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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爱喝冷饮     黑潮txt下载     黑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三十一章 说别离

    “李兄。”

    梨木雅房,一束霞光停落在彩色丝线做绒头的大红毛织地毯上。

    简-艾斯随着这份静谧和光影一同进去,抬起眼,向面前人儿展露微笑。

    “怎么现在才来。”赵子淳笑眯眯的伸手碰了下简-艾斯的肩膀。这个人儿当即摇头,保持笑容不变,一口中庭语娴熟地回道:“路上有些事情耽搁了,不过你这地方也挺难找,让我那车夫都多过了几条街。”

    “诶~只有多逛逛,你才记得深嘛。”赵子淳仰头大笑着拍拍简-艾斯的肩膀,转过身,开始带对方观赏这座宅邸。

    “我入手这宅子也是花了些功夫,通过机缘巧合,从你们院方那里,得到了这份资格,听说……住在这里的上一任是一位喜欢研究我们那历史的老贵族,花了许多心血打造这座府宅,后来时运不济,加上其他波斯贵族不喜欢这种风格的房子,就一直空置,最后倒便宜了我。”

    简单两句说完这间府邸的来历。

    赵子淳拍拍身旁人的背继续带路。

    他们踱过绣有金丝杜鹃的屏风,迎在前头的是一张黄花梨罗汉床,两边溜有六张金丝楠木交椅,外围的高腿香几放满了各式盆栽

    ;那更为矮一点的小几,则放置上了五颜六色花瓶,还置着一些装饰小件,单单这点前缀,就已经有种岁月气息,向简-艾斯扑面而来。

    他忍不住多望。

    赵子淳笑眯眯收下简-艾斯这点微表情,继续带后者越过这花香木香浓郁的前厅,往前两步,过天井和绿园水池,到正房,房内放置大紫檀雕螭案,左右两侧也设有与前厅款式相同的金丝楠木交椅,案上放置一尊青花瓷器,镂空香炉悠悠起青烟,靠东壁面西设着张小四仙桌,桌上磊着书籍茶具,繁繁多,些许墨渍被红烛抹得更深,更油,且更亮。

    简-艾斯这下倒吸一口气了,看看微笑不语的赵子淳,抿下嘴,向对方开嗓:“你这是打算让子潮在这里长住了吗?我怎么不知道这加贝帝斯,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不然你早就买下了是吗?”赵子淳温笑补完简-艾斯的话,伸手往前带路,一同发出的声音,让香炉青烟都乱了一分,“这间宅子本来就是要送给你的,不过我怕你不喜欢,所以先让你来看看……来好好走走,好好感受感受。”

    话完,身边人的表情出现变化。

    赵子淳停下脚步,脸上笑容和煦,声音也多了点打趣意味:“送珠也要人识珠,现在看来……我做的这点小事,应该是不显唐突了。”

    “不不不,”简-艾斯立即摇头,吸口气,接住赵子淳的目光,“这件礼物太贵重了赵兄,我想我……”

    “诶~”赵子淳温笑地摇头顺话语,讲,“对于我做这一切的意义,我想我也就不用再继续啰嗦了,潮儿这半年还要多依靠你,这房子本来就按着中庭的欢喜建下来,到时潮儿想家了也有地有个由头,而且我这异国人怎么可能在这里拿到买房批文呢,当然是填着你的名,总归是要进行的嘛。”

    简-艾斯闻声不语。

    赵子淳背手侧对廊外风景,长叹气,再言:“而且呀,我这一别回中庭,至后不知多久才能再次来到这个雪城,李兄你我之间相识一场,我希望你能功成名就,届时见见这宅子,也还能想起你在中庭还有些朋友,有些值得纪念的事。”

    “这我是当然,当然会记住你们的。”简-艾斯嗓音醇厚的答,也侧身,随赵子淳一同看风景。

    此刻红坊廊道间霞光弥漫,绿水青莲独美,黄斑锦鲤鱼悠闲游动在廊下,散开水波,惊动一只只虫儿。

    他大抵是收到对方这份浓厚的心意了,抬起头,表情认真的点头道:“赵兄,这间府宅我还是要以物折给你,”他摇头止住赵子淳的言,“你们中庭有句话叫无功不受禄,我也没帮上太大的忙,再多也只是公司里多了把椅子,桌子上多了份碗筷,而且以潮兄的见识和谋略,到底还是我占了便宜,再收下这个,那可真是天大的贪心了。”

    赵子淳闻声略略停住,之后苦笑一声,摇起头,不再做客气。

    简-艾斯旋即看向了他:“从城外这座雪山往北的海边,赵兄你有兴趣吗?”

    “啊呀。”赵子淳苦笑着仰头,眉眼弯得很无奈,眼里的光,更是平静又深厚。

    简-艾斯默不作声的等。

    直到半晌后赵子淳侧头,收起些许表情,慢慢颔首念:“我倒是挺喜欢这一门生意的,如果李兄愿意,也就是两三座不大不小的酒楼,还需得你这样的执牛耳来配合,这酒楼才能成事。”

    “那都好说。”简-艾斯默默点头。

    双方相视一笑,相互伸手邀请,再次共赏这宅邸的景色。

    “子潮兄的身体最近还好吗?这几日调过去的管家仆人,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换的,婆子丫鬟我也寻了一批正统的,都是贴心的仆从,不会乱嚼舌根。”

    “那确实是麻烦李兄,不过前几日你说子潮要去你那里工作的事情……确切是真的吗?”

    “嗯,我已经将地方都找好了,明日他就可以去工作,专生有助理,没人会去叨扰。”

    “哦,那这样我也就放心了,诶正巧这孩子要多锻炼锻炼,确实长了个做生意的脑袋,但天师学业那边,李兄你也还要多盯着一些,不能让他偷懒,或者玩物丧志。”

    “嗯,这些我本来也要与他商量出计划表,老师方面的事我已经打点好了,罗法古是我们波斯很少见的全能强者,另外看子潮喜欢,我才好规划。”

    “啊,那这点小事都不需迁就我幺弟了,我当下就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都按照你的计划为先,他要有什么不听话的,你就帮我狠狠的罚,让这小子多长记性,少走些弯路。”

    “这应该不至于吧。”简-艾斯闻言苦笑起来,停在厢房门口,侧身拍了拍自己的外套。

    赵子淳大笑着推开房门,进入宽敞亮丽的客厅,看了看蓝纹屏风后的麻将动静,到底是因为府宅里还未安置仆人的缘故,让这搓麻将的声音,把雕梁画栋的大厅都更显空寂。

    “胡了!我胡了!”

    哗啦啦的麻将声,一个半大高的人影在屏风后站起来。

    赵子淳与简-艾斯一同往这边迈步;过屏风一入眼,就看见赵敏、朗烨二人在低头点钱,尤为戴着花牌耳坠的朗烨最为娴熟——那烟嘴咬的,那晶币搓的,当真像极了赌档里的常客。

    “你们回来啦。”麻将继续搓,赵敏抬起不施粉黛的素脸,眉眼清丽,乌黑大眼睛好似会发光。

    “啊,”简-艾斯率先答一声,搓搓鼻,低头清了清嗓子。

    “艾,李兄。”朗烨抬头叫着他,“还愣着干什么坐啊,来打打麻将,这东西也是子潮发明的呢!真的好玩!”

    “麻将?”简-艾斯看了看这三人的动作,又瞧瞧桌上这些方方正正的,做工细致的玉石,当下将外套领口的扣子解开,露出纯黑衬衫,以及光芒闪闪的琉璃金项链。

    “诶~快坐快坐!三缺一三缺一,刚好看我哥打几圈,学一学,等会你也玩玩,然后我们一起吃火锅,我让你康康不一样的吃法。”年龄最小的赵子潮操着一口脆声,努努嘴,自家二哥便在红木圈椅上坐了下来,椅上搭有椅袱,确实坐起来非常舒服。

    “厨房那边都准备了吗?”赵子淳向妹妹问。

    “嗯,差不多半小时就可以吃饭了。”赵敏将面前的麻将码好,声音很柔,很甜,又很清冽。

    “啊,那就来嘛来嘛。”赵子淳到此也放开了手脚,笑呵呵的向李兄抬了下下巴,自个儿搓搓手,加入了打麻将的行列。

    当前麻将撞桌的声音更吵闹,可桌上人一下子都没什么响动,只说着“三条”,“二饼”,“九筒”之类的简-艾斯听不懂的话,哗啦啦玩成一片,而且个个都脸泛红光;十足精神奕奕。

    “呼…”点燃一支细长雪茄,修长又宽厚的手掌轻搭在大腿上,有一没一的拍,尾指上的铂金指环发出微光,尽显尊贵。

    “李兄啊。”子潮一面摸牌,一面看眼二哥身边的大帅比,吸吸鼻,嗓音依旧清脆,“我那工作的事你帮我安排好了没呀,我可要当大官,要管很多人!要足够大的自由和空间哦!”

    “嗯。”简-艾斯笑了起来,脸庞在烟雾缭绕里,刻出丁点朦胧,“你哥已经出了主意,把所有事情都打点好了,平日你就跟着罗法古学习天师术,然后管理管理公司,吃的喝的玩的,都可以走公司的账,助理这些我也都给你配好,这一天天,应该很快就过去了。”

    “诶唷。”赵子潮听得咂了咂嘴,再摸牌,自个儿来了个暗杠。

    “今天怎么来的这么迟,出学院的路很堵吗?”朗烨趁这段摸牌的工夫发出声音,咬住烟“噗噗”喷两团浓雾。

    “威尔莫特-披得死了。”简-艾斯随口一句答,表情平静,夹烟的手前伸,在小瓷碟上点了点烟灰。

    “哗啦!”

    手中麻将一下没夹稳的散开,朗烨惊愕抬头,看着艾斯,甚至都忘记了言语。

    

第六百三十二章 吃火锅

    “这是怎么回事?”

    大厅里的棕木方桌。

    朗烨点上一支烟,头微微仰,花牌耳坠摇曳,浓雾与烛光揉在一起,一下子让整个轮廓更显朦胧。

    简-艾斯并没有着急答话,姿势松闲地坐在玫瑰椅上,椅子靠背中间镶嵌金丝线刺绣,与黑色衬衫相触,衬托出愈发高贵的气质。

    朗烨到此刻转过了头。

    简-艾斯慢慢抿嘴,指尖摩挲一下,而后答:“他赌拳,他拿自己当庄当筹码,服了药没知数被毁了根骨,比赛没赢,当庄的钱也没了,可能是害怕学院处罚,想在买反了的那些朋友身上弄一笔跑路费,最后失败了,就杀了两个人。”

    短暂的叙述结束。

    朗烨擎着烟表情逐渐放空,隔半许才回过神来,抿嘴,用鼻腔挤压出肺叶里的浓雾:“他那边欠了多少钱,你不是和加布力尔家族有关系吗?不能查出来?或者提前发现这件事?”

    “他不可能到任何和我相关的赌场开盘的,这个你应该清楚,内史密斯。”简-艾斯低头拍掉衣服上这点烟灰,深吸气,又念,“那个小作坊和参与的渠道都被学院一次性除尽了,我并不知晓这件事情,不然我可以冻结那个盘口,至少他若是与我说,那事情绝不会发展成如今的样子。”

    声落,朗烨的另一只手捏拳,背脊稍稍挺直,鼻腔喷出两道浓雾:叹息说:“他啊,他……”

    语到此停,玫瑰椅上的二人相互沉默起来。

    香炉依旧飘烟,很蓝,缠绕着去往圆柱之上,在宅邸顶部盘旋。

    与此同时,一列服务生托着盛满食物的盘子越过厅右侧的廊道——空气中有股辣香,好似某种信号一般,极快速地蔓延充盈空气,勾动馋欲,使口腔分泌涎水,以至腹部,也不安分的咕叫起来。

    “吃饭吧。”简-艾斯拍下扶手站起来。

    蓝纹屏风那头的大几圈麻将声很响,等到简-艾斯进去,赢着一大堆五颜六色的晶币的赵子潮欢笑抬头,整个蜡黄色的小脸儿被红润取代,头发都蒸出一团团热气,当真是玩出一身热意了。

    “李兄!”赵子潮抓一把晶币往简-艾斯那边洒,哈哈笑,十分豪气的念,“我说了你完全可以相信我吧!跟我合伙,就是赢钱多!”

    言罢,这位穿着厚厚外套的小哥儿竖起大拇指,十足臭美的“啧”两声,确切很精神。

    “啊,”简-艾斯略前倾伸双手把飞来的枚枚晶币收下,没数,直接戒指一抹;然后拉开红木圈椅,坐在了赵子淳边上,“听这意思,今晚的赢家好像只有一个。”

    赵子淳闻言摆摆手。对面的赵敏仍旧是满脸红光,笑得好似月牙儿,尤其是黛眉稍弯的风情,让光线都柔和明亮起来。

    “诶,”赵敏叫住了简-艾斯,好好问,“你刚才说……你们那里有人死了呀?”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伸手点点烟灰,叠起长腿,念,“一点小事罢了,这世上天天死人,也没什么好奇怪。”

    声落,赵敏用手帕点点鼻翼上的细汗,好生瞧眼这家伙,暗啐一口,开始收拾自己面前的钱币。

    “各位先生。”屏风边荡起一缕缕风;原是戴着厨师帽的岛谷主厨,耷拉眼皮向众人洪亮邀请道,“食物和饮品都已经准备好了,现在正是最好的享用时候,请动起来吧,塔派时间到了。”

    主厨说完拍拍手。

    来自中庭的赵敏几人大概听不懂对方这口音浓重的波斯语,不过单论其动作也能品出意思,于是各自起身,并招手让自家忠仆把价值不菲的玉石麻将收好,跟着由赵子淳率先走在前头,而后是赵敏,至后才是子潮拉捏住简-艾斯的手,邀请对方一同迈步了。

    人与人的交际总归是用一步步细节来堆砌出深厚情谊的。

    作为客人的朗烨早早贴在屏风边上,趁着赵子淳几人先走的功夫,对一位服务生打了个响指,贴近对方耳,声音很平稳的念道:“去我马车上取一坛桂花酒,另外拿一小樽玫瑰酿,这些我车夫会告诉你,你只管去。”

    “好的。”来自岛谷的服务生慢慢点头。

    朗烨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抹背影,看到眼神空起来,仿佛看得不是眼前,而是一些往事,一些无声消逝的记忆。

    他到底是陷入同学死去的冲击了。

    待到另一缕风和光铺洒进来,脸颊泛些湿,有些冷,刺得他慢慢回过神,抿嘴吸气,最后侧身,向厅右侧的餐厅进发。

    “来,李兄。”

    另一头赵子淳几人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火锅飘着热气在咕噜歌唱的模样。

    而赵子潮笑嘻嘻地拉开椅子,点点摆满食物的圆桌,而这圆桌本身也分外巧妙——桌面和支撑桌面的立柱底座是分开的,立柱是个活动轴,使得桌面可以旋转,确切照顾到了每一个人。

    “这个,你看看这个。”趁着简-艾斯伸手摸桌试试的工夫,赵子潮站在木椅,身子往前半压住简-艾斯的背,拿起一叠白色的,分外晶莹的食物,歪起头,好好介绍起来,“这是我特意让厨子切出来的,这东西叫虾滑,烫火锅可好吃了,而且极辣,你可要小心哦。”

    “好。”简-艾斯从桌面把手收回来,微微一笑,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那里还有鸭肠,鸭血,也都可好吃了。”就坐在对面的赵敏用筷子指了指另外两个碟子,笑得很柔,光影抹匀俏脸,使肤质愈显光滑和吹弹可破。

    “鸭血?”正拿筷子的简-艾斯停了下来,往上仰头,通过火锅的滚滚热气,接住对面这束目光。

    “是呀,子潮今天特意教这边的厨子做的,虽然奇奇怪怪的,但很多都很好吃,而且吃了很提精神。”赵敏扑哧一笑,红唇皓齿,让对面这人儿的神情,愈显得呆了。

    “咳。”

    一盆青菜刚好滑入火红汤汁里,溅起点辣渍,带着烫,把简-艾斯的意识又拉了回来。

    “来来来,李兄,我给你把酱料配一下。”赵子潮夹了块红油拌入某人的碗里,又加了点小红椒,捣碎些蒜,笑容也逐渐快乐起来。

    恰好烫菜舀汤的赵子淳也射来目光——两番眼神,简-艾斯的筷子一抖,赶紧低头用另只手搓搓鼻子,咽口唾液,然后随便往热气腾腾的锅里用筷子夹一夹,不管三七二十一,夹了什么就把什么放进碗里拌一拌往嘴里放。

    “嘶喔……”

    嘴合,红椒裂,花椒裂,麻,剧烈的麻加辣汹涌袭击味蕾,一层层冲溃喉管往下烧,当下让汗腺疯狂工作,肠胃绞起来,脸皮更是抽搐着抖,泛起潮红,冒出细密汗渍。

    “李兄?”

    火锅继续歌唱,热气飞舞,气氛忽然有些凝固,赵子潮继续将筷子往前递戳了戳了身旁人的胳膊,歪起头,仿佛看见一只完全煮熟的虾。

    “哈…”大热的气从嘴里悠悠飘出来,眼眶红了,汗湿衣襟了,简-艾斯的双唇,也肉眼可见的肿胀了。

    “快换番茄汤!快把我让你们做的番茄高汤端出来!!!”

    赵子潮起身振臂疾呼,波斯语流利,甚至带上了颤音。

    这一下可把室内给点爆了;围在餐桌边的服务生立即闻风而动,四下焦急着转圈,接着把餐桌边的,满满都摆着书的书格清理,再飞快移动到简-艾斯边上,端茶的端茶,帮忙拍背的拍背,还有取出冰块为这辣红的人冰敷的,总归一下子把这张椅子围满,实实在在的拥挤起来。

    “咳!咳额咳!哇呕!”致辣时刻,简-艾斯感受自己的舌头,自己的嘴,自己的脸都已不属于自己,太阳穴麻痒麻痒的像是有蚂蚁在爬,大量的汗滴落下来,顺脖子进入衬衣里,更加湿黏,更加热,更加麻更加难受。

    “水…水……”他像是快渴死般嘶哑着声音,抬手捞过一块冰球,直接放入嘴,又呆呆抬眼,与刚进门的朗烨四目相对,使风都凝滞且沉重起来。

    “咕噜…”艰涩的吞咽声响起,喉结起伏,名为朗烨的波斯人伸手往后摸摸,靠住屏风,望眼铺着金色丝线编织的桌围的八仙桌,望向“咕噜咕噜”喷涌热气的红色火锅儿,再次吞咽口水,讷讷扯开嘴,扶着屏风笑起来:“那个……那个我好像还有一些训练要做,要不你们先吃,吃……”

    赵子淳已然在招手。

    眉眼立即垮下来,朗烨哭丧一张脸,几名赵氏忠仆慢慢靠近将他围住,亲热架起来,好好放在了赵子淳身边。

    “吃吧。”一颗手工有些粗糙的牛肉丸在红热高汤里转一圈被夹起来,进入碗中搅,裹了芝麻的白与辣椒粉的红,再添上些牛油的黄——香是香了,往下滴汁,在团团热气中显得朦胧。

    “来,”夹着这枚丸子的赵子淳竟笑出了慈祥意味,慢慢靠近朗烨面前的碗,好似哄着般继续说,“来吧朗兄,很多东西要尝试了才知晓味道,吃吧,把这个吃了。”

    

第六百三十三章 先登楼

    “火锅现吃现烫,辣咸鲜,配上这些牛羊鱼肉、鲜虾扇贝蛤蜊蟹腿、新鲜时蔬、还有这松露菌菇、以及俺配合你们这边,让厨子切的小培根,小火腿儿,没事加个鹌鹑蛋,诶……去油解腻,吃得你暴汗淋漓,浑身都舒坦!”

    碗筷一放。

    浓厚热气,铜盆里翻滚着热辣鲜亮的红汤,汤面漂浮着麻椒、花椒,以及大多波斯人无法分辨的佐料。

    简-艾斯确实被辣红双唇了,如白玉的脸红腾腾冒汗,本就深邃立体的眉眼被汗渍打湿打浓,更显黑亮,加之眼尾本就有几分阴柔——稍微一挑呐,让周边许些女侍从都舍不得移开眼睛,碰巧又是波斯帝国的开放直接,一下子春波不绝,到底让厢房里更为火热,催使愈多汗渍。

    “诶。”哆哆嗦嗦吃完嘴里的虾滑,赵子潮干脆一只脚踩在了凳子上,眼珠子一直盯着自个面前这块火锅区域,不时伸手送筷,“呼噜”夹起一根热气腾腾的鸭肠;一丁点儿烫都不嫌,歪头放入嘴,然后仰头抖身子,不断呵出热气。

    “唔,爽,真是爽啊。”他好生咽下这个烫红嘴的食物,偏过头,瞧着斯文吃虾滑的波斯哥儿,瞅近点看看对方碗里的番茄汤,嘻嘻一笑,把自己碗里一块鱿鱼又加进了李兄碗里,“唔,我刚刚跟你说这么多你怎么还不懂火锅的精髓呢。快!快吃些正宗的!”

    “潮儿。”同样吃着满头大汗的赵子淳有些看不下去了,皱眉瞪眼幺弟,把筷子在火锅里搅搅;一面将牛肉片放嘴中,一面声音很厚的念叨,“吃喝各有各的喜欢,李兄和朗兄不吃辣,你也就别折腾他们,让他们好好自己吃。”

    “人事其实也就是这般,”又一筷肥羊卷入嘴,赵子淳吃着人往后靠住椅子,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餐巾擦嘴,呼口热气,端起酒杯,抬头向幺弟露出微笑,“‘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这是你自己写在你书里的话,如今再看看你呐,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出这句话的。”

    “嘿……”赵子潮这下被点着了,歪起头,刚想点出自家哥哥之前的坏人行径,又无意接触到了姐姐赵敏的目光;嘴一撇,慢慢坐回了椅上。

    “来,朗兄。”赵子淳再次用酒杯轻叩桌子。

    “啊啊。”坐旁边的朗烨讷讷点头,一手端碗一手握筷,早已被辣到目光涣散,隔一会儿才反应了过来;立马抹一下肿如香肠的唇,端起酒杯,好好吞入这加了冰块的桂花酿;总算回了些神来。

    “诶。”一下子某人被冷落,独坐的赵敏笑着用筷子夹根蟹腿前伸;赵子潮立马挺直背送碗,颔首乖巧一句“谢谢姐姐”,可这只戴着细镯的素手却直白越过了他;往前一扔,把蟹腿丢入了某人碗里。

    “吧嗒…”

    这下气氛有些尴尬了。

    筷子落地,赵子潮一脸受伤的看向自家姐姐,在对方的明丽笑颜中侧身,直直对准了埋头吃东西的某个家伙,接着拿起服务生递来的筷子又是“啪”一扔,双手叉腰,

    异常苦闷的噘嘴,道:“好啊,原来你们两个早就暗渡陈仓,私定终身,花好月圆,百年好合,相敬如宾,阖家美满了是吧?”

    “噗。”

    一瞬间桌上有四人被呛了口深的。

    等不到赵敏出声。那边的赵子淳端杯子喝了几大口冰水,深吸气,立马拍着桌子对幺弟吼道:“赵子潮!你……你简直是无法无天!”

    “诶诶诶!”兄长已起身往自个儿这边逼近,早早脱去厚外套的赵子潮一抹鼻尖上的细汗,一双乌黑的眼轱辘一转,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撒开腿,怪叫着躲在李兄的椅子后头,开始呼叫支援。

    “赵兄!赵兄!”好不容易吃出点快乐的朗烨也只能放下碗筷,死死抱住这快要暴走的兄长,扯开嗓门,不知也是不是存着消辣的心,声音格外嘹亮,“小赵兄还只是孩子啊!绕过他啊赵兄!而且,而且你们明天就要离开了啊!最后一餐饭了,大家和气点,和气点!”

    声携离别。

    满脸怒气的赵子淳倏然一滞,腰背全然松垮下来,像是被剥去了鲜活的草人,缓缓垂手,五指一根根向入掌心。

    风,新吹进来了风。

    红红的锅底仍旧给予人又麻又辣的感觉。

    热气氤氲里,埋头吃完整个蟹腿的人儿终于抬起下巴;接过服务生递来的餐巾擦嘴,一张脸白里透红,些许细汗滑落,使肤质更显细嫩。

    “我们还是谈论一些生意吧,”他的声音很平,带有某种穿透力,“我预备开一家全新的公司,至少在波斯,这个公司的前景绝对很明朗。”

    声落,赵子淳和赵敏都回过神来,向简-艾斯投去目光,包裹整个厢房的热风,也逐渐转变了。

    “我用上‘我们’这个词,这也就意味着大家都有一份。”仅火锅歌唱的安静里,简-艾斯笑眯眯看住赵子潮的脸颊,然后大方与另两位赵氏对视一眼,手指摩挲一下金丝象牙筷,敲敲碗,叮叮咚咚得,让众人又重新入桌了。

    “……”赵子淳先酝酿了下,微偏头,答,“李兄,我还没有搞清楚你的意思,什么新生意,像我们这种中庭人,哪能参与你们波斯的新生意。”

    “这并不复杂。”简-艾斯把碗里这裹了一层番茄浓汤的鱿鱼放入嘴——还是辣,不过辣甜辣甜,越嚼越香,“整件事情我确实仔细考虑过,我认为如今的各行各业都已然趋于饱和,只有新路才有暴利,而子潮恰好有许许多多的奇思妙想,我这几天便借鉴了一个,也想在今天找机会告诉你们,毕竟于情于理,你们都应该在这份生意里获得一份利润。”

    “我,我的什么建议啊?”脑中陆续浮现出许多画面;却是太过繁乱,赵子潮摇摇头,可嘴角的自豪弧度在扩大,就差竖起大拇指,又美美称赞自己一番。

    相比之下,赵敏已是继续吃火锅,不断涮肉,仿佛今日的胃口是真正的好。

    “一些比较适用于我们波斯国情的行当了。”简-艾斯伸手碰下这位小哥儿的衣,又看看对面几人,举起酒杯小酌,抿掉唇上酒渍,念,“我想要创建一家主力做清洁行业的服务公司,这很符合我们帝国的情况,一些事就不适合在饭桌上论述了,但是这家公司大体就是走上这条路,其余合伙人……我也已经都约好,就差你们点头。”

    “喔~你要搞家政行业啊。”赵子潮蓦地放松下身子,摆摆手,拿起筷子往火锅里夹肉,一面吃,一面哆嗦嘴巴念,“我还以为是什么呢,这点小事就不用告诉我了吧,你能听我这些建议,那说明你这人有眼光,这些钱也是你该赚的。”

    “但我想与大家建立更紧密的合作关系。”嘴巴被辣的有些红,简-艾斯放下碗碟,再次用餐巾擦嘴,尽力把声音放平稳,“你们都是极有本事,并且对我帮助良多的人,如果可以,我想要将这家清洁公司建立在波斯南方,以我在阿鲁加通的那块领地为根基,然后继续向南延伸。”

    话完,某位吃着火锅的佳人有一霎停住。

    分明没听出意思的赵子潮爽快点头,又摆手,咬着完全辣入味的蘑菇,咧嘴呵气道:“这些钱我还是不要了吧,想不到李兄你还这么注重知识产权,不错,真不错,比那些资本主义吸血鬼好多了。”

    “吸血鬼?”仔细听生意的朗烨挑眉,仿佛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词,“这又是哪一门的传说故事?吸血鬼不是都已经绝迹了么,资本主义是什么国?吸血鬼竟然在那里还有踪迹。”

    “诶~”赵子潮仅摆摆手没多答,半起身,踩着木椅从火锅里捞了一个丸子出来,“呼呼”吹两口;吃得呜呜囔囔的念,“这些东西和你们说不清,反正文明的发展过程肯定具有共通性,你们现在的思想觉悟还,”

    兄长的眼神射来。

    赵子潮捏筷子的手一顿,低头咳几声,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你说的这间公司又要怎么发展呢,李兄。”赵子淳到此侧头看向了简-艾斯,“事先说清楚,我以及我们代表的赵氏无法为你这一类型的生意提供帮助——我们没有人口,没有两国间过硬的关系,也没有技术,我们完全只能是看客,”赵子淳的笑容有些苦涩了,“所以…我们至多也只能投一些金钱,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你们不需要出一枚晶币。”简-

    艾斯轻轻摇首,从番茄浓汤的碗里夹起一块虾尾,搅一搅放入嘴,声音平静的念,“如今整个冰川的格局大家应该都有些清楚了,国与国之间的封锁独立已经是过去式,我很感激朗烨能让我认识你们这些朋友,让我从你们的国度得到了很多启发和感慨,如果可以,我想没有人会拒绝你们那片国度的各种瑰宝。”

    语到此已经算是坦白。

    赵氏三人摆弄碗里的东西不出声;乃至最跳脱的赵子潮,也罕见收敛了许多张扬恣意。

    朗烨还在吃东西不出声。

    简-艾斯看看自家这位早已通透的小伙伴,两指相互摩挲半许,笑起来,非常温和地定论:“有句中庭语叫‘近水楼台先得月’,只是不知道像我这样的普通波斯人,能不能先一步看见月光,”

    “或者,往上登楼呢?”

第六百三十四章 战争

    深秋的晚风像是大地母亲的歌,因为她的呼唤太过轻柔了。

    世上的东西,也没有什么是不可替代的。

    死亡并不过是一个罅隙。

    生命娇弱得像花。

    每逢东方亮起光芒,掩埋在腐烂土壤里的枝叶失去最后生气。

    正如夜晚谱写的最后一个叹调。

    留下名,迎着朝阳的光,把仅剩的痕迹也抿灭了。

    属实到了离别时候。

    想不到就这般聊了一夜,简-艾斯站在晨光铺洒的红亭廊道里看风,一只手捏烟,指上宝戒亮起光芒,夜半颜色的淡唇飘起点点雾丝,眼尾上挑。他靠住栏杆,溢出心底的情绪:“我知道,我也明白你说的那些都很对,可我确实是要赚钱的。”

    “有种鸟儿一辈子没有家,它的窝啊,随着某种风,某个季节,某束呼唤移动。”

    “我想我就像极了这种鸟,除了钱,世上很难有东西可以给我安全感。”

    点点烟灰,简-艾斯侧头看住身边人。

    一身金边方钱锦衣的赵子淳逐渐沉默,抬起手中烟吸一口;略微不适的呛起来,然后好好看着这支烟烟嘴上的标识,忽然偏头对上简-艾斯的目光,问:“我记得查理一直都对你很不错,以你的名生产了香烟、药品、服饰、还有这座城的巨大赌庄,你应该从中得到了许多利润,或者说,是比利润更重要的名气。”

    “啊,”简-艾斯低头呼口烟,再把头抬起来,笑容简单地回道,“我记得我们前几个小时才探讨过名气对于一个人的利与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是你们中庭的话,像我,”戴有华美宝戒的手指点点心口,简-艾斯的嗓音很浑浊,“一株完完全全连根都未有扎牢的树,又该怎样应对那些想要摧毁我的人?那些要啃食我身体的虫?”

    赵子淳听笑了,垂在半空的手夹烟,飘起缕缕蓝雾。

    “许多家族的传承者都是尸位素餐的,这是你弟弟教会了我这个词,我也很想问你,”简-艾斯看住了赵子淳的脸,仿佛要盯住点颜色,“自我身上扎根开出的财富之花,汲取我的血骨,我的一切作为养料开出来的花,为什么是我对种植者感恩戴德,要感谢他们,用我的身躯,熬制出让他们富裕的花来。”

    “他们会知晓怜悯吗?会乐于分享吗?”

    简-艾斯微笑抬手,嘴唇抿住香烟吸一口;鼻腔回龙,呼出一长串浓雾:“我不是一个喜欢算旧账的人,但我更不喜欢被人愚弄,前者牵扯到生活我无话可说,但是后者,是在践踏我的尊严。”

    带点锐利的语说尽。

    赵子淳安静听,捏烟深吸一大口,这次忍住了肺部的不适,摇摇头,忽的苦笑起来:“我本以为将潮儿当宝的只有我们本家和他那一片师门。潮儿啊潮儿,我这弟弟可是拿着自己做的枪,戳上我这当哥哥的面皮咯。”

    赵子潮轻叹,自嘲的语飘入风中。

    简-艾斯抿嘴一笑并低头,转转手中烟,陪其一同去看朝阳盛开的景。

    “艾斯,”此刻风正好,赵子淳侧头正对简-艾斯的脸,指尖点点烟灰,感受风的抚摸,补全道,“这世上有太多如果了,如果你生在中庭,如果你生在某个好的本家,如果,这一切都是如果,我们双方各有各的难处,我很敬佩你如今的成就,在我认识的人里,很少有像你这般年纪,能做出如此庞大事业的人,甚至说那些嫡系门阀,也差不多是你这种成绩。所以我一直都以一种惊艳,并且忌惮的目光审视你的。你太过聪明了,这段时间我曾有数次后悔,我不知道把子潮托付给你究竟是对还是错,再加上你今晚说的话,这让我变得更加担心,乃至有些不好的看法。”

    蓄了一段的烟灰坠落。

    这位赵氏排名第二的哥儿,终于露出温文尔雅之后的另一面。

    简-艾斯到底是没什么反应的,吸口烟,屈指弹掉烟蒂,乘着这点烟雾转过身来,看看东方愈发灿烂的光,给出不算保证的保证:“让我一路爬上来的梯子就是诚信,我比任何人还要爱惜自己的名,你应当知道,也不需多想。”

    “这不重要。”赵子淳摇头摆手,回过身,看住栏杆边的人,给予最后答案,“我们不会参与你南方的那个生意,那太危险了,我不会,子潮也不会,敏儿更不会,赵氏没有兴趣为你兜底。不过北上的酒楼我可以配合你搭建起来,届时你占七成,外加上这座宅邸、那本暂时借你的武技,一并是我回馈于你的礼物,子潮那边按照我们约定好的进行,过半年,我们的人事,也就该划上一个终点。”

    “你真的太过危险了。”

    点点烟灰,赵子淳又说了句交心之言。

    面对这番好似割席的言语,简-艾斯的脸色平淡,上半身往前压在栏杆上,瞧着廊道外的景色,一下子又想抽烟,便又取了支烟。

    “其实你早就知道了是吗?”

    他衔着烟,一面找火,一面问。

    赵子淳不答声,伸手从简-艾斯那里取来一支烟并点火——先给对方,再是自己。

    两杆克制了许久的烟枪总算可以畅快抽一抽。

    相互隔得很近,默不作声的嘬烟嘴,喷出一团又一团的浓雾,朦胧晨光,裹挟早起鸟儿的歌唱声,一同去往愈发明亮的天幕了。

    “你知道一件事吗?…艾斯。”终是赵子淳先出声了,“你知道为何波斯这大部分的短枪长炮,以及你们这种着装,这些炼金小产品,很难甚至是无法打开我们中庭的门呢?”

    赵子淳的语一瞬间落在了点上。

    微风里,简-艾斯默默抽烟,狭长阴柔的眸子垂下,勾勒出水墨痕迹。

    “许多生意不是这样做的。”赵子淳伸手拍打简-艾斯的手背,轻叹气,声调平慢地念,“中庭的‘众’字是一撇一捺起底,需要相互扶持,有你有我有他,这‘众’字才能稳定,才能大起来。这也是当权者,是高位人希望看到的现象。”

    “任何国家最先需要的都是稳定。”

    手轻拍这位波斯人的手背,传予温度,以及力量,“其实无论是君王还是平民百姓,面对新事物,不管是文字思想,还是确切实物,任何任何人的第一反应都是抵触和怀疑,正所谓万事开头难,我家潮儿自小不知吃了多少父亲的棍棒,才让整个本家,以至身边些许人开始接受并习惯他的种种言语。”

    “你当真以为我本家对潮儿所述的‘科技’等物不看重么?或是说,你当真以为四国君王,不清楚一些创新,一些改革是对国家大有裨益的么?”

    “就以你们波斯的名士苇斯巴芗为例,当初他所创造的人力器械真切是不好吗?还有现在与你有联系的克西路大师的祖上,若不是当时冰川盛言巨人和恶龙将会踏破冰川,

    让整个人类惶恐不知明日,他祖上那些发明和想法,又怎么可能代代往下传,最后普及到你那样的边境小军,让你都懂得使用袖环,让你都能体会飞檐走壁的奇妙事?”

    简-艾斯沉默。

    赵子淳抬手吸口烟来,呼雾,语中带点笑:“你要知道那时的你,还只是一无所有的平民。”他继续吸烟,收入身旁人的沉默,看住朝阳,脸庞被金光抹匀,“像这种让贫民都可以恣意使用,并且十分便利的杀伤利器,还不够让四国忌惮,还不够影响至高君王的睡眠么?”

    “克西路的祖上和苇斯巴芗的归路你不知晓吗?像这一类宗族呐……一辈子都不可能与炼金等生意沾边了。”

    “如有些许偏差,那也定然是君王给予的假象。”赵子淳抬起根手指点点,看着简-艾斯目光灼灼,态度十分认真,“所以你一定要记住呐,一定要清楚,任何生意都必须要避开帝国的稳定。归根结底‘变化’这二字,没有任何君王敢以散漫的态度任由其发展,你现在所做的数据化工厂其实是乘坐了神圣帝国的风,他们已帮你们度过了最艰难的前期,但是四国君王的耐心也就到此了,如果有一天你的生意开始改变并冲击人们的生活方式,或者散发了让帝国框架不稳的风潮,那将有比现在还多十倍的人想让你消失,甚至是你如今所处的这座学院,最支持你的这些导师,他们也都有可能出手,亲自排除你这个隐患。”

    “你已经很危险了。”

    指尖带着残余温度收回,烟头亮光,最后的语牵动风,甚是薄情。

    “掌权的人各有长处,自我本家来说,登上高位者都有一种本能,那就是并不将财富当做最重要的东西,创新与技术也不是他们最重视的方向;只有稳定才是第一诉求,他们要考虑的是百万人口的城和疆土,任何一点变数,都将影响资源分配、影响生产关系、影响阶层间的角逐。”

    “而这,战争的前调。”

第六百三十五章 出名

    “李兄,你怎么了?”

    车厢摇晃,赵子潮偏头看住窗边人。

    初阳,风儿吹动深红穗子前飘,轻微触碰鼻尖;简-艾斯开始转眸,望着朝阳盛开的场景,望半许,身子前倾端茶,杯沿停在嘴唇前头,稍微想想,还是摇头了。

    这细碎的光像是某种怀抱让人舒坦,仿佛有股女子的沁人的香,带点月牙般的笑,愈发让人难忘了。

    他还在回忆。

    “啧。”赵子潮一下子便缠了过来,一手揽住简-艾斯的脖子;脸贴得近一些,鼻翼耸动;十足嫌弃地扇了扇鼻子前头,“一身酒味,你昨天和我哥到底聊了些什么啊,觉也不睡,那廊道就全是烟头,也不晓得你们到底有什么秘密哦聊这么畅快,真是的,我都是你的人事总监,怎么什么都瞒着我呐。”

    “没有。”简-艾斯缓缓摇头,伸手接过仆人点好的雪茄,咬住吸一口,吐出浓雾,看向身边人略微停片刻,然后道,“在这个八月初我会离开这座学院直到明年一月才回来,这期间你有什么计划,或者有什么想做的,想完成的事吗?”

    “啊?”赵子潮听得一愣,抬手挠挠头,未发觉坐在对面的朗烨的神情也有些许变幻,撇嘴用鼻腔顺出两道气,而后道,“你怎么放了假不待在这里啊,你这些公司,还有你在北方的生意,真就撒手不管了呀,真就这么相信我啊。”

    “我需要完成学院规定的任务,”简-艾斯伸手在茶几上点点烟灰,身下座椅一抖,原是车轮被石子硌了下,“每个紫藤花学生都要外出历练,这关系到学分,以及一些人事。”

    “这样啊。”赵子潮慢慢坐回了椅子上,抓下巴想想,直接道,“现在……我也没什么要求好提的了,反正我如今不能离你们学院太远,我只要一些个助理,一点好帮手和城市关系,不管白的黑的,反正有就好了。”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回得风轻云淡。

    子潮到此眼珠子轱辘一转,好好瞧住简-艾斯,立马问:“李兄呀,你这个外出历练……是不是荒野寻宝,或者指定几块古地、几片古战场,以及什么诛杀妖兽之类的任务让你们历练历练,从而获取天大的机缘啊!”

    “What?”旁听的朗烨忍不住爆出波斯语,歪头,写满疑惑,“你们中庭,一般都是这样历练学生的吗?”

    “嗯?”赵子潮迷茫了起来。

    简-艾斯也抬起了眼,迎着这份诡异的沉默停半许,接着收入这位中庭哥儿的模样,摇头,总归更清楚赵子淳之前那些言语的意思了。

    “诶诶诶,我们扯远了,你们的历练难道不是我说的这回事吗?”赵子潮一下跳到自己的沙发上;悠悠后倒,翘起唇,半眯眼念,“你们也不用框我,能让李兄你丢掉建设公司这样的大事,那肯定是了不得的机遇,嘿嘿,估计是你们学院给你开的后门吧……你呀,可真不够坦诚。”他伸手点点。

    完全云里雾里的艾斯手前伸点烟,接着才捏住好生吸一口,想想,还是耐心答道:“我们的历练大都是为了生活,学院里的许多学生都很穷,需要趁这段时间去工作,去获取资源。”

    “啊?就是去打工啊?”赵子潮差点没咽下喉咙里的茶水;呛到咳起来,眼珠在简-艾斯和朗烨之间游移,略略蹙眉,不确定地道,“你们两个……还需要为生活和学费发愁???”

    “这,”

    “诶~”一旁的朗烨终于插话了,摆摆手,并深叹口气,“你把练武想的太简单了啊子潮——秘药,法门、武技、还有各式各样的开销,越厉害的武者越是吃钱多,就我这扇子年年都要吞下千余枚红晶,这还只是保养等基础类啊,要再往上强化,那钱,那钱……”

    朗烨一下子算不出来。

    “那钱也不是你能赚来的呀。”赵子潮不耐烦的挥挥手,啃一口苹果,继续脆声道,“我又不是没帮家里管理过公司,你们现在这种水平的武夫……”他顺势要吐出那几个词,又在反应过来后停下来,扭捏两下,只能嘿笑起来。

    “我们怎么了?”朗烨倒是一丁点也不生气,“几万几十万就不是钱,就不会积少成多,越来越关键啊?任何事都是从小往上堆的,你啊,太浮躁了,要多一些静气。”

    “什么啊。”赵子潮立即被点着了,两手插胸,语速加快地向朗烨回应,“我说的是实话啊,这本来就是事半功倍的选择,还不如好好练,躲着练,猥琐发育知不知道呀,不等境界高些,你们怎么在这个危险的世界扬名。”

    “你,”朗烨这下可算是呼吸急促了——手对准赵子潮指指,吸气,最后摇头,“你不懂,这些事情你不懂。”

    “我怎么不懂啊,”赵子潮继续追击,“我,”

    “子潮。”抽完一支烟的简-艾斯念了他的名字,把烟蒂彻底摁灭在瓷烟灰缸里,呼出浓雾,平静讲,“学武不是做生意,不是硬拖着镶金戴玉才有好价钱,才有好名堂。这是要死人的,是刀尖尝血,没一些风霜打磨的本事,境界再高,也是一瓶秘药,一点卑劣手段就能毒死的事。”

    一缕烟雾慢慢往上飘,越过朝阳和风,最后钻出去,移到窗帘之外。

    赵子潮一时间没了声音。

    朗烨咧开嘴笑得很灿烂,吸吸鼻,朝对面的小伙伴扔了一枚果子过去:“练武这种事情不是洗碗抹桌,没个好的心气打底,没个成大事的习惯跟性格,就算你天赋再高,也一辈子都练不出来。”

    赵子潮继续无声。

    朗烨向赵子潮挑眉,花牌耳坠子摇晃,确实有种火红颜色:““现在知道学院为什么要放我们出去历练历练了吧。其实我们学院每一年的历练期都会死人的,有时是几个,有时,是几十个。”

    “甚至退学、无法学武的学生也时常破百,新人换旧人,你以为只是说说而已吗?”朗烨从茶几上取了枚果子给自己,咬一口,向简-艾斯投去笑,“我已经确认要在阿鲁加通的东面山谷任职了,那里是交通枢纽,有土匪有强盗有亡灵,待上两个月然后转去中波边境,

    那边的事……倒是还没有安排。”

    “这很不错。”简-艾斯轻轻点头,“按照目前武士协会的行情,这类守护者职能至少有几十万的薪水报酬,而且那片地方离文明并不远,出了事也可以很快得到救援,是一份很不错的工作。”

    “不过查理呢?”简-艾斯又追问了声,“她没有安排你的事吗?”

    朗烨闻声抬眼,跟着清清嗓子,而后瞟一眼蛮横霸占主座的中庭哥儿,犹豫半响,仍然诚实道:“去中波边境的任务就是查理交付给的我,同行的有一位武皇,至于目的嘛,”他抬手指了指子潮,之后无声了。

    至此,某位憋话憋红了脸的哥儿把双肩摇晃起来,嘴唇紧抿,鼻腔不断喷气,目光闪闪地看着面前二人,最终说:“是啊,到那个时候我不是快走了嘛,他们……他们提前帮我探路,帮我去打点人脉的。”

    “这样么。”简-艾斯面色如常的点头,喉结上下翻滚,恰好吃完果儿。

    “唔,”赵子潮这下可忍不住话匣子了,“你们这学院还搞得怪开明,又有些残酷啊,不过我,我,我以为的那些也肯定没错啊,强者!都是从孤独和尸骨中历练出来的!”

    忽然的中二让赵子潮起身,一只手拍胸脯,一只手弯曲肘部对准前头,以一种奇异宣誓模样,冲击另外两位的眼球。

    “艾斯,”朗烨再次扔了枚果子到对面,忽的回忆起什么,好生问道,“你昨晚喝酒通宵会有事吗?再有几天就是你和罗,罗”这个名好似很难出嘴。

    简-艾斯垂下桃花般的眼睛,始终安静,只有刚点燃的烟在指间悠悠上腾烟;飘起来,荡起一个圈了。

    “罗是谁?”赵子潮在此番安静中闻到了八卦的气味。

    简-艾斯捏住烟吸一口,未答,稍歪的头被朝阳抹上一层金色,线条很分明,令人极难忘记。

    “你这次打算去哪里。”

    朗烨终于问出了铺垫许许久久的话。

    赵子潮更加听不懂。

    而指上环戒华美的人儿往后靠住背椅,头一次全面接住朗烨的目光,持续许久,至后问:“你想让我怎么对待他呢?”

    “嗯?”朗烨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睫毛有些颤了,神情收敛许多,抬手咬住果子,一口咬得极深,“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啊,”朝阳里,黑色圆寸的哥儿随风一同笑起来,嘴唇的颜色很淡,弧度……近乎带点揶揄了。

    “我啊,我只是想出名罢了。”

    风好,简-艾斯用空闲的手将烟捏住,呷一口茶身子往后倒,微歪头,透过窗帘缝隙去看斜射的棱光,像是目睹某人挥手道别的灿烂笑颜。

    随即眼瞳,色泽变得更深一些,

    ——

    Ps:年终于要过完啦,应该是这几天开始恢复每日6000的更新了哦。

第六百三十六章 开闸

    笔与纸触碰的声音清晰可闻,仿佛被安静放大。

    透窗而来的飞尘自我陶醉的舞,金色阳光为彩灯,风为舞台,一同接住这场秘密演出。

    它又在旋转。

    至终是无力气了——坠落到白得刺眼的发茬上;失足一跌,从金丝眼镜的镜片前飘落,泛起叹息,像是略微不甘的言。

    纸与笔亲吻的沙沙声还是这般静谧好听。

    有着紫藤花纹理的白手套停住,一部分公文处理完,白胡子导师抬起书堆后的脑袋;活动一下脖子,捏住笔的手习惯性上抬推一下镜框;在檀木桌面上泛起一片刺光;又转瞬即逝,仿佛压根不存在那般。

    “叮铃~”

    戴着白手套的手拉动绳铃,雕刻圆弧纹理的红门不产生动静,反倒是红色小帷幕遮住的轮廓,慢慢向外打开来。

    “这门怎么越来越挤了。”弓着腰,脖子缩的有些吃力的大耳至尊从窄小门里爬出来——身子越来越宽大,彻底离开这扇小门时,已然恢复到了心宽体胖的尺寸。

    白胡子导师沉默俯身伸手,握住这人儿的手腕帮助其站起来;金丝眼镜后的眼看住这张脸;戴着白手套的手轻轻拍拍,就算做回应了。

    “呼~”身着宽松金边黑袍子的大耳胖子一甩汗水,看都未看的找到自个儿常坐的四脚方菱绣丝软椅,厚实皮肉贴住椅背一压——这道嘎吱声,亦是同样清脆。

    “喝红茶吗?”维奇转身走向办公桌那边,拿出放在书柜架上,已落有一层薄灰的蓝白瓷茶壶;稍微擦拭一番,将这书柜方格里头的茶杯也拿了出来。

    “我当然乐意至极了。”普拉塔尼往后挪屁股继续压个舒服坐姿,戴有朴素玉扳指的肥手交叉放在肚腩上,大拇指相互转转,显然心情不错。

    维奇呵呵笑了起来;就这般抬壶倒茶;许久未用的茶壶竟流出热气腾腾的棕红色液体——极香,顷刻溢满空气,似仙雾般缥缈,迅速把光线都朦胧起来。

    “啊…”普拉塔尼怎会错过这个的好东西,一只手前伸端住茶杯,脖子往前倾点,嘟嘴嘬一口杯沿;一激灵,哪里有什么一城之主的作态。

    “好东西,当真是好东西啊……”

    滚滚烫雾顺喉咙进入,所有细胞都变得通透,口齿留香,一股类似泡温泉的暖自灵魂深处散发开来,让这位大耳至尊舒服眯眼,长长呼出一串气体。

    “今天不忙吗?”白胡子维奇端着茶杯坐在旁边,胸口处白花纯洁到纤尘不染,在阳光里愈发耀眼。

    “嗯~”普拉塔尼再次端杯好好呷一口,赞叹咂嘴,掀眼皮看向旁边人,慢慢笑了起来,“又是武者又觉醒了精神力,你不怕这胚太耀眼太招人嫉妒,出城就给碎了。”

    “嗯。”维奇用鼻音回应,喝口茶,布满白色胡茬的侧脸棱角方硬,确是岁月的浓厚沉淀。

    “他那到底是怎么回事?”普拉塔尼瞧住他,慢悠悠嘬茶。

    “一柄兵器,里面的魂,与他有些相叠了。”维奇的解释很简单。

    普拉塔尼也没多细想,转换坐姿,背贴住软垫,再道:“雷利和北方那边的意见我已经摸透了,两大项补助,足够让紫藤花在三年内追上努努和以赛亚神奴它们,就算是你目前这种教学模式,这些补助也足够了。”

    维奇闻声未答。

    普拉塔尼一副早知如此的再扭扭屁股,抬手抓抓头,继续道:“君王新的令书对许多炼金业的冲击都很大,你要蹚这浑水,我可不奉陪。”

    “我也没想过。”维奇温笑答了声,头一次抬起镜片后的眼,与普拉塔尼的眼神接触起来。

    “哦。”普拉塔尼点点头,大拇指贴住茶杯搓搓,换了另一件事道,“你们这一次的案子让城里的律查很难办——两法官一总治安官,我都不知道你这简-艾斯是怎么搭了进来,反正还轮不到我来查,这件事就止在了督察院第四层的走廊,连我的门都进不去。”

    “他啊,哪来的这么多朋友呢。”

    作为一城之主的至尊低头喝茶。

    维奇温笑着推下眼镜架,捧茶喝一口,忽的没了言语。

    “我没有怀疑你在帮他。”普拉塔尼到此笑得更轻,重新嘬口茶,屁股压着坐椅“嘎吱”往前,看看束有金色丝绸窗帘的窗口,抬杯把茶水喂到嘴边,声音,震动出一圈圈涟漪:“不过加布力尔-科尔西跟他也是一头了,我很难不多想,而且上次的事情已经让城市十分不稳定,这才多久,他立马又来了一出,这次也有人可以提供证据,能够随时指控他。”

    “你放人吗?”

    最后一句,大耳至尊补充得轻描淡写。

    维奇抬起金丝眼镜后的眼看过来。

    普拉塔尼把茶杯放在椅边小圆桌,十指重新交叉放肚腩上,两个呼吸,问:“我给你面子你也得给我面子,我对你对你的学院没做过阻碍,现在讲公正,简-艾斯也应该被拎出来,放在人事厅好好查查。”

    直接的语袭来,维奇收下对方这点越界,端茶顿半晌,一饮而尽,抿出温笑地说:“你的那些证据,又是谁给提供的呢?”

    “我的学生,他亲眼看着你们学院那位把那治安官炼成干尸。”普拉塔尼答得坦然,大拇指继续相互转,声音,也保持那种速度,“这件事我可以忍。你和我也配合有几个年头了,这个城大事小事也都经历过。我先放出决心,然后再告诉你帝国北方那边的决心有多足,这不是我和你能够顶住的压力——我也拿那两个人屠没有办法,另外雷利那边你又是怎么打算的?他也通过各个层面向我施加压力,这还是我明面与你不合的情况下。”

    直白刺裂的问让办公室中的烟雾淡了几分。

    阳光也没进来;气氛,一寸寸走向冷处了。

    寂静中,戴着白手套的手捏着茶杯不动,许久后送茶,也送出声音:“这是你的城。”

    “可学院是你的学院。”普拉塔尼答了声,侧头端起自个放在小圆桌的茶杯,仔细嘬口,

    看似不经意的追问,“所以那小子呢,今天能够交出来吗?”

    维奇闻言看他。

    普拉塔尼也不避讳的与之对视。

    双方目光接触许久,还是普拉塔尼先冷笑,摇摇头,毫不掩饰的讥讽而出:“我原以为这些尊者里你是最讲公平的那一位,原来时间才是最好的预言,你啊,你真让我又多了几分新感悟。”

    维奇闻言稍低下巴,金丝眼镜反出一片白光,端茶喝口,破天荒地作出回应:“我不认为你的理由充分。让他们死的是贪欲,系在他们脖颈上的绳索是虚荣,每个人的内心都有罪恶,我没有权利审判一个人的想法,我能审判的只有行为,只有切实做出的事,才是真实。”

    “所以,他真实做了什么。”

    慢慢吞咽茶,这位白胡子传奇的声线变平变稳;窗外阳光也重新洒了进来。

    普拉塔尼当下被气笑,摇首举杯,手到一半停着发抖,无声抬起布有些许血丝的眼睛,发出刺骨的切齿语调:“你真的是在养一个恶魔,你看吧,看着他成为另一个巴尼,让你的面皮再次掉在地上,被众人狠狠的践踏!”

    “嗯。”如此亵渎,维奇回应的声音平稳,饮茶,杯空,旋即起身送客。

    “老子真要看你怎么保他!”普拉塔尼一拍扶手地站起来,不选择红色小帷幕后头的小木门,猛甩一下袖袍,气冲冲从办公室大门走,两三步离开,依旧带起点点紫光。

    传奇终究是站在山巅的。

    白胡子导师沉默感受对方收敛气息的隐晦路线,垂头隐去金丝眼镜所泛起的白光,迈步走向办公室大门,戴有白手套的手在门上敲敲,然后重新坐回了办公桌背后。

    “客厅那壶茶还剩一口,洗个杯子把它喝了。”

    导师开始整理桌面上的文件。

    简-艾斯面无表情地迈入,按照导师的指示端茶,并看眼不远处茶几上的普通瓷杯,指尖在壶口上一抹一转;几米之外的茶杯也“呼”一声腾空飞起来,像是有灵智般砸进简-艾斯手中,不过整个过程有些摇晃,好似喝醉了那般。

    壶口对杯沿,红棕色的茶水外流,缥缈的雾缠绕上他的指,像蛇,慢慢爬了上去。

    “保守一点。”导师适时出声。

    简-艾斯点头,削薄的唇抿入杯里热茶,如深潭般幽暗的眼眸泛起波纹,愈显得危险。

    “你都听见了吗?”在看公文的导师出声,“我与他的交谈。”

    “听见了。”简-艾斯将茶壶和茶杯放下,抿掉嘴唇上残余的水渍,一点儿也不虚地坐在檀木办公桌对面,十指交叉,目光放在导师脸上,而且读不出内在。

    “我没错。”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正如那片下午,被鲁奇等人围殴后孤零站在角落的模样。

    “嗯。”维奇将写满文字的纸张翻页,声音依旧平,“我不是在审判你,我只是要通知你,你昨夜寄来的请求,”

    “我通过了。”

    一声语似法槌定论。

    孤坐在席位上的少年停顿半许,至后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

    而对于这抹背影,捏住公文查看的白胡子导师无声抬眼。

    仿佛看见了……

    学院初那头要撕碎一切记录的滔天凶兽!

第六百三十七章 七月七

    “那天不算是个好日子。”

    捏着香的中年瘦人慢慢转身,迎着正南方躬身,嘴里念念有词。

    “七月七:丁亥年,丁未月,壬寅日。”

    “宜:嫁娶、开市、移徙、入宅、经络、安门、纳畜、破土、安葬、移柩、入殓、立碑、会亲友。”

    “忌:祭祀、祈福、探病、造桥。”

    “当日刚好煞北,正冲丙申,胎神主南,迎东方,我可以替你镇守凶门,搏一搏祈福之术。”

    三株香飘雾往北,傍晚血色如洪流入大厅,一瞬罩住盘膝而坐的人,乃至其腿前放置的银枪,亦流转出幽暗光亮,异常不凡。

    “呼~”一口玄黄气从皱褶极深的嘴唇中呼出,中年瘦人所捏的龟壳“咔”一下迸发裂纹,溢出带点腥的臭;黄布桌上的罗盘也指针转动,对准某个凶时星宫,再是青铜鼎中的香坠落烟灰——一下被风吹起来,于地上留下模糊轮廓。

    “这是什么啊。”陪同于一旁的矮壮波斯人蹲下来,想伸手动地上的灰,可目光却时不时投向自家外甥,皱眉好好想想,最后抬头看住大价钱请来的占卜师,语气有些不耐地说,“你,我们不需要的是中庭那些民间戏法,请直接告诉我我外甥需要做什么,我真是受够了这种弯弯道道!”

    声出,一口浓郁南方口音的波斯语顷刻将气氛毁个干净。

    穿着简单的瘦男人没有多少反应。一直到手中龟壳彻底碎裂开,他才悠悠放下来,回过头,对这粗鲁的家伙说道:“中庭的星宫占卜被称为最好的预言术,如果你不认为这能够帮到你外甥我可以现在就走,不过在我工作的时候,请你不要打扰我。”

    “舅舅。”

    莱恩-肯普闻声要答。闭眼坐在蒲团上的武者打断他的话,胸腔一阵起伏,下巴稍稍点了下。

    瘦男人于是继续完成仪式——右手端着裂成许多碎块的龟壳,右手捏指对准这些碎片数数,蹙紧眉,暗暗运用精神力增幅大脑;终于得出结论,声调很沉地张口道:“红晶石碑广场近期是不是死了人?”

    “嗤。”莱恩-肯普摇头笑起来,抬手摸下鼻子,倒也没多说了。

    “确实是这样的。”另一位算是心腹的庄园管家点头,小心看眼坐在蒲团上的主人,继续补充道,“那位死者是我主人的同学;绞刑,在几日前的傍晚来临的时候,当时有千名学生一同目睹了这幅场景,死者的尸体,也当场火化了。”

    “那就不是什么大事。”瘦男人将右掌上的龟壳碎片轻轻放在黄布桌上,转过身,低头拍了拍袍子,“七月七那天主旱,无论这人有怎样的不甘心和怨气也差不多要消散完了,而且你们学院有这么多强者坐镇,我也就不丢人现眼,做一些没意义的事了。”

    “明日是适合用那瓶药的。”瘦男人话锋一转,两手自然合握在身子前面,“红晶石碑广场的气运很浓,一气烈气气烈,主正道主杀伐的凶兵至好迎合这一特点,另外,明日晚上八点一十后北方缺水,这点对生门、景门的气血流转有微弱阻碍,正所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咬住这点细节,可能到时有奇效。”

    “至于另外几瓶秘药。”瘦男人侧头看向青铜炉下方的瓷瓶,踱步,在这一排里熟练挑出几瓶,组合出几种方案;分开放好,指着这些说,“如果第一战是徒手,古葵和天锁配合为最好,之后兵器战则用菇肉-虫做药引,服下红龙药剂,一次大开大合,我会在这里为你焚香祈福,助你加持几分威力。”

    “这能起作用吗?”莱恩-肯普又说出刺耳的波斯话,歪起头;萦绕在室内的蓝雾又都往外飘了不少。

    “聊胜于无。”瘦男人回应微笑,两手背于身后,微仰头,瞧着窗外夕阳说,“我这点小门小庙的法子也是在学院的许可下做的,毕竟不算心眼,摊开说也就是点小肚鸡肠的计量,你们学院整个紫气蒙蒙,运势如汪洋一般汹涌,虽得益于那株紫藤的神效,可传奇坐镇的威势到底如江河磅礴,令亡灵颤栗,挟天地神威,宛如紫薇星宫,盖压一切凶恶。我这般本事怎么能和这等景象争胜呢?只是稍微借了点紫藤的风,多吹吹您这外甥罢了。”

    “行行行。”一通云里雾里让莱恩-肯普的表情十足难看,摆摆手,鼻腔喷出两道气,来到外甥身边,手搭在对方肩膀上,对瘦男人喊道,“功效,我说了你可以直接说功效,你这个该死的,你是要故意看我笑话吗?!我可是,”

    “舅舅。”盘膝坐许久的人儿终归睁眼,十分平静,那点结巴症,好似也痊愈了,“他是古德-讷斯请来的帮手,是我们的朋友,我希望,”出嗓的音忽然低厚了些,“我希望你以后都能尊重我的朋友,无论是哪一个。”

    从蒲团上起身,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一手提起银色长枪——穗子迎风飘舞,被晚霞抹出七彩光泽。

    “天呐。”瘦男人霎时被吸引了,无视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身旁人的目光,慢慢迈出一步,伸双手,异常小心的往前捧,往前触碰对方手握的枪。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也不阻拦。

    瘦男人的指尖轻微触碰在枪身上,感知这份龙鳞的冰冷,身子一抖,用叹息的,后劲十足的语念道:“难怪古德有底气,王冠,这类王冠决然在波斯都能排进前百,龙鳞为皮,紫山侯为骨,其内甚至封存了一整副完整的‘大地福音’——这种禁忌图案可难找啊,巫师协会近年也就这点存料,而且你这枪尖还大有古怪,要是我的感知没错,这上面一定有十余种法令——这般祈福手段简直完美,到底出自哪位大师,哪个持锤人呢?”

    瘦男人一下问出不该问的事,旋即轻拍下嘴作讨饶,侧身站直,脖子稍微往前倾,继续向年轻武者建议:“你目前的实力压根发挥不出这柄枪的百分之一,不过那神体炼剑失败,终归输你一大步,若是气运再好些,第一场便是兵器战,你便可用丹红,”他伸手指向青铜鼎右侧那几瓷瓶,“草根、麓骨做药引,直接催使出红龙药剂的全部功效,气尽量不走惊门,多引气缠银枪,这十多二十秒内,整个学院学生,由你一人当千!”

    拳头猛然砸击掌心,瘦男人明显说到了激动处。

    反观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的神态始终如一,握枪的手手腕一转,舞出一道风,跟着坐在皮椅上,吸气,说话逐渐有了些结巴:“我,我,我知,我知道我现在的水,水平,艾,艾斯还是太,太,太强了,我,我很,很难打,打得过,过他。”

    “噢~”瘦男人闻音表情收敛许多。

    这时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伸手邀请。

    他随即在另外两位管家的注视中安然入座,稍微想想,往旁边座位凑近些,换作波斯语的造句习惯,给予座上人信心:“你把你自己想得太弱了,法布雷加斯先生,在你这个阶段,红龙药剂可以对你的气血进行50%的增幅,提高200%的气血储量,另外我为你安排的药引和你这柄兵器足够为你抵消它70%的副作用,你只要试试就知道了,”他捏起两个手指,不断点头,“神体简确实很强大——他的武技,他的天赋,再到如今的高级武士增幅倍数,都说明了他在这一届鲜有敌手,但他的性子和经历确是他的死穴。”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侧头看他。

    瘦男人迎着目光继续,下巴尖尖上的胡茬灰白:“他太过爱财并且贪婪了,从过往事迹我们可以很容易得出这个观点。”

    臭着脸的莱恩-坎普至终点头。

    瘦男人没在意这点赞许目光,认认真真的分析道:“为了钱他可以与查理切割,与蒂姆成为死仇,而且他贪心的想要拥有一切——只进不出,贫民窟带来的习惯让他对金钱极为珍视,他不可能准备和你同一档次的秘药,甚至会像与奥拉朱旺-门罗特对决时那般,压根就不服用,或者不依靠秘药的增幅。”

    声到此停,过半晌,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轻轻点了下头。

    “我还会为你监督的。”被高薪聘请的瘦巫师伸手搭在扶手上,看着外面霞光深深吸气,思索良久,是很小心的言,“我会用旗帜作为暗号,在你们庄园的高顶,而你就负责观察我这里的动静,”巫师一指;莱恩-肯普点了点头,未做拒绝,“红旗代表神体简的气血已经过半,蓝旗代表四分之一,白旗代表彻底没有,届时我还希望你们不要质疑我的预测能力,我收了钱,就会把整件事办好。”

    “我会配合你。”莱恩-肯普又一次点头,还是那股南方厚鼻音。

    瘦巫师到此合掌一拍,五指抓抓下巴,摩挲胡茬的粗糙,笑起来,笑得摇头:“你要放松心态,法布雷加斯先生,你并不是孤单一人呢,这场斗争,也并不是以你为终点。”

    “我们就像是一颗又一颗马钉,总会有时候,把马背上的人,狠狠摔出嘴啃泥的狼狈!”巫师最后的语用了狠气。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并不知晓这里面的缘由,反正晚霞已经到了细密柔美的点。他握住长枪起身,彩光照亮这张年轻的脸;一步两步,孤独越过门槛,最后被一阵微风吹脸,霎时吹乱了心湖。

    至此,他看向那个位置的远方,另只手抚胸,不知怎的,确切有了阵心慌。

    

第六百三十八章 各有坚持

    阴天,云把藏好的雨洒了出来。

    这一日暗色天幕中银雷翻滚,闷闷响,似鱼鳞闪光,一层层叠加在路边行人身上,当下把影子拉长了,病恹恹的,要触摸路边那朵唯一鲜艳的花。

    七月七是壬寅。

    一身素衣,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将头发扎成高马尾,穿上衬衣,套上极为传统的锁子甲,然后简单扎了个领巾,便握着枪,

    从庄园正门出去了。

    如今已是傍晚的七点。

    自庄园前往红晶石碑广场的路不会堵塞,虽然一路都是无人问津的小林,可也胜在风景优美,配合雨,看绿叶稀稀疏疏,摇曳出别样风情的海浪。

    罗肯考特最后看眼庄园东侧的那片紫树林。被黑布裹好的长枪入盒,再由自家舅舅双手捧着好生送到车上。他到此回头,沉重的锁子甲让呼吸有些闷,抬起腿,刚热身好的肌肉舒张感倒是很好,不过心跳终是太快了,不大像之前的习惯。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不由抬手摸了下心口。

    雨还在下,不算小,滴滴答答的落在发丝间,一下就传递冷,腾起缥缈热气。

    “该走了,考特。”莱恩-坎普将车厢门打开——八驾马车的各种细节都很精妙,尤为车厢檐上的花藤纹理和尽头的爱神壁图,当真是波斯风格明显的美。马儿也套上了黑色又沉重的战甲,立即身形魁梧了不少;甩鼻喷气,也多出几分肃杀意味。

    舅舅的手还停在雨中。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于这一瞬中回神来,眼珠泛光;舅舅这只残有伤疤、刻痕、以及些许烧伤痕迹的手确是有些丑陋了——指甲也短,修剪得快见肉了,所以啊,让整只手掌更显短小肥厚了。

    他知晓舅舅是强烈抵触这样剪指甲的:这位粗农出身的南方波斯人本就珍视种种不可理喻的荒谬传统,根骨里很轴,对每分毫斤斤计较,特别对仆人严苛,动辄打骂,而且对这些曾是一路的贱皮子十分不信任,以至所有衣物等贴身东西都由他自己来打洗——这真切是庞大的为难了,难怪指甲会这么短。

    念头到此,罗肯考特的胸闷更甚,低头呼吸,却躲不开脑海中的潮。

    难以想象。

    难以想象一个憎鄙农妇、女仆的传统南方人会蹲在井水边或者木盆前搓洗自己以及自己外甥的衣服,乃至外甥的内衬,外甥极臭的袜子。

    他本是可以留在南方本家享福的。

    不需将这荒猛毒药般的管家工作视为归宿。

    不需布置这些组合眼花缭乱的茶点,不需在意早中晚餐,不需绞尽脑汁思考外甥每一日日的衣服装饰,一片片里里外外的贵族细节。

    可依稀就是这种能把人逼疯的繁琐工作。

    他已然做到了七月,而且做得很好,好得让整个庄园的正统管家和仆人都制不出一点毛病,彻底承认这位“私人管家”。

    汹涌的潮愈加汹涌。

    心中一点明。

    舅舅的手依然停在雨中——是那样的干涸苍老,布满裂纹,仿佛风霜打磨的另一种瓷器。

    “来吧。”莱恩-肯普继续招手。

    面前的外甥忽然把眼眸垂得很低,又因在雨里站了一小会儿,头发和锁子甲上都有些水珠了,加之体温烘烤,雾蒙蒙,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至终伸了手;与舅舅的掌心一触,感受后者这粗糙的皮肤,霎时鼻酸起来,只能低头依托雨掩去痕迹,跨步登上车厢,弯腰走进这份放有滴答乐声的熏香舒适内。

    “不要太担心了,罗肯考特。”莱恩-肯普取下一块帕子利索擦拭外甥身上的水渍——手法很老道,已是一名真正的管家了,“我们不管怎样都要打出我们自己的风采,那个该死的简能输你一次,就肯定还会输你下一回,无论如何我们今晚都是赢家,只要打好就行了,剩下的事情,我会去帮你谈。”

    搓到皱成一团的帕子收回。

    这位矮壮又喜爱脏话的舅舅的笑容稍显滑稽,两手好好在衣物上抹一抹,从内兜取出一封早已捂热的密信,拍拍侄儿肩膀,说:“我早就在磨你那个同学和他的盟友,这群该死的想让你冲前面就必须要付出代价,我们可不是好欺负的人!等你今晚的战斗完,就可以签订这份古德家族的契约,两年五百多万,又是补贴家用的好事。”

    “而且……”

    莱恩-肯普开始叙述古德-讷斯背后那些人,双目慑着刺人的精光,虽挺着纽扣绷紧的大肚腩,可分明透显一种凶悍的气势,仿佛护食且贪婪的癞皮狗,而且是皮毛最次,样貌最丑的那一类。

    可坐在座位上的年轻人心更加堵了,鼻子极酸,一种不知名的羞愧催使他偏开头来,皱眉去看窗外风雨,连拳头攥出咯吱声都不自知。

    莱恩-肯普还在侃侃而谈、喋喋不休、且抑扬顿挫。

    最后一个被敲诈者的名字被敲定。

    莱恩-坎普把拳头一砸,抹一下嘴边的唾液,咳嗽两声,指挥管家端茶过来。

    “先给我舅舅。”茶杯入眼帘,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抬手一次,未有接触莱恩-肯普的目光,好似在躲闪,并带着心虚。

    “怎么了。”莱恩-肯普第五次检查手里的契约,抽空看外甥一眼,蹙紧眉,用生硬的语喊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考特。但是我的事情你不要管,我,”

    “谢谢。”

    启唇,一轻声在室内扩散。

    捏契约纸的手忽然一紧,满脸横肉的莱恩-肯普讷讷愣在原地,眼睛慢慢张开,之后,又重归低头模样的翻看契约,完全没了一丁点端倪。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也侧头去看窗外的风。

    整个车厢到底安静起来。

    这幅舅舅与外甥一站一坐极其风格明显。

    等到前头车夫扬鞭,马儿嘶鸣,莱恩-肯普才收好契约坐在外甥边上,双拳握住搭在双膝上,布有脂肪的腰背不算直,加之身子稍稍前倾,愈像一只狗,一只蹲坐在领地内,沉闷烈气的癞皮狗。

    他最终明白了。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听着自己心底的声音

    ,松开捏了许久的拳,偏头看雨,却意外看见了持伞站在街边的某个行人。

    此刻的雨幕未有阻隔他们的四目相对。

    奥克斯拉德-内史密斯无声看着他。

    而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也用波澜不惊的眼回视,脸上神情,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冷漠与坚定。

    

第六百三十九章 盛大演出

    晚八点的夜在雨滴声中尽显吵闹了。

    湿漉下来,红晶石碑广场上灯火通明。压抑的黑与火把的光油亮各种看客的神色,地面水渍像一块块碎镜,滑到反光,在各类脚步里沥沥作响,黑压压的,人群越发沉闷了。

    此刻黑夜中一道闪光。

    雨滴粗如大豆,几乎瞬间便齐齐投射在广场之上,滴滴答答敲打所有持伞人的手背,于是整个广场便以君王赐名的红晶石碑为界限,内一环,外一环,紫藤纹路缠绕圈出一条如紫龙般威严神圣的环域,所有不慎越界的看客自诩没这逗留的底气,持伞退到一边,口鼻热气渺渺,大都无声音,只看着那这座价值千亿的晶碑高耸,随之神情一阵恍惚,忆起许多心事。

    “造化弄人呐。”

    简单素袖下的老年斑手掌轻拍扶手,已是坐好位置了,碧眼老人接茶抿一口润喉,杂乱白发垂落于眼前,挡住太多锋利。

    如他这般的权势已将广场最好最高那片区域瓜分了。

    其实大多人事也是这个样子——就像追天而去的金字塔,至终能触摸云端的,只有那点塔尖罢了。

    当真是一举绝风尘,平览众生了。

    寒暄中,一根紫色雷柱自天幕轰然炸下,穿透红晶石碑,扩散一圈圈带电弧的紫色光焰,再次将广场周边的看客赶退十步,只余碧眼老人这般的尊者安然无恙,端茶闲聊,说不尽平淡松散。

    “啊呀,你还没走呢。”一粒瓜子嗑开入肚,扎白辫的老人装入面前不速之客的身姿,戏谑起来,眼瞳中闪烁着诡秘紫电,恍如一尊大妖,披着人皮入世而已。

    身着皇室标识外套的尊者未有理会这句言,沉默坐下,将右手放在扶手前,泛光的眼珠一转,找到另几位刚好入座的人,于是开嗓,声音很淡的念道:“维奇在哪里,昨天简-艾斯去了他办公室,他又与他说了什么?”

    这道音在雨中直白。

    放松坐在软座上的碧眼老人将眼皮上掀,之后与邻座兄弟对视一眼,摩挲指尖,嘴边泛起些笑意来。

    这就是明显的撕破脸皮了。

    两边浮雕刻有锦鱼,下面紫色雕花的辇座大到足够收容五至六人,可仅见一羊绒绸缎的西装外套出现在雨中,再是戴着黑色手套,腕口露出丁点禁忌纹理的手,慢慢摘下礼帽,垂落一缕卷发,一缕不可言喻的压迫感。

    里吉威:紫藤花第一王冠巫师,境界艰深,无人知晓其巫术种类——占卜、神术、傀儡,坊间传闻其诡秘手段有一千二百种,并更有甚者直言里吉威早已突破王冠巫师那一线,只是深入简出,至爱实验研究所以很少在公共场合露面,也很少有纠纷,唯有其门下学徒才有资格与这神秘至极的巫师交谈几句,可也仅是如此,便无法再知晓其他密事了。

    毕竟,这是会死人的。

    豆大雨滴中,辇座上方的纱幕荡起波纹,独自坐在宽大座位上的巫师翘起二郎腿,至终未让寻常人

    看清纱幕后的面容模样,仿佛一切都是谜,彻底笼罩在深雾里。

    “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他说,一道音震荡雨滴。

    胡须扎辫的传奇确切是不在意这个巫师的声音的,抬手撑住侧脸,目视前方,声调不变地重复道:“维奇与简-艾斯说了什么,我想要知道,我也有这个权利知道。”

    “呵。”辇座内,纱幕后的嘴角扩散溢出热气,一根手指抬起来,似要某人噤声,又忽的换了念想,收回手指,声音平和地答,“你念声,维奇会告诉你。”

    “嗯。”胡须扎辫的传奇发出鼻音,只是两息过了,依旧没有念声。

    至此,碧眼老人和白辫子老人都笑了,相互伸手握住,有些光,但也没太多当回事,反而笑声愈演愈烈,至后端起茶来,再次相碰,就像是游玩那般,让某个人儿,更加恨了。

    “这家伙真怂。”早早占据位置的李子潮早就他偷听了这道声音,藏起嘻嘻笑。一身白袍的阿拉斯加抬手挠了挠耳朵,吸吸鼻,拿出喜爱吃的饼干,声音很脆的说道:“传奇也是人,传奇之间也有轶事,因为名额极少,事事代传,就算某一人握住了权柄,也需要考虑生前身后,如同胡佛-卡弥陀——他自确认了身后事,便选了一串密语铃铛,精心专养,又刚好是食人吞魂的货色,根据消息,也不知道他究竟吃得是人还是凶物,总归帮权贵做事,拿着这个吞噬神魂的巫器几十余年,期间获得了小名声,大都是不出范围的东西,遇不了太多贵人。”

    “啊,”赵子潮深吸气,侧头看看这位兼职助理的人儿,缩头躲开雨,往前多迈一些,把身子藏在辇座的伞下,咳咳嗓子,小声念,“那,那这些人在这里干嘛呀,好像越来越多了,不是说了外人不能入学院吗?你们不是挺多高手的吗?骗人的呀?直接把这些外人赶出去呀!万一我暴露了,那不是连累了简兄,让许多人都没位置坐。”

    “……”深深看着这自视甚高的小家伙,阿拉斯加掏出一块饼干,一面吃一面摇头,至后咽下去,指着这一圈最高层的,最外围的权贵座位,说道,“他们,他们也是有邀请函的。而且一些代表皇室,再深一些,这些尊者的境界都是在帝国前一,至少以一敌千的存在,你可别说我说大话,这些资料是老板给我的,他们能来已经是给足了紫藤花学院的面子,而且他们大都保有目的,兴许……就是今天这场决斗,反正怎么绕呀呐,他们都是历史上留名的人物。”

    “我知道。”赵子潮点头,瞧住越来越多人入坐的高座,再看看淅淅沥沥的大雨,看看那些在圈之外持伞而立,呜呜喳喳的人,终于由鼻腔喷出两道气来。

    到了此时,红晶石碑广场被雨水蓄上一层薄面,猛然间电闪雷鸣,以碧眼老人为首的高座各自满席;大都不是学院人物——单看外表,北南皆有,且十足泾渭分明,不用说过多事,静坐,都显出气场。

    “这些,这些真是大人物呐。”赵子潮张大眼睛仔仔细细都瞧,把座位上这些人都记入心里,藏在脑海深处。

    霎时嗡鸣中,一

    阵紫雷滑亮黑天闪过,又是雨,又是风在哀嚎作乱。

    至此所有帝国扬名者都在这高位上了——真正是帝国难有的景象,只有‘十拳’维奇,才能聚焦这份愿景。

    究竟是为什么呢?

    长烟中,通体金色袖袍的男人姗姗来迟,无在乎周围人的目光和神情,干脆入座,朝着炼气塔的方向颔首,好似能看穿雨幕,找到注视自己的人。

    “表子……”至中而坐的某人帝国强者的嘴唇比出粗口模样。

    白辫子老人见此眯眼,停半会,刻意把声音穿透雨滴说:“今天这么热闹,是紫藤花不再是帝国君王的私有资产,还是这维奇,有什么不可见人,难以言喻的打算呐。”他开始叹息,并端茶。

    “如果我是你,我会闭上自己的嘴。”刚入座的金袍人微笑,第一个出声回应,并挥手示意仆人把茶壶摆出帷幕后,端起茶杯抿一口,呼口气,慢慢笑起来,“维奇缺钱吗?缺,我直接可以包圆。”

    “缺你这些吗?”

    其余这些被请来的帝国强者都摇头冷笑,各自派系的交换眼神,尤为和波斯第一军团的这两指挥官有仇的人,简直是狂热,相互再次眼神交换,默契停住,把目光交于辇座上唯一的巫师,无不有趁机讨巧,见风使舵的意味。

    确是局势有些许复杂了。

    警告威胁,到底讲究权势。如今坐在这份高位的人都不惧这点虚无——帝国近百年,当然是各自手有实权,除去像第七军那种蛮不讲理的人屠,可就是这样的北方组合加起来,也就是这点,聊胜于无的味道了。

    组局者到底是帝国前几的烈日行者呢。

    在雷利君王握住权柄的那一刻,无人知晓霸占帝国第二位置,作为长弓百甲的烈日行者至终怎么熬到“不和帝心”这个位置——这句评语说大不小,都只敢猜测或者大胆估算那些隐晦事情,无一人可断言,至如今,这位烈日行者,‘十拳’维奇究竟在武巫两界留下了怎样的神妙,也都无人可知,只是他至终被人势削落到了极点,对于南北来说,还是极少人,能够触摸甚至挑拨这位白胡子导师的深意的。

    刻意的喧闹里。

    高座往往来来,广场上雨滴再度汹涌落下,此刻已是八点有余了,被邀请而至的学院故友差不多猜出了维奇的心意,但说个通透话,如今这番局势搏杀,确是很难有前后,有个真正结局。

    “这儿还要等多久呐。”赵子潮当然感知出了那一圈人的各种气场和身份,没多说,拉住身旁阿拉斯加的衣袖,声音也难得放低许多,“这一站李,哦不,简-艾斯不是板上钉钉,随便踩赢的美事么,怎么一下来这么多人,我刚听你讲,这些传奇呀,权贵呀,好像是空闲的很,这点小情况都来参与哦。”

    “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吃着饼干的阿拉斯加双手垂下,瞧眼空无一人的,在风雨中飘摇的红晶碑广场,咽下最后那点残渣,叹息说,“这一场……恐怕是简先生,最能尽兴的,最后一场了。”

第六百四十章 底线呢

    雨滴。

    暗沉如墨的地面被马靴踩出一圈水渍。

    是有些冷了,口鼻飘出热气,古德-讷斯停步于车辕前方,眺望广场那圈黑压压,在雨中显出厚重的热闹。

    “我能有的所有争取都结束了。”他喃喃自语,偏头看向同样停在这条路边的马车,很容易就发现那些车厢内的人,知晓他们的名,以及他们为何来此的原因。

    于是,古德-讷斯再次呵一口热气,双手入兜刻尽忧郁,眼眸下垂,嘴唇贴住立领,一白一黑的阴阳头被雨滴打湿,愈发显眼,确是个性十足。

    “几点了。”不看前头这异景,贾巴-戴里克将窗帘放下,看眼管家,跟着从内兜里取出一盒香烟;衔住一支接上管家递来的火,抽两口,呼出大片浓雾。

    “还有十五分钟就开赛。”管家把烟灰缸推到主人面前,犹豫半晌,还是斗胆说,“主人,你朋友的后事已经全部料理完了,他的骨灰盒……按照他的遗言以及院方态度,你确认将其送回你们的家乡吗?”

    声扩散。

    贾巴-戴里克捏住烟点点,回龙呼一串长雾,慢慢摇起头来:“丢了吧,找个清静的地方,一点也别留。”

    管家闻声抬眼。

    贾巴-戴里克再次调整一下坐姿,看着烟头在雾里烫亮的颜色,面色很平,接着补充道:“他喜欢海,以前我们居住的地方在内陆,那里很少有去过海边的人,披得最喜欢问镇上那个退了休的巴伯,在那时,他就已经想好了要去海边生活的决心,本来……这一次外出历练,他也本就是去艾格海的,这算是他的遗愿了,我来帮他完成,也是接受托付了。”

    烟灰坠落。

    站在一旁的管家深深低头,两手合握身前,没有多余的话。

    “他家里有来过信吗?”贾巴-戴里克忽的问,擎着烟吸一口,眼珠移向窗外,看延绵不绝的雨滴。

    “前几天有收到过。”管家顺出胸腔里的废气,组织会言语,顺着往下答,“威尔莫特-披得的家人还不知道这份噩耗,寄来的信件里有钱,大概是几枚晶币的样子,我没有拆开,已经放在您的书桌上了。”

    “学院那边还没有通知么?”

    “是写好信封,昨夜寄出去了。”

    “那记得为我也带一份信封和礼物过去。”贾巴-戴里克用夹烟的手刮了刮脸,皱起下巴,眼神开始闪光,“另外也抽空给我家人回信,确实有一段时间没与他们说话了,你执笔,注意好尺度,别说太多,让他们心安就好。”

    “我明白。”管家点头。

    贾巴-戴里克张嘴呼出浓雾,继续看雨,整个车厢重归雨滴叮咚的寂静。

    而在越过两三个空挡的另一辆豪华马车。一身肌肉扎实,中马尾粗糙的蒂姆-奇得塔斯刚放下手中金盒,抬起头,眼中带血丝,出气,亦是浑厚粗重。

    “你确定吗?”他问。

    面前的管家微微颔首,又慢慢摇头,两手合握往主子这边靠近一点,而后说:“按照任何先例,任何记录在册的内宗例子,中高级武士不可能能够负担王冠级

    武技的消耗量——简-艾斯不可能只学习了《钤虎》,他拥有其他的,其他那些,让气血储备喷薄成长,并且完美无害的内宗。”

    “答案已经很简单了。”

    管家微低头,用鼻腔压出肺叶里的浊气,看住主人,看住对方手里的金盒,用平稳的语念,“在他有限的学识和交际里只有您这本《诸佛龙象》才有此般功效,而且也是这本经书切实过了他的手,就算不相干,也是极好的,顺之往上的借口。”

    一点语叩心扉。

    蒂姆-奇得塔斯默默抬眼,手指曲起,与镂空金盒触碰出吱吱声,之后猛然甩头,吸气,闭目回答:“不,将《诸佛龙象》借阅给他的事情是我亲自答应的,先不说合不合理,就算他是真的,真的用该死的几天时间就掌握了这本内宗,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他的经络不需药力淬炼改变吗?他的八门不需要提前适应吗?这一切都要时间,他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快。”

    声停,蒂姆-奇得塔斯将镂空金盒丢在桌上,往后靠住背垫,呼吸倒不大粗重了。

    “我们只需要借口。”

    香炉起烟缭乱,管家的声音穿透而出,很平淡,却抓紧了蒂姆-奇得塔斯的眼珠,吸牢了这人的注意,“谣言就像无根之水——有些人的衣服脏了,就会想尽办法去抹除,那一天敌视他的人需要的不是真相,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名正言顺,墙倒众人推的借口。”

    “人事是不讲究先来后到与光明正大的,我尊贵的主人。”

    管家将茶盖重新贴合茶杯,低头看着,语速节奏一直未变,“绝对的愚蠢并不存在于世间,就算是傻瓜也有一门常人所不知的天赋。猜想不需要花费代价,谣言也不需要成本,我们按照最坏预估简-艾斯必然掌握某种时间法令的宝器;这种珍宝的优先度不用我多说,致整个帝国,也就寥寥几件,而且近乎都在君王的控制里。”

    “这个消息足够让众人疯狂。”管家递出了手里的茶,抬眼盯住神情略微空的主人,将蒂姆家族某位主母的意志,彻底落实下去,“真相并不重要,谎言才是烈毒。家族已经为你选定了适合的律查和法院,您只需要张口,简-艾斯就要陷入天大的麻烦,甚至不得不被带离这座城,脱开紫藤花的庇护。”

    “什么?”伸手接茶,蒂姆-奇得塔斯一瞬不瞬看着老管家,喉结震颤,并且眉头紧蹙,面色阴晴不定。

    老管家当然知晓自家少主的心思,切换呼吸,然后说:“家族在简-艾斯身上亏空了太多金钱,这是您母亲的建议,也是她特地交予我的命令。”

    “这又如何呢?”蒂姆-奇得塔斯皱眉摆手,低头嘬一口茶水,稍微想想,嗓音低沉地念,“这本《诸佛龙象》是我自愿借给简-艾斯的东西,现在回头控诉,你让我的里子往哪丢,整个学院的人又该怎么看我这回事,甚至91、92届,都会怎样的攻击我。”

    “你想过吗?”

    蒂姆-奇得塔斯的声音更沉。

    “我们是谣言,主人。”老管家接上这道音,左手手指点点右手手背,说,“我们不需要任何证据,不需要任何逻辑,只要你出席,我们,”

    “不用说了。”蒂姆-奇得塔斯的嗓音深刻一度,收敛神

    情,端茶轻饮,像极了父辈的风轻云淡和傲骨,“白的黑的我都不想用这种方式来打败他,我也是开启了八门的武者,什么神体天赋只是赐予他好的肉身而已。我拥有最好的团队,最好的导师,最锋利的武技,最强横的内宗,现在又有了最好的对手,所以我不需要用这种手段去对付一个注定要被我踩在脚下的人,就算是我母亲的命令,我都会说出这声拒绝。”

    “回信吧。”老管家的嘴唇翕动。蒂姆-奇得塔斯摆手止住这道音,再喝茶,将茶杯贴桌,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仿佛某个北境王的神态显现。

    只是他到底能让老管家信几分,也只有这位老仆,自己彻底知道了。

    “我明白了。”老管家至此只能躬身点头,想说回正事,却被广场那边的巨大躁动和风浪堵住了言,侧头看,完全闭合了嘴唇。

    他们来了。

    大雨倾盆,一杆银枪冲天,银光赫然撕裂雨幕爆发惊鸣,跟着一脚尖轻点枪尖巧妙前跃,连点三次重复,以违背力学的方式轻柔落地,越过诸位看客的人头,在水渍密布的地面中泛起一圈涟漪,确实静,仿佛通体仅如一根鸿毛,溢不出丝毫响动。

    “妙。”

    一位高座上的老贵族拍手鼓掌,看住红晶石碑广场中的这一束身影,倏而笑起来,向正中那位南方人,念出自己的意见,“法布雷加斯总说他这儿子一生就是个练枪的奇才我还不大相信,可就刚才这点探山功夫,没个天赋,没个根骨内在,单靠牢练,至死也摸不到这份灵巧,难怪他总是托信让我错过,是我错过,便宜这紫藤花了。”

    “我很难赞同。”正中座位上的人儿说话,手指再次转动掌心里的玉珠,看住前面大雨里的挺拔武者,停一点思绪,还是摇起了头,“太干,从呼吸到握枪都离不开中庭那边人定下的架子,这条路已经证明是不行的,大多前期借用,至后,还是要磨疼双手,从底子慢慢改正。”

    “嗯哼。”裹着拉夫领,穿着绸缎马甲的老贵族颔首应是,脸因抹足了白-粉而显得有些病态,又是红唇,又是上岁数该有的皱纹纹理,一时很难让人看顺眼,很妖,尤为泛黄的浑浊眼珠子,木木的令人胆寒。

    短暂议论消失。

    雨中,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踩着紫光边界踏入广场内,大方环视一圈黑压压的人群和各种高座的车辇,眉眼被冷风刻得生疼,淅沥沥的雨不断打上脸颊,发丝飘舞,然后粘在脖颈上。

    大力气挤入看客内圈的舅舅也已经在歇斯里地的为他加油,抬手呐喊,就算被周边人鄙夷也不在乎,至终是丢自己的脸,与外甥无关。

    “准备好了吗?”

    早早在雨中等候的院方导师投来目光。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慢慢深吸气,看眼红晶石碑对面那空无一人的风雨,点下头,回道:“我需要服用秘药,而且是在确认比赛顺序之后。”

    “可以。”导师重新闭上眼。

    此刻已是最后那点时间了。

    罗肯考特刚要继续调理呼吸,拥挤人潮难免挤出声响;不知是谁喊了句“神体”,霎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往那个方向投来,噤声,泛起除雨之外的巨大空旷。

第六百四十一章 他也怨

    大雨。

    这房间由于地形狭长,更兼背光等特性,与其说是房子,不如说一种隐秘窥视局面的密室。

    长风,这间屋子里挂满了药草气味,真切让鼻头很受影响,是一种不大好闻的深辣,一青铜鼎又在陈设很简单的大厅中咕噜作响,青铜鼎下的桌子是圆形的,靠壁,有一圈圈纸小人以跪拜模样参拜四方。

    而身着长袍的干瘦巫师,也将那花费了许多代价弄来的头发系在一个小人身上,点上支香插在白瓷碗中——很难想象这缝隙极大的米粒能接稳这株香的重心,总之香悠悠燃烧,坠下点点灰了。

    所有准备事宜到此结束。

    再等最后那点时间,巫师单手掐诀,用力,用力挤出一滴血珠,滴入白瓷碗,用红香的根在米粒中搅拌起来,嘴里念念有词,跟着又把香灰点在碗前头,观住青铜鼎里的咕噜声,叹气,开始用尾指勾拉系在纸小人脖子上的发丝,将其带起来,带出诡异的光芒。

    就好似,纸人已活了。

    ……

    广场。

    有种人是天生具有福泽的。

    自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的认知里。

    有一种人可以精通剖人,也可以执笔作画,会说帝国雅言,也能品异国诗歌,能不知疲倦的训练,也可以在大雪天孤零零过千里出城,割两颗人头,却为死者流着滚烫的泪。

    这类人仿佛是神灵刻意雕琢的异象。

    仿佛脸皮千层,每张不一,又容易让旁人感受诚意,好似世间最温柔的是他,世间最薄情的也是他。至能把无害笑容表演到极致,也能用桃花眸子的疏冷一瞥让你心脏生疼。

    他分明不喜欢的朋友,却也勇于为后者流血。

    他的感情总是给的这么轻易,却又能抽离的这么见血。

    他好像真正是连自己都不关心了。

    总归是分裂了,面容模糊着,像天上地下都无人能看清他的真实。

    这种人是没有心的。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至终想清了这句话,目光上移,一动不动看着雨幕中的阴影,握枪的手僵硬一分,是雨打湿了,也是冷着,让指关节有些僵硬。

    “准备好了么?”

    雨里,学院导师抬起右手。

    以红晶石碑为分界的两人慢慢靠近,目光第一次接触了,也是近几月来的第一次接触,第一次这般深刻。

    已感知不到心的声音。

    按照惯常,这人儿应该向自己展露亲切无害的笑——弯着桃花般温柔的眼睛,五官组合得令人舒坦,然后说一句“好久不见了”,伸出手,给予自己最好的温暖。

    可他没有。

    法布雷加斯默默后退一步。

    这就是简-艾斯,一个从贫民窟爬出来却高居不下的人,一个可以让你知晓最好的温暖,又可以让你瞬间知晓现实残酷的人。

    他啊,确切是矛盾的结合啊。

    “呵。”忍住心尖疼,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努力拉扯出笑,唇翕动,嗓音带颤地说,“你,你啊,你这人,你这人还真是心狠,你明明知道我只要你的一次主动,只要你的一次邀请,你却偏偏催使内……”

    “行了。”削薄的唇抿

    出声音,被雨减轻点颜色,脸颊也是湿漉漉的,看着就冷透了。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随之笑得咳嗽起来,握枪的手在发抖,吸气闭眼,再睁,头一次用波澜不惊的语对简-艾斯道:“好啊,我们……我们也到此结束了。”

    “嗯,只要你结巴能好就行。”简-艾斯低头将黑色外套上的水珠抖落,虽然在雨里这样的动作近乎无用,可他还是坚持,就如一些人事那般。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到此胸口更疼,用大力忍住要出声的喉咙,深呼吸后开嗓,偏头向学院导师说:“开始吧。”

    简-艾斯跟随投去目光。

    导师左右看看这两位帝国班的学生,垂下手,两指捏紧一枚白晶;一弹,等着晶币裹风坠落的响动,最后手掌一握,看住这份答案说:“兵器战,你们两人可以选择四种秘药作为增福,也可以合理安排数目和顺序,不过禁止武士协会不承认的药物,特别是前几日那般的情况,学院已是明令禁止。”

    “我知道。”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开始从戒指内挑选秘药。

    简-艾斯轻声说了句好,偏过头,也探手入兜,慢慢摸索起来。

    ……

    “会是什么呢?”

    广场另一端,车辕上,古德-讷斯将望远镜放下来,皱起眉,向身旁人说:“不论简-艾斯这人的人陪。这全能全知的古兰神体是绝没有缺点的,如果让我来选择,我肯定会选气血补给类的秘药,可是热迈厄斯-沙松和路-阿卜杜尔并不太擅长这样的秘药配制,何况他们团队里的专人都被挖走了,如果买……那也只能依托城里加布力尔家族的渠道,但是,他们没有收到过消息啊……”

    “他很狡猾,真想买,我们绝对探查不到。”

    旁听的贾巴-戴里克抬手摸了下嘴唇,皮肤很白,白到发光。

    “啊,”古德-讷斯慢慢点头,却还是本着最细致的原则让管家用旗帜通知广场那头的人,之后重新抬起望远镜——刚要言,整个人却突然僵在原地了。

    那是烟。

    里三圈外三圈的广场上爆发出巨大喧哗声;有人喝彩鼓掌,有人嘘声捣乱,夜幕中的大雨也配合喧闹起来,几朵雷在乌云中炸射,轰隆隆,震荡得耳膜生疼。

    “哧。”香烟花了几次功夫才在雨中点燃,嘴唇抿住烟嘴,一吸,在烟头的滋滋响声里呼出大捧大捧浓雾——很快被冷风和雨滴搅扰,一点踪影也没留。

    “这是你的秘药吗?艾斯。”

    导师一瞬不瞬地看着特立独行的学生,背在后头的手下意识摩挲,回头看眼庄严且形态不一的车辇高台,品着纱幕后上位人的沉默,一下子合嘴,不再说话了。

    简-艾斯再吸一口烟,完全被打湿的手掌捏住烟嘴点点,震落很快湿透的烟灰,看住罗肯考特服用秘药的样子,抬手把烟卷送到嘴边叼起来,含糊不清地建议道,“草根、麓骨、还有红龙的血味,品相有些差,气味很杂,里面应该有很多杂质,这就是他们对你的态度吗?你知不知道这一味药物的负作用,或者你知不知道他们如何看待你的呢。”

    咕噜吞咽药液的喉结一顿,罗肯考特怔了怔,开始移动目光。

    简-艾斯立刻摆手,歪头最后嘬口烟,一面弹烟蒂,一面说道:“是我问多了,你不至于这么蠢,又是你舅舅拿了钱对吧?”黑发湿漉贴在额前的少年笑起来,

    终于有那种无害意味了。

    罗肯考特的眼有些红。

    善于刺心的少年儿又谑笑,舔下唇,声音很轻的念了起来:“你这样有意思么罗肯考特。一切坏的,不好的都交给自己亲人背负,你就是最无奈最善良的纯净人,你知道我最讨厌你这幅样子了,有什么东西想拿自己可以要,但事事认为大家是傻瓜,事事认为我们能理解你,那你也把自己看得太高,太讨人喜欢了吧。”

    “我去找你干什么呢?”

    艾斯言出了罗肯考特最深的怨,“你现在这些小性子又能说明什么呢?让我后悔,让我懊恼没有抓牢你,修复与你的关系?我想还是别这样了吧。是你欠内史密斯一个道歉,就你这点点低头这点点惺惺作态,真切是自我感动了么。”

    嘴角笑弧在扩大。

    一瞬间,握住银枪的手轰隆震动,昂扬向上,某种凶悍至极的气息自枪尖觉醒,运转霞光,波动极为恐怖!

    “轰!”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的气焰更加凶悍一分。

    银枪白光无处不至,刺亮雨幕和广场,恍惚中一道蛟龙虚影在他背后无声成形——一寸,两寸,如烈火般昂扬不灭的精气神迅速聚集在枪尖。蛟龙也开始绕着罗肯考特的身体游动,喷吐白光,一时间雨滴碎裂,愈发神圣不可侵。

    “啊,”简-艾斯当然给足了罗肯考特的蓄力时间,背手,仍旧未脱外套,仍旧未有任何波动气息,“用这柄枪来消化秘药的所有威能么?不错的注意,不过起手应该是在十秒以后了,你还是太心急,我可以等你,等你最全盛的模样。”

    到此。

    这位不像是来打架的少年儿又取出一支烟,低头划燃火柴点上,吞吐几口烟雾,声音也缥缈不清:“其实在我曾经当小偷的那段日子,我们很少有人能买得起烟,其实大家也都知道这东西对肺和喉咙没什么好的——烧得疼。可就是看着那些大人抽了,自己便铆足了劲去模仿,好像自己抽上一支了,别人就会把我们当大人,给予我们尊重了。”

    仅一口,带着烫亮红光的烟蒂旋转砸落在地,与水溅起呲呲声,很快,失去一切温度。

    “这是我们这些小偷间的约定,”

    简-艾斯又一次在雨里抖落外套上的水珠,更多雨滴顺着鼻尖坠落下来,“如果我们当中有谁被抓,或者谁死了,我们就会在下午围坐在秘密基地的小巷子里面,十多个人扎成一个圈,点上烟,一人一口,轮着抽到缺席那位伙伴的位置再将烟掐灭,把最后这点送给他,让他以后能做天天抽烟的大人。”

    枪身嗡鸣,环绕其上的蛟龙虚影一寸寸凝为实质,到底的凶焰骇人,让广场荡出一圈又一圈肉眼可见的风潮。

    “呼……”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开始扩张胸腔。

    安然站立,与雨幕结合的少年儿低头摆弄袖口,一身黑衣,有难以言喻的沉厚意味。

    就宛如,悼颂。

    “我知道你其实是不太喜欢我的出身,有时和我走在一起,像是丢去了你的脸面,我有时也想,是不是那次输你,能让你愈发在我面前抬头,导致我也耿耿于怀了许久,所以今天这个机会,也算是我心心念念许久了的。”

    声停,被雨泼墨的广场和黑压压的人群再无任何动响。

    阴沉夜幕里惊雷划过,如同战鼓,宣告这一场焦点之战的,

    开始。

第六百四十二章 一碗水端平

    “你在怨。”雷鸣,大雨似鼓点落于枪尖,踮脚,发力,腰肢扭出沉闷咯吱声,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转动手腕摆枪,一道波纹,银色长枪如雷,带着刺眼白光往前头绽射。

    一点寒芒透体。

    简-艾斯后退数十步,始终低头,读不清大雨后的面容。

    “你在恨。”雨滴炸裂,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扩张胸腔灌入湿冷气体,灼热气浪自八门开闸凝聚出长形虚影——那是蛟龙缠绕的狂,瞬息咬向简-艾斯的颈脖,撕裂风,溢出凶悍气血。

    “你在怪罪我。”枪尖转,这一束银光又太过坚决。简-艾斯被狂风吹动往后飘飞,身体轻如羽毛,旋转飘动在雨滴喧嚣里,仿佛无重无根之浮萍,仍由电龙嘶鸣攻击。

    “呵……”

    磅礴药力继续挥发,细胞颤鸣碎开、经络中的气血都热到凝滞,似流质艰涩流动;刺红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的双眼,口鼻冒出白色热气,脖颈血管亢奋如蚯蚓,一寸寸蠕动,产生红与黑交织的诡异颜色。

    “轰轰轰轰轰轰!”枪声如雷,绚烂迷人的白光一圈一圈笼罩红晶石碑广场,内三圈的看客缩脖后退,闭眼忍受裹挟雨滴刺脸的余波,大都没什么表情,彻底沉浸在这对高级武者的对轰内。

    “回答我啊……”

    声沉,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双目炸现出炽白的光,舞枪,双臂蓄力往下一砸,拉开弓步,双手虎口扣紧龙鳞枪身下摁,是力劈华山的刚猛,又有蛟龙附势的探爪。

    “噔嗯……”这一瞬白光似巨型刀刃前斩撕裂雨幕,石碑广场周边的紫纹边界亮光,轻易收入这份余力。

    “嘶…”滚烫热气自衣物内汹涌飘起来,被惩戒者——简-艾斯双手合十夹住枪尖,立体深邃的眉眼刻尽冷冽,黑瞳静如深冬,微微泛起波光,至终说出第一声:“我们不是一类人。”

    “哈。”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不怒反笑;狰狞狂吼一声,双手握枪摆力——摊、直、挑、砸、使出十余年至熟练的枪术套路,一次次声动如雷,彻底将简-艾斯压制在白光内。

    “怎么这样打啊?”

    车辕上古德-讷斯取下望远镜,蹙紧眉,再次用望远镜观察广场上这对残风虚影,听着那震出风圈的对轰声,脸色变阴沉,慢慢把望远镜放下。

    “罗肯考特不会放水。”贾巴-戴里克总算出声,“你们制定的瞬间爆发战术明显对简-艾斯无效;简-艾斯对《重装战士》的掌控度太强了,他能空手接住罗肯考特的枪尖,也就能吃下大半数你们想要罗肯考特使出的爆发技。这是罗肯考特当下的战斗经验,是他本身的选择。”

    “五六秒决定不了什么,我们先看,”戴里克将夹了许久的烟取下来衔在嘴里,点上火,一面呼雾,一面说完剩余的话,“这至少是罗肯考特探明的底细,无论怎样也对我们有利。”

    “啊。”古德-讷斯咧嘴附和一声,雨滴落入半黑半白的头发里使其更湿黏,

    令这人儿的嘴角弧度,也愈显不屑了。

    “那他能赢吗?还是说他觉得他能赢,所以要争取争取?”古德-讷斯张口问出来,侧头看住身旁人的侧颜,旋即又感知自己有些僭越,摇摇头,再次双手插兜,露出忧郁样子。

    ……

    “轰隆!”夜幕重复惊雷,

    两手上抬护在胸前,食指与中指合并,简-艾斯在罗肯考特密不透风的枪尖压制里寻到退后身位;脚尖点地侧移,仿佛整个人都没有视线盲点,一次又一次巧妙避开罗肯考特气血增幅后的烈风,然后气血按照《重装战士》的经络路线再次运转,当即编织,用一层透明薄膜将刚上抬的手臂裹住。

    “轰!”枪尖与薄膜相触。

    风雨狂躁炸裂一圈圈涟漪,缠绕银枪枪身的蛟龙亦是狠厉摆首,荡起点点声音,依旧无法突破简-艾斯皮肤表面的气旋守护。

    “太弱。”薄唇启音,阴柔眸子刻尽冰冷与不耐。

    银色闪电再度炸现,磅礴大雨似黑珍珠砸落在广场众人心头,皆寂然,只有雷声依旧,只有湿冷倾盆。

    法布雷加斯至终一口气没回上来。

    简-艾斯出拳,气血阳刚板板正正,拳骨凝聚气旋往罗肯考特的枪尖砸击而去,完全湿透的身体紧绷腾起厚重热雾,大腿肌肉收缩,已是令人牙酸的刺耳声响。

    “嗡!”这一拳穿透雨滴和风潮。

    几缕由东而来的风拍打叫醒神识;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以平素最强反应堪堪偏头躲开,脸颊被风刀裂出一丝血痕,双目红,增幅药剂的强烈作用让八门如火山般庞然炸开,握枪;那是嘹亮龙吟响彻夜幕!

    “呜嗷!”这一横枪太过无情和刚猛,一路雨滴炸碎成细密光针,顺着银枪的龙吟往简-艾斯身上挤靠,刺疼其皮肤撕裂其衣物,最终与其体表薄膜相碰——诡异“咕噜”一声,双方猛然被轰退到红晶石碑两侧数十米,默契调整气息,再次悍不畏死的冲锋碰撞到一起。

    “藤甲。”这一束蛟龙虚影盘旋张嘴的样子刻入眼瞳,简-艾斯吸气,呼气,铆足劲举拳一砸,马步四平八稳,裹挟透明薄膜的拳骨蛮横摁紧银枪枪尖砸在地面,又同时催动生、景两门的气血运转武技,直接收下罗肯考特紧随而来的凌厉鞭腿,期间眼睛都未眨动。

    “好啊。”车辇高座有人鼓掌,“好一个随进随出的气血调度,这门武技哪怕罗迪连科(创始者)自己来演示也就是这般水平,不错,这神体的悟性真让人感到意外。”

    “你喜欢他?”正中座位上的南方人直接发声,端茶,鼻息让水面扩散涟漪。

    最先出声者抿出微笑。

    坐主位的南方人也不出声。

    余下邻座的老贵族眯眼点头,擦了层白-粉的脸被些许水渍打湿,更具阴气,特别是这涂了颜料的红唇,完全血腥:“咱们也别拿武技品阶来论高低,这法布雷加斯的儿子的势还没到

    发威的时候,这柄银龙枪就更加,如今连百一的威力都未觉醒。何况紫藤花的惯例是第一年打底,神体先一步也就先一步。什么王冠传说也没这么难得,到明年各自手段上去了,那才是真正精彩的时候。”

    “是啊。”某一位纯金辇座上的胖男子出声,笑呵呵的,一下就能让人感到浓厚福味,“紫藤学院的学生确实是第二三年发力。可汲取法令已经是武皇之上才能触摸的法子。这并不是说境界艰深,有多少奥妙或者生涩事。这仅是需要大段大段的练习,就如人学走路一样——至少要等骨头长到那个时候,没个四十不惑,五十知天,怎能明白经络八门的真正意义?怎么掌握王冠或者传说法子?怎能窥视登山径?终而将一两种法令的经络纹理彻底吃熟,完全吃透,把气血如臂使指,把这上档次的武技制成自身绝活,才能称得上大讨巧的法。”

    “的确不偏差。”正中座位是南方人点头。

    说一大通在喝茶的胖人放下茶杯,打一嗝,叹着舒爽气继续道:“我说古兰神体现在这些表现……没个五六七年压根练不出来,那可压根奇怪。如一十七八岁的少年儿都能随意扔出一本王冠武技取乐,那背后定然是有通天梯子,有时间光阴类的妙法宝器,可拥有这般条件的人整个帝国不出十指,个个都是皇亲国戚,顶级门阀,百年世家,您这贫民窟娃子一出世就有这样惊人的表现……”胖人移动眼珠;很小,完全嵌在肉-缝内,“当下谁能听懂,谁又能不想多?”

    大雨汹涌往下坠。

    众位被邀请而来的帝国权势皆沉默,心思各异,又分明品不到丁点端倪。

    “那这东风呢?”碧眼老人端茶笑起来,“这算是给使枪那小子开的后门?那未免也太小气了吧。”

    “这是我们学院的事。”碧眼老人刚放杯,薄纱辇座后的巫师便发出声音,而且波动很平,卷发安静垂落在颧骨边上,“你们只是客人,应该遵守客人的教养礼仪,而不是越界,评论主人的房子。”

    “毕竟,我就从不在你们的地方废话。”

    纱幕后一只戴着黑手套的修长手掌垂下,腕口缝隙所露的那一丁点禁忌纹理,当真是妖异极了。

    “哎呀,火气这么大呐。”白辫子人屠诙谐眨眨眼睛,指尖点点扶手,左右看看周边这些随意拎出来一位都是执权者的高座,缓缓呼吸,咋舌说,“大家都不说那就由我来,反正紫藤花里的门道大家也都知道——那分明是那束紫藤的国,先前神体小子炼剑,听那动静应当是一呼吸一日,绝对是紫藤托着,养着,帮助神体对抗那柄剑里的亡灵,帮他进入了剑里的死人国。”

    “所以说……”

    白辫子老人做出最后总结,目光穿透雨幕,好似从远方那座古堡,看见了某位戴着金丝眼镜的白胡子。

    “这紫藤花学院里学生一万多,如果个个都要破例,那这众口又该如何调呢?”

    “如果回归正统,那这唯一破例的人……”

    “又该做出什么成绩来服众呢?”

第六百四十三章 失望

    天有惊雷。

    雨滴粗暴砸在磐石般虬劲的手臂上,红龙药剂在体内低吟,气血如火燃烧,扩出一圈热风,胸腔收紧轮廓拔扬,那是药效挥发到极致的刚强猛劲,一呼一吸,竟有烈火吞吐的异象!

    “呵!”嘶声尖吼,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猛然探手往下握紧被简-艾斯拳骨摁在地面的银枪,抬腿往右踢,精精准准踩住枪尾往前挪一寸,趁对方躲闪枪尖的工夫吸气扩胸,双目绽射精光——如火般凶猛旺盛,连带高马尾与头顶有神秘紫气盘旋,一气通通天顶,当真天时、地利、人和、无一不收入囊中。

    一间一界!

    枪身荡起炽白烈焰,罗肯考特舞枪一周单脚点地,另只手竖掌停胸前,垂眸,好似山间古寺之僧,后以雷霆之势启动,抬腿跨步劈枪往前;一静一动声势极快,瞬间追上后退人,转枪横扫而去。

    武技:龙抬首

    气入,江海过巨阙,滚滚热量在经络中流转,自指尖将颤鸣传入银枪,霎时蛟龙浮现,嘹亮一吟,依着罗肯考特的左掌拍枪往前怒冲,带着银枪本身的力点力透雨幕,撕出华亮白昼,一招一式气息不显,确切如薄芒割喉,锐利无声。

    “咕噜~”快到骇人的枪尖擦过,简-艾斯喉结处的薄膜荡起一圈波纹,往内坍缩,离薄膜后的喉结就还差一线!

    “还不够……”极致血液沸腾中,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将牙一咬,甩枪尾前跃逼近,此番呼吸绵长不绝,凝滞如固态的气血艰涩流入生门,于白光炸现里催使奇得塔斯持枪上挑,堪堪撕裂简-艾斯胸前衣物,要往深,旋即气血过死门,依托磅礴后劲再换运气路线,抖枪前推,蛟龙盘踞枪尖探爪,泛着碾碎雨滴的声势,再一次叩击简-艾斯的喉结!

    “不错。”简-艾斯依托气膜防御把罗肯考特的攻势连消带打,两手交叉于胸前,又一次精密抵挡对方的枪尖技能,如猫儿般的眼眸上抬装入对方模样,脸上戏谑笑弧出来,说一句“小心”,倏地踮脚后移,直接腾空而起,身体往后翻,张开双手呈十字型往下倒坠。

    罗肯考特见此欺身跟上,气血刚从死门过步廊进神封穴,入杜门;倒挂半空的简-艾斯却随雨滴一同落下,脚尖似利刺点透罗肯考特刚刚前伸的枪尖,稳稳一停,把罗肯考特费心力蓄足的武技起手点停,当即使这人一口鲜血喷出,体内经络气血紊乱的后遗症立即显现出来。

    “呼!”暴雨,夜幕,踮脚停于银枪枪尖上的黑发少年无声扭腰甩腿,腰背挺拔如松,每一个动作都是这般符合力学原理,带着美感,挑不出任何毛病。

    太过华丽。

    “嗙!”简单易懂的一百八十度回旋踢裹风狠狠砸上罗肯考特的脑门,这脚尖单点停在枪尖上的武者仿佛没有重量;身体再次向上移重心,脚尖轻轻点着枪尖发力,雨中腾空,空中换腿,再次对持枪前刺的罗肯考特送上一个干净利落的回旋踢!

    “好!!!”

    这一幕,持枪人如风筝断线般狼狈翻滚在地,满是人头的黑压压广场爆发激烈喝彩,无数人拍手鼓掌,饶是辇座高台上的权势也有几位忍不住起身,目光灼灼看着停在广场和大雨里的少年,鼻腔不断喷热气。

    “这完全是天赋差距了。”纯金辇座上的肥胖人笑起来,一口一个南方葡萄,再用薄薄丝巾擦手,抹掉嘴边果渍,声音揶揄的开嗓,“几瞬息就能看透对手的气血路线和武技起手,真正是艺高人胆大而且对自己极其有自信。像这种刀尖讨血稍不慎就要被割了舌头,神体总归是神体,不是什么王冠武技,什么宝器名枪就能追回来的,而且他如今的武技这么高端,我看紫藤花这后续三年,没一个能在他手底下超过半分钟。”

    “当真是明珠啊。”胖男人念着念着又忍不住拍手称赞,无视邻座老贵族的诡异目光,哈哈大笑,“别人是明珠蒙尘,这小子早就镶金戴玉被摆上了展览架,不能说‘十拳’偏心,我学院里要是再多一个这样的学生,什么规矩,什么约束都给我滚蛋!”

    “呵。”

    这道音确切让许多人笑起来。

    面抹白-粉的老贵族阴恻恻翕张嘴唇,至后回复道:“这些废话就不用多说了,大家都看得出来。不过人吃多了会胀,肚胀久了会撑死,你努努学院的三大明珠还不够当门面?少贪哦……”

    “嗯。”白胖男人移动小小的眼睛,笑起来,异常憨态可掬,“不过这些就是我的事了,你喜欢那耍枪的小子就多跟他聊聊嘛,走幽门、步廊、神封这几大穴位的枪术总共也就那几本,真当我们看不出来呀。”

    “呵。”老贵族听乐了,十指交叉放在腿前,稍低头,放缓言语速度,“这些事情不是什么重点。站在原点来讲,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的表现已经算是同龄人里不错的了,各类武技都掌握的四平八稳,只是品阶低,又遇见这样不出世的神体——真的好,真的未来可期。”

    “我们都没盲,这小子确实不错,你不用多推了。”胡须扎辫的传奇终于答话,只是目光,仍旧停留在那挺拔于雨夜,孤傲如松柏的神体少年身上。

    广场外圈的另一侧,古德-讷斯第四次放下望远镜,抿嘴抿掉水渍,皱起眉,接着与贾巴-戴里克对视起来,面色彻底沉重。

    易边再战。

    暴雨倾盆的湿冷与雾气将整个黑色广场包裹。

    耳边尽是旁观者的笑声和窃窃私语,目光中仿佛有刀,自四面八方刺来,一时让单膝跪地的持枪人咬紧后槽牙,喉管颤声,慢慢吸气转换为怒,足够焚烧一切的怒!

    “嗯……”

    银色长枪张开龙鳞又收缩,荡起一份古朴沉厚念意,始终缠绕在枪身的蛟龙虚影也缥缈起来,好似有什么真正的恐怖,在其体内催生,意图苏醒。

    东风来,以清爽为罗肯考特洗涤太阳穴的疼痛——大抵是红龙药剂和银枪本身的力场起到了保护作用,不然之前那两脚;已足以将他的意识抽溃。

    当然,这也确实剥下了罗肯考特的面皮子;深深嵌入泥,再无干净可言。

    肺要炸了……

    念头百转中,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倏然笑起来,抬头盯住前方,神情狰狞的好似要吃人。

    “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比例完美的阴影出现在雨幕和白雾后,声音平静,比风还清晰,“红龙秘药的药力你到现在才用了五分之二,是预图着某事,还是想和我比气血储量呢。”

    雨滴淅淅沥沥落在破洞极多的黑外套上,露出其内衬衣,以及毫发无伤的皮肤。

    “来吧。”他踮脚,又张开双臂;雨雾中的轮廓好似怪物,“让我看看,你还有什么本事。”

    雨滴斜飘,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瞬间化为残影,银枪枪身的龙鳞收缩蠕动出一层层波纹,蛟龙虚影彻底消失,转为火,刺目蒸腾雨滴的白火!

    “Yan-er!!!”

    全身竭力让喉管也溢出声音,罗肯考特持枪下劈,这一击的气血磅礴到界限之上,骨头与肌肉发出悲鸣,银枪收敛所有光火——普普通通,却让对面人眯起了眼睛。

    “嘟噜!~”

    蛟龙加身,罗肯考特的手臂陡然生出点点龙鳞,双眸更转为神秘威严的金色,心跳如鼓,竟是震荡了风。

    而后便是……

    朴实,又响动平和的枪尖直直往简-艾斯的头顶下砸,整个过程是这般缓慢,却肉眼都能看清空气和雨滴在扭曲,确切有恐怖巨力,在枪尖浮动成型。

    “……”简-艾斯在最后时间里移动眼珠,瞧着枪后端小伙伴的脸,嘴角有弧,可读不清意味。

    “轰!!!”

    石碑广场的第一声巨响终究袭来,灰渍溅射的模糊内

    ,一道身影杂乱无章的往后飞,灰渍浓雾中再有一道白光划来,厉啸割裂空气,一路声势骇人,裹挟斩意,深刻入风!

    “你啊……”完全白火缠身,罗肯考特一前跃跃十米,瞬息追上倒飞在空中的人,于其下方,抬枪再露光华。

    “你骄傲,”刺芒枪尖触碰薄膜划出一条波纹,“你自大,”枪尖再转向简-艾斯咽喉,继续与其上薄膜对抗,“你觉得你天赋出众便可以看不起人。”

    “你啊……”

    手腕抖枪,枪身龙鳞张开蠕动幻化出一只利爪扣紧对方喉管,蛮狠往下一压,直直把这毫无反抗的人摁进龟裂地面。

    “你明明就可以用武技代替那两下踢击来果结我,”罗肯考特最后一次旋转腰肢往下砸,炙热气血过死门入郄穴、背俞穴;经络颤鸣,为这发武技赋能强化。

    “可你自傲,而这一切都会害死你……”

    枪尖砸下,雨水与风都以此为原点散开,展露真空区域,压根挡不住这份炽热的白。

    “咕噜~”

    凶蛮劲气带着白焰降临——最最最最最最令人生厌的透明薄膜仍旧贴着枪尖往下延伸,无形无害,却偏偏依着恐怖韧性与弹性将枪尖巨力吸收——就差一点,枪尖就差一点就可以在薄膜的包裹阻止下触碰到简-艾斯的咽喉,彻底让这人见血了。

    “啊……”

    广场泛起巨大的叹息声。

    通体银鳞的枪停在这抹真实的最后一寸上,罗肯考特失去了表情。

    寂静半响,被摁在地面的简-艾斯大方抬手将枪尖握住移开,慢慢站起来,活动下颈脖,踩着碎石屑良多的地面迈步,又仰头看夜幕里的雨,伸手接一点,确是被体表外的薄膜把雨滴阻挡,连丁点湿冷,都感知不到。

    到此,这位武技品阶卓越的人儿捂嘴笑起来,笑得双肩抖动,且频率愈发夸张,最后笑红了脸,左手慢慢摸向腹部左侧;摊开,展露掌心红渍。

    “这就是你的坚持?”

    他眯起如猫儿般的眼睛,很危险,已经蓄势待发,“佯攻我咽喉,一直使用武技消耗,只为等我气血薄弱时顾此失彼,遵从古德-讷斯他们的话,找到我这门武技的薄弱区,就是要那蛟龙探爪,剐我一道血口,留下这点伤势?”

    气膜消失。

    豆大雨滴直直砸在布满鲜血的掌心上,带着铁锈味的红从指缝流出,再无踪影。

    罗肯考特站在原地无声,半晌后吸气,转枪于身后,平静答:“我本来就战胜不了你,我只是要证明,证明,”

    “证明什么?”雷鸣,简-艾斯静静看着他,看了许久,终于咧开嘴,仿佛开玩笑地轻声道,“证明你是狗吗?”

    罗肯考特闻声抬头。

    简-艾斯笑得更恣意,摇起头,却分明脸色有些苍白:“你来这里学武,就是为了当狗的吗?”他的声音好似有怒,确实带颤。

    “为什么挥枪,为什么战斗,为什么吃苦?”

    “是为了家人,还是为了名利?”

    “你连这些都还看不清楚,抱着必输的本心和我争,你要怎么战胜我?要怎么对得起你舅舅的付出?”

    “你是要依从老狗当小狗吗?”

    “这就是你心中的继承吗?”

    声落,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的嘴唇翕动,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至此,简-艾斯掌心里的最后一缕血渍也被大雨冲刷了。

    他慢慢抿住唇,闭目摇头,眉头紧锁着,半许后又松开,好像某段感情,也跟随一同散去。

    “我啊,”有人轻声念,被大雨打湿了脸颊,“我对你啊,是真的失望了。”

第六百四十四章 我的帝国

    夜雷闪烁,庄园万物垂头受大雨打击。

    土里有虫嘶鸣攀枝。风雨飘摇,灯火通明的七十七号庄园仍旧富丽堂皇,来往于绿叶红花中的仆从一样忙碌,道道烟火气溢满,泛雾携雨上云端,搅扰夜色,热闹至极。

    离开浴室,简-艾斯接来女仆递上的纯棉睡衣,低头系上腰带,赤脚踩着地毯来到前厅,依着大管家莫瑞斯的搀扶坐下,而后仰头靠住软垫子,深呼一口气,抿嘴,开始接受治疗。

    “这会有些疼,如果需要您可以适量饮酒,它会起到不错的功效。”烛火灼烧针尖,医疗团队第一副手维克多聚精会神在简-艾斯腹部伤口上穿针引线;白手套很快沾染红色,一朵朵蔓延开,空气中有了浓郁铁锈味。

    “加入一点魔魔粉。”阿拉斯加继续站着吃苹果,瞧眼在收拾房间和暖床的众位女仆,前移脚碰了下身旁医师,重复道,“魔魔粉,然后加点莫洛克蜥蜴尾的干粉,混着涂在伤口表面,这能快速愈合。”

    “嗯。”医师回过神来,刚要动,丰富的专业学识又催使他偏头,向这集团首席执政官疑惑道,“需要这么保守吗?我们的简先生拥有七日,”

    “按照阿拉斯加大人说的做。”忙着缝合伤口的维克多出声。

    周边候命的医师皆然动起来。

    阿拉斯加吃完最后的果核,拍拍肥肚,一屁股坐在对面沙发上,身子前倾,好好看着简-艾斯这张苍白的脸。

    “艾斯,”他平静道,“腐烂沼泽2号场地的调研报告出来了,那片地方的水都是活水,甚至与伯韩湖不相上下,沼泽颇深,累计的淤泥有微量毒素,沼泽中心位置还有大量动物活动的痕迹,而且学院里的巫师经常在那里做实验,无法保证这片地方的物质成分,总体来讲,不是适合缠斗的地方。”

    “嗯。”突起的喉结一震。

    大管家莫瑞斯为主人添上一杯流金酒。这一类酒种曾是爱尔兰皇室专属,它以黑皮诺、莎当妮为原料,加入可食用的金箔,再由“传统宫廷酿造法”天然发酵,香气层次丰富且优雅,尤为香蕉果味和花香最特别,是市面上极少有售卖的顶级名酒。

    不过今晚倒也适合喝上这样的酒。

    伸手接杯,简-艾斯娴熟摇晃一下杯子,低头将鼻子放入高脚杯里,细细一闻,等这股香味彻底苏醒散开,才抬杯喝上一点,细品矿物味与芳香的完美结合,抿一抿唇,好好感受这股酸度适中的清新,品这份细腻,至后入喉,发出满足长叹。

    “给大家也倒上一杯。”少年将空了的高脚杯递回,继续贴住靠枕,睫毛微垂,仿佛感知不到腹部的疼痛。

    美食与酒当然最吸人。

    灯光耀眼,阿拉斯加一口一个糕点吃得极其投入。

    维克多的动作也算快,终于将简-艾斯的伤口缝合完,直起腰观赏自己的技术,把医师送来的药粉混合搅拌涂抹在伤口上,然后缠两圈绷带,仔仔细细打上一小结,点点头,向简-艾斯说一声“结束了”。

    “辛苦了。”简-艾斯咽下嘴里的酒水,接过管家递来的

    帕子擦拭嘴唇,跟着把被掀开的睡袍重新系上,调整坐姿让自己更舒服,摆摆手;维克多在内的医疗团队随即离开。

    银叉触碰瓷盘的声音依旧很好听。

    静谧里,简-艾斯也尝了点糕点的甜味,再喝一口酒,抬指让主卧里的女仆也都退下,等莫瑞斯回到座位边,才向阿拉斯加出声道:“他现在在干什么。”

    “工作。”阿拉斯加答得很自然,“集团的前进路线都经过了他的手,我不得不说他很专业,尤其是在公司职位结构的优化上,他有着野兽般惊人的直觉,就好像……领先我们几百年一样。”阿拉斯加说到此耸肩,为证明自己没有夸大,开始具体举例子,“他实行了底薪加提成的薪酬模式,还规定了迟到、义务加班、旷工、绩效等绝无仅有的工作改革。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出这种把萝卜吊在驴前面引驴竭力奔跑的法子,他就像是天生的剥削者,不过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的工作时间还是十分有人性,而且每个礼拜天还能休息,他将这称为‘九九六’,说是人类社会的福音。”

    “我也是这样认为。”

    阿拉斯加吃完一块小饼干,肥短的指头相互点点,确是憨态十足。

    “嗯……”简-艾斯仔细听着阿拉斯加的每一个单词,指尖下意识摩挲;接住莫瑞斯递来的雪茄,一面抽一面回复,灯光雕琢了五官深邃的侧脸,“既然工作证明了他的能力和远见,那我们就更应该向他学习,你要像海绵一样汲取他的知识和思想,但是赏罚这一块不能全部依从他——他有时还是过于心软,在这个吃人的社会,太过温和绝不能走远。”

    阿拉斯加沉默的听。

    “我们本就拥有当前最好的薪酬待遇,”简-艾斯捏雪茄停于嘴前,思索片刻,说道,“对于从加布力尔家族购买来的奴隶,以及桀骜不驯的员工,我们公司一定要制定更严苛的标准,听话永远放在能力前面,规定次数犯错不改就抓去北方做基建,我们在那里缺少大片大片的人,另外重大违纪的直接处死,尤其是监守自盗,误工怠工,权钱交易,权色交易,以势压人,拉帮结派等情况,直接抓典型把领头者溺死在水池里,如果牵扯重要人物就汇报给我,不过在我外出历练这六个月,你和史泰龙、沙松、阿卜杜尔有投票表决权,届时由你们一同管理。”

    “我知道了。”阿拉斯加在纸上记录,“这套准则是用在所有公司吗?”

    “仅在我们绝对控股的公司内部。”简-艾斯点点烟灰,呼出浓雾,“集团形象要从一开始就维护,诚信是第一位,我希望所有高层在任何时候都不要轻易许诺,要奉行既然开了口,就确然会做到这一要点。”

    “现在帝国内会读书写字的人还是太少了,虽然君王的政策是这样推行的,可愚昧人的数目依旧,对付他们就不需要这种开明的公司管理了——要像鞭笞奴隶一样鞭笞他们,用鞭子和饥饿教会他们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在这样的框架里给予他们生活的安稳,还是那句话:稳定是生产的第一要素,我可以容许前期收益很淡,也愿意花费时间等待集团结构成型,但是不安分的因素,在任何时候都要排除。”

    “尤其是各式各样的间谍,以及啃食集团利益的蛀虫。”

    如黄金般耀眼的酒液入杯,简-艾斯捏住高脚摇晃,一口饮入,茶黑色的眸子光芒内敛。

    “嗯,我会组建这样一个团体的,不过交给本地黑帮更好,反正都是小事,几条人命罢了。”阿拉斯加的书写不停,并语速不变的追问道,“现在我们公司……基本上是分成这两种模式了对吗,”他停笔,向老板投去目光,“一类是自由的工作型员工,一类是领地类的子民,前者使用契约以及公司内部势力约束,后者以领主的权利约束,不过待遇和上升通道都相同,先忠诚,再是能力的考核。”

    “总结的很精辟。”简-艾斯点点头,拿起一根腌黄瓜,边咬出脆声边开口,“人在身份上固然有三六九等的区别,可在人格上应该都是平等的,鞭子会管住不良人的手和嘴,但对于配合的人来说,为什么不让他们感觉到家一样的温暖,从而静心,以至要奋斗终生呢?”

    “我知道了。”阿拉斯加再次点头。

    纸张上的最后一个标点也记述完,他用握笔的手搓了搓肥脸,拿出一本厚厚的报告本,翻开查看一会儿,念:“在这个城的商会地址我们已经选好了,北方那边还在开拓和瓜分,不过你在阿鲁加通的领地已经由阿含图家族送来了令书,他们催促你快速去交接权利,根据这份公文上的内容来说,你在那里拥有2000余位子民,一些肥沃的土壤,每年定期能产出500公斤的粮食。羊毛、马毛、牦牛毛、兔毛、羽毛等纺织物一共200公斤,肉类产出未记载,应该是……”大白熊阿拉斯加放下册子,未有说完这残酷话。

    简-艾斯听得吸气并闭上眼睛,抬手捏捏眉心,抿薄唇,说:“500公斤的粮食对应2000多的人口,我已能想象我那领地是个什么样子,长话短说吧——那里有什么样的历史,上一任,以及当地豪强又是谁。”

    “你真聪明。”阿拉斯加望眼座上老板,真诚赞许一声,而后答,“你的领土处于奥克斯山脉的峡谷内,那里有鼎盛的‘庞贝’铁矿和‘七厘米’银矿,他们吞噬并污染了大半个丛林,带领群众扎根你领地的是一位四国前的贵族,这个人喜欢诗歌和自然,所以拖家带口到这座峡谷生活,再经过漫长的繁殖和来往商队的帮助,至终形成了如今的规模,并且很不客气的说,你领地里的所有人都与这位创始人的家族:加西亚,有着能溯源的血脉关系。”

    “所以……”

    阿拉斯加两根食指点点并耸肩,等着老板的答案。

    简-艾斯听得眉头都皱着有些疼了,指尖始终点扶手,问:“为什么我会继承这样的领地,这个…这个加西亚家族同意了吗,还是有什么问题在里面。”

    “文书上是已经同意了。”阿拉斯加从报告册里抽出一张契约纸递上去,清下嗓子,说出自身看法,“我们在那里建立工厂等事情好像是不太现实的了。阿含图家族更偏向给你一个无实权的爵位,男爵算是不错了,与摆脱查理相比,已经是成功的一步。”

    “去他-妈的吧。”简-艾斯声音平缓的答了句粗口,闭目不言,隔许久,隔了许久才端起酒杯,将所有辛酸与酒水一同入肚,当下觉得这流金酒极苦,近乎苦麻了舌头。

    于是再也不想喝了。

第六百四十五章 没有救赎的黑夜

    “那个领地,”

    商讨至夜深,一身纯白巫师袍的阿拉斯加搀扶简-艾斯上床。对方亦是靠在垫枕上握住他的手,两腿伸入天鹅绒被褥中,张嘴吸气,呼吸半晌,补完未说尽的话,“那个领地你找一个足够聪明的代表团前往,阿含图想要我死,我不可能出现在他们的视线中,就算这个公文明令我去才能交接权利,你也要想办法把一个代表团送到阿鲁加通,让他们观察我领地上的家族,探明他们的结构,把资料储存在我的书房里。”

    “嗯。”阿拉斯加发出很轻的鼻音,侧身坐,依旧握着简-艾斯的手,肥胖高大的身躯将深灰床单压出一个深凹痕。

    “你还想要那片领地吗?”他问出这句废话,抬起头,眼睛环视一圈主卧——确是仅有最忠诚的管家在沏茶,而且动静也极小,完全敌不过窗外的雨滴敲打声。

    “当然了。”简-艾斯深深吸气,点头,扯出自己的手前指;接住阿拉斯加递来的雪茄,嘴衔住,身子前倾接火,抽两口,长睫毛在烟雾里若隐若现,眼尾弧度也显得迷蒙。

    “呼……”

    浓郁烟雾被嘴唇抿成细线呼出。

    简-艾斯后仰头贴住软枕,目光移向圆弧顶处的水晶吊灯,看住这份绚烂,慢慢笑了起来:“你是不是认为我太贪心了,明明现在的都还消化不了,就已经想着碗里,看着别人的锅里。”

    “你是个明智的人,我相信你能平衡自己的野心。”阿拉斯加从内兜取出一盒大红色香烟:钢格鲁7号,售价一枚紫晶,绝对的贵族奢侈品。

    这位在神圣帝国饮血茹毛的巫师终是过上了好日子。

    简-艾斯一瞬不瞬看着阿拉斯加两指夹烟的模样,自己捏住雪茄抽一口,舔下唇,继续说起私密事:“我走后你要监控城里和北方的动静,公司高层尽量不要外出。史泰龙一手创办的入职测试制度已经很完善了,你按照这个基础进行加减,尽量留住人才,别怕花钱,毕竟这是我们这类没有根基的公司,最快最简单的崛起通道。”

    “另外写封信给维多利亚,”简-艾斯想了想,组织好言语,“告诉他们……我很荣幸接到他们的邀请,不过学院的学业优先,我需要听从导师维奇的调度,如果有时间我会去拜访,记得帮我在书信里向诺福克请安,以及拉塞尔-德文,还有他那些可爱的下属。”

    “我知道。”阿拉斯加点头。

    简-艾斯用左手端着雪茄的侧头,看住床边人的面容,不放心的补充道:“记得这个任务要交给巴里德,他在文字上是一绝,我都想给他多涨点工资,甚至为他换个岗位。”

    “我看过他写的庄园通告。”吸口烟,阿拉斯加笑了起来,肥肥的脸蛋很圆润,好似手里夹的不是烟,而是糖果棒,“他有着一颗诗人的心,而且愈演愈烈了。”

    “他开心就好。”简-艾斯温笑一声,伸手移向床边。

    阿拉斯加将床头柜上的烟灰缸拿起来停在他手下,看着对方点烟灰的细致样子,确定这人儿骨子里的爱干净,以及喜爱秩序,喜爱心静这一特点。

    这其实是极为难得的。

    在十七八岁的年纪,拥有帝国大多数贵族都眼红的财富和资源却不自飘,时刻都能安静自省,十分清晰自己的目标且愿意为之计划,还有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狡猾残暴,如独狼般敏感的嗅觉和眼光,以及时刻坚守底线,事事会考虑身边人,会换位思考的种种小习惯。

    究竟是谁把他教成这样子的呢?

    阿拉斯加过去想不通;现在也想不通,或许以后也不会想通。

    但这并不影响他知晓这样的人是有多罕见——许多人在年轻时用狂浪来书写青春:烟酒、女人、药品、赌桌、以及各种各样能让人忘却今日事,不忆曾经的好东西。他们太清楚年轻的优势了,美名其曰是为了交际,为了多长见识,为了多一条以后可用的人脉,方便今后发展,方便各种机遇袭来。

    只是有些机遇来了也需要手硬才能抓。

    而这恰恰也需要时间——磨砺自己的时间、提升自己的时间、以及改掉恶习,重新踏入正轨的时间。

    这一番算下来其实青春已经所剩不多了。

    当然这一类都不算太可惜,至遗憾的是抓住了机遇,却没有抓牢,或者亲手弄砸,飘到天上被一榔头狠狠砸入泥里,半辈子都翻不了身的那一类人。他们之中当然有底子比简-艾斯好,.asxs.甩简-艾斯几条街,甚至是随便丢点边角料都够这个贫民窟武者吃上一辈子的优势。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并不是假话。

    谁能想到一贫民窟出来的能在短短几年内挤入上层圈,甚至成为自己老板,开始领导王冠级别的巫师,并且像模像样了呢?

    阿拉斯加抬手抓了抓脸颊,忽的发现床上人的目光有些闪,不由抬头,一时嘴唇发苦,立即将完全被嚼烂的烟嘴吐了出来。

    “在想什么呢?”简-艾斯换了个靠躺的姿势,扯到伤口疼皱眉,清清嗓子,将雪茄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没,没什么。”阿拉斯加老实巴交的托着掌心的烟灰缸,把自个这根惨不忍睹的香烟也一并摁灭,抬起头,迅速调整心态的说,“艾斯,你今天为什么要故意弄伤自己,你完全可以瞬间果结了罗肯考特,我们不是不打算隐藏了吗,你这是……”

    阿拉斯加两根手指点点。

    简-艾斯倒喜欢对方这股坦诚劲,微微一笑,侧身正对这人,然后看眼送茶来的大管家;朝床头柜努努嘴,便说:“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我今天比试时忽然理清了一些趣事,所以想试试,看看我的猜想是不是真的。”

    “啊,”阿拉斯加接过管家递来的茶喝一口,叹气,声音震动茶杯,洒出丁点水渍,“可你这个伤需要静养,涌泉穴和肾脏受损

    都不是小伤,虽然你的身体每七天就会崭新如初,但好的身体和残损的身体所需的药材肯定是不一样的,这一下又损失了不少钱,我们本来就用钱的地方多啊。”

    “我知道,我知道。”简-艾斯伸手拍拍这位执政官的手背,呼吸一次,张口答,“我不会做赔本买卖,五天后的古德-讷斯不算什么,他那点手段也都在我的计划中,你不需要担心我,把公司管好,这就是对我最大的提升。”

    “嗯。”阿拉斯加又嘬了口茶。

    此时莫瑞斯带着热毛巾过来,于床边扶起行动不便的主人,用毛巾为其擦拭面容,再贴心把其头发也打理一下,叠好被子,把主人重新送入温暖被窝中,并喷洒点香水,多铺了层薄毯。

    “内史密斯如何了。”简-艾斯像个宝宝样的吸了下鼻子。

    “他很好,今天的战斗赢了,不过受到了古德-讷斯的狙击,过程不算顺利,受了一些伤,可能会影响之后的比赛。”

    “史泰龙呢?”

    “目前没有人注意到他,我跟他在工作时基本用双头布谷鸟的魂来联系,他还特意做了个这个东西送给我,”阿拉斯加转动戒指,取出一个方方正正,又通体黑色的长形物体,“他说这东西叫‘大哥大’,是我们通讯用的设备,布谷鸟的魂就被装在其中。”

    “哦。”简-艾斯从被褥里伸左手接果汁,向莫瑞斯点头示意其去休息,然后低头喝一口果汁,继续问,“西蒙尼他们呢?这么久了还没有来信吗?”

    “来了,不过他们这一路的生意进展不算顺利。”阿拉斯加侧身拿起放在床头柜的报告册,翻动找到那一页,对着念起来,“两车药品他们就卖出去了十瓶,路上强盗和小偷倒不少,有一些还是律查,真是杀起来都不方便,西蒙尼已经是几个城市的通缉犯了,其次是小胡子霍格,卡洛福倒没什么案底,不过被一些女人纠缠,信里面说这些女人骂卡洛福是懦夫,说什么她们都不怕她们老公知道,卡洛福还害怕了起来。”

    “这可真是懦夫。”

    阿拉斯加翻过一页,挑着重点读,不过也就是这一些了。

    “咳!咳咳!”简-艾斯被果汁呛了口酸的,红着眼眶用右手扇扇风,呼口气,十分疑惑的歪头接话,“我不是让他们走主道吗?哪里来的这么多变故?”

    “南方现在是很乱的。”阿拉斯加将报告册闭合,耷拉眼皮回,“鼠疫加上寒冬大饥荒,农场牧场很多都颗粒无收,物价上涨,农民暴动,武士巫师趁乱杀人抢劫,帝国的铁拳镇压对一些谨慎细微的巫师几乎没用,现在武士协会和巫师协会统一将成员往南方调度,这是赏金猎人的春天,总归没一处好地方,都有流血事情,只是些许地方治安官没上报罢了。”

    “啊……”简-艾斯闻声有些怅然了,贴住背枕,转头看向窗外的雨,于雷声惊蛰中,念出心底那声感慨,“我们本就活着一个扭曲的世界,谁呀……都躲不开苦难的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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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潮介绍:
恶龙挣翼,百鬼夜行,巨人遍野……
他于寒冬里睁眼,伸手,握住了整个世界!黑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黑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黑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