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十六章 今夜有鬼
烂漫星空留不住旅行者的脚步。
待到晚风都微凉的时候,整个荒漠一眨眼就只剩下了野草和砂砾飞舞。
孤独永久作陪。
长风过,白色兜帽下的双眸微微低垂,骆驼脖子上的铃铛沉重无声,简-艾斯的身体随行进起伏,腰间弯刀吸收光渍变得更加华美,握缰绳的手轻轻互点,像是在回应晚风的歌,接受黑夜女神的亲吻。
他到了。
模糊,庞大,似山岳般静止的轮廓就在眼前。
大概是星光都照映不上去的样子,金字塔塔身被岁月腐蚀出一个又一个细密的洞,黄沙呼呼前行,进入塔下方的地下入口;一下也被黑漆漆的暗色吞没,仿佛荡进了永不闭合的嘴——连带风声,都被吃掉了。
骆驼下意识的停住步来,简-艾斯拉缰绳稳住这有些惊惧的大伙伴,外露出的眼睛透着警惕去巡视这漆黑入口,鼻翼微微收缩,捕捉到那股若有若无的油脂味,以及各式药物,和鲜血干涸的气息。
有些猜测确定是无误。
于星光中默默想想,简-艾斯翻身跃下骆驼,回头抚摸一下这家伙的头颅,亲昵拍一拍,然后将缰绳固定在早已死去且仅剩枯枝在弯曲的树干上,摸腰找找布袋,洒下一捧烤干的种子,垫些干草,权当是给骆驼当晚餐了。
“呼……”
做完这一切,领巾和兜帽被风吹得轻飘,霎时的曲线太过好看——星空,荒漠,它们不断为这孤独者赋予辽阔和壮烈,像是另一层薄纱,轻轻盖在了后者身上。
时间到。
简-艾斯回头,然而就在这时地下入口忽的出现了一个人形轮廓,在黑暗中显得极淡,静得诡异,好似隔着晚风观察他,黄沙再过,又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已经变异了么……”
抽出腰间弯刀,简-艾斯灵活转手腕舞了舞,踩着黄沙前行,大大方方进入黑暗,被金字塔的地道入口吞噬。
很静,眼瞳收缩适应调整,一下将前面的情况都收入,而后眼瞳再转,已然成为黑夜的宠儿。
黄石,阶梯,通道两边的火把架漆黑又有油光,简-艾斯伸手一抹,指尖停在领巾前闻了闻,再一转眸子,握刀手上抬,“嗒”一下抵住面前这条冰冷僵硬的青黑色手臂,跟着竟是无事人般的歪头,仅用肉眼就看清了这只鬼的模样。
强壮,皮甲上全是干涸的血,而血迹的尽头则是脖颈的巨大咬伤,像是被什么尖锐怪物直接吃下了大半个脖子,依稀能看见骨头,上方的脑袋直接是青黑色,左边缺了一大半,仅存的眼麻木不带一丝光,稍微停一下,蜡黄尸虫从眼角钻出来又缩回去,浑身散发浓郁尸臭,给予另一种感官冲击。
可简-艾斯仍旧一动不动,偏头看着这青黑尸抬另一只手,而后侧身,竟是让这只鬼手搭在肩膀上,品这股从脚底板窜上来的寒意;在鬼手的暗紫指甲要触碰到脸皮时头往后倾,一股更深的寒意顺着头皮传遍全身,恍恍惚,整个身体好像一下子被控制住了,全然是僵硬和冰冷。
“是禁忌么?”
面对此般压制,抵住另只鬼手的弯刀一转,将其手臂削断,然后利落用刀尖插入青黑尸的心脏,转动一搅,不等这只鬼有动作,弯刀迅速收回,带着轻风,直直将这只鬼削成人棍,而后蹲下,开始检查对方身上的线索。
血干涸后的腥味很浓郁,残余半边脑袋的青黑尸讷讷看着面前白衣,卷起死皮的嘴唇张开,遵照“死”的命令,要吞噬一切鲜活。
“咔!”简-艾斯直接把一块断砖塞进这只鬼的嘴,手不断摸,解开对方身上的皮甲,好好对比一下其皮肤上的纹身,然后手继续摸,扯下对方腰间的布袋,低头打开,拿出一两个野兽骨头制成的纪念品,跟着再往里掏点,是几片肉干,有禁忌效果的黑血,以及椭圆形的金器。
些许猜测又被确认了。
简-艾斯迎着青黑尸的冷冰目光将其翻过来背对住石阶,两手往上拍打,最后撕开这麻布衣和皮甲,目光沉静的看着其青黑皮肤上的禁忌纹理图,看着这类似双头狗的图案,指尖一摩挲,在这下台阶四五米处的地方深呼吸,慢慢点头来。
祭祀兽骨,部落纹身,禁忌黑血,金器,以及浓郁的油脂泥土味。
死在这个出口的青黑尸决然是历史中最常见的探墓盗穴者,而且他自身携带的器具应当落在了金字塔内部,根据伤口腐烂程度和血味而言……
这具尸,以及和他一起入金字塔的这伙人,死亡时间绝对不超过三天。
所以……
思绪止,一阵诡秘铃铛声从石阶下方传来,简-艾斯猛地回头一看,立即想起莫格林穆特之前的叮嘱——这一瞬的心跳、呼吸、乃至半蹲动作都进入最平稳的状态。
往下的台阶尽头又传出铃铛声了,漆黑如墨,却能够感知到空气中的油脂味浓郁起来,很香,两侧道壁隐隐约约有青黑色的手掌印浮现,而且数量不少,单论大小像是婴儿的手掌,而且仿佛都有剧毒,一下子烙进壁面,竟短时间内没有消除。
这种时候要是呼叫莫格林穆特那就真是找死了。
简-艾斯慢慢垂头收敛呼吸,油脂味极浓的阴风吹拂白衣,想透过这些粗麻布钻入,可至终只能化为一粒粒黑色小点从白衣表面滑落下来,哪怕是裸露在外的双眼,都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保护,使这些黑点无处可钻,无从下口。
“嗯……”额头分泌出细汗,简-艾斯看着这些微小又密密麻麻的虫子一动不动,对于台阶下方的金字塔内部,有了一个更不好的预感。
“让我在这里一夜并收集那些石块,是想我死,并不好意思直接说对么?”白色兜帽下的眼睑低垂。
然而就在简-艾斯持续落实“叔叔”指示的时候,下方台阶的漆黑里忽然有雾翻滚,期间夹杂着婴儿的哭啼声,很清晰,而且哭得异常刺耳,令汗毛本能性的倒竖了起来。
罐头尸。
随便回忆学院教导的课程,简-艾斯立刻分辨出这个声音,眸光微闪,眉宇也逐渐朝“川”字靠拢。
从远古到如今,巫师对于“死”的力量已经有了复杂和深刻的感悟,他们经常在权势者的墓穴或者活人禁区安置诸如罐头尸这一类的凶戾恶鬼——这种鬼物的成型很残忍,一般将初生婴儿泡进血水活活淹死在土罐里,而且浸泡它们的血一定是生母的指尖血,配上烈毒和禁忌加持,使此类恶鬼更怨,更恨,最后在破罐时生吃母亲的血肉,至终成型,是十分棘手的尸毒类恶鬼。
念头到此收停,简-艾斯选择在台阶边继续沉默,左手慢慢握紧刀柄,刻意收起目光,以免惊动下方浓雾的鬼物。
片刻之后。
铃铛声再次从地下深处荡响,刺耳阴冷的婴儿啼哭声陆续消失,等到周边这些如黑点的小虫子重新钻入砖缝,简-艾斯终于换了一口气,瞥眼始终麻木冰冷盯着自己的青黑尸鬼,一刀将其人首分离,这才少了点发毛感。
“好像快要十点了。”
依托温度和风估摸一下时间,简-艾斯犹豫片刻,终于敢将目光放向下方,一面看着这团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一面抬起手中弯刀,最后瞧一瞧刀柄衔接处的双蛇,品着这两条金蛇无声蠕动的样子。
他当下明白,这金字塔内部的鬼,绝对有能够抵御弯刀的存在。
“嗯…”无奈的叹气从领巾后冒出,白衣勇者背靠道壁坐在台阶上,侧头望眼台阶上方的出口,拿出内兜的皮革——不需借助任何光,直接用黑炭在其上书写。
这狗屎般的守护者任务果然不比我想象中的简单。
如此庞大的金字塔,当然会有抵御入侵者的禁忌和防守,如果仅是入口就出现罐头尸,那金字塔内部……绝绝对对不是克帝帝这种级别的勇者能来的,哪怕是阿奴木提提,也不可能进来,并将什么石块放在塔里面。
这项考核有诈。
所以我可以肯定阿奴木提提的初衷,以及克帝帝本人也没有进入金字塔里头——兴许是我找错了,可场景没有重置,那说明我还在主要的故事线上,也就是阿奴木提提,是真的想让克帝帝死吧。
黑炭笔有些用力,皮革发出咯吱声。
现在出口都发现盗墓者尸骸转变的鬼了,这种陵墓不可能是这点手段的盗墓者敢来的,金字塔里面肯定有他同伴的踪迹,或许,他们才是今晚的主力军。
而尸体本身那几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也说明了这点。
但是已经过去三四天了……再厉害的盗墓者,在这种凶险程度内,也应当死在了里面。
所以总结下来,如今摆在我面前的情况有三种:
一、坐在这里守一晚上,不进不出,看看阿奴木提提究竟会怎样惩罚我,我这具身体的叔叔,又会做什么。
二、现在进入金字塔内部完成任务,但这样我就必须在十二点以前将那不存在的石子收集完,这里的阴气和禁忌气味太过浓厚了,按照学院知识,十二点,将会是厉鬼索命的绝佳时候。
三、等这些盗墓人的
黑炭笔到此停住,白色兜帽下的眼珠无声往上,原是来时的阶梯都在诡异消失,好似一团大雾从上方出口裹来,带着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封堵白衣勇者的所有退路,让他不得不继续前进。
“所以,”
大暗将至,领巾后传出轻声,手中的鎏金色弯刀,也有华光流转。
“你究竟是怎么度过今晚的呢?克帝帝。”
-----------------------
PS:要过年了,这段时间的更新可能有些少,每天打底3000,有时6000吧。
第六百一十七章 永不可逆
逼仄,黑暗,不时有冷风吹来的漫长台阶路。
戴有露指手套的手掌小心触碰砖壁,时不时这里叩击,那里用力摁,看看有没有什么暗门,或者明显的空洞处。
“台阶尽头有罐头尸已经是可以肯定的了。”
白色兜帽下的眸光闪烁,不大似人类,更像天生的黑夜者,反出翠绿冷光。
“而那个盗墓者脖子上的伤口不像是罐头尸所留,这么大面积的咬痕一定是体长两到三米,或者口器可以扩张的生物所致。克帝帝的确是进来了,那这金字塔内部,或者我现在脚下这条台阶一定有足够藏身,并且让他逃过一死的秘密。”
“它会是什么呢?”
思索中,从台阶尽头涌上的风愈发腥甜,油脂香气已经浓到胃部有些不适,隐晦里,有息息索索的声音不断摩擦砖墙和地面,像是锐利指甲在刮动前行,又好似牙齿互搓般,总归很刺耳,并且愈来愈清晰。
这已然在预示某种不妙。
单论脚下的路,简-艾斯无法判断这条好似通往冥府的台阶有多长,所以只能像盲人般一寸一寸摸索两边砖壁——不放过任何细节,也不追求速度,始终很耐心,并把呼吸和心率都控制在稳定频率上。
“无论如何,克帝帝的叔叔莫格林穆特一定对金字塔内部的灵异有所了解,就算他的铃铛线索不对应这个金字塔的规则,他也决然不会让克帝帝就这样死去,他之前所叮嘱的所有话,绝对不是偶然……其很大可能是知晓阿奴木提提的安排,所以给我安置的一种作弊手段。”
眸中光一转,独自处于黑暗中的白衣人低头取出内兜的皮革,迎着越发让身体不适的油脂香风,开始一条一条检索莫格林穆特说过的所有话。
我现在跟你说的话一定要记住了,克帝帝。
记住,我明天要去交付货物,等你到了我带你去的地方,晚上有人敲门别开,想找你的人自然能越过房门。
还有,如果在夜晚听见铃铛声立即站在原地别动弹,大声喊我的名字,我会立即找到你,并去为你解释。
还有,今晚依然要修骆驼脚,千万别忘了。
“敲门和越过房门的警示已在昨晚用尽,铃铛声和应对铃铛声的方法是新一轮的提示么?那骆驼脚,又是不是无意的废话呢?”
自沙海到此的所有场景一幕一幕从脑海中映过,心跳忽然有些控制不住的快,空气中油脂香气更浓,下方的黑暗尽头里,已经有雾团在无声无息蔓延,缓缓向上,吞没一个又一个台阶。
“不,不可能,如果按照这个规律,莫格林穆特所叮嘱的不会有一句废话,可我已经被关在了金字塔里头,那骆驼脚内就算藏有什么线索我也拿不出来,或者这是一个暗示,一个串通线索的暗示。”
简-艾斯想到这抬眼看向前方尽头的黑暗,停住手指摸索壁砖的动作。
很快,他听到通道前方传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而且荡起回音,像是某种催醒亡灵的铃,使整个地下通道立即被油腻至恶心的香味包围,跟着出现渗人至极的婴儿啼哭声,这些声音裹挟在浓雾中越来越近,原先的油脂香味也逐渐异常,变得一股极其可憎的恶臭。
简-艾斯的掌心不可控的分泌出湿汗了。他抬头,目光不断在台阶和两边砖壁上移动,心跳“扑通”地要从胸腔扎出,下方的阴冷怪声越来越清晰,不由深吸口气,跺脚活动血液,保持身体温度。
“修剪?脚?修剪脚?”
眸光陡然一凝,简-艾斯低头看看自己的脚,身体一颤,立即俯身蹲下,用手中弯刀剐蹭台阶,刮完一个立即往上一个刮,用刀刃将这些黄沙和似黑点的小虫子都撇开,至终汗毛一竖,身体应激性抖动一下。
符号,这分明就是阿奴木提提曾提到的石头符号。
那也就是说……
心脏有热量迸发,弯刀开始不断刮擦台阶上的黄沙等累积物,荡起火星,才前进两格,简-艾斯的身形倏然一顿;一道极其阴森且怨毒的咯咯声突然出现在下方七八格的台阶上,这道声音中的血味这么强烈,让简-艾斯顿时感觉头皮发麻,死命咬紧牙,弯腰保持这种频率一路往上,冷汗不受控的从额头滴落下来。
“不能快,千万不能快。”
想着莫格林穆特所述的种种线索,简-艾斯沉心压住这具身体的恐惧本能,手中刀不断与黄沙和台阶摩擦出火花,这些雕刻在台阶上的符号,也一个一个出现在了视野内。
“椭圆、正方、三角、它们所对应的内容绝对不一样。我第一次听到铃铛声,那时我正在第六格台阶,青黑尸也是在第六阶附近,出口被封也是在第六阶的事,莫格林穆特让我在原地不动,说明第六阶是整个线索的起点。”
阴森又清晰的咯咯声越来越近,已能听到赤足踏在台阶往上的沉重声,每一步都好像踩进了简-艾斯的心里。
“阿奴木提提让我收集所有带有这种字符的石头,但他并没有告诉我数量,可我在第十七格台阶上已经找不到这种符号,所以它的总数是十一,这条台阶上的符号一共有十一个!”
时间在沙漏中流逝,一种被盯上的感觉刺痛背脊,紧迫压力中,简-艾斯又不可控的身体一抖,是某种本能开始争夺这具躯壳。
“我……我不,我不要!”
“我……”
“我不要死啊啊啊啊!”
脑中炸响惊雷,某个勇者捂住断手哭嚎的绝望场景霎时从眼前撕裂而过。
这一瞬让简-艾斯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法抑制的恐惧如潮水填满呼吸,手脚冰凉,豆大的冷汗不断渗出皮肤向外滴落,积蓄着,喉咙管里积蓄着一声要撕裂声带的惶恐尖叫。
“不要死!!!”
这一声尖啸好似厉鬼睁眼般厚重。
简-艾斯的视野也在这一刻变得模糊,恍惚间,他好似从克帝帝的身躯里飘了出来,再低头,看清了这位孤独伫立在黑暗里,一张面容扭曲发白,嘴唇颤抖并流着泪的年轻勇士。
“这就是你本来的处境么……”
迷蒙流水声悠悠洗涤灵魂,一朵红莲在眉心盛开,妖艳唯美,又有不容亵渎的尊贵。
“呼……”
红莲转动,拖着简-艾斯的魂体重新进入克帝帝的身躯,当下寒意和湿黏感遍布全身,心如响鼓,头皮也已彻底发麻,舌头干燥舔不出一丝口水——一切的一切,都是这幅躯壳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的真实反应。
“来不及了!”
十余秒左右,简-艾斯终于取得这具身体的所有控制,而背后的声音已然消失。可他来不及多想,迈开步子凶猛踩着台阶上往,眼中光闪烁,一个一个的数,手中弯刀慢慢释放出烫亮金光,刀柄处双蛇苏醒,进入刀身游动。
“莫格林穆特(Moglemut)!你他-妈直接告诉我是第十三个台阶,不给老子打哑谜不行吗!!!”白衣勇者猛地一声怒喝。
与此同时,阴森咯咯声倏地出现在脸旁,那是一只裹满脓血绷带的黑色枯手往简-艾斯的肩头探,这刹那火光爆射——简-艾斯反手一刀,斩断黑雾中弥漫的禁忌和古怪祭祀能量,鎏金色刀身上的双蛇图案苏醒;张嘴露出尖锐獠牙,裹挟炽亮火光朝前,再次抵住面前这只恐怖厉鬼的攻击。
“呼啦!”古老圣器的光芒让通道内的黑暗一滞,白色兜帽下的眼睛转动,简-艾斯立马看到一张裹满绷带的怪脸,那绷带上写满了金色小型符号,两只漆黑如旋涡的眼睛直勾勾吸住简-艾斯的面容,好似要将这幅躯壳内的魂体抽出,成为脓血绷带上的又一印记。
这只鬼的能力太过古怪!
眉心灼热,简-艾斯大喝一声闭紧了双眸,然后往边上一跳,成功跃上第十三个台阶,直接握刀踮脚腾空转一圈,用力劈华山的姿态,对准这个台阶上的巨大倒三角符号猛劈!
“哐!”刺目的赤金火焰铺洒炸响整个台阶。
由倒三角和眼球轮廓构成的符号亮起金光,跟着整个地下通道颤鸣;站在边上的雾中古尸一动不动,慢慢垂下了裹满绷带的手。
紧接着机关齿轮转动契合的沉厚声音在通道内响起,“轰隆”一声,简-艾斯一个脚底踩空,“啊”叫一声往后倒,整个身体重心失衡,狠狠坠入身后这团黑暗。
“哐当!”
风和弯刀砸在地面的声音很嘹亮,简-艾斯迅速跳起来揉了揉屁股,目光在这份布满尘埃的黑暗中扫视,忽的发现面前有两道人形轮廓,于是眼皮一抖,握住刀摆出戒备姿势,并将全身紧绷,十分警戒的向这两人影喊:“谁?”
前头仅有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正值犹豫不决之际,突然一阵笑声响起,
简-艾斯像兔子般的往后再跳,跟着火把光亮出现,一下让他异常不适应的偏头眯起眼睛,另只手挡在了面前。
“你做得很不错,克帝帝。”
浑厚,带着荒漠粗犷的嗓音响在火把附近。
白衣勇者闻声抬头,紧绷的双肩下垮,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刚要张嘴回应,却发觉火光照不亮叔叔的脸,随即猛地想起一些事;瞳孔不由扩张又收缩。
此刻,细密黄沙不断渗入并要朦胧遮住一切了。
简-艾斯终于知晓了所谓故事的含义,狞笑的点了点脑袋,抬起右手,另只手握刀,一下将右手前臂斩断!
“给你啊!!!”
血溅,少年宛若怒目金刚。
要重置一切的黄沙停顿;像是失去了力量,干脆洒落了一地。
第六百一十八章 天命者
“克帝帝……”
刺眼火光照亮了布满黄沙的甬道。
足有巴掌大的甲壳虫从沙里出来,摆尾,又很快消失了。
两侧间距排列的古老人像的手势不一——些许拿着天秤般的东西,些许孤零零持短权柄之类的小物件,总体去看——神情、模样、乃至服饰细节,都好似完全从一个模子中刻出来的,被火抹亮侧脸,属实有些怖人。
这确实是不大正常的。
靠立在土墙边的白衣勇者来不及听取这些线索,咬牙仰头,痛苦闭上眼睛,齿缝透出吸气凉声,被斩断前臂的右手不停发抖,粘稠血液从切面口滴落下来,没一会儿,就让地面黄沙里的黑虫四下而逃,发出息息索索的声响。
“克帝帝。”身着皮甲的魁梧守护者继续喊叫,单膝跪地,一只手将绷带摁紧面前人的伤口,另只手磨研草药;吐点口水将药汁覆在这血淋淋切面上——难为简-艾斯忍着疼,可仍旧发出一声声压抑痛哭。
“克帝帝……”莫格林穆特的虎目有点点水渍了,“法老和人民不需要随意哭泣的守护者,你做得很好克帝帝,我希望你可以……”
“啊?”苍白的唇呵气打断这束话,挡在眼前的左手移开,露出赤黑眼珠;随后声线微颤的问,“我一人在这里的绝望,像羔羊一样被亡灵啃食屠宰,最后连痛苦的权利也没有了吗?这就是我的归宿吗?”白衣人脖上青筋展露的问,颤巍巍举起被斩断的右手,抿嘴,豆大的泪滑落,“我不再是一个健康的人了,莫格林穆特。你是我叔叔,你是……”
年轻者的泣不成声终于前抵打湿了莫格林穆特的胸膛。
这一瞬莫格林穆特面容上的所有诡异都收敛,莫格林穆特由衷用最真切的常人样子,歪头贴住侄子的肩,一面闭目忍住红润,一面给予自己所能给的拥抱。
“我很抱歉。”莫格林穆特认真吸着气答,“可法老的旨意对我们来说就是一切,任何一名守护者都要经历黑夜的洗礼,所能之人必经难成之事,这是法老的祈福,也是独属于我们的诅咒。”
“你的手可以治,”一旁的阿奴木提提终于接上话,不再是仅剩嘴部的样子——面容瘦削,下颚线有卷胡茬,两眼又斜又长,像柳叶,闪着冷冽光,“虽然你的手已经被吃掉,但我们可以为你换一种,毕竟法老的祈福里有太多的能力,成熟一点克帝帝,我好不容易才认同了你的智慧和胆魄。”
“嗯,”话入耳,领巾后冒出热气,白色兜帽后的眼睛上抬;水渍闪闪,“我的手是被吃掉的,那我打开这个通道所用的方法,又是什么呢?”
“当然是你的血。”一向冷面示人的阿奴木提提移开了目光。
“行了克帝帝。”莫格林穆特到此出声;深呼吸平复心情,低头为侄子再裹层绷带,并用浑厚粗犷的嗓音解释,“一切苦难都告一段落了,我们现在所在的是赦普塞卡夫斯奈夫鲁(Shepseskaf)法老的陵墓,他是二代法老王最信重的长老——这也是他临终的遗言,将这座金字塔作为考验守护者的地方,我们除了惩戒来此盗窃的卑劣者,另外要做的就是物色足够聪明,并且有胆识和手段的年轻者。”
“你合格了。”莫格林穆特抬起眼。
阿奴木提提活动嘴吐出一块带血的残块,狞笑问:“现在你知道,这个金字塔里的符号石块有多少了吧?”
“十一。”简-艾斯答得很轻,可红润眼眶和怯弱神情不似作伪,“如果加上你手上那块,就是十二。”
“不……它其实一共有十三,与你踩着的那个台阶编号相同。”阿奴木提提摇着头往前走,舌头从嘴部伸出,却没有之前那渗人模样,配上这张偏瘦的脸,反而有些妖邪。
“这件事我会向你解释。”莫格林穆特抬手拦住了阿奴木提提,吸吸鼻子,转过头继续向简-艾斯笑,“你做得很好了克帝帝,阿奴木提提之前只是在吓你,按照我们的预估,你能找到第十三个台阶上的字符已经是过关,但是你一路清理到第二十二个台阶,这已经是近年来很了不起的试炼成绩了。”
“我来到了第二十二个吗?”简-艾斯闻言移动眼珠,火光映衬乌黑眼瞳,看起来有些诡异,“我的手被吃掉,我的血打开了这个通道,你们可真是恪尽职守,就像瞎子。”
“当然了。”莫格林穆特摆摆手没多说,可是脸部开始异变,一瞬间就变回仅剩内嵌式鼻孔的怪物样子。
“啊。”靠在石像脚边的白衣人笑了,头往后抵住石像,咧开嘴,吁着气答,“难怪我的手会断呢,原来……我比我自己预想中的还要厉害。”
“第二十二个台阶……这样都找不到最后一个符文的所在么?”
他眼珠上移,盛入站立不语的守护者。
“最后一个符号在你绝无可能触碰的地方,那是除去建造这座陵墓的大祭司和法老王,没有人可以到达的尽头。”阿奴木提提摇摇首,双手插胸的转身离开,前往甬道深处,去查看那边的情况。
“这样么。”简-艾斯当下显露的苦笑恰到好处,左右侧头,目光在周边这些石像上停留一会,收起失去前臂的右手,两脚踢着黄沙后缩,最后踢出一团团黄灰,吞咽口水答,“原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如此凑巧,这可真是让我吓坏了,不过这些字符到底代表了什么?如果可以,我,我希望叔叔你可以为我解开这份疑惑。”
“嗯。”莫格林穆特为侄子这只断臂再倒了点药粉,瞅眼对方呲牙咧嘴的样子,和蔼笑了起来,“金字塔本身只是为了连通神灵的克帝帝,它里面并没有什么,塔内向上攀爬的通道也很窄,并只是奴隶和工人建造所留下的痕迹。”
“金字塔真正的威能在地下,”这位荒漠守护者用手指了指脚下,“威严的法老就埋葬在地下的尽头,你来时的入口只是一串钥匙——只有知晓构造的人,才可以通过台阶本身,选择前往金字塔的地下层级。不过我们的权能仅限于第十三层,其余地层我们不知晓,也不清楚里面有什么。”
“而且……”
莫格林穆特抬起一根手指,在侄子的专注中左右摇摆,跟着慢慢下探,从一旁人形石像的脚底抠-挖出一只黑色甲虫;捏住将其翻过来,让同部落的年轻人好好看看。
“注意到了吗?”莫格林穆特将掌心这不断挣扎的甲虫放在火光,“这类尸蟞已经将金字塔内部完全渗透,它们可有剧毒,没有秘药,任何人进来就会被它们毒死。”
话完,捏着尸蟞的手翻过来摊开,往前一抛,直接将这毒物丢到了简-艾斯身上,吓得后者不断“啊”叫起来。
“哈哈哈哈。”莫格林穆特不由仰头大笑,再指一指这尸蟞,指着其快速窜入黄沙隐匿的样子,对简-艾斯微微一笑问,“你知道它为什么没有伤害你么?克帝帝。”
“啊?”简-艾斯愣愣不语,跟着吸下鼻子,还是垂头丧气的答,“我,我不知道。”
“不,你应该知道。”摆手,莫格林穆特表现得坚决,“你这两天已经证明了你的智慧,好好想想克帝帝,我相信你能找到答案。”
“可是……”简-艾斯不由手伸入兜帽里挠挠头,撇起嘴,目光无意滑过没了前臂的右手,于是神情灰暗,过了片刻才将脸上汗渍都擦拭干净来。
“是因为我们部落的祭祀品么。”他犹豫着答,又怕叔叔不理解,迅速补充道,“就我们吃的那个虫子,是它改变了我么。”
“没错。”莫格林穆特抬眼一笑,两手停在膝盖前摆弄一根干草;将它叼入嘴里,用唾液浸润并答,“世上所有事情没有一件是没有原因的。克帝帝,其实神灵早已将我们各自的任务交予了我们,你早已拥有抵御尸蟞等毒物的血,你和我们一样成为了这里的一个钥匙。”
“你,是神灵钦定的守护者。”
火把摇曳,墙上的影子岿然不动。
莫格林穆特迎着这份安静起身,顺便将侄子的弯刀捡起来丢给对方,然后顺着甬道看看前方的光火,深吸气,十足肃穆的说:“你的试炼结束了,可我们还没到庆祝的时候,相信外面通道那具尸体已经告诉了你,这座陵墓正在面临可憎的入侵,现在是我们这些守护者要做的事,你在这里,等着天明或者我们的重新到来。”
声落,甬道尽头忽然泛起沉闷撞击声。
简-艾斯下意识哆嗦身子并侧头,然后瞧住叔叔,用十分惊讶的语问:“这些盗墓者竟然还没死吗?他们……他们是怎么抵御那些亡灵的攻击的?”
“嗯~世界上永不缺强者,学会敬畏,也是你的课程之一。”莫格林穆特闻声面容不变,鼻梁收缩塌入皮肤里,一下转为内嵌式的鼻——吸一吸,裹着火光和油脂香味往前往甬道深处。
并且,带起无数掩藏在黄沙里的黑色尸蟞,好似吞噬一切的潮。
第六百一十九章 她的唇
独处时最容易听见自己的声音。
黄沙,火光,永恒沉默的石像。
大抵是因为失血导致头部眩晕了,简-艾斯独自背靠在手持天秤的石像下,眼睑低垂,热气不断从口鼻呵出,像缥缈的雾——悠悠的,轻抚少年的脸颊,然后冷漠远走了。
他不知怎的感到了一阵安全感。
取下腰间水壶,右手习惯性往下摸,只觉空空的,于是低头一看,看着断臂的伤口——苦笑,至终摇头,独自用左手拧开壶口,再十足麻烦的放下水壶,用左手拉下领巾,用左手拿起水壶,干涩嘴唇张开,忽的笑起来,紧跟捏紧水壶砸在地上,荡出一捧又一捧的水渍。
“至于么?”他自言自语的问,闭目呼吸两次,舔下唇,依托自身左撇子的特性,取出内兜的羊皮纸和木炭笔,单单靠在石像边,低头书写起来。
—
这份故事很有趣。
有趣的沙漠,有趣的绿洲,有趣的人,还有有趣的鬼,以及禁忌。
我发现了黄沙重置的弊端——它好像遵循某种规则,不是我所想的,是那名法老王的亡魂在看着我。
可这一切与克帝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样的废物,真是死了都浪费黄沙。
——
冷冷的弧抹现在嘴边。
黑炭笔因受力逐步产生裂缝。
点点黑屑掉下来,将这个人儿的虎口染上点杂色,又很快在风中飘向甬道的另一个方向,“呼呼”的,好似有什么话语没说尽。
可孤独靠住石像大腿的人大抵也不想听了。
白色兜帽下的目光有些空,黄沙蠕动,又有一只尸蟞出现简-艾斯脚边,摆尾悠悠往上爬,来到这个勇者的肩膀,扬起带有巨钳的头,左右摆两下,像是在确认什么气味,在寻找什么阴影。
甬长的守护者通道仍旧是极静和风沙摇转的样子。
些许波动触碰空气,点出一圈圈涟漪——可本不应是人类能够听到的波段;简-艾斯的眼眸移转,耳朵轻微动起来,再看看停在自己肩膀上的尸蟞,面容收敛得很好,左手握刀,蹭着背后石像站起,转身对准甬道深处走,踩出一个个脚印。
某种气味来了。
覆盖地面的黄沙不断有尸蟞冒头,却也都是抬起头闻闻,像是不确定即将到来的究竟是什么,犹豫再三,又摆尾潜入黄沙里了。
简-艾斯继续移动,然而这一次却走得太急,刀刃擦过石像,脚尖忽然绊到了什么东西;身体一踉跄,险些跌倒往前栽。
“这是什么?”用单手撑住重心,他顺着两侧火把的光去看。
这一瞬,他下意识细眯起眼眸来,转动左手刀,往前看看空无一物的守护者甬道,随后蹲下来,反手握刀探指去翻脚前这个轮廓,只听“咕噜”一声——一个仅剩半个的头颅,带着被啃食的,血肉模糊的伤口赫然正对住白衣者的眼。
简-艾斯在皱眉。
这颗面目全非的头颅却“咕咚”一声,猛然睁开全是眼白的眼,霎时让面前人的汗毛倒竖。
“火!”鎏金色弯刀荡起炽亮的光,简-艾斯往后敏捷翻身,又鼻翼一缩,立马扭腕将弯刀藏鞘,而后拉开嘴角,以一种惊慌,又束手无策的恐惧样子倒在黄沙里,双腿不断往后蹬,孤零零的左手撑地后摆,完完全全是被这恐怖的头颅给吓住了。
与此同时模样骇人的血脑袋翻滚立起来,死死盯住面前人,张开口,露出两层獠牙,一面迅速前冲一面咬,虽然动静极大,可隐藏在黄沙里的尸蟞没一个有动静,真就要目睹简-艾斯被这头颅吃下,被其生吞血肉。
“啊!啊!叔叔!叔叔救我!”退撞到某个石像脚边的白衣者确实退无可退了,这道血-头前进的速度极快,再过一秒,就要跃起将这活人的脑袋给咬下来。
“哼!”某道不屑冷音让整个甬道里的火把都摇曳一次。
霎时静止,用仅存左手挡在面前的简-艾斯慢慢抬眼;于是瞳孔扩散,神情略微呆滞。
“还是杀了吧。”之前的冷音再响。
血淋淋的头颅听声张嘴咬合,可头顶有只白皙玉手在发力;动不起来,只能重复张嘴闭嘴的咬合动作。
“可米尔朱娜?”
黄沙,头顶掉下黄沙。
被某种美丽冲溃至发呆的人回神,下意识抬手拭去嘴边水渍,抬首,一下子就惊声尖叫了起来。
“别乱叫!”
甬道深处明显被这道动静吸引。
原本按着血-头的玉手突然拉近距离,当下捂住简-艾斯的嘴,让其闻到了更多幽香。
“唔……”简-艾斯旋即不断点头,断了前臂的右手吃力上抬——有些滑稽,却更显辛酸。
“还是杀了他吧。”
又有一捧黄沙从眼前坠落下来,攀附在甬道上方的阴影移动,露出尖锐节肢,蝎子般的倒刺尾,以及……披散着头发,赤裸-胸膛的人形上半身。
这一下是真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异变了。
乌黑的圆眼吧眨,简-艾斯疯狂摇头,并“唔”,“唔…”的喊叫,仅存左手不断上下比划,急于证明自己的无害和清白。
“可米尔朱娜?”半人半蝎子的怪物再次向下方这束身影喊叫。
微风吹动她火红的发,一点鼻尖亮在火光里,有些雀斑,可是更有少女味道了。
如何形容她这双眼呢?
被捂住嘴唇的人儿颤抖蜷缩起身子,像只瘸了腿又无力喊叫的狗,病恹恹,就差耳朵往下耷拉,眼睛下弯出可怜巴巴的弧。
可米尔朱娜到此也不想多说一句话,转动暗紫色的美眸,前伸的手收回,合拢五指搓掉这点湿气,迈开步子,直接越过了靠在石像边的人。
“啊……”倒挂在上方的人身蝎子怪物失落叹气,无奈耸耸肩,模样狰狞的节肢往前插,一下下离开这里,追上少女前行的脚步。
“呜!”松垮躺在地上的白衣人又发出害怕的叫。
半人半蝎的怪物无奈摇起头来,盘卷的倒刺毒钩舒张,利索往下一钉,贯穿那“咔咔咔”想咬白衣人的血-头,最后卷尾,将其收入倒刺中心处。
“这个人是守护者么?他看起来也太弱了吧。”
“诶,我在和你说话呢,可米尔朱娜,你能不能不要将他们的失误怪罪于我啊。”
“诶,诶……诶!”
怪物和少女的背影在火光中十分和谐。
孤独瘫坐在原地的简-艾斯见状深处口气,抬手往身后的石像上摸;预图借力,达成让自己起身的目的。
“咔哒。”某部分石块清脆裂开,简-艾斯下意识回头,看看被自己弄歪了的,被石像双手捧住的天秤,只觉无事发生,刚要转头,眸子却陡然缩紧了。
刚才指尖上的温度,是不是太过冰冷了点?
心里恍惚滑过这念头,左手再往后抓了抓,只碰见一片虚无,随即汗毛倒竖,十分艰难的咽下唾液。
停留在这里的石像……
它不见了。
“呼~!”
深长甬道忽然荡起风,整个甬道两侧的火把同时摇晃;前行快到出口的怪物和少女都停下来——各自没动,却仍旧可以透过火光,看见两者身体紧绷的细节。
“呼!”几十根火把再次诡异飘摇。
一只没有皮的血手不知从什么地方伸了出来,把蝎子怪物尾部盘住的头颅拿过来,动作极快,而后眨眼消失在黑暗里。
“咕噜。”
某种吞咽唾液的声音出现。
半人半蝎的怪物脸色骤变,催动下半身的节肢,急急忙忙后退了好几步,并直接落地来到红发少女身边,两臂交叉在面前,以一种螃蟹横行的步伐,慢慢绕着少女转起圈来。
“我做了什么……”
简-艾斯被这怪物的怨恨目光吓一逃,哆嗦苍白的唇,忍不住看看还未回头的少女,仅剩的左拳垂下紧握,想解释,又在张嘴时放弃了。
“吧嗒。”
气氛逐渐沉闷,一颗仅剩骨头的脑袋从某个视觉死角里丢出来,其赫然是之前那个鬼的头首,而且被啃的极其干净,骨头上的印痕,也都是些比较小的牙印。
至此,绕着少女转圈的怪物率先睁大眼露出惊愕,恍恍惚节肢构成的下半身不稳定,一跄踉,卡在喉结的话也跟随吐了出来:“这,柯丽师的头怎么可能会被吃掉?!这,这可是她被祈福的部位啊!”
某种不好的预感开始席卷众人心头。
泄露这些线索的半人半蝎立马加快速度往甬道出口奔去。
红发少女奇怪的不阻挡,仍由这种出卖队友的事情发生。
可确确然,可简-艾斯确确然看见了一个浑身冒红光,速度快到骇人的影子窜出,仅眨眼就来到了这个人身蝎子怪的背后;两侧火把“呼”一声,整个足有两三米高的半人半蝎子怪,带着那团红影,一同消失在了原地,仿佛根本存在过那般,只余下,生生凄厉惨叫。
恐怖场景出现。
停在原地的红发少女转头,看住这脸色苍白如纸的人,伸出手,一步一步朝他靠近。
“你是守护者对吗?”她边走边问,面色如常,圆润紧致的大腿也坚定往前伸,不似避险,更像在展示自己魅力的天鹅。
简,噢不,克帝帝当然是看呆了。
甬道上的黑暗里忽然有“咕噜”声落下,跟着是一只布满倒刺的巨大蝎尾被丢下来——甲壳四下散开,露出其内空荡荡的一切。
“你是守护者对吧?”
仿佛清晨玫瑰的香气已经触碰上了鼻头。
简-艾斯讷讷不语,眸光闪烁的想了想,还是咬着牙点头:“是,我…我……我是!”
“好。”
粉嫩的唇携香吻上了白衣人。
简-艾斯的瞳孔猛张,左手不可抑制的绷直握紧,整个人更是硬的好似木头,只晓得喘粗气,脸颊也涨红涨红,以至要冒出白烟。
“我,我的初吻……没了!”
简-艾斯的脑海中立刻冒出这个念头。
不远处的甬道上方又丢下一大堆空空如也的节肢,伴随吮吸和嘬指声,应当是吃得极为尽兴。
软软的湿温掠过牙膛。
简-艾斯这下是真的抵抗不住了——后靠住石像,仅剩的手抬起又僵住,离少女的柳腰就剩这一寸,就剩这点温度和距离。
“我不能……”
他在心底默念,缓缓闭上眼睛,那在自己嘴里攻城掠地的香气忽的移出,拉出一条晶莹剔透的水线,在火光中显尽了绯糜。
“吧嗒。”这次是蝎子怪物的躯干被丢了出来,除去外壳不残余肉沫,确切是吃得很干净。
简-艾斯还在消化内心这股空荡荡的感觉。
离自己嘴一寸的粉唇带着太多热气,下一刻,是唇瓣的剧烈疼痛,让这初哥儿再次睁大了双眼。
“我饶了你的命,所以帮助我离开,是你欠我的。”
旖旎又带点绯红的香入耳,原来少女的思路一直都很清晰;简-艾斯缓缓点头,哪怕是嘴唇疼到快裂开,他也没发出声响。
“它来了。”
少女声落。
一个抱着长发脑袋的血婴倒垂出现在少女背后,嘴边还有点点涎水,却只是歪着脑袋看这对“热吻”的人,并没有任何的行动。
简-艾斯的身体不可抑制的紧绷了。他分明认出这个血婴手里的脑袋是谁——尤为剥皮血婴这双漆黑空洞的眼眶,真正让他的心跳都慢了半分。
这已然是级别最恐怖的罐头尸。
想不到这守护者通道的两侧石像里,竟然会尘封像这样骇人听闻的厉鬼。
嘴唇已渐渐开始麻了。
简-艾斯干脆闭眼,带着几分羞涩的忍受红发少女的侵犯。
火光摇,因被剥皮而血淋淋的婴儿呆呆看着这对男女——一边是热吻,一边是抱着头颅的阴森恐怖——这刹那的画风太过古怪,连同风,都不知该如何吹拂。
某人的面皮熟到通红;慢慢睁开一点眼缝,心绪又平稳了下来。
“守护者的身份果然能为我提供某种庇护么,可我就只吃过部落的干虫,没有接受别的历练,这样……也能让罐头尸放过我吗?”
简-艾斯一面悄悄想,一面感受血液痛楚之后的甜腻,终于敢换气,并离面前少女更近一些。
可就这一瞬,他感知到了对方僵硬的身躯,以及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原是抱着长发脑袋的血婴还是慢悠悠伸出了手,像是要确认般,直直拍向少女的肩膀。
“嗡~”少女佩戴的某个指环闪亮。她倏地离开简-艾斯的嘴,来不及抹去自己唇瓣上的血与口水,直接转身,猛地朝甬道出口跑去。
“砰!砰砰砰!”
血婴保持倒吊姿势地追,宛若瞬移般贴紧少女的背,空洞-眼珠里滑过诡异光泽,可仍旧抱着这颗脑袋,没有一丁点要伸手阻拦的打算。
“站住!”
甬道另一边的声音好似疯了起来,指着这个快到出口的人,迈着沉静慑人的步子,一寸寸震动甬道两侧的石像。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被封印在石像内的罐头尸好似都活了,呼一下吹灭所有火把。
少女周身的微光霎时消散。
背后的脚步声已靠近,而叔叔莫格林穆特的声音亦是从未有过的焦急:“拦住她克帝帝!她窃取了法老至关重要的陪葬!”
“拦住她!!!”
早已怪物化的阿奴木提提一声厉啸,四肢着地往前奔,带着众多掩藏在黄沙中的尸蟞,似黑潮般封锁绞杀这位盗墓者的前路。
“要死了么……”
一只,两只,无数只血淋淋的小手从黑暗中探出。
简-艾斯一个人站在血腥味极浓的黑暗中没动。
红发少女她离不开,她也逃不了,无数禁忌和厉鬼之钩已经锁定了她的生命。
一束时之砂落下,她蓦然回首,露出好似阳光般煦烈的笑,似绝望黑暗里,又一束无比耀眼的光。
于是乎,唯一剩下的拳头,骤然紧握了。
“不要!!!!”
如暴风般汹涌的怒轰然压制两位守护者和通道内的所有媒介。
通往自由的路终于打开。
少女背身踩上出口然后跳下,至终看他一眼,就好似,在看一名觉醒于黑暗中的君王。
第六百二十章 呼唤鬼神的人
“你明明答应过我。”
星空与海,重新身着红袍的祖坐在银色沙滩边,小脚丫盛放在潮水里,仍由这些细密泡沫冲刷脚缝。
坐于隔壁的藤抬起藤条构成的手比划一下,又点点自己的木疙瘩脑袋,两手再次比划,最后耸起肩来。
“我不管。”祖侧头看它,没有表情,只有大眼睛光润,“你答应了我,无论怎样我都可以前往并干预那尸块的记忆世界,现在你又让我回来,这和我们的交易不一样。”
“我,”藤继续用枝条手比划,“我可以对你进行补偿,另外,简,简-艾斯绝对不会有事,维奇会保护他,我也会。”
“你们怎么保护啊。”祖没好气的答了声,一脚踢得湿沙飞溅,然后飘到空中,两手抱膀,俯瞰这藤条构成的人形,“那对老不死和换皮怪肯定不会让维奇和你出手,你们是不是想坑害我和我的小艾斯啊?这是不是你们的陷阱啊?就艾斯一个人能处理那个世界吗?你觉得他现在这种修为,”稚童的脸颊越来越红,声音也越来越大,“这种魂体程度,就算有箴言又怎么可能抵御那个王冠级的记忆世界!你们是不是玩我们啊!是不是要逼我发飙,你们才能好好听我说话!”
祖最后的破音牵动太多波动。
无数旋涡似雨滴般浮现在星空。
金、青铜,两种材质的锁链出现在稚童身后;稍微溢出气息,就让整个大海,整个星空都要被封锁起来。
孤独于浅滩边的藤无声看着这幅毁天灭地的前调,隔许久后伸手,这一次只指了指自己的心:“我答应你,我绝不会让简-艾斯死在那个世界。”
“嗯~”一身金莲红袍的稚童儿气到颤抖起来,小脸颊通红,最后鼻孔喷气,一瞬不瞬地看着这株神药,说,“我最后再相信你,不过我们这一次的交易取消了,我交给你的宝物,你现在还给我。”
由藤缠绕而成的人摇了摇头,在这位王的怒意降临前比划手势,好生解释:“你交给我的东西我已经交给维奇了,它对平衡我的国的帮助很大,我可以等价替换给你,而且,是比你给予我的,更适合简-艾斯的宝器。”
滕比划完就将手往银沙里钻,没一会儿就在不远处生出一朵藤花——花苞绽放,露出其内的赤红圆珠。
祖见此微微皱眉的漂浮下来,招手将这圆珠招过来,捏住闻闻,看看,听听,最后打个响指;一捧黑旋风就出现在了祖身边。
“祖。”转个半圈完成变身的狐颔首致意,下意识摸摸小胡子,恭敬接过对方手里的赤红圆珠,用尖锐指甲敲敲,沉吟半晌,出声,“如果我的感应没错,这是远古时代,那些超然国度的终极祈福法珠,不过……单通过这个我品不出这法珠里的祈福种类,可能……”它将目光放在了藤身上。
“嗯~”祖满意的发出鼻音,袖袍一挥,狐便又化为了黑风,消失在了原地。
“这是,”重新由枝条生长出一个手臂,藤开始比划解答,“这是《大智度论》里的阿通鬼狱。”
“无色界天,乐定心著不觉,命尽堕在欲界中。受禽兽形。色界诸天,亦复如是,从清净处堕,还受淫-欲在不净中。欲界六天,乐著五欲,还堕地狱,受诸苦痛。见人道中,以十善福贸得人身,人身多苦少乐,寿尽多堕恶趣中。”
“菩萨得天眼,观众生轮转五道,回旋其中:天中死,人中生;人中死,天中生;天中死,生地狱中;地狱中死,生天上;天上死,生饿鬼中;饿鬼中死,还生天上;天上死,生畜生中;畜生中死,生天上;天上死,还生天上;地狱、恶鬼、畜生亦如是。”
藤用枝条所构成的手慢慢介绍完圆珠里的法令,而后点点自己眉心,向完全平复怒火的祖继续比划:“我这枚圆珠,其中包括天上天、人上人、海中海、山中山、一共一百七十七种鬼,它们憎恶祈福,且失本灵,简-艾斯将它们炼化同归——死门,至少可以达到圣级威能,届时催功练法,也可以使出搬山之气,体会百鬼之威。”
“所以,你,愿意我用这个,”藤再次点点飘回到花苞里的赤红圆珠,“来和你之前给我宝器换吗?”
声停,海潮和星空继续发出声响。
所有旋涡和锁链都归入虚空深处。
祖摸了摸下巴,学着某个少年的无害微笑,带着鼻音答:“这么好的吗?这会不会也有什么陷阱?”
声落,大抵是知晓面前这位王的本性了。
藤头顶的小花有气无力的垂下,耸耸肩,比划着答:“你帮助了我的国,而且这圆珠对我和维奇无用——简-艾斯,他是吃得住苦的人,百鬼侵身,会非常,非常的疼。”
“唔~”祖悠悠飘到藤边上,大眼睛骨碌碌的转,长叹一声,叹息答,“还是算了吧,我们小艾斯现在都被关在那个记忆世界里生死不知,万一……”他刻意停顿,“万一……”
一根枝条缠绕成的指点点这红袍,有气无力的比划,好似是累了:“我保证,保证简-艾斯不会死,维奇不行,但我可以把他救下,而且他们无法,无法阻止我。”
藤说完再次现出一个宝器,不过这个宝器却像极了一把锁,金灿灿的,十足显富态。
“唔…”祖一个不小心被呛住,锤锤自己胸口,张大眼睛,而后不耐烦的打开面前这只阻挡的藤条,直接把锁拿起来,好生观看。
“厉害啊,”稚童看了眼身边藤,“这种终极宝器很难铸啊,嘶……你这个都可以排在我王之宝库里的前五名了。”
藤乖乖收下这看似炫耀,实则确然的话。
祖再三把玩金锁就把它丢回了藤怀里,飘起来在晚风中转圈,呜呜囔囔不知在想什么,最后飘落,嘻嘻笑,好好翘起小脚丫;抖抖,又叹道:“哎,这还是太过冒险了,这样的终极祈福威能太强,不是我低估我家小艾斯,而是这百鬼之力……”稚童努努嘴,小脚丫抖得更快,“这东西太凶太烈了,我家小艾斯不知要遭多少罪受,啊呀,你说有没有什么,能够帮帮我家苦命小艾斯,缓解痛苦的东西呢?”
身旁的藤已忍不住颤抖身躯。
祖转头吹起口哨,两手枕在脑后,一脸无所谓,可真把藤气得抖下一片叶,就差千万化身,和这玷污王之美名的家伙好好干一场了。
“诶唷?”小手从脑后抽出,接住这片绿叶,闭眼放在鼻前闻闻,而后皱眉扇扇,十分无语地答,“你这,你这也太难让人拒绝了吧,又不是逢年过节,至于送这么大的礼么。”
稚童收东西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客气。
藤“哗啦”抖动一下,组成头部的藤条左右摆,在沙滩上猛拍,溅起许许多多水渍。
“诶诶诶。”祖刚要宽慰。
这株绿藤“咕噜”收束钻入银沙里消失不见,余下风,以及浪潮还在作响歌乐。
“真扫兴…”稚童踮脚站在浅滩上目送对方离开。
一瞬两瞬,他脸上的表情收敛,瞥眼看身边,独属于狐的黑风再次旋转起来。
“祖。”狐低声请安。
稚童抬头望星空,声音很脆,可缺少波动:“金言国的事都调查好了吗?”
“我们已经统计出来了。”狐始终低头,“金言国一共有十七位国王,最小的国王仅有九岁,也正是他在位的时候,整个金言国被鬼神吞噬,化为时之砂,沉入冥海。”
“灭国的原因呢?”祖问。
狐不着急答,努力检索诸位同僚整理的资料,最后念:“在九岁的王的时代,有个人真正让鬼神降临,让鬼神……触碰到了金言国的现实。”
第六百二十一章 喜用神
烈风,裹挟砂砾似刀割疼脸颊。
太阳过于毒辣了。
简-艾斯眯起眼睛,抬手挡在面前,吃力抵抗风沙,并弓腰护住放置在腿前的犀牛角;再低一点,张嘴咬住缰绳,脖子和背脊一起发力,将身下骆驼的前行方向调了回来。
是的,他失去自己的右手了。
一早一热的赶路让人倍感不适,刻意不看失去了前臂的残肢,简-艾斯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不知是因为风沙入眼,还是昨晚休息不够,让双目始终通红。
前方带路的两位守护者仍旧不说话。
沉默应当是今早的歌,心潮起伏的颜色,也大抵被阳光映透,显得并不怎么重要了。
就这般咬着缰绳控制骆驼。
前方几米远的黑骆驼忽的顺着缰绳停住,仰起头,慢慢调转,对准了简-艾斯这边。
“克帝帝。”
莫格林穆特看着断了手的侄子,“前面还有一段路,在东边洞穴休息一下吧,准备好干粮和水,我和阿奴木提提去捕获一些蜥蜴和蝎子。”
“不要蝎子。”嘴吐缰绳,简-艾斯立即联想到什么,不断摇头,改用左手握绳子,双腿夹紧骆驼,往东面赶。
莫格林穆特显然听懂了自家侄子的话。
前方的阿奴木提提已经翻下骆驼开始捕猎。
风沙又大一些,朦胧周围景物,混着烈日,是给予所有生灵的惩罚。
由石块堆积而成的洞穴倒是偏矮和浅了,好生用脚踩住缰绳,简-艾斯左手抽出腰间刀,用一种悲壮,快达到怜悯层次的发力样子,一下一下将木锥凿进石缝中,而后抬脚把缰绳踢起来握住,嘴咬刀柄,用力把手中缰绳缠紧木锥,将骆驼彻底固定好。
仅是拴骆驼就如此费劲。
垂下独臂,简-艾斯没多的想法,咬着刀进入石洞,耳边当即少了风沙的呼呼声,多了点蜥蜴窜逃的轻响。
屁股“咚”一声贴住地面,好好坐,仰头闭目呼吸,头往后顶石壁,连疼都不自知。
“克帝帝。”
莫格林穆特二人很快就回来,一手提着沾满血的蜥蜴,一手提着很罕见的沙兔,肩膀还绑了只蛇,一下子,当真伙食有些丰富了。
“你的嘴唇可真好看,要是被鬼咬的,那就更好了。”阿奴木提提弯腰坐在简-艾斯身边,不异变的脸颊看起来很瘦削,尤其是这双斜眼,时时刻刻都冒着冷光,“你觉得我说得对吗?放任盗墓者逃跑的卑劣者。”
简-艾斯闻声不答。
“先喝点水吧。”莫格林穆特把自己的水袋丢过去,用火石将阿奴木提提找来的柴点燃,把食物串好放上去烤,偏头擤鼻涕,又向侄子笑了起来,“怎么了克帝帝,你为什么一直不说话,是有什么问题还没搞清楚吗?”
“他可能是羞愧了。”阿奴木提提掰开手里的草根放入嘴里嚼,冷冷一笑,慢慢点起头,“未经人事的蠢蛋被一个女贼的吻吻到放弃职责,我不认为这,”
“那我不当守护者了好吗?”
平静的语出现。
阿奴木提提冷笑不出声,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异变。
忙着处理食物的莫格林穆特抽空看眼侄子,继续动刀,仰翻躺着的沙兔很快被剥皮,徒留漆黑的眼,倒映整个世界的光。
“你干脆今下午就回去。”阿奴木提提忽的顺这方向接话。
简-艾斯点头,双腿曲起,想用双手环住膝盖,却因只剩下一只,压根环不住,于是无奈放弃了。
“残废,”身旁人再次作响,“残废也好,不用作农,每天乞讨捡地上的谷粒,还可当守门人被鬼吃掉代替屋主人死掉,这多好,还有……”
“你他-妈给我闭嘴!”靠在石壁边的白衣人突然暴起,抬起往前抓。
但阿奴木提提可不是没有手段的人——反手一制,又膝盖上抬蛮横压住简-艾斯的脖子往下摁,腾出一只手随意拍拍后者这缺了大半截的胳膊,冷笑,可耳畔突然有风,当下吃了一枚拳头,狼狈栽倒在黄沙里。
“够了!阿奴木提提。”收回拳,莫格林穆特勃然踏步往前,赤红眼,将不要命往前冲的简-艾斯伸手拉住;拉着这人狠狠往后一倒,深吸气又喷气,目光冷冷盯住站起来的阿奴木提提,最后单手把简-艾斯提起来,脸对脸,鼻对鼻,向这个同部落人沉声道,“克帝帝,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放弃不能改变任何事,我们国有太多超凡力量,你应该继续往前走,因为明天,永远代表了未知的机遇。”
话完,布满青筋的大手往前一推,简-艾斯失去重心的倒在地上,仰头看这两人,眼眶倏然很红,带着哭腔,歇斯里地的咆哮:“机遇!你是在骗小孩吗?莫格林穆特?你以为我想成为什么守护者啊!你以为我想完成这些所谓的任务,受尽你们的侮辱吗!”
“她饶恕了我!!!”简-艾斯狠狠用手指点胸膛,吼得唾液飞溅,“在你们去追踪盗墓贼的时候,他们两个,两个!”两根手指竖起来,像是利剑要刺破莫格林穆特的眼球,“一个像蝎子的怪物,一个可以单手握住鬼的少女,这就是你们说的安全啊?!这就是你们说的!我不会出一丁点事?!!!”
右脚凌厉将火堆踢出火星爆射,滋滋冒油的各种烤串掉入沙里;翻过来,顷刻被黄沙掩埋过半。
“你们真以为你们是很厉害的人物吗?”风里,通红眼的少年看向阿奴木提提,吼得震耳发聩,“折磨,你就会对我实行折磨,什么守护者都是狗屁,你们不过也就是运用法老陵墓的规则耀武扬威的废物,你以为我真的打不赢你吗!我的手!我现在没有右手了!你真的觉得,老子真的想当这个守护者吗!!!”
“砰!”红润眼眶里终于滑落泪,水壶被高高举起后砸下来。
阿奴木提提活动一下嘴唇,偏头,身体蹲下来捡起黄沙里的兔肉,用气吹吹,默不作声的吃。
莫格林穆特到底是眼眶也红润了,拳头紧握再张开,以此忍住些许情绪,最终扩张肺叶,沉声念:“原谅我没有照顾到你的心,克帝帝。我,”
“我要为昨晚的事向你道歉。”
这位为部落遮蔽黑夜的守护者正对侄子单膝跪下。
简-艾斯的身体一颤,死死咬紧牙,闭目摁住愤怒、凄凉、后悔、悲苦,至终仰头大叫,要一次将灵魂和肺脏都喊出来。
“额啊啊……!”
风过几百里,黄沙永不知野草的去向,它只追随落日,要去往地平线的远方。
……
傍晚。
独自开设在土坡的土房前院。
藤架下,阿奴木提提为拴好的骆驼喂食,再把水勺里的水横着洒下来,看看石槽,慢慢直起了腰。
“你这侄子怎么样了,大心脏的睡着了是么?他真应该去当一头猪。”
藤叶在风中摆动。
莫格林穆特掀开布帘来到前院,目光如灼的盯住阿奴木提提,前几步,猛地扯起对方衣领,脸上细微血管都冒了出来:“你,你这个狗杂-种再越过我擅自做事,我就把你的骨头砍断暴露在烈日里让秃鹫啃食,你这个狗-娘-养的表子!”
拳头如风,这一击真正打了个结实。
阿奴木提提嗤笑着偏头吐出血水,再看这人,嘴角弧度依旧:“你想让我赔一只手给你那懦弱又无能的侄子吗?他本来就没有成为守护者的命,你看看他的身手,想想他第一天晚上被木乃伊吓哭的模样。”
“你他-妈为什么会认为这样的人能够继承你,守护你的族群!你真是个不负责任的守护者,该死的,我看见你就恶心!”
阿奴木提提猛然甩胳膊挣开面前人,一脚把前面挡路的土罐踢开,往前走几步,又把头颅转回来,指着莫格林穆特道:“我这里的祭祀不会同意你的期许,从法老金字塔被盗走的东西,你和我都逃不了责任,届时,法老王身边的白色猎犬会撕碎我们,自求多福吧,莫格林穆特,我们一起在地狱相见。”
“嗯。”布满刻痕的粗犷面容透出冷硬光泽,莫格林穆特于原地思索,最后抬头,看住阿奴木提提,“你这些看法只是曾经的遗留,我现在再问你,关于克帝帝,你究竟怎么看。”
“你真以为,他没有守护者的天命?”
——
新年快乐呀,各位读者大大。
一下子上大推了,这几天都日万,麻烦大家投些票票,支持一下。
谢谢啦~
第六百二十二章 伯锡绿洲的秘密
晨初,灿烂阳光过空窗落上地毯。
白衣少年睁眼。
风飘摇,梦里那片绿水和水面下的海草藻类都依稀可见,也还记得自己是在伸手触碰,挣扎要靠近岸边身影的狼狈样子。
太真实了。
他至终没想过会在这个世界里做梦。
而且是这种,水淹没口鼻的绝望,还有浩瀚神秘的海下场景,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有种熟悉感,却陡生鼻酸——仿佛千百年,这样的呼唤始终都在。
“呵…”口鼻不断有白气冒出。
简-艾斯花费了许久功夫才从梦的残余里缓过神来,仰头抵住墙壁,眼皮下坠,留一条深黑色的缝,在睫毛装饰中愈发碎美。
隔半晌。
鼻腔再次震出声音,他习惯性伸手往腰间伸,一股凉意倏然拉疼头皮,紧跟着,他改用左手去拿腰间水壶。
应当是睡了半天一夜吧。
清冽凉水入喉,一下一下吞吃甘甜,简-艾斯嚼了嚼嘴巴,抬起捏壶的左手拍打脸颊,然后从地毯上站起来,一面继续喝水,一面来到土窗前头,看着外头的浩瀚沙海,看看白云,看看藏于云后散发金光的圆日,打一饱嗝,将水壶重新别回了腰上。
“吧嗒。”
弯腰坐在石台桌上,少年背对着风,取出皮革和笔开始书写,白色麻布衣的一角悠悠摆动,混合虫鸣,有种无法言说的散漫。
—
嗯。
今天真是睡了个饱觉,可能将近二十多个小时吧。
在这需要吃喝拉撒,需要睡觉,会有切实恐惧的地方。
一同饱觉的确让我头不疼,腰不酸,只是一切好心情,又都在看见右手时被破坏了。
我多希望这也是一场梦。
那些做噩梦醒来的人会不会也是这样的庆幸呢?
啊……
人们都是在事情发生时才追悔莫及,但克帝帝是无法后悔的——所以他醒来看见自己的断手,会是怎样的恨呢?
他们可真好,能在这样的地方,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
笔画线停,指尖被炭粉染黑,很快,又继续动起来。
—
还是聊一些正事吧。
昨天,昨天我又遇见一个没有丝毫异变的人了。
是不是我对于这个世界的猜测有些错误?
还是说女人,长得漂亮的女人,天生有豁免这一类权柄的能力?
那个红发女孩我也看不透——太古怪了,我能感觉她那个吻让我这幅躯壳失去了什么东西,这种感觉很奇怪,不过我可以确定我心尖生疼,仿佛有什么珍宝,被她生生夺走,至此不属于我了。
这就是克帝帝当时的想法了吗?
还真是个可怜,又颇具天赋的家伙。
如今故事线已经渐渐明朗,我不在意这些人事委屈,偏巧入戏太深,有许多时候,我都不由自主把自己代入进去。
这会是好事吗?
看看阿奴木提提和莫格林穆特那张正常,没有异变的脸可能是好事。
可想对我……
那便并不见得。
——
这道字迹极深,简单削出来的木炭笔折断,左手停,往下在腰间找找,拿出一柄小刀,将断开的笔整理整理,让其继续工作。
—
说回法老陵墓里的事吧。
我如今已经很清楚。
那个地方绝不是阿奴木提提和莫格林穆特能够探索的。
那只半人半蝎的怪物应当本身就长这模样,他们的团队应当有7到8人,实力不算太强劲,极有可能是某个权势在他们背后驱使,告诉了他们这个金字塔内部的秘密,让他们作为棋子,最终闯入了。
知晓法老秘密的永远是法老。
也可能是其贴身的守护者,不过按照阿奴木提提和莫格林穆特的水平来说的话,我很难认同这一观点。
当然,这也多亏了她身上的气味,让我得到所有线索。
回到守护者通道和金字塔本身。
有些伪装很假——就算是守护者血脉,或者我和莫格林穆特所食用的干虫有某种效果,也不可能压制并催动金字塔里的厉鬼。
所以这一方面的答案也很明显了:莫格林穆特与阿奴木提提拥有催使那座金字塔的某些权柄。他们也服务于某个大人物。
而我们这类守护者的血,或是被那干虫改变过的血,能够屏蔽厉鬼的感知,这也是为什么弱小如克帝帝,都没被地下台阶通道的金色木乃伊给杀死,兴许断臂时他才发现这些线索吧,那大量溅射的血,是不是代表了他快要崩溃的神智,代表某种崭新呢?
不过……克帝帝在帮助她逃跑时爆发的力量又是怎么回事?
那个红发少女,是不是早已看出了克帝帝的古怪?
毕竟反复那两个问题属实太显欲盖弥彰了,阿奴木提提和莫格林穆特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要不是没在她身上闻到他们的气味,我真怀疑这两方都是一伙的。
当然了,关于守护者血液的庇护力,这放在金字塔之外,是否也有作用,也能屏蔽厉鬼的感知呢?
如果真是如此,那我势必要搞清楚它的本质;无论如何,这对于我,对于后续事态的发展,都有举足轻重的作用。
——
划线完,一抹风吹动白色兜帽下的眉眼;睫毛轻颤,低得好看,像一副风格明显的油画。
—
好了。
完整记述下来。
按照我的猜测,克帝帝是绝对不会回到部落,反而要开始接受关于守护者的力量起源的。
这对我探明这个记忆世界很有帮助。
所谓的祈福和祭祀真能将手臂复原吗?我不认为金言国内有这种伟力。
反正整理完善下来。
克帝帝……应当拥有某种绝伦的天赋。
我附身于他的理由也大抵因为此。
除去被少女偷窃的那一部分,我也已然感觉身边的蛛网,在谜团中越收越紧。
——
最后一个下划线。
漫漫长长的记载让时之砂都流逝过半。
楼下和土房依然没有动静。
简-艾斯动动鼻翼,空气里的骆驼气味也很淡,大约是跟随一同走了。
所以……
简-艾斯眼中冒精光,动作如风地往前翻滚,穿过布帘,用狸猫踮脚的步态贴墙,而后朝着走廊深处看一眼,逐渐思索起来。
“他们离开是我寻找线索的好机会,不过这也能是陷阱,场景再重置,我要丢去的记忆可能就会有些多了。”
“要不要冒险呢?”
简-艾斯沉默,鼻子和耳朵时刻收集空中中的情报,眼瞳如精密仪器般收录走廊上的许多细节,还是选择弯腰,往走廊尽头那个房间靠近。
果然,没过一两步,一根头发丝般细微的预警陷阱横置在阳光里,若不是简-艾斯的视线极佳,兴许就鲁莽闯过去了。
继续往前,
他抬腿迈过刻在墙角灰尘里的符号,猫腰走,忽的身子紧绷,眼珠左右扫,左手慢慢抬起,将面前这块,这块表面画有红色图案的布帘用嘴吹得飘起来一点;然后身体以惊人的柔韧性下弯——哪怕就这点布帘底部的缝隙,也生生钻进了阿奴木提提的房,彻底潜入进去了。
整洁,入目的一切都很整洁。
这边与简-艾斯的休息处是相似的风格:石台桌,睡觉的毯,土罐,还多了几把放置在武器,多了些土盘,以及,散乱在石台桌上的各类动物皮。
“动物皮?”
简-艾斯目光闪闪,往前蹲下来,先捏起土盘上的一点食物碎屑放在鼻前闻,确认成分后侧头起身,来到石台桌边,目光先往窗外放一放,这才戴着露指手套的手,将其中一个最大最厚的皮革卷拿起来。
“人事记录么……”
得益与克帝帝身躯的融合,他对皮革上的符号类文字十分熟悉;一个一个排查,一个一个读过,发觉这都是些伯锡绿洲里发生的小事,所以将皮革放回原处,再看看其他的,开始依次打开。
“记载物品置换的吗?没用。”
“新婴儿的出生祭祀也需要守护者负责吗?没用。”
“有关对大地母亲的祷告……也没用。”
“尸蟞的全身画像?也,”白衣人当即就要将手里这卷骆驼皮丢开,目光倏地转回,蹙紧眉,全神贯注的浏览其上内容。
“这是什么东西?”
上半身慢慢前倾,手指点住图上尸蟞的腹腔,旁边明显写了许多注视,这一字一符都看不懂。
简-艾斯不由疑惑叹气,舔一舔唇,集中注意去看任何一个字符,半许后确切放弃,握住这卷骆驼皮停在空窗边上,一面吸收阳光,一面喃喃自语:“部落与部落之间的语言果然不全是统一的么,他明明,”
脑中一丝白光闪过,简-艾斯抬头,慢慢将嘴弧扩张。
“是啊。”
“他明明可以用更通俗的大文字记载,为什么在这里就换成了部落密语了呢?”
“尸蟞……”
白衣少年的眼眸稍眯,轻轻将骆驼皮摆回原处,迈步丈量这个房间,脑中不断回忆阿奴木提提曾展示给自己看的那块符石,脚步陡然停在睡觉用的地毯边,鼻翼缩缩闻闻,慢慢蹲下来,两指捏着地毯一角,慢慢将其掀开,眼里有了意义不明的光。
尘埃中,金色阳光将地毯下的土坑照亮,里面赫然放置着一只木乃伊——两手相叠放在胸前,头部绷带有些散,露出不整齐的牙齿,以及完全通红的,诡异独眼。
“唔。”强烈的视觉冲击和油脂香共同让简-艾斯蹙紧眉。
他迎着这只木乃伊的目光伸手前探,异常大胆的将左手停在其面前晃动,慢慢颔首起来:“这应当就是那天晚上,我在布帘后所看见的东西了。”
“不过……”
他的眼尾一挑,侧身,将阳光放入,使这抹热量轰然接触木乃伊的身体,可没有丝毫异变也没有灼烧的声音发出,没有“死”的波动,也没有暴起的异端,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寻常了……
“这只木乃伊果真不是鬼吗?”
简-艾斯逐渐蹙起眉头,起身来到窗边往外看看,确认周围无人,手掌抬起拍下土窗,转过身来,重新蹲于土坑边,一遍遍排查线索,探手在木乃伊周边摸索,不时拍打一下土,最后指尖触碰到木乃伊身下的硬物;弯指抠出来,是一小型土罐,而且像这样的土罐,在木乃伊身下还有许多
“里面有什么?”仗着领巾和白衣的保护,他拿起来闻了闻,抿嘴干咳两下,捏住罐子往外倒;“吧嗒”一声,一只完全没动静的尸蟞仰躺在光里,很快叽叽叽的摆动节肢挣扎。
有些许事情已然说得通了。
简-艾斯从领巾后呵出一团白气,伸手将挣扎喊叫的尸蟞拿起来,身体转动为其挡住阳光——这黑色小家伙明显乖巧下来。
简-艾斯于是将其放在鼻前闻了闻,指尖点点它脑袋,握住其来到房间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摊开掌心开始观察。
时间一滴滴落下。
本仰躺在掌心的尸蟞忽的颤动四肢,努力翻过身来,在简-艾斯的掌心爬,开始复苏并活动。
而简-艾斯也在此时用门牙咬开唇瓣伤口,抬手,让这只黑色甲虫凑近自己的唇;往前稍微碰一碰;立即疼得皱紧眉头,忍受这只尸蟞的吮吸。
“滋~滋~”
唇瓣上的血珠不断被丑陋口器吞噬。
简-艾斯逐渐收敛神情,回忆那张尸蟞图上的讯息,屏息观察嘴前这小家伙,某些思绪慢慢活络起来。
血液一粒粒顺着口器流入,尸蟞的腹部逐渐鼓胀起来,接着甲壳掀开,露出薄薄的透明翅膀,“嗡嗡”闪动起来,裹挟风停在简-艾斯前头,像是有灵智般,直视对方兜帽下的眼,等候下一步命令。
“去,找到这个房间的秘密。”简-艾斯摆摆头。
扇翅飞动的尸蟞仍旧不动,还开始绕着他转圈,仿佛在观察。
简-艾斯只得反思自己的问题,一步步检索阿奴木提提留下的笔记,忽的想起在金字塔里的些许往事,脑中恍惚抓住了什么——很想攥紧,很想集中精力去攥紧,那鼻血,便自主滑落了出来。
“去。”他再次轻声。
这道音扩散涟漪,在室内荡起透明的风。
媒介成立,嗡嗡扇翅的尸蟞转头飞回地毯下的土坑,“呜呜”的降落在木乃伊脸上,甲壳下的腹部一胀一缩,紧跟节肢亮起倒钩,支持它,迅速钻入了木乃伊的口里。
第六百二十三章 女巫来袭
风,大风。
残阳如天空的一滴泪。
如血的光里,野草沉浸狂舞,旋转,随风飘上远方,要前往九万里的尽头。
莫格林穆特和阿奴木提提牵着骆驼行走。
白衣少年孤零零坐在土房前的藤架上,暗沉的光似浓笔将背影拉长抹匀,双脚轻摆,触碰到几株绿色,擦过点点香,却更显孤独了。
他仿佛不应该出现在这个世界。
风在呼嚎,几粒黄沙入眼,莫格林穆特低头搓搓眼眶,拉着骆驼上坡,越过大多沙沙作响的灰渍,至后停在藤架下,抬头,向上方这眺望残阳的侄子笑,难得厚嗓放柔,比野草还轻:“该吃饭了克帝帝,我们今天带来了角牛腿,还有一些仙人掌碎肉,一些紫蔓,能让你更加打起精神。”
“别挡路。”阿奴木提提擦过莫格林穆特的肩膀进屋。
坐在藤架上的少年至终低首,与莫格林穆特的目光触碰,伸脚一跳,跃下来,停在了莫格林穆特叔叔前头。
此刻阿奴木提提正在残阳光中上楼,不掩饰自身又重又缓的麻布鞋底声响,于某个窗边停下来,看向这对叔侄,完全读不清面容。
知道对方进房了,莫格林穆特并不刻意投去目光,只是稍微瞟一眼,由衷向简-艾斯笑,带着不曾有的声线继续问:“你,你现在还好吗?从前晚开始,你已经没有与我说过话了。”
“如果可以,我愿意再次向你道歉。”
声落,风吹过有些悲伤。
简-艾斯单手垂下保持原来样子,低头,白色兜帽仍旧有风,右边剩余那一截衣袖,也被风吹得前飘不少,有些呜咽,像是某种讥讽。
于是白衣者抬头说话——霎时分不清自己是克帝帝还是谁了——笑着,笑得苍白:“这是对我这样的人,最后的晚餐么?噢……牛肉,以及之前我从未能吃过的种种东西,”嘴唇呵出热气,有些戏谑,“啊,这是恩赐吗?叔叔莫格林穆特,也许我,我应该吃完这顿饭就回去了吧。”
声落,莫格林穆特猛地抬头,脸上血色凝滞半晌,集聚成更为罕见的涨红、愤怒,想嘶吼,又确然像是被一榔头砸裂,只是拳头吱吱叫的很大声,至终低头,迈步,开始靠近自己这个侄儿。
“你。”同样是布鞋底的声音愈发逼近,终觉停在白衣少年面前了,可莫格林穆特依旧是低头样子,抬手想解释什么;颓然垂下来,用沙哑的语问,“你到底想知道什么,克帝帝,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你直接和我说好吗?”
风吹到白衣人儿这边。
兜帽下眼眸抬起,有着说不出的平静,闪光,分明为恶鬼般的恨。
简-艾斯最终伸手前探,仅攥住莫格林穆特叔叔的一点领口,声线颤抖,忍住好好念:“你,”压抑喉咙,他好似快哭了,“你为什么……你为什么听着我在外面的绝望,听着的我哭声,听着我的所有,最后没有救我……”浑浊的泪从脸颊滑落,颜色有些黄,确是风沙的另一种表现。
大多声音其实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
莫格林穆特默默垂头,深吸气,额头泛起一阵黑光,点头,慢慢念:“我承认我的问题克帝帝,你想要知道什么,你都可以一次性问我,就算是你这只手,或者我欺骗你,越过你,以及阿奴木提提向你做过的那些事,你都可以和我说。”
“什么事?我能有什么事?”简-艾斯笑着拭去脸边的泪,看着他,看着这个按照故事运作的可怜人,头一次说出心里话,“你他-妈能做什么?我被折磨的时候,你只是像个路人给我一点谜语,我效忠的是我们自身的部落,就算流血……”一根手指认真抬起来,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我也是为了我们部落而流,不是什么法老,不是什么,像玩物一样的经历,和你这呆如鹅的作态。”
“你深深伤害了我。”语落,泪珠同样晶莹到刺人,“所以我们这一场旅行到底是为了什么呢?莫格林穆特。不要再骗我了——所谓贸易,以及考验我的勇者试炼,它都不会是这个样子,你就是这个绿洲的走狗,你,和你可悲的野心,在吞噬部落,配合阿奴木提提,向我进行可憎的施暴。”
“是!”被点名的人开始身体颤抖,声音很嘶哑,握紧的拳,将压抑在心底的洪水释放出来,“我无论是你怎么看我的,克帝帝。我……我都对得起整个部落。”牙齿停止颤抖,有竭力的疼,但压抑着,控制自己声音放平缓,“不要再问太多了克帝帝,吃饭吧,明天依旧会出现,许多答案,你也终会遇见。”
“啊,”简-艾斯冷冷张嘴,侧过头,却被面前“叔叔”伸手拉住,于是不免转过头去看,只见叔叔就在他前头屈肩,然后把手臂弯起来,狠命摸索腰带,从底下腰带的某个口子掏;干脆把这个布袋都卸下来,好好掏,鼻腔喷出气息。
“这,这个啊。”莫格林穆特好不容易阻阻挡挡的掏出手,捏着,拉着,手里就有一个裹着布的长条,看不清形状,依旧有些清晰,最后一径递给面前侄子,胡茬散开的笑容很坦荡,却同样让眼腺有些活跃了,“这是我为特意让木匠为你打造的,克帝帝。这是伯锡绿洲最好的工匠,那时你在睡觉,我预估了下你的手臂,应该是合适的。”
布袋裹着的东西往前递。
些许风带沙让眼低垂,犹豫半响,简-艾斯还是伸手接下这件硬物。
刚接到手,他就闻到一阵只有这个年代才有的葵木香气——驱邪保平安,还有红色的渍带着金光灿烂的印子从布袋里露出一角——像是祈福,和许多不似他和莫格林穆特的部落的味道,于是猝然抬头。莫格林穆特即刻摆手报以笑容,当做没事,仅让一些沉厚,真正落入简-艾斯心头。
“试一试。”莫格林穆特往前送手,胡茬外露出的皮肤很干涸,布满痕迹。
在这一瞬,简-艾斯才发现这位叔叔已然老了,已然,失去了许多气力。
“嗯?快试试吧,克帝帝。”莫格林穆特继续催促,黝黑干裂的手臂往前,小心推一推侄儿,本就不该笑的脸因为笑而丑陋,露出黄牙,真是讨厌极了。
风都乱吼。
一身白衣的年轻者低下头,将手里布袋往下拉,露出这个物件的轮廓,转手把其接在手上来,不待说,一股诡异吸力帮助这只木手贴紧手臂伤口,再是麻痒感刺激传递头皮,有点疼,仿佛有什么往肉里钻。
简-艾斯忍不住闭眼,忍住这股悸动,再睁开眼睛,向叔叔报以情绪不明的目光。
“还合适吗?”莫格林穆特一面看,一面问,手掌下意识搓搓,压根没有面对黑夜鬼物的从容。
“啊,”简-艾斯看着他的模样张嘴,歪头,忍住许多表情。
莫格林穆特便笑了起来,终于敢迈步往前些,指一指这木头做的手,忽的想想起一些,于是好生叮嘱:“你记得用你的血喂养这件东西啊,克帝帝。它会配合你的动作,知晓你的思想,和你合为一体,与真正的手一样。”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目光停在叔叔这张好似流失了许多血气的脸颊上。
“那就好。”莫格林穆特有些不适应的摆手隔绝侄子的目光。
简-艾斯便动了起来——低头看着这只棕黄色的木手,刚想催使这木手指尖,与伤口贴合的部位忽然泛起轻微疼痛,像是虫子在咬,跟着略微扭曲的线条在皮肤下鼓起,往前蠕动,一下就消失在了手臂中。
“嘶……”简-艾斯再次发出意味疼的声音了。
意念再动,这完全由木头构成的手臂就动了起来,真如活生生的血肉,不管是屈指,还是翻手,一切都那么自然,让他的喜悦填满胸腔,看看面前叔叔,跺脚跳动,焦急,笑起来对叔叔,头一次用朝气的语喊道:“叔叔,我,我感觉到这只手了……”
“这,这可真神奇……”他开始流泪,抿嘴使嘴角下弯,收起太多心潮,伸出双手往前,一下子将面前人拥入怀。
“一切都过去了,克帝帝。”莫格林穆特柔声接住这怀抱,偏头贴住侄子肩头,哪还有什么怪物异变,分明普通,分明爱极了如今的少年。
“克帝帝。”本该利爪模样的手掌终于化为人形了。
莫格林穆特低头将侄子推离一些,伸手搭上对方这只木头做的手,停一会,感受木头内部慢慢溢出的热,与晚霞相同的温和一下下浮现在脸颊上,说不清这股意味,总归让木香也浓。
“还好用吧?”他看着侄子问。
简-艾斯慢慢颔首,又一次活动这只木做的左手,喉咙上下移动,终归说:“谢谢了,莫格林穆特叔叔。谢谢你。”
“哎哎,只是一点木匠的手艺,你能够契合,我就开心。”莫格林穆特哈哈大笑,以此吹散这些事端,捏捏侄子这只手,还要说,土房门口忽然闯出来一阵风,而且腥臭,异常骇人。
“嗷!”完全用四肢着地的人形怪物对准白衣人的脖颈张嘴要咬,湿黏长舌往前伸,宛若绳,先要赐给对方绞索。
烈风袭来,简-艾斯的瞳孔瞬间扩张,人往后倒,手掌不小心触碰到身旁叔叔的手臂——同样湿冷,不带丝毫人类体温。
“吼!”
仅余内嵌式鼻孔的怪物前跃,和阿奴木提提厮杀翻滚在藤架下,溅起太多黄沙,连晚霞光都变为怖冷,再过一会儿,是鲜血四溅,让风都喧嚣起来。
“放开我!”阴沉嗓音从模样恐怖的利嘴传出来,面皮蠕动,这只独眼通红,尖叫着张开倒钩状的利爪,就要撕下莫格林穆特的血肉。
“噫!”同样怪物化的莫格林穆特仰头厉啸,身上衣物迸裂绽开,露出森白皮肤,再摇摆,竟是荡出一根皮鞭般的长尾,呼啸前移,好似恶犬一般与阿奴木提提撕咬角力,裂开一捧一捧的血,一下将空气都溢满油脂的香。
“让我,”黄沙飞溅,完全似犬类生物的长肢卸力拉出一道深痕,张开布满利齿的嘴往前,唾液横飞,“让我吃掉他!吃掉!吃掉!!!”
“阿奴木提提!”通体湿黏白皮的怪物抵挡对方的攻击,“噼啪”打上对方背脊;那白衣上粘液飞溅,吸吸内嵌式的鼻,巧妙往下挪动颈脖——一口就咬紧了阿奴木提提的脖颈。
“嗙!”两只不带毛发的白皮怪物狠狠嵌在黄沙中,打得桌椅翻滚,打得瓦罐碎裂。
“叔叔……”一旁观看的人愣愣不动,抬起手显尽害怕,还等不到出声,一捧自晚霞尽头移来的黄沙,已然要吞没整个场面了。
“该死的!”
上一秒还刻尽迷惘的眼显出怒光,简-艾斯咬牙爆出粗话,深吸气,往前一跑,冲向二人中间,当即被怪物模样的阿奴木提提抬爪在脸上撕出一道血淋淋伤疤,近乎毁容,泛起无法言喻的剧痛。
“你……”简-艾斯的瞳孔悸缩,身体颤抖,脸色略微狰狞的抬起木制右拳往前砸下!
“给我死啊!!!”
炽热的风在藤架下溅射。
只见白衣人的嘶吼让晚风都避开。
生有长尾,脸部仅剩鼻孔的怪物仰头发出尖厉嘶嚎,前扑,却收起四肢的利爪。
简-艾斯直接打开这位“叔叔”的阻挡,双目赤红,狠狠凿入另一只白皮怪物的胸膛,俯身没有任何犹豫地咬,狠狠撕咬,狠狠将后者胸膛的血肉撕下,露出其森白的肋骨和皮肉,进而往前,像是另一种气势骇人的怪物!
“克帝帝,克帝帝!”
归化人类身躯的莫格林穆特拉住侄子的背往后。
猩红眼珠一移,简-艾斯完全暴怒地往前再跃,踩着身下怪物的四肢,低头,抬头,一次次撕出热血和肉块,张开有撕裂伤口的嘴怒嚎,震荡地面,扩出一捧捧沙。
“杀,杀……”
少年的意志这般诉说。
本该凝滞的时之砂恍惚出现,简-艾斯的眼光射在阿奴木提提的脖子上,觉得颧骨一下的脸上十分湿热,偶然摸上脖子,也有一股铁锈味,宛若最好的兴奋剂,让牙齿更尖,手指更长。
披在身上的白衣逐渐有些粗糙,简-艾斯还要往下咬,却被白衣缚紧,随即偏头,接触莫格林穆特叔叔的注视;生生忍住这股原始杀戮欲望,脸上发热,这热又不绝地蔓延开,告知少年身下的猎物是多么孱弱——只需一瞬取命。
想杀他,仅是自己的一个念头而已。
大脑已经停止思索了。
黄沙悠悠从天幕中往下飘舞,要覆盖住这幅场景,让一切重置。
“……”怎么形容此刻的心绪呢?
简-艾斯带着满是血污的脸抬头,看住这一切,身躯颤抖,喉咙底那声厉啸要彻底涌出来。
“咿啊!!”
完全疯魔的人儿踩着白色怪物怒吼,像是刻满符文的凶兽,再次吐露心底的凶意!
……
“你听说了吗?”
热日黄沙,滚滚气浪往前扑,路两边的妇人的麻布衣被吹起,露出黝黑大腿,以及细汗,而后似露珠那般,随动作被抖落下来。
生活于伯锡绿洲的部落族人还在热闹。
蜥蜴摆尾潜入黄沙,热辣辣的阳光不留余力烘烤地面。
水分宛若不应当存在了,一切热到扭曲,苍蝇嗡嗡叫,寻找些许腐肉。
饶是如此,这些一辈子都很少离开这里的居民人,仍旧交投接耳,述说她们日常能提的琐事。
“你听说了吗?阿奴木提提家里出现了只怪物……”
“是呀是呀,好像是前几天来到我们部落的,他将他的手臂献给了鬼神,要加倍寻找血肉呢。”
“真的吗?……我,我看那个少年……”
“哎,永远不要相信这些恶魔的表面啊,它们是我们最大的敌人,等到法老王的惩戒降临,一切声音都会消失的。”
“那他们还在吗?”坐在墙边,头顶一个土罐的黝黑妇人发问,“那个小孩,被烧死了吗?”
“没有吧,但是那间土房已经很久没动静了。”最先开口的牛鼻妇人投来惊诧目光,想继续说,却感觉面前的光线一暗,原是这头顶土罐的黑妇人遮住了自己前头的光。
她往前走,腰肢扭得妖娆,配上这宽厚身材和黑皮,确切让人有些无法接受。
“这是谁啊。”另一位在屋门口说话的妇人微微出神,跟着眼中满是敌意,兴许因为自己也是这般身材,却走不出这种妙曼的步。
于是乎,妇人们的议论纷扰似蜜蜂。
黄沙内,日光依旧热辣折磨每个人的皮肤。
虫儿鸣叫,脚下黄沙滚烫,再过一会儿,有水泡突破皮质溢出来,没两步又被碎石割破了,流出脓黄血,可头顶土罐的妇人仍旧无动于衷,一步一步朝着守护者土房的斜坡走去。
她闻到了。
空气中有细密油脂香气,不只一股,应该是三,并有股烛火般的炽热。
“还有这种好事么。”
鲜红舌头从厚唇里伸出,舔一下,残留水渍,很快被炙阳烤干。
“笃,笃笃笃。”
布满老茧的手掌敲击土房布帘;明明应是布帘飘荡,却泛起金属般坚硬的声音,仿佛这不是布,是钢铁。
“笃笃笃。”她继续敲。
土房二楼传出声响,息息索索,然后掀开布帘,露出满是胡须的狂野面容。
“你,”莫格林穆特刚张嘴;脸色憋红,化为单膝跪地,头低垂左手抚胸口,虔诚喊道,“穆萨。”
“鼻子更灵了。”黑皮妇人继续步伐妖娆地往里走,脚底水泡绽开,留下一束又一束蜡黄色印记,与地上风沙绝配,到底是有些暗色。
“阿奴木提提呢?”
转头,诡异的一幕发生,黑皮妇人的脸皮在风沙中闪烁,一会儿变成妖娆如狐媚的泪痣面容,一会儿重归呆板妇人模样,仿佛两种时空重叠,在某束时间线交叠。
“他正在自己的房间疗伤。”莫格林穆特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不变,头转过来正对妇人背影,声音很厚,不掩尊重。
“嗯。”妇人发出鼻音
,抬手取下头顶土罐,将其放在木桌上,随便选个椅子坐下,抬起左腿压右腿,露出丰腴曲线,加点细汗,是另一种诱惑袭来。
“来。”她念。
楼梯上方响起四肢爬动的声音,越下土阶,再变为双足踩地的声响,一下下出现在二人视野中,虔诚躬身,向木凳上的妇人表达敬意。
“穆萨。”
这分明是喉咙管漏风的声响。
有着长翘睫毛的美眸上挑,看看这人儿,伸手摸了摸桌上自己放置的土罐,抿嘴笑道:“我在寻找一个动作天赋异禀且胆小弱小的勇士,目前看来,
他应该在你们这里。”
声落,站在土房厅内的两位守护者讷讷无声。
阿奴木提提好似失去了自己的伶牙利齿,愈发收敛。
“你,”风吹,黝黑皮肤上一层层黄沙褪去,露出小麦色皮肤,往前指的手十分修长,涂有红颜料,如另一种热辣。
阿奴木提提垂首等命。
女巫转过眼,一片风将脸部黄沙吹开,露出本该有的模样——霎时让风都害羞起来。
“这些伤口都是他留下的么?”她招手把乖如小狗的阿奴木提提要过来,指尖在后者脸上,以及脖颈上的撕裂伤口轻抚,慢慢挤出些血液,最后媚笑,言,“快完全继承亡灵能力的守护者,连一个部落青年都压制不住,你的意义,你……”指尖一勾,那点深色的血停在指头,豆沙色的唇慢慢将其抿入,稍微尝尝,眼尾泪痣愈发动人了。
“他睡着了吗?”女巫问。
阿奴木提提低垂着头不答,捏紧双拳,涎水从嘴角落下。
莫格林穆特看眼这同伴的愤怒,迈步一次,向,向这位穆萨说:“穆萨,克帝帝是,”
面前人的美眸一挑。
莫格林穆特当即失去所有声音了,深吸气,至终闭上眼,彻底控制不住事情的发展方向。
饭团探书
第六二十四章 好似玩具
月下沙漠。
一捧香炉,一张小矮桌,一个女人。
红纱飘舞,皎洁月光洒入窗口,整个帷帐上下起伏,好似沙海中的另一种波浪;凉爽,更哄人熟睡。
只是脸边忽然触碰到一些温度和光滑了。
简-艾斯睁开自己的眼,眼前有重影,两三适应下来,是一只小麦肤色的足,偏偏涂着热情如火的红颜料,于橘色火光里,更加惹人探究。
简-艾斯这下是真醒了;人往后,头“咚”一下撞到桌腿,疼得使劲揉,呲牙咧嘴,蹙眉抬起脑袋,眼珠被火光点亮。
棕色卷发齐脸的女巫也看着他。
视线交汇,停于帷帐两侧的火把忽的摇摆,再是香,是女巫伸出肤质细腻的手,轻轻抚摸脚边这位勇者。
就像,在抚摸一只宠物。
“你想问我些什么?”此刻豆沙色的唇张开,刻尽沙哑,却有别样的性感。
面前勇者就好似瘦弱小兽般蜷缩不敢动。
女巫重新勾唇,侧头看看月光里的沙漠,重新往前招一招戴满金环的手,持续一会儿,终于将地毯上的勇士喊了过来。
“你知道你现在在哪里吗?”
帷帐还在起伏,简-艾斯听着这道问,白色兜帽下的眼珠慢慢左右移,至后咽下口水,逐步摇起头来。
“这是前往克汉鲁娜的道路
,我是整个沙漠的‘穆萨’,也是整个沙漠的法老,”裹挟香气的面容愈发靠近,让简-艾斯后移,且心跳加快,“你叔叔和伯锡绿洲的阿奴木提提都是我麾下的守护者。”
“他们很好
,不过犯了点错误。”
确认的语落。
桌上纯金打造的酒杯迎着起伏荡出点点酒液。
跪坐在地毯上的年轻者消化这道讯息,风吹拂侧脸,
催使他的口张开:“我叔叔莫格林穆特,他犯了什么错?他现在,在哪里?”
“当然是去处理自己的事情了,在这个世界,每个人都要生存而奔波。”女巫伸手端起酒杯,另只手往前,示意这白衣勇者坐到对面去
简-艾斯不敢乱动。
酒水入喉,使小麦色皮肤平添一抹红渍。
“守护者在整个国度都属于数量稀少的人群,他们无一不有绝技傍身,法老的命令神圣不可忤逆,
除去法老,这世上还有信奉鬼神,服务鬼神的超能者。”
“他们可不会在乎这些,也是你叔叔这一类人的最大对手。”
唇瓣将那点剩余的酒渍抿入,晚风吹薄纱
,愈显缥缈。
简-艾斯继续沉默不语。
女巫倒是极有耐心,后靠贴住背垫,瞧瞧薄纱外逐渐出现的文明轮廓
,眼影勾挑至极为妖艳,手指点扶手,仍由月光挥洒在身,展露成熟曲线。
“我,”面前的白衣人终于发声——保持跪坐,声音……也不大有生气
了,“我需要为你做什么,尊敬的穆萨。”
“这要看你是怎么认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女巫张嘴便答,不带任何表情变幻。
“你的意思是什么?”简-艾斯抬头,终于敢把目光投向前面人。
“就是我想表达的意思。”棕色卷发的女巫再端杯,一边欣赏帷帐外的沙漠夜景,一面出声,“成为我的守护者就要学会遵从我的命令,只需听,只需处理我要你处理的问题。若是想成为卫士你现在可以跳下去,在我这一行护卫中挑一个打败,坐上他的坐骑,履行卫士的职责。”
白色兜帽下的眼瞳在松动。
酒水顺着纤细脖颈流下,睫毛长翘的美眸再移,随火光,倒映出简-艾斯这张伤痕累累的脸:“如果你想要成为奴隶,现在也可以保持这幅模样亲吻我,我会在第二天用你的身体去喂我水池里的鳄鱼,作为回报,我会解救你的叔叔,让他远离法老王的追猎。”
“我叔叔?”地毯猛然被擦出皱褶,“我叔叔怎么了?”
女巫玩味看着跪挪到自己脚尖前的人,指尖继续点扶手,然后答:“你认为连法老的陵墓都看管不了的人,应当该接受怎样的惩罚呢?莫格林穆特和阿奴木提提都会死,法老王不会容忍威严被挑衅的事,哪怕他只有九岁——下令杀人,已经很熟练了。”
“我可以!”简-艾斯立马点下脑袋,伸出木制右手,灵巧指挥,竟如生肉般捏住了女巫身上的一角薄纱。
“嗯哼。”莞尔一笑,女巫耐心等。
简-艾斯继续点头,做出剖开心腹的动作:“我可以作为食物被鳄鱼吞食,只要能救下我的叔叔,像我这样,”
一根手指贴住他的唇。
抬头,面前女巫的神情有了些冷,比月光,还要深入骨髓。
“你真是一个恶心的,懦弱常伴的人,我都不知道那两个部落的权柄为何会选择你。”她终于泄露些许线索,“可能是神灵对千百人民的试探吧,但这样,可真让我头疼。”
话完,女巫收回自己的手指,随之收回的,还有之前积攒的兴趣。
简-艾斯依旧愣愣不说话。
女巫伸手捏着自己身上的薄纱往后移,使其躲开简-艾斯的手,闭上眼,不再多说一句。
帷帐保持固定频率的起伏,稍微侧头看,简-艾斯才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只大象背上,并随着大象的宽厚脚步,在辽阔沙漠中慢慢前行。
他已有些答案了。
在女巫的眉快要蹙起的时候,他虔诚躬身,用最卑微的,亦是最平静的语,向这位穆萨兼法老请求道:“请你训练我,伟大的长者。我会成为你手边最好的武器,我的血,以后为你而流,我的骨,将是你最好的酒杯。”
……
烈日长歌。
有着“磐石”美名的奥洛斯卡巴杜尔至终也想不到面前这个人的用处。
此时风沙已经非常大了。
圆石柱在沙暴中隐去踪迹,风过地砖,露出这个半米深的角斗圈的全貌,确确实实刻满痕迹,是岁月厚重的另一表现。
“你,”奥洛斯卡巴杜尔想了想,毕竟穆萨的指令不可逆,旋即还是张嘴,向这位即将接受训练的人儿说,“你究竟擅长些什么,你来自哪里,拥有怎样的实力?”
“我的力量很大。”站姿自然的白衣人抬起眼睛,瓮声瓮气,却无比平稳。
“噢……”奥洛斯卡巴杜尔笑了起来,胸腔抖动,而后摇头,毫不掩饰的向后者右手投去目光,踱步,开始绕着其转圈
,“失去一只手的人应该如何让人相信?你的基础太差了,少只手
,我看不出你有任何本事,也许……”他抽出腰间长剑,另只手握圆盾摇摇,念,“我们应该先打一场,让你知晓一些答案。”
“我求之不得。”简-艾斯淡淡出声。
“嗙!”刺激风沙在蛮力中呼啸。
停在原地的白衣人侧头一躲,像是背后长了眼睛,跟着抽出腰间弯刀——翻腕,用刀背应敌。
“你是在侮辱我!”奥洛斯卡巴杜尔勃然大怒,两米有余的身躯膨胀蠕动,尤其是面部开始坍塌,变成黄油融化的叠层,唯独眼睛刺亮,像铜灯。
“异变……我又忤逆故事线了么。”心湖泛起一圈涟漪,戴着兜帽,披着披肩的勇士低头呵出热气,微微摇头,不知是愤怒,还是什么情绪。
抽刀,鎏金色弯刀的刀背“铛”一声抵御住长剑。
奥洛斯卡巴杜尔的怒火还未宣泄。
黄沙呼号中,白衣勇者如残影般接近到他身前;一步两步踩着这大块头的膝盖,厚腰,直到胸膛,完全将奥洛斯卡巴杜尔当作人梯,右手抬起猛然下砸,肘部如风,“嗙”一声在奥洛斯卡巴杜尔的脑门上留下印记,然后腰间一扭;仿佛蟒蛇般蠕动缠住这位巨汉的脖颈,拉着对方轰然倒地,在地面进行下一步蚕食。
太明显了。
他们的战斗从打响开始就往简-艾斯这边倒。
空有一身蛮力
,并且异变增幅过的奥洛斯卡巴杜尔完全就是简-艾斯在地面上的玩具——两下挣扎,握长剑的手臂依旧被简-艾斯的大腿锁住,想抬头,对方另一腿又勾紧了他的颈脖;还有那被两手控制住的持剑手腕,根本发不了力,连剑都抬不起来
“嗯……”
趴压在巨汉身上的白衣人完全化为一只血腥老辣的蟒蛇。
熟练用十字固摧毁奥洛斯卡巴杜尔的防线,膝盖窝又卡紧一勾,配合腰肢慢慢上拉做桥,凭借这杠杆力量增强多倍,一下就让奥洛斯卡巴杜尔的骨头发出“喀嚓”声
,疼得奥洛斯卡巴杜尔双目通红,却死死不肯放弃。
“这是哪一个部落的秘术?”
沙暴中,一层层黄渍遮挡视线,伫立在圆柱之上的高瘦蒙面人出声,对空气自言自语。
风里当然没有答案。
“咔”一响!
只见被压制在地上的奥洛斯卡巴杜尔的手臂已然被折断,眼珠更红,身体膨化出诡异皱褶肉皮,吼着要翻过身来。
“乖一点,乖,别动了。”完全拿捏住把位的简-艾斯依旧像对待玩具般拆解对方异变后的怖力——双手环住其手腕使其翻腕,右腿配合往前一跨,两个腰腹拉伸,把后者的肘关节生生扭出一圈恐怖的紫红颜色,再拉,奥洛斯卡巴杜尔的另一只手臂当真要被拆扯了
第六百二十五章 被窃取的仪式
“呼啦!”一捧衣角荡起的风很烈。
似蟒蛇缠紧奥洛斯卡巴杜尔上半身的白衣人收势往边上一翻,躲开这份砂砾飞溅,而后取下有些碍事的青铜盾,看住面前这道身影,眼中不带丝毫情绪。
“嗯!”巨大吸气声暴动。
这位身着黑色布裤,脖颈带有金环的大耳黑人加入战局,一瞬一息贴近到简-艾斯身前,高高抬起长腿,狠烈往下一砸,整个动作近乎在两秒内完成。
“哗!”腿风似刀。
简-艾斯脚尖点地往旁边小跳躲闪,扭腰,以分毫差距躲开对方的另一记扫腿,在空中双手前伸作缓冲动作,接着迅捷落地翻滚,看似逃,忽的往后高抬右腿,用一记蝎子摆尾,成功吃下点甜头。
“不错。”高瘦黑人抬手擦去颧骨这点血渍,眼珠一移,仅用这点声响就让异变成怪物的奥洛斯卡巴杜尔停于原地;十足不甘心的嘶吼捶胸。
“来。”戴有金环的黑手前伸。
平行往前的故事线又出波折。
于是在简-艾斯的眼里,面前这位高瘦黑人已经变异成下半身由尖锐节肢构成的,足有两米多高的蛛腹怪物。
“呵。”这一下可真激起某种血性了。
简-艾斯偏头看眼周遭呼啸盘旋的黄沙,确认无事;两手前伸,摆开屠龙术的双盾卫式,右脚轻轻前点,拉弓步,身体紧绷,肌肉和神经也完全热开。
异变其实也是好事呐。
他恍惚想,饶是在决战前,也露出略微戏谑的笑。
跟着,他如真正的勇士,直面这只狰狞怪物了。
……
黄沙继续在这片世界呼号。
油灯起,光一层层突破黑暗。
这应当是目前所遇见过的最豪华的宫邸了。
白色圆柱林立,大体都雕刻有花纹,平房屋地边角有仆人在奋发赶工狮身人面像的种种细节——也大概要完工了,各式颜料往石像人面上涂抹,配合淡淡火光,有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可惜简-艾斯没有时间,也没有条件继续观赏这些细节。
呼吸已有些困难,肺叶很疼,贴紧脸的绷带又让整个面部陷入湿疼的双重难受里,确切每一分秒都是折磨,都有窒息般的感觉。
大象继续前进。
石砖堆砌的喷泉在花园中心歌唱。
头顶罐子的仆人来来往往
,因肤色黝黑,入灯光外的阴影,便一瞬即像消失了,仅剩黑暗还在原地。
穿着皮甲的高大护卫保持恒定步数的移动。
大象甩鼻。
它背上的卫者再抬手拍一下,跟着几名仆人在火光中匆匆走来
,熟练下跪,预备接住对方要投递的物件
“咕咚。”
缠满绷带的人翻滚几周半落地。
火光照亮绷带上血迹斑斑,以及其内人,微弱又平稳的呼吸响动。
仆人快步靠近把这“木乃伊”扶起来,看看其连头都被绷带裹个结实的样子;几下配合将其抬上肩,迈步往宫邸深处走,去往那座宽敞大气,内设有巨大雕像的内厅。
“穆萨。”
赤脚贴瓷砖,穿长袍半露胸膛的祭祀停在帷幕前面
,低头闻里面时不时传出的香风,声音愈发虔诚,“穆萨,您的守护者已经被奥洛斯卡巴杜尔送回来了,他的伤势严重,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白黄色帷幕依旧随风轻飘。
两侧圆柱上的油灯摇动,寂静持续半息,终有妙曼人影投射在帷幕上,像是刚刚苏醒,一举一动都有种妖美,似莲花绽放,又似双蛇共舞,总归是美,仅是读不出美中掺杂的成分。
“让他进来。”魅惑烟嗓随风从帷幕后飘出。
长袍祭祀往前抬手指了下;像端棺材般端伤员的仆人上前,于帷幕前停步,之后诚心下跪,等待进一步指示。
“怎么变这么了。”环有六圈金环的玉手探出,只是轻轻一抹。
这绷带人立刻如羽毛般飘起来,随对方指尖的勾挑,柔柔飘入帷幕后,再无任何声息。
“夜安,我尊敬的穆萨。”
祭祀带着仆人躬身撤离。
香气中,只能听声,只能用鼻子闻的绷带伤员终于感到身上的疼痛缓了一些;于是被绷带裹缠住的眼珠子不停转乱,手脚动动,仿佛一个蛹,一个在床上不安分的蛹。
这时耳边响起植物草叶被捣碎的声音。
鼻翼收缩闻一闻,绷带之下,简-艾斯的表情有些古怪。
“你总是给予我一种很矛盾的感官,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你呢?克帝帝。”这是女巫第一次叫他的名。
小动作不断的“蛹”慢慢停住。
此刻火苗接触烟草的滋滋声十分明显,脸边也一湿,大捧大捧烟草味袭来
,当真让肺部有些难受了。
耳边恍惚有轻笑,绷带阻隔中,简-艾斯只感觉一点点温度点在唇边;没由来想继续感觉,对方却将手收回了。
“你与奥洛斯卡巴杜尔,还有谁打了一架。”
女声继续响动。
绷带下,简-艾斯动一动眼珠,嘴唇对抗绷带的束缚,瓮声瓮气地回:“那是一名很高很瘦黑人啊,主人,我不是他的对手,被他的节,被他的长腿给冲溃了。请你一定要拿回我的装备啊主人,那对我意义重大。”
“嗯。”鼻音散出。
一点温度又往前靠近。
这下简-
艾斯能感觉到这只手是向自己眼部来的,于是身体紧绷,等着对方的答案。
“伤疤是最好的奖品,作为守护者,你将会有更多。”
语落,眼前的绷带被揭开,眼瞳不适应的调整,面前所有景物都出现重影,持续半响,一张眼角有泪痣的妖艳面容最终出现在鼻前,乃至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
脸庞霎时红了。
简-艾斯移动眼珠避开这份暧昧,皱眉咳嗽两声,扯疼肺叶,一下溢出血,染红了嘴部的绷带。
“别动。”棕卷发的女巫一口烟吐在简-艾斯脸上,侧身在床上的小矮桌上找了几个瓶瓶罐罐,一个一个打开,遵循某种规律,摇匀后揭开简-艾斯嘴前的绷带,将药液喂入。
“你与他们的交战感觉到了什么。”
她抽空问。
简-艾斯忍受这股苦,忽的来了心绪,便答:“什么都没感觉到,他们太弱了,奥洛斯卡巴杜尔的手臂被我绞断,如果不是那个黑人使用卑劣的偷袭,以及些许密法,我或许也不会输给他。”
“我很高兴你对你自己的高看。”女巫没多少表情,专注喂药;指尖温柔将简-艾斯唇上那点药渣抹去,然后放进自己嘴里,在火光中亮起点点水渍。
她仍旧是这幅平和且勾人的样子。
简-艾斯于香气扑鼻中沉寂许久,抬眼,头一次,也是十分认真的第一次,想要看看面前人变异究竟是什么样子。
“赌么?”他在心里对自己问。
女巫已将所有药都处理完,拿起一边的长烟管,吸一口,豆沙色的唇张开,呼出浓郁白雾。
当下略微安静。
风飘摇,帷幕贴于两边,除去垫了毯子的床,周边瓷砖也是花纹繁琐,摆满各种大小的瓦罐,罐身有图案,还有一些不知何用的小物件,拥拥挤挤的,配上烛光,竟然有种家一般的温馨。
“我叔叔,您去救他的命了吗?”简-艾斯适时出声。
“他的时候未到。”端着长烟管的女巫慢慢回神,吐雾,声线不变地反问,“在这里的两天,你又学到了什么?”
“战斗。”简-艾斯依照自身摸索出的故事线回应,“我知道我还很弱,奥洛斯卡巴杜尔是个可敬的对手,不过让他来训练我,还是不够。”
女巫闻声转眸,停一会,启唇:“你战胜了奥洛斯卡巴杜尔?”
“是的。”简-艾斯承认这点变数,目光始终放在女巫身上,依旧一无所获。
不影响么……
无论奥洛斯卡巴杜尔有没有训练我,我有没有战胜他。
都不影响故事的走向么?
他开始深思。
侧躺,薄纱盖住长腿,女巫妩媚一笑,端着长烟管移到唇边
,慢慢吸,不时吐雾并出声:“我会给你安排一名更好的老师。在此之前,你先在这里养伤
,学习一些守护者该学习的知识,以此掌握你体内的力量。”
“比如呢?”简-艾斯移动眼珠,身体依然被绷带紧得动不了,“你之前说过我得到了两个部落的权柄,这是什么意思。”
“你认为它是什么意思?”女巫反问,好似很喜欢反问。
简-艾斯沉吟半晌,抬起睫毛,装入前面人,再念:“我叔叔莫格林穆特说过,我将是我们部落的守护者,如果这是权柄
,那我另外要守护
的地方,是不是这一座城?”
“这里对你来说还是太难了。”一点笑意在烟雾缭绕中浮现,“不过你猜对了一半,而且……你真的不知道你自己曾做过的事情吗?狡猾的克帝帝。”
“什么?”简-艾斯答得迅速。
女巫身子后倒,贴住昂贵丝布制成的靠垫,端起长烟管,看着这点点火星,没有给予语言。
简-艾斯近乎是忍不住要眯起眼睛;被绷带束缚的手握紧,握出刺痛,这才摇首,声线平静地答:“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你现在是我的主人,你可以直接问我,我决然对你忠诚。”
“很甜的描述。”女巫一挑眼尾,那粒泪痣妖娆。
“那我们就这样说,”她一改慵懒姿势;软若无骨的身体前倾,居高临下的看着与自己同在一张床上的勇者,对这双眼呼口浓雾,出声道,“你窃取了阿奴木提提的权柄,这你并不知道吗?你偷偷潜入他的房间,破坏了他的转化仪式,至终,黑甲虫选择了你,也选定你来继承那具木乃伊的能力。”
“什,什么?”瞳孔无法控制的扩张。
第六百二十六章 可怕的秘密
女巫伸手轻点一下他鼻头,之后滑到其嘴唇上,眸光潋滟,如旋涡般吸引魂魄。
气氛逐渐有些旖旎。
简-艾斯紧紧抿住嘴,想撇开自己记忆里的春色画卷
,呼吸略微加快,最终张口,嗓音沙哑几度:“我,我确实去过阿奴木提提的房间。但是我不知道你说的仪式究竟是什么,那只尸蟞,是它先吸食了我的血。”
“你还不理解守护者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吗?”
女巫将指尖收回,勾唇,火光抹亮小麦色的皮肤,“在死亡的界限内,我们的法老发现了将自身天赋传承下去的方法——这需要用到亡灵之力,也要和众神做交易,死亡者失去神智遵循杀戮本能,而由祭祀与祈福所诞生的桥梁,将会让被传承者平稳接受死亡者的能力。”
“就好似你们稻穗部落的虫草,它继承了那具古尸的权柄,莫格林穆特通过食用来转化这类虫草体内的媒介,一点点获得古尸的能力,整个过程不算痛苦,毕竟你们部落的祭祀,我记得是一位善于沟通死亡的人。”
“不过这些都与你无关了。”
说着有些累了,一点舌尖探出,抹过唇瓣,留下绯糜水渍。
“现在这些媒介都在我手里,我会亲自为你祭祀和祈福,等你掌握一名守护者应该掌握的所有东西,你将带上这份力量,成为天生的亡灵猎手。”
话完,女巫好似不觉自己在夸大,仍旧笑得勾人,身上薄纱,也被晚风吹得轻飘起来,确是欲盖弥彰。
美色在前,
简-艾斯选择静静吸收庞大的知识。
接着身边荡起香风,原是女巫又重新贴上了床头,长腿侧叠,略微弯曲,曲线在薄纱下若隐若现。
“你现在明白了吗?”她问。
简-艾斯下意识活动一下手脚,低垂了睫毛,显出怯弱姿势:“我知道我犯下
的错了,我会将这个能力还给阿奴木提提,并且……”他抬起眼,努力去看床头的女巫,“我,我希望你能救救他,对于此,我可以做一切事。”
他的声音笃定。
女巫端烟呼出浓雾,目光放空,微微笑起来:“你的一切太廉价了。我看不见价值。”
话语确认,一时间过往的风都读不懂这位女人的心。
时间沉默流动三四寸。
烟草萎缩亮起红光,飘出缕缕蓝雾,至终缠绕在一起,去往上方,要寻找星星密布的夜空。
至此女巫终于有所动作了——掀开腿上薄纱,露出丰腴紧致的大腿,再往前点
,让人口干舌燥。
简-克帝帝哪里敢看这样的风景,想闭眼睛,却被一只素手掐住下巴;有些疼,但更坚定了他的闭眼动作。
“你的一切
”慵懒声音出现在耳廓边上,她的指尖好似带着电流,稍微一下,就让绷带人的身体轻颤起来
,“你的一切,可是要包括这幅躯壳,以及你的灵魂的,克帝帝
“你愿意将它们都给我吗?”
纤纤素手触碰到了绷带。
简-克帝帝的脸瞬间通红,紧闭的眼皮在抖,始终不说一句
,但呼吸异常急促。
“你能听见吗?”如祸水的女巫继续侵蚀这个宠物,越贴越近,身上香气已浓得让后者眩晕,“你能理解……我现在的意思吗?”
她柔得像蛇。
“我,”简-克帝帝终于开口,并且无比沙哑,“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尊,尊敬的穆萨。”
“嗯~这才是我喜欢的好孩子。”热气袭来,女巫占据主动位的坐下,两手抚摸简-克帝帝这一条条带血的绷带
,腰肢移动,帷幕遮住所有声响。
……
翌日。
一束束金光掀开帷幕后绯糜。
飞尘带着点湿气在光里舞蹈,丝床上,浑身裹着绷带的简-艾斯不停转动眼珠,眼眶有些青黑,但止不住那点灵动。
场景没有重置么……
浑身酸酸麻麻,伤口的疼和内脏的抽痛早已被某些感官压下。
实在提不起劲了,他努力动动手指,忽然感觉身上绷带的束缚力不够;于是深吸气憋劲,猛地坐起来,差点被神经传递而来的剧痛给整晕过去。
“嘶…啊……这该死的女人啊……”
一股血味从喉咙底涌上脑门
,劳神抵住大脑深处的晕眩,简-艾斯活动活动双臂,倏然抬头,压根不管身体有多疼,伤势有多重,直接冲刺下床,目光在这厅内巡视;脚步快速接近某个足有人高的罐边,吃力蹲下,开始清点自己堆积在这里的所有装备。
还好,还好……
弯刀,圆盾,包括威能最强,也是最珍贵的弓箭都在。
简-艾斯十分小心的把这些东西叠放好,目光转向白衣——这是他自己脱下的;如果不输给那个异变的金环黑人,他自觉会产生异变。
而如今,这一切试探也都可称之为“值得”。
绷带往外溢血,简-艾斯这时才抽空低头看看,不小心多看见点污渍,抬手搓搓脸颊,闭目摈去那些香艳画面,再睁眼,起身来到帷幕边闻一闻,听一听,小心掀开帷幕一角往外看一看,确认周边没人没监视,便回身,将藏在鞋子里的皮革拿出来,干脆用手往烛台里搓点油灰,用手代替笔来书写。
—
阿奴木提提突然狂暴袭击我的原因找到了。
原来这些守护者的力量获取都要通过这样的方式。
那晚停在布帘后头的红眼鬼的身份也已然明了——阿奴木提提通过尸蟞吸收了他床下那只木乃伊的能力,虽然不清楚是什么,不过还不错,因为我的眼睛真切得到了某种增幅,虽然不明显,但也说明了某个好的开端。
另外,我发现这个世界里,很多人与我见第一面时,他们都不是变异的样子。
为什么这样的情况独独发生在阿奴木提提和莫格林穆特身上呢?
他们与法老王,与那座法老金字塔,究竟还有什么秘密被隐藏?
——
书写结束,手指再点点烛台上的灰,绷带里,乌黑的左眼有些诡异,于阳光中泛起点点红光。
—
我无法确定女巫说的话是不是都是真实的。
她会不会诈我?
而且我与阿奴木提提之间算是抢夺吗?
如果继承鬼的力量有这么方便,那祭司什么的就不应该存在了,那女巫也没必要专门为我准备祈福。
所以,我的推测延伸到了以下两种
一、这是克帝帝自身的某种绝伦天赋——他的血,他的一切对于鬼和沾染鬼气息的东西都有天然的吸引力,就像是完美的罐子,可以装下任何的亡灵。
二、我与阿奴木提提床下的木乃伊只是建立了媒介,还未进行真正的力量转移,不过这一点的可能性不高,因为昨晚女巫说过,是那只尸蟞选择了我,是它,主动让我来继承木乃伊的能力。
那这两个部落的能力……
一个是屏蔽鬼的感知,一个是催使尸蟞这种生物吗?
不不不,这未免也太弱了。
而且,若真是尸蟞选择了我,那为什么我一个人可以同时承受两种鬼的能力转移呢?
以此看来,克帝帝本身便是谜团的一种。
那位九岁的法老王让我附身于他,是不是想改变什么,或者让我知晓些什么。
嗯
,这样的可能性很大。
——
指尖又没油灰,简-艾斯伸指入烛台里点点,继续着墨。
—
事情发展如今。
我已经失去了一只手,脸上留下了恶狼爪痕般的伤疤——一同看下来有些渗人,不过很有特点,就像女巫说得,完全如野兽般狂野。
可惜克帝帝的心太过软弱了。
现在总结一下他所经历的事:
从稻穗部落出发,一路接受莫格林穆特、阿奴木提提、以及这位穆萨的试炼。
期间过程凶险:刚入伯锡绿洲时遭到了阿奴木提提的折磨,夜晚被木乃伊吓破胆,然后又是新一轮的惩罚,最后进入另一片绿洲捕猎,遇见了穆萨,然后在法老金字塔里度过惊魂夜晚
最后失去右手,同时觉醒某种本能。
并在放跑了红发少女的同时,将莫格林穆特和阿奴木提提逼上了死路。
如今以自身为祭品
,请求穆萨女巫的帮助,并且献出了初……
——
指尖到此忽然停,简-艾斯咳嗽两声,把身上的松垮绷带扯紧一些,遮住要害部位。
—
无论如何。
故事线到此很清晰,后续发展我也大概都能预测到。
但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最开始在沙漠时,我在洞穴-里选择休息,我身边的场景会重置?
这一路上我排除了各种原因。
最终让我不得不想到一种可能。
那就是时间。
克帝帝在沙漠的那个时候,必须继续赶路,必须在特定的时间段,遇见特定的人和事。
不然这根本无法解释重置的缘由,如果是我杀了莫格林穆特所引起,那在我拒绝前进的时候,他大可不必直接攻击我,完全要我的命。
也许是我错了。
毕竟前几天的阿奴木提提对我也是这样——我窃取他的守护者权柄,场景也没有重置,而且故事本身的基本运转也没被影响,这说明他攻击我这种变数,对于整体来说并不重要,而且依托我的表演,莫格林穆特还帮助了我。
就好比昨天的比试训练,哪怕我战胜了奥洛斯卡巴杜尔,又与那金环黑人打得旗鼓相当,也不影响整个故事的进展。
所以,那一次在沙漠中可能是我杀死莫格林穆特,才让重置发生了吧。
——
思绪开始疯狂发散,简-艾斯这一次直接挂擦了半个烛台上的灰,蹙紧眉,疯狂开始书写。
—
可是有一个重点很关键。
在昨天的比试上,我确信我当时不管做什么,最后的结果仍是被送往这座宫邸,躺在这张床上。
所以……
只要起点和终点没变,中间过程无论我做什么,至多也就是与这些异变的人战斗,并不能剔除这些故事角色么
?
那沙漠中那一次重置我已然能想通了。
时间。
这个世界里时间也是至关重要的因素
只有在特定的时间做出特定的事。
整个故事才能正常运转。
我与女巫相遇是整个故事的关键,与红发少女的相遇也是故事的关键,我必须在那个夜晚到达伯锡绿洲,必须在那个时候接受试炼,必须遇见女巫,必须遇见少女,她们才是我必须触碰的终极秘密,搞清她们,或者按照故事线探明她们,这才是我现在最应该做的事。
法老,或许那九岁的法老王……
他,一定见证了这个国度里最恐怖的秘密……
——
指尖开始轻颤,在这片沙漠,在这个记忆世界的过往一幕幕浮现在眼前。
有些答案已经在心底呼啸。
皮肤有些刺痛,简-艾斯一身冷汗的抬头去看帷幕外的金色朝阳,稍微仰脖,喉结十足艰难的滚动咽下唾液。
而后……
他恍惚身子很冷,下意识低头,猛然发现地上多出来一道影子——就像风一般飘动摇摆,溢出点点碎影,扩散灵压,让空气扭曲
,让光影消退。
时空静止般的凝固里。
一只戴满金环的手伸出,白滑得不似人类,更像瓷器,像某种千百岁月沉淀的艺术品。
手慢慢往前,还未触碰;简-艾斯的身躯已然开始一层层崩溃。
果然。
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简-艾斯的魂体仿佛要被撕裂一般疼痛万分,意识开始不受控的模糊。
可这只手就要抹平时间线上的异端,重新归复一切,埋葬某个即将被发现的惊世秘密。
在这最危险也最关键的时刻,脚尖一疼;一束紫藤猛地破开简-艾斯脚底的土,迅速生长蔓延,高高昂头,“噼啪”一声,汹涌裹住少年。
随后,拥挤整个空间的藤蔓在消失。
不。
是其中包裹的少年已经消失。
仿佛连藤也无法抵挡这只将灵魂都可以抹除的素手,几乎在它真实降临之前
,就已经让少年不见。
没有留下一丝的媒介。
无声无息。
就像简-艾斯,从未来过一样。
第六百二十七章 梦醒(三合一大章)
有这样一个吻吗?
似雨滴触碰眉心,酥麻蔓延,有点挠心;想睁眼;眼皮颤巍巍,最后惶恐睁开了。
当几位传奇打开石室门的时候,简-艾斯要面对的便是这种境遇。
金色朝阳中,紫藤生长旺盛,彩霞缭绕,由灰石铸成的面墙整体流光溢彩,散出白玉般的色泽,伴随雾气涌动,当真有几分中庭意味的仙韵。
这已然不大寻常了。
才几分钟的光景,再怎样也不可能唤出这样的异景。
由此至中盘膝而坐的身影,确然有某些无法言述的秘密。
念头停,身披皇室外衣的传奇先迈步。
来不及展露气息,坐在缥缈紫雾中的少年更加飘逸出尘,漆黑长剑横卧于膝,随少年呼吸展露红芒,且有风,卷出几分不食烟火的脱俗,仿佛随时会带着少年乘风而起,去往不知名的浩瀚天宫。
身着皇家外衣的传奇继续往前抬步。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停在他前头,金丝眼镜反出白光,没有笑,让空气都凝滞了一分。
皇室外衣的传奇到底知晓他的意思——缓慢垂手,低头,用笑容盖住一切意味。
来了。
手持拐杖的两位老者同时进入,各自身高体型完全如一;左右侧头,没着急端详石室正中的孩子,反而在紫雾缭绕中,发出声声啧叹。
其中碧眼老人先停下,立身在雾中,瞧眼少年的热气飘飘,记忆这一身古朴纹身自主游动的样子,略略低下头,最后讲:“有人说公平友爱才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出路,将心比心一点,声音小一点,就会有好的事发生。”
“这一下,我真感觉说这话的人,是极其不负责了。”
色泽诡异的眼珠移动,如绿波,轻易穿透周边紫色雾气的干扰,饶是本身身形,也给予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仿佛下一秒,就要消失在原地。
有些念头太长。
白胡子传奇看着碧眼老头动手的样子,低头取下金丝眼镜——手抬过半,另一束浩瀚出现在石室内,像潮汐,汹涌“噼啪”一下冲溃碧眼老人所做的事,再蛮不讲理地卷起其余几名传奇,连带维奇一起,“砰”一声,几乎瞬移般将这些外人送出去。
“不会吧?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身着皇室外衣的传奇刻意没动手,扎成小辫的胡须在风中摆动,很好看,配上束环的红绳,有种难言的喜庆。
“我真不知道你那句公平,是怎么在君王面前张开口的。”白辫子老人补刀,却只双手握杖,没有多余动响。
维奇接下对方的让步,呵呵一笑,重新将金丝眼镜戴好,预要答,石室里又亮起紫到极致后的红光。
“嗡。”石壁颤鸣,孤身坐在练气室中央的少年终而睁眼,眸中皆然是七彩神光,不断交织变幻,似某种福邸,又似某种凶险。
他看到,他在紫雾缭绕的中看见了女子性感妖娆的舞姿——她们体态轻柔,笑颜勾魂,像一只只修为至深的狐狸,一颦一笑,都是绝美风韵。
之后他又听见一些声音
不得不承认,这些声音让这些女人的舞近乎完美,近乎找不出一丁点瑕疵,每一位都是书画中可遇不可求的美人;都在雾中招手,仿佛在说……
“来,来随我一起去梦里吧……”
那点胭脂霎红心脾,简-艾斯深刻闻到这些雾中女人的香味,不由伸手往前。
高高仰起的藤仿佛早已准备许久,狠狠对着这只手一落,“噼啪”一声,室外对峙的传奇们闻声侧头,神情皆有变化,跟着石室里不断传出鞭子抽皮的利索声响。
这声儿带动某个苦命人的嗷嗷叫。
碧眼老人一个没注意笑了出来,抬起眼,跟着抬抬手,重归严肃,以示是自己的问题。
“行了吧。”一时间,穿着皇室外衣的传奇也跟随放出声音,仿佛也清楚里头的藤为何会闹出这个动静,不禁多打量几眼石室门,而后望向白胡子维奇,迎着门后那声声惨叫,道,“维奇,你这学生都要被藤给打死了,后续的比试不算了吗?”
“你不是要公平么?”性子沉默的白辫子老人陡然搭话。
碧眼老人微微一笑,瞧眼石室内的声响,接上孪生弟弟的话:“说透些,你是怕那株藤打坏这件皮,让你难穿吧?谁都清楚出魂体归身最容易看见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也不晓得盯上这娃娃的是什么,藤能驱邪,但要是什么纠缠不休的厉鬼,可就麻烦咯~”
“呵呵。”维奇的面容重归和煦。
身着皇家外衣的胡须扎辫大叔再也听不下去了,摇着头穿上自己原先的衣服,暗骂几声晦气,沉着脸,不再和这对反复横跳的老头子扳手腕。
“就走啦。”碧眼老人在后头问。
胡须扎辫的传奇停住步回头来,看住石室门前的三人,看半晌,仍旧沉默,至后离去了。
些许事刚刚起头。
维奇与这对人屠伫立原地没动响。
晚霞仍旧给予彩光。
石室中,被紫藤猛抽千余下的少年闭目贴靠在角落内,口中呵气,什么谪仙般的女子,什么紫雾天池,都被一根根藤,完全抽崩溃了。
“他-妈的。”难得爆句粗,简-艾斯甩一甩脑袋,大多大多的信息往脑海走;忍住这点眩晕,伸手撑墙缓缓站起来——惊异,立即看向自己右手,而后长出口气,抿住略微失去血色的唇,
抬起桃花般阴柔的眸子;里面至终多了点清浅的光。
以自身来说。
那片炽热沙漠中的旅行仿佛一场大梦,捏住神经末梢,给予抽刺的疼。
风沙拂面和烈日照身的场面历历在目,此番来看,简-艾斯不由对整件事情有些敏感,揣着这份怪异,左右瞧瞧室内的,在逐渐收敛光华的纹路石壁,又瞧瞧散开,化为点点紫光的藤,终而没忍住伸手,捏住一点光团,吸气,呐呐叹了声。
“咕。”石室的门在此刻也移动。
一身导师制服的维奇先入,没有给予多少笑容,偏头检查室内残余的波动;金丝眼镜后的眼眸一移,俯身伸手,将遗落在地上的黑剑捡起来,捏住翻来覆去查看,最后将目光停在简-艾斯面前,不说话,像是宽厚的石。
“好久不见了,机灵的小鬼。”
碧眼老人慢一步站在石室中,脸上皱纹散开,露出和蔼微笑,与稍微凌乱的白发组合,显得有些狼狈和不得体了。
另一位气质很冷的白鞭子老人同样是脸上皱纹驳杂;呼吸平静,可在黑发少年如怪物般的感知里,终归听出些许瑕疵。
“夜安,我敬爱的长官。”简-艾斯收起心里那点声音,恭敬弯腰敬礼,右手贴于胸口,姿势十分标准。
“不需在意这些细节,荣升男爵的简爵士。”碧眼老人打趣一声,捏住拐杖轻抬,摇摇头,迈一步又停住,看向这少年,面色如常的念,“你知道我的身份么?这是谁告诉你的,调皮小子。”
“我…”简-艾斯缓缓直起身,脸上笑容无害,是如猫儿般的乖巧温顺,“我如果对于救过自己性命,并在关键时候给予自己帮助的人都记不住,那才是真正的不可饶恕。”
声落,双胞胎老人一同摇首微笑,相互看一眼,
再一同看向旁边的白胡子传奇,目光一时有了太多含义。
捏着黑剑的维奇始终不语,直到观察够了,才向简-艾斯指了指被震到角落的紫檀木盒;跟着接过来,亲自将这柄不祥之剑装入,并将刻满符篆的木盒盖上,轻轻叩了两下,说:“我课程的考核已经结束,你表现得不错,有关于我的第二个期许,你也已经通过。”
紫檀木剑匣递出,简-艾斯伸手将其接过来,盖因上半身不着衣物,那如磐石般宽厚的胸肌、刀刻斧凿的腰腹曲线,已然让太多晚霞青睐,不断将这史诗级的天赋,抹上阵阵流光。
碧眼老人的神情不变。
维奇转身,如一堵岁月风霜熬刻的墙,轻易将这对双胞胎老人的目光挡住。
“你的考核结束了。”
平稳的音扩散,带着提点,而且光明正大,“卡提纳是你不能运用的剑,检查你自己,杜绝鬼神媒介。”
“谢谢老师。”简-艾斯抬手摸了摸鼻子,抱住剑匣,侧身贴着导师的肩膀走过,再向两位老人点点头,脚下加快速度。
一出石室门,脚底一轻,是风,并在简-艾斯的脚底彻底贴合地面时;这道风层层传递到塔底,吹动所有行人衣襟——凝聚,盘旋,由小到大。
至终……晚霞柔美,天空高远,无数行人注目下,一捧无法形容的风迎刻薄冷冽的光线逆上。
霎时将高耸的练气塔彻底环住。
留下每个行人的惊愕神情,定格这一瞬的光影与风。
这道极点,似风暴向学院扩散。
……
一路上,风和落叶都刻意找着孤零人欺凌。
大抵是鸟儿也翱翔于彩云下歌唱。
影子拉得很长,是马车,是八匹马儿相互咬耳的亲密作态。
简-艾斯至终缓过来了,伸手推开车门,接住车夫莉莉的手,黑金外套贴在脚边摆动,脚步停,细长阴柔的眸上挑,装入车夫的模样,微笑起来,慢慢问:“发生什么事了,莉莉。”
“啊,”戴着简单无边帽的莉莉挠一挠肚腩,挺起来,撅起本就微翘的唇,睫毛长长的,当真是肥胖催促可爱的人儿。
“我,我只是一下子觉得你变了,主人。”莉莉不掩饰地答,很坦诚,声音也很娇厚,南方味道浓郁。
简-艾斯抿嘴笑并低头,捏一捏莉莉的手,对这胆大,又敢于直言的车夫回:“有时候时间不是我们所想的那样子。”
“莉莉。你有没有这样一个梦,在梦里,我们好似历经了太多年岁光景,品尝了太多人事,等到睁眼,才发现这是一场梦——空荡,有一点惆怅,但在现实一角,仿佛自己真切来过,真切经历过面前的场景。”
“啊……!”莉莉仔细听,而后点点头,拍拍肚腩,挺直些,大声回道,“你说的是春梦吗?主人。我当然经历过了,这种……”
“我知道了。”戴有三枚宝戒的手轻拍仆人手背,简-艾斯深吸气,那点穿脱法老王世界的感觉也消散了——仿佛真是个梦,只是梦里梦外,让人很难分清。
不由再活动一下右手。
简-艾斯低头拍一拍黑金外套往前迈步,向早已在庄园门口准备好的管家点头,感受迎面而来的花香,听着喷泉的清脆音,心底点点温度也散开,随即闭上眼眸,好好去寻找答案。
可能,可能这就是家的感觉吧。
从未有这样舒心过。
简-艾斯抬起右胳膊;大管家莫瑞斯立即将他身上的外套取下来。
他再抬起左手;一路跟随的管家巴里德弯腰将其至爱的巫师雪茄奉上——划亮火柴点燃,至终没让主人停下一步,整个过程都写意,顺如流水。
“呼。”雪茄头烫亮出红光,口腔里全是木质的香,简-艾斯一面走一面喷出几道浓雾,抬手捏住雪茄点点,接受路边仆人的躬身请安,忽的抿嘴,用清澈的语说道:“我好像做梦了,为什么现在脚下的感觉,都有些不真实。”
“可能您是真的累了,主人。”大管家莫瑞斯的脸颊上露出酒窝,难得附和一句玩笑,“也许一次舒适的热水浴,就能让一切事情都回归正常。”
巴里德倒没这胆气,配合露出笑脸,好生跟住主人,不敢松懈一步。
简-艾斯摇头笑了起来,捏住雪茄的手往右伸,指尖点点;在烟灰坠落的同时,声音带着笑的说道:“我忽然觉得中庭来的那位朋友说的事情是很对的,你现在记录一下莫瑞斯,等会召集所有永生公司的人开会。”
莫瑞斯立即点头。
一主人两管家停步,在晚风缱绻里,开始生意。
“把整个房间都换上史泰龙说的那种-马桶,然后找到几名杰出工匠,学会他说的那种下水道工程,还有他说的淋浴喷头,以及新型浴缸、浴室的种种设计。”
“这件事是没有问题的,主人。”莫瑞斯点头应下。
巴里德往上瞧一眼;主人侧头接住他的目光,带着笑,还有平柔嗓音:“可以发挥你的特长了,巴里德。让喜欢我们的各类贵族知晓这件潮流的事,与身份和尊贵刮钩,你寄送,我来处理细节。”
“我知道了,主人。”巴里德立即躬身,虽不懂主人的一时兴起,但坚决服从。
“就这样去做吧。”已临近城堡,简单黑衬衫没有遮住少年的朝气和完美身材,反而增添一种沉稳,在灯光璀璨里,愈发迷人。
这抹背影,莫瑞斯静静读着这抹背影,再次露出酒窝,低头跟随。
“艾斯。”
富丽堂皇的客厅,莲花状水晶灯绽射光华,路-阿卜杜尔早早张开双臂。
简-艾斯抬手一撇,面容平静,溢出高位者的浓厚气场,当即让路-阿卜杜尔的神情收敛,下意识站直身躯。
他分明才十八岁。
声音出来,像是指令,让庞大的,初具雏形的生意集团,开始运转。
“通知热迈厄斯-沙松带着他召集的可靠副手开会,另外通知阿拉斯加,给他限定两个名额,接下来是你阿卜杜尔,叫上你的团队,十分钟,在三楼会议厅见。”
“好的。”
……
灯影灿烂。
摆放二十四张椅子的会议长桌座无虚席。
无论是南北方人,都统一穿着最新款的修身西装,梳着发蜡背头,各自手提公文包——饶是皮革档次和服装材质级别不一,但都不想在这样至关重要的时候,给予主座人,一丁点不好印象。
“艾斯。”
已是星星出没的夜,灯光将装潢豪华的会议厅点缀。
两侧座位上的人无一有多余言语;皆是正襟危坐,等着那神体,那扬名帝国的人入座。
“艾斯。”
雕刻着花纹的红木门打开,身着黑色西装的少年在众人起身中迈入,圆寸无比阳刚,银亮耳钉光芒闪闪,长腿迈开,带着坚决果敢的气势来到主座,最后站定往下压手,人头攒动的会议桌两侧纷纷入座,响起许多嘈杂声音。
“艾斯。”热迈厄斯-沙松第三次呼唤这位展露峥嵘的老板,重心前倾,带着屁股下的座椅靠近一些,眼珠投向这位大不一样的人,沉吟片刻,念道,“发生什么事了吗艾斯,是学院方面,还是我们的生意。”
“当然是生意。”人声热闹里,简-艾斯打开纯金烟盒,取出一支雪茄,侧头接住莫瑞斯的火,抽两口,对面前会议桌上的众人点头。
“贝利。”热迈厄斯-沙松率先发声,敲一敲旁边人前头的桌面,唤醒对方的同时,微笑向简-艾斯介绍道,“这是我新招的,负责我们永生制药销售渠道的主管,他很有经验,曾经在二流家族加内特担任商会会长,且工作经历有十余年,如今,主动投靠了我们。”
“很高心认识你。”
如水墨抹挑的眸子不起波澜。
名为贝利的中年肥胖人推椅起身,吃力弯下赘肉遍布的腰,向这位十八岁的掌舵人,致以最高敬意。
随即,诸如此类的介绍事宜一层层铺开。
单独面见并认证的过程就持续了半个钟头,等到一切尘埃落定。
不分南北的公司新管理层屏息等候唯一主座的训话,期间没有任何声响,连香烟,也没人敢点上一支。
晚风吹动天鹅绒帷幕的时节里,戴有宝戒的手轻轻叩桌,简-艾斯往前倾身子,贴近会议桌,看着面前所有人念道:“很抱歉在这样清爽适宜的夜晚,让大家参与这场会议。但是我相信在座各位已经知晓我们公司,我们永生集团的使命,接下来我就长话短说,这也是我在一次了不起的历练里,恍惚得出的经验,对此,我只希望大家能落实,而且给我提意见,大家听清楚了吗?”
“我明白。”热迈厄斯-沙松率先举手。
对面座位上的路-阿卜杜尔跟随抬起手臂。
离简-艾斯最近的阿拉斯加轻轻颔首,戴着黑色墨镜,酷到读不清情绪。
如此情况,新入,并且已经签订残酷契约的管理高层们当然没有多余话语——各自收敛表情,开始认真倾听。
“先从第一件事情开始。”戴着紫色指环的食指点桌,主桌人的音,像波纹一层层扩散,“远古,包括近代;我们的生活变迁太过迅速了。我曾见过粗糙制作的土罐在部落家家户户流行,也见过做工粗糙的武器被当作荒野旅行的伙伴被珍视,没人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但是我们,”主座人抬起一根手指,目光灼灼让人不敢直视,“我们掌握往前走的先机,著名的哲学家克斯汀瑞尔曾说过:‘不要放过日常中的任何细微变化,很可能,这就是巨额财富的来源’。”
声随这根手指一同触碰红木桌面。
会议桌两侧的人皆然沉默;是眼神和晚风在流荡席卷,一会儿,由热迈厄斯-沙松抬起头,向简-艾斯发言道:“那你发现了什么呢艾斯,我们会坚决执行你的命令。”
“莫瑞斯。”简-艾斯将身体往后倒,贴住皮椅背垫,抬手接过后者刚刚起草的,水渍未干的计划书,将其递给了热迈厄斯-沙松。
这份计划一个一个往后传递,众人阅读后表情不一;开始不断求同身边人的眼神意见。
他们已然被契约绑定在一张船上,加之完全成熟的薪酬和奖励机制——霎时间,所有人只在思考这个计划的可能,哪怕它墨渍都很潦草,像是某种即兴产物。
时间分秒而过。
一根雪茄过半,简-艾斯擎着雪茄停于嘴边吸一口,雾丝从削薄的唇溢出,声音也是:“在金钱面前,没人会在意我们的起底手段——无论是卖马桶、装修浴室,还是组建喷头,让个人卫生投射进这屎尿遍地的城。我们都是第一批尝试的人,另外一件事我还要需要强调。”
“阿拉斯加。”主座少年转眸。
身着超大码巫师白袍,脸颊圆润的墨镜巫师点头,等候吩咐。
“从今天开始,你将负责记录,并引导我们人力资源总监,也就是从中庭来的客人——史泰龙,你负责收集他的所有想法。”
“我知道了。”阿拉斯加掏出怀里的小本本,在其上记录这段文字。
会议桌上所有公司高层开始窃窃私语。
简-艾斯伸手点点烟灰,看住这些人儿,平静念道:“当然,如果在座各位也有诸如此类,能够切实开展并且方向轻便的建议,也可以在每月一次的会议上提给我,我希望大家能清楚我们是一束坚固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敬永生。”所有公司高层抬起酒杯,轻啄。
热闹氛围当即打开;某位戴着红色徽章的高管率先站起来,看住主座人,调整语调,念:“艾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说。有关公司改革的文件我已经收到了,但是这种复杂,许多员工无法落实下去,而且……其中许多条款,
是帝国法律法规中的空白。”
“嗯,”烟雾缭绕,桃花眼抬起来,简-艾斯吸口雪茄,嗓音磁性地答,“在这个空白领域,我们的规矩,就是真正的规矩。”
“任何积累,都充斥污臭的血。”
声落下。
坐在左右两侧的公司高层抬起目光,或攥拳,或瞳孔地震,很少有言,最后,彻底沉默了。
……
月亮升起。
说尽许多话的热迈厄斯-沙松和路-阿卜杜尔一同离去。
奢华主卧内,从某场远古梦中回来的少年靠栏杆而立,身材修长,目光沉静,眉心被微风抚摸,读不出太多念头,银亮耳钉有点点光亮透出,刻尽疏冷,说道:“对于我改革,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吗?”
阳台上的白袍巫师沉默,身躯如雪堆砌般的层次感分明,不停嚼动手里食物,道:“艾斯,你为什么这么相信那个中庭来的小子,我没有什么门第之见,也没有瞧不起他的年龄,只是这种天马行空的想象,需要我们付出许多代价落实。”
“我知道。”简-艾斯回过头,人贴靠在栏杆边,
沉寂半响,换个话题说,“阿拉斯加,你认为卡提纳里封印的是什么?”
阿拉斯加闻声抬起眼皮,想想,憨厚答:“你是在鬼怪世界里发现了什么吗艾斯。他们的记忆大都被死的力量扭曲,有一些,不应该作数。”
“啊。”削薄的唇张开,简-艾斯看着这位十足明白自己的巫师,低下头,习惯性拿出一支雪茄,迎着晚风,用柴火将其划燃了。
“我现在逐渐相信这个世界有宿命。”
少年轻声念。
阳台下方,十几只虫子悄然爬上一束花朵——它们皆然是黑色甲壳,并且生有巨钳样子——仰起头,仿佛回应了某种呼唤。
阿拉斯加心中有一丝预感,看看艾斯,再看看阳台外,被放置在桌上的紫檀木剑匣,隐约捉住点预想;不敢说开,只能深吸气,答:“记忆会带给人太多本能了艾斯,但是任何力量都要付出代价,我,”他停顿,再念,“我真正很担心你现在的情况,请你告诉我,你还是原来的艾斯好吗?”
嘴吐烟雾,简-艾斯微笑,神情如常,嗓音亦是:“我一直都是我,阿拉斯加。你知道从长久梦里醒来需要时间,我缩短了这个过程,只是身体有些不适。”
“唔。”白袍轻扬,阿拉斯加没有说什么,神色平淡的点了一下头,又摇头,启唇道,“我相信你艾斯,不过你要是想学习巫师的东西,你需要进行复杂,并且足够的学术准备,很多事情不是媒介就能说透的,需要计量代价,需要找到自己精神力的根本。”
声落,简-艾斯抬手一摆,将雪茄摁入放置在栏杆上的烟灰缸中,抬头见月,抿嘴点起头:“我会注意的阿拉斯加,现在有太多的事情冲击我的脑海让我感觉凌乱,也许我需要一个睡眠来摆脱这样的骚扰,谢谢你,能够认真为我解答疑惑。”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
阿拉斯加说完这句话后转身,拉开阳台门,独自离去了。
在他未注意的这一刻。
简-艾斯的眸子流转出诡异光芒,越发显得与众不同,左眼红光翻涌,纹路缠绕,又立即消散,没有任何的异常,快速平复成以外模样。
“克帝帝……”
穿越时空和山海的语响在耳边,像是梦呓,惹少年低头,抬手捂住左眼;经历过一阵剧痛后,咬牙平复下来。
只是心里还在翻涌这句呼唤,像是丝线般拉扯,要将他的魂,带离这幅躯壳。
“休息一下吧艾斯,”稚嫩童语适时出现,轻轻地哄,“这是脱去那鬼神媒介的后遗症,还好那藤没骗我,不然我早就发飙了。”
“嗯。”简-艾斯保持手掌捂眼的姿势,待到这股痛不再明显——身子重心前倾,立即离开阳台,来到书桌,拿起桌上纸笔开始书写。
而笔墨触纸那一颗,他耳边突然响起黄沙悲寂向天的空旷,以至那荒漠中的一幕幕人事,一次次相遇,一个吻,一个热情如火的夜晚,都如涓涓细流越过心田,让他当即有一股鼻酸感。
笔尖开始游走龙蛇,快速临摹某个女子的颜,以及某只纤纤素手,但就在快完成,意想不到的一幕还是出现了。
纸张燃烧。
主卧中依旧灯火通明,某种神秘的力量顺着看不见的禁忌降临,将纸张碾碎成灰,悠悠飘转,最后似手掌般贴着简-艾斯的脸颊擦过,让水晶吊灯都有一瞬的失光。
“艾斯……”祖停了许久才开口,奶声奶气的安慰,“我们还是别写了吧,那金言国邪气的很,数十个顶级箴言者一晚覆灭,几十万生灵也彻底消失,这哪怕是在古典里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们还是别去探寻这些古老的隐秘了,反正克西路留下的禁忌很好,卡提纳……暂时不会有事。”
“维奇已经让我停止了。”简-艾斯低头沉思,想到了那位女巫曾说过的一些话,于是深深吸气,将桌上剩余的灰抚走,直起身,越想越是觉得那记忆世界的神秘莫测,那法老王的目的更是难以揣度,大多秘闻纠缠再一起,确切是不应由他去探索的记忆。
简-艾斯想到此不再坚持,迈步去卧室,预图去清洗疲惫的身体。
但他并未看见阳台下方,那些爬满枝头的黑色甲虫,也无声下坠,钻入泥土内消失不见。
第六百二十八章 披得的终焉(三合一)
太阳都升起了。
威尔莫特-披得还是不敢相信。
还是疼,身体还是如软刀刮骨那般的疼。
肉一层层分离,心在滴血,刻入骨髓,扩散耳鸣、眩晕、和口齿布满血味的味道。
太疼了。
再次强迫自己闭眼,威尔莫特-披得忍住心口钻心的痛,眼泪从尾角流下来——说不清是第几次了,总之发不出声音,连抬手指的力气都奉欠。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眼皮还是不想睁开,他回忆前几个小时,或者前一天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大抵灵魂都变暗了,像是被冲上岸的,快要窒息的鱼;仅侧目看,看着所有事物变成扭曲模样。
“快啊…”压抑于喉咙底的哭音也在这样叫,威尔莫特-披得千百次要隔绝身体的响动,要扇掉这场噩梦,只是整个心潮愈发汹涌,脸皮扭曲发红,露齿露出狰狞,
而后睁眼,看着面前这从未改变过的一切,喉结吞咽,发出歇斯里地的怒。
“额啊啊啊啊!”
指尖深深摁入头皮产生疼痛,饶是身体酸麻,威尔莫特-披得仍旧翻身从床上起来,吃力低头看看静脉-曲张程度略微夸张的腿,要咬紧,目光扫视一圈思科特导师的办公室,趁着医师没来的功夫,跄踉起身,迎着朝阳推门而出,一下下喘粗气,眼珠充血的朝着海德古堡外走。
按照寻常楼梯路径很可能会被抓住。
恍惚有一阵电流刮上头皮,胸腔起伏,大量氧气入肺让人慢慢兴奋,威尔莫特-披得舔下干裂且全是死皮的唇,双目有光,拖起不大便利的腿,一下一下朝走廊的窗口挪;吃力翻身,看都未看下方高度,在手臂肌肉颤栗里咬牙吸气,闭上眼再睁眼,决然放开了紧抓于窗边的手。
“呼!”下坠所致的风粗暴灌入耳朵。
重心下移的感觉十分美妙,下方枝叶摩擦割开裤腿,在皮肤上留下血痕,给予缓冲力度。
于枝叶沙沙作响内,威尔莫特-披得终而狼狈倒在侧院草坪上——他仿佛不知痛般快速爬起来,苍白的脸抬起迎接朝阳,泛起红潮,血从脚缝流下;很黏很热,带股明显湿气。
“跑,只要能跑到那个地方。”他对自己念。
强大信念激发一注注肾上腺激素,屏蔽身体大部分痛觉,甚至人都精神起来,脸上露出灿烂笑脸。
“呵…呵……”
大清早,晨练的学子还是比较少的,晨雾也浓,威尔莫特-披得瘸着腿往学生公寓的方向走去,
总归有功夫打量下自己着装——还是那件材质不错的衬衣、棕色裤子虽然被划烂了许多,可腰间的小装饰品都还在。
威尔莫特-披得不由抬手搓搓脸颊,狠狠吸口气,把鼻腔里的铁锈味吸深点,目光锐利左右扫,过几条学院街,终于看见了学生公寓的轮廓。
上楼,两侧全是房间的走廊非常寂静。
空气略微沉闷,大约是各个房间里的学生还在熟睡;各类鼾声,催使这种厚重交响乐。
“咚,咚!”一下一下撞开熟悉的门,往里探头,威尔莫特-披得脸皮肌肉略微紧绷的看着房间;于是长呼口气,大方将房门拉开来,侧身——这一会儿,才发觉脚掌已经彻底被割烂了。
他从未这样怀念过这个房间。
眼珠一寸寸收入房间内的场景,抿嘴呼吸,差点没忍住通红眼眶里的热。
物是人非,已然是物是人非。
“嗒,嗒……”
有血黏的脚底有些滞缓,威尔莫特-披得费力坐回自己床铺上,垂下头,垂低头,低得要埋入胸里。
血又在朝阳里滴落了。
他从不知如今坐着的羊绒衣服是这样柔软。
嘴唇颤抖地不算剧烈,眼里有光,慢慢往旁边伸手,带血指尖轻轻抚摸这家乡寄来的礼物,终于有泪,并闭上了眼睛。
“还有救……一切都还有转机……”他不断在心里重复这段声音,吸鼻用一件羊绒外衣的衣袖擦掉脸上泪,然后从床底扯出棉花,将血口子狰狞的脚底板擦一擦,整理整理,慢慢放下脚来,手掌拍拍大腿,不断进行深呼吸。
……
半个小时之后。
足有六层高的学生公寓渐渐热闹起来。
朝阳暖和,学子们打着哈欠开门,开始训练前的洗漱和热身。
每日时光对于他们而言都差不多相同的——一日一年,本就是武道,或者追逐某种理想的标准。
一下走廊里脚步声人声不绝于耳,青春张扬的笑声最是喜人,大咧咧打闹起来,踩的地面咚咚作响,当下让风都活泼,让鸟儿都开嗓。
全都热闹了。
玩了一夜,缠着一身酒味的精英班学生贴墙慢慢往上挪,呕吐后的脸部还是很麻,口鼻间装满酒气,呵几下,红红的脸,迷离的眼,都诉说了他所经历的美妙事物。
“嗨,雷(Ray),你去哪里了表子。”一位准备去训练的93届精英班将他拦下,给一拳,不掩饰自己的嫉妒。
雷痴痴笑起来,不恼也不争辩这点小事,步伐踉跄往前走,要就赶快去休息,去修养修养被妓-女掏空的肾。
“真是个走好运的表子……”
留在原地的同学死盯这背影怒声。
另一位同班的靠过来,揽住他,将刚洗漱完的湿气传播,并笑着念:“算了吧,谁让他的房间好,先与门罗特住,后面又和威尔莫特-披得住,赚点小钱也是应该的,走啦,我们该去早训了。”
少年间的拉扯被更多人声热闹掩盖。
雷来到自己的寝室门前,推门,用力用肩膀抵住门往里走,酒精上头两步没站稳,差点摔倒。
“看着点。”
一点点水珠从面前落下。
雷抬头;先入眼的是数字“41”的纹身,再往上一些,麻醉大脑的酒精都退去不少。
“威,”雷临时改口,“披,披得,你怎么回来了啊?!”他努力装出很高兴的样子,抬手拍下后者的手臂,笑声传出来,并不断上下打量对方,念,“你看起来很不错,学院里还说你受了很重的伤,我差点被吓坏了。”
“确实有伤。”威尔莫特-披得冷脸点头,大方抬起右脚,露出脚底的伤,跟着拉上衣袖,露出注射器的针眼,“这钱赚得舒不舒服?我让你这表子大赚了笔,也不见你有任何表示。”
眼见披得如此坦然,雷张嘴点头,收起眼底那点怀疑,又大咧咧的笑,不着急答,反而在这尿骚-味极浓的房间里来到自己床上,呼一声躺下,闭目回味昨晚的些许细节,然后笑起来,出声:“谢谢你了披得,不过你受了这么重的伤怎么还洗澡啊,不怕疼吗?我记得你平常最不喜欢洗澡了。”
“不要说这些废话。”
穿上之前买的那件,款式最好的皮革外套,威尔莫特-披得将脏辫护理护理,藏起手抖,背对雷,继续冷声道,“按照约定你需要交给我百分之三十的利润,我是来收钱的,你这坐着赚钱的表子,该把应该付出的给我了。”他回头,布满细密伤痕的脸有种气势。
可雷却是笑了起来,往前弯腰坐起身子,吸吸鼻,而后念:“我为什么要给你钱啊披得,这是我自己花钱下注的,而且也是我,”
“不是我先告诉你的吗?!!”威尔莫特-披得倏地变脸怒吼,脸色涨红,有几分骇人。
雷到底也没见过他这幅模样——人吓一大跳,拍拍胸,还是嘴硬答了声:“百分之三十太多了,我可以给你百分之十,可以,”
“不,”一只手陡然探出停在雷前头,跟着,是伤口溢点血的狰狞脸庞,“不要挑战我们制定的规矩,拿着你的百分之七十好好去玩你的女人,喝你的酒,如果你下次还想要继续参与的话。”
“噢?”雷的眼睛陡然亮起来,头点得飞快,笑呵呵别开掐住自己领口的手,从床上起身,一面嘟囔,一面翻找外套兜里的钱袋,“你早说你有这么仁慈不就好了。”
“亲爱的披得,我知道我这个人平常有些嘴笨,做事方面也有些不过大脑,但是,”他掏出了几枚红晶。
威尔莫特-披得一把抢过,忍住身体的剧痛,保持怒目模样,而后转身往外走,把门甩出刺耳“嗙”声。
“下次你一定也要带我啊!披得,我亲爱的朋友!”
房里的声音随波浪最后卷动。
威尔莫特-披得步伐虚浮的下楼,感知到衣物和鞋底里的湿,竭力咬牙坚持,捏紧掌心红晶,第一次,也是最深刻的一次,发觉这点红晶都是如此珍贵。
愈想心中愈酸楚了。
威尔莫特-披得忍住嘴唇颤抖,抬手狠狠给自己两耳光,拖着瘸腿靠墙往二楼走廊走,来到很少来的那扇门,侧肩将其顶开。
裹挟臭味的风吹过,鼾声刺耳,摆放四张床铺的房间很拥挤很凌乱。
威尔莫特-披得将内兜里特意准备好的香水往身上喷喷,深吸气,迈步往前,并且停在睡有矮壮胖子的床边,抬手,直接给了这张脸一巴掌。
鼾声戛然而止。
鲁奇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刚要发怒,却在看清面前人后抖了下身子,立马从床边坐起来。
“披得?你怎么来了?”鲁奇下意识从衣服枕头里找出烟盒,取一支递给对方,然后看眼其他人,直接一脚踹床,把腊斯克给踹醒了。
“钱都按计划下完了吗?”衔住烟点火,威尔莫特-披得深吸一口,仿佛要将这支烟直接吸完,整个吞入肺。
他确是需要这样的麻醉品。
“当然了,赌券都到手了。”鲁奇不疑有他,翻身穿起外套,目光观察下十足平常的披得,从烟盒抖出根烟,也给自己点上来。
“唔。”腊斯克和唐古特苏醒坐在床边,各自向威尔莫特-披得点头,抒发关心等语调,“你的身体还好吗?披得。我听学院说你的情况很糟糕,应该没什么事吧?”
“我们还去看望过你。”唐古特接声,“不过你们的导师思科特不准我们进入,你不知道,”某种情绪被点燃,他的脸皮立即泛起红,全是颤栗的激动,“你知不知道我们赚翻了啊!真的!我们真的赚死了啊!!!”
唐古特握紧双拳作喝彩状。
一旁的鲁奇淡笑抽烟,吐出浓雾,弯腰把木椅搬到威尔莫特-披得屁股后,豪迈大笑几声,向这位金主送上赞美:“这一切都还是要感谢我们的披得啊!这么高明的演技!用服用秘药这点来作为输的理由,真是高!是我长这么大以来,见过最精明的打假赛手段!”鲁奇不吝啬地竖起大拇指。
“对啊,对啊!”腊斯克像猴儿般癫狂拍手,笑出唾液飞溅,“我,我当时
真的被吓死了,我还以为,”腊斯克笑得快要断气,“我还以为披得喝药是为了赢呢,差点,差点吓死了我,哈哈哈哈!”
侧坐在床边的唐古特见此冷嗤,咬住烟转转,依靠手长的优势,轻轻碰了下威尔莫特-披得的衣袖。
“你怎么能认为披得是这样的人呢?!”牙齿咬烟嘴“噗噗”吐烟,唐古特的表情确是倨傲,“我们以后可是要把妙手街都包场,养十多个情妇,妈-的这点小钱,你看得上,披得还看不上呢!”
“嗯~”站着抽烟的鲁奇煞有其事的点头,突然觉得室内太暗了,于是转身,要把遮住光的窗帘给拉开。
“不用开窗帘了,鲁奇。”平静坐在椅上的披得抬下手,摁灭香烟,又从床边烟盒里取了支续上,“既然大家都按照计划的下完了注,先把钱分一分吧,红胡子那边在催,因为我的伤,所以耽误了。”
“啊?”鲁奇率先露出疑惑表情,用夹烟的手挠挠头,几捧烟灰都落在了短发茬上,“我们,我们都还没去兑赢了的钱啊,不是等你指挥吗?怎么变这样了?”
三人一同看着他。
烟头烫亮的红在暗沉光线里显眼,为威尔莫特-披得,抹上些许神秘暗色。
“你们应该叫了很多同学一起买吧。”他刻意控制声音。
唐古特等人点点头,边抽烟边听。
“那就对了,”威尔莫特-披得呼出大片浓雾,“我们不能让学院里的人知道我们赚了多少,这次事情搞得太大了,学院发现了我庄园的事,要是顺着往下查,我们就都完了。”
声音落,面前三人的抽烟动作一停;腊斯克被烫得跳了起来。
“这怎么发现的啊?”鲁奇最先反应过来,看住披得,满脸不可置信,“你不是和门罗特签订了保密协议吗?而且他没理由告密啊,难不成是同学,但我们在这里住的时候也少了,不会……是你寝室那个雷吧?”
鲁奇的表情逐渐有些阴郁。
威尔莫特-披得摇摇头,平静道:“我抵押庄园的事会暴露是肯定的,这不影响我们的计划,现在我们有钱了,那一千万随时可以还给门罗特,我到时和学院找点借口,他们最多给我点处分,不会有别的问题。”
“啊……”
嘴被烫出个泡的腊斯克长舒口气。
唐古特将手中烟蒂弹掉,嘴角依旧是自信笑容,可这份自信,并不来源于自己。
“这就好。”鲁奇拍了拍胸,找个床边坐下,打开水袋润润喉咙,念,“那这些和你刚才说的有什么关系呢?我们没钱,都下注下掉了,我们从哪里先把你们那份给你们啊。”
“是啊是啊,你们占得又是大头,我们怎么找这么多钱啊。”腊斯克闻声附和。
太阳穴边已有些许细汗滑落,威尔莫特-披得仍旧大口抽烟,忍着手抖,依托光线昏暗的掩护,继续控制嗓音道:“红胡子需要押金,需要我们先支付一笔钱作为诚意,你们知道上百成千万的现金调度需要一定时间,而且还包括税收,包括兑换钱币,总之没我们之前那些小数目这么简单。”
香烟入肺,威尔莫特-披得抿嘴将白雾从鼻腔中顺出,脖颈上的纹身被这点火光照亮,到底是有几分气势,一些让人正视的成分。
鲁奇三人沉默下来。
寂静里,每根烟都在散发光热,空气厚重,使得本不大显眼的光,愈发昏暗起来。
唐古特用一次回龙将烟吸入肺,姿势洒脱,声调亦然:“你直接告诉我们一个数字吧,披得,我们一起想办法凑一凑,把这个生意落实下来。”
“是啊。”腊斯克停半许点头,笑笑,捏住烟继续抽,“我这个学期的考核完全搞砸了,要不是这次赚了点钱,到了学期结束后的历练期,真不知道该怎么生存。”
“你家乡不是有人雇佣你了么?”唐古特接上话,翘起二郎腿,呼出雾,语中带笑的念,“你是看重那个男爵之女,想一次性谈成了吧。”
“唔~”腊斯克立即摆手摇头,没多余的话,与鲁奇一同,把目光放在了威尔莫特-披得身上。
安静不会持续太久。
时间慢慢滴下,威尔莫特-披得将第二支烟弹在地上踩灭,舔下唇,沉吟许久,声线有一丁点颤的念起来:“就,就三百来万吧,我的不用管,先把红胡子的分过去,然后他那边算好账会送现金给我们,而且是在交钱后三天,就会将一切都搞定。”
“三百万?!”
腊斯克“噗”地把烟咳出来。
就连神情始终自信的唐古特,也捏着烟静止,至后收敛神情。
几束目光袭来,威尔莫特-披得用夹烟的手抓抓太阳穴,恰好暴露在阳光里的指尖颤抖,被鲁奇收入。
气氛更为沉寂了。
无话中,留着简单短发,并且略微肥胖的鲁奇将燃到一半的香烟摁灭在床木板前,低头吹一吹这些黑灰,倏然抬眸,对威尔莫特-披得念:“这三百万是怎么算的?”
“嗯?”威尔莫特-披得愣住。
可鲁奇的眼神太过锐利,刺得他下意识蹙眉——想拿出不耐模样,可夹烟的手,分明更抖了。
“我问你。”鲁奇在其余二人的沉默中说,“红胡子既然能分三百万,那肯定不是我们这点下注能赚的吧?我们这里总共加起来也才两百万快三百万,按倍数,怎么可能要给他这么多?”
声停,腊斯克慢慢琢磨出味来,与唐古特对视一眼,坐直了身子。
威尔莫特-披得的手明显更抖了,多亏光线等因素,让这点动静至终被遮掩住;于是大口吸烟,抬头吐,把表情扯得更烦,
但那一点点五官扭曲,却是让面前三人有些疑问;并下意识蹙起眉。
“我自己也投了,我投的就不算了?”
“你投是你投,你不是说这三百万是红胡子要的吗?这怎么回事?”
“盘口庄家那里需要应对,还有一些多余的花费,不过不用你们出,这都是我和红胡子的事。”
“那你投了多少?”
“七八百万。”
“七八百?你卖庄园才卖了一千万,这么多天了,哪里余得下这么多钱。”
“我赌的不行吗?”威尔莫特-披得吸口烟,忽的回过神,向这不知好歹的鲁奇露出阴沉怒意,“你他-妈什么意思?质问我?!”
“啊,”鲁奇实在是发憷的,简单咧嘴,抬手抓抓头,和气讲,“我问一下啊,这么多钱我们很难拿出来,这比我们总共下注的还多了,总要好好问问呗。”
“而且这听来听去,好像是你和红胡子的事啊。”腊斯克从兜里找出瓜子,一面磕一面出声,顺便看眼披得,佯装恍然的笑说,“对了披得,我记得每次去赌场我们都在一起啊,你什么时候赢了这么多钱,不可能啊,是哪一次啊?”
“这你管不着。”威尔莫特-披得捏住烟保持阴沉声调,看看这三人,嗤笑念,“你们是不是搞混了啊,”他的唇忽然不抖了,“我是帝国班,你们只是学院最垫底的种子学生,我的人脉能和你们一样吗?真是搞笑!”
他冷笑说完,侧头捏住烟吸,脸上刻满潮红,目光闪如星星。
这大抵算是一枚刀子。
鲁奇沉默垂眼吸烟。
腊斯克将刚取的一支香烟转动,并且转得极快。
就连最自信的唐古特——身子稍稍坐直,开始习惯性咬嘴皮,鼻钉唇钉流露微光。
气氛又有一些不对劲了。
一支烟燃到中段,威尔莫特-披得动脚尖移一移,想起身,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压下来,只能把烟蒂摁到吱吱叫,缓缓垂下眼皮,然后出声:“说多了会吵架,反正这一路来我对你们怎么样你们也应该知道,现在这点小事做完,我们各自拿各自的钱,结束这个学期。”
“学院方面你没事了?”鲁奇抬起三角眼,好似等了许久。
威尔莫特-披得沉着脸不出声,下一秒,猛地将烟头砸向对方脸颊,声音尖厉的怒喝:“你他-妈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啰嗦?!老子没钱吗?!”他伸手入兜,扯出几枚红晶对准鲁奇甩,“钱!老子天天请你们吃请你们喝,这点钱!钱!这点几百万,还和我废话!”
身下椅子嘎吱移动。
威尔莫特-披得起身要给鲁奇一点教训;可惜宛如碎裂瓷器般的身躯抵不住这种消耗,“哐咚”两下晃倒在地上,只有目中血丝,还刻着狰狞。
“诶诶诶。”腊斯克立马拉起并扶住这金主,好声好气的哄,好好平复后者的火气。
“鲁奇,你这太过了。”唐古特也从侧面站了起身,两手插兜不停移动,看住沉默寡言的伙伴,咬着烟吐雾,不知有何打算。
鲁奇孤零在床边,抬手抓抓眉毛,嘴嚼动,最后笑起来:“好了好啦,对不起披得,是我的错误,让我们回到正题上吧,这三百万……”他看眼唐古特,“我们应该怎么凑?”
“对对对,这钱我们该怎么凑。”扶住披得的腊斯克侧头,再向披得投去讨好笑脸,软磨硬泡,总算把这金主哄回了位置上。
“三百万太多了。”唐古特待到披得入座后出声,双臂抱膀,表情很寂然,“我们一开始就把能借的钱都借了,身边再挤,再争取,也就十多万,我真挤不出太多了。”
“我也差不多。”鲁奇从腊斯克手里要了点零食,边吃边道,“我就算找其余那些不太认识的朋友要,最多三十万,而且肯定要给利息,很麻烦的。”
“我……”站在披得身边的腊斯克想了想,举起手,最后答,“我再往家里要,可能十万都没有。”
“哎……”
点点烟灰落下来。
少年们的心绪也沉下,指尖摸索,神情变幻许多。
威尔莫特-披得讷讷将烟吸起来,又是一次填满肺的吸;呼出一串长长的浓雾,抬手摸摸脖颈上的“41”纹身,动下腮帮,语气十足不耐的念:“那现在拿给我。”
“现在?”
鲁奇睁大了眼。
为披得捡钱的腊斯克木木抬头,暂停想了想,手指收起握住晶币,一时间没交给威尔莫特-披得了。
时间滴答掉下来。
唐古特始终看住威尔莫特-披得的脸,最后吐掉嘴里烟,一屁股坐在床边上,歪起头,好生向这略微不一样的人,说道:“现在就要吗?会不会太急了?”
“你只要他-妈的听我的调动。”披得冷着脸辱骂这只话多的狗。
殊不知鲁奇的脸色一沉,两手抱膀,慢慢吸气回道:“你怎么了披得,我怎么感觉你说话前后不一,好像很需要钱,而且饥不择食呢?”
“懒得跟你们废话,不想赚钱就算了。”威尔莫特-披得摇摇头从座位上站起来,弹掉烟蒂,两手入兜,迈出沉稳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优质皮革制成的外套即将触碰到门把手,可背后人,依旧没有发出声音。
场面彻底凝固了。
背对鲁奇三人的孤独身影至终没动。
下一瞬,生着三角眼的鲁奇咧嘴笑起来,拍拍裤腿从床上起身,瞧住这背影,露出……蛰伏已久的戏谑:“你是被学院处分了吧?披得。服用禁药,并且买卖学院庄园,两件事加起来不可能这么好处理,以前你连七八万放都不放在眼里,现在我们兜里这小几千都来者不拒。”
“几千啊!”鲁奇的声音陡然加大,向这背影不停指指点点,“你不是不知道我们的经济水平吧?一开始三百万我还可能相信,后面又要我们几十万,到现在几千块你都想要!你他-妈不会是想在我这里骗一笔钱然后逃吧?!”
音落;仿佛将水面上那层油点燃扩散,燃起汹涌烈火。
停于门边的人回头了,面色铁青,怒到胸腔抖动。
“咚!咚!”
他开始一步一步靠近鲁奇,从未感觉这张脸有如此惹人生厌,如此……让人恶心。
“你是什么意思?”他的鼻息打在鲁奇脸上。
腊斯克与唐古特出乎意料的不阻挡,反而双手插兜,转为观望样子。
“什么什么意思?”鲁奇先笑起来,仿佛蜕下了皮,露出真实,“我只是按照你的逻辑问问题,是你说得很奇怪,让我很难相信。”
“你,”
“你的钱呢?”鲁奇打断对方的话,迈步往前,逼得更近一些,“真就我、腊斯克、唐古特现在把口袋里的掏出来凑给你,也就两万多一点,剩余两百九十八万呢?你要怎么解决?那边下注七八百万,这里两百多万,你又卖庄园了?而且红胡子为什么现在就要?你为什么不带我们去见他?为什么别的同学就可以用赌券领钱,我们还要先交一大笔钱给红胡子呢?”
“难道我们的赌券就不作数吗?”
鲁奇从内兜掏出捂热了的赌券,手腕抖抖,使其发出好听的声音。
汗,
一些抑制不住的汗从额头展露。
鲁奇好好瞧着威尔莫特-披得展露的端倪,撕开烟盒,取出最后一支,老神在在的咬住点上;喷口雾,且是喷在了披得脸上:“就算你说的都对。”
“呐,”他将赌券再次展示,“红胡子再怎样我也可以拿着这张赌券去换钱,他不可能不给吧?”
“我们怎么也是紫藤花的学生,正经赌博,最坏的情况也是学院处分我们,而且这点小事算什么,红胡子不可能黑了我们的钱,也不可能压着钱不给我们。”鲁奇露出更多嚣张。
一旁手攥红晶的腊斯克也盯着披得的脸出声,表情,有了些不加掩饰的古怪:“你不会真的出事了吧?披得。就算学院把你开除,这次赌拳的收益,也绝对能让你有一大笔钱用啊。”
“难道说……”
戛然而止的最惹人深思。
霎时,威尔莫特-披得猛然转身往门的方向跑去。
鲁奇当即恶狠狠往前扑把披得摁压在地。
威尔莫特-披得惊骇欲裂的回头一句“别拉我!”,疯狂挣扎,抬手拍打拉扯鲁奇的头,打出啪啪脆响。
旁边的腊斯克也突然出脚,像是打开了洪闸,带着多时的憎恨、怒、以及压抑,最终化为扭曲笑脸,一脚又一脚,疯狂踹踢这位金主的胸!
“你狂啊!狂!狂!你狂啊!!!你不是说你是帝国班很了不起吗?你不是天上人吗!!啊!!!”
低跟靴子一次一次踩得地上人胸口剧痛。
鲁奇也面色狰狞地骑着披得挥拳,双目光芒闪闪,不时发出快意的大笑。
“行了,行了,”
地上人逐渐不再挣扎。
沉默于一侧的唐古特弯腰将鲁奇拉起来,刚要继续出声。
躺在地上,像是熄了火的威尔莫特-披得突然暴起,带着一抹白光,以及自己满脸血的狰狞,将鲁奇狠狠撞倒在了地。
“杀,杀人啦!!!”
一声惊惶尖叫,整个学生公寓,彻底爆发哗然。
第六百二十九章 恶之花
“种子班那几个学生的确是死了。”
蓝瓷花茶杯贴桌,真皮座椅上的少年抬头,眼眸一勾一挑,刻尽阴柔,确是中性味十足。
“几个?”
骨节分明的手前伸端茶,颜色淡寡的薄唇抿住,有些水渍,也很快消散。
“珂润迪-鲁奇,还有乔-腊斯克。”大管家莫瑞斯一边作答,一边为主人呈上甜点,“威尔莫特-披得先偷袭了殴打他的珂润迪-鲁奇——一刀正中心口,还搅了下,让珂润迪-鲁奇当场死亡。后续乔-腊斯克则被威尔莫特-披得用武技划破了大动脉,头近乎被割下,还是这一层的学生闯进来帮忙,才让伤亡没有增加。”
“三人打一个还丢了两条命,我这位同学到底证明了帝国班的实力。”
“可惜方法有些不对了。”
脑海中浮现出几张脸,简-艾斯平静吞咽茶,桃花眸子多了点光影,放下茶杯,继续启唇道,“我记得前不久才见到他们结伴去玩,这可真是人事的多变,记得为我带去哀悼金,金额……控制在一人一千就好。”
“我知道了。”大管家莫瑞斯轻轻点头。
到此,黑发少年扬起一丝嘴弧,抬手撑住侧脸,好似在回味某些有趣的事。
“学院那边怎么判。”他问。
莫瑞斯收下这道声音,复述前不久送入庄园的情报:“威尔莫特-披得被处以绞刑,于今夜在红晶碑广场。唯一活下来的唐古特则被记大过,学分减十二,很可能要被下放到下一届新生,和明年的新生竞争和考核了。”
“最为关键的。”
大管家擦了擦桌上的点点灰尘,“这件事情已经闹到了城外,而且反响很广。”
“这样么。”简-艾斯摆摆手,示意管家离去。
于是刻有方正线条的书房门打开,在外等候了片刻的白袍巫师咽下嘴里食物,拍拍手,迈开圆短的肥腿进来,一步一步,最后拉开了椅子坐下。
“事情已经结束了。”阿拉斯加两手交叉放于腿前,坐得十分乖巧。
简-艾斯无声等着莫瑞斯和仆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之后伸手打开烟盒取烟,两指夹住,向阿拉斯加问:“今天的事,对我们有影响么?”
“很明显是没有。”阿拉斯加毫不客气的拿起面前果盘里的小零食享用,“基于查理赌场的运作和我们的抗议,城外的些许朋友也算出了力吧——红胡子的赌庄和城里大部分小型赌博渠道都受到了惨烈的冲击,红胡子整个被学院连根拔起,由你的几位导师动的手,城里律查配合,一下子,城市算是彻底清空了。”
“这份蛋糕……”阿拉斯加从兜里取出一封密信,压在桌面上往前推,递向了对面的老板,“已经在名义上,被加布力尔-科尔西给吞并了。”
刻有罪恶的信封在阳光里非常淡薄。
简-艾斯仅扫了眼,捏住雪茄,吐出浓雾赞许道:“做得不错,不过要扫干净余痕。”
“我知道。”阿拉斯加挠了挠脑袋,“反正这个盘口是红胡子自己要找我们开的,我副手找我的时候,这件生意都已经搭建完了,数目不大,我没有多关注。”
“嗯。”简-艾斯慢慢点头,抽口雪茄,黑衬衣的领口笔直,配上几条金线,侧烘出一种高级感。
“那我们的这位功臣呢?”主座少人忽的抬眸,嘴有浅弧,是这样的无害,“别告诉我他留下了美好的遗言。”
“不,他始终是很安详的上路了。”阿拉斯加一面吃一面讲,神情寡淡,像是在议论鸡鸭,以及案板上的鱼肉,“威尔莫特-披得也很快就能看见他,或许他们可以在死人的国里继续打假拳,毕竟那里不用交税。”
啊……
少年轻笑。
一缕风都在悠悠叹息。
某知名的土壤;布满污秽的花绽放——是那样的美,简直比夜,还要深邃。
他是从不错过任何赚取晶币的机会的——就像眼冒绿光的狼,时刻都愿意尝试,愿意去博取那种可能。
而现在,他已经是狼群。
雪茄飘起蓝烟,简-艾斯身子前倾伸手将烟灰点落,沉吟半晌;问回了正事:“公司的选址和北方那边的细节都打磨好了吗?按照计划,我们必须在学期结束前,让一切都进入正轨。”
“这很容易。”阿拉斯加咽下食物,向上用手指搓了搓肥脸,“我们已经动用市场百分之三十的溢价招人,这难保忠诚,许多人拒绝签订箴言契约,所以我把他们都下降到了基础管理层,届时多观察,然后再看一看吧。”
“我那夜制定的计划呢?”
“我们都在有条不紊的执行,不过一切都需要时间的艾斯,很多事急不来,而且大家都知道你的基本盘是武道,也考虑到了这一方面去配比,总体来说……至少要到后年初,我们才能初具规模。”
“按部就班的做,我最不缺少的就是耐心。”简-艾斯端杯喝口茶,将雪茄摁灭在烟灰缸里,人往后仰,靠住背垫,并且闭上眼睛,“注意切尔西,”他此刻的声音很轻,“无论怎样保证我们公司的纯净度,钱就是要花在这种地方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可以与热迈厄斯-沙松他们多交流多走动,保持高层的统一。”
“嗯。”阿拉斯加颔首应答,手指点点大腿,抬头观艾斯说,“艾斯,我认为现在我们公司的人才还是很稀缺——永生公司、数据化工厂、还有你最新定下的浴室生意,这都需要有人坐镇,也需要一些绝对信得过的新鲜血液。”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指尖轻点扶手,“这件事情我会留意好,你们也大可以向我提意见,另外我在中庭的那位朋友,记得督促他早日工作。”少年伸手握住茶杯转转,瞧眼对面人,微微笑起来,“古拉通他们还好吗?有没有给你写信,或者与你闲聊?”
“啊……”阿拉斯加瞬间听出了老板的意思,挠挠脸,摇头道,“他们已经被那座城完全控制并保护了,不过待遇极好,古拉通和科诺伏德已经在那里成了家,而且获得了爵位,他们……应该不会来了吧。”
“成家了?”简-艾斯闻声抬眼,略略停顿,端起茶一饮而尽,随后顺出两道气,算是苦笑的讲,“这个消息让我很尴尬啊,阿拉斯加。这好似……”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阿拉斯加的反应很平淡,仅瞧住这位年轻老板,两根大拇指转转,念道,“你已经恢复了吗?艾斯。
卡提纳带给你的影响,你都恢复过来了吗?”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低头转动空荡荡的茶杯,忽的蹙紧眉,后靠座椅,向阿拉斯加追问,“阿拉斯加,占卜巫师之类的,需要本身天赋的超凡巫师,除了需要精神力天赋,还有什么重点?”
“你不知道吗?”阿拉斯加反问。
简-艾斯仍旧锁住眉,双手交叉放在腿上,复述《巫师精通》中的基本知识:“精神力、孕有禁忌的各种物件、观察、总结、以此为基础一层层勾勒叠加,从小型禁忌衍生到超凡脱俗,像是普通瓦砖——由巫师的手段和经验堆砌,至终形成无数种形态,展露这神灵创世所遗留的密码。”
“你形容得很对,也许我没事也应该多读读你们学院图书馆的书。”阿拉斯加点头赞同,将一块脆饼放入嘴里,转而说出自己的观点,“巫师最讲究严谨和先后顺序。就像数学,先记住基础的数学符号,再从简单的加减法,一步步延伸到无穷,编织出浩瀚庞大的海洋。”
“没有人能在巫师这条路上走到尽头,就像没有武者可以到达人类的极点,或许真武大帝能做到,但他始终存在于传说,不是吗。”
食物入肚,白袍巫师儿吧唧下嘴,啧一声,端起面前这有些冷的茶,低头小嘬了口。
阳光随风进入室内并释放温度。
一瞬间的花香太过清丽了,整个人忽然一阵精神,简-艾斯松开眉头,露出浅笑,并伸手拿枚果子,一面吃一面感慨道:“我原以为武巫同修是一件了不起的事,现在看来,这确实很了不起,或许罗法古老师那边……我也该想点办法让他不要对我这么大脾气了。”
“他很独特。”阿拉斯加平静搭话,“能做到武巫同修,并且获得你们波斯中,归类为一叶之龙的占卜师资格,我认为整个波斯都找不出第二个,纵观历史,巫武水平同时达到他那种程度的,几百年也就那一些,而且都在超凡层级里名声显赫了。”
“你们学院的老师都很厉害。”阿拉斯加最后补充了句;点点头,像是在附和自己的观点。
简-艾斯一时想抽烟,再次从纯金烟盒里取出一支雪茄用火柴熏染,好好感受这股醇厚香味,张嘴使烟飘出来,再轻轻一吐,语调清晰地念:“我从未有小瞧过我们学院的导师,他们大部分都帮助过我,只是我的个人经历,让我不太喜欢过度依赖一些人或者一些势力。人一辈子能掌控的只有自己,这是我在鹰盾那个地方,悟出的深刻道理。”
“所以我将一切都压在了你身上。”阿拉斯加缓缓点头,两根大拇指停下转动,稍微想了想,转而谈论另一件要事,“你的那些同学确认是同盟了,他们之间好像有许多值得重视的交易,这里面涉及的很广,往上一些,还有届的影子。”
“他们很想赢你,甚至已经不再遵守武士精神。”
声落,正在抽雪茄,并斜靠住座椅的少年呛得笑了起来,于烟雾朦胧里摇头,棱形耳钉闪烁,一些声音,也慢慢溢出:“那就让他们尽管来吧,无论是最爱使手段的古德,还是早就想拿我的名气当垫子的奇得塔斯,他们有本事……”雪茄被摁灭,烟雾背后的音,初露峥嵘,“就把一切都证明。”
第六百三十章 绞刑
自紫藤花建校以来,像这般凶杀案是前所未有的。
今天的傍晚很是喧嚣,生有绚丽羽毛的鸟儿落上枝头,低头用喙梳理梳理羽翼下的杂乱,便扬长而去了。
大抵风也裹挟人心燥热。
长车队,学院旗帜猎猎作响,整个红晶碑广场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
古德-讷斯看得导师将蒙脸且被麻绳捆住身子的人上了绞刑台,便回到自己的车厢,在茶几上拿出一月都未抽完的烟,罕见点上一支,再取出内兜这一搓头发,另外从茶几底下拿出巫师定做的祈福纸;将这束头发缠进去,符纸上的内容也很简单——“心平气淡,远恶鬼,守开明”。
这全然是他能为绞刑架下的同学所做的所有事了。
颜色昏暗的光带着风一同透过窗帘,古德-讷斯低头看着祈福纸上的字,指间夹着烟,烟灰坠落在地;碎裂,像是许多人事一同消亡。
他终于流泪了。
起初哭得动静很小,抖肩,之后整个幅度慢慢大起来,最终低下头,用夹烟的手盖住脸颊,不停抽噎,发出晚风刮落叶的悲戚声音。
贾巴-戴里克在茶几对面看着他,伸手端茶,于晚霞里,本就白到惊人的皮肤更显紧致,确切像极了瓷器。
“这茶水好喝。”待对面人哭了半会,他终归是出声说话。
古德-讷斯哽咽将脸上泪痕擦拭,接过一旁管家递来的手帕擤鼻涕,眼眶红润着吸吸鼻子,扯开沙哑嗓音念道:“披得是这么好的一个同学,为什么学院要处死他,只是一点错误……”他又要哭起来。
贾巴-戴里克往右边偏头,抬手再喝口茶,眼瞳倒映出红晶碑广场的人山人海,却仍旧没有起伏任何波澜。
“你真是个狠心的人。”古德-讷斯无意说出这句话。
眉头皱起,贾巴-戴里克回应对面同学的目光,伸手将茶杯放桌,想想,慢慢吸气答:“这是学院高层亲自下达的命令,无论如何,那两个种子班的学生确实死在了他的手上,你要我怎么做?我已经配合你以及班上同学去联名,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与他的感情最长,没有人,能知晓我现在的心情。”
戴里克抬手拉一拉眼睛下方的皮,示意自己真无法哭,也没有这么强烈的情感宣泄通道。
古德-讷斯一下摇起头来,再吸吸鼻子,深呼吸一口,用略带悲的腔调,说起其他事:“简-艾斯的计划失败了,那柄剑他没有掌握,法布雷加斯的压力又可以小很多,配上我那瓶秘药,他说不准还能赢了简-艾斯。”
“失败了?”戴里克停住喝茶的手,看眼对面人,而后收敛神情,不知作何感想。
“我们计划的成功性很大,”古德-讷斯再悲怆的吸吸鼻子,“可惜了披得就要在今夜死去,不然又多一个指控的人,又能多一份揭露简-艾斯的罪恶的力量。”
贾巴-戴里克闻言不出声。
古德-讷斯忽的察觉少人,于是抬头向管家问:“法布雷加斯呢?”
“他拒绝了你的邀请,说是要去广场,与他同行的……”管家想了想,“还有许多帝国班的学生。”
“什么?!”古德-讷斯的眸子瞬间上抬,深深看眼管家,利落起身,拿上外套就要下车,去参加这场别开生面的追悼会。
……
时之砂已过半。
简单由木头搭建的绞刑台刚刚够四五个人的空间。
红晶碑广场从未有这么热闹过——放眼过去全是黑压压的人,相互交头接耳的声音都要吵破天,嗡噪到云朵都散开来,不与这极闹的议论声争锋。
这确实太过罕见了。
时间又走过一个刻度,站在绞刑架上的祈福巫师垂下合十的手。一旁助理弯腰将跪在地上的,脑袋蒙着麻袋的学生拉到绞刑架正下面,跟着起身拉一拉吊绳,确认质量,最后把目光放在了不远处站立的学院导师身上,等待后者指令。
戴有眼睛的导师竖起手指示意“一”。
巨大哗然响彻于人潮。
待到法布雷加斯几人挤进来,便恰好看见了这个场面。
“不会是真的吧?”跑到面色苍白的佛伯特大口喘气,看看周围,抬手拭去额头上的汗,皱起眉,竟一下子就鼻酸且眼眶红润了起来。
其余帝国班同学也大都流露出无法置信的眼神——终归是朝夕相处近一年的同学啊,事情发生太快,快到他们都还无法承受。
“披得!!!”沸水般的躁动里,一位93届帝国班的学生拼命仰起头,在人山人海中向绞刑台大喊,“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披得!告诉我!!!告诉我啊!!!”他吼着吼着要哭了。
离这边不远的93届种子班学生有许多侧头,酝酿半晌,长久的,被人看低的屈辱终而在此刻爆发,化为无数种杂物,不仅砸向这群帝国班学生,还覆盖上了绞刑架上的人。
“去死啊!你和你这杀人犯同学一起去死吧!”
“鲁奇他们的命就不是命吗?!”
“你们都是杀人犯!帝国班的人都是杀人犯!”
“八门了不起啊!开八门就可以侮辱人,不用以命换命了吗?”
“滚!滚!我们就是要看着杀人犯被绞死!你可怜他,谁来可怜鲁奇和腊斯克!他们也是人!!”
两句话不对,种子班和帝国班的同学相互触碰前挤,眼看双方火气越来越旺,不同届不同班级的学生轰烈加入这场劝架行动,至后院方人员赶到,一下下隔开,并将两边人诺腾到较远的区域。
“呵~Tui!”一口唾液飞溅过来。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下意识偏头躲开,蹙紧眉,看着这面目丑陋的种子班同学,双拳紧握,跟着咬腮半许,移动目光,把视野投在绞刑台下导师的身上,面色在铁青和苍白中移游,仿佛竭力忍受着什么。
越来越多的93届同学在喊叫。
热风里,跪于绞刑架下的人儿身子一抖,裹住头的麻袋溢出两团湿漉,之后双肩抖动,背脊弓得极弯;仿佛在用尽全力保留某种自尊,死攥紧最后……最后那一丝尊严。
“何必呢?”台下导师叹息闭上眼。
伫立在喧闹人声中的祈福巫师侧过头,两手再次合握于身前,停一会儿,向即将面见死亡的人儿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话吗?学院允许你在绞刑前将头套摘下来,而且你的尸体,也会由专人,送回你的家乡。”
家乡……
这一句“家乡”锤猛头套麻袋的人儿,跟着大捧大捧的热湿溢出来,伴随呜呜哭噎,摇头,疯狂地剧烈摇头:“不要,我不要被家里人知道,我不要,我不要!”
“戴里克,戴里克!你把我公寓衣服里的钱都找出来寄给我妈妈!”
“每月帮我写信,不要让她知道我死了,求求你,一定不要让她知道……”
大捧的湿将麻袋浸透,他吼到声带嘶哑。
刚到的,被点名的贾巴-戴里克立即皱紧眉,深呼吸,眼眶终是有些红润。
周围同学也泛起了断断续续的哭声。
心性至开朗的佛伯特低头用手帕擦拭泪痕,一面摇头,一面忍住喉咙底的声音。
“披得……”姗姗来迟的马洛-珀尔停在同学后头,讷讷看着绞刑架下的动静,霎时恍惚,看不清太多表情。
“我对不起……我对不起大家!对不起……对不起啊!”
最后一吼,巨大的悲怆在风和晚霞中喧闹,光线愈发柔暗,像是紫红的水,将一切都浸入其内。
时辰彻底到了。
一声一声呐喊中,巫师副手将两根手指粗细的吊绳打好结,一起打成一个圆环;给自己手上抹了点药粉,也不讲究洗脸那流程了,将圆环套进被行刑者的头,迎着后者的身体颤栗,将绳套-紧一紧,再紧一紧,然后走到绞刑架下,穿好草鞋,打开信封将学院的公文念一遍,不顾周围学生的声音,头也不回的爬上绞刑架,向祈福巫师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就绪。
“不要,不要……”临近死亡,跪在绞刑架下的人儿已经把麻袋头套打湿,双股打颤,一阵一阵地冒着热蒸汽,还有股屎臭,十足的难闻。
“披得!”古德-讷斯终于跑了过来,一到同学堆里,就抿嘴留下泪,往绞刑架那边抬起手,再叫一声“披得”,神情悲苦得好似要晕厥。
“准备。”
风烈,站在台下的导师终于抬起手臂。
红晶石碑广场的人山人海扩出喧闹涟漪,一圈一圈,让风都呼啸躁动,让鸟儿怯怯厉叫,不敢落脚,不敢停下挥翼。
“披得!!!”
“我不要死啊啊啊啊啊!”
听着这最后的颤音,负责行刑的巫师副手决计踩下机关,“哐咚”一声,被绳套缠紧的人儿猛然下坠;长绳一紧一摇,承受这个人儿的剧烈挣扎,就像是死神的镰——一寸寸,慢慢带走对方的生命。
“妈,妈……”
竭力哑声,要窒息的感觉摧毁大脑意识。
悬空踢踹的双脚渐渐没力气了,大团屎尿“噗噗!”打湿裆部,沿着脚滴下来,确是极臭。
“披——得——”
古德-讷斯哭成最伤心的样子。
法布雷加斯-罗肯考特利落转身,挤着同学的肩和唾液飞溅,挤过这些体温和噪音,走向人潮外,顺着中央的道路入街,一径走向自己的马车。此时整个街景也很萧瑟,没什么声音;大家都去广场观看那难得的人事,许些店铺都关门了,街道上满是又黄又干燥的叶子,被脚底踩出脆响。
一道风铃声清晰入耳,罗肯考特忽的又停了,看住那慢慢发动的马车,像是在看着一份不合群的孤独。
他知道,这是简-艾斯的座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