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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爱喝冷饮     黑潮txt下载     黑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百一十一章 碰一碰

    窗外的天很快暗如墨色。

    晚风寥寥,枝叶打窗,有花香,还有轻微虫鸣。

    是快要下雨了。

    “你想要我给你一个怎样的解释?”

    简-艾斯回头看着拉塞尔-德文,两手自然下垂,极平静的迎接对方怒气。

    “你明明知道。”拉塞尔-德文盯紧这张脸,橘黄灯光自上方洒落,抹匀面容,抹匀他略微颤抖的嘴角,“所谓的冈格罗拍卖会根本就是狗屁,他们早已准备好枪与刀欢迎我,甚至你那几个生意伙伴,现在都在撰写关于我的情报提供给那些人。”

    “嗯。”简-艾斯一面点头一面取烟,“这些,”

    风吹拂上脸。拉塞尔-德文双手攥紧他的衣领将他半拎在空中,手背血管暴起——颜色深沉的血在其内迅速流动。

    霎时灯光更亮了。屋檐下的风铃轻摆,与暗沉天色一同交织出令人喘不过气的厚重。

    四目相对。

    嘴里衔着的烟依旧被柴火点燃,简-艾斯抬手贴上拉塞尔-德文的手臂,稍微用力一点,双脚就重新回到了地面上。

    “你的观察很敏锐。”

    捋平外套上的皱痕,嘴唇含着烟转向另一侧,烟头烫红,泛起袅袅轻烟。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和英格索尔-克劳德确实没有想过我能做成这件事情,他们想要我那30亿补偿款,还有在蒂姆家族面前谈个好价钱,还有他那个叔叔……”简-艾斯到此停了会,嘴角笑意在烟雾里朦胧,“看起来我为他们能做的事情太多了,一时间倒也真的解释不完。”他点点烟灰。

    拉塞尔-德文收起脸上这点阴沉,双手抱膀靠坐在会议桌边,且拒绝了大管家莫瑞斯递来的香烟。

    “我就不应该为他治疗,应该把他的伤口剖开,让他伤得更重。”巫师把腮帮咬得闷闷响,“他身边明明有一位善于隐藏气息的武皇,而且至少是三阶段,与岛谷的紫衣武夫是同一水平。这就是刻意的计谋,我却像个蠢猪一样被他戏耍。”

    “所以呢?”简-艾斯在拉塞尔-德文的阴沉目光里捏住烟吸一口;再呼,是如此的风轻云淡,“你付出的秘药我会为你补偿,至于你刚才提的戏耍,我想我可以好好解释一下。”

    有些话说太多就露怯。

    简-艾斯抬头找他,找了半响,说:“黄金屋加上一条巨龙,十亿现金绝对能送到那位阁下手里。期间维多利亚家族会给你们提供额外助力,事成之后我给你们一人一千万,这是帝国最高的价码。”

    “我不需要。”拉塞尔-德文扩张胸腔,拿起放在腿边的香烟,

    两颗火石滑入指间在桌面一划,“哧”一声点燃烟草,泛起大片大片烟雾,“我想要与热迈厄斯-沙松他们一样的待遇,不过我只在你这里挂名,也许可以给你几百枚红晶的站台费用。”

    “不。”简-艾斯拒绝的干脆,两手往后撑在窗沿边,腿叠起来,背靠住窗,“你应该知道你的数据化可以详细揭示一个武士的秘密,那些恨我的人不会在这种事情上信任你,与我友善的大部分不是武者,他们玩不来这么复杂又技术含量高的东西。”

    平和清淡的语搅动风把烟灰吹落。

    拉塞尔-德文一声不吭的吸烟,镜片滑落到鼻头都不自知。

    又要继续谈论真实了,窗边少年的眼瞳与夜呈现一种颜色,唇色薄凉,口中语如蜜毒:“这场从神圣帝国延续过来的改革本就需要高高在上的人才能催动,我不相信他们没有向你伸出邀请的手,只是价码太低,乃至快要变成剥削程度了对吧?”

    话完,少年捏住细长雪茄吸一口,吐点雾,不想错过对方任何的表情。

    会议桌反射其油亮的光。

    拉塞尔-德文将烟灰点在烟灰缸内,眼睛也低着看这一幕,慢慢开口:“艾斯,我真的怀疑你到底是不是十八岁。”被点名人无声笑笑,巫师继续说,“你分明大部分时间要练武,学院内外也有许多事情需要你,你究竟是怎样同时处理这么多的事情?”

    这名巫师问得真切真实,“从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到热迈厄斯-沙松,你好像个个人心都能洞察,件件事都能找到本质,你如同几百年的妖怪一样聪明,我没有用比喻,我就是这样认为。”

    夹烟的手将镜片扶正,背后目光幽静,要将少年的魂都看穿:“可我又是一位喜欢精确精准的巫师。古兰神体的资料我有幸看过,你在武技方面展露的天赋根本无法解释,加上你如今的种种表现……”

    “我可以肯定,你背后绝对有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在支撑你,在为你提供帮助。”

    话完,这一瞬的烟雾都飘舞得无声了。

    耳边有几道偷笑闪过,简-艾斯将嘴唇抿出浅弧,沉默许久,终于温和开口道:“你没有发现我的观点一直在变吗?我之前尝试评价过你的生意,那可与如今的话语大不一样。”

    “所以你是默认了?”拉塞尔-德文看住这双阴柔眼睛,稍稍沉默片刻,依旧问,“是查理-米尔顿?还是热衷与你玩游戏的轩尼诗?那位掌控了大半个南方的轩尼诗?难不成是加尔-克里曼沙?或者是这所学院的人?”

    “不不不,这一切都不重要。”简-艾斯大方摇头,并笑了起来,笑到伸手捂住眼。

    其实大家都是热衷撒谎的人呐……

    一缕风在叹息,巫师默默收起目光,低头瞧着紫檀木桌,指尖停在其上纹理,终于摊牌:“我确实与武士协会以及巫师协会的高层有过接触,还有直属于君王的机构,只是谈判过程十分不顺利,他们仅把我当做一名合格的教学导师,把数据化当做一份新的知识,连同余下的汤,也没有让我参与的意思。”

    “那确实很吝啬。”简-艾斯点头赞同。

    “所以去他吗的吧。”拉塞尔-德文平和笑笑,把烟头摁灭,双手重新交叉,“我认为我这样的先驱者最少也有一丁点的蛋糕享用,结果他们冷落了我半年,看着我的仪器无人问津了半年,有时我都得自己清理里面的蛛网。”

    “我差点就投降了。”

    拉塞尔-德文留下这句深语,见到窗前少年没反应,便稍稍低头,表情似笑非笑,“你真不知道是谁帮了我一把吗?”

    “不,我不知道。”简-艾斯坦然摇头,最后抽口雪茄,回应这束稍显幽深的目光,试探道,“沙松?还是我记不得名字的朋友。”

    “都不是。”拉塞尔-德文也摇起头来,再三瞧瞧对方,给予隐晦话语,“你与他以朋友身份自居会很冒失,他,”少年正在朝这边走来,步伐不紧不慢,却很容易读出背后的心情波动。

    “他是一名巫师。”拉塞尔-德文仅用一语就让对方停住了,自己推下眼镜框,再说,“我曾经当过他一段时间的助手,我来到这里,和他的建议有很大关系,沙松只是附加的。”

    声落,肺里的空气全被抽出体外。

    面前这少年过了好半响才抬头,揉揉有些肿胀的太阳穴,回到会议桌边,又步伐一顿,转身走向更边上点的饮茶区,蹲下来在茶几下头翻翻找找,取出之前用过的地图,然后干脆在这里朝拉塞尔-德文招手,示意对方一同坐过来。

    “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丢出固定地图用的图钉,后者亦转出一道旋转风声。

    拉塞尔-德文伸手压停,捏住小小的图钉查看,过半响找到主座人的脸,于是再次观察,成功发现了些许端倪。

    “这是……”

    他将铁制的图钉放在鼻前闻闻;很快放下,从戒中取出秘药,跟着念头一顿,转而换了瓶效果更烈的秘药——拔开木塞,对准这图钉滴上一小滴十足粘稠的深绿色药液。

    液体落,“哧”一声包裹住样貌普通的钉子,竟咬出声声不似人的惨叫,使整颗钉子都剧烈摇晃起来。

    “不要把它弄死了。”戴有宝戒的手指前伸,捏着图钉举在半空中,背后的桃花眸子弯出温和的弧,“他喜欢用偷听这种手段,上次与加尔-克里曼沙一起搭建生意的时候就用这招得到了那对兄弟的口风,加尔-克里曼沙曾特意叮嘱了我,让我留下了这个心眼。”

    图钉再次“叮咚”落地。

    拉塞尔-德文的脸色明显难看一些,咬一下腮帮,身子前倾把这巫器拿过来,放在光里剖析其构造:“很精巧的老牌工艺,是龙世界的双头布谷鸟,这种鸟通过培训能模仿人类的声音,记忆力极好,而且双头双魂,数量稀少难以捕捉,所有价格极其昂贵,基本是有市无价。”

    “由此可见他很喜欢你。”

    白袍眼镜巫师转眸看向少年面容,后者耸耸肩以示回应。

    他随即继续说:“这样宝贵的众生魂制成窃-听巫器可真是浪费了,如果是我……我会将它的双魂分开储存在特定容器内,一个用来听一个用来复述,这样能够起到远程交流的效果,比那些财阀使用的巫师符好用很多,或者交予制傀巫师做成双生傀儡,那更是不可多得的战力。”

    他到此“啧”了声,

    继续放在鼻前闻闻,向简-艾斯笑笑:“这个巫器理当有一定年头了,很可能是传家宝。你将它大方丢在这里,就不怕这个异类鬼半夜吵你,或者让那边察觉到不对劲么。”

    “啊。”灯光柔和,宛若桃花般的眼眸温顺不少,“我这里的传奇禁忌有十层,就算是恶魔,也闯不进这间房。”

    “那当我没说。”拉塞尔-德文很快闭嘴,隔一会儿抬头,发觉主座人还在看他,还在释放笑意。

    “对此行的信心有多一点吗?”简-艾斯温笑,十指交叉停在腿前,继续为对方添上名为“安心”的瓦砖,“他小看了我,或者说他与你一样都认为我是徒有其表、沽名钓誉的人。他不知道我城堡里有传奇级别的禁忌,也不知道加尔-克里曼沙早已跟我说过他和他哥哥惯用的手段,连带另外几位,我也从加尔这里听到了许多。”

    “我甚至还可以告诉你,英格索尔-克劳德的身边就有蒂姆家族的人,他们不会等你到了冈格罗再动手,他们会在城外设立埋伏,就在今晚,就从今晚开始。”

    戴着华贵宝戒的手前伸,逐步为这名巫师捋平袖袍:“但这一切都不算什么,大鱼吃小鱼,在血腥,且讲究硬实力的城外,我早已找到足够吞噬他们的鲸。”

    袖袍上残余点点温度,拉塞尔-德文看着这张年轻面容,仿佛在看一名披着人皮的妖。

    “所以他们又想错了一件事情。”

    如三月桃花的阴柔眼眸上抬,带着点玩味,一点猫捉老鼠的玩味。

    此刻,窗外的枝头忽然压抑垂下,所有虫鸟声都消失,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降临,又像是它本来就在这里,只是一直收敛着气息。

    拉塞尔-德文的脸皮不断颤动。他分明闻到一股令人颤栗的气味,那是龙,是足够品阶的龙对普通生灵带来的压迫感。

    这一切都太过熟悉了……

    书房门“嘭”一声打开。

    古拉通三兄弟焦躁不安的在门边徘徊鸣叫。一名着装华贵精致的继承者越过三兄弟进入,脸上笑容强势,连带身后跟着的皱脸皮中年人都迈出呼呼风声,把整个气氛拔高到了顶点。

    “还没有谈好吗?我在飞龙上可没有兴致玩女人。”

    重新换了身衣服的维多利亚-诺福克十足光彩夺目,向简-艾斯点点头,然后朝拉塞尔-德文招手,并瞧眼这人,接过其递来的本票查看。

    “一个……两个……三个……”

    他细数完本票上的零,捏着舞着放嘴边亲一口,咧开白洁整齐的牙,冲简-艾斯笑的喊道,“那份契约签订了吗?是一千亿以内的认领契约对不对?”

    简-艾斯笑眯眯的往后靠住主座,摊手耸肩,略微沉重的点点头:“那张契约上确实是这个内容,只是我的字迹不太好看。”

    “Fuck!”维多利亚-诺福克顷刻被点燃,不管周围这些呜呜渣渣,直接一个起跳上抱,像树袋熊一样毫无形象的挂在椅上人怀里,并不断亲对方,伸手揉搓这手感极好的圆寸,“你真是个时常创造奇迹的表子,我越来越相信加尔-克里曼沙的眼光了,有机会我一定要感谢他!”

    “唔~!”简-艾斯皱眉躲开这人的口水,伸手一推,自己也从主座上站起来,向还有些愣神的拉塞尔-德文打个响指;唤醒对方的同时,语调平静地道,“去收拾一下吧,离拍卖会开始还有两天,你们先随诺福克一起往前他的城,他会为你们安排之后的事情。”

    “一些礼物也放在你们的房间里,那是大管家莫瑞斯今下午为你们准备的。”

    戴着宝戒的指头随意点点,门外三兄弟瞬间挤着冲向始终守在书房里的管家,不断嚷嚷着“钱”,“钱”,气得拉塞尔-德文面容涨红,冲上去一人一个爆栗,然后扯着这三个下属的衣领往外走,跟住莫瑞斯消失在了书房门外。

    书房内安静了一点。

    维多利亚-诺福克噘嘴吸口雪茄,仰头吐雾,将雪茄递给身旁男人,

    下意识吸吸鼻子,向简-艾斯咧嘴笑:“这是我现在仅有的一个手下,从我十一岁行商起就一直跟着我,现在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

    “好像快要进阶了吧?”

    维多利亚-诺福克又吸吸鼻子,向贴身侍从问。

    中年人闻言点头,握住雪茄站着不动,脸皮皱巴巴的,整个人看着就老实,不像武夫,更像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

    “那是什么境界?”简-艾斯斗胆问一句,手撑在脸颊边,真切看不出这个锁子甲中年人的底细。

    “怎么,你怕呀。”维多利亚-诺福克笑了笑,向侍从吹了个口哨,让对方放声。

    中年人倒是想了一会儿,上半身套着的锁子甲都生锈了,两手戴着露指手套,腰间有匕首,更像是削水果用的:“我目前应该越过了天人领域,朝着凝聚天魂的势头去了。”

    茶黑色的眼瞳收缩。

    维多利亚-诺福克十分满意简-艾斯的小表情,吸了吸鼻,好似决心要与那些违禁药物做斗争,与之前的颓废糜烂作告别。

    他讲:“我这侍卫现在就需要一味传奇级生命秘药迈过那一关,不过家里也准备了,就看我自己……接下来会不会争气。”他无奈苦笑一声,胸腔抖,扶手上的拳紧握。

    简-艾斯到底是明白面前这裹着药瘾的人为何能坐稳继承者的宝座;眼珠再往锁子甲侍从身上看看——仅用鼻子,也能闻出其背后的艰辛秘闻,和太多不方便诉说的家族博弈;整个人后知后觉的出了身汗。

    握着雪茄在一边的中年侍从对此也没多少反应,毕竟书房里到处都是“十拳”维奇的拳意波动。从踏入城堡的门起,他已然感受到太多太多不可忤逆的气息和警告。

    这又何尝不是一名“继承者”呢?

    胡茬黑灰的中年人将视线从简-艾斯脸上收回,上前在茶几的烟灰缸里点点烟灰,把雪茄又递给需要的主人。

    “怎么样。”维多利亚-诺福克接过烟吸一口,始终都很放松,坐姿也松松垮垮,喜意压根盖不住。

    “我已经在为城外的人担心了。”简-艾斯笑得送上一句夸赞,给自己也点上一支,侧头看眼完全没有风和声音的窗外,接着向诺福克讲,“这条龙的威能好像比我们想象中还要蛮横,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它属于我的导师罗法古,他可不是一个好说话的人。”

    “所以让你不要弄这么麻烦么。”维多利亚-诺福克抿嘴吸鼻,有些不适应的拿起一枚果子把玩,靠着不断说话来分散注意力,“我来的路上听那多嘴的巫师提了几句,说与你做生意的加……”

    “加布力尔。”简-艾斯补充这个名,“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父亲和叔叔辈都靠着倒卖奴隶到奥斯曼帝国发的财,近年来阿列克谢做出调整,想要转型放贷和赌博产业,不过不太成功,最好的一次也被查理抢了,所以有了这一次的尝试。”

    “哦哦,就现在这个查理赌场么。”维多利亚-诺福克抓了抓脸颊,瞧眼神情平淡的简-艾斯,微微一笑,“你好像与他很亲密,怎么闹成这样子了,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不。”简-艾斯摇摇头,人往后靠,夹着雪茄的手自然垂下,腾起缕缕青烟,“我们之间连矛盾也不曾有过,我们一个是生意人,一个是学院学生,到头来谈不上什么利益冲突,最近的一次也是因为查理入驻加贝帝斯,作为挣扎和反抗他们联合了查理-詹姆斯闹出一点点小矛盾,这对于我来说不算什么,我也从来没有记恨过。”

    维多利亚-诺福克默不作声的吸烟,望着简-艾斯的目光平静。

    “把你心安入肚子里吧。”简-艾斯拿起枚果子丢了过去,瞪他一眼,自己也边吃果子边道,“千亿的预付款契约已经签订,十亿现金也会送到你姨夫手上,拍卖会所需的300亿定金本票也躺在了你口袋里。我没想害他,始终都按照他嘱咐的将生意做完做好,然后拿到自己该拿的那点。”

    “那是多少钱?”维多利亚-诺福克咬一口果子问。

    简-艾斯竖起一根手指:“这是我实打实到手的。其他的没签契约不作数,保密条例也是为了稳住我的小手段,如果他今天不出事,就应当是补齐这些契约再出发了。”

    “啊。”维多利亚-诺福克听着听着笑哼一下,摇摇头,有些意兴阑珊地念道,“尽搞这些不入流的小把戏,你要不找我,这一次就翻不了身了。”

    他到此“啧啧”两下,看住小伙伴的眼,读不出背后情绪。

    简-艾斯被盯得局促一笑,搓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整个人有些无奈,又有些颓然——是拉塞尔-德文没见过的另一张脸皮。

    维多利亚-诺福克果然怒其不争的扔掉手中果子,眉头一皱,手一插,显出领路人的强势:“还好你从头到尾都想着收钱办实事,搞了龙又搞了黄金屋,不然就算有我你们都进不去冈格罗,参加不了那场拍卖会,然后大家一起完蛋。”

    “他不就是这个打算么。”简-艾斯又咬口果子,狡黠眨眨眼睛。

    维多利亚-诺福克一时被气笑,喝口茶压压火,责怪般的瞪眼这人:“还他20亿再赔30亿,我都不知道你怎么就对我这么有信心,不怕我也突然出问题么。”

    “怕啊。”简-艾斯略略想了会,耸肩作答,“但我一个背负千亿债务的人,有赚钱的机会就肯定想抓紧啊。”

    “草!”维多利亚-诺福克从椅子上起身出门,向中年人侍卫摆摆手,一路想着加布力尔这个姓,终而露出狞笑,不断点起头来。

    好啊,那就好好玩一玩吧……

第五百一十二章 上山的人

    礼拜四,秋至。

    城内城外是两种景色。

    城墙后小巷街道人流如织,大雨倾盆,敌不过一束束斗篷踏雨前行,飘起长白雾气。很多人手持孤灯与晚风擦身,绣有雄狮王冠的旗帜沉默无言,孤独在城墙眺望,猎猎作响,等着一位绝对会来的客人。

    每天九时都是号角长鸣的时候。

    无论风雨,守在此的士兵都会卸下铠甲登墙,脱去一身湿漉热气,握住蜡烛上台阶,取下旗帜宣告城门关闭。

    今天也是老样子。

    大雨天少了进城人与多余人,士兵摘旗。雨滴毫不留情砸脸,敲疼脸皮,从暗沉天幕里,从滚滚雷声里。

    旗收好,他蹲下翻出砖块下的号角,又冰又湿的手擦过其上古铜纹路,使其贴在冷得苍白的嘴边,慢慢扩展胸口。

    一捧雨忽然在上头销声匿迹,有股隐秘硫磺味,像天上飘过什么不知名的庞然大物,沉闷盖住雨声雷声,朝城外远走。

    一双脚出现在水渍遍布的砖面上。

    士兵抬头,只不过这一次来的,是他从未预想到的人。

    他想出声。

    袖袍下的手抬起止住,趁着大雨还落不下,走向瞭望楼,让捧着号角的士兵跟上。

    湿冷较黑的柴早已在墙角没了温度,有几张矮凳,倒也方便放灯,方便人短暂休息。

    “城主大人……”

    士兵到底是不敢不敬,双手贴在腿边躬身,腋下夹着黄铜号角。

    “坐吧。”矮凳上的大耳至尊招招手,将一束冒烟的火绒弹入柴堆;一面等,一面抬头看雨,呵出了热气。

    身旁的木凳被摆正并发出嘎吱声。

    普拉塔尼低下目光,望着慢慢冒出烟的湿柴,脸上有笑:“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两年多了。”士兵拘束答。

    “哦,那倒是南方兵,很快就要换回去了吧。”

    士兵“嗯”一声,双腿并拢直坐,水滴自衣角滴落,溅起点点声响。

    “有清楚最近的事吗?”城主忽然侧头问,看着对方头盔下的眼睛。

    士兵起先并不懂;伸手挠挠脸,答:“听说了,不过我家在偏远地方,那些暴乱影响不了,父亲也是个猎人,靠着山活。”

    城主点点头。一簇火苗从柴堆冒头,摇得呼呼响,散发光芒驱散黑暗。

    它离开了。

    雨滴再次降临城头。普拉塔尼抬头听雨声,长叹道:“整个城有三十五平方千米,几十万人,几十万游客,大小四五十种商会。他却偏偏要找那个人,偏偏要钻他的空挡,是世道太不公平了,还是这小伙子真有这么容易欺负呢?”

    士兵缄默无声。

    大耳城主讷讷闭合嘴,伸手烤火,如白面馒头般松软的脸颊被映上一层光,几缕焦味游进鼻内,令他微微蹙眉。

    “你也打过猎吗?”他问。

    被火烤出一身白气的士兵张开嘴巴,点点头回应:“小时候打过。”

    “那打猎赚钱么?”

    “啊……这要看运气的大人,要是时运好,捕上可以制香粉的麝獐就能过上一段时间好日子。”

    “那猎物又是怎么卖呢?”

    幽蓝又橘黄的火吞噬黑柴爬出,不断蔓延,将整个瞭望楼点亮。

    “啊啊,这些都是定好了价钱的。”士兵将头盔推上去点,散不尽的热气从身体飘出,“哪个部位该卖出去,哪个部位最好卖,这些早就说好了的。”

    “这样么。”坐在火堆前的城主轻轻点头,又一笑,让人读不出味道。

    ……

    城外大雪肆虐。

    冰川高山常年见雪见怪不怪,大雪坪灯火通明,几架兵器相互叠靠取暖,寒风瑟瑟,胡茬结满冰霜,有冻疮的手压根不想从棉袖里伸出来。

    这已是出科林斯卫山的必经之路。

    大风雪天,天幕阴沉,只觉心悸。

    就在这个山道口的大雪坪,鹰鼻老人坐在石头前伸手烤火,雪落,偌大的道口和雪坪仅有寥寥数人伫立雪中,各自冻得哆嗦,时不时脚踢白雪,让其远离地上篝火。

    “到底还要多久才来啊……”

    一位戴着棉帽的炼武者低头呵口热气在手上,目光下意识扫过大雪外的几个方向,那里都是他此行的帮手,整个道口周围也布有大阵,像是布满倒刺的密网,等着鸟儿入笼。

    隔十分钟一趟的信息交流很快就来了。

    他左右看看,乃至踮脚朝道口尽头瞧,除去风雪,没有任何车声人声。

    “不会真的是骑乘飞龙吧?”他一面取出绿色小旗一面想;抬手在寒风里摇旗,对面山坡也很快回应——同为代表安全的绿色。

    “会是飞龙吗?”靠近山顶的雪堆内,趴在雪里的武者侧头,向身旁人问。

    “难说。”明显要年长一些的武者用刻有两层祈福的望远镜眺望天幕,透过纷纷大雪,要寻找天空的蛛丝马迹,“根据情报显示对面一共有三名紫钻级战斗巫师,一名王冠级祈福师,这已经是不可小觑的阵容,他们也有可能走山谷间的冰河,与他们同行的那位贵族我们也不知晓,总之一切要小心。”

    “哦。”稍年轻的低头摸摸鼻子,看眼山腰大雪坪的火光,看眼坐在石头边烤火的人影轮廓;心中一阵踏实,手脚一阵热量。

    他是真切不信那个简-艾斯能找到什么帮手的,毕竟一张张资料已经将这个贫民窟学生的色厉内荏剖出来晒,连对方突然找到的这四名巫师,他也觉得这大概已经就是对方动用了所有关系,并十足走运才凑齐的班子。

    祈福师都会战斗么?

    鼻腔喷出两道热气,再想想那三个有野兽特征的异类,他于是更为放松,从雪里拿起自己的望远镜随意扫视城外天幕,随意调整精度,乃至观赏起鹅绒般大小的雪花。

    “这可真美呐……”

    山腰处的武尊老人还在平静烤火。这名戴着厚帽子的武士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指头在望远镜上转转,透过密集雪花,看到一阵翩翩起舞的风浪,像是有一双无形的翅膀在大雪里扇动,在两千米的空中滑行。

    “这是什么?”他默然皱紧眉,仔仔细细查看这团气流,一寸一寸顺着往夜幕高空找,压根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感知不出来。

    “难道是今晚的风雪太大了吗……”

    “怎么了?”

    他的喃喃声得到身旁同伴的回应——干脆接过他的望远镜按着这个方向找,确是空无一物,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同伴随即说:“之前有异常吗?离我们多远的距离?”

    “就是过城的桥头上方。”厚帽子武者不敢怠慢,从雪里翻身半蹲,用手比划一下科林斯卫山与山脚加贝帝斯城的距离,透过大雪组成的帷幕散发想象,最后把自己的望远镜拿回来,调整一下角度,对着山腰左右的高度寻找起来。

    这一下又找不到任何异象了。

    心里有些急躁,他干脆将望远镜上的祈福法令催动到最高,一下能看清鹅毛大雪的纹理,也能看清……一双慢慢转动望住自己的眼。

    呼~!

    不知名的心悸把所有声音都掐灭,下一瞬,一股锁子甲的铁锈味出现在鼻前,还有点点人体温度,以及打在头顶的呼吸声。

    逃……

    全身细胞都在颤栗这一个字。

    只是突兀出现在他面前的人动了下脚;那点气息波动冲溃了他的身体,瞬间湮灭了他的意识。

    “轰!!!”

    整个山顶的大雪猛然飞溅,却又在下一秒钟定格,保持夸张的爆裂溅射模样。

    领域……

    第一口真气出闸,晦涩艰深的气在经络内缠绕勾勒,人魂醒,几道透明圆环自周身浮现,在完全定格的世界里各自旋转,宛若一个透明的球,以中年武夫为中心展开。

    呈三个方位从大雪里冲来的武皇们还保持着发力和爆发模样,脸上表情栩栩如生,眼角皱纹微不可查的颤抖,愈多惊骇在眼里酝酿成型,却依旧与雪一同定格在原地,与寒风一同凝滞无法动弹。

    原来他们分明不是静止的。

    只是中年武夫领域内的时间流速太慢,亦或者说……中年武夫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理解。

    左脚往前右脚往后,一拳至,太快太刚,戴着露指手套的手碰上其中一名武皇的头,饶是对方气血已沸腾到轰鸣,依旧静止不动,依旧如砧板上的鱼,仍揉扁搓圆。

    差一线,就差天地之隔。

    山腰忽然起风,中年武夫转眸一眼,收拳。三重天门迅速在其头顶成型,一层层下压,霎时能看清门上鸟兽图案,看清无数双狰狞威严的目光。

    “嗡~”

    领域碰撞。环绕在中年武夫周身的圆环缓缓转动,抵住三重天门,护住中年武夫后退一步,悠悠飘落在雪地前。

    雪落,劫后余生的吸气律动从三名武皇的喉管内泛起,宛若静止的世界恢复如常,寒风中,如极昼般刺眼的光亮在山顶处爆炸,掀起割裂一切的风圈,颤动脚下风雪。

    他们再次交手了。

    悠久绵长的气自鼻腔震动而出,鹰钩鼻老人看清这名中年人的圆环领域,眼珠一转,找到面上惊骇绝望都来不及消退的三名武皇。

    人魂,其实就是武者这一生的势。正所谓厚积薄发,气量如海,真到了上山的时候,一板一眼,都有常人不可知的玄妙。

    三重天门足够挡住这名中年武夫的进攻。

    鹰钩鼻老人要换气。另一半世界的大雪忽然顺畅坠落;原是满脸皱巴巴的锁子甲武夫忽然收敛真气,环拳往右迈。

    一刹那的想不通,已让鹰钩鼻老人完全跟不上对方心念,

    这一瞬大雪又停,本缓缓旋转在中年武夫周边的圆环领域忽然扩张,一分二,二分四……瞬间摊平整个雪山巅,其中一轮足有人高的透明圆环罩住一名武皇。

    老人动,可又是大雪纷飞,一念想博弈千次,不待第二口气上浮,圆环缩小于武皇周边,中年武夫出现在圆环之内,举拳,顷刻要爆下这个只眨了次眼的武皇的脑袋。

    是怒。

    体内气门震颤一声,第二口真气迅速上提。

    八门归一,屹立在半个山巅的三道天门凝实到栩栩如生,乃至能看见鸟兽流转,能听见万兽嘶吼。

    铺满整个山巅的圆环却早已如海装入中年武夫这条鱼。

    再起,再拦,雪忽停,下一瞬雪又起。

    此般玄妙交锋三次,除去暗骂这中年武夫如何近了山巅之外,鹰鼻老人也有一缕十分清晰的不妙,正要换第三口气,眼瞳蓦然紧缩!

    眼前圆环分,又好似千千万万聚拢组合,又是一化万圈,恍惚中连带半山腰的位置都被罩入中年武夫领域内,真切如不断渗透的,悄无声息的水,下一刻就要溺死被装入其中的人。

    当真奇妙。

    自脚底而来的寒意上窜脑门,鹰钩鼻老人要动,可被装入万千圆环里的人已都是中年武夫的盘中餐,到底不清楚下一个被点人的模样,也不清楚中年武夫的气息波动规律。

    他又来了。

    这一次的雪落风起让三名武皇茫然,依旧无处可寻无处可依,已谈不上戏弄,更像是山上人的轻描淡写,一步往前,又将所有武者装入万千圆环旋转的领域,再抬手,是要一次做个终结。

    分层拦断山巅的三重天门完全成为摆设。

    鹰钩鼻老人势必要救,于动指时心一沉,终而发觉自己始终对方的节奏里,被这个中年武夫牵着鼻子走。

    醒悟的太迟了……

    虽然这一次的目标他已知晓。

    三重天门已抵不住万千圆环旋转的压迫。他们到此都还只是斗势,谁赢谁输,却也用不上谁先谁后这个准则。

    地魂其实算是武者的第二道势。可惜这第一座自在流转的法相并不是那般好勾勒描绘,走到这一步所需的天材地宝也并不是山下人所能臆想。

    稍稍摇头,无比晦涩厚重的气息自经络第二重路线中勾勒流转,地魂现,完全把山顶分成三截的天门出现风旋,丝丝恐怖波动外溢出来,完全静止的大雪和风都在这份地魂苏醒里崩溃碎裂,脚下土地逐步蔓延出蜘蛛网般的裂痕——在哭泣在怒喝,在与人类的超凡力量做抵抗。

    一些小把戏已经被看破了,正菜上桌,中年武夫也有闲工夫拍拍锁子甲上的积雪,手指不小心碰到一片定格在空中的雪花,顷刻将其碎成细末。

    第一重天门上的气息凝聚很快,略微摆动一下,突破万千圆环领域的压制,震荡出一圈圈涟漪,巨大灵压立即使山顶表面的裂痕更深更广,某道鸟兽图案终于被唤醒,化为獠牙兽头气浪,低吼一声,目光地凶恶盯住这份静止世界,前扑,自门表面冲出撕咬向前头空气。

    而这,也恰好是中年武夫要出现的点。

    一道身影浮现,万千圆环护身,一座高山从中年武夫背后凝聚屹立,甚至山顶有一缕云,在活灵活现的游动。

    自成世界……

    这已是与天地同寿的征兆……

    鹰钩鼻老人终于露出惊愕神情。万千圆环中心的宝山展露光华,这一刻时间流动,风与雪的声音重现,只见整个山一阵颤动,定格的画重新流动起来;两名武尊交手后的波动……也在常人的视野里展露峥嵘!

    “嘟呜~!”

    令人失去听力的音爆声像引线拉响,急速坍缩的空间宛若黑洞吞噬光与声音,溢出极其不稳定的气息波动,最后使人眼前一白,使整座山顶轰然崩裂!

    “嘣!!!”科林斯卫山的山巅发亮了,炸响太多雪崩和狂风,震荡扩散的波浪甚至扫向了山下的加贝帝斯城,生生冲斜了城内大雨!

    “咚!”坐在火堆边烤火的士兵被这声余风冲得倒飞出去,城墙后头也有许多房屋亮起灯光;响起各类惊呼尖叫,好似雪崩的末日就要来临。

    这就是超凡伟力。

    三重天门兽头与大雪还在崩碎,大圈大圈的刀风横扫山巅,三名武皇同时倒飞,一连同周边的武者也被大雪掩埋不知生死。万千圆环与高山虚影归身,天地炸裂闷响,竟是整个山顶拦腰截断,一时天崩,阵法崩,所有处于天灾末日的埋伏者茫然无措,不知发生何事,也不知如何逃离。

    “有些大了呐。”

    坐在城头看戏的普拉塔尼抓住士兵放回木凳上,盯着远方山巅的雪崩和极昼般刺眼的光,叹息一下子,起身消失在风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高空之上,吃着果儿看着戏的继承者仰头大笑,笑得脖上青筋露起,眼眶红润到几滴湿润落了下来。

    “诶唷卧槽……”

    他继续笑着伸手擦拭掉眼角的泪,看眼在对面悄悄观看的四名巫师,嘴角弧度扩张更多,变得有些狰狞。

    “怎么样?你们有这本事么?”他扔了枚果子过去,“把下面的事情详细和我讲讲,才过去几秒这山顶就炸了,倒也是有些无趣的。”

    专注观战的白袍眼镜巫师伸手接住果儿,回过头,才发觉古拉通三兄弟都用目光聚焦着自己。

    “这个啊。”拉塞尔-德文解除眼镜的祈福状态,清清嗓子,整理下思路答,“对面那个武尊擅长小地形和一对一作战,他们还布置了意图是缩小空间的巫师阵法,可惜他们没料到我们有敛藏气息的巨龙,”巫师踩了踩脚下木板,“你的侍卫是一等一的消耗型群架好手,再加上我们突如其来的接近——帮手变成累赘,地形优势也消失,甚至在你侍卫领域里的他们根本做不到还击。”

    “嗯哼,很精妙的分析。”维多利亚-诺福克满意翘起嘴唇,取出支烟点上,掀开窗帘,瞧瞧车厢外头的大雪和云雾,不由哆嗦一声,立马把这看着都冷的景色给盖起来。

    火柴亮,五杆烟枪同时在车厢内吞云吐雾。

    虽然处于巨龙背上的车厢有禁忌和阵法的保护,但排气功能到底是不太行的,一下子就让车厢内变为另一种云海仙境,让这些躺着抽烟的人们更像是中庭典故里的谪仙。

    “恕我冒昧。”拉塞尔-德文往旁边茶几的杯里点点烟灰,抬起眼珠,向主座人问,“我到现在都还好奇你这个侍卫的势究竟是什么,一道圆环怎么可能有如此威能?对面那个势我见过,应该是临摹了奥斯曼帝国的云顶天宫。”

    “这个么。”维多利亚-诺福克刚要解释,奢靡车厢尽头有一卷超强寒流进来,虽然很快消散,但也把车厢内的烟雾带出去稀薄了不少。

    “你自己与他谈吧。”

    见到模样老实巴交的中年武夫回来,维多利亚-诺福克坐直身子,赤脚踩在软垫上,伸手往前点点,顺便问,“没死人吧。”

    “啊,”中年武夫弯腰坐在主人边上,取下腰间匕首,而后解开身上锁子甲;一并收好,扭扭脖子,像是有些饿的撕了块鸡腿边吃边答,“没有人死,就一个脑袋被震坏了。”

    “做的不错。”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

    左手长沙发上的白袍巫师刚好端烟吐雾,趁着朦胧瞧眼对面人,再看看其放在手边的锁子甲和匕首,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这个中年人……绝对是只差一线的顶尖武尊。

    车厢里渐渐只剩下吃喝与抽烟声。一直戴着个金属仪器的大白熊阿拉斯加突然侧头看向窗外,举手向中年武夫叫停飞龙,然后把窗帘掀起,探头朝云雾下头瞧。

    “德文,”转过身,阿拉斯加头顶上的金属仪器转动有些快,“我找到他了,就在这下方,应该就是底下这一块背山坡。”

    拉塞尔-德文凑上来观察仪器的运转速度,稍微皱眉,把目光放在了古拉通二兄弟身上。

    他开始摇摆不定。

    一直无聊看戏的继承者找到了这些巫师的小密谋,不由问:“怎么了,他们还敢追上来么?”

    “不,只是我手下发现了加布力尔-阿列克谢那位武皇的动静,我想下去教训一下他。”拉塞尔-德文说完眼镜一推,身旁三兄弟也停住了吃喝。

    此刻,某人眼里的光芒急剧亮起,一个翻身落地,走到这四名巫师的沙发边身子前倾——先伸手掀开窗帘往下看,再看着戴着古怪仪器的白胖大巫师,歪头认真问:“你确定加布力尔家族的人就在下面?能更加精确一点吗?”

    “我确定。”阿拉斯加吃了块小鱼干,然后摇头,“但精确不了,就像我们刚才一样,我只能找到一个大概的位置。”

    “哦。”舌头一舔唇,这位继承者抓抓自己的美人尖,回头看安静吃东西的贴身侍卫,停顿下,说,“给这个加布力尔一巴掌,刚好我还没看你使用武技。”

    “好的。”

    中年武夫闻声放下餐刀,起身开门出去,迎着喧嚣刺骨的寒风行走在龙背上,忽然停,又忽然继续往前走。

    他终于找好一个位置:吸气,双臂张开往后拉,像是张开双翼的鸟,接着猛然合并一掌,一道声势怖人的恐怖音爆自龙背上宣泄而下,竟直直打出一片扇形真空,在大雪里打出一片长达数千米的空地!

    血落,一道狼狈身影的眼皮在颤抖。

第五百一十三章 总有晚风正好的夜

    眼里的雨势好似大到悲浓了点。

    耳边尽是风,饶是绷带抵住大部分声音,阿列克谢还是能感受到风触碰身子的冷;眼瞳稍颤,被烧至萎谢的睫毛垂下来,一捧雨不小心穿过缝隙滴在脸上,与绷带内的深红一同蔓延。

    这分明是哀。

    统一黑色大衣的八角帽伫立在商会门外,皆然沉默,像一团压抑至极的黑雾,恰逢雷光于乌云中送来光亮,雨水倾斜,滴在地上水坑的声音十分好听。

    躺在担架上的阿列克谢被抬入商会。

    他们统一脱帽,光线暗哑,阴影盖住大多人的眼睛,只留下布有冷意的棱角面容,以及胡茬周边未有干涸的血。

    商会门闭合,孤独伫立在外的八角帽如影子消失在雨后。

    “阿列克谢。”

    一楼吧台的烛灯悠悠荡起光亮,坐在周围小声交谈的贵族们起身,各自摘下礼帽放于胸前,向这满身绷带的男人颔首打招呼。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没有出声,蓝色眼瞳扫过一个个高矮胖瘦的支持者,指头微微颤动下,旁边执事立即将他放在两张长凳上,而后沉默守护于主人两侧。

    站在原地的贵族们不由相互交流眼神;接着一阵脚步迈响,是肚腩圆挺的双下巴贵族走出来,沉稳来到躺在担架上的男人前头,再次捏住礼帽停于胸口躬身,稍微靠近一些,伸手,尾指还戴有方形宝石戒指:“放心吧阿列克谢,我们都知道了科尔西所做之事,公正不会离开你,我们都站在你这一边,科尔西并不代表一切,就算开战,我们也毫不畏惧。”

    十分轻缓的语落入耳中,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移开眼眸,目光空洞的看着吧台烛光,随即出声,还是这般沙哑刺耳:“我的两个兄弟在哪。”

    “他们正在二楼。”双下巴贵族轻答。

    “我的姑姑们呢?”蓝色眼瞳又转回来装入对方身形。

    “她们已经确定了会帮助你。”一名留着浓密胡子的贵族在人群中抬手,“无论是以家族的方式还是直接手段,你的两位姑姑都站在你这一边。”

    “你不会孤单。”

    浓密胡子贵族最后补充一句。身旁人响起掌声,不断扩大,与商会外的雨声组成交响乐。

    “你看看吧。”留在加布力尔-阿列克谢身边的肥胖贵族露出亲和微笑,一面鼓掌,一面给这位年轻继承者力量,“我们都与你同在。阿列克谢,你想到什么都可以去做,没有人会反对你,没有,”

    “城主也不会么?”

    担架上的人儿忽然搭话,看眼对方的戛然而止,慢慢摇头,不做计较,“还劳烦你将他们都安顿好,这件事情可能要处理几天,但不会超过礼拜六。”

    语落,一行执事又抬起担架,慢步上楼,在所有贵族的目送下消失在楼梯口。

    前行脚步声咚咚,走廊里的油灯和画像仍旧散发着淡香。确实是有些冷了,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将双手叠起来放在腹部,看着走廊上头的壁画,宛如快要安息永眠的人,走完最后这一段人生。

    一路无声跟随的些许影子再次脱帽致意,最后的看护消失,办公室的门打开,四名执事将担架上的人抬起来放在沙发上,压根没有多看往这头冲来的两兄弟一眼,也没有给予任何恭敬鞠躬,乃至招呼。

    门再次闭合了。

    一缕风从窗外卷入,雨声滴答,空气中泛起一片凉。

    望着沙发上的阿列克谢,加布力尔-汤姆已不知该如何表达现在的心情,抬手放嘴前死死咬紧,蹲下,另一只手小心前伸,不断摇头,被牙咬紧的拳头顷刻溢出鲜血,溢出刺目疼痛。

    “So-Fuck……”这位三十余岁的男人终于哭了,脸上腾起一股潮红,太阳穴青筋鼓动,催促他起身,猛然冲向门外。

    “你要冷静!冷静汤姆!”一双手死死箍紧他,原是这几日一直陪伴他们的吧台调酒人,“阿列克谢会处理一切事情,他有计划,你们要相信他,你们一切都要听指挥。”

    “阿列克谢。”调酒执事说到这转头,对上绷带人的目光,八角帽帽檐下呵出道道热气。

    这样的目光接触没有持续多久。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移开视线;这一次看向拘束在旁边握拳的弟弟保罗身上,看着对方满是雀斑的脸颊,看着对方的金色短发,看着他的小翘鼻,仿佛许久未见了,又好似分外的熟悉。

    “过来。”裹满绷带的手抬起,透过发颤能看出这个动作背后的吃力。

    快要成年的保罗听令往前,头低垂。纠缠在一旁的汤姆和执事也停了下来。

    绷带血红的手贴在弟弟的裤腿上,往下一拉,面前这个人就蹲了下来,用怯弱的目光与哥哥的眼睛相碰。

    “你,”阿列克谢明显想说话,喉结缓慢滚动一下,呵出一口热气,偏过头,伸手把旁边这张脸推开,念道,“里卡多。”

    “我在这。”调酒执事快步来到沙发边蹲下,挤过加布力尔-保罗的位置,并把双手放在沙发边上。

    “我想要吃橘子,请帮我切一个。”

    “好的。”里卡多侧身到茶几上拿起一枚颜色很深的橘子,另只手握水果刀,熟练削起皮。

    “还是我自己来吧。”躺在沙发上的绷带人略微吃力的侧过身,伸出手。站立在边上的加布力尔-汤姆也迈步走到茶几边。

    里卡多瞧了会面前阿列克谢的兴致,撇嘴耸肩,将橘子和水果刀都递到了对方手里。

    只是下一瞬的白光来得太快,原是沙发上的人握紧刀一刀扎入这名执事的颈脖,裹满绷带的身体往前冲,压着对方一同倒在地毯上,不断扯刀送刀,溅起大片滚烫浓郁的血,腾起热气,用血肉穿透声盖过对方的挣扎。

    “噗哧!”另一把刀也上来得很快,狠狠扎入里卡多的腰腹,又抽,又插,颜色暗沉的红浸染衬衫,滑落往下玷污地毯。

    “你还在看什么?”状若癫狂的加布力尔-汤姆抬头看向呆滞不动的保罗,憋足劲把这块血肉都挑破,畅快喝一声,跟着仰头后倒,头发垂落的脸洒满鲜血,握着刀的手早已看不出其他颜色。

    “你知道背叛家族的代价了吗?”坐在执事身上的阿列克谢也转过头,盯住瑟瑟发抖的保罗,扯出插在里卡多颈脖上的刀,踉跄起身,一身血味的来到弟弟前头,用握刀手扯住其头发,迫使弟弟直视自己的眼睛。

    “我们是兄弟。”夹有血腥味的语从绷带缝隙里响起,冒出道道热气,朦胧对面人的惶恐颤抖,“我们是同一个父亲同一个母亲所生的兄弟,你如何都不能背叛我们,不能背叛你真正的家人。”

    攥紧金色头发的手一松。加布力尔-保罗苍白倒地,双腿叉开往后挪,面对这两只哥哥摇头,嘴唇不断颤动,仿佛看到了真正的恶魔,整颗心都坠入冰海。

    “没有什么想要与我们说的吗?”阿列克谢就站立在血泊内,水果刀下垂,滴落鲜血。

    恐惧之后的巨大-抽气声让最年幼的弟弟无法组织完整语言。加布力尔-汤姆低声怒骂一句,迈步往前,不顾这疯狂挣扎的人将其拎起来;以至掐紧对方双耳,面色阴沉的飞溅出口水:“你是加布力尔家族的人,你是我们的弟弟!打起你的精神保罗!把那个该死的老杂碎跟你说过的话全部吐出来!一个字都不要剩!”

    “说话!”

    响亮的耳光打在弟弟脸上。

    生有雀斑的少年张嘴哭泣,低头抽噎半响,伸手掐住紧皱的眉头,断断续续的说道:“我,我,我根,我根本不知道发,发生了什,什么事。”

    加布力尔-汤姆面色不耐的偏开头,厚厚胡子搭在鼻子下,弯出无可奈何的神韵。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已经坐回了沙发,先用茶几上的白毛巾擦了擦身子,再扯动墙上的绳铃,动作自然顺畅,像是绷带里一点伤都没有。

    最小的保罗继续组织声音,眼泪鼻涕一大把,呜咽着,眼眶红润着:“我,我就是想,想阿列克谢了,还担心你们,就想要找阿列克谢,找哥哥。”

    “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汤姆十分不理解的皱眉,伸手对准地上还热乎的尸体,“你就这么相信卡里多的哄骗?这么相信杂碎科尔西的话?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害死阿列克谢,差点亲手害死你的哥哥。”

    “不……”

    加布力尔-保罗哭得极大声,模样很丑,把刚刚进入的执事们看得停住了脚。

    “把这里处理一下。”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平静出声,脚尖踢了下尸体,并答,“除了我们是没有任何人可信的保罗,我早就与汤姆说过,谁第一个写信到我手里,谁就是家族隐藏的叛徒。”

    “不过我没有想到是你。”绷带缝隙里的眼找到弟弟的脆弱模样,接着垂下了睫毛,“我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你太过稚嫩了,让科尔西和里卡多找到了机会,最后害死了阿瑟。”

    “我,”加布力尔-保罗努力张开嘴,边退后边摇头,“我没有。”

    “你以为你的信件是谁送的呢?”

    冲旁边执事伸手;阿列克谢将沾满血迹的信甩在桌上,顺带看眼在擦脸的汤姆,缓缓起伏胸腔,继续道:“阿瑟一直在暗处保护你们,你见不到他正常,但是我没有想到你会听信科尔西的话,会伤害大家。”

    “带他出去吧。”

    抬手止住了弟弟想要说的言。

    几名执事架起哭喊且一脸茫然的加布力尔-保罗离开,余下一名俯身在阿列克谢耳边出声,告知对方医师已经在楼下等他。

    于是门再闭合,侵染鲜血的毯子也被抽走,整个办公室除了丁点余味,再也找不到死亡痕迹。

    此刻只剩兄弟二人。

    “你处理的太过激了。”加布力尔-汤姆两手叉腰,直直看着沙发上的阿列克谢,“保罗还不到那种年纪,这明明就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为什么要让这份内疚绑在他身上。”汤姆说完伸手朝向门外,皱紧眉,胡子上布有水珠。

    “啊。”阿列克谢微微低头,身子前倾拿起果盘边的烟盒,取出一支,划亮火柴点燃。

    “你知道与我交手的简-艾斯才多大吗?”浓雾入肺,启唇,又呵出来,“这个世上聪明人太多了汤姆,我需要帮手,需要保罗快速成长起来,不然我们很难和我们叔叔较量,很难面对接下来的挑战。”

    “科尔西不敢在城里下手了。”汤姆弯腰坐在弟弟身边,也取了支烟,垮着肩膀点燃,“现在姑姑和父亲之前的朋友们都坚定不移站在我们身边。科尔西已经被赶出了这条老街,只有被他收买的一些法官愿意为他提供庇护,我们到底是守住了这份基业。”

    “不。”阿列克谢摇摇头,眼睑下垂,遮住蓝色眼瞳里的幽光,“整个事情才刚刚开始。”

    窗外雷声响,汤姆抬起头,踌躇半响,趁着烟雾缭绕和窗外的滴答雨声问:“是简-艾斯那里出现了变故?还是与和你合作的英格索尔彻底投靠了蒂姆?”

    语完,阿列克谢被问得疲惫神色更浓,捏住烟吸,低头吐雾。

    门恰好打开,是三兄弟的私人医师进入——一面打开医疗箱,一面在沙发边蹲下,着手为这人儿治疗。

    些许私密的话题到此中断。

    加布力尔-汤姆闷闷吸口烟,起身到墙边酒柜前取下一瓶金朗姆,不用杯子直接打开喝,喉管与胃部顺着这股灼烧感收缩,终而呵出满意酒气。

    “你的伤势被处理得极好。”撕下一小片绷带的医师抬眼,向雇主继续道,“平时少一些运动,我会给你配几幅外用药膏,定时擦拭,一个礼拜左右就能好。”

    “能再少一点时间吗?”阿列克谢转头看他,“最好控制在两天之内,两天之内治好我的所有伤势,价钱任你开。”

    “这会有一定难度。”医师闻声沉吟片刻,还是点头,“我需要四百枚红晶的治疗费,过程会有点痛苦,毕竟是用祈福的手段进行治疗。”

    “这没有问题。”

    阿列克谢伸手将烟掐灭,喉管剧烈疼痛,却给他带来了不知名的快感。

    医师随即点头,收好医疗箱要外出配药,又停下来,说出了那点疑问:“加布力尔先生,你这段时间是有什么重要的客人要见吗?”

    “是的。”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点点头,回答得平顺自然,且抿出点笑意,“我要去看一位朋友,去与他进行最后的生意交谈。”

    “那祝您一切顺利了。”医师点点脑袋,向站在酒柜前喝酒的加布力尔-汤姆颔首致意,旋即转身出去,并将办公室的门带上。

    挂在墙上画像摇晃一下。

    汤姆伸手将父亲的画像扶稳,回到茶几边,坐在了之前的沙发上,说:“简-艾斯那里的事情是不是搞砸了?”

    “嗯?”阿列克谢转眸看他,鼻腔震动。

    “我都看见了。”汤姆用夹着酒瓶的手对准窗外,“很大的动静,应该没有人没注意到。”

    “是啊。”阿列克谢轻轻颔首,声音低沉有磁性。

    “噢……”加布力尔-汤姆两只手并起来搓脸,接着再灌一口酒,朝弟弟问,“目前到我们手里的钱有多少。”

    “一千,就上次那为了稳住我的一千。”阿列克谢低头揉揉眉心答,“我还给了简-艾斯三百,这里依旧是个大麻烦。”

    他到此看向窗外雨,忽然有些冷;从沙发上起身,拉着办公桌前的椅子坐在了壁炉边,往汹涌燃烧的火里丢入几块干柴,朝着跟随而来的汤姆伸手,接过对方手里的酒瓶子。

    这一下可真够烈的。

    十分艰难的咽下酒水,从鼻腔喷两道气,他抬手摸了摸有些痒的脸,没抓,没有弄乱绷带。

    “我们的生意真不交给科尔西了吗?”一双手搭在他椅子上,围巾前摆,轻轻扑打椅背,“他不敢再对我们动手,2500亿其实也可以接受。”

    阿列克谢倏地发笑,起伏下胸膛,又握住酒瓶喝一口,才慢慢答:“我们的叔叔从一开始就只想吃下我们的一切,你觉得我会再信任他么?”

    他抬头看身后的哥哥。

    加布力尔-汤姆也接住这束目光,胡子下的嘴慢慢抿紧,最终回应:“你想要我怎么做。”

    “噢不。”阿列克谢放下酒瓶起身,于壁炉火光中看着哥哥的脸,双手盖在对方肩上,稍稍用力,“你到目前已经为家族牺牲太多了,所有的坏名都在你身上,这已经到极限了汤姆,我不会再让你背负罪孽。”

    手掌左右摇晃。

    戴着八角帽的汤姆抿住唇,略显瘦削的手臂在衣袖下绷紧,接着低头,依托帽檐遮住脸上表情。

    阿列克谢继续摇晃哥哥的肩膀,声线沉柔,给予对方苦难之后的光明暖意:“这一次你应该站在旁边看了汤姆。等到全部事情停息,去娶一个美丽善良的妻子,躺在舒服的阳光里坐拥家族每月的分红,最后再为我带来几个可爱聪明的侄子侄女,叫着我叔叔,在我身边奔跑。”

    眼眸里的温暖笑意已经止不住。

    八角帽帽檐下的面容有水渍。这位三十有余的暴徒终是在这一刻泣不成声,伸手放在嘴前咬,不断抽动双肩,发出细不可闻的哽咽声。

    阿列克谢拥他入怀,满眼是笑的看着窗外大雨,长舒口气,闭目拍打哥哥的背:“一切都要过去了汤姆,一切都会好,家族也会在我们手上重现光明。”

    “去招呼楼下的客人吧。”

    双手握住哥哥臂弯后推,阿列克谢再次给了一个拍臂安抚,而后转身为其开门,站在门边等哥哥用手帕擦完鼻涕,然后呵笑一声,又给了一个拥抱。

    “你要小心科尔西的报复。”调整好情绪的加布力尔-汤姆在门边留下忠告,“今下午在人事厅的时候他一直说什么忠诚的故事,像是喝醉了,但听起来有些吓人。”

    “忠诚的故事?”

    蓝色眼眸上抬,很快又垂下,“我知道了,我会注意他的反扑的。”

    “那就好。”加布力尔-汤姆上前给予弟弟一个拥抱,因为对面的伤所以力度很轻,连声音也变成了这样,“阿列克谢,你不要太在乎保罗犯下的错误了,他还只是个小孩,家族的叛徒已经找到,给他点时间,他会很快成长起来,然后在你身边帮助你。”

    “噢~”阿列克谢立马摇头笑起来,伸手揉下汤姆的颧骨,吧嗒下嘴答,“他是我的亲弟弟,你认为我会因此责罚他吗?家族还有很多产业需要他继承,很多事情还要他出力。”

    “我知道了。”汤姆笑得捏一下阿列克谢的肩,侧头看看走廊外的情况,本要出发,又不知怎的停住;犹豫片刻,找到弟弟的眼睛说,“其实我已经有一个喜欢的人,她……”

    弟弟的拳头已经打上来,他立即发笑喊道:“她是一个老伯爵的独女,前一任丈夫外出行商被暴徒杀死,现在一直在家,有时在床上裁缝衣服。”

    “噢……”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不断摇头,推一下哥哥肩膀,直接把后者推上走廊,“嘭”一声关紧门,转身,在这仅剩自己一人的办公室里,重新坐回了壁炉旁的椅。

    橙黄色的火依旧“噼啪”溅出火星。

    蓝色的眼瞳被映亮,一缕风从窗外吹进来,墙上的画像轻摇一下,有点冷,湿意钻入双肺深处。

    他知道那个名为忠臣的故事。

    在国王登基时,带血的剑会赏赐给部下。剑会拍打被加封者的双肩,也有不甘于此的野心在此刻暴起,一旦躲过脖边剑,野心者就能直面新王,来一场公平对决。

    可若是对抗新王的长老失败……

    他们的一切,也都会悉数归君王所有。

    蓝色的眼眸慢慢垂下,耳边一缕风声卷动,跟着,是披着黑色斗篷的人静立在椅后。

    室内就这般陷入安静。

    一直到柴火噼啪快要熄灭;腾起缕缕青烟,椅上人才握住扶手起身,越过墙边父亲的画像,停在落着大雨的窗前,沉默往外看,留下一道冰冷僵硬的背影,还有一丝黯然和倔强。

    “我会在星期六离开。”

    滴滴答的雨落在窗头,阴沉天幕亮起雷,闷响浑厚。

    “你要他怎样死。”斗篷里的黑暗出声。

    窗前人闻声沉默,抬头看雨,最终呵出一道缥缈热气:“人总会遇见一个晚风正好的夜:歌姬在跳舞,桌上有奶酪,有最爱吃的草莓酱,有酒,有那件淡蓝色衣裳。”

    “人也总会喝醉,会睡在风里,会闭上沉沉的眼。”

    雷声再响,刹那闪光照亮了眼瞳里死灰般的颜色。

    

第五百一十四章 谁在复仇?

    第二日雨停。

    不经意就走到了胡林科老街那间酒馆;靴子踩入水坑;摘帽抬头,年岁斑白了酒馆门上的印记,消退了刀斧刻下的家族印痕,锈蚀了挂在圆柱边的烛台。

    叩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已上了年纪的第一任家族长老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

    大多往事一并从门后溢出来——声音、面容、气味、以及深红色的血。

    他终究还是推开了门,越过街边持枪而立的八角帽们,于木门的“吱呀”声中,进入这间盛有太多故事的酒馆。

    “我没想到你会约我在这个地方。”

    黑色礼帽摘下,加布力尔-科尔西看着吧台前的侄子,稍稍在后者的淡色条纹外套上停留目光,迈开脚步,将围巾翻上来搭在肩上。

    “你要喝什么。”待长辈入座,新一代的继承者取过吧台后的杯子,指头抹过各自颜色不一的酒瓶。

    “金朗姆,加点蜂蜜和冰块更好。”

    “噢,”阿列克谢露出略显斯文腼腆的笑容,“冰块在这个天气并不适合,或许单纯的蜂蜜就足够了。”

    科尔西摇摇头,将礼帽放在吧台上,答:“那样太甜了。”

    双方霎时不再说话。

    阿列克谢停顿片刻后还是拿起了金朗姆,又从铁桶里抄了勺冰,与金黄色的酒液一同混进杯中,用力摇晃两下,将褐色罐子里的蜂蜜也倒了点进去。

    “你的调酒手法好像有点突兀。”科尔西一直看着他的动作,抿嘴顺出两道浊气,有些不满,却也是没计较了。

    双方的酒杯都摇晃上了桌面;举起来碰一下,各自喉结起伏地大口饮酒来。

    “额……”盯着面前的叔叔,年轻的继承者率先呵出酒气,八角帽下的面容已拆除绷带,面颊有些干燥起皮,有着皮肤皲裂的线状裂隙,“钱我已经让简-艾斯的人带出城了,就在昨天晚上,相信你也目睹了全程。”

    “嗯哼。”科尔西老神在在的品酒,略略舔一下布有皱褶的唇,答,“我相信他的身上有一部分资金,因为你不可能将所有钱都交给他,以前我会相信,但昨天之后我便不再相信。”

    阿列克谢闻声发笑,蓝色眼瞳剔透,是干燥脸颊上的唯一突出点:“你知道我想要去的地方,英格尔索应该与你说过,也许你现在派人去阻止,还能拿回你的金钱。”

    “噢不。”科尔西微笑起来,偏头,第一次直视侄儿的眼,“那座城的蒂姆会将你的朋友生吞活剥,根本不需要我动手。”

    握着杯子的手停在吧台上,阿列克谢稍微低下头,目光望向前头空气:“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是的。”科尔西放松摊了下手掌。

    阿列克谢继续发笑,闻着吧台传来的橡木味,手转动杯子,嗓音沉厚:“蒂姆……耶,蒂姆。”

    “昨晚的事情你没有看见对吧?”他到此偏头,“那样骇人听闻的战斗余波,吹斜了半个城区的雨。我真的找到了强有力的盟友,他叫维多利亚,他会为我摆平一切事情。”

    “所以呢?”眼里的叔叔连声调都没变,“你再怎么扯虎皮这也是蒂姆与维多利亚之间的事,那是他们的战场。在这个城只有你和英格索尔,你们耍着什么把戏我不知道,不过这一次的核心,完不成接下来的生意。”

    一枚红玉石制成的烟斗上桌,科尔西低头抽上一口,在侄子的目光里摆手摇晃:“别再跟我绕圈子,你想要的东西我一直都知道。”

    一片烟灰坠落得沉静。

    阿列克谢转回头,双手捧住酒杯,转而问:“那你想要的是什么?”

    “给我产业,”科尔西答得很利落,“或者还我金币,这样双方都没有完成交易,没有违背那个契约,不用负责。”

    “Oh。”阿列克谢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踩着颜色暗沉的木地板来到吧台后,又找了一瓶金桔酒,顺带取一片带盐粒的土豆片放入嘴里,边嚼,边握住酒瓶仰头灌。

    科尔西安静候着这位侄子的小情调,略微萎缩的嘴唇张开,把烟斗吸出烫红光亮。

    大段金桔的香气穿透整个腹部了,阿列克谢满意打一酒嗝,低头拭去那点眼屎,抬起蓝色眼睛,向叔叔问:“那到底是谁破坏了规则,我亲爱的叔叔,我一直都带着诚意与你,”

    “不要再演了阿列克谢,这很无聊。”年长的科尔西抬手打断这束话,嘬着烟斗吐雾,眼睛低垂,眼角纹明显,“别再说这些哄小孩的话了,你手上的所有资产打包起来究竟是什么样子你最清楚。你那些赌场渠道,那些雪山地皮和这座城的产业根本就抵不上2500亿,你想要的东西我很清楚,我一直都清楚,清楚你这个狡猾小子的,”

    “那你有2500亿吗?”面前的侄子也抬头打断他,又是那略带点内向斯文的笑容,真切是欺骗性十足。

    气氛进入冰点。

    科尔西目光到此锐利,点着阿列克谢的方位,慢慢撅起嘴:“不得不说你与你父亲真的很像,我一直以为是汤姆继承了你父亲的一切,原来是你在主导,我就不应该把你留下。”

    阿列克谢“嗯”了下,将手里酒瓶又摇晃起来,并抽空答:“有关这笔钱的事我大可拖三个月,等到契约上的时间到,你就必须将2500亿的收购金全部给我。毕竟我们已经签约了,你和我都不想挑衅箴言伟力,加上你昨天的谋杀失败,我想在这个城已经没几个人允许你再胡来。”

    “是吗?”

    酒瓶内的酒入杯,阿列克谢如法炮制地调好酒递给叔叔——一丁点对方的表情都不想错过。

    契约上的内容从来不能直接牵扯性命;不能书写保护,更不能代表奴役,必须站在公平的天平上撰写。

    交易双方,也必须有实际筹码放在两头。

    一时间,科尔西从来都没这么恨过拥有这份箴言力量的人;手指摩挲烟斗,依旧在后辈面前调整得很快,端起新的酒杯,总归话说开了,便不想再隐瞒:“我一直认为只有死人才不会违背契约,我小看了你,我以为你会被这样庞大的数字冲昏头脑,最后死在某场大火或者某个未知名流血事件。想不到你也早有准备,到底是我被你的年轻所迷惑了。”

    叔叔开始叹气:“我不得不说你的盟友确实人脉深厚,不过从现在开始,我希望你一直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那不是运气。”阿列克谢别开头摇摇,端起酒杯喝一口,望着酒馆窗户外的温暖阳光,“我们从一开始就确定了要杀死对方的心,你想要杀了我再杀了汤姆,留下最小最无害的保罗作为你的傀儡受你控制,钱和产业都落入你手,届时我的两位姑姑想要帮助也力不及你,整个家族也收入你的怀。”

    “你比冰原里的狼还要狠毒。”戴有金指环的手伸入烟盒取烟,低头划亮火柴,呼出浓郁烟雾,“至少它们不会食用族群的后代。”

    这一句话倏然将加布力尔-科尔西惹得大笑,紧接着面色涨红,原是被酒水呛到,惹得酒馆的门打开,露出几名穿着黑色外套的侍卫。

    “咳,咳咳!”

    他开始不断咳嗽。一旁的阿列克谢上前帮忙,扶正叔叔帮对方拍打后背,并将其手里的烟斗拿过来放在吧台上,待对方好点,才迈步往吧台后走。

    只是干瘦如柴的手掌蓦然扯住他的衣袖,是加布力尔-科尔西那双冰冷刺骨的眼,以及从喉咙底喊出来的低沉语句:“你认为是谁打开这个潘多拉魔盒的呢?是谁杀死你的叔叔波卢卡,是谁……”衣袖被揪出吱吱声,“将这个家庭扭曲成血腥绝望。”

    干瘦手掌猛地将面前侄子推开。

    禁忌现,科尔西握住烟斗继续抽,脸皮抖动,在暗沉阴影里渗透出一圈圈阴冷:“所以我杀死了你的父亲,就在城外的科林斯卫山,我把他丢入了冰河,看着鱼将他吃干净……”

    “咚!”面前人已如一团黑风冲来。

    酒馆门再开,双方交手出巨大声浪,余波将吧台周边的桌椅全部震飞,大小不一的酒瓶炸裂,屋檐顶的吊灯也摇晃洒落一片片烛油。

    “打开心了吗?”

    身着黑色外套的侍卫将科尔西保护在身后。科尔西端着烟斗嘬一口,面色如常,不起丝毫涟漪。

    另一头的阿列克谢则被八角帽们死死拦住,赤红着眼珠,大口喘着粗气,甚是要将这位亲叔叔生撕的架势。

    “阿列克谢……”

    酒馆门外已有律查往里面探头,一名八角帽好生箍紧少主往后,不断拍打对方胸膛以示安抚,给予沉静力量。

    “都滚!!!”

    阿列克谢嘶声咆哮,甩手挣脱众人,扯扯有些松垮的衣领,重新整理好布满皱褶的淡色外套,坐回吧台边,才安静了一秒,就抄起个酒瓶“嗙”一声砸出酒水与碎片四溅,狂暴吼出癫狂音浪。

    科尔西摆摆手示意侍卫们安心离去,咬住烟斗吸,安静等了许久;说话间烟雾缭绕:“不要表现得这么愤怒,这一切都是你父亲教的,他既然可以为了钱手足相残,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当一回忠臣,与你这位登基者好好决斗一番呢?”

    “其实你应该感谢你那两位姑姑,我那两个好妹妹。”脚尖落下来踩在木地板上,年迈的长老在原地走走,闻着空气中沸腾的酒味,嘬口烟,笑得淡然,“没有任何正常人会不对这个畸形家族感到绝望,但是她们根本记不得,是谁让她们从地下室裁缝室里出来,并且换了身份嫁了贵族,过上现在的美好日子。”

    “我们之间总要有个了解不是吗。”

    阳光正好,躲开脖边剑的长老笑眯眯看着椅子上的新王,翻手倒掉烟斗里的灰,是那样的自然随意,“你我就应该在城外正大光明厮杀一场,赢的拿走一切,输的埋入黄土,任凭对方羞辱。”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呢?”阿列克谢终于冷静了下来,侧过头,双眼残余血丝,面色却苍白如雪。

    加布力尔-科尔西摇摇头,往前踱步又停,点点侄子,眼里全是冷漠:“你还是不对我说实话。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我亲爱的阿列克谢。”

    脚步终于迈出,“咚”一声踩得地板嗡响。

    叔叔正在张开双臂,阿列克谢安静的看,像是冰原里的狼,沉静收敛所有爪牙。

    “我们都深陷这个泥潭里了。”科尔西仰头闭目迎接阳光,怅然长叹,语调里的可惜意味十足,“你为什么就不能老老实实的去死,去少一些人参与,少一些声音打扰,让家族回到统一强大的样子,我们曾经可是帝国西北方的第一梯队,差一点就能登上西北方的顶峰,到达那个极点……”

    阿列克谢的眼眸下垂,金色阳光笼罩住眼瞳,愈显剔透。

    “你真以为我拿不出这笔钱吗?”科尔西睁开了眼睛,看着侄子,像是看着一个死人。

    胜利者在炫耀。

    安静许久的狼缓慢起身,歪了下脑袋,露出獠牙。

    “你当然可以支付给我这笔钱,但你不会甘心,它会让你在洛米塔的生意停滞,而且你不想我和我的兄弟过上富足的生活,这件事情你等了很久,你一直都在等我们的生意衰弱,在想吞并我们,然后专心报复那两个妹妹。”

    他说着说着直起腰,夹烟的手往前点,神态愈发自然,好似叔侄间的角色互换:“你本不必在这个时候找我,只是你不清楚我究竟拿着你的钱在干什么,你也不知道我到底躲在哪里,而你在洛米塔的生意又出了点情况,需要现金周转,这一千亿都是你临时抵押产业并从你银行里抽调出来的资金。”

    “其实从一开始。”香烟点点,一捧烟灰坠落,“我的小心和谨慎已经让你大动肝火,你不得已走这一步险棋,不得已暴露自己来冒险。”

    “你已经输了。”阿列克谢直视叔叔的阴怒面容,乃至笑了起来,“什么忠诚的故事都是假的,注定失败的长老不值得太多关注,昨天是你最好的机会,也是你最后的机会。你在人事厅的疯癫表演很精彩,但你也应该清楚,从那之后你再也别想在这里杀我了。”

    “我只需要等。”阿列克谢摊开手,在阳光中踱步,“等着你资金链断裂,等着我在洛米塔的朋友带回讯息,等着你倒下,等着你死在这份交易契约里。”

    “我们的位置将会互换。”

    被笼上一层金光的手来回比划,惊扰几缕飞尘,隐晦至极的气息炸开,震荡出一圈风暴。

    “轰轰!”

    两圈风浪裹挟着各自的人后退。酒馆外的街道口忽然出现一声十足不耐烦的鼻哼,下一瞬两道耳光炸响,不同穿着打扮的两位侍卫倒飞而出,狼狈在酒馆内滑行数十米,撞倒一片桌子椅子,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要是再动手就把他们都丢进监狱,我没有这么多的时间。”

    “好的老师。”

    风离,一行披着披肩的律查推门而入,为首者个子娇小,眼瞳粉红,弯出十分灵动的狡黠弧度:“谈好了吗两位犯人,怎么说着说着又动手了呢,这真的让我们很难办呀。”

    突然闯入眼帘的律查有些膈应人,阿列克谢微微张嘴,深呼一口气,摇头答:“我不是犯人,我在城里从未有过犯罪,也定时缴纳税金,对此我可以起誓。”

    “行行行。”年纪轻轻的律查点点头,看眼死死盯紧自家侄子,且被律查箍紧的老贵族,伸手在脸前扇扇风,抬起下巴示意队员将那两个昏迷的武者架出去;自己退后一步躬身,单手在空气中舞圈,是极其标准的告别礼仪,“再见了两位,下次我再进来,可就真要把你们带入监狱了哟。”

    “尤其是你。”

    他用粉红色的眼瞳装入老贵族的模样,声音陡然冰冷下来。

    酒馆门闭合。

    这对叔侄的第三次谈判就绪,只是空气似乎有些狂躁,谈判双方的眼神,也都充斥着不大好的冷意。

    “你以为就你等了很久吗?”端起杯,终是阿列克谢先出声,“看着自己的产业一步步衰落却不敢大作为的感觉是很糟糕的,从汤姆接管生意开始我就知道,也千百次梦到了这一天。”

    酒水入喉,八角帽挡住大部分的光,藏起几多辛酸,几多心心念念。

    其实他看见了。

    就此往前八年,一个有风的夜晚。父亲生前最信任的管家将一纸粉末加入晚餐,恰巧是年轻顽劣能拒绝,可母亲却由此倒在床上吐血,咳嗽咳到悲鸣。

    他不敢出声,哪怕哥哥当晚癫狂如野兽,他也不敢说话,仅带着弟弟疯跑在老街的夜色下,躲开那座庄园的声音,让那些不再熟悉的眼找不到自己。

    第二日姑姑只来过一次。

    之后庄园再也没有了管家,被阿瑟、罗米保了一晚的汤姆也承担起整个老街的重量。他们的家,也安进了商会。

    嘴里有血味了,原是记忆在咀嚼,将酒杯都咬烂,一块一块在生吃昂贵的玻璃。

    到底是等来了……

    八年前那个男孩的心念,今日在阳光下绽放出光采。

    吐掉全然是血沫的玻璃渣,八角帽帽檐下的眼眸抬起,盛入亲叔叔的惊愕,慢慢咧开嘴,笑得狰狞,恰如从地狱里上爬来的恶魔:“我知道我的两位姑姑杀死了你第一个儿子——米米多,一个让你选择把这名字继承下去的,”

    “嘭!”对面的叔叔抓住阿列克谢的衣领往自己这边拉,举起拳,酒馆的门被风吹开,对准他的背打上一阵冷意。

    “你在生气吗?”嘴角流出血的亲侄子扯出微笑,贴着桌面稍微歪头,头顶帽子都歪斜。

    面前的亲叔叔死咬牙不发出声音。

    阿列克谢直起腰往后抬,轻易挣开叔叔的手,然后慢条斯理地整理领口和衣物,笑笑,一面将八角帽对正,一面开口:“其实我和你一样,都极其讨厌超凡力量。认为他们管得太多,让我们这样的金钱者施展不开手段,甚至真正看着曾经的奴隶变为平民,变得能与我们开口说话。”

    “他们不就是货物么。”侧头吐出一口血沫,这位继承者慢慢从椅子上起身,打开烟盒取出一支烟,好好点上,烟雾朦胧整张脸颊,“但现在的我就是这份规则的受益者,虽然这也让你白白多活了八年,可从今天开始……亲眼看着自己构筑的事业慢慢倒塌的感觉一定很难受吧。”

    “你把我想得太老了。”加布力尔-科尔西直勾勾剜住侄子的脸,桌上的拳头紧到发颤,“你以为从背后捅我一刀就能赶绝我吗?我的生意人脉你无法想象,我劝你一辈子都躲在这个城,躲到这里的城主对你失去耐心的那一天。身边也千万不要有什么太过相信的人,我能让管家毒杀你母亲,就能同样毒死你。”

    “嗯,谢谢你的提醒。”阿列克谢有些斯文内向的笑笑,低头看住被鲜血浸透的烟头,这才想起用手帕擦拭嘴,将满口血污擦拭干净。

    他到此扔掉手帕,点点烟灰,看着窗外晴朗天气,最后回应亲叔叔的眼睛,捏住烟吸,声音慢慢从浓雾后冒出来:“语言威胁太过简单了,以前我父亲为了你的盗窃罪被砍掉一根脚趾头,我一直想将这件事情还给你,现在,是该让你看看,看看昨晚送来的东西。”

    一封信件掉在加布力尔-科尔西身前——信封表面有血,而且是从里到外,干涸出大片殷红。

    “打开吧。”

    阿列克谢观赏完叔叔的犹疑,弹飞烟蒂,呵出一大团浓雾。

    年迈的长老面皮颤动两下,极其阴恶地盯眼继承者,往前伸手,干瘦的指头触碰上信封,略略一顿,将信封打开。

    “喜欢么?”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安静欣赏叔叔的惨白面容,嘴角笑意始终不减,奸险到不像是人类。

    

第五百一十五章 子嗣

    埃特蒙德真是一座城墙八十里的城。

    自山顶往下,郁郁葱葱的山装满万家灯火,延绵不绝的漆黑道路连通文明,临近山腰处的绿子湖在晨光里金光闪闪,一目往前阳光刺眼,鸟声车声龙声都在湖泊两边的文明聚集区热闹,再过一点,就是划分了三个军区,有着几十万帝国军人居住的山脚。

    那里是广袤的平原,宛如巨龙般匍匐的城墙就围在这里,杜绝天势大阵外头的一切寒冬颜色。

    依旧是最高山顶的茂密深处。

    半嵌入山壁的宏伟城堡从来都不熄灭灯光,自地平线起来的一束光也必须第一个照耀它,印刻出这座半悬于山巅城堡的庄严古朴——那些冰冷漆黑的竖水晶外墙,早已侵染了厚重历史的驳杂。

    就在城堡后区的西侧仆人小街。

    掌控小街一切的女管家克多米特总会敲响街头水井前的钟;一声一声嗡鸣扩散,惊醒还不想早起的鸟,使它们扑翅飞高,怪叫着在早晨的薄雾里离去。

    里里亚朵发誓她这一辈子的心愿就是有一天能不在六点钟起床。楼上楼下的穿鞋声准时响起,本来地木板的隔音程度就不够;“咚咚”几声,简直比床头窗外的钟声还要管用。

    她终究是起床了:栗色长发在晨光里反射出柔顺华光,翘鼻子边雀斑点点,眼睛很大,睫毛像蒲扇一样扇动光里的飞尘。

    “里里亚朵。”

    小型公寓的门被敲响,里里亚朵掀开被子落地,素白色衬裙里的肌肤雪白,不过很显瘦和骨感,尤其胸脯也平坦,让领口有些空落落的下垂,展露出更多锁骨的精致。

    “我来了,等我一下好吗。”她将头发扎成麻花辫,“今天轮到谁为壁炉点火,为主人采摘水果?”

    “那是瑟利尔他们的事,他们已经出发。”

    “噢~”粉色嘴唇咬住一条丝巾;声音婉转许多,“所以我们不用遵循克多米特大人昨天发布的工作安排吧。”

    “这怎么可能。”门外的女声依旧这般鼻音厚重,“是城堡大管家那边传来消息,好像我们的少主人回来了。”

    “那可真不幸。”

    里里亚朵拿起布条口袋系在腰上,取下墙边的米色布裙穿好,外面又套了件深颜色的布裙,

    弯腰套上橘黄色长袜穿好靴,用布条绑好长袜,最后抖一抖白色长布,用其裹住头发和额头;于是整张脸变得更加小巧精致。

    她终于伸手开门了。

    在门外等候的小女仆白眼一翻,伸手抓着她的肩往前带;上半身往前一压,贴靠住对方的背往前,催促这人,使这人的速度还要更快一些。

    此时仆人小街的烟火气已经足够旺盛,掌管一切的女管家克多米特盯着这两磨磨唧唧的小女仆训斥几声,扔去手里提着的木桶,指挥这两人打井水去清洗小街广场的运货马车,并再三吩咐那些车厢垃圾要堆积在哪里,且如何堆积。

    里里亚朵二人哪敢看这位小街统治者的眼睛,拎着桶麻溜走在略微湿黏的黑泥巴路上,一时不小心被周边的行色匆匆推动肩膀,被清晨稀薄的雾和水汽沾染脸颊。

    “为什么是我们清洗马车呢!”

    里里亚朵的小密友望眼水井那头的长长人流,跺一下脚,瞪眼擦过她肩膀离开的女仆大妈。

    “希望今天运去城堡的食材不多吧。”里里亚朵也想起那个黄牙车夫的狡猾,咬住下唇,努力在队列中寻找与自己关系上佳的人,期盼能插个队赶个打水的时间。

    不过等她们打好水前往广场时天色已经亮了一度,期间小密友去领了面包和南瓜粥——根本不在乎什么女孩形象,蹲在队列边吃,吃完接替里里亚朵的位置,让对方也有时间用早点。

    毕竟女仆这份工作实在是太忙了,尤其是在如此宏伟庞大的维多利亚城堡;她们真切勤劳如小蜜蜂。

    费尽辛苦将货车上的木箱和腐烂的水果蔬菜都丢到指定位置去。

    广场中心的露天浴池里人群来来往往,过向渠道的水根本没有干净颜色,混着尿黄和呕吐排泄物,直直让里里亚朵汗毛倒竖,一点都不想看那些赤裸-胸膛在浴池门口来来去去的男仆们。

    城堡里的规矩还是很多的。

    从第一代维多利亚制定的不可淫-乱不可饮酒开始,维多利亚的家族成员以及山顶周边的贵族庄园都十分讲究日常卫生和夜生活习惯。这样的普及当然影响到了仆人,至少在这座城堡里,私密偷情可是被直接处死,根本不会有留情这一说。

    里里亚朵至今都很难忘记那些被丢入山崖下喂龙的人,那一次她就在附近清洗巫师大人的衣物——浓黑且深不见底的雾在山崖下头翻滚,把人一推,便是一声声高亢叫喊坠入黑雾里,之后再无任何动静。

    听说昨晚又处死了一对。

    里里亚朵肩膀一抖,立即摈弃这些杂念,用麻布将车厢内擦拭得干净到反光,后与密友接力,自己打水,密友负责擦拭马车。

    忙完这一些太阳又明亮几度了。

    拎着破袋子的车夫缓缓从街道口走来,有一没一抽着卷烟,“噗”地喷出烟雾,露出黄牙,向这对小女仆不怀好意地笑:“今天的城堡厨房是非常忙碌的啊,你们啊……要是没什么事就,”

    “我们有事!”小密友挺起胸脯,比里里亚朵有份量的多,“我们的工作还有一大堆呢!别想使唤我们当你的劳动力,你想都别想!”

    “噢~”车夫耸肩摊手,瞧眼不断喝骂着,撵着仆人们鸡飞狗跳的女管家,又坏坏一笑,擎住烟,迈开步子就要离这对女仆更近。

    仆人小街上每日都常有的吵闹谩骂即将就绪。

    一道十足沉闷的低鸣声忽然天幕尽头传来,像某种巨型气腔的韵律震动,光线变暗,难以言喻的压抑感一寸一寸遮住小街上方的天空,人们在底下抬头观望,只寻到模糊不清的天,以及水晶般绚烂的光芒。

    这本就是有什么东西往他们头顶飞过了。

    黄牙车夫嘴边的烟掉落不自知。

    里里亚朵看着天幕上这一团水晶般透明的轮廓,恍惚从一束金色晨光的折射里看到巨翼扇动的模样,紧接着面颊前吹过一阵风。一位中年男子突兀出现在女管家克多米特边上,面色如常的吩咐几句,转头随意浏览周边的仆人,最终朝里里亚朵的方位指了指,又点了两个身形娇小的女仆,便再次消失于风里。

    里里亚朵还未搞清境况。

    女管家克多米特慢慢走来,瞧眼里里亚朵这平平无奇的胸,于小街的反常安静里讲:“你们今天的工作有变,等会有几位少主人的客人需要服侍,你们就当好他们的贴身女仆,并恪守庄园的礼节。”

    身旁的小密友还未反应过来。里里亚朵倒是出声回:“是现在吗?他们的房间被安排在哪里?”

    “这些事情大管家恩佐会告诉你们,你们先去城堡,到他那里去报道。”

    克多米特又招来另两位被点名的人,随意叮嘱几句,最后用平静的眼环顾周边一圈,扎满仆人的小街瞬间热闹流转,恢复之前的匆忙模样。

    随着人流出街。

    被赋予新任务的里里亚朵一行人在花园平原里慢慢前进。此时的晨光金黄,大片大片的花香和鸟虫声鸣一同扑打上脸,她们开始踩着细碎的步子在花园中转圈打闹,叽叽喳喳地畅想着客人的模样,并联想起一些曾经的趣事;一时响起许多灿烂如阳光的笑声。

    其余在城堡里有任务的男女仆倒是没这四位小姑娘这么有雅兴的,近乎都是步伐匆匆,时不时回头看这一行女子,小声与同伴嘀咕;又因风太吵,大体只能捕捉到什么“药物”,“上床”,“性折磨”之类的话。

    可这些风分明与那头的花香格格不入。

    里里亚朵未有多理睬,眼瞳轻轻抹过路边一株淡黄色的花,对方亦是很配合的垂下花苞,显出羞赧模样。

    真正进入了城堡后院。

    伫立在这里的楼阁台榭当得起任何一种赞叹,有些客人甚至说维多利亚城堡比王都的主宫还要奢侈,仅就进院时的黄金贝雕珍珠雕塑、紫流晶巫师喷泉、以及挂有白月光石的藏青云从石柱,就足以证明这座城堡的底蕴,毕竟这只是城堡后院,只是万千奢华的一道侧影。

    越过好似云雾般缥缈的鎏金丝带,城堡地下设有工程量巨大的热水管道,所以初冬严寒时分,偌大的城堡依然温暖如暖春,其实其背后所需付出的金钱,足以让无数中上财阀退却。

    其实里里亚朵一行人也浅显猜测过,猜测今天这些客人进入城堡时会是什么样子,总归这样的笑料每个月都有,就如三楼那座主人最爱的白玉石高堂,很多客人连放脚都不知放哪里。

    还有许多呢,可真是一整年都不带重复的密话……

    门开,四位小女仆的笑闹在正式踏入后厨时消弭。热气轰轰,大管家恩佐不喜欢在闲暇时间看见有仆人行走在显眼地方,直接让偌大宽敞的后厨成为所有仆人扎堆待命之处,连同短暂休息用的房间都紧贴杂物室——放置一张张床,整齐得像中庭那边的棺材铺。

    “过来。”

    站在磅礴热气和繁忙中的管家招手,背头一丝不苟,脸颊瘦削且棱角分明,眼眶极深,鼻梁挺拔。

    里里亚朵四人上前问好,各自拘束不动,头都抬不起来。

    大管家恩佐没有多加理会,招手喊停一位男仆,打开其端着银制餐盘查看,然后看眼门边墙上密密麻麻的,不断作响的绳铃,安静听完助理走上前来的耳语,略略沉默一会儿,随便伸手点出一位女仆,把餐盘放在她手上:“主人在四楼书房用餐,你送上去。”

    突如其来的任务太过沉重,里里亚朵微微抬头,又于大管家恩佐的眼神里告退。

    “今天怎么这么多变故呢?”她端着银制餐盘在路上小声嘀咕,越过楼梯廊道,从落地窗往外看,山巅雾海美景顷刻迷晕了眼。

    “进。”书房内传出平稳声音。

    里里亚朵推开大门,低头抵着银制餐盘,步伐极快的越过花梨木大理石书桌,跪下来,向正在看信封的维多利亚大公请安:“主人,您的早餐到了。”

    “先放边上吧。”

    捏着信封的手抬起食指,只戴着朴素的玛瑙宝戒。

    里里亚朵这一下可犯愁了。

    主座人也是感知到了对面人的紧张惶恐,从信封后抬起眼眸,然后收回来,再次指了指面前的桌:“就放这里。”

    “是。”里里亚朵小心将餐盘放在桌上,生怕碰到了旁边的中庭文房四宝;碰到雕花梨木搁笔架、碰到洒金色精装书籍。

    “再去给我取个杯子,就在右边的柜子,选左手边第三个。”

    “是。”里里亚朵从呈列着各种书画古玩的柜子上取下一盏墨绿色的杯子,这种用玉琢成的饮酒器皿价值连城,仅是被手捧一会儿,便回应来一阵阵暖意,颜色也从墨绿转为淡红。

    “开一瓶酒,左边酒柜,顶上第一瓶。”

    “好的。”小女仆小心将酒泉夜光杯放在餐盘边上,在巨大的酒柜前仰头,深深吸一口气,找到直立在旁边的梯子,一下一下往上爬。

    这些用金箔封存好的酒瓶可不是她能马虎的事——用对待自己生命的架势将顶上第一瓶酒取出,期间鼻息近乎全无,生怕弄乱了酒瓶上的灰尘,惹上什么大麻烦。

    “主人。”

    她怀抱着酒来到书桌前,小脸蛋红扑扑,汗水在阳光下剔透。

    “出去吧。”

    信封边的手指抬起来,也不知信上到底写了什么,让身为大公的维多利亚-维多久久不放。

    书房门轻轻闭合。

    由风磨铜铸成的香炉腾起丝丝白雾,手中信纸终究是放下;脸型中长,国字胡棕白杂糅,双鬓如雪,一双上斜眼深邃沉静,发丝精致贴合于脑后,暗紫色碎花领巾有光点,时时刻刻显露出上位者的雍容华贵。

    “今天的早宴怎么取消了?维多。”

    一道女声从富丽又空旷的前厅进入,荡起片片回音。

    “我们的儿子回来了。”维多利亚大公平静出声,拿起酒瓶用手帕擦拭上面的灰,揭开金箔,为自己倒上一杯,然后揭开了餐盘盖。

    “从加贝帝斯吗?好像比预计的迟了几天。”

    “他在那里处理生意。”这位大公又来了一句搅匀暖阳的话,端起酒杯喝一口,慢慢点头补充,“之后要麻烦斯坦登,动用他在北方的关系。”

    “斯塔登?”走到书桌前的贵妇将椅子拉开,一面入座,一面想清这个名,最终露出如花盛开的笑容,“我们的儿子长大了。”

    维多利亚大公静静“嗯”了声,继续小口饮酒,是近五年来的第一次。

    “所以他这次要做的事情是什么?”夫人起身走向文玩收藏柜,随便拿了个酒杯,并低头用白丝手帕擦拭其内灰尘,“回家了也不向父母请安,这么重要的事情我竟然还要通过你才知道,可真是个不孝的小子。”

    “他在城里与朋友散步,在信中向你问了好。”维多利亚大公再次帮儿子开解,并不知那头妻子的笑意更浓,“崔维斯与我带了话,说是他等会回来还要再睡一会觉,一宿的飞龙,你就不要去打扰他了,那些女人也赶走,晚上在餐桌上一家人好好聊聊,顺便把尼禄喊回来,那孩子也好久没回家了。”

    “好好好。”大公夫人回头看一眼丈夫,撇嘴,显出少女般的神韵,“我这母亲都被你说得见不到儿子,她们能还想?”

    话完,她来到书桌前入坐,与丈夫一同饮酒,并相互碰杯。

    “今早的飞龙也是他的吗?”

    她用丈夫的餐叉勺起鱼片放入嘴里,嚼得温婉典雅,白皙颈脖上的珍珠项链散发淡光。

    “那是他朋友之物。”维多利亚大公拿起根蟹腿放入嘴里,干脆往后靠住软椅,以君王从未见过的模样边吃边喝——很快红了脸颊,且藏不住嘴角的笑。

    “看看你这模样。”夫人及时瞪一眼他,还是关心起儿子来,一连串问出大多问题,“他这几位朋友是谁?是哪里人?家族在哪儿?具体是什么职位?是武士或者武士吗?具体多大了?”

    “只是几名巫师而已。”维多利亚大公摆摆手,看眼窗帘,对方便自主在微风里飘出懒散波浪,“领头的那个是圣罗学院的学生,另外三个是神圣帝国人,都只是小人物,实力却还不错。”

    “嗯哼。”夫人又勺起一片鱼肉吃,秋眸柔柔,最后笑问,“所以让你这么开心的究竟是哪一位呢?紫藤花里的罗法古,还是那个白胡子院长。”

    声落,一时窗外微风吹拂上这对夫妇的脸。

    维多利亚大公点了点露出马脚的妻子,也是翘起嘴角,成熟男人的魅力溢出,被酒熏红的脸庞全是温柔和骄傲:“他与一位学院学生达成了千亿级别的交易,并且要将这个打包送给斯塔登,送给那经常偏袒他的姨夫。”

    “我已经能想象到斯塔登的开心了。”

    丈夫捏起一根蟹腿继续享用。

    捏着餐叉的玉手停下,夫人一瞬不瞬的盯着他,垂下睫毛,故意平静地回道:“已经签订契约了吗?”

    “嗯哼。”维多利亚大公又端起酒杯喝一口,脸颊更潮红,“打包了300亿前缀和10亿现金给他姨夫,是个漂亮事,确实给我长了脸。”

    话完,几滴泪从某张脸颊上滑落,却依旧低头吃;吃着吃着银制餐盘上全是水渍。

    “我亲爱的,你这段时间真的辛苦了。”维多利亚大公起身来到对面拥住妻子,不断轻拍对方的背,闻着其发丝间的淡香,眼眶里也多出点红润,“诺福克依旧长大,我相信这一次之后他会越来越好,回到之前那聪明机灵的模样。”

    “噢……”泪水更多,妻子开始在自己怀里倾泻近几年的压抑,攥紧他的衣物,哭得梨花带雨。

    到底也是个纯粹爱着儿子的母亲呐……

    维多利亚-维多默不作声的叹息,闭上眼,仍由阳光散发暖意。

    没有任何人清楚他们究竟盼今天盼了多久。

    任何一种爱都是隐秘又伟大,太多担心与争执,太多相互折磨,也因这份爱而纯粹。

    这对夫妇相拥了许久。直到微风再次吹拂,维多利亚大公才低头为妻子拭去泪痕,轻吻其眉心,嗓音温和地继续说:“诺福克最近想要真正戒除药物,你这个母亲要帮他,不能再溺爱了。”

    怀中人倏然抬头,这位丈夫环住妻子的情绪,歪头贴在其发丝上,终究是失笑道:“其实我们都不算好的父亲和母亲,我们都太过溺爱了,见不得孩子苦,也见不得他受一丁点罪,总觉这只是小问题,一次次退让,到头来还是这小子自己站出来,我为此表示惭愧,惭愧我没有承担好一个父亲的责任。”

    “不维多,你做得已经够好了。”夫人伸手贴住丈夫的唇,很快从其怀里起身,拿出一块帕子擦掉脸上泪痕;补补妆,一面看着镜子里的精致脸蛋,一面说,“既然儿子已经要变好,一些人事我要提前说,有关儿子身边人我也要清理,还有北面的产业也可以放手一点,平时闲碎的钱就大方给他,不要总是骂总是赶,他总归是你的儿子,总归继承了你的优秀。”

    补妆镜“吧嗒”一声合上,这位女侯爵再也不压抑自己的私心和强势,将一切都沉甸甸放上桌,并有恃无恐的看着在椅上默默聆听的丈夫:“有些声音我也不想听见了,以前是为了让诺福克振作起来,现在儿子已经意识到这些,他们的嘴也就聒噪了点,有损我们家族的名声。”

    “你呀,你这小心眼呀。”维多利亚大公摇头笑起来,手指搓过胡茬,慢慢颔首,还是轻轻微地回复道,“好,我会让那帮人消失的。”

    

第五百一十六章 归城

    “我就是这里的天。”

    穿着皮靴的脚落地,手张开。

    天气晴朗,鸟语花香,维多利亚-诺福克在这份暖风中仰头微笑闭目,再转一圈身子,手抬高,真真正正要好好迎接整片街道的欢呼。

    白袍四人环圈而立。周遭的埃特蒙德民众起先不确定这个在大街上发疯转圈的人是谁。而后不知是哪一位倏然认出维多利亚-诺福克这张继承者的脸;人往后一退,迅速扶正帽子转身跑,一面跑还一面喊着“诺福克!是诺福克!”。

    这一下可真是惊动所有目光了;离最近的路人一同逃得干脆利落;仿佛人山人海的街道里放进了猛兽,“轰”一下激起崩腾人流,直接将足够五辆马车并排而行的街道吵出一份新高度,尤其是那些在路边摆摊的和蒙着面纱的少女妇女——直直尖叫出来,迈着踉踉跄跄的步子逃入人群,丢了鞋都不带要,属实是哭着喊着躲避恶龙。

    周边十米内的人影迅速清空。

    一抹秋风裹挟枯叶卷过,拉塞尔-德文与阿拉斯加三兄弟对视一眼,默契看向还在闭目自我感觉良好的人,略略伸手,不忍心打断对方的美梦。

    确实是逃走的人有些太多了。

    维多利亚-诺福克终于睁眼,放下手,恰好瞥见小巷口的一只癞皮犬——仅一眼,这只年事已高的灰白老犬也转身跑向小巷内,留下足够尴尬的风。

    “……”

    巨大的沉默回响在五人内。

    风吹过的另一头,整个城三区的酒馆、旅店、风月场、赌场全然以最快速度开门,那些执事恨不得一双腿当马蹄用,一面奔走相告诺福克回来的消息,一面以闪电般的惊人速度将还在休息的歌姬乐师全部扯出来,各自把招牌擦干净,灯点燃,高档熏香不要钱的扇出蓝雾,一下子将这条娱乐街改头换面,老板们更戴着这位金主看最顺眼的黑金色披肩,双手合握于前,眼珠子不断向街道口偷瞄。

    “是直接去维京赌场吗?”

    不清楚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孤独处于秋风中的维多利亚-诺福克侧过头,找到说话这人,紧接着眉头微挑,笑笑,向身旁的拉塞尔-德文四人问:“你们想要去哪里?”

    “你们知道……”他抬手对准了街边的一家果铺,于店老板的惊恐眼神中继续笑说,“只要在这个城的消费都不算事,随便吃喝随便玩,晚上我们再回到山顶那座城堡去。”

    话完。阿拉斯加三兄弟已经在转头到处看。拉塞尔-德文停顿一下,伸手往上推眼镜,面色有些苍白,一看就是没休息好:“我们,”

    “诺福克!”

    一队马蹄车声带着风尘从街那头快速逼近。领头人在矫健的黑马上一甩鞭子,拉住缰绳吹出口哨,指挥马儿帅气扬起前蹄,在阳光下帅气极了。

    “啊哈哈。”维多利亚-诺福克张开双臂迎接这个玩伴。

    整个马队上的人儿也都下来,十足热情的将维多利亚-诺福克围起来,不断上前打招呼——捶胸、拍手,拥抱的都有,总归样式繁多,而且都是笑脸洋溢,又有明显的骄傲,都不带正眼看旁边这四位白袍人。

    “你怎么回来的这么迟。”为首男人笑着松开诺福克,自身发型十分新潮:粗糙棕发以小辫子的形式规整在一起,一束一束环有银环,最后总汇成一个长马尾,剃干净的鬓角还有条形纹身,脖子处纹有野兽头;呲牙咧嘴,显出原始的狂野。

    “在那边谈了点小生意。”维多利亚-诺福克成功应对完所有招呼声,想了想,将在身旁未动的白袍眼镜巫师拉过来,拍拍对方背,朝面前伙伴介绍道,“这是我的巫师客人拉塞尔-德文,王冠级祈福师,准备去城堡里逛逛。”

    “噢~”扎着奔放鞭子马尾的男人冲这位巫师点头,伸手同样布满纹身的大手,笑一声,皮护手上沾了点口水,“我的名字叫库坤拓克-穆而德,你可以叫我穆而德,毕竟你是诺福克的朋友。”

    “日安,库坤拓克先生。”拉塞尔-德文伸手回应,仿佛耳朵聋了。

    有点冰冷在眼中一闪而过,库坤拓克-穆而德收回手,看看站在卖干货铺子前选东西的高胖巫师,又看看逛果铺和把玩摊位小饰品的另两位,咧开嘴笑了声,往前揽住诺福克的肩膀,在其耳边问:“嘿,你从哪里找来的这几个像丛林野人的家伙,他们也是巫师吗?这可真少见。

    “他们都是我朋友的下属。”

    维多利亚-诺福克忽的解释,然后在周边玩伴的目光里走出人圈,来到正吃着小零食的大白熊阿拉斯加边上,无视惴惴不安的店老板,伸手拍拍这个巫师的肥软后背。

    “你喜欢这些小鱼干吗?”他问。

    “啊。”阿拉斯加偏过头,耳朵戴着的金属仪器忘记取下,显得更可爱更憨,“小鱼干很好吃。”他举起被吃掉大半截的黄鱼干,歪下头,“这个店子的小鱼干也很不错。”

    “嗯哼

    ”维多利亚-诺福克拍拍他,金灿阳光温暖映在脸上,将那点苍白突显,将熬夜导致的疲惫烘托深刻,“这里一共多少钱,你和那几个店子的主人一起统计好给我,送到……”诺福克回头看看扎堆在一起边讨论边看自己的玩伴,然后讲,“维京绿谷赌场,我要去哪里。”

    店老板不敢出声。

    吃着东西的阿拉斯加眼皮一抬,将自己拿的这些以精准数字结账,并将白、黑两种晶币分开堆叠整齐,手法十足熟练。

    维多利亚-诺福克侧头看他。

    阿拉斯加则望眼朝这边走的拉塞尔-德文,然后向身旁继承者回应一个笑脸:“我们的钱就计数吧,等我们走了再给我们。”

    “走了。”古拉通和科诺伏德也凑了过来,各自表情平淡,与街道中心这群骑马人隔着空气,像是隔着一层薄膜禁忌。

    未知名的冷场随风卷起飘向天空了。

    此番寂静中,拉塞尔-德文推动眼镜不说话,站在维多利亚-诺福克身边,双手插入白袍兜里,半片镜片反出刺眼白光。

    “所以我们要去哪里?”

    扎着鞭子马尾的男人还是问,张开双手,看向这几名白袍的眼冷意更多。

    “你们想去哪。”维多利亚-诺福克也问。

    “我们想要休息。”拉塞尔-德文低头踢开脚边石子,不断有民众从店铺房屋里探头,边看边小声嘀咕街上这圈子恶徒。

    “那就先去泡个澡吧,吃点东西,我让人带车送我们上去。”维多利亚-诺福克也没了许多性子,摆摆手,自顾自朝前头走。

    人群分散,前方的一切都默默退后。

    维多利亚-诺福克一行人就这样朝着娱乐街前进。本以为能看到什么大动静的城市民众霎时失去言语,瞧着慢慢行走在街边的维多利亚-诺福克,又看看他身后的安静马队,不由相互对视,真切觉得自己未睡醒,乃至延伸到继承者被掉包这种大不敬的念头。

    于诡异注视中来到素有“金窟”之称的汉密尔老街。早早等候的店家本想蜂拥上来,可到底是闻到了面前这队人马的不对味,各自按捺住不动,默不作声观察最前头的继承者的表情,生怕因这位天上人的心情不好而遭受无妄之灾。

    暂时无人敢动。

    维多利亚-诺福克选了阳光偏爱最多的郁金香旅店,向躬身走来的老板摆摆手,踏上前往后院的路,语调如常地吩咐道:“把露天浴场清场,今天我包下了。”

    “好嘞。”贵族老板的嘴角都咧到了耳根,得意瞅眼隔壁几个捶胸顿足的同僚,转身清场,利落关上旅店大门,放出早已等候多时的执事和女服务生,总算为这一客人带来了欢声笑语和烟火气。

    埃特蒙德其实是个纪律严明的地方。

    除了有第一代维多利亚大公定下的酒色戒律,有关打闹挑事的城市惩戒条例也繁多,而且尤为注意的是超凡力量——任何武士巫师,都不允许在城内使用超凡手段,丁点僭越;足以引火焚身。

    至于觉醒者?

    那大概是天雷般惊动几十万士兵的存在了罢。

    拉塞尔-德文想着想着顺出浊气,将白袍叠好放在木椅上,没拒绝女服务生的服侍,浅显按了个摩,就披着白毛巾来到八方圆柱的露天浴池边上,要了瓶红酒和水果,伸脚探入滚滚热水,整个人滑进去长叹口气,顺便捧一勺洗了洗脸。

    “这么快就完事了?”

    身旁“扑通”一声水花飞溅,拉塞尔-德文摘下眼镜放在水果盘,而后答:“我对性这一方面没什么需求,我的下属也是。”

    “这样么。”维多利亚-诺福克从水面下浮上来,甩甩脑袋,翻身贴靠在瓷砖边,冲这巫师笑笑,享受女服务生的按摩,闭眼讲,“我在艾斯的庄园里打赏了一位女仆,你回去之后问问艾斯,能不能将她卖给我。”

    拉塞尔-德文侧头。

    维多利亚-诺福克也没解释背后原因,瞥眼从浴室对面跳下来的三道身影,微微一笑,仰头闭眼,好好放松紧绷的神经。

    

第五百一十七章 吃火锅呢

    霎时安静。

    热气如白纱飘舞蔓延向露天浴池周边的鲜花园子,些许露珠凝结在绿叶花苞上,金灿灿的阳斜射过来,一粒粒确实如宝石般光彩夺目。

    已按摩了许久的女服务生是真切想不通了;疑惑看住好似要睡着的继承者,薄纱下红唇轻启,犹豫半响,双手灵活往热水更深处探,好似两条素白的灵蛇,使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

    宛若睡着的维多利亚-诺福克无声睁眼,眼中血丝被水汽朦胧,整张脸散发出冰冷气质,是上位者独有的不威自怒。

    他握住这只手往后扔;周围的薄纱女侍从便都不敢造次,热气白雾里更为安静,甚至能听到不远处花草里的虫鸣声。

    “你那些朋友呢?”拉塞尔-德文找了话题聊。

    “他们在隔壁。”维多利亚-诺福克翻过身,双手叠在浴池边,伸直腿让身体浮上水面,“你并不喜欢他们对吗,你的下属也不喜欢他们,是见过?还是有什么隐秘的故事。”

    “我这个人最喜欢听故事了。”

    水花再次“扑通”飞溅,拉塞尔-德文看着在热水里翻转身子的继承者,手往后拿起果盘边的酒杯灌一口红酒,喉结起伏地答:“简-艾斯特定叮嘱我一些事。他让我进城之后守好本分,少惹点麻烦,尤其是麻烦你。”

    维多利亚-诺福克失笑一声,偏过头,又回头看看被装入热气缭绕里的阿拉斯加三兄弟,“哗啦”从热水里上来,赤身裸-体走向外头,步伐不紧不慢,读不出太多情绪。

    “一起吃饭吧。”

    郁金香旅店三楼已经清场。

    长风过,红木栏杆边丝带飘舞,两尊狮子石雕相对而立,各自表情惟妙惟肖,皆是踏于波浪之上,威风凛凛地眺望远方,眺望绿子湖的波光粼粼。

    这里风景独好。重新换上白袍的拉塞尔-德文四人选了靠栏杆边的位置入座,瞅瞅这些中庭款式的装潢。古拉通更是十分好奇的拿起女服务生递来的筷子,握住划拉两下,显然是将其当做餐刀的一种了。

    大小冷热菜上桌。

    维多利亚-诺福克一行人好似在某个他们不知道的地方忙活什么。

    拉塞尔-德文也不等,要了壶之前喝过的烧刀子——也就一小盅,因为烈,是极好的助眠工具。

    “这些咋吃啊。”阿拉斯加看着面前这“咕噜咕噜”翻腾沸水的铜鼎犯愁,干脆拿起一片生肉塞入嘴里,五官皱成一团的嚼起来。

    “这东西不是这样吃的。”服务于侧的女服务生实在忍不住了,硬着头皮上前,为这个像白熊般的巫师夹上一片肉放入铜鼎里,稍微涮一涮,然后在足够抵上几枚紫晶的料理碟里沾沾,小心送到对方嘴边上。

    “啊……”阿拉斯加张嘴将肉片含住,仔细嚼;眼里倏地亮起光,朝着这位女服务生不断点头,伸手指向那盘肉片。

    女服务生不由“噗哧”一笑,涂有红指甲的手搭在这白胖巫师的背上,隐晦的捏了捏,果然是自己预想的那种手感。

    这一下传递了许多信号。

    一旁的古拉通当即放下自己的拙劣表演,朝另一名女服务生点头,伸出手臂不断示意对方快来。而最受女人欢迎的科诺伏德则手掌握紧松开,看眼叽叽喳喳讨论着自己的女服务生们,端起酒杯,皱眉喝下辣疼喉咙的烈酒。

    热气袅袅,铜制小鼎里的沸水不断翻滚;已切片的猪、牛、羊、鸡、鱼肉被筷子夹着放入滚烫里,稍微煮涮沾上调料,美得古拉通差点把舌头吞下,直接吃到眼红,吃到蹲坐在椅子上,压根看不见别的东西。

    “这给你。”

    犹豫半响,毛发旺盛的手夹住一枚紫晶往前送,激活身边女服务生的更多热情,像是另一种热油,将这张桌泼得更为火热,使女人们捂嘴笑,使男执事们勤快穿梭,若非早先看这几人的样貌属实太怪异,指甲犬牙太尖,神色太漠然,这些最爱钱的服务者早就冲上来压榨他们的钱包咯。

    “来,吃嘛,多吃点嘛。”

    太多双夹着肉片的白手停在面前,大白熊阿拉斯加已经躺平在长椅上,张开嘴等候投喂,一号钱包就放在盘子边上,里头晶币红灿灿的,像酒熏热女人面容,使她们薄衫半解,愈发大胆,愈发主动。

    脚步声起,一行人从楼梯口暴露在阳光内,散发浓郁烟味,以及些许绯糜气息。

    “你们自己找地方坐。”维多利亚-诺福克面带笑意的看着栏杆那头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桌子,不顾库坤拓克-穆而德等人的脸色,将手中雪茄递给一直跟在自己边上的旅店老板,笑眯眯往前,背手走向更光明之处,走向那份热闹里。

    “维多利亚先生。”

    “维多利亚先生。”

    愈多人在路上向其请安,整个旅店的员工都扎堆在阳光明媚的三楼,来往服侍众多贵客,当即食物香气四溢,菜碟陆续换上,酒瓶上桌,产生巨大喧哗。

    “这里的口味还好吧?”维多利亚-诺福克直接坐在大白熊阿拉斯加身边,不动声色地看眼面颊完全红润的巫师,将周边所有女人视若无物,自顾自洗干净杯子,又自顾自倒上一杯中庭白酒,闻一闻,是经常喝的老道样子。

    “我吃过几次。”拉塞尔-德文点头出声,进食细嚼慢咽,用筷手自然,让不少想同样弄一笔小费的女服务生们急得跺脚。

    “其实这个涮一些海口最好。”维多利亚-诺福克顺着话答,动筷将虾尾放进铜鼎,转一转沾点细盐,然后捏起一颗草莓放入嘴,接着才送入虾肉,混起来一并嚼,不断点起头来。

    “唔。”对面的古拉通有样学样,吃眯了眼睛。惹得维多利亚-诺福克哈哈大小,举杯,与这群白袍巫师开怀畅饮。

    大多生涩与芥蒂被铜鼎里的咕噜沸水吞没。

    拉塞尔-德文越吃越热,伸手摘下眼镜。眼快的女服务员为他擦汗,一双眼水波流转,笑脸盈盈地把身子贴近一些。

    红灿灿的晶币就这般落入她怀中了。

    维多利亚-诺福克再次哈哈大笑,猛拍大腿,少了那股子贵族典雅味,多了几分继承者的随性和强势。

    “你刚才去赌博了吗?”拉塞尔-德文一面躲避女人的红唇,一面问。

    维多利亚-诺福克抬起眼,笑意收敛一点,嚼嚼嘴里的虾肉,慢慢答:“不要告诉我这也是简-艾斯让你问的。”

    “确实是这样。”维多利亚-诺福克用餐巾擦掉嘴边的调味料,张嘴,接住女服务生夹来的肉片;直直被烫得嘴哆嗦,“他说了你有些事情答应了他,他认为你是他朋友,这是原话。”

    声落,处于热闹吃酒声里的继承者顿住端杯的手,停了半响,待到围在桌边的所有服务生被吓退,这才仰头吞入杯中酒,啧着酒气出声:“我刚才去赌博了,输了点。”

    他忽的笑起来,朝对面人打趣:“而且没碰女人,这样说艾斯会满意吗?”

    “那是你们的事。”拉塞尔-德文点了下头,伸手为其续上一杯。

    维多利亚-诺福克继续笑笑,低头嘴贴酒杯,眼中光被火锅热气遮盖,一时看不分明。

    “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

    隔壁桌的有个玩伴忽然开口,盯住这白袍巫师的侧脸,用刀叉指着这人抖抖,嚼东西的样子极其嚣张,“诺福克是整个城市的主人,你……”

    长椅“嘎吱”一声往后退,桌上的继承者起身,顺手拿起一片餐碟走到这位玩伴面前,甩手打裂餐碟,砸出大片的血。

    “你认为你是谁?能对我的客人指手画脚?”

    沾满血的残缺餐盘被丢落,整个三楼陷入寂静,只余栏杆边这一桌还没心没肺的涮肉吃喝,且不断哆嗦嘴地呵出热气,尤为古拉通三兄弟的举止最不雅,最像动物。

    库坤拓克-穆而德旋即收到大多同伴的目光,吸吸鼻子从椅子上站起来,来到维多利亚-诺福克面前,伸手揽住对方肩膀;踢踢躺在地上痛叫的伙伴,向继承者笑说:“你怎么了诺福克,今天心情不好吗?这宴席还没正式开始呢,我们还没与你敬酒,这样是不是不太好啊。”

    “所以呢?”

    回应者没有想象中退让,侧头看着他这张刻有纹身的脸;伸脚,踩得地上人痛苦大喊。

    库坤拓克-穆而德收敛了表情,攒了一路的冷意从眼底释放出来,嚼动一下嘴里的食物,与维多利亚-诺福克鼻尖对鼻尖,还是自认为有容量的笑道:“你喝醉了诺福克,给我一个面子吧,别再闹了。”

    “啊……”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转身走到一边双手叉腰,环视一圈周边玩伴,与他们一个一个对视;忽的笑一声,回到库坤拓克-穆而德面前,慢慢点头讲,“你说我喝醉?让我给你一个面子?”

    这位继承者用手点自己,吊着眼看面前人,脸上不带任何情绪。

    气氛蓦然凝滞到最冰处。

    各张桌上的火锅咕噜翻滚气泡,白烟袅袅,肉片在沸水里上下起伏。

    库坤拓克-穆而德是真的搞不懂面前人在发什么疯,忍着气偏头深呼吸,被栏杆那头从未停过的吃喝声刺疼太阳穴;乃至剧烈颤抖胸腔,眼珠赤红的吼道:“你们吃东西的声音能不能小一点啊!!!”

    嘹亮的音在三楼炸过,荡起一阵风,吹起几片飞尘。

    夹着肉片往火锅里去的手停。紧接着三兄弟都偏过头,一面嚼着嘴里的东西,一面看冲他们发火的辫子马尾男人。

    “你们真是……”

    库坤拓克-穆而德怒气冲冲的要上前理论。

    维多利亚-诺福克却往边上走开。

    只见蹲坐在长椅上的古拉通慢慢咽下嘴里食物,摸摸卷寸头,轰然暴起冲向朝自己走的人,握住一柄餐刀拉扯对方倒在地上,抬起手中刀,直接一刀扎穿对方的小腿,跟着往下一拉,鲜血立即溅满这张满是皱纹的毛发脸颊。

    “真是倒胃口。”

    拉塞尔-德文拿起桌上的餐巾擦嘴,黑着脸走向栏杆边。

    而吃着喝着的阿拉斯加和科诺伏德则放下筷子站起来,嘴里还哆哆嗦嗦嚼着滚烫的肉,走到痛叫挣扎的库坤拓克-穆而德面前蹲下,一个扯起对方头露出脖子,一个找刀;就像杀鸡一样一刀扎进对方喉管,不断左右割,被殷红喷射满脸,弄得烦躁侧起头来。

    “哎呀,这人的还真难割啊……”

    三楼所有人都在惊慌尖叫中朝楼下跑去。

    维多利亚-诺福克在栏杆边眺望外头的西子湖美景,从好似狗一样卑微的老板手里拿过雪茄;眯眼吐出烟圈。

    

第五百一十八章 草菅人命

    诺福克又杀人了。

    这一消息不胫而走,整条娱乐街的老板们整暇瞧着从郁金香酒店仓惶逃跑的人,各自手里捧着零嘴,小吃小念,大体凑近些拱成个小圈子交头接耳,时不时能听见什么“药瘾”,“打死人”,“强抢女人”等老生常谈的字眼。

    毕竟这已不是诺福克第一次发疯了;早先光着屁股游荡在街上,生抢女人,隔天在维京赌场输了十几亿不作数、失手打断某个军区将领子嗣的腿,乃至与他父辈好友的情妇偷情,当街开枪杀人等等,着实震惊了不少人,到此仍旧是埃特蒙德居民的议论谈资和下酒菜。

    反正有关这位药瘾子的事罄竹难书,时常游荡在这片娱乐街的贵族都知道,但也就架不住这人有个天王般的老子老娘,饶是知道前面全是污水,是泥泞,也有不少人想从里面淘出金子,淘出个大好前程来。

    这不,又一个人死在了这路上。

    离郁金香隔一条小巷的风月场老板张嘴吐掉瓜子皮,收敛起神识笑笑,听着周边老板们的议论眼光乱瞟,干脆伸手拉来一个慌不择路的小伙子,伸脚将对方跑丢的鞋踢过去,然后说:“那三楼被打死的是谁呢?”

    整个娱乐街的老板都竖起耳朵。

    “是库坤拓克-穆而德。”被抓着的小伙喘出几口粗气,拭去额头上的汗,也知晓那位主的性子,便直接坐在这胭脂味极浓的台阶上观望了。

    “诺福克的客人直接将他的头割了下来。”小伙子在听众的注视下抬头,脸呈满油汗,脖子有纹身,还是极其风骚的玫瑰,“还有一个被打破了脑袋,好像被人抬下来了。”

    “啊……”

    巨大的叹息声在店老板们间回荡。靠着维京赌场的老板忽然一愣;紧接着面皮飞速抖动起来,传染成整个人都发抖,脸色煞白地朝娱乐街外头冲,一路还摔了几下,砸出几道看着都疼的嘣声。

    “库坤拓克-穆而德?!”一位店老板也反应过来,瞧着这通风报信的背影吐出瓜子皮,眼睛大大的,盛有难以遮掩的惊愕,“他竟然杀了库坤拓克-博伊卡的亲弟弟?!他们不是很好的关系吗?!噢我的天哪……可真让人难以置信。”

    “是啊……”众人开始附和,立马吵出炽热声浪,“维多利亚这一次怎么连自己的好朋友也杀了啊,这是吸了多少?我听说他们关系好到可以共享一个女人,而且维京赌场,不是被维多利亚-诺福克一手捧起来的吗?”

    “会不会是带着客人一起吸,为了助兴把库坤拓克-穆而德杀了吧?”

    “嗯……我记得他们一起玩了有几年了,这一下……恐怕会出一些大麻烦。维京那些人不是什么好惹的货色。”

    众人逐渐陷入沉默。

    “那又怎么样呢?”一位年纪稍长的精瘦老板笑笑搭腔,目光移向郁金香的三楼,“诺福克最多更讨厌一点,更孤独一点,可在这个城,谁还能找他复仇么。”

    血淋淋的现实被剖开摆上台面。

    所有店老板都不再出声,只是稍低着头沉敛面容,拿出生意人的老辣素养。

    “他今天嗑的是什么药?”一名开赌场的老板突然朝台阶上的小伙儿问,眼珠闪烁,表情有些捉摸不透。

    “他没有玩这个。”小伙子吸吸鼻子,也是这时才反应过来,红着眼眶看隔壁的郁金香招牌,流出十分悲痛的泪。

    周边的店老板们一时觉得新奇很多了,又稍微浅显地议论几声;然后拍掉果皮瓜子壳,回头关店,或者收起招牌休息;毕竟楼上人马上要被接走了,而且也只有这位博人眼球的主,才能让他们在大下午睡觉的时间开店等人。

    “你确定他真没嗑呢?”

    待到周边同僚走得七七八八,风月场的老板踢开台阶前的一个果核,捏住根烟预备点,眼珠瞥向坐在台阶上的年轻人,快速总结完对方这一身打扮,摇摇头,自顾自的点火抽烟。

    其实他也有个问题一直都想不通的——怎么像维多利亚-诺福克这种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跟在身边的却总是这种不入流的货色呢。

    难不成真被他爹妈放弃了?

    疑问随浓浓烟雾入肺,他一时想不通随即也不去想。

    恰好台阶上的小伙作答,并起身恬不知耻的找他讨要了支雪茄:“我们刚才就在二楼凑个桌赌了一下,诺福克输了点,不过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吧,这点钱对他来说根本是毛毛雨。”

    “那就有些古怪了。”店老板伸手点点烟灰,斜眼看这人,然后笑笑转身,顺便看眼隔壁旅店三楼,带着一缕缕烟雾消失在了自家店门后。

    ……

    火锅热气溢满的三楼。

    古拉通三兄弟又在栏杆边的桌上涮肉饮酒,一个个面颊通红,满头是汗,却又压根不想停下。

    拉塞尔-德文则一个人换了个位置,吃着刚才没吃尽兴的毛肚,伸筷夹肉,抬眼看了看桌边这浑身发抖的女服务生,又端盘往铜鼎里倒下一盘羊肉,然后出声让对方拿气泡酒来。

    女服务生闻声小步离去。

    维多利亚-诺福克就坐在三楼楼梯口的正中间,双腿叉开踩在地毯上,夹着雪茄的手往下垂,目光有些空,声音平淡地讲:“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陪着坐在旁边的店老板呆了几秒,立马低头清清嗓子,还是凝滞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甚至连嘴都张不开。

    “这很难回答吗?”

    维多利亚-诺福克侧头看他,收脚让在边上等了许久的女服务生下去,随后一只手撑住下巴,另只手捏着雪茄吸,吐出淡淡薄雾,“我今天想听听一些人对我真实看法,你大可说出自己的心声,我绝对不会生气。”

    他的语依旧没有让店老板的嘴打开,甚至对方连看都不敢再看他——眼角余光中,那颗血淋淋的头颅停在地毯上瞪大眼睛,写满了死之前的不可置信和惊骇。

    维多利亚-诺福克确实没了兴趣,弹掉雪茄,回头看眼吃吃喝喝正开心的客人,也露出浅浅笑意。

    至少人不会是孤独的。

    “我在这里一共消费了多少钱,”

    面前的继承者忽然心情大好,店老板一愣,对方又补充道:“就以我来这里的第一次来算,不需要精细,你只需要告诉我你大概挣了多少。”

    “这……”剃了光头留了胡须的店老板再次小心酝酿半响,“您是我们这里为数不多的贵客维多利亚先生,我们,”

    “直接说数字。”维多利亚-诺福克平静打断。

    店老板旋即沉默许久,讪讪一笑,脸皮皱起来答:“您以前花费最多的一次差不多有150多万一晚上,次数我实在记不清了,而且您经常在二楼赌博,来往的服务生还有大多的输赢我也搞不清楚。”

    “总体的数字呢……”旅店老板在继承者的眼神下轻轻念,“应该有几万枚红晶吧。”

    “嗯。”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从戒指里取出支雪茄抛过去,于对方的诚惶诚恐里继续讲,“这几万枚红晶全都是利润?”

    “这,这怎么可能……”旅店老板先点头应上,凑近为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火,顺便看眼抱着气泡酒上楼的女服务生,苦笑竖起一根手指,且背脊佝偻,眼色很像恳求对方,不要再提。

    一些心事恍惚就畅通了。维多利亚-诺福克愣愣看着这根手指,雪茄积蓄白灰而不知,慢慢抬手放在嘴边吸,鼻腔喷出浓雾,笑道:“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这只是一些小事。”店老板惴惴不安的双手捏雪茄吸,压根不敢看对方,脸上的笑容依旧讨好,依旧有些僵硬。

    “你只管说。”维多利亚-诺福克摇头向其投去安慰,“我只是好奇,好奇身边这些换了又换的人和我在一起时究竟做了什么。”

    话已说得如此开了。旅店老板极为隐晦地看眼这名声早已发烂发臭的继承者,终于品出一丝不对劲,额头汗渍也迅速冷却下来。

    他答:“你诚然每次来都花了很多钱的,尊敬的维多利亚先生,不过与你同行的朋友并没有这么老实,旅店在第二天总会丢失许多东西,有人会受伤,有些女人也会被伤害,而且这些事情最后总是由库坤拓克-穆而德以你的名义来协商处理——大都是赔些小钱,或者以各种各样的小费形式在你下次来消费的时候补上。”

    “这样么。”维多利亚-诺福克慢慢起身,回头往摆满火锅的宴席走,停在无头尸体面前,低头看着干涸在地毯上的大片血迹,回,“就他,还有呢?”

    “还有就是一些维修费用了。”旅店老板也跟着过来,叙述虽比之前流利,但还是十分小心的看眼继承者的面色,“您有的时候会与他们一起……”他舞了舞手表达那个意思,“比较兴奋的时候会打砸,又大洒晶币,有几次带来的狗也咬死咬伤了不少人,我在事后也需要赔偿不少的钱,所以……所以我这个店子真的赚得不多,大都是为了您的名场。”

    旅店老板在苦笑。

    始终低头观赏无头尸体的继承者抬手夹了下鼻子,侧过头,迎着栏杆外吹来的风计算距离,然后踮脚跳动,加速一脚将这头颅踢飞到外面大街上,惹来许多惊呼尖叫声,许多密集脚步。

    

第五百一十九章 帮个忙

    每天数钱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尤为白的、黑的、紫的、红的扎堆在一起,堆成几座小山,至少需得十余名手下坐着小矮凳在前面分类,从早分到晌午,最后在账簿上记下数字,这一天的营收额才总算有个底,而后装袋装箱上车一拉,属于股东们的数字才总算被分发完毕,跟着剩余的才整齐码叠在一起,叠成一丝不苟的正方体,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闪耀着令人头晕目眩的光亮。

    是的。

    这已经是一家利润丰厚到足以每日分钱的商会。

    又一叠红晶整理码放在角落。刻满禁忌花纹的墙壁十足令人头晕,四下巡游的士兵们神情肃容,高架下的广场有人聚众赌博,机械轰鸣声就出在隔壁;宛若巨龙般低沉,又夹杂着极有规律的酷嗤声。

    “大还是小?!!”

    握着木杯的人朝对方用力喊,真切被隔壁工厂的轰鸣声压住嗓门,连耳膜都在嗡嗡刺痛。

    对方回应得很快——抬手比出“二”这个数字,然后将面前这一叠白晶推上,且不断催促起来。

    “那好像是波普。”

    买小的人赢。留着茂盛胡须的男人闷闷甩掉手中木杯,不经意看见步伐匆匆的熟人,稍稍皱眉,转动嘴里牙签,而后喊了声对方的名字。

    对方没应。正在堆叠白晶的同伴也跟着回头望了眼,摇摇头说,“那个毒鬼不是回来了吗?可能是他运气好赢了,所以波普要找博伊卡拿现金吧。”

    “赌场里了备着几亿现金,那维多利亚的运气有这么好吗?”胡须男偏过头,目光闪闪,却还是弯腰捡起桌下的木杯,将骰子装了进去。

    赌博仍旧在继续。

    完全嵌在禁忌巨墙里的办公室。

    维京赌场老板波普气喘吁吁的越过阶梯停在门外,好生拭去额头上的汗,低头调整一下呼吸,侧身用肩膀把画有诡异眼球图案的门顶开,然后动静很小的钻进了门缝。

    “博伊卡。”

    机械轰鸣的噪音被切割在门外,空气清凉,脚踩昂贵玻璃的声响清脆。

    正在记账和整理数据的员工根本来不及多看这人一眼。

    波普越过人影来往密集的办公区,种在过道两边的盆栽划过衣角,紧跟尽头那扇透明玻璃门亮起,解除所有危险禁忌。

    “博伊卡。”波普进来左右环顾,找到在与人喝茶聊天的脏辫男人,伸手锤锤有些疼的胸,于沙发二人的目光中往前,抿嘴深呼吸一次,还是说出足以让博伊卡失去理智的人事,“你弟弟穆而德,被,被维多利亚-诺福克杀了。”

    “轰!”剧烈霸道的气浪顷刻将波普砸懵在地,下一瞬头皮巨疼,原是足有三百斤的他被单手扯起来。

    “你说什么?”脸部纹有毒蛇纹身的男人沉声问,脖颈边的斜方肌发达到爆炸,束有红色圆骨的脏辫狂野,嵌进下唇的银环,也说明了这个男人的个性和部落习俗。

    “穆,”波普艰难出声,饶是疼到眼皮发抖,还是扯出了十分难看的笑容,“穆而德被维,”

    “博伊卡。”

    一束语叫停要砸向波普面容的铁拳。

    坐在沙发上的西装男放下茶杯,栗色长发及肩,发末尾有些卷,并且右眼有断眉:“怒火不应该发泄在自己人身上,他还在为你卖命,你不可以这样做。”

    库坤拓克-博伊卡闻声放下拳头,只是双目发红,胸腔激烈起伏。

    “出去发泄一下。”西装男继续出声,长发垂落遮住半张脸,藏起大多表情细节。

    办公室的玻璃门轰然炸开并摇晃,楼下很快响起痛苦叫喊,甚至还夹杂着女人的哭求声。

    “坐。”藏青色西装裤叠起来露出红色长袜。

    波普面色苍白的坐上对面沙发——屁股刚碰就抬起,只敢坐在沙发的边边上,以至踮起脚尖来维持剩余重量。

    “日安,尊敬的费雷萨特阁下。”

    “你也一样,勤奋的波普。”西装男温和点头,人往后靠,一只手撑在大腿边,另只手将头发捋到耳后,露出线条硬朗的面容,当即显得更为突兀,“把刚才发生的事情仔细讲述一遍,千万不要多或少东西。”

    “我知道了。”波普压根不敢抬头,两大拇指缠起来将整件事一五一十汇报给对方,并在末尾补充一句穆而德死亡的惨状。

    “他们没有嗑药吗?”西装男迅速找到关键点。

    “穆而德在我这里拿了药物,不过听那些逃出来的人说,维多利亚-诺福克并没有服用一丁点,就连女人都没碰。”波普详细作答,费力咽下口水,“而且冲突的爆发像是因为争吵,维多利亚-诺福克这次带回了客人,那三个动手的巫师有着野兽般的相貌,剩余那个正常点的则是王冠级祈福师。”

    “客人?”西装男被这个单词逗笑,摇摇脑袋,伸手示意对方可以端茶。

    波普非常听话的两手捧住茶杯,头皮都疼麻了。

    “在没有嗑药的时候把穆而德杀了,他究竟是想要什么?”西装男开始自言自语,抿唇思索片刻,

    伸手拿起茶杯旁的黑色记事本,不断书写记录着什么,又对波普问,“这件事情已经传到了哪一步。”

    “整个三区都知道了。”波普小心喝口茶,“负责管教他的吉明朗应该很快就到,到时维多利亚-诺福克免不了被大公和大公夫人厌弃。”

    “不。”西装男闻声搭了句,偏头看向在楼下广场里制造鲜血的人形凶兽,手中笔停,最后将目光转回到波普脸前,“这件事情就先到这一步,赌场有影响吗?”

    “没有,他们一行人根本都没进赌场。”

    “那好,你可以出去了。”

    手掌拍掉裤子上的灰,一声音如天籁。

    波普放下茶杯起身,极其恭敬的向对面西装男鞠躬,然后转身。落地窗外的阳光恰好映上西装男的眼——断眉下的右眼竟是红瞳,左眼则为更加诡异的灰色,两种瞳色交织,散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阴冷韵味。

    ……

    “维多利亚先生。”

    愈发热闹的娱乐街。

    正在栏杆边吃喝的古拉通忽然抬起长臂,手腕一转,手指对准楼下点点。

    靠在桌边吸烟的维多利亚-诺福克随这份暗示起身,先叉腰在原地思考片刻,然后取出一柄嵌有红宝石的华丽燧发枪,低头上钢珠火药,偶尔看看脸颊完全失去血色的旅店老板,顺带瞥眼站在周围发抖的旅店执事与服务生。

    燧发枪完全上好膛。

    吃着火锅的三兄弟也停下,拉塞尔-德文喝完最后一口酒,擦擦嘴起身,与三位下属一同走到维多利亚-诺福克身边,跟着分开站立,放松靠在一张张桌子边。

    上楼声很快响起。

    起先入眼帘的是戴着黑色高帽子的治安官,胸口徽章蹭亮,踩着楼梯往上的马靴一尘不染。

    “嘿~”没有想象中的风暴和怒喝,这位治安官笑嘻嘻张开双手,“你是多久回来的诺福克,为什么不先与我打招呼,我好派人保护你呀。”

    迈过最后一道台阶,他停在维多利亚-诺福克面前,前倾与对方拥抱打招呼。

    “不需这么麻烦的。”维多利亚-诺福克笑得略显斯文,“在这里,我并不需要任何保护。”

    治安官当即点头称是,摘下高帽,露出更显精神的地中海,再仔仔细细打量对方,确定这天上人没有磕着碰着,这才长吁口气,侧身摆手,让副手等人将地上的无头尸抬走,顺便清理现场。

    “这几位是你的客人吗?”

    治安官向这几名白袍投去目光。

    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手握燧发枪,接住正在抬尸体的小律查的目光,而后在对方的退却里收回视线,用枪口顶住太阳穴搓搓,吓得面前这位治安官双手颤抖,差点要跪下来。

    此刻,正抬着无头尸的小律查不小心碰到了诺福克的衣角。

    诺福克伸手将这两人止住,看看其律查帽下的稚嫩面容;转头,向治安官问:“你这个副手看起来很年轻。”

    “噢~”秃头治安官捏住高帽扇扇,微微躬身,介绍道,“这是我侄子,他今年正在服兵役,于是我就让他来帮我。”

    “这……您应该能理解吧。”

    治安官小心抬头赔笑。

    诺福克颔首回应,上前一步揽住治安官的肩膀,将对方带到楼梯口,看着这张油亮的脸,稍稍思索后讲:“吉明朗,我现在有个忙想让你帮我,你愿不愿意?”

    治安官闻声偏头,与诺福克对视半响后露出笑脸,不断颔首回应:“我当然愿意了诺福克。是有关这次杀人的事情吗,噢这没什么,就跟以前一样。”吉明朗痛快摆摆手,跟着话锋一转,并苦笑起来,“只是……大公和夫人那边我束手无策啊。”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摇摇头,诺福克抬起握枪的手活动两下;接着深叹口气,侧头看住秃头治安官,吧嗒下嘴答,“我祖母在我小时候就告诉我,这个城的一切最后都将由我继承,无论是人和物,我想要什么就拿什么,一切都好(everything-is-ok),毕竟我是维多利亚-维多的儿子,是埃特蒙德的继承者。”

    被臂弯搂住的治安官笑得完全僵硬。

    下一刻,维多利亚-诺福克抬手一枪打穿了小律查的脑门,又“嗙”一声将另一个要逃跑的副手射成穿心凉,然后笑眯眯看着眼珠赤红并呆滞看着自己侄子倒地的治安官,转动枪抵住对方下巴,略略歪头,温和友善的念:“我现在需要你为我提高关注度,所以吉明朗……这一切你也应该能理解吧。”

    “嗙!”

    扳机扣动,鲜血与刺鼻火药味一同宣泄。

第五百二十章 棒杀!

    楼上枪声扩散。

    蹲在隔壁店前等的小伙子倏然一愣,跟着看见一道人影从郁金香三楼栏杆处翻下来,带起一阵风,掀起道道惊叫吵闹,原是那座旅店里的人们彻底被吓破心胆,如鸟兽四下而逃,霎时灰尘滚滚,连阳光都被污浊上几分。

    “诺福,”

    小伙儿见人来便要张嘴,只听“嗙”一声枪鸣;当即面色呆滞的倒在柱子边,眼里冻结死前的茫然,逐渐收敛生命的光。

    “诺福克又杀人了!!!”

    一声惊喝狂暴爆炸,本躲在周边观望的玩伴们立马从各个巷口各个砖墙后消失,有甚者左脚踩右脚,竟直直跃过三四米高的墙,像鸟儿般带着聒噪叫喊往人群更密集的冲;一头攒入尖叫奔跑的人潮,再不见踪影。

    “嗙!”

    “嗙!”

    “嗙嗙!”

    街道又响三枪,维多利亚-诺福克笑看那些躺在地上挣扎的人,回头望眼街边房屋的某道窗户缝,搞怪似地端起手中枪,吓得那窗户立马“哐”一声关紧,夹起几缕微风抖动在阳光下。

    “跟我来。”前路已见不到任何活物,维多利亚-诺福克低头装火药,向慢步来到自己身边的拉塞尔-德文四人继续说,“记得为这些被打死的人祈福,但愿他们能够投入神灵的怀抱。”

    话完他又抬枪将某个悄悄移动的阴影击毙在木桶后;嘴里大喊一声“Nice”,笑呼呼的旋转一圈燧发枪,迈开脚步朝维京绿谷赌场进发。

    “那里面有禁忌阵法,维多利亚先生。”跟着走在左边的大白熊阿拉斯加提示,手里还攥着一个鸡腿,其上满是黑胡椒等调料,“是防御和警报,而且我的巫器告诉我一行车队马上就到,他们听起来可不大和善呢。”

    “你怕什么。”维多利亚-诺福克闻言笑了声,边走边低头拿出怀表;打开看眼时间,稍微想想,向沉默跟在身侧的眼镜巫师问:“你那里有威力大点的枪吗?我的时间可能不够了。”

    “祈福款还是炼金款。”拉塞尔-德文推了下眼镜。

    “祈福什么意思?”维多利亚-诺福克立马来了兴趣,停在空无一人的娱乐街,偏头在萧瑟秋风里找能瞄准的靶。

    “就是字面意思。”拉塞尔-德文利落将一把火红色的,造型夸张的大口径喷射器拿出,手掌拍拍枪托前头的正方形燃油盒,五指并拢激活媒介,真就一本正经介绍起来,“‘火鸟ZT027’,金钻级祈福巫器,超高温条状火焰,拥有三分之一的‘蔓延’法令和七分之四的‘不可结合’法令,只需扣动扳机对准你要烤的地方,它很快就能烧死里面的东西。”

    眼镜巫师将重达几百斤的炼金巫器送入拉塞尔-德文的怀;古拉通伸手将继承者扶稳,并时不时回头看正在闭合大门的维京赌场,噘起厚唇吹着挑逗意味的口哨。

    “What-the-hell?!”兴许从未玩过这样劲爆之物,拉塞尔-德文双目放光的看着通体火红的夸张长枪,手掌抚摸其上的火鸟图案——是粗糙的磨砂颗粒感,有点油滑,还带有点点类似花的香气。

    “我已经将媒介激活了。”拉塞尔-德文为他抬起枪口,真就是恶魔座边的堕落使者,“扣动扳机,枪械扩散出来的气膜会保护你避免高温,这还有一定的防御功效,普通远程攻击根本伤不到你。”

    “他这里不是不允许使用超凡力量的吗?”挺着大肚子的阿拉斯加突然出声,扔掉手中骨头,甩出一块迷你手帕擦手。

    “你没有听见他说的吗?整个城都是他的,这些都是玩具,是可以杀和玩的玩具。”古拉通抽闲扭头答,耳边尽是继承者兴奋又畅快的喊叫,连带空气逐渐变热,浮动在前头的禁忌气息愈发浓,像扭动的透明糖浆,让街对面的景物都模糊起来。

    阿拉斯加无奈摊手耸肩。

    拉塞尔-德文却是神采奕奕的将枪口调整好,人往后退点,向脸上写满了开心的继承者喊道:“准备好了吗?”

    “啊!”拉塞尔-德文疯狂点头,没心没肺的大喊,面上被抹上刺眼强光,本是火鸟ZT027上的纹路在一层层绽射光芒,枪口响起刺鸣——像鸟,在振翼前凄厉喊叫。

    “3……2……”

    噪音节次突破,阿拉斯加用手指塞住耳朵。守在边上警戒的科诺伏德也拿出一块红色小花图案的领巾裹头,透露出一点点狂野胡须,像极了童话书里的狼外婆。

    “维多利亚阁下!不要啊!不要啊!”

    赌场石门后的声音越来越大,铆足劲地喊,甚至有懂行的人在翻墙逃离,不过都是少数,毕竟大部分的,依旧对赌场防护充满信心。

    “1……”

    “发射!”

    “嗡!”至极律动展开,纹路节点一颗一颗闪亮,街道光线黯淡下来,只见周围所有都失去声音,枪口亮起十字星刺芒,下一瞬喷射炽热光束,反作用力猛然将握枪人往后顶,依托古拉通的死命送力才没有倒飞而出。

    “嘟~呜!”足以致盲的白光碰向赌场的黑铁石门,仅停滞一秒便贯穿;跳动燥热的白焰如长蛇卷动往前冲,刹那将一道人影吞没,抹成焦粉消失在强光里,甚至连丁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拉塞尔-德文抱着激动轰鸣的长枪往前,强光笼罩整张脸,头发在狂风里倒飞,根本不像打枪,更像是在空中飞行。

    太多仓惶哭喊声在门后火海内浮现,施暴者渐渐掌握了瞄准要义,略微抬手对准门后的花园喷泉,“轰”一声将半裸女雕塑熔成流质,又费力往边上一挪,超高温白焰束苗如激光将支撑赌场的圆柱熔断,崩塌大半个赌场前厅,一时压死不少往外逃的赌场执事,还有更多的则爆出气血,化为疾风四下逃亡。

    “把他们都杀掉!”

    拉塞尔-德文在火鸟ZT027的嗡鸣中竭力怒喝。

    阿拉斯加三兄弟闻声消失在原地;拉塞尔-德文迈步接上位置,扶着端火枪的人继续往前。

    大新闻,这一下是真真正正的大新闻了。

    躲在各自店里的老板透过窗缝看完全程,不说喘气,连死死捂紧嘴巴的手都青筋炸起,生怕一丁点呜咽让街上这魔鬼听见,从此惹祸上头,乃至惹火上身。

    又一名奔跑的武士不小心被白焰强光擦过了腿,只见那一块肉皮都蒸腾为白气,还没喊,光芒之下的自己已成为了一滩黑渍。

    某个女人在旅店阳台上捂嘴发出抽气声,蜷缩于角落边流下泪来。倏然狂风卷动枝叶的声音让她失魂惊叫,一道鲜血洒落面颊,跟着为通体毛发旺盛的长臂男人蹲坐在栏杆边,踮起脚尖,一手一边血淋淋的尸,竟是把猎物生生撕成两半。

    “咕~”古拉通认出这收了自己小费的女人,厚嘴唇翻起打声招呼,长臂一甩,带着血水飞溅的风圈向另一个方向追。

    “逆子!逆子!!!”

    一道中气十足的怒骂陡然自街头响彻。

    还在笑呵呵玩火枪的维多利亚-诺福克感觉两手一空,跟着视野天旋地转,再停时血液倒流上头,一双蹭亮至极的皮靴也停在眼前。

    “畜生!!!”

    人又重心一倒,大耳巴子虎虎刮在半张脸颊上,耳膜嗡嗡,眼前一切都有重影。

    “你这个孽畜(Fucking-idiot)!!!”

    维多利亚大公抬手掐紧自家儿子的咽喉,双眼圆睁,其内血丝狰狞,当真骇人至极。

    “来人!!!”

    又有四道风声坠落在继承者边上——古拉通三兄弟双膝跪地,被擒住只手的拉塞尔-德文也抬不起脑袋,眼镜狼狈掉在膝盖边,沾染些许灰尘。

    维京赌场大半数都在大火中化为焦炭。

    一队一队锁子甲士兵贯入街道救人,霎时哭声喊声求救声不绝于耳,宛若人间炼狱重现,空气中血腥味浓重。

    “把棍子给我!!!”

    维多利亚大公伸手往边上一摊。穿着绿色军服的总治安官当即递上长棍,顺便看眼被压躺在地上的继承人,腮帮无声咬紧。

    “父亲!父亲!!”维多利亚-诺福克疯狂挣扎呼喊,抬头仔细一瞅,摁住自己的人竟是城二区大法官,用绳绑自己手足的人竟是整个埃特蒙德的总司令!

    他这下是真被吓破胆了。

    一时大街小巷围满民众,除去失去亲人者的哭喊怒骂,剩余大都指着这为非作歹的恶魔不断声讨;瞬息沸反盈天,喊着各种类似“绞刑”,“挖去手足”,等残忍刑罚的口号。

    “各位!”维多利亚大公在鼎沸民意中转身环顾一圈,一身军服铁血气味浓重,国字胡须黑油发亮,双目如电,神似山中猛虎,当即震住不少民众口舌,“我知我儿罪恶滔天十恶不赦,今天,我就在此棒杀他以示公道!!!”

    话完,这位大公双手握棍高高举过头顶,猛地弯腰一砸;“bang”一声在身旁高层的惊诧目光中将实木棍硬生生打断!

    “崔维斯!!”

    一道声势如雷的风堪堪将躺在地上继承者往下拖了一寸,可依旧未能避免这怒火骇人的棒杀;诺福克当场被打得剧痛钻心,差丁点翻白眼昏死过去,身子抽动半响,拉开嘴发出凄厉惨叫。

    “崔维斯!”维多利亚大公指着这胆大包天的贱仆勃然大怒,“你再拦我我今天必杀你!!!”

    话完,大公左右偏头,握住仅剩半截的棍子找到人堆里的子嗣,当下要把这逆子活活捅死!

    “大公!”离维多利亚大公最近的一区大法官终于忍不住冲上前,直直跪下抱住大公的腿,死命扯出这虎毒食子的人,放嗓尖声道,“大公你千万要冷静啊大公,这是你的儿!是整个埃特蒙德日后的大公!”

    “这样的儿不要也罢!!!”

    维多利亚大公奋力挣开这多事的人。

    此时诺福克正躺在地上哭得嘹亮,豆大的泪不留余地的滑落,涎水拉丝,脖子往后仰,整张脸腾一下红到熟透,不停喊着“妈妈……妈妈”,像是无依无靠的羔羊,拖着好似瘫痪的下半身在地上挪。当即让不少旁观的女性落泪,又于那些亲仇者的怒视里连忙擦掉。

    主人……

    中年侍从单膝跪地挡在诺福克前头,沉默低头,就要用自己的头颅接下面前大公的狠厉砸击。

    “维多!”又一人扯住大公的臂弯,回过身,原是之前绑住诺福克双手的总司令,“你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打!打死他一切就好了吗!”

    “对!!!”维多利亚大公冲着自家妹夫愤怒吼叫,跟着像是厌烦了儿子的哭声,把又缠上来的一区大法官一脚踢开,弯腰扯紧崔维斯的头发往边上拉,而后另一只手握住儿子的脚;往后一拖,竟要抬脚把自己儿子的头踩爆!

    “维多!!”作为亲弟弟的城市总治安官再也看不下去了,攥紧哥哥的衣领往后拉,两手一抱,双目赤红地向跪在地上的废物仆人吼道,“你是死人!!!还不去叫大公夫人来!”

    崔维斯闻言没有起身,而是手臂往后,护住主人的头颅和身子,像一堵挡住风雨的石墙,沉闷伫立在原地。

    “滚开!滚开!!!”

    维多利亚大公大吼着与总治安官、总司令、以及一区大法官撕扯较量,整个场面乱成闹哄哄的一团。围观在此的民众越来越多,三言两语将街道中心的劲爆情况一圈圈传递下去,刹那将整个娱乐街围得密不透风,人山人海,家家户户门门窗窗都站满了人,议论声嗡嗡,压根听不清任何话。

    “都给我退下!!”

    一道枪声强势盖住沸腾声浪。完全衣着混乱的维多利亚大公和几位高层一同侧头,只见身着紫色制服的军队如洪水破开人群灌入,分开站在街道两侧,行进声如雷,带有杀伐果决的硝烟气息。

    确实是安静了。

    燃着熊熊大火的维京赌场以悲鸣姿态缓缓倒下。

    所有紫衣士兵忽然统一端枪,竟对准了大公以及街道上的所有,单眼瞄准,仅一瞬就将势态拔到最高级别,将丝线都紧绷到嗡鸣。

    “都给我滚!滚!”

    一抹艳白突破所有防线,于儿子身前猛然停住,眼眶红润嘴唇颤抖,不由慢慢后退,双手捂住口鼻,忍着喉咙底的哽咽往前一步,缓缓蹲下看着儿子血肉模糊的下肢,看着对方脸上的泪和凄惨狼狈,猛然给了崔维斯一巴掌,如择人而噬的母狮,朝这侍从癫狂吼道:“我不是叫你保护他吗?!!”

    “还有你啊!!!”女侯爵愤怒尖叫,盯着自家丈夫起身,提起本为见儿子而精心打扮的长裙,丢掉礼仪冲上去厮打,当场把围在这里的治安官、法官、军队高层以及帝国督察院的人都吓一跳——全然冲上前拉扯这对夫妇,生怕哪一方擦枪走火,哪一方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什么我?!”维多利亚大公挣开夫人的纠缠,又怒视周围一圈,指着地上的儿子喝骂,“当街杀人!放火!杀的还有律查!还是在白天!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除了杀人!嗑药!玩女人欺负人!究竟还有什么用!我要这样的子嗣又有什么用!!!”

    “他是你的儿!”女侯爵竭力嘶吼。

    “是我儿又怎么样!!!”维多利亚真切如虎啸般爆发愤怒。

    刹那间整条人山人海的街都没声音了。

    大多思绪沉寂;跟着是掌控了三区的大法官清嗓门往前半步,始终不敢看面前这对夫妇的脸,双手合在一起停半响,说道:“维多利亚-诺福克之前确实有些顽劣了点。但今天这件事情……”他于诸多顶层人物的目光中苦笑出声,“毕竟我们都还没开始了解事情经过,草草定性,是不是对两边都不公平。”

    “他杀了我儿!!!”

    一道凄厉惨叫从人群中扩散,所有人回头,看着那头发半灰半白的妇人,看着对方怀里躺着的年轻律查尸首。

    有些议论在民众中抑制不住打开。

    诸多高层无声交流视线。

    维多利亚大公气笑点头,弯腰捡起地上断成半截的尖锐木棍,猛地冲向被保护在人群后的子嗣,一面大骂“逆子”,一面在阻拦里将断棍往前扔,却被跪在地上的中年执事用头挡下,当即砸出许多鲜血。

    “大公,”掌管第五区军队的将领也发出了声音,“现在法官们都在这里,帝国反正最讲法律和秩序,既然杀了人就肯定要审判,是非对错由法官审一审,这不比突然棒杀要公正的多,也更加贴合民意。”

    话完,由顶层构筑的圈子变得更为沉默,也更有压迫感。

    慢慢收起心底冷笑,一区大法官推了下眼镜,半只脚刚上前,话都没说出口,这不知道是忍了多久的高层们便一个个跳了出来!

    “大公……诺福克这小子我自幼看他长大,从小就聪明的很,有人说从小看老,其实诺福克稍加管教起来,像带兵管事那样好好约束,重回正轨也不是难事么。”第三区的将军笑呵呵出声,脸上还有些挠痕,是维多利亚夫人所致的。

    “我也赞同扎扎穆罕的意思,说到天上地下,整个埃特蒙德百万余民众不能没有一个继承者,外面的风刀子吓人,到处都有暴乱,这件事情啊……我看还是放一放。”第一区的将军也站了出来,露出有点吓人的刀疤笑容,并将一瓶疗伤秘药丢给了在身后跪着的中年执事。

    随着这几句话,双目如火的女侯爵方才深呼吸了一次,瞥眼街道两侧的紫衣士兵,不再说任何话。

    维多利亚大公望眼夫人,然后慢慢点头冷笑,拍拍手上灰,走到来时用的马车边站定,一脚踩上车轮,人往后靠坐在车厢阶梯上,就这般看着面前的圈子,眼里笑意闪闪地说:“好好好,竟然你们各自有各自的看法,那我就遵从这个好事,来人!”

    一位士官上前。

    “去把尼禄从山顶喊过来,让他也好好看看听听,这个被他宠溺的弟弟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是!”士官转身带着一队士兵上马车出街。

    伫立在原地的各个高层默认,一点点心思也被抽丝剥茧铺开在阳光下。

    自都是身经百战的人精了,大概都琢磨出这声“棒杀”背后的那点余味,当下风云诡谲,谁都不想第一个出声。

    于是直属于帝国督察院的总检察官开了头,并看看大半个变成废墟的维京赌场,又看眼抱着儿子在街边哭泣的妇人,忽的与第三区的大法官目光相碰,略略组织下语言,直接说出惊人言论:“我认为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最好,埃特蒙德不能缺少继承者,而且诺福克曾经也证明过自己的行商和管理天赋,稍加培训,绝对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大公继承人。”

    “但是!”

    这一声叫停了几个要往前的人,总检察官环顾一圈,上前朝着大马金刀坐在车厢阶梯上的大公微微躬身,诚恳建议道,“我希望我能是这名培养他的导师。”

    此话一出众人冷哼。

    埃特蒙德总司令一动不动地看着这人的狗腿子模样,刚吸气,之前言语过的第五军区将军又抬起手,看向大公,预图将话题又调转回重点上:“大公,我们现在最该了解的是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有这么多民众在看,于情于理我们都应该给众人一个交代,诺福克之前做过的那些事情,也应该在此刻画上一个句号!”

    话完,站立在原地的其余高层竟是同一时间要往前迈步。

    尤为那总治安官投来的眼神冰凉,最后竟然冷笑起来,且慢慢冲这将军点头,不知是赞许,还是其他意思。

    “那好。”坐在车厢阶梯上的大公抬手止住所有人,到底从怒意中沉静,看眼被自己一棍打得到现在都还躺在地上的儿子,闷闷顺出两道浊气,起身下地,朝街道上的士兵喊,向驻扎在此地的民众摆手,“来人

    !把这逆子绑起来送去维多利亚广场,今天我就要当着城里所有民众的面,当众议一议!当众评判是非!”

    “走!”

    街道上的军队滚滚如雷。

    余下紫衣军等着夫人的眼神投来——统一侧身握枪,迈着整齐沉闷的步子向广场方向崩腾。

    “你麻烦大了。”城三区的大法官低头从第五区将军的身前擦过。

    这名将军回应轻笑,却是在望向两波军队洪流的声势时停脚,倏地流下冷汗。

第五百二十一章 夺旗

    帝国之内,人口上达百万数的城市不超两手。

    埃特蒙德是一座山,准确来说是盘踞延绵了整个帝国中部枢纽的山——山腰的绿子湖是总面积三千平方千米的木多图湖的分流;用的巫师手段,北望勇者大城汩罗阴,南踏伊格贝尔大草原,携云梦、哈尔施塔特等波斯最古老的贸易区坐拥西面,前者是目前都十足鼎盛的超大型盐矿场,后者是渔业淡水业的摇篮床。

    走出山脚乘龙,整个木多图湖畔的波澜壮阔尽入眼底,纯净湖水与秀美山峰组成的繁华令人流连忘返,依需再往南,那便是南方第一城阿鲁加通的巍峨轮廓,以及素有“帝国粮仓”

    之称的柏勒里亚在下一个天势巫师大阵里遥相呼应。

    总之数不尽的商队人潮都通过这个中部山口穿梭南北。

    埃特蒙德座下的平原也越来越多被祈福开垦,自五年前的统计来讲,埃特蒙德山脚与伊格贝尔大草原的连接地带已经持续拔起许多小镇,并且依这架势要越拓越宽,终有天会进入牛羊百万的大草原内部,届时再掀起一场地地道道的发展热潮来。

    也就是这片被划分在山腰偏下的城四区。

    其实第一代维多利亚大公估摸也未曾料到整个埃特蒙德山脉会在六七十年里升起来,而且升得如此快速,如此骇人听闻。

    山顶、一区、二区……

    从海拔四千米有余的埃特蒙德一圈圈划分出来的前三区已绝对是贵族和富翁商人的生态场居住场。

    中间快抵达山腰的绿子湖三区终而扩散成著名游玩削金地方。

    再往下就是庞大的居民基数,是不断向上头输送气力血液的根,是整个城宏伟热闹的泉眼,也是最为难以控制的,最多牛鬼蛇神盘踞的庞大人事聚集区。

    四区其实倒也还算好。

    从超凡力量的禁止以来,酒馆和小镇老街上的纠纷大都是以拳头和砍刀解决,兴许有几个上层来的带枪娃子,不过也打不死几个人,嗡嗡闹一闹,负责这片区域的治安官和律查一来,事情倒也就彻底结束。

    费雷萨特这时就刚办完一件不大不小的偷情复仇案。起因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商贩工人,在四区著名混乱的种植开垦园有生意渠道,每天依靠供给瓜果新蔬过活,只是得起早贪黑,家中剩下丰腴妻和一对子女,时间长,归总折腾出了整个四区最常发生的偷情案。

    也是丰腴妻与情夫奋而杀人藏尸的故事。

    也是死的呼唤让受害者变成亡灵,最后伤害了年幼的子女,就在店铺下的仓库,最终惹来周围人——一把大火,把店铺烧得撕心裂肺。

    回忆至此,手中的档案上桌。

    被称为“双瞳者”的费雷萨特背靠住自己的办公桌,端起有些凉的红茶,一面喝,一面透过百叶窗去看人事厅外的黄昏颜色,听街道上的人车声沸腾,真正感受到极难言语的烟火人气;喉结起伏,就将茶水咽下去了。

    “长官。”

    窄又布置简单的办公室门被敲开,拿着一个纸袋子的律查在门边一愣——就算看了千百次自家治安官大人的眼,还是会被这一红一灰的瞳震住;从而面色发紧,表现失态。

    也正是这般原因,

    费雷萨特的身上多了个“鬼脸治安官”的绰号。

    “所有供词都整理了吗。”

    费雷萨特两手交叉于胸前。腾着热气的茶杯停在桌边,有点香,窗对面一只猫儿悄然从两栋房屋间跳过。

    “啊。”律查点点头,在长官的邀请下拉开椅子坐,左右这间办公室是真的小又挤,抬手将油纸袋子放上办公桌。不断倒出里头的东西,并答,“失火的原因找到了,是隔壁商铺闻到血看到被害者的残骸被吓得尖叫,那一片街上的人也没有处理亡灵的经验,都拿火烧,烧一烧就把商铺都点燃了。”

    “之前的两个凶手呢?”

    “在监狱,不过也快关不下了,今晚要杀的罪犯有十几个,可能要等到明天早晨。”

    “这是法官那边的意见?”费雷萨特又端起茶,栗色长发垂落,将半张脸遮挡。

    “是的。”律查点点头,滑过面前长官仅露出来的红瞳;神态有些拘谨。

    “先等一下。”费雷萨特抿口茶放下茶杯,侧头看看纸袋里的东西,犹豫片刻后伸手,将大部分晶币往桌边扫,余下一点点税收和法官备注要的数目,最后张嘴,只能读出平淡,“把这些钱都分一分,今天的巡逻队着重在街巡逻,凌晨四点收工,一定要带上祈福印章。”

    “是!”

    粗糙木板上的椅子往后一移,律查挺胸敬礼,拿着这点白的黑的入兜,步伐咚咚地离开办公室并关上了门。

    人事厅上上下下仍在吵闹。

    这也是常态;单独费雷萨特所在的这片区域就有包括他在内的四个治安官,百余名律查,每天案子大大小小十余起,轰隆隆地不是绞刑就是哭闹,特别一些胡搅蛮缠的,能在一楼坐一下午,精力充沛骂一下午。

    外头又有个街灯被踹倒了。

    动静很大,却也止不住费雷萨特要喝茶的手,以及继续沐浴黄昏的姿态。

    “关门。”一道人影随着声音出现,办公室的门窗彻底闭合,乃至隔绝一切声音。

    “最近还好吗?费雷萨特。”斗篷下的面容曝露在黄昏内;年纪很小,留着栗色锅盖头,脸上有雀斑,使皮肤质感看起来不大好。

    费雷萨特没出声,一口喝干净茶水,略微低着下巴,手撑在桌边,及肩长发挡住昏黄阳光;红瞳更为诡异。

    斗篷小个子拉开凳子坐在他边上,稍微想想,冲这西装男说:“三区的审判已经全部结束了。诺福克以前那些事都推给了药后癔症,维多利亚大公也当着那些被他得罪了的人狠狠打了他几十下,差点又把人打死,反正叫声极大极可怜,看得我都有些同情。”

    话到此停,斗篷小个子不露声色地扩张鼻翼,好好吸一吸对面身上的气味;很快咳嗽起来。

    “反正以前的事打着推脱着也就放下了。今天这些动静又被解释成了改过自新,哭着喊着倒打和他玩的人一耙,说是要好好改变,与过去的自己,过去这些狐朋狗友斩断关系。并且是听了郁金香旅店老板的控诉,才气不过要把这些人都给杀了,把那赌场给砸了。”

    费雷萨特依旧沉默。锅盖头小个子说到此发笑,吸吸鼻又说:“大公听得又要打人,可大公夫人却哭得稀里哗啦,我还没见过她这样子嘞。后来许多富太太和女工人都为诺福克流泪,那一区大法官哭得最伤心,半跪的拉住诺福克的手,用自己衣袖为他擦拭脸上血汗,还扬言三区大法官和治安官无能,两边当场打起来,三区将军和一区将军打得最凶,直接闹了许多事,把大公都听烦了,一令让整个娱乐街的老板都滚到广场上,把一区三区的人都打了一板子,这才消停下来。”

    “然后呢?”聆听者的神情不变,从羽笔边打开烟盒,自顾自取出一支细烟点上;呼雾,整个面容朦胧。

    “然后太多太乱了我根本没听清楚,四区五区把事情越挖越深,把总统帅都气得入了场,不过当着这么多民众的面大家都没好意思把面皮揭开,只是可怜了诺福克,又被怒气满满的大公砸了几棍。”

    小个子锅盖头抬手比划一下,眼睛不断瞟向桌上烟,有些意动,又暗恨自己年龄不够;抿嘴出声。

    “反正事情就这样,一到五区都闹得不可开交,主人站在诺福克边上一直哭,还当街一枪打死了维京赌场的老板,又要调军队去五区杀人,其中五区和二区的都指着另四个外来人告状,本要就地杀了,只是诺福克大叫大闹把所有起因都揽到自己头上,这才保下四人,让他们只勉强被打个半死,一起瘫在诺福克周围,看起来也是怪可怜的。”

    “还有吗?”

    “唔,还有就是龙,不过气息太大我不敢停留,就依照主人意思先过来了。”

    一切都说完。

    安静延续了一个刻钟的走势。

    抽完最后一口烟,费雷萨特低头掐灭烟蒂,抿住嘴,又出声:“尼禄叫你来的原话是什么。”

    “嗯……”锅盖头小子想了一会儿,两根手指点点说,“他说既然要闹就往大了闹,让你多杀些人,那条娱乐街背后的一个不留,不管是谁做的局,总是能找出个由头,刚好换新一批的放在里面,然后挖一挖在诺福克背后支招的人,在城内就杀了,在城外就想办法杀。”

    费雷萨特闻声微微皱眉,一时估摸不准里面的意思,沉吟许久,还是慢慢开口道:“告诉尼禄我会从明天晚上开始,剩余的我也会安排撤离出城,在后年秋收之前,所有关于百拜里的布局都会按计划启动,如果尼禄细问,你就说娱乐街背后的势力有五区、一区和山顶,我需要一点时间。”

    “必须要明晚吗?主人可能会生气的。”锅盖头小孩有些着急,两手攥紧地抠,门窗嗡嗡颤抖,是气流在作祟。

    “收起你的能力。”费雷萨特忽的抬头,红瞳宛若宝石散发光亮,“按我说的一字一句传给尼禄,明白吗?”

    声落,锅盖头小孩惴惴不安的低下脑袋,确是愈发小心,隔了半响后戴上帽子,身形一飘,像风一般消失在原地。

    门与窗重新打开,嘈杂人声进来,随同的还有一位驼背的,上了年纪的单镜片贵族,拄着拐杖迈步很慢,略略吃力的坐在办公桌前头,回身向帮助过自己的律查示以笑容作感激,跟着摸一摸镜片抬头,向靠在办公桌边没动的治安官出声道:“你和斯庄……交谈就不能超过五分钟么?每次我刚到他就走,都还来不及多关心关心这小子。”

    费雷萨特不答话,反之起身来到办公桌后,入座,十指交错放在桌上。

    “那广场上的事你应该知道了吧。”驼背老贵族继续说,还拿起面前茶壶给自己泡了一杯,一面嘬,一面讲,“大公又是当着十几万余民众的面要棒杀子嗣,又是从山顶一路往下,叫上一到五区的所有高层陪同,这种面子里子全都豁出去不管,连大公夫人都放下身段搅浑水,可怜我们的主人连话都答不上,赶到了像个木雕站在广场边上,之后肯定又有一场大洗牌,断掉我和你的一部分手足。”

    茶杯后的眼在笑,被夕阳抹得有些渗人,像是鬼,总之离不开阴森味。

    费雷萨特若有所思,指头点点桌,再问:“整件事为诺福克求情的人你都记下了吗,他带来的四个客人,身份找出来了吗。”

    “那怎么记,大公都拿着棍子在边上站,除了第五区那个兵疙瘩脑子有问题,会有谁敢不求情?”驼背老贵族一面哼气一面摆手,镜片后眼珠一转,于是笑了起来,“五区的不知道是被人坑进去了,还是真的忍诺福克忍了很久,这大公才刚开始演就跳出来,倒是出了不大不小的狼狈。”

    驼背贵族张口继续说。

    “另外四个有三个是神圣人:巫师炼金的遗物,一个猿猴一个狼一个熊,层级不超过6,反正都是早死的相,但为首那祈福师的底子很硬,至少他父辈对帝国有过贡献,突然死了,圣罗学院和督察院那里很难交代。”

    话到此,老贵族又捧茶小嘬,没头没尾的丢出一句:“你想让主人转移,将所有班底都扩张到南方去?”

    “嗯。”费雷萨特点点头,忽然发笑,看着对方念,“我们是一个派系的,都知道大公和夫人的想法从来不会改变。他今天可以一棒子打断诺福克的过往,明天就可以开放库闸让一到五区的所有高层闭上嘴,到底大公还是壮年,是不容挑衅的猛虎,只要他在山,诺福克的位置尼禄想都别想。”

    “唔。”驼背贵族当即黑下脸,茶杯敲桌,眼皮耷拉的满是不耐,“就不能说点好听的,事情已经这么紧张这么艰难了,你就不怕我把原话往上报?把你这街道治安官的身份一撸到底?!”

    费雷萨特对此微微一笑,看眼这治安官身份都没有的包租公,身子前倾拿过茶壶泡茶,栗色长发有几缕粘在杯沿边,像极了巫师刻画禁忌的纹路。

    双方安静品茶。

    驼背老贵族忽然补充了声,嘴唇吧嗒,身上衣物款式老旧:“钱已经出了,十亿现金被十五米的混血种驮着送到三区,黄金屋一开,当下不少高层都变了脸色,大公就握着断棍在旁边看,可怜我主人洒了三杯泪才脱身,嗓子都哭哑了,那场面是真真切切的精彩呐,”驼背的他抬手形容一下,目圆睁,不断啧啧称奇,“一场戏,让整个埃特蒙德的高层都作陪得争先恐后,其中道道人心起伏,也不知他们是真服还是假服,反正诺福克重新开始这个头,是板上钉钉无误了。”

    “对,这里面的事确实很难考虑,大公最少还有四十年,他们的不服是明面,暗地里是要捂实了藏着掖着的财宝,整个百万人口的城还真能道道追细?不过都是为了自己那点权利,又想着别人手里那点罢了。”费雷萨特想都未想的摇摇头,嚼烂劣质茶叶入肚,眉锁始终未解开过。

    于是驼背老贵族嘿笑起来,放下杯,恰逢一位律查进来询问某个案件的处理方式,并于临走时向他这个收租老头打了声招呼。

    办公室的门再次关闭。

    “鬼脸治安官”费雷萨特仿佛对刚才律查送来的案件有些难断,紧蹙着眉面色也不太好。

    驼背老贵族没有打扰,飘飘忽地想着“将军”,“元帅”这些头衔,不经意与神圣帝国那套神职体系摆在一起,并把圣殿骑士,圣约翰骑士,条顿骑士拎出来与元帅、将军这一类中庭帝国用了许久的二十级军功爵位制度作对比——到底也感受到了中庭那个国家的文化深度;默默感慨一声;端茶,对面治安官就说了话。

    “既然诺福克已经开了窍,一区到五区的所有赌场归拢起来还有亿闲钱,这些可以动,那10亿现金不算事,麻烦也带不到我们这里。”

    老贵族闻声冷笑,斜睨这人一眼,喷出两道气,当下摆起了脸色:“你说他是现在开的窍?其实不就是越抹越黑,干脆自己放弃了,变成这下道人?”他到此又好奇的嘶一声,抓抓秃脑袋,十足阴阳怪气的呐呐自语,“你说沾上强性药瘾,又到处偷朋友老婆,草主人家女仆的烂鬼,怎么突然就有人帮忙,还突然带回来了十亿现金,更突然有个

    王冠级的巫师客人作陪呢?”

    “这合在一起也太巧了吧……”

    老贵族笑得皱纹散开;牙齿稀疏,皮肤暗黄油亮。

    费雷萨特大概是不吃他这一套的,双手抱膀,人往后靠住椅子,却还是主动解释道:“邓多,我从头到尾都是支持转移的人。我们之间可以诚实交谈,关于赌场上面的布局是你和我一起向尼禄提出的建议,现在台子倒了我们两个都有责任,博伊卡已经去处理赌场背后的关系,等到事件沉淀以后,再去剖析背后的缘由,这样处理最好。”

    “他不用死么?”老邓多抬起眼睛,说得直白又冰冷,“博伊卡,就算主人不杀他,其余人也会动手,只是动一动嘴皮子的小事,今天主人打死的波普止不住火焰,不需大公多说,巴不得我们死的人迟早会往下查,说不定现在就在动手。”

    十足明显的暗示在空气中回荡。

    费雷萨特缓缓抬眼看对方,指尖摩挲,终归是沉默下来。

    说一千句一万句,庞大利益集团里的派系斗争是常态。

    活着,就逃不出欲望,逃不出名利的网,其实每个人都在往这条路上前进;只是表面裹着千奇百怪的粉,内馅味道统一,再说就是吃法不同,上桌的方式不同而已。

    不过断尾需要决心。

    费雷萨特沉闷好似尖锐的石,半响后取出一支便宜烟衔住,于火柴光团里深吸一口,呵出浓郁烟雾。

    窗外的夕阳完全坠落了。

    萧瑟秋风随昏暗光线入内,拍打窗帘;惹得树枝左右摇曳。

    “博伊卡那边我会处理。”他还是交了个底,话锋一转,继续问起最在意的事,“那条混血种和黄金屋究竟是从哪里来,背后人的名字是哪一位。”

    “紫藤花学院的那个养龙巫师。”老邓多没由来抬起眼,却又很快耷拉下眼皮,“这种会隐形的混血种在整个北方也只有罗法古他那有一条,加贝帝斯离我们有些距离,可能路上需要几天的时间。”

    费雷萨特闻声一笑,伸手点点烟灰,搭上了腔:“我说了我们之间完全可以诚实交谈。你一个老子爵开头说罗法古只是‘养龙巫师’,偏偏又对别人手里的龙种了解详细,跟着又刻意告诉我这里离加贝帝斯的距离很远,说路上需要时间阐明诺福克可能早就与罗法古有联系,你这样一味煽动……是跟罗法古有仇?”

    声入耳,老邓多缓缓抬起浑浊眼珠,半响后咧嘴冷笑,扯袖口露出手腕处的禁忌伤疤,咬牙切齿地答:“我在上你们这条船之前也是快活人物,巫师协会里的位置名额十年来也就那几个变动,这老杂碎不光到协会内部告我一状,私底下更设计我让我实验失败,不小心把货物暴露出来,以至被追杀,被他封禁双手,只能改头换面用子爵头衔苟活,你说我恨不恨?你说我怨不怨?”

    有着藤蔓状疤痕的手在刚升起的烛光里微微发颤。

    老邓多十足怖人的看着对面人,看着对方仅露出来的红色眼瞳,终是狰狞笑道:“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前途无量一帆风顺?你是主人的心腹我不是,我只能当趴在黑暗里的狗!只能帮他咬人!什么富贵!什么名利都与我无关!我能吃的,只有你们丢剩的骨头!”

    阴风嚎叫,办公室的门窗“嘭”一声好似被吸住般震颤。

    费雷萨特无声看着面前这露出憎恶面目的驼背老人,忽然想到五区始终发生的男童女童丢失案,当即再看看这张曝露于烛光中的老脸。

    眉稀、齿疏、筋黑、目赤……

    怎能不是食人之相?

第五百二十二章 好事难全

    大公回来了。

    一同回来的还有令人窒息的压迫——直直捏紧大厅两列等候的仆从;使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头颅都不敢上抬丁点。

    微风擦过头发,仿佛铁锤砸在心头的脚步声陆陆续续消失,越过大厅两侧的廊道,进入更高层。

    又如死般沉寂了半分钟。

    负责管理的这一片的管家终于带着命令来到此处,与执事耳语几句,便加快速度离开,临行不忘瞪眼仆人,吓得这倒霉人惴惴不安;双腿发颤的回忆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事情。

    “继续工作。”最前头的执事出声,于金玉雕镂满厅的华贵里解散两侧仆从,跟着来到热气腾腾的后厨;找了一会儿,抬起戴有白手套的手,喊住四个身形娇小的女仆,眼珠微动半响后念,“你们几个工作有变,现在去……”

    “等一下。”

    一道声音将其打断,双方侧头,原是大管家恩佐的副手快步朝这边走,看眼躬身聆听的四位女仆,站定,清清嗓子吩咐道:“主人又改变主意了,等会那四名客人会被安置在大厅东面的宾客房,你们四个现在去搞卫生,之后配合医生参与治疗,多余的随机应变,客人有什么要求第一时间上报。”

    “有人受伤了吗?”裹着白色头巾的里里亚朵抬起脑袋,本是好奇,可在大管家副手和执事的双重目光下闭嘴,小手抠着低下头来。

    “现在开始行动。”

    大管家副手耷拉眼皮最后念一句,转身,继续去忙碌。

    ……

    城堡四楼。

    足够豪华大气的会议厅猛然被推开门,狂风卷动,挂在落地窗边的白色帷幔不安飘起来,紧跟着实木椅摩擦地毯的声音沉闷,再一瞬是熏香充斥空气,缠住弧顶水晶吊灯的光,少了点奢靡,多了份厚重与严肃。

    “真是岂有此理!”

    二十四座的会议桌主座“咚”一下摇晃。

    维多利亚-维多怒气冲冲地坐在主座上扯松领巾,双腿架在会议桌前头,稍稍一想,直接将旁边管家递来的毛巾狠狠砸在地上。

    “大公……”

    一路随行的城主助理诚惶诚恐的躬身,就算总治安官、总统帅这样的名头,也都默默低下头颅,面色铁青说不出一句话。

    大抵变成了核心高层的会议。

    维多利亚-维多从主座上站起来踱步,顺手把重新递来的热毛巾揉成一团砸上桌,看看面前的妹夫、弟弟,忍不住咬牙,双目如电,声音洪亮如钟地指着这两人骂:“我平素让你们对待诺福克要严,要管!要像对待普通子民一样!整整百万民众都知晓我儿罪恶滔天十恶不赦,我却眼盲耳聋,竟是到今天才知道他犯下的事有如此离谱!如此荒谬!”

    手掌“嗙”一声狠狠拍上桌。

    挂有总治安官头衔的维多利亚-施普尔到底是身躯一震,看眼旁边人,咬咬牙,真正半天都想不出一句话,只能把拳头攥的咯吱作响。

    “都哑巴了?!”

    维多利亚-维多张开双手上前,气势汹汹如虎。

    整个埃特蒙德的总统帅被压得一退,立马快速低头,语速也快如枪弹:“大公,诺福克的事情已经有所惩戒,现在不是揪着以前错误不放的时候,诺福克要改过自新,今天下午也证明了他有这个能力,只需给予他一点时间,诺福克绝不会侮辱家族名声。”

    “谁年轻时没犯过错。”维多利亚-施普尔立即跟上,“十亿现金已经赔偿给了所有受害者,民众都在爱戴他,整个广场的人都在赞美他,这是你亲眼看见的啊,那些声音,也是歌颂你的公正啊。”

    “爱戴。”维多利亚-维多冷笑一声,捏紧主座扶手,最终还是朝面前这几人招手示意入座,最后语调不变的向站在最末尾,一直沉默的人说,“尼禄,诺福克是你弟弟,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视线移到身前。

    别点名的棕色卷发人儿倏然一僵,待双肩不紧绷时已泪流如注,整个人也惶恐无措,只能不断哽咽讲:“我,我很抱歉父亲,是我太疏于关心诺福克了,我请求辞去我现在的职务,全心全意陪在诺福克身边,督促他将一切陋习改正,重新回到继承者的正轨上。”

    “那太过了,你怎么都是副城主,是百万民众的第二控制人,为了这扶不上墙的东西,根本值不得。”维多利亚-维多想都未想的摆手。

    尼禄当即更为恐慌,迎着父亲单膝跪下来,垂下头,带着哭腔继续道:“我的一切都是您给的父亲,一个副城主之位与诺福克的未来相比根本算不了什么,我恳求您能答应我的请求,让我辞去这个职位。”

    “荒唐!”已入座的几位掌权者未出声。维多利亚-维多快步来到尼禄面前,单手提起对方衣领;一面迫使其看着自己,一面在这张布满泪痕的脸上刮耳巴子,声沉得震慑力十足,“你要像个男人!像个男人一样!哭能解决问题吗!副城主的位置是你凭自己能力,凭所有人的支持得来的,不是儿戏!也不是你想让就让!”

    松手将尼禄推倒在地毯。

    维多利亚大公抬起头,直腰扫一圈桌上人的脸,然后看向沉默拭泪的干儿子,微微一笑地喊:“你啊,是不是觉得你不是我亲生的,就胡思乱想,就想着要,”

    “维多!”总统帅贝拉克-侯赛因厉声提醒。

    维多利亚大公手一挥,继续朝面色如纸的尼禄开口,虎须下有冷冷笑意:“我们都是一家人,你是我亲哥哥的儿子,这里也都是长辈亲族,有什么不安,有什么不解都可以在这里说,没有人会笑你,也没有人会不理解你。”

    声入耳,躺在地上的狼狈人儿眼瞳轻颤一次,立马翻身爬起来低头,吸去那点鼻涕眼泪,鼻音厚重地回:“父亲,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些的父亲。我们都是一家人,将家族的名发扬光大,才是我应该做的事。”

    话完。

    坐在座位上的贝拉克-侯赛因下意识松开点拳头。一直默默无声的城主助理将这点细节装入眼里,然后看眼其旁边的总治安官,低眼收拢更多安分。

    “好。”脸上笑意更多,维多利亚大公兴许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回身入主座,看看桌两边四人,慢慢顺出气,点头道,“其实整件事情是我这位父亲的责任最大,”

    这一句让在座人都抬头。

    “我平日事务忙,他母亲也总是要去柏勒里亚(Belleria)梳理局势,少了时间管教,让诺福克染上种种恶习,之后也没有多想了解的心思,到头都是又打又骂,最后连他的事情都太不清楚,是我……是我的问题啊……”

    “大公!”到此是维多利亚-施普尔从椅子上起身,干脆单膝跪在主座边,哪还有有一点总治安官的样子。

    “这件事的责任在我,是我没有治理好整个城,让诺福克接触那些不良人,染上了药瘾等习惯,是我,请你责罚我!”他直白低下头颅。

    维多未偏头看他,而是继续浏览其余人的脸,最后伸手,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行了,坐在这里不是为了追究谁对谁错,就像侯赛因说得那样,以后如何,才是真正要注意的事。”

    到底是最关键的环节来了。

    贝拉克-侯赛因伸手拍桌,面色严肃的第一个开炮:“大公,第一区、第五区和第三区的将军法官必须要换,今天的情况你也看见了,身位高层在十余万民众面前扭打,简直丢干净了贵族的脸!尤其是第三区的法官和治安官,根本没有任何作为!”

    “嗯。”维多利亚-维多慢慢往后靠,眼睑垂下,读不出任何表情。

    “我认为应该先查清整件事。”坐在右手边的城主助理开口,声音很淡,也品不出太多情绪,“在我看来,今天的事恰恰是一个警报,诺福克只是整个乱象的缩影,乃至当街杀人、当街强抢女人、放狗、聚众打砸、烈性药瘾,又偏偏能蛰伏这么久才被发现,还偏偏没有什么健康上的大问题。”

    一根手指点桌。

    左手边的三人一瞬不瞬的盯着这位助理。

    维多利亚大公抬手摸了下国字胡,面色不变的讲:“继续。”

    “是。”助理向城主颔首,稍微清清嗓子,念,“我们不难看出整件事情背后一定有人在计划和引导——这里面杀人用的枪,陪同抢女人的同伙,以及狗从哪里引进,聚众的众又到底是怎么与诺福克产生联系,这一切的事情都可以以小见大,如果我们深挖,从而严惩这一群投机者,那自然而然,以后的类似事件便会少很多了。”

    到此,助理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略略低头,又是那沉默寡言的背景板。

    不知名的风压在璀璨灯光上头游荡。

    维多利亚-尼禄早已停住了抽泣声,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盯住某个方向发呆,好像没从之前的对话里走出来。

    贝拉克-侯赛因和维多利亚-施普尔相互对视一眼,稍加沉默,由贝拉克-侯赛因张嘴,却被主座人的声音给压住。

    维多讲:“尼禄,你和诺福克是年纪相仿的兄弟,他平日喜欢和谁一起,又经常出城是做些什么,这些你知不知道。”

    肋骨被力度适中的肘了一下,神游天外的人儿回过神,在接住父亲目光后颤抖不停,立即摇头答:“我,我不知道,”他到此又被吓得要流泪了,“我每天都要工作十多个小时,有时候城堡都回不来,我真的不清楚诺福克与谁一起,也不晓得指挥这一切的人,如果我知道,我早就,”

    “哎行了行了。”维多利亚大公见到这哭脸就不耐烦摆手,向弟弟抬了下下巴,“施普尔,你知道吗?”

    “我不知道。”施普尔在哥哥的目光里摇头摆手,过一会儿,变得十足赧然。

    贝拉克-侯赛因等待被询问,可大公却跳过了他,当即让他的脸色暗了许多。

    “诶……”主座的大公重重叹出一口气,抬起手向右边点点,对助理吩咐道,“从现在开始,你拉一批人专门调查此事,不用走任何流程,直接向我汇报,向我反应。”

    助理要点头应下。

    贝拉克-侯赛因一把出声喊停,握紧拳,于维多的目光中出声:“大公,组建直接权力的调查队伍不是小事,这么突然,很可能会引起一到五区不必要的恐慌。”

    “恐慌?”手指一根根搭在扶手上,维多利亚-维多抬头看人,露出十足和善的笑,“只是把城里的害虫找一找,怎么就会有恐慌。”

    “大公,”施普尔出声。

    “你让他继续念。”维多利亚-维多的手点住贝拉克-侯赛因的面容,于对方的低头里慢慢讲,并带上平静笑容,“我这个人素来讲公道,诺福克惹出的祸由他自己收,我本要将他当场棒杀,是你们阻拦,是这十亿!!!”他轰然从座上起身,当即吓抖面前几人,“这十亿给予那些枉死之人一个交代!这是由他自己拿出来的钱!我作为一个父亲!作为一城之主!难道连继续查,查我儿子这十亿究竟替了多少人付!为了多少人承担也不行吗!”

    一枚拳轰然震颤桌,气氛霎时沉厚,贝拉克-侯赛因的腮帮咬到突起,面色最阴,呼吸逐渐粗重。

    维多利亚大公一个个点着这些面孔,双目慑出精光,不怒自威,霎时狂风呼号,吹动帷幔起舞,荡起波澜壮阔。

    “马克-狄善九从十一岁开始跟我,与我已是情同手足。”

    被点名的助理当即起身单膝下跪,压抑呜咽起来。

    “施普尔是我亲弟弟。”

    总治安官也跪下来,垂头遮住眼眶红润。

    “尼禄是我亲哥哥的儿子,又是我亲手养大的义子。”

    “父亲……”维多利亚-尼禄惶恐跪下来,左手掌贴于心口,右手笔直下垂,是最为忠诚的礼节。

    维多利亚-维多的目光从其身上滑过,看住面色灰暗的贝拉克-侯赛因,眼神沉静,嗓音十足浑厚:“而你,你是我亲妹妹的丈夫,是诺福克的亲姑父,也是他常说的好姑父。”

    这番响雷炸得其余三人抬头。

    贝拉克-侯赛因终究在座上失态,面色苍白如雪,眼神略微涣散,到底是不知怎么回应面前人,只能下跪,闭目强忍住内心的波动。

    帷幔被晚风抖动出猎猎声响。

    整个埃特蒙德的核心高层都半跪于地毯前,垂头再无声音。

    制成这一切的大公来到落地窗边眺望山下灯火,闭目深呼吸一次,再说,已透露出骨子里的疲惫:“整个队伍由狄善九组建,侯赛因作为监督方,其余人全都配合调查,如果有别的声音,让他们亲自跟我说。”

    话完。

    匍匐在地的马克-狄善九颤巍巍起身,抬手拭去眼角泪,接过大管家恩佐递来的热毛巾,擤一把鼻涕,立下誓言后弯腰离开。

    剩下的总治安官和总统帅也相继沉默离别。

    尼禄顶着红肿眼眶来到父亲身后,停半响,还是满脸羞愧与懊悔的捶胸顿足,刚要离开,却被父亲的声音喊停。

    “你从小看着诺福克长大,应该知道他根骨里的性子,我问你,今天这四个人,应该算是什么货色。”

    突如其来的问让红肿眼眶里的瞳轻动,维多利亚-尼禄回过头,恭敬弯腰,十分狼狈地用手抹掉鼻涕,小心道:“斗胆问父亲这四人现在在何处。”

    “在广场。”

    尼禄错愕抬头,看看始终如影子的管家恩佐,最后还是自己硬着头皮道:“父亲,事实证明诺福克本就只是年少不懂事,那四位终归是他带回来的客人,而且十亿金钱应当与他们有关,毕竟第一次来搞不清楚情况,如果打了就不管……恐怕会有损您在帝国里的声望。”

    “那你说要如何。”维多利亚大公依旧看着他。

    尼禄沉思半响,又擤了把鼻涕,声音顺势嘶哑许多:“我,我认为应该将他们接进城堡里治疗养好,等诺福克醒来,备一顿宴席再把他们送出去,口头警醒一下,他们下次便会注意了。”

    “哦。”维多利亚大公慢慢点头。

    这目光一时让尼禄有点心慌,于是更加小心谨慎,缩着肩膀,竟是怪可怜的。

    “你也出去吧。”

    维多利亚大公摆了摆手,继续看窗外月,被山下烟火抹亮大半张脸庞。

    “父亲。”尼禄走了两步又回头,低眉,像是紧张试探的幼兽,“母亲那里还没吃晚饭,如果你有空的话……还是去劝一劝好不好。”

    “嗯。”窗边人背对抬了下手。

    大门闭合。

    管家恩佐在原处目送那缕余风消散,然后来到主人身边,递上第三块热毛巾。

    这毛巾分明有些凉了。

    维多利亚-维多拿着它擦拭脖子和脸颊,慢慢叹息,望着窗外喃喃自语:“这小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狠呐,也不知究竟随了谁的性子。”

    毛巾被随意抛弃。

    大公在管家恩佐的折腰里回过身,瞧眼二十四座的长桌,国字胡里的嘴唇抿住半响,还是给了生路:“派人把他们抬到城堡,动作大些,只要挣扎就把骨头打断。”

    “是。”管家恩佐默默点头,本想退,可还是问,“那兽血杂糅的三位不像是听话的样子,如果误会了主人您的好意……”

    “不可能。”维多利亚-维多随意摆手,又忽的笑了,“敢一上山就豁命赌的人没这么蠢,去三区的人可以派些生疏的,还能少点口舌。”

    “是。”大管家恩佐低头告退。

    维多利亚大公也跟着走出了会议厅,在另几位早已等候了许久的执事的随行里越过前厅和西面廊道,穿过十二白玉柱的富丽侧殿,下了层楼,看一眼红底金纹墙纸上新挂的大家画作,踩毛绒毯停于房门前,伸手敲敲,而后接过执事递上来的鱼翅清汤。

    “来喝汤咯。”

    穿过又是装潢豪华且面积极大的客厅。

    这位大公小心端着浓汤上楼,陶醉闻闻空气里的花香气味,侧肩抵开珠帘,稍稍往前迈,弯腰将清汤放在桌上,侧过头,讷讷无言的看着在床边哭泣的妻子。

    儿子就在床上睡熟。

    真切是有些心疼,让这名大公抬手止住了床边医师的弯腰汇报,想弯腰在床边坐下,却被夫人狠狠一推,狼狈倒在了地毯上。

    目睹全程的医师直接腿一软,是真的虚到想要立即化为虫子从地缝里钻走。

    哪知大公居然笑呵呵拍拍屁股站起来,朝医师随意摆手,跟着再次小心用屁股贴在了床边。

    “诶~”

    医师离去。国字胡里展露出笑,有些虚,但是脸皮厚得紧。

    夫人转身背对他。

    大公小心伸手碰碰哄哄,长叹口气,转而把床头柜上放着的资料拿起,于柔和灯光下一页一页查看。

    “原来是这么个事。”

    资料重新盖上放回原处。夫人也回过头,十分冰冷的盯着他:“这次你想怎么样,斯塔登不会饶过你,事后会来这里找你。”

    维多利亚大公闻声冷笑,伸手想碰碰儿子,但还是怕弄疼了,于是只捏起被褥往上点,好好盖住自己的儿。

    “他以为他算个什么,”大公抽空抬头,还是那个埃特蒙德的大公,“一个连家都没有的人说要教训我,我怎么管儿子是我的事,有本事他自己生一个带把的。”

    “那你就是这样管儿子的吗?”夫人当下流出眼泪,本美美的双眸早就红肿;让身旁丈夫的神情瞬间软化,将她搂入怀温柔安抚起来。

    “你以为我想吗。”维多利亚-维多闭目闻着妻子的发丝香气,眉头稍蹙,是忧愁又是骄傲,“诺福克已经长大了,你没看出来今天他是硬逼我这个当老子的下场,年轻人总归急了点,有点好事就想拿回以前的东西,也不考虑考虑我这个当爹的,是不是能下这个狠手。”

    妻子对准他的胸口一拍。

    大公随即轻笑,松开妻子往被褥那头伸手,终是在柔和灯光里找到了儿子的面容,不由抚摸这些自己打的伤痕,眼神温暖,却又如星空般浩瀚深邃。

    

第五百二十三章 权谋

    夜如深墨,长长浓浓,星空闪烁,似无任何遮拦。又是一个秋夜,虫儿响。风的气息,叶的落点,枝头上要前往故乡的鸟,一个扑腾留下的余波,无不告知深秋将至。

    略微残缺的一轮苍白的月亮浮现在地毯。

    四脚方桌檀香味浓厚,两尊蓝底白边小碗停于边上,勺起勺落,无色清汤入口,洗涤一整天的乏,使目清明。

    “主人。”地毯微风起,吹来浓郁油墨味,“四位巫师已经住入城堡了,都添了新伤,拿板子接,吊着养,应该十天半月会好。”

    桌边人继续喝汤。

    管家恩佐将捂热了的资料拿出来捧好,躬身前递,头颅垂下:“这是他说少主要看的,让我送来。”

    “放这儿。”好好品完这股鲜,大公指尖在碗边点点,瞧眼安静吃东西的夫人,眼有笑,跟着接过大管家递来的毛巾擦擦嘴;点头继续道,“今晚的汤鲜美无比,赏后厨,明早做一碗送到诺福克这,喂着他喝完。”

    “是。”管家恩佐低头,双手合握,在大公的摆手中无声告退。

    富丽宽敞的客厅迎来安静。

    仔细擦完手,大公拿起碗边的厚厚计划书翻开;一目扫过开头,而后直接翻到中间,最后看看资料末尾备注的那些人名、帝国机构,当下眼眸微闪,另一只手伸手端杯,喝一口蜂蜜水,逐步沉思起来。

    “真是找诺福克的?”夫人放下勺子抬头,看着丈夫的小习惯有些讶然。

    “嗯。”大公回应鼻音。

    夫人到底没有在这种时候打扰丈夫;起身上楼,越过珠帘看看床上儿子的睡样;为其捻好被子,十分心疼地伸手摸摸儿子头发,再往落地窗前走,放目眺望,整个埃特蒙德的夜景一览无余,第一圈庄园城堡林立,过后是大大小小的喷泉广场,再往下,万家灯火连成闪闪光河蜿蜒,沿着山流淌,大街川流不息,各色声乐交汇成的柔和晚风,轻笼云烟吹拂面容,当真如梦如幻。

    楼下客厅的椅子移动了。

    大公夫人默然回神,找到正背手停于客厅窗前的丈夫,不由提裙下楼,慢慢靠近这最熟悉的人。

    “怎么了。”

    一双素手自腰后环住自己;带来温暖,也让维多利亚-维多轻轻握住妻子的手,看眼月,回身带着妻子坐在窗前的小沙发区。

    “你自己看看吧。”

    他将方案从茶几上推过去;人往后倒,靠住几个小枕头,跟着从沙发边的置物架上取来雪茄盒,打开点上一支,用夹烟的手抓了抓胡子。

    夫人专注浏览整个内容。

    他也适时出声,为其解释起来:“这场数据化改革……君王在私宴上屡屡提到,事是好事,不过像这种剖开一个武者所有秘密的精准检测,协会那边很难不出现反对声音;一下说公开炼武者以下,一下又改成只公开中级武者,其实都怕自己那点超凡手段被看穿,不好混。”

    “这技术真有这么厉害?”夫人抽空抬头,干脆把这资料放回茶几上,瞧住丈夫,等对方来说。

    “诶~南夫家那小子不是依靠这个数据化得来了最好最合适的势,现在在努努学院都是魁首,甩后面追的人一大截。”维多利亚-维多将雪茄停在烟灰缸上,忽的笑笑,十指交叉在一起,“可惜诺福克吃不得苦,不然现在学学,怎么也有武皇以上,活个百十余年的,让我们这些作父母的少担心一点。”

    “那你不赞同那几个人和诺福克一起合作了?”妻子问。

    维多利亚-维多摇摇头,看了会雪茄燃起的青烟,伸手一拍旁边空位,夫人便从对面坐了过来,与他肩并肩在一起。

    “你难道就不好奇这四人背后的玩意?”

    维多利亚-维多看着身旁人,国字胡浓黑,双目光芒闪闪。

    夫人摇了摇头,着神回忆儿子床头柜上的资料,语调冷了几分:“诺福克这几年在贵族圈里风评多是坏,被投机者寻上,被一些苍蝇围绕也平常。”

    “诶~”大公有点听不下去了,伸手握住夫人的手,稍稍想想,笑了声答,“这拉塞尔-德文可不是什么小人物,他父亲曾出任过宫廷医师一职,虽干不长久,可也没出过错,有些好名声。”

    夫人闻言不吭声,显然是知晓了。

    维多利亚-维多又捏捏这温如玉的素手,继续答:“近几年从其他国回来的武士巫师都不怎么好混;当权者漠视看不上,池塘小了又觉得委屈,只能找准机会往上走,投机也要有本事,而我们的儿子……现在就缺一批有本事的人。”

    手掌到此收回,一点点剥离温度。

    女侯爵终归抬起脸庞,陷入患得患失,不断叹气。

    “儿孙自有儿孙福。”维多利亚-维多拿起燃尽一截的雪茄抽两口,于烟雾缭绕里停顿,慢慢发出低缓声线,“拉塞尔-德文这人武士协会和帝国机构都一直暗暗盯着,按理说他这个人不应该怕蒂姆家族,可能是协会和中枢部压得太紧,让他不得已上了我们这座山。”

    “在我们这委屈他了?”夫人立即蹙起细眉,打开丈夫的手,拿出小女子性子。

    “你呀。”维多利亚-维多确实是中意夫人这般坦诚的;笑呵呵搓搓手,人往后抵住背枕,沉吟半响,望着面前的青烟答,“他们这一次去冈格罗必定是九死一生。想逃,想躲,也是人之常情,趋利避害,这是野兽都知道的事,何况是人?”

    夫人的面色不变。

    维多利亚大公又笑笑,倒杯蜂蜜水入喉,眼神沉静地讲:“今天这一打还是给了他躺着就能把事情办好的机会,但凡有点异心,我早在广场把他杀了,也轮不到尼禄绕着弯路来与我念。”

    这一次的名引出了风浪。

    窗帘帷幔飘动,几抹月光,在花香四溢里甜如蜜糖。

    “维多,”夫人终归说到这一处,“那指示他不要命往前凑的人,真就有这么厉害,把协会和中枢部都在抢的人都当下人用?”

    “不,这样说不对,”维多利亚大公摇头发出鼻音,“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人都被逼到这个份上,有点机会,也总是想抓住的,而这一急,被人趁虚而入的例子也不是没有。”

    言罢,大公将一封信件从戒指里取出,于光下展开;露出花了些许

    代价才得到的名。

    简-艾斯。

    “知道他是谁吗?”月光下,维多利亚大公头微抬地问,脸上盛满似笑非笑,“我们儿子都把我们瞒得好苦,只说是‘学院学生’,一时还真把我找大了脑袋。”

    话落,夫人伸手抚平这张信纸在柔和灯光里查看,片刻后,对丈夫冷下脸来。

    “这小子很厉害。”维多利亚大公伸手点点这个女人姓氏的名字,“贫民出身,单论所谓天赋博到许多关注,同龄人里面心气智谋都算上佳。起先查理-约克的独女,再到加尔那个继承人,用哄,用骗,他都做得来一味生命秘药。足以令人称赞,令人感慨呐……”

    写有名字的薄纸被旋转甩入茶几。

    维多利亚-维多伸手摸起自己的胡子,眼中笑意不减,是身边人最熟悉的,对某人某事感兴趣的样子:“每个时代都会有一批后浪。当然这一切得亏他是在紫藤花,我之前还没想到诺福克去加贝帝斯是应了这个人的邀约,人脉关系也确实奇妙,唬得我们儿子把他藏得严严实实,竟还做成了这样的事。”

    大公端杯用蜂蜜水润喉。

    一旁夫人的面色已彻底不好看,手捏住长裙的蕾丝揉搓,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事你就别管了。”大公叹气出声,握住水杯,平静望着面前空气,“小孩子间的人情交往更多带来磨炼,各自盈利。诺福克也想着靠简-艾斯回到以前的位置,想挖来一些有用的人——该用手段的时候就要用手段,这是权谋,简-艾斯若真想四面讨好,哪一边都不得罪,反而第一个倒下的就是他。”

    “我看他呀,也没这么蠢。”

    举杯,蜂蜜水入肚,荡起点点暖意。

    身旁夫人为维多利亚大公添上新杯,并将桌上瓜果换了一批,选了个草莓放入丈夫嘴里:“那依你这话简-艾斯又靠着诺福克往上走了一位,而我们偏偏也要像查理、加尔那样,什么都做不得吗?”

    “呵。”维多利亚-维多闻声冷笑,嚼着新鲜草莓,姿势放松,散出霸道之气,“我的人情是这么好借的?时间还早,你也别太急了。”

    夫人伸手拍一下丈夫,大体是多年的耳濡目染,当下也想明白了许多事,随即说:“既然那四个都不敢去,那这北面要派谁?需不需直接和蒂姆-阿拉德说说,把事情摊开讲,省点麻烦。”

    “不,这样会更费精力。”维多利亚大公摇摇头,又是冷笑,“像蒂姆-阿德拉这种老婆儿子都管不好的人能做成什么,在冈格罗等鱼入网的八成是蒂姆-加尔-奥莉薇娅,这新上位的女侯爵心毒得很,不过事到这一步两边都不可能退,你让……”他忽然停下想想,顺出两口浊气,“算了,斯塔登一个人也

    应付不来那毒妇,拿笔纸给我。”

    跟着,他在夫人略微讶异的目光里提笔草草写下几个字,然后摇动铃铛,于管家恩佐上前时将纸张递出;最后继续靠在小枕头堆上,闭上双目养神。

    

第五百二十四章 谁不苦?

    霎时静寂。

    夫人想着之前纸上那寥寥几句的含义;旋即继续望丈夫,伸手握住对方的手。

    “有这么麻烦吗?”她问。

    维多利亚大公点头,保持闭目模样,声如厚钟:“一千亿砸在诺福克手上不是小事,随便想想都知道这里面牵扯了多少人,踩中了多少门阀的痛点。年轻人气盛,做事只顾自己吃饱,不止在蒂姆前面抢生意,还在对方眼皮子底下建城搞开发,这不是赤裸裸的寻思,蒂姆不斩断他们的手足才是真正的不正常。”

    “而且那座城绝对建不了,简-艾斯和他那边的人……背后一定还有事。”

    手指往前点点,维多利亚大公睁眼,如老虎打盹;目光锐利。

    风停,安静在缓慢降落。方格图案的小沙发被熏香抹得缥缈,更添暖色,更像一个遮蔽风雨的小窝。

    “不过这也与诺福克无关了呀,维多。”妻子握住他的手以示安慰。

    维多利亚-维多抬头看向楼上位置,收敛一身气息,又是那带着几分慈爱与无奈的父亲。

    自沙发上起身,他牵着妻子的手一同来到楼上,动作始终轻慢,最终停于床边,好生瞧着睡觉都蹙眉的子嗣,顺出胸内浊气,一面为儿子整理被褥,一面喃喃感慨道:“原本还以为他是真要自己成一件事,结果到头来还是麻烦我这当老子的,也真,”身旁妻子拍了下,“也真是孝顺呐。”

    将被套盖好,维多利亚-维多回头看向夫人面容,笑得伸手往前握,真是哄了小的哄大的,一刻不得停:“斯塔登这一次绝对可以上位,晚点带封信给他,告诉他就在贸易部里等,自然有人送钱,并帮他摆平拍卖会之后的障碍。”

    道道安稳入耳,女侯爵想伸手推开丈夫,想努力冷着脸,却还是坐在了丈夫边上,一同陪着床上孩儿,一同享受老夫老妻间难得的静谧温存。

    月色浓了。

    窗帘飘动的影子延伸,于地毯前起舞,像蝶,数之不尽的蝶。

    “那300亿,”晚风怀里忽然泛起声音。“那300亿走的什么银行。”

    “霍勒斯银行的王都总行。”夫人侧脸贴在丈夫肩上,“钱我已经让人取了,城里这些多霍勒斯的商铺要运转要吃喝,再加上轩尼诗-莱妮莎那边掐紧了这么多资源,这现金,他们敢不取给我么。”

    “好。”维多利亚-维多听笑了,捏捏妻子的柔荑,略微顿顿,语中略带点笑的讲,“那简-艾斯肯定拿到了现实好处,10亿给了诺福克,他自己估计赚了几十亿都不止,唯一倒霉的就是被拉入局出钱的人,这加布力尔我记得在之前在北方还算有名望……怎么才过了一代,就跌断成这幅模样。所以现在的年轻人呐,比我那时候下手狠厉多了。”

    丈夫感慨。

    夫人沉默中的眼神闪烁,像是星;可淬着冷。

    维多利亚-维多不知晓怀里人的思绪,低头闻闻对方发香,继续讲:“你那姐姐汀丝莉最近不是一直在找一个安生地方落脚吗,趁蒂姆跟加布力尔扳手腕的时候可以把海峡那座岛拿下,君王最新有动向,总不会吃亏。”

    夫人闻声抬头,酸起了鼻,忍不住锤了下丈夫的肩。

    外人大抵无法理解这句话语的珍贵。

    回眸过往,一城之主所带来的荣光和权利属实庞大。可最讲血统的维多利亚家族无可非厚的将权柄捏紧在自身的十米范围,这是历来的家训,也是英明神武到被誉为“百年难遇”的一代维多利亚大公定下的万渠基调。

    所谓万渠便是江河归海,千万产业集中养一城,整个帝国的家族脉络最后都归拢到埃特蒙德这一座山,筑成让人叹为观止的奇观,筑成金砖玉瓦的城堡。

    这已是绝对的集权。

    经过三代的积攒酝酿,如今的埃特蒙德已经超过许多门阀合作后的底家——无论是军事还是经济,埃特蒙德都迈向了第一档。只是随着家族基业的越来越庞大,家族脉络的愈发复杂,众多勾心斗角,单论一个女侯爵的位置,真切很难压住几百名亲族。

    到如今

    ,自己本家终于有了飞黄腾达的意思。可这薄情男人从他父辈到他,两代人不施援手;每一回,都是自己本家辛苦挣,辛苦从泥里挖出来成果。所以这一拳,是该打的。

    念头到此溢出更多泪,与脸蛋边的湿漉发丝交织在一起,愈显得楚楚可怜。

    维多利亚-维多完全抱住娇妻,闭目抿起国字胡里的嘴,刚想言语,身后被褥里的儿子突然哭了起来。

    “怎,怎么了?!”

    这被褥抖动的动静极大。维多利亚-维多立即起身多点了盏鲸油灯,借助白光看向床上儿子,霎时被后者闭目大喊大哭的癔症模样疼得握紧了手,于床边踱步两次,最后伸手轻拍儿子胸口,好生哄他安抚他。

    夫人也一下止住了泪,不顾擦拭面颊泪痕,上前与丈夫一同照顾儿子。二人忙前忙后,时不时看向儿子这张继承了两人各自优点的脸;到底哄睡这哭闹的心尖肉,最后伸手,十足温柔的拭去后者脸上那点泪,可惜力道再低,还是擦破了伤,当即血痕裂开,绽出刺目猩红。

    气氛终究是沉入冰面了。

    于飘舞着飞尘的白光内,儿子脖颈上,手腕上的针眼状伤疤十足清晰,当下刺红维多利亚-维多的眼——蹙紧眉,独属大公的老辣世故又不允许他再有多余情绪露出。

    风流动,夫妇都不再说话。

    除去艰难起伏的喉结,整个室内温度,真切是越来越低了。

    “我要杀了尼禄。”夫人终究轻声念出来,侧头,眼眶泪也干涸。

    回应过来的是长长久久的沉默。

    心湖不再起波澜,一身深色休闲服装的大公缓缓坐回床边,摆手扇灭多余鲸油灯;半个身子沉入夜色月光里,吸气张嘴,声音平静:“以后不允许你再说这种话,你是维多利亚家族的主母,是整个家族女性的榜样。”

    夫人闻声前移。

    维多利亚-维多抬手止住这份大体为母爱的私心,抬眼,目光十足沉静。

    最后吹动蜡烛的风消逝。

    这样的僵持并未持续太长,是夫人在仰起头颅拭泪,吸气吸到珍珠项链下的锁骨更为立体,最终素手握拳,闭目忍住酸楚。

    “来。”大公招手叫她——一次挥不动,两次拉过来,第三次才将夫人拉入自己怀里,跟着十指相扣,给予对方炙热鼓励,“我知道这些年你在主母位置上受尽了委屈,知道你兄弟姐妹,乃至那边的整个家族都对你有怨。”妻子在哭,他停下来等会,“我也知道整个城的旁系嫡系都日日夜夜在挑你的错,生怕了你出手帮诺福克,以至眼睛都瞪红,就是要闻到你对尼禄的那丁点偏见味道。”

    “他们呀……是当真看不得你这外人受到一点好处,流着一点我本家的血脉,就敢跟你拍板,跟你暗自较劲置气。”

    “你以为这一切我都不清楚吗?”大公移目找到夫人的脸蛋;伸手为其拭泪,忽的一笑,笑得霸气张狂,“整个波斯都以为我这埃特蒙德是靠得祖孙三代的自私自利,靠的近百万民众的民脂民膏崛起,可他们又如何知道,我这座山,到底救活了多少吃不饱饭,穿不上衣服,甚至连奴隶都不配当的人!”

    一根手指狠狠点向地上,

    大公倏然起身,在月光下张开双手,虎目不威自怒:“诚然天下人都毁我谤我妒我怨我,可我仍旧是这埃特蒙德的天!是这百万民众的王!是君王,都不能轻视的维多利亚!”

    狂风拍窗,床上的儿子被惊动溢出哭腔。

    气吞江河的维多利亚-维多当即敛去豪迈,回身搓搓手,向冷冷瞪着自己的妻子呵呵一笑,缩着脖子认错道:“是有点大声了,有点大声了。”

    话完,他重新坐回床边上,清清嗓子,之前的沉重气氛早已消散不见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夫人依着轻快氛围调整回来,用手帕擦掉剩余那点泪,而后抚着心口叹气说,“我晓得你制衡这一些人是很累,那些闲言碎语我不在乎也不会去多想,但这口气是真的难平呀,一想我们的儿子……我就无法在尼禄面前保持一个母亲的模样。”

    “那件事到头来都没有证据。”

    “我知道它没证据!”夫人压过丈夫的声音,“可是除了他,还有什么这么赶巧,有什么这么自然?”

    “好好好。”大公听笑了,慢慢搓掉掌心汗,沉默片刻后答,“今天整个埃特蒙德都看见了我们两个的无理取闹和私心,钱能堵住民众的嘴,但堵得住这些人的嘴吗?你若真引火烧向尼禄,整个城堡就要乱,整个埃特蒙德就要流血,那是多少人在等的好消息。所以我一直提醒你三思而后行,就算有一天你真要拔除整个旁系,也必然要明正,言顺!”

    声罢,丈夫的目光在月色里又变得十足有气势。

    夫人默默听;一面起伏胸部顺出心底的压抑,一面问:“那这一次也这般高高举轻轻放?这些年他们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要人有人要钱有钱,你就不怕,”

    “嗯~”摇头之后的鼻音浑厚,大公身子前倾从床头柜上拿了两枚草莓;先给妻子,再自己边吃边讲,“他们没这个胆。”

    妻子不出声。

    大公到此发笑,将草莓那点多出的绿叶也一同嚼进嘴里:“不过贪财夺权的胆量倒还是很大,整个山近年来也都是这种风气,可就算我真的不管不问,也总会有人到我面前告状,求着我对这些人好好查一查。”

    “不这样,他们怎么再次洗牌,更好相互争斗上位呢?”

    酸甜汁水入喉,这位大公侧头拿手帕擦手,从床边起身,守着熟睡儿子踱步,“整个事说多也没有多复杂,今天终究是小小敲打了下,施普尔的权利被收回了一半,够他老老实实几年了。”

    “为什么是施普尔?”夫人面露惊讶。

    大公微微一笑,说了句“你呀”,再伸手点点自家夫人,步态真切是老辣,沉稳:“他以为他把什么事都推给侯赛因和五区我就会看不见,两叔侄合起来想搬空这座山,搬空诺福克座位下的几根腿,当真是小看了我,觉得我这家主太过昏庸了。”

    月光里再次荡起一声轻笑。

    一生杀伐争斗的国字胡男人重新回到床边,竟是有些困,不由敲敲腿,后在夫人的服侍里继续说道:“刚才狄善九被我批准成立一个调查小队,汉森不是刚从学院毕业吗,你问问他愿不愿意来我这姑父这里。”

    “诶。”夫人当即眉开眼笑,捶腿的力度都扎实许多了,“汉森他肯定会来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他自小最崇拜你,在希德塞龙堡也总是披着你的衣裳拉帮结派,现在都还带着一帮朋友外出历练。”

    “也就是他皮厚。”大公气得笑出声,摇摇头,伸手抓抓有些翘的胡须,怅怅叹气道,“到底来说我还是对施普尔和尼禄有些亏欠,怎么也避不开这同一家族血脉话题,有时想想……他们不越界,我当做没看见又怎样呢。”

    “人都这么容易管就好了。”夫人剜他一眼,继续敲腿,忽的也想起个烦心事,不由说,“洛巴赫那妮子到现在都没去皇家剧院报道,我又不好为这件事情多麻烦轩尼诗-莱妮莎——起先让她帮忙照顾洛巴赫的也是我,现在要求洛巴赫远离她的也是我,哎……我真有些落面了。”

    “还多说点么。”维多利亚-维多皱紧眉,手握拳捏捏,是有了点火气,“她这人从小目无家纪,你数数她身上的感情,数数她带回城堡的那些烂泥巴,诺福克变成现在这模样与她无关?我也不知你怎么,”

    夫人此时的姿态低到有些可怜。

    多余的怒戛然停住,维多利亚-维多终究平复心境,深深顺口气,平静问起来:“那个男人死了吗?他们是不是还有联系?”

    夫人的脸色变白。维多利亚-维多冷声一笑,点点爱妻的脑袋,摇摇头,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于是找了点例子,要一次把观点摁进妻子心底:“你瞧瞧,之前查理-约克那女儿查理-米尔顿不也被一个马倌的儿子迷得头晕目转,你再看看现在,人家一个人扛起查理三分之一的生意,如今我身边这些老朋友哪个不说,哪个不赞叹。什么公主骑士什么私奔流浪都是愚蠢人喜欢的愚蠢之物——自己本来就是穷奢极侈的天鹅,偏偏喜欢上哄小孩那一套,最终苦得还不是自己,跟着心疼的还不是自己家人!”

    他一抬腿躲开夫人的服侍,面色阴沉,然后回头看眼儿子,伸手揉揉自己眉心,复又叹气半响,搂住妻子香肩,直接转移了话题:“狄善九这一次的动静足以让他们老实一阵,那些归拢上来的钱拿10亿还给斯塔登,剩下的你找一批班子插进拉塞尔-德文的团队,平日盯紧诺福克,保证这笔资金用在刀刃上,慢慢把儿子的名声扭转回来,那些药物,切记不能让他再碰了。”

    “好。”夫人终于出声,抬头看住丈夫的脸继续问,“那之后给我们儿子安排什么职务?去督察院,还是继续放在你边上。”

    话入耳,

    维多利亚-维多旋即转头回应妻子的目光,自己双眸闪闪,带着那点点好奇和笑意问道:“你怎么想到督察院的?”

    夫人向丈夫抛去个眼神,伸手推开这人,借着灯光看看指甲,也红唇勾起弧度:“你前前后后这几年的意思我就真切猜不出来吗?我可是你老婆,反应没那么慢。”

    听得此言,维多利亚大公当即仰头哈哈大笑,又被妻子掐得吸气收起动静;回头看眼儿子,索性拉着妻子下楼离开,转而进了外面廊道左侧的美玉门,两边是书画游廊,当中放着一面巨大白玉雕刻而成的人物群像。转过玉屏,酒柜藏柜环形嵌入墙壁,再前头就是真正主卧的宽敞前厅,五座沙发圈,皆是琳琅满目。四方圆柱雕纹精美,巨大透明落地窗前头摆满盆栽绿植物,上头挂有鹦鹉、画眉等鸟雀,执事仆人在壁炉前添柴,烧出一股股浓郁香气。

    “都出去吧。”

    维多利亚-维多在璀璨灯光中摆手,带着妻子那点掌心汗,而后心情极好的取了瓶酒来到东面小休息区,弯腰坐在真皮沙发上将酒打开,摆上两个杯子倒酒,滴点蜂蜜进去,摇匀摇匀,献给才到跟前的夫人。

    夫人笑靥如花地略略低身接过,坐在丈夫身边,与对方碰杯饮酒。

    这一瞬的香气太过浓郁了:先是金桔与麦芽交织的轻柔淡雅,跟着以苹果、梨子、柑橘、等鲜果融合在一起的甜色为主调,又以肉桂、丁香等香辛料味作收尾,总体口感均衡细致,细一品,唇齿留香。

    大抵是整晚最放松的时候。

    躺在沙发上的大公举杯在灯光里欣赏酒水的琥珀色泽,国字胡也跟着散发油光:“这世上最耽误人的确切是酒与色,还好我有贤妻,”一旁夫人停下拍打,“还有严苛家训,以及历代先祖作为榜样。”

    话完,两个酒杯放桌。

    维多利亚-维多一面回忆,一面把妻子搂入怀,慢慢顺气,嗓音浑厚地念:“你说说,我这几年为什么对诺福克的许多事不管不顾。”

    “还不是因为你这当父亲的太高调了。”夫人剜了他一眼,安分贴在丈夫心口处听心跳,“今下午的情况我看得很清楚,整个埃特蒙德没有一个相信诺福克,那些帝国指派来的官员想保也只是想保安分享乐的诺福克,他们等得起,也心心念念我们这城堡内乱。至于支持尼禄或者支持自己的人则恨不能把继承者的位置抢来自己坐,要是再说得直白一些呀,他们就是以你这大公为榜样!”

    “哈哈哈。”耳边的心跳声变得更加澎湃,像千军万马行进时的响鼓,当真气势如虹,“狼有狼窝,狮有狮群,我自诩不是什么登天人物,可一路跟到如今的随从手下,到底也不存在什么蠢如猪狗的废物。”

    夫人闻言“哼”了声,闭上眼睛,随丈夫展露他的峥嵘,并答:“如今我们的儿子带回了十亿现金,千亿订单。你这当父亲的一定要在前面挡好,千万别让几年前的事情重演,再把我们儿子推向深渊了。”

    “好……”维多利亚大公由此长叹气,捏捏妻子肩头,顺着讲,“我啊,或者另外像我这样的几人啊,当前或多或少都有同样的问题摆在明面上,他加尔仗着是皇亲国戚不用多想,可咱们不行,咱们不能这样舒坦……”

    维多利亚-维多说到此处起身,背手看向窗外山景,面色一点点收敛起来。

    “君王那边……”夫人跟来小心问,“是不是已经要对霍勒斯动手了?”

    “不可能。”维多利亚-维多缓缓摇头,眼神略微深邃,“先不说君王有没有断腕魄力。几年前霍勒斯的继承者死得确实蹊跷,依现在来看……当初动手的很可能是二王子。”

    霎时风摇,未知名的心悸随诡谲秘闻波动。夜风更冷,帷幕飘出滚滚波浪。

    大公在风里回身来,看着神情略显担忧的夫人,偏头往外,嗓音不带情感地念:“那检察官想做什么我大概也知道,但在这个城,他们终归是要仰仗我的鼻息。明天,我会在议会上再演一场,让这些人再看看我的心意,如果再多想,那我对君王也有个交代。”

    话到此,一抹冰冷在眸底滑过,金线袖口里的手无声搭上沙发,再抬眼,足以使山中万物寂寥。

    沙发上的夫人反倒觉得心安,回头看住沙发后的丈夫,跟着伸手盖在其手背上:“你呀,我早知道你已想好了诺福克的条条道路,只是让我们的儿子经历这些磨难,到底还是太委屈他了。”

    这一声“委屈”让维多利亚大公当场失笑;不断摇头,跟着拍拍沙发,坐回妻子了边上。

    “这世上委屈的人多咯……”

    “一将功成万骨枯,谁不带点无奈?谁不带点苦?”

    此刻灯光潋滟,这对老夫老妻十指相扣坐于沙发边。为首的丈夫胡须浓密,有着数不尽的沧桑历练。

    

第五百二十五章 风暴,星辰和女巫

    沉甸甸的抹布又散入水里,溢出血红,浸透整个铜盆。

    大抵记不清是第几次换水了。

    小手在温水里有些刺痛,应当是皮肤干裂;疼得像针扎一样,让里里亚朵咬住唇瓣,再抬头,于烛光摇曳里看向床上人儿。

    “您好些了吗?”她慢慢擦拭对方脖颈绷带处多余的血,越擦越红,很快将半红的布又延伸开,稍动一下,血珠就从指缝里滑下滴落。

    床上人没有回应,仅移动眼珠,再转到弧顶水晶灯前头,隔半响,费力张开嘴;喉咙律动一阵嘶哑声响,念:“烟。”

    “你现在不能抽烟。”

    “烟。”他再念。

    里里亚朵把抹布“噗通”丢入铜盆里,低着头起身,从旁边置物架拿起一包烟,一面撕开外面的薄纸,一面回到床边,而后用火石点燃床头柜的鲸油灯,捎带与床上人对视片刻,

    最终将香烟点燃,自己吸一口,而后送到了对方嘴唇上。

    拉塞尔-德文也不讲任何前缀地含住烟吸;眼中血丝展露,被大毅力压住咳嗽声,一寸一寸将烟雾呼了出来。

    “您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里里亚朵继续揉搓铜盆里的抹布,偶尔抬眼睛,对这胆大包天的,竟敢和城堡执事动手以至被打个半瘫痪的人十足感兴趣。

    “唔。”烟雾缭绕里荡起这点点声响,左手还能动;拉塞尔-德文眼皮抽抽,仍旧用裹有半段绷带的左手拿烟,望着弧顶水晶灯问,“我那几个手下,

    他们怎么样了。”

    “他们就在隔壁房间修养。”里里亚朵答,把抹布敷在这人胸口上,“听我的朋友说他们要了很多东西,吃的喝的都有,哪里像有伤,更像是来享受的。”

    小女仆尾音的没好气惊动一缕烟雾。

    拉塞尔-德文转过眼珠来,稍微想,也搞清了香烟里这点水果甜味的由头。

    他于是问:“你在这个城堡待了多久了?”

    “从小就在这里了,先生。”里里亚朵答得平淡顺畅,显然经验十足,“我母亲是跟随伟大主母芳娜女侯爵来到这座城市的女管家,她现在荣誉退休了,又回到了灰炉堡居住,由我代替她继续侍奉主人。”

    “不过侍奉的人有些多就是了。”小女仆稍稍歪头,饶是白布裹住了脑袋和大半额头,凭借小巧五官,还是能品出少女初成的稚嫩美丽,“我只要再努力工作五到六年就能继任我母亲的职务,这是主人亲口答应我的事情。”

    拉塞尔-德文一时没有说话,捏住烟吸,讷讷侧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窗外园林,当即被这如同诗歌般梦幻的奢华场景放空了眼;下意识转动烟嘴,深吸气,抿嘴询问这片自己要待许久的地方的更多讯息。

    他说:“埃特蒙德在我离开时盛传已经有了近百万人口居住,你们这个城堡,有多少姓维多利亚的人居住在这里?”

    里里亚朵闻声停住擦拭动作,本不想回答这略微敏感的话题,可止不住对方那句“离开”背后的广袤世界;便咬住粉嫩嘴唇,睫毛如蒲扇闪动地说:“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她刻意把声音放小,是更加的甜腻了,“你告诉我一些我想知道的问题,我告诉你一些庄园的事。”

    “好。”拉塞尔-德文嘬口烟将烟蒂递给对方,双手交叉搭在腹部

    ,闭上眼,在窗外悠扬歌声里养神了。

    里里亚朵悄悄吸口烟蒂的残余,呼出细长雾条,将还在烫红发亮的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大眼睛转动微光,侧头好奇问:“你去过奥斯曼帝国吗?”

    “去过,这算一个问题。”

    “你真狡诈。”

    抹布“唰”一下疼得拉塞尔-德文眼皮微颤;足能看见其下的毛细血管。

    “这不算!”里里亚朵再次据理力争。

    全身都大半是绷带的祈福师确是不想背这欺负女仆的名,随即吸气出声道:“我在整个四国都留下过足迹,遥远的灾祸大陆‘德扎斯特’,我也略有探索,你大可直接问你那点问题,我基本上都能回答。”

    睫毛揭开,眼瞳如夜色幽静,霎时看愣了小女仆。

    这样的安静持续半响。

    里里亚朵从意识冲击里回神,小手攥起看向床上巫师——连同对方身上的绷带,一时都觉得了神秘不少。

    “你,”她好好想了想,“你去过奥斯曼帝国的云顶天宫吗?那是不是真的悬浮在云层深处,与太阳月亮同眠同休?”

    “是。”拉塞尔-德文平静答,眸底泛起些许涟漪,“这座天宫所在之地是整片冰川最不可思议,最神奇的天地大势。阵法巫师只是稍加引导了它本身就具有的力量,就像一把镐头,将河堤挖出条缝;洪水便汹涌轰鸣而下了。”

    身旁人已经凑近到一个字母都不想错过,拉塞尔-德文瞧住面前这张圆小的脸,下意识统计对方鼻尖处的雀斑,抿嘴,跟着舔一下干燥至极的唇:“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

    “就没了吗?”里里亚朵呆呆看住这巫师的眼睛,愣许久,差丁点就一拳砸在这个人的绷带上。

    “你们城堡里的维多利亚人在哪里?”拉塞尔-德文不会给予这个机会,“我来时只见到少数,现在深夜也没听见太多维多利亚人的动静。”

    “他们居住的很分散。”里里亚朵有样学样,推推对方的手,示意其该开始,可惜拉塞尔-德文的眼神令她微微发憷;当即一面暗啐,一面不情愿的补充,“整个维多利亚家族的人都需要在城市担任职位或者外出发展。‘城堡不养闲人’,这是第一代维多利亚大公刻在二楼大厅的话,而在顶层以及第一区工作的维多利亚人数量很少,其他那些大都住在自己的庄园城堡,只有节日或者大公召唤才会回来。”

    “所以这座城堡至多是一个象征?”拉塞尔-德文搭了句腔,然后深吸口气,于小女仆的目光中费力抬起左手,指了下床头柜,“给我足够大的纸和笔。”

    里里亚朵闻声照做,只是在取纸笔的同时回头,向这人好奇问:“你不是巫师吗?为什么不……”

    小女仆伸手比划的模样有些娇憨可爱。

    拉塞尔-德文当即笑起来,摇摇头,从被褥里挣扎侧身立起,往前挪点,总算在床头找到个舒服的位置靠住,而后答:“没有人告诉你武士巫师也要吃饭,也要睡觉,也同是人,同样有七情六欲?”

    “另外,”他伸手指了指床柜头的另一处,“请把我的眼镜也一同拿给我,就是你之前放的第一层抽屉。”

    “我知道~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说你很懒对吧,伟大的巫师先生。”里里亚朵满满意见地瞪眼这人,拉开抽屉拿出眼镜,瞧瞧镜片上的几道裂痕,一面回到床边,一面把所有东西都交到对方手上说,“你的眼镜看起来好像不能用了,城堡里有技术卓越的修理匠,需要我帮你拿去修吗?”

    “这是免费的。”小女仆临末补充一句。

    “免费的最贵。”拉塞尔-德文平静作答,将眼镜戴上,指尖搭在镜片裂缝上——左右擦动,像是在调整什么,只是脸上不断积攒的烦闷说明了结局,最终干脆闷闷呼气放弃,侧过头,望住床边的小女仆。

    “你,”

    镜片内,一抹至极的炽热光芒自某个眉心绽放。

    里里亚朵无知无觉地双手捧住小脸蛋,瞧眼忽的扼住言语的巫师,再回头瞧瞧客厅摆钟,计算什么时候可以休息。

    床上人许久未作画。

    兴许是闻到了这股不对劲,她疑惑回头,恰好对上后者的灼灼目光。

    “你,”寂静中欧拉塞尔-德文再次想出声,却讷讷沉默了。

    他开始作画,只见一个独特“U”字型的山脉在白纸上栩栩如生,山脉最高处被标记出一个小点;左边是用卷线条代替光线的太阳,右边是用直线条代表的月亮;最后握笔的手指着“U”字的空白处,慢慢叙述道:“谈论云顶天宫不得不提它座下的阿斯加德山,而讲到阿斯加德山,又必须说起巴芬山脉(tains)。”

    整个“U”字型的山脉被羽笔点点,床头烛光柔亮,将纸张抹上一层橘黄。

    “巴芬山脉位于奥斯曼帝国最神圣最隐秘的努纳武区,这里是历代奥斯曼大帝的陵墓,也是整个冰川最大的活人禁忌,是与死人国度最为贴近的入口,这一些你只需要听听就好,毕竟这个地方只有死人才能进去。”

    巫师难得散发点幽默。小女仆白眼一翻,实在不想搭理这人。

    “另外,”拉塞尔-德文继续讲,目光从未离开过面前的小女仆,“在这片活人禁忌的尽头就是阿斯加德山,它被誉为‘神之山’,原因是独特的地形和阵法引导让阿斯加德产生了至今无法解释的异变——它的东面永恒被阳光照耀,西面永恒被月光铺洒,这两种极其矛盾的日月伟力以阿斯加德山为分界,而这样的交锋势必会引起无法言说的终极力场,类似于武士的势和天人领域,我这样说你能听懂吗?”

    小女仆痛快摇头。

    拉塞尔-德文手一挥,握住画纸好生讲:“你看看这个‘U’。”他盯紧了小女仆的眼睛,“紊乱狂暴的力场就在这个‘U’里。它就像洪水,如果任由其从出口宣泄,奥斯曼帝国的大面积国土必定被天灾侵扰——可能是地震、海啸、甚至是亡灵复苏,死人国降临等等。所以奥斯曼人需要找一个方法。”

    指尖移向之前标记好的小点,里里亚朵跟随拉塞尔-德文的指尖看住这团平平无奇的墨渍,实在想象不出这团墨背后所代表的冰川第一奇景,只能闷闷顺出气,有气无力地答:“看来我真是一辈子都见不到这个小黑点的宏伟了,尊敬的巫师先生。”

    “嗯……也许吧。”

    拉塞尔-德文偏下头作为回应,只是目光,分外闪烁。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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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龙挣翼,百鬼夜行,巨人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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