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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爱喝冷饮     黑潮txt下载     黑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八十一章 何为传奇

    有关学分的讨论画上了句号。

    被虫儿咬出几个洞的叶从枝头落下来,风拍打透明的窗,晚霞里,光被分隔成七种颜色。

    他们开始翻看具体的武技数据。

    也大抵是从第一条起;拉塞尔-德文的眼瞳时刻轻颤。

    王冠级武技-《重装战士》

    具体评级:★★★

    具体种类:防御、肉体强化、全能增幅

    上手难度:★★★★★

    学习程度:5/6

    【Lv1:编织气血】

    简介:通过繁奥且复杂的经络路线运转气血,勾勒出具有基础防御能力的气旋薄膜,并在薄膜表面形成一层风压,具有干扰性。

    条件:八门的承受能力达到1.4,经络的承受能力达到0.06

    防御值区间:0.2~10欧灵克(注①)

    当前可达到的最大防御值:1.4欧灵克

    ①:0.1欧灵克≈100kg的冲击力

    气血消耗区间:0.1~4欧灵克/秒

    备注:这是王冠级武技应当拥有的高效,除去复杂经络图,超低的起手条件注定会拉高整本武技的评分,不错的防御能力和风压让使用者徒手面对兵器也不落下风,对气血的消耗中规中矩,站在防御的角度来说,找不到明显短板。

    【Lv2:藤甲】

    简介:在气旋薄膜的基础上进一步强化,最终形成一层透明纹理铠甲,具有高且不可逆的风压,能将近身之物绞碎,开始具备杀伤性能。

    条件:八门的承受能力达到1.4,经络的承受能力达到0.06

    防御值区间:0.6~42欧灵克

    当前可达到的最大防御值:3.1欧灵克

    气血消耗区间:0.4~7欧灵克/秒

    风压攻击力区间:0.1~5欧灵克

    当前可达到的最大攻击值:0.1欧灵克

    备注:不知是哪位天才在气旋薄膜的基础上进一步构筑并完善功能,完全一致的起手条件,仅仅高出四倍的气血消耗让其性能比超然,近身之后的风压骚扰也给予了一定的惊喜,是十分完美的防御手段。

    【Lv3:反哺】

    简介:崩散气旋铠甲并快速吸收,恢复一定程度的气血,并滋补肉身,具有增强体魄等永久功效。

    条件:无

    恢复气血值的区间:0.1~2欧灵克

    恢复气血值的速率:0.3~4.7欧灵克/秒

    增强体魄的能力:未知

    备注:没什么好说的,应该是该武技的开发者考虑到了身体方面的损耗——他是肉盾吗?谁说不是呢?

    【Lv4:铜墙铁壁】

    简介:在反哺之后将气血进一步引入肉身,进一步增强体魄。

    条件:无

    增强体魄的能力:未知

    备注:成为猛男的窍门

    【Lv5:力之化身】

    简介:在【藤甲】状态下勾勒连接更多经络路线;灼烧八门,用昂扬暴戾的气血增幅每一个细胞,使各项数据暴涨!

    条件:八门的承受能力达到2.3,经络的承受能力达到0.15

    全数据强化的倍数区间:4-10倍

    当前可达到的最大强化倍数:4.4倍

    气血消耗区间:1.1~23欧灵克/秒

    备注:来了来了,疯狂保养身体的最终目的不就是挥霍吗?起始4倍全数据增幅直接让这本武技坐稳王冠中线,超低的气血消耗让全数据增幅彻底成为常规——想想你的对手从战斗开始就以四倍能力值作战的变态模样吧!

    缺点:维持【力之化身】状态对八门与经络的损耗近乎不可逆,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可能高高在上的传说,也不是不可触及。

    另注:【力之化身】状态还能与【超负荷】叠加。当然,这需要你嫌弃自己的命长。

    【Lv6:随性呼吸】

    简介:复刻武皇层次要用到的呼吸技巧;使一部分气血永恒按照固定经络路线运转,将肉体增强变为常态化,有延长寿命的功效,应当是对【猛男化身】的弥补。

    条件:理解些许武皇境知识,记住超复杂的经络路线

    需要永恒提供的气血值区间:0.1~2欧灵克

    备注:养生了养生了,不然人就得坐轮椅了~

    ——

    最后这行字被指尖划过,杯里新注入热气;茶叶摇转沉浮,溢出深颜色的浓香。

    “先对这本武技进行讨论吧,是否适合用在速度战,以及具体操作细节。”

    简-艾斯低头喝一口,桃花状的眼低垂,线条阴柔,宛若水墨勾画。

    “我先来。”科诺伏德率先出手,露出两颗白厉厉的犬牙,声音也沉,有着猎手特征,“《重装战士》总体算是针对使用者本身的强化武技,它的防御力在同级别武技里不算好也不算坏,只是气血消耗很低。这不适合吃爆发力的速度战,不过【力之化身】状态的增幅效果还可以,就是不适合你现在的武者水平和气血储备,那句话,那句话……”

    “那句话叫‘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旁边的古拉通用大手抚下发茬;得到主座人的注目,不由更加得意和骚包,“其实你不需要多说,我们都能理解你的意思的,亲爱的哥哥。”

    “啊……”科诺伏德的文化素养显然追不上古拉通,继续酝酿片刻,又只觉喉咙管里一片空白,只能垮肩在椅上不动。

    会议桌上的众人对此平常相待,接上这个观点,各抒己见。

    “科诺伏德说的很对,要达到【力之化身】必须先开启【气血编织】和【藤甲】,根据数据来说,这就等于要付出1.6欧灵克的代价,艾斯一共才1.96欧灵克的气血总值,为了4.4倍增幅,这十分不划算。”

    “主要是气血储量在面对王冠级别武技时太少了,毕竟艾斯需要燃烧1欧灵克的气血才能达到18.7倍的最高增幅,而在此基础上外加1.6欧灵克的气血才能获得4.4倍增幅,意思就是说,艾斯需要2.6欧灵克的气血才能达到23.1倍的增幅,这也太过低效了,就算有【藤甲】的防御,这又有什么用呢?”

    “我也同意。《重装战士》给予我的感官是厚重,侧重正面纠缠搏杀的武技,【气血编织】和【藤甲】正是为此而生,而且根据我之前查阅过的资料,这本武技的创始人罗迪连科-席尔瓦-乔恩的战斗风格正是近身缠斗和单打;其本人修炼的内宗也是偏向气血容量和气血流转这两重点;《重装战士》根本对势没有要求,讲的就是一个字——磨。”

    “这真是精妙的总结啊,沙松。不过【藤甲】状态时的体表风压也有0.1欧灵克的伤害值,是不是可以将其利用起来,加入到速度战里呢?毕竟这是性价比极高的一项技能啊。我们干脆弃用【力之化身】这项技能,这样不就好了。”

    “不不不,我认为……”

    越来越多的声音在晶莹剔透的玻璃桌上绽放。

    风微凉,不知挂在何处的风铃发出声响,像是在招手,告别某个要离家的人。

    简-艾斯应声侧头,望住城堡方位,于巫师的讨论声里摩挲手指,茶黑色的瞳闪动,慢慢皱起眉。

    “发生什么事了吗?”

    激烈讨论的巫师们一同发现主座人的异样,顷刻让声音都消散在风中。

    “没什么。”简-艾斯稍稍摆了下手,顺出胸内浊气,掀起眼帘对众人说道,“我们的讨论可能要再快一点了,有些事情需要我去处理一下。”

    “好的。”

    热迈厄斯-沙松点点脑袋,瞟一眼对面人,开始整理面前的资料,且佯作漫不经心地开口说,“很多事想问就问,憋久了影响大脑供氧,脸会更红的。”

    “啊……”周围人展开搜寻目光。

    坐在右手边第一个的拉塞尔-德文低头清清嗓门,嘴唇颤动几下,吞咽口水,略微艰难的向少年出声:“那个艾斯啊……我,我很想问你个问题啊。你……你到底是怎么学会这本王冠级武技的啊?真的是一个月左右?我希望你不要骗我。”

    言落,众人都在等着主座上的声音。饶是早已麻木的热迈厄斯-沙松和路-阿卜杜尔,也悄悄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他们都在等。

    简-艾斯亦没有让人失望;抬头见风,伸手拨动一下十字耳坠:“我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可能是某个早晨,也可能是某个傍晚,总之自此以后我能清晰感知到某条经络或是每道门的细微感知,只需集中主注意力,我甚至能感受到气血的灼热。”

    “只是这样吗?”众巫师稍加沉默,相互对视中,体型最大的阿拉斯加挠起头来,耿直出声,“这些经络路线你是怎么记全的啊,还有时机方面的掌握,还有各处突发情况的处理,这,这些都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累计经验啊,一个月……”

    阿拉斯加的声音愈到后头愈低,连带如白馒头般松软肥胖的脸,都被晚霞笼上枫叶般的红。

    其余人依旧不出声。

    简-艾斯伸手捏下眉心,眼睛一弯,微笑便自然展露。

    “还是继续将侧重点放在武技和方案的讨论上吧。”热迈厄斯-沙松忽然代替少年发话,抬头看住拉塞尔-德文的脸,平静地讲,“艾斯是少有的人类顶尖天赋,单论这一点,我们就不应该把之前积攒的习惯带进来。”

    热迈厄斯-沙松的语惹来路-阿卜杜尔等人赞赏。

    阿拉斯加三兄弟也似有所悟的点头。

    跟着拉塞尔-德文收回目光,朝主座上看一眼,然后把捏了许久的资料放下,

    停顿片刻,讲:“那重回武技来说,《重装战士》最厉害的地方就是lv5力之化身的增幅能力,像这种气血消耗极低,全数据增幅倍数又高的法门很少见。我个人的做事风格是通透,最讨厌有模糊不清的地方。”

    “你们有进行过测试吗?”

    拉塞尔-德文侧头望向三兄弟,“【力之化身】增幅后的数据为什么没有出现在资料里,以简-艾斯的气血总量,只需要1.1欧灵克就能启动的【力之化身】他完全可以驾驭,是测试之中出现问题了吗?为什么没有这方面的详细数据?”

    “这是因为偏差太大了。”负责记录这门武技的古拉通伸手挠挠络腮胡,跟着抬起如沟壑般纵横的抬头纹,犹豫片刻,将自己面前资料里的一张抽出来,然后两手扯平停在空中,向会议桌上的众人展示。

    “我们都只记得去找好消息,那个……其实艾斯增幅后的各项数据我们还没看完,就在【速度类】的下一页,你们可以自己看看。”

    古拉通说完便放下手里的资料,其余两兄弟也默不作声,好像是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简-艾斯最先找到古拉通提到的页数,低下眼眸,表情确是淡薄许多

    【耐力类】

    体温:56(中级武士平均:45)

    气血流逝比例:0.47(中级武士平均:0.14)

    经络承受能力:0.18(中级武士平均:0.07)

    八门承受能力:休门86/100、生100/100、死100/100、伤88/100、杜91/100、景97/100、开89/100、惊100/100

    欧灵克总指数:0.18(帝国平均值:0.29)

    评级:D

    备注:弊端暴露了,最大增幅时的体温足以将常人烧成脑死亡,活性超高的气血让使用者根本无法驾驭,0.47的气血流逝比例就是最好的答案。这彻底说明了简-艾斯无法适应长久作战,毕竟每1欧灵克就有0.47欧灵克被浪费,这根本是在烧钱!

    另注:唯一值得惊喜的是经络与八门的承受能力,而且八门这一行的数值也不知是不是仪器出了问题——一名中级武士,怎么可能达到帝国传说的水准?难道……这也是古兰神体的天赋吗?

    最后这枚“?”刻的很深。

    简-艾斯的指尖停在其上,单看五官立体的侧脸,读不出任何悲喜。

    巨大的沉默将会议厅笼罩了。

    缄默生长在众人的口里——开枝散叶,结出不同形状的,内核不一的果。

    至少热迈厄斯-沙松与路-阿卜杜尔已目光接触了许多次;都决计成为这个坏人。

    “我……”

    “先一个一个来吧。”

    修长且骨节分明的手夹住雪茄,薄唇张开,是平和声嗓,“从体温开始,我无法理解这个数字,你们究竟是怎么得到这个具体的值。”

    “这是一种测试温度的炼金仪器。”热迈厄斯-沙松第一次抢在拉塞尔-德文前头答话,“大多流传在巫师之间;是总共才面世几年的新发明。”

    “那这个温度数值呢?”

    “很糟糕。”路-阿卜杜尔也抢在了对面人前头,“气血流转会蒸发大量水分是毋庸置疑的,但基本上人体体温都会维持在四十度上下,按照我之前的专业知识来说,”他看向了主座少年,“如果你进入最高增幅状态的时间超过3s,你的大脑将会被直接烧坏。”

    这句语让人有些揪疼。

    握住拳,简-艾斯的动作始终轻缓:“这是不是说明了我必须在最高增幅状态时服用一定的秘药,才能保证不危及生命?”

    “是这个意思。”热迈厄斯-沙松点点头,瞅眼憋的有些难受的某人,将话头抛了过去,“不过拉塞尔-德文的数据化是极好用且便利的方法,也许在这样的高温内,有什么隐秘缘由也说不定。”

    “啊……”这下舒服了,拉塞尔-德文畅快的张嘴呼吸,伸手拉了下领口,一股脑将攒了十余秒的稿子全部念出来,“谢谢你沙松,不过你刚才有几个观点我要反驳一下,我们当前的温度检测器还无法具体到人体内的细微变化,可能还要做一些实验吧,不过有关这项温度数值的事倒是有很多可以说的。”

    “毕竟,你完全低估了这项数据暴露出的危险。”

    表演正式开始了。

    简-艾斯往后靠住背垫,捏住雪茄,呼出深蓝色的雾丝。

    “请借过一下,”拉塞尔-德文直接从椅子上站起来,左右探头,越过大管家莫瑞斯,迈步来到玻璃墙边,直接从戒里取出一块黑板粘上,开始写写画画,“我这次带来的检测仪器都有一些禁忌在其上,它会抵消一部分热,所以简-艾斯的体温其实远超过这个数,估算这个数字很有可能是60。”

    “60,你们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

    羽笔帅气的勾出结尾,白袍巫师回头,伸手推动眼镜,直面着少年的目光道:“你是不是在战斗的时候总感觉一身气血不受控制,很多次爆气都会导致大脑有一瞬间的空挡,而且这种感觉的持续时间极短,甚至很多时间你都未反应过来,只觉得是自己实力上的差距?”

    桃花般的眼慢慢上抬,瞳光平静,却点出一圈涟漪,使其恍惚想起那日与内史密斯等人战斗的场景。

    是那位皮肤有些黑的大结巴——往前一撞,简-艾斯明明已经看见对方的抬手与冲锋,只是那一瞬间的热气朦胧了视觉,如不是自身立即解开了被红莲封印的那一部分五感,恐怕只是这“野蛮冲撞”,便已让战斗画上了句号。

    出神中,记忆里的画面似一缕缕流沙飘远。

    等到这双眼再次有光,一切又如平常。

    “我猜对了吗?”拉塞尔-德文从少年的脸上收回目光,微笑推下眼镜,坐在那头的三兄弟也不知怎的激动着抖了下。

    原来你们都不笨呐。

    拉塞尔-德文不露声色的看眼古拉通三人,低头推动鼻梁,眼镜片反出刺眼的光。

    “请继续吧。”

    夕阳渗出的血色依旧,少年再抽一口雪茄,圣洁的十字耳坠终究被抹上那点血色。

    毕竟,任何武士都绕不开战斗——这是它的魂,是这重身份的本命意义。

    热迈厄斯-沙松为主导的会议桌右边已完全沉默下来。

    简-艾斯移动眼珠,血色残阳将一切情绪都遮掩的很好。

    “所以说艾斯。”拉塞尔-德文又继续:“你应该重视这一次测试暴露出来的弊端,

    也许古兰神体能让你的身体素质达到了人类极点,让你能承受六十度的体内高温,可是在气血这件事上,你要注意和改进的地方还有太多了。”

    拉塞尔-德文到此腰背直立,刚等一秒,沉默的路-阿卜杜尔便要举手出声。

    “不用再说这些多余的话。”简-艾斯抬起手指打断,始终看着白袍巫师,抬了下下巴示意对方继续讲。

    于是拉塞尔-德文笑眯眯的点着黑板上的符号:“想要降下燃烧气血时的体温就必须要降低门与气血的活性,可是这样又会对实力有损耗,我认为我们应当这样,”

    捏住羽笔的手在黑板上划过,加重了“死门”这个单词。

    “不得不说,我现在越来越佩服你们这个学院的院长,他几乎看透了你身上的情况,其实那本《火》并不是他的根本目的,他很可能是以此为由头,让你着重开发死门,将气血爆发这一块的问题彻底解决。”

    “虽然不知道他的教学方式为什么这么的隐晦,但也说明了他在你身上花费了时间,不过这也正常。”拉塞尔-德文敲击黑板,叫醒有些出神的少年,“死门作为土属性的门与众多诡异和死的力量挂钩,我接下来的用词可能有些巫师化,不过沙松他们可以为你解惑。”

    “这是我们的荣幸。”热迈厄斯-沙松直接点头,将身旁路这一份也带上。

    会议厅内的气氛一时缓和不少。

    拉塞尔-德文又“咚咚”两下黑板,吐词清晰的科普道:“门与势的关系其实十分紧密。众生势更是将生魂直接与门融合,相传人类体内的八道门有树这位母亲留下的巨大秘密,这些我也有幸与传说级武者聊过,不过这里太复杂,没几天也说不明白,我尽量挑些精简的,让你们知晓,门的世界究竟有多么奇妙。”

第四百八十二章 特殊的会议

    这场会议还是长到晚霞都离去了。

    建筑愈发繁多的庄园里,后院草坪的风渐渐将晾衣绳上的所有储备都捧起;就像五光十色的海,热乎乎翻腾着波浪。

    简-艾斯决计跟随晚霞一同离去了。

    大多安排不能拖,大多人事,也需要他去把持参与。

    于是就在晚霞的最后一束光中,他站在空荡主座边上——很直,像院外小溪旁的薄壳山胡桃树,同样通体漆黑深沉,同样茂盛,富有宽厚活力:“有关年末考核的事由拉塞尔来主导和计划,可以不需多着急,一个礼拜内,将最后的完整方案拿给我就好。”

    “另外。”

    会议桌上的巫师都要出声,却被这只停在半空中的手往下压住,“我今晚会晚点休息,有些事情,你们可以一个一个过来找我。”

    话完。如影子般陪同在少年身旁的大管家为其穿好白色外套。玻璃墙边一只草蜥好奇爬到众人视野里,长长的绿色尾巴像蛇,于落叶和晚霞的最后余温里转动眼球,跟着“呼”一声,很快离去。

    溪边巫师小屋和茶房放出一条条炊烟了。正值晚饭时候,食物的香和面包的甜混成颗粒状薄雾笼着前路,善于发明和钻研的巫师毕竟多出大厨,许多气味是简-艾斯从未知的,许多人事,也是他如今才发觉的。

    总归是话不投机了,进行了没多久,他突然站停在炊烟与浓雾弥漫的小道,侧身与管家肩并肩,沉默一会,问:“康妮和欧康纳今天的工作是什么呢?有没有在城堡附近,有没有听见不该听的事情。”

    莫瑞斯先是静定,然后颔首,戴着白手套的手恭敬合在身前:“并没有,我派他们去了你朋友的庄园做任务——有关于衣物,应当要晚上才回。”

    “内史密斯吗?”简-艾斯反射性念出这道名,停半响,流露出一丝怅然,“我确实也有一段时间没去看他了。”

    “也许这几天就会有好时候。”莫瑞斯的目光滑过主人脸庞,抿出酒窝,跟着问,“主人……西蒙尼,出了什么问题吗?”

    “啊。”简-艾斯很习惯管家的聪慧,目光有些空的望向雾外城堡;迎着这宏伟轮廓,喉结上下起伏,“有些人该死总会死。气管、动脉,我没有看到一处好模样,那个医师做得很好,我也会很忙,只是欧康纳和康妮,”他用尾指刮了刮脸颊,年轻的面容布满寂然。

    莫瑞斯一言不发的听着。

    简-艾斯调整的很快,抿住唇,又继续迈步了。

    “找到好由头安慰一下他们吧,裁缝小屋和护卫队需要他们的力量,也许工作上的新进展,会减轻他们的悲伤也说不定。”

    躺在十字路上的一块枝叶被踩断,些许走动在周边的仆人不断向这位年轻的庄园主献上祝福。于是一路热闹,蹲在地上吃飯的人站起身,举起刀叉与盘子,一面轻敲,一面喊:“夜安,简先生,愿你永远被月光庇佑,愿庄园世代繁茂啊先生”

    简-艾斯用千锤百炼的微笑面对八方赞美,一面说着“谢谢”,一面径直走进城堡;然后停在富丽堂皇的前厅门口,伸手放入女仆端来的热水盆里清洗,茶黑色的瞳被弧顶水晶吊灯的光晕抹亮。

    “他们呢?”少年问,“他们回来了没。”

    “一直在房间里没出去。”女仆戈妮德拨开耳边的发,侧过身,为主人指向前厅左侧那条宽敞走廊,“前不久还叫了一位热迈厄斯大人的巫师进去,到现在还没出来。”

    “啊。”喉咙扯出略微嘶哑的嗓音。

    戈妮德回过头,先看看面色平静的莫瑞斯,再向少年问:“主人,今天的事情很多吗?要不要我现在为你准备热水。”

    “那还为时尚早。”简-艾斯摇头叹气,用对方的帕子擦干净手缝,迈步越过,走向通往楼上的红毯阶梯。

    莫瑞斯兴许是知晓主人的行程的,站在阶梯下目送主人的背影消逝,便回身去忙自己的事务了。

    毕竟,他负责的人事也是繁重了许多。

    空气里的热闹转为安静,迈过最后一道阶梯,城堡二楼的走廊终究是被鲸油灯熏出一抹异香。属于夏奇拉的房间换上了新颜色的装饰,新墙纸也是昨夜才换的,大家都很忙,好像进入了谷物沉甸的收获期,连素常的晚茶和杂谈都取消了下来。昨晚碰见,也都匆匆擦肩离开,现在想想,还真是有些趣味。

    念头停。

    门缝内有猫儿慵懒的叫,简-艾斯收起嘴边这点意味,竟有闲工夫站在门前听,而后找到了风铃,找到其陪同猫儿一起发出悦耳的声响——这使得他又多看了眼。

    “今天的气息这么稳定么。”

    属于他的书房被打开,走廊上的橘黄光芒分开黑暗,像是一柄一往无前的剑,从面前这如墨的阴冷里割出光明的一隅之地,但也仅仅是如此了。

    这间书房就不像是活人该待的地方。

    少年迈步进入,周边的黑好似有意识般吞咽他身上残余的光明,“咕咚”一声将门摁合,发出怖人的叹息声响,像是布满涎水的嘴,从喉咙底溢出对食物的满足感。

    他彻底投身于黑暗。

    左手中指上的绝对圣器展露红光,宛若苏醒的眼,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周围。

    “都坐吧。”

    简-艾斯一脸平静的行走在黑暗内,来到大厅的会议桌边,伸手抚过这冰冷僵硬的桌面,表现自然,仿佛是夜的孩子,回到了最为熟悉的地方。

    白色外套被扔在主座扶手上,随着皮革下陷得“咯吱”一声,这场特殊会议便正式开始了。

    “咯……”

    前头桌边响起几道极其阴森的声响,所有细节被裹入黑暗,带有腐烂臭味的蛇雾翻滚,连气温都冷,连木桌都结上一层薄霜。

    简-艾斯全然不受影响的取出纯金烟盒放在前头,手肘撑上桌面,指间夹住雪茄,另只手在空中晃荡;“哧”一下擦亮火柴,低头将雪茄熏燃。

    只是恐怖的场景被暴露了。

    就在他的左手边,在火光展露的那一瞬;一张巨大的怪脸几乎就贴在简-艾斯的手边上,两只灰白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神情麻木,鼻头上有一块尸斑。

    “呼!”火柴的光焰很快被掐死在阴森里。

    主座人好似若无所觉的摇灭雪茄头的明火;端住吸一口,中指宝戒的红光依旧像有意识般巡视周围,显得十分诡异。

    “今天送来的货物有问题吗?”

    戴着宝戒的手轻轻点桌,烟头在黑暗里烫亮显眼。

    紧跟着某种禁忌在黑暗里扩散,只听“咕噜”一声,所有的阴冷和危险感如潮水般回到深海。

    会议桌两边的“人”都还需要消化。

    简-艾斯靠住背垫挪挪,思索会,朝着右手边第一个黑影轮廓问:“狐,关于阿列克谢的生意计划完善好了吗?”

    面前的黑暗仍旧沉默,不知是哪个位置响起涎水掉落声响,很快也传出大舌头般的声音:“已,已经都完成了简先生,放在,放在这里的钱……钱也没有问题,只是有,有人……有人血的气味。”

    “把你下巴的水收一收好吧?”另有一道声音传出,音调婉转灵活,“这二十亿现金哪没问题呢,臭,太臭太臭了!我不喜欢人类的味道!”

    “现在是在开会。”

    沉闷的敲桌声震荡黑暗,此般男声浑厚,如重锤,“简先生,我们认为冰川的平衡十分脆弱,如果你真的让那个觉醒者外出,很可能死在路上。”

    “哪怕有黄金屋都不行。”离主座少年最近的轮廓接上沙哑声响,“我们探讨出的原因有三:英格索尔-克劳德不可信任、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的叔叔不会这么就善罢甘休、蒂姆家族的野蛮已经由你提供的资料展露了,而且整件事情并不隐秘,就算拥有那样的巨龙骑乘,也绝对会出问题。”

    “这会不会太过悲观了。”简-艾斯转眸看向右手边,于黑暗里找到烟灰缸,并点点烟灰,“巨龙棱镜(Prism)的实力强大,只要提前做好准备功课,足以能让他们安全抵达并参与拍卖会,而且我们还有维多利亚家族的友谊。”

    “这一点我们也讨论过了,这是我们一同想出来的计划。”

    “虎。”

    一声呼唤,坐在左手边的巨大阴影轮廓动起来,“啪嗒”一声”,递出一张青灰色的,类似祭奠用的纸。

    简-艾斯伸手将纸拿过来折好——也就停在手边,转而问:“有关于契约上的箴言内容讨论出来了吗。”

    “嗯。”整张会议桌传出声响,“能够覆盖整个冰川,同时作用于如此庞大人口基数的箴言必然排在前列,又与交易有关,那必定是箴言‘朱斯提提亚’,除了它,没有其余的答案。”

    声出,亘古不变的名在黑暗中缓缓扩散。

    那是灵魂深处的竖瞳睁开,阴冷吐信,告知少年关于神灵的秘闻。

    【编号005:朱斯提提亚】:公平必将遭受苦难,苦难之后,也必有公平。

    

第四百八十三章 利益至上

    它们都饱餐了。

    月出时候,清爽明亮的光破开乌云,又有极为少见的繁星点点。夜风中,整个城堡沉静的好似一座巨大山峦,仍由鸟虫的交响乐响奏;坦坦然的笼罩住一切,连带路边的昏黄灯光都拢入怀里。

    略有点微妙的茫然,这是维多利亚-诺福克第一眼看到的景,也是他第一次来访。

    薄薄水汽里,自口鼻溢出的热气在灯光中飘舞。维多利亚-诺福克接住随从的手下车,左右观察,呵口气,平复跳得有些快的心,面露感慨。

    “总算是来了呐……”

    马车前头的八匹骏马也在悠闲甩鼻,些许低头去找石子路边的草,些许活动有些热的蹄子;踩出哒哒声,是虫鸟之外的另一种音乐。

    大管家莫瑞斯就在门牌边等他——黑色羊绒外套朴素,精心打理过的短发仍旧有些稀疏,尤其是前额,都秃得有些尖了。

    跟着,与莫瑞斯同行的庄园仆人很快将维多利亚-诺福克的马车和所有琐事都收拾的得体干净。

    “去车上等我。”

    吩咐随从一句,维多利亚-诺福克取下皮手套,迈步来到这位管家前面,伸手;转为拍拍对方手臂,“简-艾斯呢,他在忙什么?”

    “正在二楼书房里整理资料,应当很快就结束了,所以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莫瑞斯抿出无懈可击的浅笑,双手合在前头,眉眼稍低些表示恭敬,“需要为您脱去外套么。”

    “好。”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看眼暗色庄园大门上的门牌,也不着急进入,反而停在门牌前瞅瞅转转,张开手,一面方便对方动作,一面说,“这座庄园的面积好像比我想象中的大,我记的紫藤花不曾允许这样的建筑出现。”

    “但是它就伫立在这里。”莫瑞斯将维多利亚-诺福克的暗紫色外套收入手臂上,低头等会,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

    维多利亚-诺福克的心情更佳,微笑背手,一时觉得鼻子都通透许多。

    那也是;几日的光景说短也长,从那夜之后好像没睡过什么好觉,连那点感冒的症状也加厚许多,因为尤得小心点,所以都没找过医师。

    维多利亚-诺福克想着想着嘴角弧度更浓,往前头伸手点一下;抖落蚕丝衬衣上的水珠,于月光和花香里平稳迈步。

    其实越走视野是越加宽广的。

    前院花园的喷泉花草都写满了讲究,喷泉石雕是精雕的“克里莫斯”,这类款式是顶级贵族们的最爱;除去其上禁忌和昂贵宝石来说,能发光的喷泉本身就是一种亮点,足以让前来拜访的宾客赞叹。

    维多利亚-诺福克收下花园喷泉里的种种细节,忽的偏头看住花园里的蓝色花;蹙眉,朝着带路的莫瑞斯摆手,来到这片花丛内。

    “这是……”

    他俯身去闻,夜晚正浓的甘露在花瓣上晶莹发亮,像是一朵朵蓝色的梦幻,写有柔情,又像极了某位知名流浪者的十四行情诗。

    维多利亚-诺福克彻底迷醉了——伸手掰下一小枝放在鼻前细闻;朝大管家莫瑞斯投去歉意眼神,跟着将这朵花儿别在了胸口。

    “这应该不是他种的吧。”他问,且表情沉静。

    “您说的没错。”莫瑞斯加重了语调细节,抿出酒窝,却又不再开口了。

    只是平摊在空气里的答案已呼之欲出。

    维多利亚-诺福克头一次流露出认真脸,舌头转一圈口腔,咧嘴,露出满是大白牙的笑:“带我去见艾斯吧,这家伙的心思可真多。”

    闻言,莫瑞斯没有露出多余情绪,朝着宏伟城堡伸手,带着对方穿越了全然是中庭瓷器艺术品的豪华前厅,以及挂满大师画作的阶梯、游荡着昂贵鲸油的走廊。

    这一路的地毯都软得似糖。

    维多利亚-诺福克越走表情越自然,手自然停在腰间,摆动幅度很低,与双腿平行出一种独特韵律,是骨子里的顶级贵族素养。

    “帝国伯爵维多利亚-诺福克到。”

    莫瑞斯停在紫檀木做的门前,先轻轻敲敲;在里头这声“请进”里低下眉眼。

    门打开。

    略有些冷的风扑面吹缩毛孔。

    维多利亚-诺福克下意识伸手搓搓隔壁,刚来到前厅,便被脚下这魔尾草编织的地毯吸引住了目光。

    “竟然是荧光紫呐。”

    他忍不住在地毯上来了两趟舞步,再抬头,找到靠坐在会议桌边的黑发少年,也找到了对方的温和浅笑。

    “噢……”

    双方无需多说的相互拥抱,挂在窗外的风铃轻响,点点异香,也遮住了之前残余的气味。

    维多利亚-诺福克率先松开这个人儿,瞧着对方这张温顺无害的脸,笑得喊道:“你真是一名了不起的收藏家艾斯,这里有很多东西都很难搞到——独特的花,刻有知名禁忌的喷泉,还有我脚下这与黄金等值的魔尾草地毯……你是要长住在这里吗?我记得紫藤花学院只有三年的学期。”

    “嗯哼。”简-艾斯耸耸肩膀,也环视一圈书房布局,念,“我与学院之间有契约保障,是克里曼沙在的时候签订的,准确来说,我只要不损害紫藤花学院的利益,这栋庄园就会一直属于我。”

    “这样么。”维多利亚-诺福克挑了下眉。

    此刻书房门打开,几位仆人将盛有点心零食的盘放在桌上,戴着时髦领结的巴里德将手中酒端起来向这两位年轻人展示;得到双方点头后开启酒瓶,将两个高脚杯倒入半数。

    “你好像感冒了。”

    简-艾斯依旧坐在会议桌上,穿着白色皮靴的脚有一没一的点上椅脚,显出几分随性和放松。

    “这是当然了。”维多利亚-诺福克瞥眼对方,一点也不讲客气的拉开一张软椅入座;直接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十足惊讶的低头喊,“这椅子怎么这么冷呢?你在皮革里面加了冰块么。”

    “这书房的布局就是这样。”

    简-艾斯接过巴里德递来的酒杯,迎着夜风喝一口,语调始终温和,“可能与巫师禁忌有关,反正我不大懂,也不想懂。”

    “哦。”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稍稍再感知一会儿屁股的冷,有些爽的眯起眼睛。

    两个高脚杯的空中碰撞出清脆声音。

    简-艾斯就这般靠坐在会议桌上,维多利亚-诺福克也舒服后躺在软椅里,双腿抬起来搭桌,双方构筑的画风无比和谐。

    “你知道吗艾斯。”维多利亚-诺福克抿一口年岁正好的慕合怀特(Mourvedre),舒爽吐出酒气,向这个人儿眨了眨眼睛,“我原以为必定在星期四见面,想不到时间还提前了,是生意方面的进展顺利么,还是又出现了新的情况呢。”

    “你觉得呢?”简-艾斯不答反问,笑弯的桃花眸子写满了温和。

    “我觉得你应该是进展顺利。”维多利亚-诺福克举起高脚杯,隔空一敬,仰头喝了大口。

    简-艾斯微笑跟随,伸手让巴里德为其添酒,行为举止都附和贵族礼仪。

    其实他早已闻到这位朋友的些许激动——心跳不会说谎,略微收缩的鼻翼内的气味,更不会编写谎言。

    阴柔的桃花眸子一时有光了。

    稍稍低头,简-艾斯藏起一切异样,将高脚杯就放在桌前,朝安排好一切的巴里德抬了下下巴,便让所有仆人都出去。

    书房的门再次闭合。

    维多利亚-诺福克像是还停留在慕合怀特(Mourvedre)的美妙滋味,不但用舌尖去品,鼻子也吸几口气来。

    “你没有去看医生么?”简-艾斯在桌上点心里找到自己爱吃的那款,用刀叉穿了点,混着酒水一并入喉。

    维多利亚-诺福克摇摇脑袋,扯松拉夫领,十分自然地道:“我心心念念都是你的事,自然没有找医生,也没有去光顾岛谷和娼妓街。”

    “这样说太让我羞愧了。”简-艾斯笑得摇头,颈上琉璃金项链绽射光华。

    维多利亚-诺福克若有其事的点点头,顺势往上道:“所以你要怎么补偿我呢?我可极少体验这种朴质生活。”

    “我会让你满意的。”狭长的眼眸垂下,抿口红色寡淡的酒,舔唇;像是鲜明胭脂,“我相信你已经了解过我的许多往事了诺福克,好的坏的你大体都知晓,你也应当能猜到一些人事,和我目前的处境详情。”

    步入正题的语让瞳光变暗,维多利亚-诺福克端着高脚杯在灯光下欣赏,遗传了父母的鹅蛋脸十分内秀,恰好皮肤有些黑,才修饰了那点斯雅气质。

    “有很多事我也了解过了。”维多利亚-诺福克组织好语言;淡淡的笑,“一位中级武士被报价四千亿值得所有顶层贵族的关注,尤其是在加尔、查理这种综合型庞然大物参与的时候。”

    “这确实是你吸引我注意的地方。”

    这位继承者用大拇指堵住鼻腔,用力吸两下,笑得自信又张扬,“不过有句话你应该也知道:当一件生意的利润达到百分之三十时,任何参与者都清楚这件生意会有血,当利润达到百分之五十时,就算阻挡在面前的是帝国传说,我们也会想尽办法将他装入麻袋扔下河,或是吊在菜市场砍下脑袋。”

    “所以,你明白我的决心了吗?”

    维多利亚-诺福克张嘴露牙——极白,却分明闪着血色的光。

第四百八十四章 落子无悔

    夜风又进来了。

    宛若红宝石般瑰丽的酒水摇曳暗香,抹深颜色寡淡的唇,让这份月夜,更显深邃。

    维多利亚-诺福克取出一支烟点燃;随手将黄金雕纹的取火器扔上桌,咬住烟左右转着抽两口;那深蓝色的雾,便将他的神情都藏匿了。

    “你与加尔-克里曼沙的关系不是很好吗。”他问,目光也从烟雾里透出来,“原谅我说得比较直,毕竟我已经交了底。做生意嘛,总是要坦诚相待,才能越做越长。”

    “嗯哼。”简-艾斯收回视线,低头看着手掌搭桌;戒指光芒流转,是另一种奢华,“我刚来这个学院的时候,就时时听到人們提起加尔-克里曼沙的名,都说他很不守规则又不合群:不上课不练武,有时晨跑都让管家背着跑完全程。对人总是爱理不理的,常常一个人抽烟把教室搞得乌烟瘴气,却也没惹过什么闲事,有同学向他借几枚红晶,也立即一定要收回来,一日收款日也不拖延。这里头其实还有许多零碎的话柄,反正再有权势的人也堵不住闲聊的嘴,再强横的君王,也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聆听者深有所感的点头。少年低头从会议桌边落地,低头找到一颗酸口的水果;一面嚼,一面给自己点上黑雪茄:“我和他的相处并没有外界盛传那般模样,什么皮眼什么床伴也都是无聊人的无聊语。谣言难治,可想要身上没一点脏,这也却是不可能的事情。”

    “有些偏题了。”简-艾斯忽的笑笑,擎住细长的雪茄,仍由烟雾缭绕,“总之,那几千亿的借款是巨巨大大的人情没错,我与他也是话题很多很聊得来的挚友关系,而且其中的缘由也简单,我跟他……”

    “在大多数人眼里都是异类。”

    实足平常的语从嘴里发出,简-艾斯温笑地看着躺在座椅上的宾客,像只猫,而且是孤零零的,失去了同伴的猫。

    “所以他的家族彻底切断了你们的联系吗?”维多利亚-诺福克的表情一时读不出来,“这确实能理解,靠近继承者的代价十分昂贵,你能在紫藤花不受波及,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啊。”简-艾斯点点头,伸手捏了下鼻子,“我,我其实还不死心的写过很多封信……”少年停顿一会儿,终苦笑,“也许这一切真如他那日分离时所说那样,下次再见,是真的看缘分了。”

    “也许吧。”不知想起什么,维多利亚-诺福克的面色忽然暗沉起来,手指捏着烟嘴转转,然后继续咬在嘴边,端起酒,向这个人儿前倾敬酒。

    高脚杯再次碰撞出清脆声音。

    各自几口酒入肚,气氛打开,初次磨合的生疏也在橡木与坚果的香气里消散。

    维多利亚-诺福克起身去椅子后头拿酒了。其实他对这慕合怀特(Mourvedre)的酒款一点儿也不感冒——弯腰在推车前多找找,取出一瓶雪莉(Sherry);跟着力气极大的摁住酒瓶摇晃两下,也如艾斯般不守规矩的靠坐在会议桌边,用小刀将木塞挑开,甚至不用杯,仰头就开喝。

    “这才是雪莉最好的喝法。”

    喉管“咕噜咕噜”吞咽雪莉酒(Sherry)的气泡,维多利亚-诺福克十分舒爽的伸手抹唇,吊着眼打一酒嗝,将酒瓶子随意丢在了桌上了——随意的,就像是在自己的家。

    “我不喜欢这样。”一旁的简-艾斯继续喝着开过的慕合怀特——是有些心疼,反正腰背略弯,嘴里嚼着水果的残余香气,“这些酒最少都价值十多枚红晶,喝点少点,我不大喜欢这样的浪费。”

    “难怪别人总说你吝啬。”维多利亚-诺福克白眼一翻,摇摇头,也没解读这个“别人”,转而向正事问,“你这个生意的具体情况可以告诉我了吧。”

    “啊。”简-艾斯点点脑袋,也没多问,夹着雪茄来到大厅后头的办公桌;其间飘落几片烟灰,坠落于暗紫色的方格地毯里不见踪影。

    他寻找的动作很快。

    维多利亚-诺福克刚喝口酒,便看见他拿着一张帝国地图回到身边,并将这些水果点心都挥到一边去;扯开地图出声:

    “我与我几位朋友想要买下爱泽兰海峡附近的海岸线,这是目前确定的界限,里面包括了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平原,和多格利地中海的位……”

    “等等。”维多利亚-诺福克伸手压住这只手,侧过头,好生用目光穿透对方面容,用略高的声线表示情绪,“你想要整个海岸线?!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嗯哼。”简-艾斯皱眉往后缩的躲开口水,指尖点点烟灰,端起雪茄抽了口说道,“我保证我说的都是真实的,我们对此早就有了计划,从前年年底到去年出头,我们进行了周全的准备。”

    “那你们准备了多少钱?”维多利亚-诺福克抓住简-艾斯的臂弯,生怕对方听不清,又重复一遍说,“钱,”他点点头强调,“你们准备了多少钱?这里面至少需要数百万枚红晶,甚至上千万,而且这是需要现金的,是需要大量大量现金的,你们在结款初期至少就要支付一百个亿,一百个亿!你们知道是什么概念吗?”

    “噢该死的。”

    这位继承者倏地松开手转头,脚落地开始在会议桌边上踱步,期间不断看向简-艾斯这张脸,最后伸手指着对方,又低头吸口气,总归控制好了语气,“艾斯……我希望我与你之间是朋友,如果你玩弄我,想让我成为你与加尔之间的友谊跳板那我认为你是大错特错,你会完全搞不清楚我的报复会有多么猛烈你知道吗?”

    “噢不……”狭长的桃花眸流露出光亮,简-艾斯撇嘴摇头,嘴角下弯的深,“你别把这件事情想得太复杂了诺福克,我可以保证这份名单里没有加尔、查理等姓氏的存在,也可以回答你一切的问题。”

    眼帘里的维多利亚-诺福克依旧是铁青着脸。

    简-艾斯落地朝对方迈步,停在其跟前,好似捧一柱底石般捧住诺福克的肩膀,跟着胸腔扩张起来,用温和平静的语,给予对方真正诚意:“我知道很多事情一时间很难解释清楚,你跟我来,我带你看个东西。

    他偏头示意对方跟上;跟着走到天鹅绒帷幔前头,指着帷幔,让维多利亚-诺福克猜猜其后头的东西。

    天蓝色的帷幔就像是一场盛大演出前的遮挡布。

    皎洁月光里的风不断侵袭上来,吹出道道波浪,使整个帷幔起伏如大海。

    至少,站在巨大帷幔前的维多利亚-诺福克已真切说不出话了。

    “打开吧,你不是偷偷看了它几眼了。”简-艾斯笑得依旧温和,双手插胸,一副与小伙伴展示玩具的样子。

    维多利亚-诺福克闻声开始吞咽口水,稍稍迈步往前,抬头看着帷幔的高度,伸手握住其一角;尽情感受指尖这道丝滑。

    什么愤怒什么猜疑在此刻都不重要了。

    这位继承者已闻到了帷幔后的燥热气味。这股气味他十分熟悉,记得是年少七八岁时的光景,在他父亲的书房,以及叔叔和爷爷的仓库里经常能闻到。

    这绝不会错的……

    被手掌攥紧的布已开始吸收汗渍。只见维多利亚-诺福克猛地伸手一拉,“轰隆”一声,扑面而来的金钱气味冲溃了他的神识。

    红晶,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漫山漫海的红晶——密密麻麻的堆积着,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传奇宝藏,又像巨龙巢穴,总之是晶币的海,红灿灿的映透了小小人儿的脸,映透了整间书房,让红光将一切包裹。

    “What-the-fuck……”

    粗鄙之词从颤抖上唇飘出,维多利亚-诺福克满脸红光的回头,睁大眼看着简-艾斯,一时失去了表情管理。

    “我还准备了黄金屋。”简-艾斯朝晶币里头抬起下巴,示意对方看看那座沉睡在金钱海洋里的金色屋子。

    “我真他吗的……”维多利亚-诺福克不断摇头走回来,猛地跳两下,尖叫地飞扑向简-艾斯,手脚并用挂在对方身上,并疯狂上下摇晃,“你真是个该死的艾斯!该死!该死!!”

    “Damn!!!”

    撕裂般的声音带着狂喜倾泻,维多利亚-诺福克宛若失心疯般在原地蹦跳在原地踩,以至唾沫星子飞溅上衬衣,以至整张脸都昂扬到通红。

    “我绝对能完成你的嘱托!!!”

    维多利亚-诺福克不忘狠狠搂住简-艾斯亲一口,在对方的嫌弃里笑吼着左右乱跳,像是穿了衣的猴,又像是参加了滑稽舞会的领舞者。

    “行了,行了……”

    这个继承者又要蹦跳地贴上来,简-艾斯直接侧身往旁边一躲,伸手抹掉脸颊上的口水;嫌恶用手帕擦拭指缝,朝着对方瞪眼道,“注意你的形象好吗,你怎么也是维多利亚家族的继承人,真是丢脸。”

    “t,多骂我几句吧艾斯,多骂我几句,这样能让我冷静下来。”

    维多利亚-诺福克笑眯眯的摇摇脑袋,低头拍拍全是皱褶的衬衣,偏过目光,好好欣赏起帷幔后这片红晶海。

    “这可真美啊。”

    名为继承者的他仰头来到晶币前头,伸手从里头扯出一枚衔在嘴里,牙齿咬两下,一面发出“嘎嘣”声,一面说,“我已经有多久没见过上亿级别的现金了,三年?还是五年?噢该死的反正这一切都不重要,现在是你,”维多利亚-诺福克回头盯住简-艾斯的脸庞,仿佛要将目光刻在上头,“是你艾斯,是你帮了我一个大忙。”

    简-艾斯闻言露出疑惑。

    维多利亚-诺福克不解释的回到会议桌边,回到自己最初那张椅,继续将脚搭在桌前。

    “这里头的事太过不干净了,我就不说这些扫兴的话。”

    他低手拿起喝剩的雪莉酒,握住瓶口继续灌,灌到领口被打湿才发出舒服叹声,而后扔掉酒瓶,收腿坐直去拿桌面上的取火器。

    简-艾斯也重新靠坐在会议桌边上,挪挪屁股离对方近一些,脚尖踢动面前椅子,有种独特节奏。

    情绪宣泄之后的空白感降临了。

    整间书房都很安静——风轻轻吹动帷幕,像是顽童般逗弄沉默堆叠成山的红色财宝。

    一根烟很快就燃烧过半数,维多利亚-诺福克合嘴一吸;从鼻腔喷出两道浓雾来。

    “其实这一切也不足为奇。”他仿佛在自我安慰,只是不清楚是哪件人事。

    简-艾斯也出声,将交叉在一起的双手放下来:“事实就是这样的诺福克,人不会一辈子都倒霉,你应该往前看,而不是对往事耿耿于怀。”

    话落,维多利亚-诺福克笑着吐出“滚”这个单词,点点手中香烟,忽的跟一声,且声音散漫:“你应该多在我面前说些脏话的艾斯,那样的你看起来更真实,更像个切实可触碰的朋友。”

    正端着火柴烤雪茄的手一顿,简-艾斯掀起桃花般的阴柔眼眸,失声一笑,还了个“滚”字回去。

    “我是说真的。”

    维多利亚-诺福克后仰躺倒在软椅上,望着上方的水晶吊灯抽烟;眼瞳于强光里略微涣散,声音亦是。

    风都消失了。

    极静里,低着阴柔眸子的少年读不出表情,很快抿出温和浅弧,嗓音与之前一样:“人是不太可能随心所欲的诺福克,克制是常态,有时习惯了,也会不觉得有什么了。”

    烟草滋滋燃烧,雾丝自嘴里飘起,朦胧了视觉。

    躺在软椅上的继承者一直未回应,遮在眼前的手臂翻过来,指间烟已燃到尽头,闪着若有若无的亮。

    双方就这样沉默了许久。

    等到风再入,维多利亚-诺福克坐起来双手搭腿下垂,扔掉失去温度的烟蒂,无声看着其坠入地毯的狼狈样子。

    “你是故意的吗?”他抬起眼,目光平静淡然,“在我失态的时候一同失态,在我安静的时候一同安静,你一直以来就是这样获得其余人的青睐的吗?这很假,虽然也很有效。”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拿起帝国地图边的一枚果子放入嘴,声音有些唔囔的答,“我到此才知道你的疑心病有多重,也许那天烤肉舞会上你给予我的是错觉,其实那个诺福克,才是我想结交的。”

    “那我替他向你道个歉。”维多利亚-诺福克幽默一笑,捏着空气作摘帽礼,再怅然,望着地毯继续出声,“不要怪我艾斯,我经历过友情方面的伤害,虽然现在能平静说出来,可这件事情造成的伤害一直嵌在我心坎里。”

    “它很疼。”

    维多利亚-诺福克指了指胸口,很快露出笑容,向那头的金山吹个口哨,问,“那里有多少现金?十亿?还是十五亿?”

    “十亿。”简-艾斯顺着答,没有多问其他语,“这笔钱是我们交给你的经费,也是其中一位朋友的诚意,我们希望你可以摆平冈格罗礼拜六那场拍卖会,届时他们会拍卖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平原的主要区域,这是关键的第一步。”

    “那我能猜到你那些朋友的底蕴了。”维多利亚-诺福克转身从推车又取出一支年份更足的雪莉(Sherry);打开闻闻,发出满意赞叹。

    简-艾斯默认这道言,双手重新交叉于胸前,并始终看着对方的脸。

    “你们计划出多少钱?”软椅上的继承者自顾自喝口酒,靠近点会议桌,低头瞧瞧地图,眼里露出几分思索,“这一片地方很大,就算帝国因为它的偏僻和无人问津而低价甩卖,这也至少要八百亿才能转得过来,你们有准备这么多吗?”

    “我们准备了一千。”

    简-艾斯取出一支雪茄衔住,低头点燃,整个下巴线条流畅。

    维多利亚-诺福克又小小愣了会,慢慢点个头,拿起一枚果子吃:“那站在我们对立面的是谁,整个西北方,具备足够声音的除了加尔与霍勒斯这种全能财团,应该就剩下蒂姆了。”

    “这场拍卖会是蒂姆-阿拉德组织的吗?”

    维多利亚-诺福克抬头看着面前人问。

    “不。”简-艾斯摇摇脑袋,呼出雾丝,“准确来说是他的妻子,以及他妻子的亲族。”

    “啊……原来是蛇夫人。”维多利亚-诺福克哼笑了声,坐直腰背,举起酒瓶向简-艾斯碰。

    跟着“叮咚”一声,双方再次沾上许多酒味。

    简-艾斯抹掉唇边残余的水,掀起茶黑色眼睛,终而好奇问:“为什么你们要这也称呼她,她很棘手吗?”

    “她算个狗屎。”维多利亚-诺福克悠哉躺入软椅里,肤质细腻的脸被抹上一层光泽,“一位以情人身份爬上去的女贵族,可能蒂姆-阿拉德的本钱真的很大吧,也可能是这位夫人的肥-臀真有这么的紧,夹得蒂姆-阿拉德一心一意,把与前妻生的小孩都扔给了自己哥哥抚养。”

    “我记得她还是加尔-克里曼沙的姑姑,”维多利亚-诺福克侧过头,“不过素来以严谨著称的加尔当然不会容许这个污点,恐怕在加尔-克里曼沙彻底掌权之前,我想她是回不了加尔那个家了。”

    “我,”简-艾斯到此抬起眼皮,想想,选择不开口。

    “原谅我的话就是这般直接,你要是怕会影响到你与加尔-克里曼沙的关系……”维多利亚-诺福克笑笑,直直白白的继续讲,“我可以告诉你这是肯定的,也许你现在写封信或是当面阐述这个问题比较好,毕竟这种规模的生意,不存在任何温情。”

    声落,简-艾斯握杯的手有些发白,但很快点头道:“我已经尝试联系过他很多次了,我们是公平竞争,是以金钱为筹码的对局,亏欠什么的,并不存在。”

    “你能这样想就好。”维多利亚-诺福克耸肩回应,犹豫半响,还是问,“你们要这么大面积的土地做什么?其下有矿产吗?还是一些隐性财富。”

    “是建城。”简-艾斯端起酒杯喝一口,宛若未从刚才的情绪里抽身。

    “这真是疯狂的构思。”维多利亚-诺福克的眼珠转转,脸色沉寂许多;且伸手撑住脸颊,佯装不经意地问,“你也投了钱吗?”

    “一点点。”简-艾斯答。

    “啊。”维多利亚-诺福克闻言扩散胸腔,最终由鼻腔喷出浊气,“我知道站在我的立场问这些有些唐突,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已经考虑了清楚——金钱难挣,有太多家族在冒进中被吞入时间的洪流,他们原本都有着无限可能,有着无限光明的前途。”

    “希望你能考虑清楚吧。”

    软椅摇晃一下往后倒,维多利亚-诺福克在简-艾斯的目光里起身,仰头活动活动脖子;一面伸懒腰,一面从喉管里挤出低厚声音,“拍卖会的事我可以确保成功,就算是蒂姆-阿拉德在这里我也是这份态度,你们现在就可以商量后续的事情了。”

    “不过有一些情况我要提前与你们说明。”这位继承者点上支烟,而且似乎有些瘙痒,不断抬手扯动衣领,露出有几道针眼的脖子,“拿到土地之后,你与我在这件事上的合作就算结束,你一定要小心那个蛇夫人和她亲族的反扑,我只能以我和我家族的名义帮你到这一步。”

    “你能明白吗?”

    维多利亚-诺福克盯住简-艾斯的眼睛,不断吸鼻,“不要认为我在说笑,也不要小看了像我这种财阀的手段,那个女人事后一定会想尽办法报复你们。”

    “你一定要清楚这里面的利害关系,一定要。”

    “毕竟武士……很多时候也是人,也有人的弱点。”

    维多利亚-诺福克上前拍拍简-艾斯的背。后者亦默不作声的收下这道忠告,慢慢低头,敛去声音和表情。

    

第四百八十五章 正值青春年华

    他们开始商讨具体细节。

    月圆起来的时间难说有多久。名贵紫檀木制作的家具不大安分;表面浮现幽光,通体暗青,给予疏冷感。新到的文具箱倒是秀气小巧的很——笔墨纸砚有序陈列在箱内,墨深如黑色寒石,笔尖稍点点,被浸润出珍珠粉的淡香。

    维多利亚-诺福克就这般看着简-艾斯写字。在他那数量不多且男性偏少的交际圈里,只有艾斯是能够写出中庭那股深厚韵味的人,倒不是说字有多漂亮;仅看他低眉动笔的沉静模样,就足以让很多人妒羡了。

    毕竟有些人的气质是与身俱来的,尤为在人事阅历和学识作为添头后,那香的,就像陈柏山一年一开鸢尾花;花开时,近乎闻不到其余芬芳的颜色。

    但有点是维多利亚-诺福克很好奇的,因为面前这人的根不算好——贫民窟那种污秽绝望之处;满目恶臭的淤泥,究竟是如何盛开出这样的风貌呢?

    维多利亚-诺福克想想眼神闪动,指尖点桌,忽的露出笑来。

    这大概就是父伯们常议论的心气罢。

    作为自幼生活在焦点里的继承者,他此刻像理解了父辈的话,又像理解了自己。

    于是心情更好了。

    扩张胸腔的深吸一口气,维多利亚-诺福克取出第五瓶雪莉(Sherry),低头看酒,并感受鼻腔内残余的酒香。

    是有些醉了。他仰头再喝一口,抿干净嘴上水渍,偏过头,朝还在写契约内容的简-艾斯凑近些,看着这些单词搭声:“既然你有飞龙和黄金屋,倒可以明天随我一同去我在埃特蒙德的家,刚好我需要回去梳理,也能节约许多事。”

    “我走不开。”

    墨渍晕染出小巧内敛的字,不大像是男人手笔,却也不大像女人风格,应当为中性,笔触末尾又有一丝锋芒,哪怕写的是波斯文,都有些许岁月感。

    越写越黑漆麻乌了。

    简-艾斯看着纸上字皱眉,愈发觉得那本书的风格太难复述,只能作罢,三下五除二的写完契约后续内容,再把毛笔收入文具箱,人往后一倒,动作有几分随性的取出支雪茄点上,张嘴吐雾,阴柔眼眸勾勒出年轻人独有的叛逆。

    他此刻分明就是个坏孩子。兴许是让维多利亚-诺福克看得有些懵了,艾斯收敛起那点痞气,眼皮一掀,朝对方努努嘴问:“我准备的那几名员工你不满意吗?他们都是可信可靠的人。”

    “啊。”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眼瞳重新聚焦,偏头喝酒,笑道,“他们跟我去也可以,我本来想带一些亲族给你认识认识,先找到一个印象。”

    “这有的是机会。”简-艾斯抿出浅笑,端起桌前的纸,往上头这些墨渍吹吹,然后递给维多利亚-诺福克了。

    维多利亚-诺福克只是简单浏览完所有内容,手腕灵活摇晃酒瓶,眼神一闪一闪,与水晶吊灯的光糅杂出不同颜色。

    “这里还有几个要改一下。”

    维多利亚-诺福克指着契约说,“这十亿现金的受益人并不是我,我告诉你名字,你按照这个写。”

    “嗯?”简-艾斯抬起眉毛,眼瞳倒映出维多利亚-诺福克的样子。

    “写吧,这个人是我姨夫,他肯定会同意的。”维多利亚-诺福克拍拍小伙伴的肩,不知怎的笑哼一声,面色内敛的摇起头,“还记得我在那次烤肉舞会上说的话吗?我只需要一个由头复出而已,其余的,都不重要。”

    简-艾斯依旧看着他未说话。

    维多利亚-诺福克心情极好的回应这道目光,扬起嘴角,抬起手中酒碰杯。

    “还是补一点吧。”简-艾斯咽下喉管里的酒,点点红润抹上脸颊,竟也是有些醉了,“出力就要有回报,不然我心不安。”

    “我的报酬不是钱。”维多利亚-诺福克再次摇头,身子前倾揽住简-艾斯肩膀,跟着将脑袋顶在对方太阳穴边上,用握酒的手指向前方,用这一份亲密,表达那些不好出口的语,“你知道吗艾斯……”他的眼神沾满酒气,“埃特蒙德是一座城,城墙八十里,把整个维多利亚人围成三六九等。”

    “我始终都是头筹,是他们抬高眼,抬高头才能看到的存在。”

    “这就是我。”

    维多利亚-诺福克噘嘴点着自己的胸,身体有些摇晃,却展露出更多母族血脉留下的斯文,“我就是埃特蒙德的天,我说一,连铁匠亨特的狗都不敢叫两声。”

    “咳额。”简-艾斯倏地被酒水呛住,不但咳嗽起来,瞧着鼻尖前这人,不由回应,“这可真是奇妙的比喻呢诺福克,你安静下来之后的谈吐完全让我刮目相看。”

    “不过那都是年少轻狂的时候了。”维多利亚-诺福克把简-艾斯推开,又举酒瓶,继续说着摁在心底的,都快要摁到发臭的话,“你知道我要讲的故事太长了,你虽然装的很好,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你的目光,和一些你没说出来的悄悄话。从这里往返埃特蒙德至少就得四天。雪山严寒,还需得最快的飞龙,或是吃苦耐劳的走地大家伙。”

    “帝国的交通其实一直都不大方便的你知道吗?”这位继承者伸手挤掉那点睑板腺分泌物,眨眨眼睛,迅速笑了起来,“我记得我前几年,年年学习,天天跟在父亲身边当助手,夜夜交际,十天近乎有八天是在车上在路上,你说在这样的环境里我该怎么说?我能怎么说?这根本就是巨大的无聊啊!所以我要玩点东西也没意见吧?”

    他撇嘴找到简-艾斯的眼睛,不断上下点头,仅是眼眶有点红润。

    “本来呢,我喜欢和一些漂亮的,从事着伟大奉献事业的女人同游。毕竟这些你知道的嘛。”

    他比划比划胸的形容十分生动。

    两位年轻人一同放声大笑,甚至低头抖肩,用手捂住笑得紧闭的眼。

    “你说这个我怎么戒嘛。”维多利亚-诺福克一脸苦涩的吸吸鼻,举起酒瓶碰下艾斯;“咕噜咕噜”将一瓶都干入肚,舒爽咂舌,伸手抹掉嘴边的酒,“我一开始也就玩这些,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都在车里试过,后来我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他跟着我一起去做事了,那次是……好像是去南边的一个靠海城市吧,就在中庭帝国那一块,具体是什么我记不清,反正查账嘛,有时连我papa都搞不清自己在帝国放了多少产业。”

    “他那时候……我两,我们两个就存心找点新鲜的,没玩过的身份试试劲,就花钱搞来一个女巫,他吗的……结果女巫有很多都身上带毒,老子还跟我朋友一起在路上玩了半个月,这毒很隐秘,回去之后才晓得是致命病菌。”

    “那倒是要小心点。”简-艾斯到此颔首,对摊开双手的维多利亚-诺福克微微一笑,“很多东西一旦沾上就躲不掉了。”

    “欸~”维多利亚-诺福克挥挥手,偏开头,略有些闷的弹下舌,继续道,“我回去其实还不算什么,一点小事一点小麻烦,我papa也没多在意这些,就我妈说了几句,后面我那个朋友快得病得死了,于是一起找了个医师治,那医师确实厉害,我朋友他病势本来极重,着神喝了几天医师的药;到第四天竟痊愈了,最后我也跟着一起治,只是治过之后才发现啊,”

    维多利亚-诺福克撸起自己的袖子,露出那些针眼,又扯开领子仰脖,露出更多青黑针眼伤口。

    简-艾斯的眼眸一时低垂,也拿着酒瓶喝,一口下去,生生吞半数入肚。

    维多利亚-诺福克开始笑了,眼睛闪闪,脸颊通红,浓郁的橡木和水果香气自周身溢出:“你说这巧妙不巧妙,我就想治点女巫留下来的病,怎么就染上了违禁品,怎么就有了药瘾?”

    空酒瓶“咕咚”坠落转动,翻转到贴有轩尼诗标识那面,在灯光中耀眼至极。

    简-艾斯又默默抽烟了——深吸一口吐出来,并同吐出的話:“那为什么不戒呢。”

    “容易吗?”维多利亚-诺福克反问。

    “至少比赚钱容易。”简-艾斯点点烟灰,整个人缩在软椅上,下巴搭在膝盖前,桃花眸低出月夜的萧索,声音依然平稳,“我在前几年的时候,什么红晶什么本票基本没见过。贫民窟没有那个城的八十里城墙,也没有三六九等,用查理-米尔顿的话来讲,也就是她庄园前院的大小。”

    “可就是这样一个地方,我却认为我一辈子都走不出去了。”简-艾斯又喝干一瓶酒,看着窗外,说,“我听闻雪从未不会下在这个城里,在我们那却时时有大雪,我身子小又瘦,近乎什么活都干不来,每每咬牙去做街边工人的行当,很快会被淘汰,而且连一天的辛苦都只能换上半块黑面包,那就硬的跟石头一样,有时候连我自己也很惶恐,觉得自己熬不到明天天明,等不到大雪停下那一刻。”

    “只是我还有一个妹妹啊。”

    他低头点点烟灰,呵出浓雾,眼睛略微张大了,“我只能偷,只能搏,只能抢,起先是偷抢富人不要的剩饭剩菜,那些流浪汉也不是好说话的人,经常打到见血,乃至用牙咬,用石头砸,甚至死了嘴里都还剩着热乎的饭菜。我也不嫌脏的抠出来,随便拿溪水洗净洗净,只要肚子饱有力气,我就还能一直去搏,一直去打,一直打到这场大雪停,一直打到妹妹长大。”

    “你说这也是瘾吗?”转过头,视线里的小伙伴在沉默,简-艾斯微微一笑,脸庞白皙如玉,琉璃金项链躺在质地考究的衬衣领口上呼吸,至于指上宝戒,更是华贵异常,“作践和卖弄是有钱人和闲人喜欢的事,我永远记得饭都吃不饱的那个冬夜,也永远都知道,钱有多难挣……”

    这对年轻人到此又瓶与瓶的碰。一整大推车的酒都快被喝完,水果零食和酒瓶凌乱洒落在会议桌边上,些许红渍从酒瓶口里流出来,浸润寸尺寸金的地毯,弥漫更为香甜的酒味。

    “你经常这样喝酒吗?”维多利亚-诺福克将一块肉干塞入嘴中,嚼两下,撸上去的袖子不放,连同脖颈上的的针眼也这般大咧咧露出来,兴许一点都不在意。

    只是这样的场景他父母都未曾见过。

    维多利亚-诺福克再次用熏醉的眼滑过简-艾斯面容,稍微有点青筋的手贴在腿上,很快,就彻底放松了。

    “这是我喝的最多的一次,”简-艾斯也嚼着块肉干酝酿下,“我先前与两位同班同学也喝过次大的,那是中庭款式的酒,与这有很多不同,喝完酒的第二天,我还与他们切磋了下。”

    “我也喝过。”维多利亚-诺福克点点头,目光有些空,“也是和我几个朋友,也喝到第二天早晨完全记不清了,差点多了个私生子。”

    “啊。”简-艾斯拍掉手上残渣,侧过头,维多利亚-诺福克亦是同步与他对望。

    于是二人都笑了,各自拿起新开的酒相碰,说出各自的祝福:

    “都去他吗的吧。”

    “噗哈哈哈。”

    这对人儿再次捧腹大笑,眼角挤出泪,不断拍打扶手。

    此时窗外枝头的鸟儿被惊动得离去了,一阵咕咕声,许多树叶坠落,敬仰着秋天的伟岸来到地上,看着夜幕的星空和云,发出长足叹息。五彩斑斓的虫从被落叶的残破里走出来,笔挺延伸,越过挂有露水的肥叶和花,要前往更宽旷的地方去了。

    双方已经是喝到头重脚轻。

    维多利亚-诺福克向艾斯看一眼,转身舔舔瓶口,又扯出支烟来吸,接着说:“你那个朋友是怎么处理的,要我帮忙吗?”

    “唔。”简-艾斯摇摇脑袋,费力打出个酒嗝再答,“他有很多都是身不由己,我们之间其实也没什么太大矛盾,毕竟上了擂台就是敌人,我输给他是事实,无论他怎么宣扬这份功绩,那也都是他努力训练带来的奖赏,我很看得开。”

    简-艾斯朝小伙伴伸指点点脑袋,宛若一抹桃花的眼湿漉漉,被醉意抹得波光流转。

    维多利亚-诺福克有些失神的点头,合上微张的嘴,沉默半响,身子前倾点点烟灰,回道:“我当时要是有你这样豁达就好了,可惜是在我朋友死后,我才知道他是被我的一位亲人给强迫的。”

    “你哥哥吗?”简-艾斯直接抬头说出这道冻结空气的语,并补充,“洛巴赫告诉了我你许多的事,她很喜欢你,也很关心你。”

    “噢不。”维多利亚-诺福克眼里的阴怒瞬间平息下来,抬手摆摆,舒服靠住背垫并看向简-艾斯笑道,“她关心你,她喜欢的是你,我从没见过她对一个男人这么上心过,你干脆做我的妹夫,我承诺将家族首席执事的位置留给你。”

    “可以吗?”见到对方不开口,维多利亚-诺福克一面吃果子,一面乘胜追击,“一个家族必须要拥有一位多方多面的族长、一位实力上等的武士、一位略有长处的巫师,以我家族的实力培养你不在话下,洛巴赫刚好没有多余亲人,她母亲将维多利亚这个姓氏留给了她,你的加入会让她更亲近我们这舅舅派,到时连带她的许多问题,也可以统一解决了。”

    “噢天呐,我可真是一个天才。”

    维多利亚-诺福克越想越被自己的主意美住了,双手一拍,立即就要定下这个婚约。

    简-艾斯却是头胀了,伸手捏捏眉心,满嘴酒味地回:“不要再开我的玩笑了,我与洛巴赫只是……”

    “为什么?”维多利亚-诺福克提前打断,并看住简-艾斯的眼睛问道,“为什么只能是朋友,你是在嫌弃她年少爱玩,还是觉得,”

    “你想错了。”简-艾斯抬起手中止这句语,接住对方视线,直白答,“我从不认为一两次的合拍就是爱,妻子是陪在自己身边一辈子的人,是除了父母外的最重要感情,我已经极少有父爱母爱,所以在婚姻上,我十足吝啬,也十足小心。”

    “至少,”桃花眸子又垂下来,声很轻,像是呢喃,“我要等我妹妹有一个真正的归宿。”

    “噢……”维多利亚-诺福克恍然大悟的点点面前这人,摇两下酒瓶,与这把心藏得小心翼翼的,肩上担子又沉重的人儿碰杯。

    契约上的名字已经固定下。

    既然谈妥,维多利亚-诺福克再三瞧瞧简-艾斯这张脸,想要伸手去摸,却偏差几道风的距离,停在对方耳廓边上。

    终究是喝醉了。

    浓郁的酒味在口鼻里翻滚蔓延,头有些晕,视线里的一切也被带上模糊重影,伸手捞捞,维多利亚-诺福克身子往前一栽,直直接接扑倒在椅子边,“噗通”一声,人便是趴在了地毯上。

    “我没事。”他立马要爬起来,只是这地毯属实太滑,油得鞋底不着力,使他又狠狠往前栽倒。

    简-艾斯立即伸手将他抱住了,憋着气把对方抬起来站直,恰好书房门门把一阵扭转;往后一拉,一个打扮时髦精致的女人就出现在了简-艾斯的眼帘内。

    “哟,正喝着呢。”独特腔调带着淡香扩散,睫毛往上一翻,

    洁白如瑕的脸蛋儿在灯光里发亮,尤其是那水润大眼睛,一瞥一转,全然是高慢与随性。

    “你,”简-艾斯扶住唔囔要往下倒的维多利亚-诺福克,看着这小辣椒,表情有些疑惑的讲,“你怎么回来了。”

    “怎么呀,不欢迎我呐。”迈开气质十足的步,夏奇拉-妮尔-莉娅将手包扔在沙发上,跟着自己坐下来,往后仰揉揉脖子,带着鼻音的嗓子确实娇气,“我每天忙前忙后的为你挣钱,你在家里和别人喝个烂醉,我真是累了,把契约上分成比例再改一下吧。”

    “……”简-艾斯有些愣。恰好醉得不成样子的维多利亚-诺福克唔唔掀开眼缝,有气无力的抬手划拉空气,向那头前厅喊道,“美,美女啊,是,是艾斯叫来陪我的吗,你,你还真贴心呢艾斯,有你这朋友真好……”

    “哟~”声线有些高的女声划动空气,翘腿坐在沙发上的夏奇拉睫毛一掀,随意瞥眼这醉鬼,慢悠悠转回眼,把玩新涂的粉指甲,“原来是维多利亚家的……”

    语停,原是一道酒味极厚的风扑向脸面——简-艾斯伸手捂着这小辣椒的嘴,拼命眨眼睛,并小声道:“别说了好不好,我待会和你解释。”

    “嘶~”掌心肉忽然剧痛,简-艾斯疼得醉意一散,抬起自己这只手不断在空中舞,以至甩出几滴血来。

    “再动手动脚我就咬死你!”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抬起大眼睛一瞪,面颊通红,在橘黄灯光中愈显娇贵。

    只是这娇贵,也带满了刺。

    睡躺在维多利亚-诺福克又唔囔地有些不安分了。

    简-艾斯看眼掌心的牙印,瞧瞧唇上还沾点血的小辣椒,不由拉过一张小沙发,稍稍组织一下语言,说:“我与维多利亚-诺福克在谈论一些生意,现在太晚了,你那边的事明天再说,有关他刚才的话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毕竟醉言醉语当不得数。”

    “好吗?”他再次声调很轻的问。躺在那头的维多利亚-诺福克也“女人,女人”,“我要女人”这般的喊,场面也是古怪到有些喜感。

    夏奇拉-妮尔-莉娅早就消退了那点怒,再瞪眼这人,伸出嵌有宝石的鞋尖踢脚对方腿骨,十分没好气的娇喊道:“给我倒杯酒,再把明下午的时间留给我,我可不想和这个人吃早餐。”

    “好的好的。”

    简-艾斯快速点点脑袋,起身找到对方最钟爱的那一款蓝莓利口酒(blueberries-Liqueur),倒一小杯,略微弯腰的递了上去,“祝你好梦,美丽又尊贵的夏奇拉小姐。”

    沙发上的女人一时没端住了;“扑哧”一笑,很快就恼怒地拍打这人的手,瞪眼对方,转过身避开这张脸,端起酒杯喝,跟着一道红光扑脸,让她看清了帷幔后的红晶海洋。

    

第四百八十六章 甜味

    夜深的有些晦涩。

    安静内,沙发上的女人转回眼眸,才收敛表情,面前这人儿就迈步上来,凑近她前头;支支吾吾的挠着脑袋,像是要张嘴,又低头揉搓两下掌心的汗。

    “这些……”

    “行了。”夏奇拉-妮尔-莉娅抬手一摆,拿起旁边手包,高跟鞋踩着地毯立起来,带有一阵香气,“有什么明下午再说吧,一身酒味,真是臭死了。”

    “啊。”简-艾斯眼神有些直,反应过来后快速点点脑袋,迈开步,到底是要硬着头皮送这个小辣椒出门的。

    双方走向大门。

    烟霭笼罩了窗外,几缕风刮过帷幔,宛若石榴般晶莹可人的红晶就堆叠那里,像是一座小山,且不断滑落,发出清脆好听“叮叮”声,仿佛闹钟,提醒这已是睡觉时候了。

    门开,恰好来到楼梯口的巫师快步迎上来——是要打招呼,却被简-艾斯身边这女人的眼神定住;终归都站在走廊边头垂着手,左右观望的咳嗽几声,懒懒没动,等到那门“嘭”一声闭合才立马冲上来,以热迈厄斯-沙松的眼睛眨得最勤快。

    “去我卧室聊吧。”

    简-艾斯朝着这两个巫师招招手,看向宛如影子般的大管家,伸手抓抓有些痒的脸颊,继续吩咐道,“让两个男仆帮诺福克更衣,他喝醉了,有些闹腾,你一定要专注这件事,然后把他安排在最安静的客房,为他点一盏薰衣草的香熏炉,他很喜欢这个味道,基本衣服裤子上都是。”

    “需要有人守夜吗?”莫瑞斯认真点头,再看着主人问,“还有您……今晚预计多久休息呢,目前已经十点了,戈妮德她们都在等着你的吩咐。”

    “我差不多要十一点左右,至于诺福克那里……你自己看看怎么处理。”简-艾斯回头看管家一眼,伸手揽住比自己矮个头的热迈厄斯-沙松,再拉上路-阿卜杜尔,于走廊内留下浓郁的酒味,跟着推开主卧门;也“嘭”一声的闭合了。

    主卧的灯光和香炉都处于工作状态。

    酒劲上来了,简-艾斯揉揉有些疼的太阳穴,两步进入前厅,转身把自己丢入沙发里,朝着面前两个巫师招手,嗓音有些浑厚的喊道:“都坐吧。”

    “好的。”热迈厄斯-沙松率先坐上了艾斯左手边的沙发,路-阿卜杜尔与他同行,偏头望眼窗外月色,又转回目光,不一小心发现了那头书桌上的粉红色读物;仔细一瞧,于是咳嗽了起来:“那个艾斯,想不到你也是法瑞-泰尔斯的簇拥者啊,你这几本书,”

    “你也看过吗?”简-艾斯抬头见他,脸颊红润,口鼻热气里全是酒味。

    路-阿卜杜尔确实有些尴尬了,又咳嗽两声,瞧眼正在拿水果吃的热迈厄斯-沙松,硬着头皮道:“额……这些书,我,我小儿子很喜欢看。”

    “咳!咳咳!”某位黑眼眶巫师不小心吞下果核。

    简-艾斯那掏烟的手一顿,才想起金烟盒放在了书房,于是手掌抚平放上大腿,抿了抿嘴,说:“拉塞尔-德文呢?关于那场数据化的议论结果出来了吗?”

    “还没呢。”热迈厄斯-沙松取出一盒自己做的巫师烟递上去,“武技、学员档案、还有你气血方面的数据都需要进一步整理,这是一项浩大工程,我们还需要观测你的实战模样,届时可能要花钱雇几位陪练师过来。”

    “我庄园里正有一位,你们记得把他写上名单。”

    简-艾斯衔住支烟点上,深吸一口,肺部应激收缩。

    “这,这可真烈。”少年一面咳嗽,一面看着烟头燃烧的红亮,稍稍蹙眉,捏住烟嘴继续吸。

    “我在里面加了龙须草,它会刺激你的肺泡活性,就像把薄荷灌进去一样,足够让人头皮发麻。”热迈厄斯-沙松抓了抓油亮的头发,调整好状态,向简-艾斯坦然问,“说吧艾斯,你究竟想要给拉塞尔-德文开多少钱的薪水?”

    “嗯?”少年抬起阴柔眼眸,翘嘴一笑,显得兴趣盎然,“为什么你会这样说呢沙松,或者……”他找到这张略显憔悴的脸,“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这还用多费口舌么。”热迈厄斯-沙松撇嘴后倒;整个背贴着沙发磨两下,

    却换了个话题问,“你今天喝了多少酒。”

    “这不影响。”简-艾斯随意摆摆手,点点烟灰,继续吐着雾丝道,“你们应该知道我近期有个大生意要做,今晚的宾客只是开头,后续我需要你们也展现出庄园的风貌,这对我的生意也会起到一定帮助。”

    “具体要怎么做呢?”路-阿卜杜尔出声。

    简-艾斯沉吟半响,又一笑,用夹烟的手捏眉心,语调温和地讲:“这件事情再看吧,我目前也没有一个完善的计划,主要是新来的巫师打乱了些许布局,有些东西又要重头开始,会有点麻烦。”

    “还是不说这些了。”

    少年到此抬眼,看住热迈厄斯-沙松,又看看路-阿卜杜尔,最后笑问,“你们的生意进展还顺利吗?在这一个月。”

    左手沙发上的两位巫师闻声相互对视,最后默契将目光转回来,由抠着手的热迈厄斯-沙松答:“我这一方面还不错、因为很多人关注你,那些秘药和训练器材的订单已经排到真正的年末了。”

    “那还不错。”简-艾斯抿嘴顺出两道酒气,看向路-阿卜杜尔,继续问,“你呢阿卜杜尔,你的理疗生意怎么样,你不是分了大半的员工回到王都了吗?他们那里的情况如何。”

    路-阿卜杜尔闻声沉默,吧嗒下嘴,伸手搓搓脸,始终看着茶几底部,嗓音也有些平,就像在叙述无关事:“我把他们都解雇了。”

    晚风顷刻有些静。

    热迈厄斯-沙松转眸瞥向这人,又很快转回眼珠,两根手指点点,适时作出沉默。

    简-艾斯的嘴抿得很平,捏住香烟吸一口,张嘴飘雾,最后将其全吐掉,并问:“你亏损了多少钱?”

    “我,”路-阿卜杜尔的面色有些颓然了,张嘴——虽这些言语已反复想了许多次,可在出喉时;却依旧干涩,“我这一个月亏了一到两百万,主要我的助理阿拉迪他投奔了另一位理疗师,王都的客户们每天都在向他那边倾斜,我处于更弱端,就干脆摆脱这个泥潭,把一切重心都转移到这里了。”

    “那你现在团队一共有多少人。”简-艾斯点头道。

    “还有十四个不到。”路-阿卜杜尔看眼他,很少见的取出支烟点上,垂头慢慢嘬,脸上胡茬到底是浓密了许多。

    简-艾斯又一次点头,伸手将烟蒂摁进烟灰缸里,直起腰调整下坐姿;人往后靠点,在橘亮色灯光里开口:“有些事就先从简单开始吧。首先,我始终坚信团结是一个团队的重点。有关于你们两个人的事我其实想了很多次,无论拉塞尔-德文来没来,我都打算与你们好好聊聊,确认我们之后的合作细节。”

    “我思考出的方案是这样。”简-艾斯俯身到果盘里抓起一把果子,将其散在茶几上,跟着捏起其中一颗,迎着两位巫师的眼睛说道,“我想进行一项能将我们彻底绑定到一起的生意,你们也应该能察觉到我最近的动作,目前解释太麻烦,我说,你们先听,”

    手前伸,少年将这枚果子塞入热迈厄斯-沙松的掌心,“秘药制造类的生意将继续由沙松负责,训练器材这一块太麻烦也赚不上什么大钱,我打算先将它放在一边,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抽空研究与海岸气候挂钩的增幅秘药,以及中低端武者和平民日常使用的生活秘药,气候类型的增幅秘药是重心,我希望你记住我说的话,并朝着这个目标发展。”

    “你甚至可以扩大团队成员。”

    戴有宝戒的手掌为这名巫师捋平袖口,再拍拍,有种独特气势。

    热迈厄斯-沙松的胸腔慢慢张开,深呼吸一次,咽下翻滚起来的疑惑,安静看着少年不语。

    “然后是阿卜杜尔。”简-艾斯又拿起一枚果子,将其放在灯光中展示,看住路-阿卜杜尔的脸庞,语里还带些酒气的道,“我希望你能在这半年内陆续招收一批新的,水平足够让伯爵头衔以下满意的理疗师。不用再与我说什么武者什么超凡力量,普通人的钱才最好挣。在多种意义上,他们富有的超过财阀。”

    “我再说一下我自己。”

    最后一枚果子塞入嘴里,简-艾斯面色如常的品着这股甜,重新靠回沙发上,望着这两位巫师出声,“我提供最为舒适的生长土壤,你们只管带着你们的人脉、你们积累的名望入场,然后在这片土壤里野蛮生长,其余的任何事情都不需你们担心。”

    “我会料理好一切,并让你们知道……”话停,白气从刚倒满热水的杯口冒出。简-艾斯端茶喝一口,平静补完剩余的语,“什么是垄断。”

    声落,月光仍旧皎洁明亮,可黑云已彻底消散。

    坐在沙发上的巫师都未言语,各自拿起手里的果子咬一口;发觉……这真的很甜。

    

第四百八十七章 永生集团

    主卧内有香。气味愈发浓厚,应该是月光凝结在香炉上的光华。蓝烟袅袅的有几分妖娆意味,月色就像是莹白的肌肤,更像美人,被烟遮笼地舞,十足朦胧,又有指尖一触就破的短暂。

    简-艾斯在这般气雾里掐灭香烟,挤压肺部呼一口,弯腰从茶几下拿出一卷纸;手背不经意间抚过这实木茶几的拼花,为后者的沉稳大气更添一丝光泽。

    “现在可以提问了。”简-艾斯开始翻阅纸张,阴柔眼眸低得十分好看,有不一样的腔调,“我们先将自己事处理干净再考虑拉塞尔-德文的问题,原来的合作方式注定要摈弃了,阿卜杜尔已经付出很多,连同沙松你也是一样。”

    “你太体贴了

    ”热迈厄斯-沙松揉揉全是黑色素的眼眶,望眼默默点头的路-阿卜杜尔,算上对方那一份地答,“有关你提到的垄断具体落实下来要多久,我们确实在巫师和武道师行当里有许多朋友和关系,但是你知道的艾斯,巫师都喜欢精准且一目了然的事情。在生意上,也大都不喜欢模糊不清的话术。”

    “有关你们的商铺在年末就可以建。”指尖翻动一页,继续回,“饭要一口一口的吃,我的骑士领地已经扎根在了某个核心港口的中心区,就算这场伟大的生意有变数,我与你们所商谈,依旧是板上钉钉。”

    “啊。”热迈厄斯-沙松咧开嘴笑,身子往后倒,抬手拍了下大腿。

    流卷在眼前的夜风明明有些活跃了。这位巫师挥手与其逗弄一下,嘴角弧度不减,并侧头看看身边人;一阵挑眉,宛若在邀功。

    路-阿卜杜尔确实投降般的苦笑摇头,只是那眼里蕴含的哪里是苦——分明是纯纯粹粹的喜意。

    他们愈发庆幸当初的决定了,刚想一同问问更为细致的建设问题,主座上的少年已停下翻动纸张的手,使这对巫师下意识坐好且收敛心神。

    “所以,”

    质地油滑的纸在掌心里发热发亮,简-艾斯平静浏览这些改革纲领,终而找到那个单词;指尖点在其上念道,“我们应该创办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Corporation)了。”

    “公司(Corporation)?”

    热迈厄斯-沙松复念一遍,嘀咕着细细琢磨,眼珠时不时有光闪烁。

    “就是这个拼写。”简-艾斯将手中资料丢在茶几上,灯光正好,抹亮抹深其封面上的查理标识,“你们可以将它理解成‘包税商’、‘船夫行会’这一类的组织形式。它只是不同于‘包税商’这般依托频繁的战争来发财,毕竟由后者制造的商业繁荣脆弱又容易崩坏。而公司(Corporation)的形式要更加广泛和纯粹,我们公司的目标很简单——服务于生活,用薄利多销的方式渗透入民众的点点滴滴。”

    “特别是海上贸易,拥有海峡权限的我们极大程度上减少了风险。所有海上航行我们只需考虑风大浪险,海盗一类会有专人将他们打包喂鱼,至少在我们的船上,不可能出现人财两空的局面。这无疑方便了我们在奥斯曼帝国的生意发展。”

    略带深色的茶叶沉杯底,热气摇曳,依旧是清丽淡香。

    简-艾斯摊开手掌表明态度,清清嗓子,继续道:“如果计划顺利,我希望我们能打造一个扎根在底层的秘药公司,主体是人民生活和健康问题,一些不值钱的小药剂和小补品应当是任何时候都急缺的。”

    “毕竟我自小在贫民窟生长,最清楚底层人民想要的事物。”

    少年到此伸手点点脑门,嘴边有笑;落落大方。

    “你这样说就太过了。”路-阿卜杜尔举手接上话,是卸下重担之后的幽默,“如果贫民窟个个都是你这样的人,我想第四次经济革命应该很快就会爆发。”

    “毕竟,你给我感觉就像是天生的财阀。”

    “噗!”热迈厄斯-沙松一口酒喷出来,看看这黑哥,张大眼睛露出惊讶,“你可真敢说啊你这该死的家伙,你要是引来的君王的猎犬,我和艾斯变成亡灵都要狠狠咬你一口。”

    “我只是打比方而已。”路-阿卜杜尔撇嘴耸耸肩,黑皮肤下的眼珠极显白;轱辘转一圈,努嘴道,“我们周边都是禁忌,根本不会有人听见的。而且这只是开玩笑……并不代表什么。”

    “言归正传,战争财确实不太好发了。”路-阿卜杜尔伸手摸摸下巴上的胡茬,“想想早些年靠着战争发迹的加尔,现在不也转型做高尖端器械研发吗,我听说他们已经在研究蒸汽内的伟力,那好像是比武士巫师都要至高的力量。”

    “蒸汽?就是澡池里那些热热的气么?”热迈厄斯-沙松看向对方,一时来了聊天兴头,“不过要说发战争财,以神灵作证,那应该是上任君王雷利-亚历山大的规模最强最大,毕竟他直接让波斯领先他国几大阶梯的财富等级,战争使我们疆域扩大,也使跟随他的王公大臣大发其财,就算是现在已听不到声音的范克铎家族,在当时不也是冰川第一财阀么。”

    “我听闻范克铎是被君王斩首的。”简-艾斯也不着急谈生意,顺着这场历史讨论出声,重复历史导师的话,“正式建国前范克铎在大面积购买土地和奴隶人口,当时波斯是很富,但若要彻底消化范克铎家族的野心,恐怕国库都要消减一半。”

    “让君王出钱,可能是脑袋不大灵光了吧。”

    简-艾斯到此摇摇头,喝口茶,拿起旁边的烟盒。

    “不不不,我认为真正导致范克铎覆灭的应该是他积攒的奴隶。”路-阿卜杜尔再次发出自己的声音,“进入公史纪元前,冰川年年战乱,小成山谷模样的地方也能自立为国,武士巫师又到处乱奔,仅仅五十余年整个冰川人口就减少了百分四十,哪里还有奴隶呢?范克铎根本是在动帝国的根基。”

    路-阿卜杜尔说着说着开始吃水果。

    简-艾斯的手指微微动了下,抿嘴,慢慢顺气道:“五十年减少百分之四十……我仿佛听到了一片末世。”

    “本来就是这样子。”路-阿卜杜尔嚼着果肉,随意答,“邪恶、混乱、甚至有大量的亡灵从死人身上滋生,恶魔在偷偷交易。没有任何一本史书能详细介绍那时的黑暗,国不像国,武士每天都要打死几个人,巫师每天要拿人来做实验,我是说以前啊,至少我是没什么兴趣。”等到热迈厄斯-沙松收回目光,路继续讲,“耕种要人口,被祈福巫师改造过的土地在常年战乱里根本来不及种上粮食与谷物,人人挨饿,反正稍微想象一下就行了,那段历史早已过去。”

    “嗯哼。”简-艾斯到此胸腔有些闷,端起茶杯喝一口,将燃烧的香烟放在烟灰缸上。

    “就没有好事吗?”少年问。

    “成立四国算不算。”路-阿卜杜尔吐掉果核。一旁的热迈厄斯-沙松也揉揉眼眶,有些劳累的附和道,“无论四国有再多再大的毛病,历代君王的统领终归结束了冰川的乱哄哄格局,时势造英雄,那一辈的强者确实是这几百年的巅峰,传闻有与巨龙为伴的武士,有全是箴言者的顶尖联盟,最后那场速度战没人知道具体过程,总归历史太乱太杂,太多文字,也不知是不是真实的了。”

    风起,茶几上的水果轱辘滚到地上,发出沉闷“咚”声。

    三人都有些沉默了。

    路-阿卜杜尔咽下果肉,刚张嘴,主座少年先一步说:“我们来到这片冰川究竟有多久了?就按照史书的记录,我们来了多久?”

    左手沙发上的人儿顷刻沉默;相互对视一眼,由路-阿卜杜尔回道:“五百年,不超过六百年。”

    简-艾斯的眼瞳扩张了,抿住嘴,隔半响才出声:“所以除去公史这九十三年历史,整个冰川至少经历了四百年的黑暗对吗?”

    “这怎么形容呢。”热迈厄斯-沙松打一哈欠,困顿到眯出眼泪水,“百年前的事根本无法探查,我也不知道是有人动过手脚还是怎么,反正关于这一方面的记载哪怕在巫师协会都一片空白。有一些喜欢钻研历史的占卜师曾尝试过逆推,人当场被吓死的占大多数,应该是见到了什么大恐怖,反正没有一个事后是正常的,也死的极快。”端起葡萄酒再喝一口,这位眼眶黑黑的巫师面色平静,有带点麻木:“总之在我的猜想里,从百国乱战到四国统一应当经历了三百到四百年,不然很多事情都对不上,一些隐秘,也出现的太过奇怪了。”

    话停,热迈厄斯-沙松咽下喉管里的酒,拿出怀表看眼时间,直截了当的结束了对这场关于历史的窥视:“时间已经不早了各位先生们,缅怀历史终归有好处,但这并不能为我们带来饭吃。还是继续聊聊公司(corporation)吧,这才是能真切让我们挣钱的家伙。”

    路-阿卜杜尔赞同的点头。

    热迈厄斯-沙松转过目光,用有些血丝的眼装入主座少年的模样,试探性地唤声“艾斯”。

    “啊。”简-艾斯从宏伟的史诗里回过神,整理片刻思路,将燃烧过半的香烟拿起来——擎着,慢慢出声:“那就长话短说,撇开历史这些复杂的因素,反正‘包税商’和‘奴隶主’已经不再适合这个时代了。他们那样的公司全然是剥削和压榨。如今人们已享有难得的和平,君王也越来越注重人口发展。此时商业兴盛,城市一座一座在巫师的祈福里建立扩张。贸易已经随四国的和谐重现繁荣。时代需要新的组织形式,城邦政府的军事开支和行政费用均需大量资金的支持。换句话来说,帝国需要我们,需要我们这样爱国的商人便以替帝国筹款,而作为报酬,我们将取得成立公司的持许权,以及些许贸易方面的通行证。”

    “你们听明白了吗?”

    将记忆里的这些“人”言倾吐而出;少年再抬眼,只见到两张完全呆滞的面容。

    “你……”热迈厄斯-沙松的颈部关节有些僵硬,生好大力气才转动起来,朝这十八九岁的少年儿惊愕讲,“你,你说的这些都是你自己总结出来的?是你?”他快速指着桌上的,画有查理标识的纸,“还是查理的新式改革?!”

    “是我。”简-艾斯伸手点点烟灰,低下来的桃花眸子十足好看。

    那是对视之后的震惊在眼瞳里愈发汹涌了。

    热迈厄斯-沙松与路-阿卜杜尔统一将口水咽入肚,相比后者的一句句“”,黑眼眶巫师的回应明显要直接几个档次:“你,你知不知道你真的是个天才啊艾斯,我已然看不懂现在坐在我面前的究竟是一名武士,还是一名目光老辣的商人。”

    “这不会也是天赋吧?”热迈厄斯-沙松的声调有些高了,“古兰神体真的会将人的内在条件也拔高到历史级别吗?这可真他吗的不可置信!”

    “不不不,”简-艾斯别说得有些脸红了,低头手摆摆,将早已熄灭的烟蒂放入烟灰缸里,“我只是有一颗喜欢观察和总结的心,你们知道我身边有许多朋友,他们很优秀,足以让我学到很多很多事。”

    “啊……”

    沙发上的两位巫师又统一点头,统一犹豫会儿,统一端杯,统一喝酒。

    就连咋舌的声音,都是这般统一。

    “那有关新公司……”路-阿卜杜尔第一个问,显然有些把持不住了,“需要我们做什么呢?”

    “捐款。”简-艾斯言简意赅地答,“就像曾经的‘包税商’那样,让帝国赚钱,在帝国注册一个这样性质的公司,以你们二人的名义,然后我们再签订一份股份合同,这样既能光明正大得到巫师协会,又可以保持我的隐秘性,方便后续操作。”

    沙发上的两位巫师闻声相互看一眼,各自点头,答:“这不是什么难事,只是捐款的金额,以及梳理协会的,”

    “怎么了?”座上少年有些惊讶的挑起眉毛,略微疑惑的朝二人出声,“你们不是已经捐了50亿了吗?我记得我在那张捐赠名单上见到了你们的名字,难不成是我……看错了?”

    “不不不。”热迈厄斯-沙松一脸义正言辞的伸手止住,严肃点头,沉声回应道,“我确实与我的合伙人路-阿卜杜尔每人捐了25亿,你一定要将这个记清楚,

    毕竟我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啊……”

    桃花眸子弯出无害弧度了,像是灵动的猫,正在悠闲摆尾。

    路-阿卜杜尔有些难以适应这样的节奏,仅低头又喝两口酒,不发声,单凭这一味潜意识里的信任,仍由这两人搭台唱词了。

    “巫师协会那边你们先不要传出风讯,”

    简-艾斯端起早已冷了的茶,一面摇头一面吹,吹皱片片涟漪,“这件事情还没有确定的人选和把握,如果我那边的生意伙伴选择跳过我,那等到名单出来后你们照常开张,运用一点人脉,得到些许协会的青睐就好了。”

    “噢不,”路-阿卜杜尔这下听懂了,不待热迈厄斯-沙松出声,咽下甜味占多数的酒,抬眼望着座上人说,“一个城市的祈福工程至少需要副会长级别的管理者审批,虽然我和他们都是巫师,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语停顿,他的表情有些认真,“他们都是贪婪的吸血者,就按照加贝帝斯的面积来说,城主普拉塔尼在祈福上的花费一共是270亿,而且在整个协会档案里只能排到前二十。”

    “前二十?”简-艾斯这下抬起头了,嘴唇微张,眉头微蹙的疑惑道,“我之前在一个名为拉姆贝特的小镇与牧羊人们有过聊天,他说祈福师在大雪天祈福才一亩七到八万,270亿,巫师协会还真生动的给我上了一课。”

    “这里的标准不一样啊艾斯。”路-阿卜杜尔继续答,“虽然这个价格确实很昂贵,但养羊只要土地能长草就可以,城市是住人的,需要巨大的巫师阵来配合祈福,这里的人力物力就已经价值数百亿,毕竟王冠以上的占卜师出手,价格比同级祈福师贵许多。”

    “这样么……”茶黑色的眼眸闪动,简-艾斯慢慢理顺呼吸,终究摇摇头继续答,“我从未了解过巫师这个行业,是我的知识浅薄了。”

    “这也正常,毕竟拔高到城市级别的生意,很多很多人都未经历过。”热迈厄斯-沙松接上话,转动刚喝完的酒杯,不知在回忆什么。

    路-阿卜杜尔也神情有些寂然,再次反常地取出支香烟点上;端着吸,动作略显笨拙的呼出浓雾来。

    “艾斯。”这位黑人点点香烟说,“我们能具体知道你整个生意的面积吗?这样方便我们帮你。”

    简-艾斯转眸看他,如玉般柔润的脸被灯光抹得更柔。

    热迈厄斯-沙松也在等答案,也正给自己倒酒——如红宝石般剔透的酒水冲刷杯壁,荡起芳香,溢出点点水渍。

    “差不多有五个加贝帝斯这么大吧。”

    一声嗓音让刚充盈起来的高脚杯“哐当”洒落一地。黑眼眶巫师直接被呛到酒水从鼻腔喷出来,旁边抽烟的黑人巫师更是不堪,差丁点将身上的羊绒毛衣烫出洞。

    这一下是彻底的鸡飞狗跳了。

    “我还没说完呢。”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拍上热迈厄斯的手背,声调亦是平和,“我们计划买下这样的地方,然后从港口向内陆延伸,前期大抵用不上这么大的巫师阵法。”

    “那,那也不可能!”热迈厄斯-沙松剧烈咳嗽的摇头,用手捶胸,“诶呀”一声,总算捋顺了这口气,“这根本不可能的艾斯,你们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任何巫师阵法就是借用天地的势来改变部分地区的气候和地势,这不是你们想改就改,说扩就扩的,加贝帝斯都还空着这么多地没开发呢,你以为真是城主普拉塔尼慷慨么,他这是没有办法。”

    这道语出得无可挽回,简-艾斯的耳朵里嗡响一声,呆愣半天也回不上话;最后面色凝重的点点头,转而道:“那就不先管它吧,我们先把自己公司的名字定下来。毕竟我们是正统公司,赚钱重要,名声也很重要。”

    杯沿后的阴柔眸子藏起光影;仅这抹水墨勾勒的弧,就已让人难以移开目光了。

    巨大的惊喜在前厅上空盘旋,水晶吊灯的光芒依旧璀璨,大多枝叶和飞鸟的影,宛若话剧般生动在墙上呈现出来。

    “大家都一同想象吧。”

    少年在安静中出声,放下茶杯,笑得温和亲切。

    热迈厄斯-沙松二人迅速回神进入讨论状态,稍微交头接耳;类似“向日葵”、“大脸猫”、“路热迈厄斯”、“巫师伟大”、以及“东加贝帝斯”这样的名称不断往外冒,一时让少年听得有些头晕,甚至呼吸都困难起来。

    起名……有这么难吗?

    钻入耳中的名开始朝着更为晦涩的禁忌领域发展,简-艾斯及时伸手叫停,从内兜拿出一张自己照抄了一边的纸,将其摊开摆在两位巫师面前。

    于是热迈厄斯-沙松和路-阿卜杜尔停止了讨论,各自探头,将这张纸上的名称念了出来:“‘好味道’?这,这是什么啊?还有这个‘天天乐’又是什么东西啊,t……我头一次知道‘开心每一天’是名字?还有这个‘健康先生’、‘幸福一家人’……这都是哪些该死的捣蛋鬼起的名字?!”

    两位巫师一同把茶几拍的砰砰作响,甚至于面色涨红,立即就要揪出这张纸后面的人绑根绳子吊死。

    气氛有些尴尬了。

    简-艾斯摸摸鼻子,稍微清清嗓子答:“我们的公司只要是面对底层民众,要让他们快速记住我们,下次依旧选择我们,加上一些巧妙的文字暗示,我认为这是很好的方法。”

    左手沙发上的两位巫师被唬得一愣一愣,可还是架不住心底的别扭,抽抽眼角,指着这张纸上的名称喊:“我能理解你的意思艾斯。可我不想与那些巫师朋友介绍时说自己开了间‘幸福一家人’!该死的!他们会笑疯的!!!”

    “我,我,”路-阿卜杜尔也想据理力争;忽的盯着纸上某个名字看,不由拉扯下狂躁状态的黑眼眶巫师,朝着纸张努嘴。

    “放开我!”热迈厄斯-沙松回头扯出自己的手,目光滑过纸张,表情倏然顿住。

    他开始凑近与路-阿卜杜尔一同仔细揣摩。本闹起来的前厅回到岁月静好的惬意——夜风继续吹,月也继续将银辉投下来。

    “想好了吗?”

    简-艾斯瞧着他们。这两位巫师也抬起头,迎着主座少年的目光点点纸上这名,一脸笃定。

    “就叫它‘永生’,伟大的永生。”

第四百八十八章 他的真实模样

    夜已静。

    枯黄的叶从枝头摇下,像是徜徉在风怀里,懒懒一哈欠,提醒人们这已是睡觉的时辰。

    坐在前厅的三人站了起来,倒不是轰烈的困意催促人找床,仅因都坐累了,想投入月色里,倚靠在舒爽的夜风中凉快凉快。

    “有关公司的事就先讨论到这里,具体细节等这一周过去再开会,毕竟有太多地方还没有确定声音。”黑圆寸少年斜贴在窗边,指间夹着刚点燃的烟,银色耳坠在风里摇晃,与狭长眼眸一同闪起亮光,“现在,该聊聊最后一件事了。”

    “你们对拉塞尔-德文这个人怎么看。”

    修长的指点点香烟,暗紫色指环随动作绽射微芒,为夜增添几缕神秘。

    跟着站起来活动的热迈厄斯-沙松二人明显有些停顿,与拉塞尔-德文十分陌生的路-阿卜杜尔先举手,复盘对晚霞那场会的感官:“他很优秀,无疑是一名杰出的巫师——广泛的知识面、专业顶尖的团队、丰富的数据化经验、以及对武士这种超凡力量的细致了解,每一个专长都足够让他在武道师行当稳稳站住脚跟,以此角度来说,我认为签下他完全是百利无一害。”

    隔着几个肩头距离的热迈厄斯-沙松不断点头。路-阿卜杜尔用大手摩挲一下黑脸,说完下半段:“不过我不认为他是一个很好相处或是很好驾驭的人,原谅我用这个词,毕竟艾斯你是雇主,雇佣他的根本目的就是为你服务。”

    简-艾斯开始慢慢颔首。

    黑哥儿巫师双手插胸的往墙边一靠,拉开了所有话匣:“拉塞尔-德文无疑是个野心勃勃的人,无论是他这三名融合了些许凶兽禁忌的手下,还是他刻意展露学识、与我和沙松抢夺话语权。这些都足以反映他的野心,反映他想要在此大干一场的信念。”

    “而且他太过于膨胀了。”路-阿卜杜尔继续补充,不忘看眼面色平静的简-艾斯,“你的一点谦都能让他愈爬愈高,甚至开始对你的导师大发厥词,事后还有点不服气,尤为那三个像野兽一样的巫师下属。我认为这样的人的个性太过乖戾,团队很容易出问题,而他们的工作又是十分致命的数据检测类,所以在具体雇佣上,我们应当小心再小心。”

    另一位巫师已开始抬起脚跟又放下。

    如桃花的眼清冷一扫,紧跟着化为和煦柔光,嘴边亦是有笑:“谢谢你阿卜杜尔,你分析得非常全面且中肯,再听听热迈厄斯的意见吧,毕竟他在那场会议上替我当了几次坏人。”

    “唔。”路-阿卜杜尔耸肩摊手,毫不避讳的将目光放在黑眼眶巫师身上。

    入窗的风有些凉。热迈厄斯-沙松的脚后跟重新着地,闭目用手揉揉眼珠,发出平静声响:“原来你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呆板啊,阿卜杜尔。而且实际上呢……我这位老熟人也没有你想得这般强势,我与你抛出的台阶他不是接住了么,诚然这位巫师的性格是有些直和急的,但这也是基于他目前的处境,基于他屁股位置所导致的罢了。”

    简-艾斯在风里静待下文。

    热迈厄斯-沙松也极少见的拿出一支香烟点上,吸两口,眼神有些深的继续讲:“既然阿卜杜尔你一直都清楚,那关于会议的事情我就不多分析。反正艾斯当时已表达了用金钱签下拉塞尔团队的意愿。我也跟着讲了讲价,不过结果你们都看见了。”热迈厄斯-沙松耸耸肩,带着点笑意,“他差点没怼死我。”

    “确实辛苦你了,不过这并不算什么事。”少年到此搭腔,嗓音平稳,自有底气所在,“如果付出金钱就能得到这种人才的效忠……那我举双手赞同。但我的第一期许还是能与他成为合伙人,就像我与你们这样,不过就算是普通的顾客,只要能有今天这样的高效专业,我依然可以接受。”

    “你的这些意见我会与他好好谈谈的。”

    热迈厄斯-沙松认真点头,看眼安静旁听的黑人巫师,嘬口烟,逐步说起长长故事,“其实拉塞尔-德文是半年前从神圣帝国回来的人。他这些年都不在这里,准确来说他是被释放,毕竟现在的四国已经不断释放出和平的信号了。”

    这道语显然勾住了两道目光。

    热迈厄斯-沙松在窗边点点烟灰,抬头看月,却只找到一片乌云:“拉塞尔-德文是一个世俗规则感不强的人,无拘无束是他的座右铭,曾经他还是紫钻巫师就常年往返于龙世界和冰川之间——进行过很多疯狂的研究,也懂得许多我们这种墨守成规巫师绝不可能知道的秘闻及学识。四国他也接近流浪完毕,仅是前几年不知什么缘由被神圣帝国的红衣扣押了起来,好像真是看重了他这种敢于挑战的想象力,甚至得到了一两位红衣的青睐,不过他跟我说他还是想念这边的家,想念他那粗鄙不堪的父亲,并在他父亲病重后继承了家族的武道师事业。”

    “这里面有很多内容都是我们在书信中所写,对此我完全可以负责。”

    热迈厄斯-沙松继续补充,一缕烟灰从嘴唇前头坠落下去,“老实说他回国这半年的生意场进展一直很不顺利,毕竟很多武士不像艾斯你这般开明,又敢于接受全新事物。”

    “就你今天用的那些器材。”热迈厄斯-沙松伸手指向窗外的巫师工厂方向,“这些近乎耗光了他的家底,所以他急需钱来维持日常周转,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客户为他打开名声。”

    “不然,”黑眼眶巫师到此收回放在风里的手,回过头,面色有叹息,“他根本不会亲自过来,也不会接受这种对他来说算是侮辱的免费。”

    “你就是他这半年里的第一个顾客。”

    眼帘中的白人巫师在无奈苦笑,少年垂下睫毛,盛住对方目光,片刻后摇头答:“那可真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他的悲哀。”

    热迈厄斯-沙松闻声又要说。只是窗边少年儿平静抬手;回身正对月光,于这份皎洁里出声道:“今晚的会见就免了,你通知他和他的团队可以留在巫师工厂里休息,明天早餐后来我书房,我会与他商讨具体的签约细节。”

    “还有一点。”

    戴有华贵宝戒的指停在月光中;白人巫师下意识紧绷这一身的肉,稍稍愣神,从面前少年身上感受到了某人的影。

    太像了……

    热迈厄斯-沙松的眼神开始恍惚。

    简-艾斯平静品着这抹异样,忽的露出浅笑,像是猫,再次温和无害:“沙松,你认为我应该为拉塞尔-德文开出多少价码呢?”

    “啊?”热迈厄斯-沙松一时被点醒过来;听清这道语,是细汗在前额分泌,“我,我……我不知道……”

    “你大可畅所欲言。”少年的手轻轻拍在他肩头,像是另一种名称的风,将热迈厄斯-沙松的心湖吹皱。

    有些态度传递一次就够了。

    手自然垂在裤边,简-艾斯看眼在窗前出神的路-阿卜杜尔,跟着找到摆钟时辰;摆摆手,让这两位人儿出去了。

    约定在十一点到达的戈妮德等女仆仿佛在门外等了许久;低头送两位巫师离去;拿着各自毛巾进入主卧前厅收拾,排成阵势,手脚麻利的清洗地毯上的酒、散落于沙发底下的果核,以及被烟灰抹出点点灰色的实木茶几。

    巡游于上空的风都在热闹。女仆们的工作样子将窗边少年的眼带过来,一同而来的还有生活女仆戈妮德——她向来不讲什么亲疏,十分自然的要简-艾斯立即马上休息,之后更是反复唠叨这主子的不爱干净,每次都酿造出一种令人意外的惊奇。

    只是简-艾斯于她面前总是有笑,性子极好的听,许多习惯,也是按照这位女仆的建议去改。

    这大抵是正在工厂苦等的巫师完全不敢想象的。

    浴缸里的热气氤氲向外扩散,太多药材被丢入其中,有手艺极佳的女仆跪坐在瓷砖边上,并被这些水汽模糊了轮廓。

    “让她们先去休息吧。”

    简-艾斯从浴室那头收回目光,朝着女仆长戈妮德讲,“前厅和茶几也留到明早再仔细收拾,我还需要晚一点才能睡。”

    “为什么呢?”

    戈妮德眉头皱得有些气盛,指向墙边摆钟,指着就要重叠在一起的时针分针,已组织好关于熬夜的无数种危害。

    “我还有事。”少年淡笑摇摇脑袋,解开领口第一粒扣子,把袖口也往上拉,弯腰坐在了窗边椅上,等着一些声音的近来。

    果然,敲门声与入座声一同响起。主卧门开,面色煞白的伊桑-霍克在女仆的审视中找到简-艾斯的方位;步伐有些快,步调更是重得不断发出咚响,身上的烟味也是如此,熏得女仆们沉脸皱眉。

    “主人。”他向椅上少年弯了一弯腰,整个人颤抖一下,立即俯身贴在后者耳边上启唇,照预计的话将所有所有骇人听闻的事简单复述出来。

    只是伊桑-霍克的语句刚到一半,一副要休息作态的少年从椅子起来,抬手止住声音,再看眼戈妮德;后者立即带着所有女仆离开。

    门闭合,少年转动光芒有些亮的眼瞳,直直盯着身旁男人的脸,用简单,又不带感情的语气问:“霍克,你应该知道我们城堡里有传奇亲手设立的禁忌。西蒙尼早在傍晚我开会的时候就已确定了死去。你现在说他活了过来,你确定活过来的这个人……”他开始组织用词,“真的是西蒙尼吗?”

    “西蒙尼”这个名被咬得很重。

    伊桑-霍克快速摇动脑袋,兴许是之前房里的一幕太过诡异恐怖,以至整个身子都还在下意识发抖:“我,我绝对没有欺骗你的主人,我可以保证,你,你……”他迈步把简-艾斯一同带到窗边,抿嘴酝酿片刻,声线完全变形,带着惶恐无措之后的哭腔,“你,你还是亲自去看看吧,我……我和卡洛福本来想在傍晚时候就去找你,不过等到热迈厄斯-沙松的下属巫师离去的时候异变就已经发生了,我,我根本无法形容那诡异的一幕,噢我的神灵啊……您快亲自去看看吧,卡洛福快要坚持不住了……”

    话都说完,巨大的气压充斥前厅,伊桑-霍克完全不知所措的紧看着面沉如水的少年。待到一阵风抚过,原是冷如寒冰的手捧住了这个小胡子男人的脸颊。

    “告诉我。”此刻少年的眼神有些怖人,溢出不似人类的森冷,“这件事情到目前为止究竟有哪里人知道。不要漏过任何细节,也把你的心重新装回肚,慢慢跟我说。”

    “告诉我。”

    戴着宝戒的手轻轻拍打这张脸,中指上的宝戒展露红光,像是眼球般转动苏醒,与某种禁忌相抗衡。

    能感知到鳞片般的冰冷在脸颊上摩擦而过了。一丝无法言喻的灵压渗透;小胡子的灵魂在颤,在恐惧中手脚冰凉。

    跟着,他的眼瞳完全扩张,喃喃出声,像极了牵线木偶:“我们一个下午都没有见到多余人的先生,除了热迈厄斯-沙松的巫师,整间房没有任何人进入。”

    “那位巫师的名字。”

    “我们不知道,不过他就住在卡洛福房间的隔壁。西蒙尼的异样也是在他走后的半小时内产生,接着一直由卡洛福在对抗这抹异象。”

    “什么对抗,是什么样的形式?”

    “是用刀割。”伊桑-霍克僵硬转过头颅,目光完全涣散,却有泪控制不住地溢出来,“卡洛福不断用刀割下西蒙尼的肉,但是那些流在地上的血又很快回到了西蒙尼身上,我发誓我看见了他的骨头,这真是太恐怖,但是卡洛福一个人根本不够,他就,他就让我一起割……”伊桑-霍克的身体再次轻颤,眼神瞬间黯淡无光。

    “行啦,再下去老五要吃掉他啦。”隐秘的童语在耳边响起,简-艾斯收回放在伊桑-霍克脸上的手,面色几次变幻,取下衣帽架上的外套,然后朝悠悠转醒的伊桑-霍克说了句“跟上”。

    门开,简-艾斯带着冰冷的风来到一楼,越过放置有瓷器和画的典雅走廊,又倏然停住,仿佛在听取某种声音。

    “整个过程大概持续多久了?”

    他回头向跑得气喘吁吁的伊桑-霍克问。

    “从,从七点左右开始的吧。”

    “啊。”简-艾斯点点头,转眸看向已来到走廊口的大管家莫瑞斯;朝对方摆手示意没事,最后敲响了面前这扇门。

    门缝内有一道很浓郁的血味,橘黄灯光懒散,把金色墙纸抹得富丽,并裹挟着烛灯燃烧的香气——有点焦,细一闻,简-艾斯的眼确是低垂了。

    “住在这周边的巫师呢?”他再次对小胡子伊桑-霍克偏头,“有没有人在这间房门前停留过。”

    “没有。”伊桑-霍克摇摇头,贴耳在门前听,后向简-艾斯点点脑袋,再无之前的惶恐等异样。

    “你守在外面,记住周边任何房间的动静。”

    简-艾斯伸手握住门把,肩部顶着门一推,中指上的红宝石戒指顷刻绽放出炫目红光。

    “轰!”一双银白色竖瞳在灵魂深处睁开,看不见的鳞蠕动缠绕住少年全身,溢出震荡雷吟,将整间房屋都镇压!

    “咚!”一对布满血的膝盖死死贴紧地面,下一瞬间是手,跟着是颈脖,以及青筋暴涨的狰狞头颅。

    不可言说的灵压依旧从少年的周身扩散。

    布局简单紧凑的房间内满目是血,而且好似雨滴在空中游动;又像一条一条红色小虫,总归没有停止蠕动的意思,恶心得令人头皮发麻。

    与此同时,一双翠绿色的竖瞳也缓缓睁开了。

    又一条扭曲空间的鳞自少年体内出来,与重伍的鳞相互交织,更甚一倍的灵压将跪伏在地上的两个人形轮廓压制到五体投地,终是高高在上的王,用不可一世的睥睨俯瞰众生。

    “卡洛福……”

    位于双蛇之中的少年转动薄凉又阴柔的眸。喧嚣的风将衣角吹拂往上,好似要将少年托起漂浮,造出如神子般不染纤尘的威严画卷。

    “卡洛福……”

    布满诡异阴冷的语在狂风中震荡。

    完全跪趴在地板上的高瘦身影颤动一下,吃力转动眼珠,终而看清了面前这位脚尖点地浮空的人。

    Βλ?πει?,

    θa

    σε

    φ?vε……

    像是千百人共同叹息的声音在耳边响彻,甘米尔-卡洛福无法知晓自己的心境,只是扩大着瞳孔,真切如第一次见到神邸的人。

    更危急的锁定感出现在灵魂深处。

    视线一阵恍惚,他在这一刻看清了缠绕住少年周身的两种鳞片,也看清了这些鳞片尽头的恐怖竖瞳,看清了它们的邪恶和狰狞,以及尸山血海般的磅礴气势。

    这分明就是与恶为舞的怪物。

    好似带点戏谑的吐信声点上脸颊,甘米尔-卡洛福“噗”一声喷出大量鲜血;这抹通体幽深翠绿的鳞便十分满足地移动,越过身下这灵魂发颤的蝼蚁,张开布满涎水的嘴,就要吞噬同躺在地上的另一个人。

    “主人。”

    扩张到至极的蛇口已经将地上人儿的半个身子吃下,左右移动獠牙,很快就要将对方全部吞入腹中。

    “主人……”甘米尔-卡洛福的脸颊滴落泪了,望着面无表情的人,也望着其脸颊边这双冰冷注视自己的银色竖瞳,“我,我知道西蒙尼的箴言能力,求求你绕过他,求求你给他一个机会向你效力。”

    “求求你主人,他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被灵压死死摁在地上的高瘦男人哭得极丑,咬牙抵住喉管内的呜咽,整个身体不断发颤。

    “艾斯……”一道红莲开在眉心,阴柔的桃花眸重新凝聚光,转动看住这个男人,在狂热喧嚣的风里发出冰冷声响:“继续。”

    吞食已经停住。

    缠绕在猎物周身的鳞发出不满意的声响,却又在一道更遥远的呼唤里动身,钻入少年体内去寻找这抹稚嫩童声。

    继续控制一切的重贰懒洋洋搭在少年头顶,鳞片蠕动两次,倒是让地上人更好发出声音了。

    “西,西蒙尼这是治愈系的箴言能力,他没有危害,他真的没有危害。”

    甘米尔-卡洛福掀开身旁人衣物的一角——苍白的皮肤上全是血淋淋的刀伤,且像极了虫子般自主蠕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修复着。

    最令人感到怪异的是西蒙尼背上的烧伤,这些焦黑伤口很不合常理的重新蜕成健康肤色,甚至不留下一点印子,不留下一丝伤口。

    趴在少年头顶的重贰已闭合竖瞳了。

    狂风消散,少年的双脚重新接触地面,触碰当前的现实。

    “这些都是我用刀和烛灯留下的伤,如果不这样,西蒙尼他人会彻底疯掉。”甘米尔-卡洛福从地上爬起来,脸颊狼狈,是被重肆戏弄之后的血污,“你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并不是他攻击了我,也并不是他成为了亡灵。”

    声入耳,简-艾斯默不作声望住这张脸半响,最后抬手拍拍头顶的重贰;待到灵压消散后迈步,蹲下,开始检查西蒙尼身上的伤口。

    “你浪费了我数亿的晶币,就在刚才这几秒。”

    被完全烧焦的肉有种古怪气味,里头的肉正不断蠕动着;宛若活起来般在伤口下乱钻。

    手指收回,其上宝戒依旧红芒闪烁。简-艾斯原地起身,低头捏捏眉心,抬手止住甘米尔-卡洛福的言:“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毕竟箴言是神灵的力量,就算我们提前沟通,我还是会带着这份小心进来。”

    “出来吧。”

    少年拍拍手掌,又一道看不见的鳞钻出体内并张开漆黑不见底的嘴,吐出一口刻有古朴花纹的金色人棺。而人棺此刻已不成样子,只听“咚”一声落地,完全变形的棺盖直接外翻打开。

    里面空无一物。

    可甘米尔-卡洛福身后,一道人形轮廓却浮现出来。

    

第四百八十九章 格桑梅朵

    早春的夜,一位青年越过山海冰川,徒步星空下,找到漫山漫野的格桑梅朵,弯腰坐在这片无人问津的山谷,看月,摘下一朵花放在鼻前闻。相传人死前能回见整个一生。许多诗人为了它写诗。他们说记忆的每一处大都不算真实,每一道细微念头的延展,都是毫无规律却又相互平行的线——正如未来不可预知,世界下一秒的样子,无论是谁都无法描绘勾勒。于是依存于记忆的每一瞬喜怒哀惧,都是私人订制的专属,是梦,交织着人最想要的颜色。

    依旧是个有风的夜,青年怀揣这段语枯坐山谷。他并不清楚自己从哪里来,就是这个月光黯淡的夜里,一位穿着粗麻布衣服在农夫爬上山谷,越过花海,放下背着的锄头在土壤里挖,翻找出一株颜色不一样的花朵,递给青年,说:“山谷之外有这样不同颜色的花在开放,你现在去找,它会在那里等你。”

    青年听着好奇,低头看着手里沾着泥的花朵,发觉这花确实盛开着不同整片山谷的颜色,于是被这道美猝然击中,自山谷启程,怀揣这朵花的美妙模样,踏上长长久久的征程。

    粗麻布农夫曾在原地与他说过:“你大可往前走,山谷裂缝下有不能见的生物,你要抓住藤蔓之外的东西,跳入河,从生有巨石的河岸钻过,遇见不同云朵的天就躲藏在花的影子里,泥路不能用脚过。它们有一片倒映着你名字的脸,别回它,再迈过沉睡许久未动的蛇,要刻意淌水,有人会保佑你,免你行进路上的折磨。你再告诉他。一路所见所闻都会封入永恒缄默的口,等你见他,用血沾染他的唇,他必能读懂你的言,聆听到这声音。”

    青年点点头上路,根据农夫指的方向,他先从山谷下的裂缝起航,徒手爬下全然是藤蔓和碎石的岩壁,越深越黑,有很多热盛开在他脚边,几块石子掉下来,被吞入裂缝下的深渊不见踪影。应该是火吧。炽热到滚烫的岩浆不断飞溅在青年脚边,许多古怪嚎叫诞生在裂缝深处,藤蔓不断找上他。青年不敢去听不敢去拿,保持面壁姿势一步一步往下爬,就算手掌被石尖磨破,脚底被岩浆消融血肉露出骨,他依然咬牙坚持的往下爬,全身投进扭曲哀嚎的火海,被剥皮又织皮,一直未大叫,也一直避开火海里的声音,未有一次直视烫红岩浆后的眼睛。

    他要去找到那株花。青年明白找到的希望微乎其微,但他认为这就是他失去的东西。因为他明白他的心有个缺口。就在漫山格桑梅朵盛开的那个夜,他尝试伸手覆盖胸口,里面是空的,而且滴血,不断催促他起航。

    穿过了火海裂缝的那一夜。青年的大半身躯已全是焦炭,为避免仅剩白骨的脚影响路途,他抱着碎石跳入河,闭目随石头沉下许久,终于在憋不住呼吸的时候浮上河面,看见了好似宫殿般巍峨的巨石。一条通体黑色的小爬虫正在巨石表层凿挖,后来回头看他,发出一道道圆圈般的利啸。青年很快从水里上岸,弯腰钻入石的国才知晓自己有多小,其中有许多不可思议的画面,抬起半张白骨的脸去瞧,空洞-眼眶照出石壁里千奇百怪的人形轮廓。它们都在睡觉,像婴儿蜷缩抱着双膝,多到看不清数目,上空是绚烂迷幻的星空景图。

    怀里的花催促他赶快走。青年越过石头建造的宫殿瑶池,闯进一片花园,周边的花草都高如古树,密密麻麻遮蔽天空。有双瞳赤红的巨鸟在花苞上对他不断嚎叫,紧跟着天色黯淡下来,花与花的缝隙里飘出不同形状的云,青年依照农夫的话躲藏在巨型花朵下面,遇见湿黏泥路就抬脚,不理会泥水里笑着的脸,爬上花朵踩着它们的枝叶穿梭跳跃,像林中猿,终于荡出花园尽头。

    这时有人在茂密花丛中喊他,声音娇小的像孩子,却分明出现在天上,不断喊着“快来,快来”。青年那只完好无损的脚转了回去,死死嵌在原地不动,又要踩入烂泥,最终青年狠心捡起一块石子砸断这条腿;脱落血肉的腿才很快安静下来,没一会儿全然是白骨,如左腿般不沾任何血肉。

    离开花园的那个夜,青年的躯壳全是白骨。他于是脱去身上衣物,将那株花藏进肋骨内,继续往前,越过大暗大亮的天,一条小蛇就停在前路水坑中闭目熟睡。青年越走越小,依稀见到了广袤无际的海,躺在海里的蛇大到遮蔽整个天幕,一呼一吸都是飓风,卷起海浪吞噬青年。

    回到秋季的大太阳天。

    炽热阳光从百叶窗斜射在床边上,一横一横抹亮方格床单的颜色,也照亮大喇喇搭在被褥上的腿;将其烫的缩回被窝。红胡子旅馆的单人床实在是太好睡了。阳光逐渐不听话的打在脸上,留着干练圆寸的西蒙尼闭目嘟囔一声,随便换个睡姿,抬眼,被灿烂光斑映着出神——这是格外充实,安适,且无法形容的满足感。伸手摸心口它是温暖的,床上的皂角味清新好闻,西蒙尼忍不住陷下去,想在这温暖四溢的晨,陷进被窝里多睡一会儿。

    他确是也这般做了。

    再醒来时太阳已挂高空,街道热闹;人声车声宛如另一种光漫进窗内,绘着大多人事繁忙的画。敲响门,旅店的服务生出现在门口,瞧着赖在床上的西蒙尼,一遍一遍重复“饭菜快凉了”这样的话。

    被窝掀开一角,西蒙尼回了一声“我回家吃”,然后揉揉惺忪睡眼;双脚贴地,直起身走到衣帽架边取下衣物穿好,又习惯性给圆寸抹上发蜡,张大眼瞧瞧,对镜子里这个自己有些陌生。

    “我怎么留了这样的头发呢?”

    他有些疑惑,戴上十字耳坠,侧过身斜瞥镜子,好好观赏自己这张侧脸,抿住嘴,低头拍拍方格条纹外套,拿起皮包走向外头。

    “日安啊,斯丢彼得先生,昨晚睡得还开心吗。”

    “还不错呢,红胡子,这是你的小费。”

    “噢,这可真感谢了你的慷慨大方,我会在周边歌颂你的名字。”

    “你太客气,红胡子先生。”

    旅馆门被推开,西蒙尼这一身高档服饰被日光照亮。天上各种云飘坠的姿态柔美,等候在街边的马夫快步迎上来,摘下布帽弯腰,引领西蒙尼坐上堪称豪华的八驾马车,且贴心关上大门。

    “西蒙尼!”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气喘,西蒙尼掀开窗帘,看着奔跑到车厢下方的马脸小胖子,疑惑喊:“你好啊维,今天有什么事吗?”

    “没,没什么。”维摆摆手,很快笑道,“你不是要请我和韦斯特吃晚餐吗,我问问你需要带什么礼物去你家。”

    “啊……”西蒙尼恍然大悟,拍拍脑袋,笃定说,“瞧瞧我这记性,不过你们什么也不用带,只要准备些礼品给我姐姐和姐夫,毕竟他们与你们第一次见。要是钱不够就跟我讲,我现在给你们。”

    “那确实有些不够呢。”维老实巴交的点点脑袋。

    “你拿着。”西蒙尼伸手出窗外递几枚晶币。前头车夫长鞭一甩,八匹马统一奔腾的声浪喧嚣于街道,将旁边一辆平平无奇的四驾马车撞得人仰马翻。

    西蒙尼依稀看到了坐在里面的人,像是阿本弗莱克的脸,连带发脾气的声音都像极了对方的腔调。只是他没管这么多,在对方的眼神里放下窗帘枯坐,稍稍闭眼,马车却停了。

    “斯丢彼得先生。”马夫打开车厢门,恭敬弯腰,向他开口道,“我们已经到地方了。”

    “啊啊,这么快的吗?”西蒙尼愕然睁眼,倒还是接住马夫的手,弯腰下了马车。

    “我们车马力很足的先生,这个你应该知道。”

    马夫淡淡微笑,是西蒙尼又有些熟悉的脸庞。

    “你……”他看着这张老脸半响。几片落叶从眼前摇过,天很蓝,与秋季很相宜,“你是不是阿本弗莱克的父亲啊?我怎么感觉我认识你呢?”

    “啊……”马夫讪笑的搓搓手,站在满是落叶的柏树街道上,面容枯槁,额头刻满皱纹,“我就是的啊先生。”马夫说到此沉默下来,继续搓手,却像是浸了水的画失去整体颜色。

    西蒙尼直接摇摇头,转身握住鼻尖前的门的把手;扭开,在一连串“咚咚咚”脚步声里进入铺有杉木地板的客厅,环视一圈米黄色壁炉,将外套脱下放在纯白色方木桌,点上旁边的黄铜烛灯,弯腰伸手逗弄墙边盆栽,然后看着壁炉上画像,眉头微皱,像是这画好似很久以前就在这里了,颜色都已经灰暗太多,却一直没换,毫无缘由地挂在这里。

    “怎么不换呢?”他侧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姐姐。姐姐也还是老样子:朴素白衬裙套着丝巾,头戴不知从那个行当淘汰的发夹,棕色卷发老是贴在脸边上,有几颗雀斑,真看不出是两位孩子的母亲。

    啊,两个孩子。

    西蒙尼又拍拍脑门,感慨自己的记性,向姐姐康妮问:“我的侄子呢?还有欧康纳,他们怎么没回来,晚餐我邀请了几位朋友到家里吃,大家一起喝点酒,庆祝一下。”

    “吃饭是好的。这是你的侄子已经很久没见过你了。”康妮摇摇头,“你也没见过他们,自然是不认识。”

    “那倒是。”西蒙尼点点头,没有多余在乎,转而伸手抚摸壁炉边的墙。

    “这墙也刷过一次。”康妮继续在边上讲,“小时候那场火本来要烧上来,你逃走了,可墙面仍留下了伤疤。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没想到这面墙会变。”

    “是你换的吗?”康妮看着西蒙尼问。

    西蒙尼摇摇头,收回停在壁炉前的手,下意识摸心口,察觉到温热,便把所有抛之脑后,开始准备今晚的宴会。

    “今天应该是节日吧?”傍晚时姐夫欧康纳回到家,身后依旧没带两个儿子,并看看大不一样的家,向在帮康妮打下手的西蒙尼点点头,撸起袖子上前帮忙,“你很少回家做事,甚至康妮辛苦到双手生冻疮,你都从不会洗自己的衣服。”

    “我有吗?”西蒙尼反问,又对节日这个词十足困惑,下意识摸摸心口,摇摇头,皱眉嗯了一声,甩干净指尖的洗菜水,回身来到客厅,在越过角落镜子时下意识看了眼,不由愣住,凑近往前,分明在镜内找到一双狭长的眼睛。

    外出那几年,西蒙尼一直对自己的相貌和身材十分满意,是与维和韦斯特坐在一起的谈资,虽自己不觉有什么,可维与韦斯特每看到街道上的女人对他抛媚眼时,难说有多么的妒羡。

    可能现在变得更坏了。西蒙尼对着镜子摸这张白皙如玉的脸庞,指尖抹过线条阴柔的眼睛,歪头微微一笑,虽有些僵硬和生涩,可变为此般英俊模样,他依旧觉得很喜悦。

    “你们拿些钱吧。”西蒙尼回身取下皮包,从里面拿出枚戒指戴在食指上,然后一转宝戒,将两袋沉甸甸的金钱递给姐姐与姐夫,“我以后每周向你们发放薪水,你们什么事都不用做,每天待在家里,等我回来就行。”

    姐姐康妮与姐夫欧康纳回头接过钱,像是更为陌生的看着他,问:“我们为什么要领取这份薪水呢?你我是亲人,不是雇佣关系。而且我们不需要你的钱,只要你把曾经的钱还上。”

    “哦抱歉。”西蒙尼又拍拍脑袋,皱起眉,向这对亲人回问,“我参完军后日日夜夜都在做生意,习惯了别的称呼,不过你们是我确认的亲人的,而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们,我何时欠过你们的钱,又是在什么时候。”

    “你欠的并不是我们。”姐夫欧康纳将康妮揽入怀里,不断摇头,用另一只手指向那扇未打开的门。

    西蒙尼踱步而去。这扇门明显与整个房间风格不符,木头腐朽,苍老的有些年岁。他的手刚刚碰向门把,维和韦斯特就从客厅的门进来,两手空空,并向西蒙尼露出微笑。

    “你们怎么这个样子。”门把上的手收回,厨房内姐姐姐夫依旧在做菜,西蒙尼看着两位朋友,用生气的语指责,“我给了维你晶币,为什么不带上礼物,这是你们第一次在我家吃饭,真是太不讲礼貌了。”

    “这并不是第一次了。”维和韦斯特一同摇头,坐在曾经坐下的沙发,以同样的姿势,同样的表情环顾整个客厅,向西蒙尼疑惑问,“怎么少了两个人?”

    “少了人吗?”西蒙尼压下愤怒,提裤坐上旁边沙发,壁炉上的灰暗画像凝视住他的脸庞,让他愈发急躁起来。

    “是少了。”偏矮且瘦的韦斯特搭上话,“我看见本阿弗莱克的马车被掀翻,他的父亲正在为他安抚马。”

    “这是我干的。”西蒙尼点头,“我的马车不小心撞翻了他,他的父亲是我马夫,现在会安抚马这种事情,也十分正常。”

    “可这样算也只有一个。”韦斯特继续答,竖起两根手指,“我们记得是两个,两个啊西蒙尼,你是不是忘记什么了。”

    “是的,西蒙尼。”维接上话,“你每次邀请我们都不止你一个人,而且你欠我们,我记得你小时候玩火从没有被烧伤,但长大之后经常惹祸,是我和韦斯特给予你帮助,不过这都不算什么,这一次你帮阿本弗莱克点燃了一场大火,把我父亲烧死了,把韦斯特家的车铺也烧没了。”

    “哦对不起。”西蒙尼不断皱眉摇头,焦躁越发繁茂地滋长起来,促使他抓头,扯出几根长发,也记起来曾与阿本弗莱克做过的生意,不由更为急躁愤怒,轰然从沙发上起身,看向还在做饭菜的姐姐姐夫,跟着朝维和韦斯特吼道,“我知道我做出什么事了,本阿弗莱克该死!我应该碾碎他的马车,再让他父亲去铲屎!”

    他说完转身来到衣帽架前,手伸入口袋,像伸出无数根藤蔓,将大把大把晶币洒落在客厅,甚至用丢用砸,见到什么就扔钱过去,把墙砸得咚咚响,还要在上面凹印出晶币的原形。

    壁炉上的画像掉落,维和韦斯特从沙发上起身告别,连带在做饭做菜的姐姐姐夫都把厨具碗盆砸烂,怒指西蒙尼让他滚出去,并拿起一个蓝色蔬果砸得西蒙尼满脸蓝浆水,使他怒,又对这股蓝浆的味道感到熟悉,弯腰捡起烂出大片籽的蔬果,目光疑惑,最后起身朝姐姐姐夫开口:“我随便你们训导,不过我究竟欠谁的钱,维和韦斯特我已经知道,另外人是谁,我欠他多少。”

    他说着要掏出大把大把晶币,狭长的眸子逐渐变幻为普通人模样,失去了那抹高级感和阴柔感。

    只是姐姐和姐夫都在摇头,又指向那间快要腐朽的房门,开始收拾满是狼藉的厨房。

    “这些是我代你丢的。”姐姐康妮留下最后这道语。青年终于觉察到一些不同寻常的事情,下意识伸手摸胸口;依旧温热,伸手推门,在入目黑暗里找到躺在床上的人形轮廓——这是他的父亲,穿着素常的粗麻布衣物,一辈子的农夫,最顺手开垦耕种,最笨的是不识字被人忽悠取了“斯丢彼得”这个姓,听姐姐说父亲事后在人事厅大闹着要撞死,那些律查当然让他头破血流,甚至用枪口抵住他的脑袋,吓得其流尿,跪在地上抖如筛糠。

    这好像是七岁那年,从自小的玩伴维与韦斯特确定提到此事,西蒙尼能永久记住玩伴们的嘲笑,至今是难忘怀,虽姐姐解释说父亲是为了这个家。可西蒙尼依旧不正眼看父亲,哪怕在他参军后,在他得知了父亲死后。

    那也是一个秋季的夜,

    此刻父亲就闭目躺在床上,安详得好似与床单融合在一起。西蒙尼伸手触碰他合在一起的手,很凉,让青年的体温也跟着降下。从参军的十六岁那年,就是这双手从六个补丁的腰包里找出积攒几年的晶币,决定宴请他和他的朋友来到这个家,经营一次家庭晚宴。当时姐姐康妮已经与欧康纳在一起,西蒙尼百般无聊的在自己房间桌上画画,设计出了一种花,具体是什么已记不清,总之是格桑梅朵的一种,是无意在某栋贵族庄园中窥视到的模样。他反反复复牢记了许久,以至在梦里都能清晰闻到这种格桑梅朵的香,在那些花瓣间遨游。所以每次动笔后,这种花的花瓣纹理都可以描绘得足够真实,足够细致,仿佛真切在纸面上的花,立即就要献给某一个热爱这种花朵的人。

    是的,热爱花的人。

    耳垂上的十字耳坠掉落,父亲床边的青年坐回曾经那张木桌,用手指拿起被某人削好的笔,闭目描绘,桌面就成了他的画纸,有关于这株花的所有细节都在拼凑组合,花瓣上纹理绽放,显示出梦幻般的美。这时本该有个女孩坐在他边上笑着观赏,并时不时看住他的侧脸,乃至偷偷亲吻。

    可在这个秋天的夜晚,青年并没有在身旁找到女孩,只是睡在床上的父亲陪同自己,陪同自己坐在黑暗里,黑暗都扭曲,像粘稠滚烫的血,催促青年放下画笔,重新转回头,张口轻喊父亲的名。

    他到此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依旧温热,始终没有跳动声。原来心脏早已没有了,指尖探入衣内寻找,终于拿出一朵有着梦幻色彩的花,就像那夜早春的山谷,穿着粗麻布的人亲手交给他的那株。

    公史93年一个秋天的夜晚,有个血肉自动愈合的青年坐在椅上,夜风吹来一小片花瓣,颜色单薄得厉害。青年握住看了看,放入心口,同心脏一起愈合了。

第四百九十章 简单点

    “你醒了。”

    秋天枝叶上有水滴摇下,惊扰匍匐于一旁的虫。它扇扇翅膀,很快就飞走了。

    腿骨上的血肉也似棉丝般一根根愈合了,身体发出满足叹息声响,又几滴流动在屋顶部的血落下来,钻入椅上青年的头皮下层,“咯吱”一声,闪着光的眼珠一轮,定在前方这张如玉般白润的脸庞上。

    简-艾斯大方接住这目光,很快偏头,启唇向身后阴影问:“他的情况怎么样?”

    此时整个房间被灯光笼得沉默异常,一切毫无动静。

    不,也不是毫无动静。

    至少角落阴影之中有一道人形轮廓——孤零零贴墙,脖子前伸又佝偻背,下颚微微蠕动;像是在咀嚼着什么东西,最终有些勉强的吞咽入喉,发出声音,并带着这份津津有味:“他身上的原罪已经洗净,应当是经历许许多多的历练和挫折,我能闻到他身上这股不属于他的气味,像是火,又像是亘古不变的石,不过这些事情我已经想不起来,它蕴含禁忌。”

    简-艾斯闻声“嗯”一声,往后靠住椅,继续看着呆呆不说话的青年。

    “西蒙尼。”站在简-艾斯身边的甘米尔-卡洛福也出声,将擦完汗的手帕放入胸口内兜,继续叫醒这个人,“西蒙尼,我们的主人来了。”

    主人?

    眼瞳有一瞬的轻颤,凝聚更多光,再一次装入座上少年的样子。

    “啊……”西蒙尼发出长足的热气,忽的皱紧眉,像是被身体的僵疼所致,又像是因为之前那长久的梦的影响。

    “主人。”

    他从椅上下来单膝跪地于少年身前,单手抚胸,是在脑海里模拟过千百次的姿势。

    窗外枝头上的水滴又摇曳的滴下,座上少年未出声。

    忽的。

    有什么东西从角落人形阴影的嘴里掉出来,又被很快接住,继续塞入嘴里嚼。

    甘米尔-卡洛福压根没有回头看那个“人”,低头取出支烟,划亮火,深深吸一口,眼神是真切平静了。

    主座上的人还是未有回应。

    西蒙尼的右腿膝盖都有些酸,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不但听见了喷涌热血的心,还回忆起曾经某个粗麻布农夫的嘱咐。

    “我是你的谁?”简-艾斯终于提问,狭长阴柔的眼随意一瞥,似树叶滑过雨滴。

    “你是我的主人。”西蒙尼抬头就答,激动到脸色涨红一丝,“[

    ]我,我一直都梦想为你工作,你无私帮助我的家人,你还为我处理了许多麻烦,更是救了我一命,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我想回报你,向你献出我的灵魂。”这个青年的脖颈都有青筋凸起,“我可以告诉你我刚才拥有的能力,它是……”

    “可以了。”

    茶黑色的眸平静收回,沉默片刻,发出磁性又略微劳累的声音来,“你知道你现在所拥有的代表了什么吗?你能明白它的含义么,它足以改变你的生活。”

    “先好好想想吧。”藤椅嘎吱一声摇晃,少年撑着扶手下来。白色外套垂直,于单膝跪地人面前荡起股清香,“通过书籍知晓什么是箴言,再确定自己的种类,以及箴言的使用方法和规律限制,然后问问自己心头的声音,你究竟想要怎样的路。”

    “不过我是不会放你离去的。”

    戴有宝戒的手掌停在西蒙尼前头;使这人儿慢慢抬起下巴,装入简-艾斯的温和笑意,“每一位箴言者都具备神灵的伟力,我不敢赌,也不想冒险,所以我会支付你合适的薪水,让你为我工作,不过这一切都在你搞清楚自身箴言能力之后。”

    “回去吧。”

    简-艾斯说完将西蒙尼拉起来,瞧瞧这张颜色枯黄的脸,不由伸手抚向对方颧骨,再越过其头发,算是建议地道,“最近要多吃饭,我记得康妮的手艺一直都很不错,在你没来之前我曾尝过她做的糕点。至于你这头发也该打理打理,换个新潮精神的发型,都快要娶妻生子的人了,不再是小孩了。”

    修长白皙的手整理好了西蒙尼的领巾;其上温暖,让这位仅二十出头的青年抿紧嘴唇,皱眉忍住红润眼眶,竟带有哭腔的道谢:“谢谢你主人,我会一辈子效忠于你,就算你现在要我去死,我也会照做。”

    简-艾斯一时被呛笑了,摇摇头,用手掌拍下西蒙尼的脸颊,停一会儿说道:“你那个女人……真的回不来了吗?”

    西蒙尼瞬间灰暗了颜色。

    简-艾斯仍旧望着他,望着这双不知怎的就黯淡的眼,半开答案地道:“世上事情其实很简单的西蒙尼,以我当前的能力,祝福一对本就相互深爱的新人,完善一段岁月可见的感情,并不需用太多手段。”

    “你只需要与我说,你爱她,然后她还爱着你。”

    戴有宝戒的双手合在身前,简-艾斯侧耳耐心的等,望眼默默抽烟的甘米尔-卡洛福,睫毛低下一大截距离。

    有些事情已经触手可及。

    心仿佛都在催促,这是鼻酸,只是茫然无措的惶恐在折磨自己。

    西蒙尼在这刹那失去了想象力——那些曾幻想过千万次的,甚至在梦里都清晰的未来已经模糊到看不清眼。

    这使他微微张嘴,眼里盛有苦笑,用悄无声息的惶恐说:“我,我也不知道她究竟是不是爱我。”

    “嗯哼。”简-艾斯低眉取出一支雪茄,削薄的唇衔住,自己用火柴划燃,来到客厅外的阳台前,侧头见风,又侧头见这位比自己年长的青年人,看着对方半响,于月光下说,“为了爱情献上自己生命的人不应该如此犹豫,不过我在自己未经历的事情上给予不了太多的建议,有一些事情我只再确定一次,这个女人,你想要挽回她吗?”

    “甚至她是在王都,我都预计好了代价。”

    雪茄的灰飘落,简-艾斯转身依靠在阳台边上,听着草内虫音,柔和了嘴弧,“你应该清楚认识到你已经是大不一样的人了,就在时针的前一刻,我听说了许多隐秘历史,在那个黑暗到吃人的年代,箴言者,注定要凌驾在普通人头上。”

    西蒙尼被听得扯动了喉咙,那根筋还未出声。

    抽烟抽到见底的高瘦男人将烟蒂落在脚边上,抬起吊梢眼,向这位大不一样的主人出声了。

    他说:“主人,我们归根都是人类,你教过我公平,你也喜欢公平,现在的你并不像你。”

    “唔。”低沉的音随喉结震颤出来,简-艾斯挑起阴柔眼眸,笑笑,捏住香烟吸,声音又柔了许多,“我本就是与恶为舞的人,卡洛福。你唤醒了我,可在你视线里,我究竟算个什么。”

    甘米尔-卡洛福收起眼中光,兴许回味到不该回味的事,见过不该见,才会有这样的犹豫。

    这本就是试探。

    仅在这个庄园工作不足一个礼拜的男人很想遵循理智的声音,又讷讷挠头,“啊”一声,弯下背回应道:“我的能力是将灵魂分成许多块,我……”

    这道突如其来的回答让简-艾斯的表情倏地收敛,像是怒,并十足皱眉的看住这张脸。

    西蒙尼茫然的左右转头,眼珠移到陪同自己经历这个夜的男人,心尖一抖,脸上失去血色。

    “继续。”简-艾斯垂下眼睛,握住栏杆的手在发白,荡起不安分的夜风。

    “我可以灵魂化其他的物。”甘米尔-卡洛福转头看住西蒙尼,一只手插兜,还是那副打工人的闲散模样,“这是我打磨工作一项工具,被我灵魂渗透的东西能够听能够看,与常人无异,甚至闻到不该存在的风,但是我不能将这项能力施展在活物身上。就像越过主人你庄园大门的纸,它啊……”打工人挠挠脑袋,“用着很辛苦的步伐才迈了庄园,停在管家巴里德的办公间。”

    西蒙尼已发不出声音。

    阳台木栏杆被握得咯吱作响,很快停下,

    是少年不带感情的眼抬起来,深呼吸几次,将视线移到始终未说话的西蒙尼脸上。

    “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问。

    “我?”西蒙尼抬起眼,真切不知他们所打的谜。

    甘米尔-卡洛福迈步来到西蒙尼边上,伸手按压下对方肩膀,便不再发出声音了。

    西蒙尼受到感知的沉默。墙边的灯忽然晃荡出不适应的样子,光线一明一暗,站在角落的人形阴影,也咽下最后的餐点了。

    “我,我……”到底还是未知未觉的,西蒙尼遵守自己心底的声音,看向简-艾斯的脸颊,很快放松下来,“我的能力是修复肉体,反正……”青年想了想词汇,“反正不管怎样,我体内的血肉都能以各种方式回来,黏回我的骨,就算受到再强的攻击,我的血肉都可以回来,只要我的骨不受影响。”

    “那要是被影响呢?”简-艾斯迈步入光里,表情平静,将手中烟扔在脚下。

    “这我不知道。”西蒙尼大方答,兴许明白了此刻氛围的意思,大咧咧一笑,向甘米尔-卡洛福,也向自家主人说,“其实也不需要这么小心的嘛,我相信你们——一个救了我的命,一个帮我完成了最好的心愿。其实我自己烂命一条,什么箴言者对我来说不重要,我只是想回报你们,回报主人的恩情,回报卡洛福对我做出的牺牲,我想得就这么简单,也打算一直这样简单下去。”

    

第四百九十一章 灵魂颂歌

    夜被天真烂漫抹得更为沉醉。

    被点名的二人始终未出声。西蒙尼站在灯光里双手插兜,学着某个高瘦男人,却没学到对方那懒散精髓。

    安静依旧发酵。

    站在角落的阴影人形迈步进入光里;周围黑青色的阴霾翻滚,与光交织,终而露出一丝间隙,是一段黑色弯曲的手臂,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手臂中间还有一串生锈链条穿过,末尾挂了盏铜灯,在阴霾中左右摇晃。

    铜灯的咯吱声音像是老太太磨牙。

    生得桃花眸的少年回头,又看看沉静不语的甘米尔-卡洛福,终究抿嘴吸气,跟着进入客厅里。

    “其实你们的能力我早就猜出来了。”黑青色雾里的轮廓靠在墙边上,蛇雾萦绕转动在下半身,仔细查看,能见到已凝冻的血,以及腐烂露骨的皮,“编号189的灵魂颂歌(line),编号307的守护(Guard),十分实用两项箴言,由永不可被揣测的,无比高上的肆先生向我提供。”

    阴冷的雾里翻滚出腐烂味,洞穿手臂的锁链摇晃出嘎吱声音,用火苗勾勒出诡异文字,使人一阵牙酸:

    【编号189:灵魂颂歌(line)】:永恒的念头会呼吸,它延展在宿命之外,像花朵,更像林间小草。

    【编号307:守护(Guard)】:人类总在寻找永生不灭的肉体,殊不知永生不灭的,其实是心。

    铛……

    悠久钟响,铜灯内的火熄灭,如血刻在黑雾里的文字隐去踪影。

    西蒙尼浑身一颤,大抵是没见过这样的场面,下意识往主人身边站点,找到甘米尔-卡洛福的背影,眼瞳始终大张。

    “不要对我恐惧,为爱情舍生舍死的小孩。”蛇雾吞噬铜灯余光,一双通红双目亮起,弯下来显笑,却更为吓人了,“没有人会替我验收尸体,也没有人会记挂我的名。我只是服务于主人的产物,与你一样,都是无比忠诚的仆人。”

    雾内一只惨白的手掌探出来,全是死皮血洞,就如被腐蚀液体泡过漫长岁月一样,尽管洞穿手臂的锁链铜灯还在嘀嗒摇晃,但灯里燃起的光,已是恐怖的青灰色。

    背后忽然有人推了下。西蒙尼被吓得跳起来尖叫,猛然看向始作俑者;面色一顿,向其露出掺有祈求的苦笑来。

    简-艾斯再推一下他,发出声音,一语双关:“我们都是有秘密的人西蒙尼,你把你根本的秘密告诉我了,你也理应知晓我的事。”

    “去吧,它拥有足够友善的神智。”

    “如你所愿,我尊敬的主人。”残破不全的手掌翻过来停在西蒙尼齐前头,其上凝固的血鲜红,可以证明其不似人的血腥异端。

    甘米尔-卡洛福又点上一支烟,看眼房门,沉默不言语。

    恐怖还在继续。

    西蒙尼凭着这份相信伸出自己的手,诚然扑面而来的腐烂臭味已快让自己呕吐,他仍旧忍住铁青脸庞,咬牙握住黑雾里这只手;一面呕,一面发出断断续续的话:“很,很高兴……呕……呕~”胃液翻滚出喉咙,声音继续,“我,我很高兴认识你的先生,请呕~呕!请问你呕~请问你叫什么,名,名字。”

    声落,又一阵酸水呕出来。西蒙尼保持这只握住对方的手,腹部不断痉挛,呕出大量大量的液。

    夹杂着黑灰的雾发出嘶哑声,双目的红光依旧闪烁,带有其余情调,像玩味,又像在尽力表达人类的温和:“你的勇气可嘉,我已经记不得我有多久没触碰到活人的手,虽然死亡依然徘徊在我的上空;可有主人的光辉在,我便一往无前。”

    惨白的鬼手收回。陪同完全程的简-艾斯递出张手帕给西蒙尼,来到桌边靠住,双脚交叠在一起,将桌面那包烟扔了过去。

    “谢谢主人。”黑青色雾里的鬼手抓住这包烟;将其灵活翻转过来,取出一支放入双目红光下头,两个响指一打,开始吞云吐雾。

    “你也要来一支吗?”雾里分出完全不同的颜色,别说,这道阴影抽烟的样子倒有些娴熟。

    “我不用了。”西蒙尼收起沾满胃液的手帕。刚抽完烟的甘米尔-卡洛福却接了过来,平静说声谢谢。

    黑雾翻滚内的轮廓又出声,且找个支点靠在藤椅边头,声线也平和不少:“灵魂颂歌(line)和守护(Guard)的箴言内容我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认为这个瘦男人的态度很对,你们都是忠实仆从,并不需要这些弯弯道道的担心,而且他也见过主人的根本样子,”闪着红光的目挤出戏谑弧度,隐约能见到一张青黑色的嘴在雾里上翘。

    被点名的甘米尔-卡洛福点点烟灰,背脊完全放松下来,有恃无恐的让青黑雾里传出古怪的笑声。

    “继续吧。”简-艾斯难以理会这些无聊的斗嘴,半靠在桌边,也给自己拿出支雪茄把玩。

    “主人。”西蒙尼这时凑了上来,不好意思笑笑,脸上分明也是放松与随性,“能……能给我抽一支雪茄吗?我,我还没抽过这么贵的东西嘞。”

    打在脸上的目光已有实质性味道了。西蒙尼继续缩着脖子笑,两手搓搓,真不知是哪来的如此心大。

    简-艾斯到底准了他;一转紫戒,取出一包暗红色的纹路烟盒,其上有风格狂野的名,第一眼发现不了内容,再仔细读……分明是“雷利”。

    眼瞳有些失神,西蒙尼愣愣没动。简-艾斯夹着整包烟递上,张嘴,发出甚是平静的语:“它有止疼功效,可能会有轻微的上瘾性,你要少点依赖。”

    西蒙尼过了半响才回过神,点点脑袋,笑嘻嘻接过这包烟放进兜,一支未点,让简-艾斯的目光又深邃了些。

    “我想拿给欧康纳抽。”西蒙尼大方挠挠脑袋,吧唧下嘴,继续笑,背也迅速垮下来,让人看得胸闷,有种压抑感。

    简-艾斯伸手抚上对方脸颊,捏住其耳垂拉一下,与贫民窟那些大人对待孩子不懂事时的动作相同,甚至完全一致。

    那头的黑雾又出声了,咀嚼地咽下一块东西,掀起沙哑声响:“灵魂颂歌(line)在我所知的历史里一共有17名人类展露过,根据箴言的唯一性,你既然继承了这道能力,那他们肯定是死了。”

    忽的冷幽默没有逗弄任何人发笑。

    这道轮廓左右磨了磨下颚,黑雾遮住了闪着红光的眼:“他们的死亡当然很有价值。灵魂颂歌(line)的具体能力是将死物灵魂化。比如这位先生拿住一根铅笔,随便念两句咒语,这支笔就能成为新的他——附着了他的灵魂,能哭能笑能吃能跑,也当然能攻击。”

    “现在由你来说弊端吧。”

    惨白鬼手下垂,握住锁链下的铜灯。

    甘米尔-卡洛福慢悠悠吸口烟,回望桌边少年,平淡接上话:“我能灵魂化任何死物,这需要将我灵魂化成许多碎片,然后将每一片附着在不同的死物进行操控,进行各自活动。期间我们能共享视野、听力、嗅觉、以及我这具人类身体能拥有的一切特征。我曾用这项能力在上班的时候指挥购物,附着一副骑士铠甲,买许多要排队才能买到的蔬果酒水,以及一些打折商品,有时走运还能在路上捡到钱,以及剩一两根烟的烟……”

    “行了。”简-艾斯深吸口气,“神的能力是足以让人着迷的东西,你刷新了我的认知,也让我知道了箴言的另一种妙用。”

    甘米尔-卡洛福挠了挠头。少年端起雪茄,身旁西蒙尼懂事打开火柴,捧住光递上。

    烟草缓缓燃烧,些许火光摇曳在茶黑色眼瞳底部,泛起一抹威严至极的,宛如熔浆般流动的金。

    “灵魂颂歌(line),使灵魂渗入死物。”简-艾斯低头点点烟灰,藏起一切异端,“使用它的代价是什么,你能支配的死物能达到怎样的规模。”

    “啊……这些我没特意探查过。”甘米尔-卡洛福捏住烟吸,摇摇头,“我目前能将灵魂分成八块,使其附着在成人大小的死物上。使用的代价是我很难同时接收六个以上场景的声音和信息,它会让我思维紊乱,甚至情绪失控。”

    “有一个夜,我使用所有灵魂碎片浸透我所居住的楼,这是我做过最大的尝试,也是最糟糕的一次。”

    声停,这位打工人好似回忆起某只猫的样子,面色更加平静。

    “八个也不错了。”青黑色雾里翻滚出声音,“有些获得这项能力的人到死都只能分裂成三块,你很强大,在这样的年纪,或许你能将你的箴言开发到极致。”

    “

    箴言?”简-艾斯说。

    青黑色雾里的轮廓点点头:“人都会随着年龄长胡子,箴言当然如此。只是有关这一方面的事没人能得出规律,不过想要翻过一堵高墙,最好的办法是先把自己的帽子扔过去。我认为多用多熟悉,就是开发箴言的最好办法。”

    

第四百九十二章 箴言:守护

    语落,夜转冷。

    简-艾斯的手停在桌面上。油光反射出模糊的手影,像水的波纹,只是深棕色。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他启唇,声音平淡,“卡洛福的能力还有什么弊端和代价吗。”

    “这很明显的,主人。”黑雾中萦绕出腥臭的风,一口蓝烟吐出来,紧接着是烟头在烫亮,“灵魂颂歌(line)本质是用灵魂作为箴言的施展手段,灵魂是人类巫师最熟悉的领域,就算是神的能力,这项能力也总归要从灵魂开始,要以此为锚点。”

    “所以被附着灵魂的死物很容易巫师感知出来对么。”简-艾斯答,狭长眼眸滑过甘米尔-卡洛福的面容,“对此你怎么看,我亲爱的偷懒先生。”

    突然而来的幽默更像敲打,甘米尔-卡洛福讷讷取出手中烟,犹豫半响,弯背且伸手挠头道:“我没注意这些……而且我基本都是用它买菜做饭以及搞卫生,……”这位打工人又着神想了一下,吊梢眼盛有经典的迷茫,“我只有一次用满了八个碎片,平常两到三个就够了,而且都是一些小东西,不会影响吧……”

    “你既然没被抓住就是没影响。”简-艾斯冷冷瞥他一眼,胸腔扩张,闭目有些劳累的扯出嗓音,“我知道你想用这项能力来控制黄金屋

    ,从现在起停下这个冒险想法,罗法古导师已经在上面施展了方便你动作的媒介,你明白了吗?”

    一句话未说的甘米尔-卡洛福呆愣住,眼珠移动半寸;面色转为青灰,身上颓废意味更浓。

    简-艾斯在西蒙尼的茫然眼神里前行,来到这位打工人面前,大方直视这双眼,语调真诚的开口:“有些事情并不难去联想的卡洛福,你告诉我今晚一定要为你留下时间,我当然也会思考你这样做的含义。”

    戴有宝戒的手轻轻拍上这位男人的肩,茶黑色眼瞳内光芒流转,倒映对方面容。

    甘米尔-卡洛福更加沉默了,背脊垮下来,伸手找到一支新的烟;揉搓两下烟嘴,没点,就这样端着听面前人训话。

    “以后戒掉箴言日常化这个毛病。”简-艾斯垂下手,转身看看完全一头雾水的西蒙尼,再对甘米尔-卡洛福继续道,“罴已经剖析了你的能力,好的坏的你应当记住理解,灵魂不会在神的包庇里,这一点巫师能察觉,那些武圣以上的存在也都能察觉。”

    “而且,我不需要你感激之后的一腔热血,那不符合我们的利益,也会损耗长久热情。”简-艾斯点点自己脑门,转过身,冲黑雾里的阴影抬了下下巴。

    雾中鬼扯出嘶哑嗓音,目中带笑的看眼甘米尔-卡洛福,然后盯住桌边青年,慢慢咧嘴道:“好运的孩子,你知道你这项能力的具体出处么?”

    “啊。”终于被点名,西蒙尼十指交错在一起,脸上喜意掩盖不住,“我会好好练习,只要你和说,只要你让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反正我都听你们的。”

    “真是只忠诚的小狗,不过也有目光明锐之处。”雾中鬼冷笑一声,咋下舌,开始娓娓道来,“箴言守护(Guard)的历史可以追踪到更远古的书籍空白时候,我们先说一说这个能力,之后再连展到那个人。”

    “你的身体从现在开始是不死的。”

    它语出惊人,黑雾下同时红芒一闪,“你的箴言没有使用这一说法,这项能力已经与你的肉体融合,也就是你只要灵魂未消亡,任何从你身上脱落的血肉都会像狗一样找到自己的家,回到最初的地方。”

    “你其实才应该被称为鬼。”黑雾内的阴影撕出沙哑声响,铜灯摇晃,在雾中忽明忽灭,“想想一个心脏都没有的怪物安然将自己在地上的头捡起来拼接好,那会是怎样的惊悚盛宴呢?嘿嘿嘿嘿……”

    “这是我?”西蒙尼倏地张大眼睛,手指自己,满脸不可置信的笑了起来,“这不可能的,罴,对,罴……”他仿照主人的中庭发音,“罴先生,我不是怪物,我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而且很不幸的是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能力开关。”

    “就像这样。”

    西蒙尼左右探头,从桌抽屉里的翻找出一把削水果的小刀;摊开手掌放在桌上,另只手举刀一插,滚烫的血飞溅到了脸上。

    “你们看。”西蒙尼仿佛感知不到痛的抬起手,乃至用另一手拨拨洞穿掌心的小刀,向面前三人耸肩道,“如果我不打开自己的能力,它并不会自动愈合,所以你的情报可能有误,也可能我的能力并不是守护(Guard)。”

    “噢~”一支沾染血的烟头从雾中掉落;腥臭的风跟着在室内回荡,“那我们打个赌吧孩子,你站着不动,谜底将在十秒后揭晓。”

    “可以。”西蒙尼胸有成竹的应下,也懒得将掌心小刀扯出,就这样枯站在空气里,甚至脸上血都未动。

    时间滴滴答答的落下。

    十秒很快就到,西蒙尼在心里默念完这个数,刚要张嘴,掌心一处异动瞬间抓牢了他的念头。

    “叽~”未知名的诡异波动出现,插穿了掌心的小刀忽然以两个不同方向扭转。

    简-艾斯无声皱起眉,凝神一看,原是西蒙尼掌心的肉正在自主扭动收缩,就像旋涡朝着中心挤,没一会儿将小刀刀刃从中间扭断;“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

    脸上也有些痒了。

    西蒙尼下意识伸手去挠,竟扯出一条如麦芽糖般黏着的血线,透过眼底视线发觉这就是之前飞溅到自己脸上的血,不过此刻都“活”了过来,相互缠绕搅合,形成这样长条的黏性东西。

    “What-the-fuck……”

    黏着在指尖的血灵巧爬过指缝往前钻,很快进入掌心的伤口,留下“咕叽”尾音,整个伤口也恢复如初,与寻常无异。

    西蒙尼彻底惊了。

    甘米尔-卡洛福一口烟深深灌满肺部。旁边站立的简-艾斯双手抱膀,微低下下巴。

    “你看见了吗?”青黑色雾里泛起刺耳笑声,双目红芒闪——像刀,钉穿这心存侥幸的人,“你已经是怪物了,守护(Guard)与其说箴言,更不如说是长久的诅咒,它根绝了你的繁殖,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小孩,你那个地方再也不会制造那种东西,换句话来说,你也是超凡脱俗的床……”

    “罴。”腔调正统的中庭语响起。

    雾中鬼立即咳嗽几声,敛去更多动静,保持格调,向这面色煞白的青年继续道:“我说了太多废话了,现在你摸摸自己的心,好好感受一下罢。”

    “啊……”西蒙尼略微僵硬的点了下脑袋,伸手照做,整个人还没从刚才的信息冲击里回过神。

    “它还是在跳的先生。”

    西蒙尼片刻后答。

    “然后呢?”

    “然后……”西蒙尼皱眉,一股不知名的心悸从身体深处荡出,紧跟是涎水充溢口腔,大脑前端颤栗,鼻腔开始疯狂收缩寻找某种特殊的气息。

    “你饿了吗?”

    青黑雾中传出刺耳尖锐的笑。

    西蒙尼很想摇头,只是吊着的双眼里全然是血丝,面色有些怖人,脖上青筋如蚯蚓扭动,喉结下垂,宛若三天三夜没进食的恶鬼。

    简-艾斯在此刻侧过脑袋,桃花眸装入青黑雾团,嗓音稍显冰凉地说:“原因。”

    “他想要食用鲜血。”雾中鬼刻意斜对少年,是未曾被记录于书本的尊敬礼仪,“相传神在创世的第五夜不慎滴下一滴神血于树下世界,这滴血里蕴含了神无上的爱,也有背离光明的无限诅咒。”

    “守护(Guard)一共有两种形式。”吊着锁链铜灯的手臂伸出,尖锐细长的指尖指住这人,这快要失去理智的血肉渴求者,“守则一:任何愈合都需要大量的血肉进食,这个过程不可逆,所需愈合的伤越严重,需生吞的血肉就越多。”

    雾中鬼说完弯曲手指。

    甘米尔-卡洛福依旧将目光放在简-艾斯身上,并伸手点了点烟灰。

    被目光聚焦的人沉默。桌边人已从喉咙底发出似野兽般的抽吸声,赤红双目;死死盯住面前这些鲜活皮肉下的血液动静。

    “需要什么肉。”简-艾斯终而出声。

    雾中鬼罕见停了会,给予诚实答案:“人血,就像最先获得这个能力的人类一样。”

    声入耳,一缕风忽的从阳台外飘进来,还有星光点点,一同将室内抹成清冷。

    “我来吧。”

    甘米尔-卡洛福对准地面丢烟蒂,并补了一脚,抬头,就要走到西蒙尼面前去。

    一只手掌忽的拉住他。之后的声音,甚至读不出悲喜:“神的血。”

    桃花眸转动,瞳圈刻入雾中鬼,深处有鳞滑过,仿佛蛰伏于其内的王,正随这双眼一同注视:“蕴含神之血的箴言能力甚至比卡洛福的箴言编号还低,它们都在嘲笑你了,也许这个问题你应该多问问重肆。”

    “主人……”青黑色雾里翻滚缩小了些许,像在收敛,又像表达忠心,“我永不敢欺骗伟大的你和伍先生,肆先生只有箴言能力的简写。我曾亲自见闻过,历代守护(Guard)能力的继承者确实有这个通病,就算与邪恶无关,也定然沾染了神的真意。”

    “神灵的真意需要用人血这种无聊的东西来衬托么?”阴柔的桃花眸子转回,一指定住甘米尔-卡洛福,然后直视小步小步往这边挪的西蒙尼,直视对方忍到竭力颤抖的身躯,竟迈开步伐靠近了。

    “主人。”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简-艾斯往后摆手,来到涎水落下一地的西蒙尼面前,望住对方这双好似得了红眼病的眼,甚至伸手去抚其脖上青筋——宛若另一种亲人,平静呼喊:“真正的鬼不是这个样子,我见过太多诡异之物,我也坚信这是一种无聊的谎言。西蒙尼,把你心底的真实感受告诉我,只需跟我说,我有办法让你脱离。”

    “来。”

    戴有宝戒的手上移捏住青年耳垂,扯两下,用这个动作唤醒其清明。

    “饿……”西蒙尼疯狂吞咽口水,往外凸的眼球布满血丝,死死盯住面前人,又眼角颤抖出哭腔来,“我真的好饿啊主人……啊……额啊……”

    “试试这个。”

    简-艾斯拿出一块平日训练用的药膳干;手刚抬好,西蒙尼就猛地把整块吞入咀嚼,而后眯起眼睛,不断摇动下颚发出满意声响:“真好吃,主人你这个东西真好吃。”

    “然后呢?”

    简-艾斯笑得摸下他头发,仿佛看见某个女孩,眼底浮现出极少有的暖。

    “唔……”具有强镇定功效的药膳干发挥作用了,西蒙尼整个身子一抖,本该失去动静的嘴继续在嚼,哪怕双腿呈内八的软倒在地上,这张口依旧没停下。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

    简-艾斯收回目光,拉过来旁边的椅坐下,双手合握在腿前,望眼永不直视自己的雾中鬼,语调有些起伏的开口:“罴,你应该知道每一个箴言者在觉醒能力之后都会沾染上原罪。”

    “这个。”他指向如泥般瘫软在地上,却依旧不忘嚼东西的西蒙尼,“这个明显就是七宗罪里的‘暴食’。可能愈合伤口需要的能量太过庞大,再配上‘暴食’的特性,才有这样骇人听闻的进食恶性。”

    “但这也应当与血肉无关才对。”茶黑色的眸泛起幽纹,无形的鳞贴在少年领口处蠕动,发出阴冷无比的吐信声。

    “下一次,不要再犯这样的错。”

    四种风格迥异的声音同时响起,还有一道极其明显的哈欠声——吧唧嘴,像是刚睡醒的稚童。

    青黑雾团鼓动翻滚出呜咽般的声响,铜灯急剧黯淡,又在座上少年的随意抬指中恢复光芒,稳住平衡。

    “继续说吧。”

    鳞片重新隐入体内,简-艾斯伸手扶正瘫靠在椅子边嚼东西的西蒙尼。这幅场景让甘米尔-卡洛福下意识将手插入兜里,看看雾中鬼,嘴唇抿得很平。

    “谢谢主人。”雾中的轮廓有些颤;很快遵从命令出声,“守护(Guard)这项箴言的守则二是极限愈合,这绝对是与神灵有关的领域,因为……”一根惨白的手指伸出来,指着前方,有种刚烈的笃定,“在这种守则下只要西蒙尼的灵魂不灭,他的肉身无论被摧毁成何等模样都能愈合,哪怕被碾成尘埃,他都能重塑肉身,继续与敌人对战。”

    “不过这项能力的开关是需要经历很长一段时间的积累,而且极其害怕攻击灵魂的手段,基于您在守则一上为我纠正的错误,我认为他在激活这个能力时很容易陷入深度暴食,那他很有可能自己将自己的胃撑爆,然后处于不断修复不断进食这个死循环,啊……”雾中鬼终而恍然大悟,“我明白为什么曾经那些箴言拥有者会说这是永恒的诅咒了,如果没有主人你的敏锐洞察,我想这个西蒙尼定当摆脱不了永恒进食的命运,与那位初代无疑。”

    “这些赞美并没必要。”简-艾斯平静摆了下手,“我不相信在悠长岁月里会有人解读不出这个答案,这其内肯定有隐瞒,我不是怀疑你,但你要记住这种可能性,不要再提供错误信息。”

    声落,那头的甘米尔-卡洛福忽然走过来坐在他边上,像是站累了那般。

    “我知道了。”雾中鬼恭敬躬身,只是面对的是墙。

    “继续说吧。”简-艾斯拿出支雪茄来,不忘给甘米尔-卡洛福一支,“西蒙尼之前提到只要他的骨架不灭,其肉体就会一直自我修复,这与你说的有些不同,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原因,又因为那个初代么?那个食用鲜血……还将罪过推给神的箴言者。”

    “他死了么?”简-艾斯忽然追问一声;很轻,却令气温递降。

    “这我正要向你汇报。”

    雾中鬼伸出挂有锁链铜灯的手,照映出一行鲜血凝固的文字:

    夜总在窃窃私语中夺取人性命,夜鸦在警告——“咕哇咕哇”

    人们四下逃窜。它张开翅膀,待到恐惧香气的极点,露出不沾血珠的牙。

    它总是这样狩猎——“咕哇咕哇”

    等到老人小孩都被风干,夜又走了,又从没离开过。

    “铛~”

    铜灯摇出一道半弧吸入血字。

    身旁人的桃花眸盛有幽光,甘米尔-卡洛福偏头看一眼,捏住雪茄吸,然后伸直腿踢了踢还瘫靠在主人椅边吃东西的西蒙尼。

    “不用管他。”简-艾斯摇摇脑袋,很快回神;问题直击要害,“这个初代现在在冰川吗?我们一共拥有五六百年的历史,它是不是跟着人类迁徙了过来。”

    “还有一点,它究竟是哪个年代的人,寿命为何如此悠长,最根本的箴言经在西蒙尼身上,它为什么还没死?”

    “有关你的问题我也无法回答完全。”雾中鬼沉默半响,铜灯悠悠展露光亮,“我被‘死’侵蚀了大部分活着时候的记忆,但是有一点我可以确认,最先继承这个箴言能力的人与恶魔进行了交易。没有人知道交易的内容,但这个初代成为了新的物种,甚至同时能使用武士和巫师的手段。”

    简-艾斯闻声要答,体内忽的一阵律动;漆黑的鳞凭空浮现并张开深不见底的口,往下一吐,一个破烂黑斗篷便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

    “我已经在主人体内听够了,也必须要反驳你!”黑斗篷内响起声音,却空无一物,“与这个初代交易的恶魔是塞缪尔(??????);恶灵之母,为愤怒原罪的起源。我很奇怪你连如此重要的记忆都丢失。任何学识者都该知道与塞缪尔交易之后只能变成恶灵,成为塞缪尔恶灵大军的一员。这是极其可怕的诅咒,是塞缪尔让这位初代成为了新的物种。”

    “西蒙尼所说的的骨架正是箴言-守护(Guard)的本质。这指的并不是肉体俗物,而是心灵寄托,类似将自己的至亲至爱作为寄托。只要至亲至爱的生命不到尽头,他的永恒修复能力就一直存在!也并不需要什么能量补充!”

    黑斗篷被风吹得“呼啦”作响,溢出一种诤谏的气场:“你们刚才所提到的‘暴食’仅是获得这项箴言之后沾染的原罪,可以彻底根除。西蒙尼不会成为前面几位那样的鲜血怪物,完全是打不死的存在。”

    “噢……”主座少年的眼瞳扩张,又取出一枚药膳干塞入西蒙尼嘴里,看着漂浮于空的黑斗篷,赞许点头,“狐,你的智慧依旧卓越,感谢你为我解开疑惑。”

    “这是我应该做的主人。”黑斗篷微微躬身,不看那黑青雾团的激烈翻滚,反而继续建言,“西蒙尼的弱点是精神类攻击、暴食原罪、以及心灵寄托之人。最好的办法是将这些至亲至爱的人控制起来,只要他们不死,西蒙尼的修复能力就一直存在,然后我们便可以专注去攻克其余两项。”

    “我知道了。”

    简-艾斯认真点点头。一旁的甘米尔-卡洛福也举起手,面色自始至终都平静,仿佛已经麻了,彻底习惯一个个形态不一的鬼的登场。

    “主人。”他指了指自己,又看看这漂浮在半空的黑斗篷,“我的能力,我认为我的能力也应该由这位狐先生来讲解一下。”

    “好的。”黑斗篷点点头。

    夜风倏然安静。

    雾中鬼忽然翻转红目看向中年大叔,咧嘴尖嚎,声线完全恐怖:“闭上你的嘴!你这个蠢如猪的东西!你也配质疑我啊!”

    甘米尔-卡洛福被骂得皱眉,保持无所谓模样,习惯性捏住烟深吸;露出打工人的沉默,还有上班摸鱼锻造的超厚脸皮。

    “闭嘴

    甘米尔-卡洛福那只手又要举起。雾中鬼猛地怒斥他,乃至伸出紫白的指甲,就要剜下这头蠢猪的眼睛。

    中指宝戒闪过红光,雾中鬼顷刻弯腰尖嚎,萦绕在身上的薄雾紊乱缠绕,像无数只交叉在一起的蛇,要挤压封印这个人形。

    “你有些失控了,罴。”桃花眸里不带有颜色。

    雾中鬼惨嚎一声,朝着少年不断点头:“主人,主人……”

    宝戒红光消逝,简-艾斯将手掌重新入外套的兜,站直,看看这些一点不让人省心的下属,不由深吸口气,向悠闲摆动衣角的黑斗篷出声:“你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好的,主人。”

    黑斗篷点点头,与雾中鬼一同被黑鳞缠绕吞没。

    

第四百九十三章 狼群

    “还在吃……这小子怎么了?”小胡子男人手里擎了一支烟,说着含住烟嘴,狠狠嘬一口。高瘦男人便放下烤串,在他盘子前用力地敲了一下,一面嚼动嘴里肉,一面平稳出声:

    “别乱问,吃的还堵不上你嘴。”

    原来这深夜食堂是为一人准备的。还有大片大片的牛肉薄片停放在木架上,烤炉里的木炭红热到扭曲空气。周围巫师邻居都睡觉了。深更半夜像这般奢侈享受的行为以前确是没有的。四位年龄不一的男性围着烤炉吃喝,气氛正高兴,只是吃的最凶的那个青年的动作属实有些大了——不等肉熟,简单探手抓入嘴里,上一肉都还没嚼出味,下一片就往里塞。

    这些肉确切是上了档次的雪山耗牛。围在烤炉边的两位中年男人也吃出那股高档味,饥肠辘辘不停烤肉喝酒,抽空嘬口闲在指间的烟,倒也话不多。

    小胡子男人被提了醒,仿佛顿悟似的低头烤肉,期间用眼睛偷偷瞟过吃相最标准的少年儿,端起杯子喝一大口酒;被呛得咳嗽起来。

    “主人。”

    高瘦男人放下满是油渍的刀叉,端起酒杯,向年纪最小的少年敬酒。

    “唔。”少年一面吃一面点头,等到这片牛肉入肚,才呼口气地端起杯子,顺便碰了下身旁小胡子那盏。

    “啊啊……”小胡子男人可不有丝毫托大,缩着脖子,双手端酒一饮而尽。

    这时疯狂扫荡烤肉的青年忽的停了下来,两边脸颊圆鼓鼓,眼球凸起,伸手抓抓脖,整张脸迅速被涨红。

    “唔。”少年又平静抬了下指。

    甘米尔-卡洛福放下酒杯朝这人一拍,“嘭”一声巨响;陷入暴食状态的西蒙尼把满嘴肉都喷了出去,得亏旁边的伊桑-霍格手更快,将这些残渣全都收到手帕里,未有污染前面烤炉里的美味。

    “啊……”

    彻底畅快后的呼吸抽紧肺叶,西蒙尼仰头见灯——橘黄色的灯光照着自己这张脸,显得更为营养不良了。

    他又伸手去拿面前盘子里的肉片,动作有点僵,像是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吃了多少。”简-艾斯忽的在一旁问,并喝口清水。

    甘米尔-卡洛福没了吃东西的心思,抽口烟,复述这段时间的观察:“二十七盘牛肉,五碗土豆泥,鳜鱼片十六盘,面包十七个,加了半罐奶油,还有两块奶酪。”

    “咳额。”伊桑-霍格差点被一口酒噎住,目光一转少年,沉默收好疑问。

    “西蒙尼。”简-艾斯发出声音,用餐巾擦拭嘴。

    被点名的青年一开始没回应,隔一会才挪动满是血丝的眼球,嘴张大,能看见牙齿缝隙里的食物残渣。

    简-艾斯转眸见他,灯光将眼线抹柔,抹成水墨形状。

    “差不多可以了。”少年说,嗓音平和。

    壁炉中的柴飞溅一捧火星,桌上烤炉正热,肉串不断于扭曲热气中响起滋滋声,落下油滴让炭火更旺。

    西蒙尼是一个简单且死认内心声音的人;虽不明白这声“可以”的含义:但深知许多坏事是幸亏了面前这位少年才变好,亲族能有今日安稳也多亏了他,就算脑海里的进食欲望吼着不吃就要死,他还是依托这份敬畏闭合嘴,像只听话的狗一样低头,双手合在桌下揉搓,力气大到皮肤都被搓白。

    秋天夜长,烤炉上的肉片已差不多到了金黄诱人的时段。高度数蒸馏酒浮荡白丝;不一会,餐盘残余的孜然开始飘散香气。

    桌上的三人都在等候。由甘米尔-卡洛福深知西蒙尼的煎熬,但也仅能捏着烟不断吸与吐,用蓝色浓雾搅乱这些香味。

    桌子开始发抖了。低头一看是西蒙尼的双腿在颤抖。甘米尔-卡洛福知道不妙,伸手挠挠脸上胡茬,望向主人,心里难以决断。

    “把这些都收起来吧。”简-艾斯说出甘米尔-卡洛福最想听的语,便站起身,从盘子边拿起烟盒打开,张嘴衔住细长雪茄,偏头,接住眼尖伊桑-霍格递上的火。

    于是这两位中年人开始行动起来,很快抬走烤炉与食物木架,不忘擦拭油光闪闪的桌子,一点肉渣不留,乃至酒水都收好藏在床边柜里。

    待一切做好,弯月提醒这已是极晚时候。整个房间四个人站直。简-艾斯摸了下桌面,选择来到靠墙的书桌,反坐在椅子上,用夹烟的手把他们招过来:“太简单的事情放在以后再聊,你们先说我听,再我说你们听,可以吗?”

    两位中年男人下意识对视,又看看逐步控制欲望的青年;是甘米尔-卡洛福伸手把伊桑-霍格推了出去。

    “淦!”小胡子男人隐晦瞪眼这“好朋友”,慢步挪到书桌边,兴许闻到了前方溢过来的气场,免不了有些不适,但还是忍不住疑惑,局局促促地说:“主人……今晚的事情……我,我需要再签订一份保密契约吗?”

    “嗯。”简-艾斯点点头,捏住雪茄。

    “那……”伊桑-霍格回头看眼其余两人,狠下胆子继续,“那西蒙尼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昨晚那些人的报复?”

    “那些人?”阴柔的桃花眸抬起,映入小胡子的脸,“哪些人?”

    “啊……”伊桑-霍格摸摸翘起小圈圈的胡子,答,“先是阿本弗莱克一家人,这个卡洛福已经在车上和你说了,然后我们又参加了一场订婚宴会,对方是我们赌场的人,查理-基洛夫也在场。”

    “所以他的爱情变成了别人的未婚妻?”简-艾斯用手点住开始与卡洛福有肢体交谈的青年。

    “是这样的。”伊桑-霍格点点头,说了半句话便住嘴,体贴把后续留给之后两位。

    “我知道了,这些事情留到最后说。”简-艾斯收回目光,捏住雪茄吸一口,肤质细腻的下巴就抵在椅上,稍歪头,有种随性的顽皮,“继续讨论你的事吧,霍格。”

    “啊?”伊桑-霍格缓缓蒙住,确是不知再说什么,也没有什么想要汇报的了。

    简-艾斯一时知晓自己的表达有误,抬手舞落几片烟灰,茶黑色的眸子看住面前中年人,翘嘴展露出点点笑意,说道:“你的要求,你在这里工作的要求,现在提给我。”

    “啊?!”伊桑-霍格的喉管一阵抽,眼皮抖两下,立即摆手苦笑道,“我,我能在这座庄园工作,能跟着您工作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要求什么的……我,我都听你的,我能吃苦耐劳,做什么都可以。”

    “不不不,要求这东西你一定要提。”简-艾斯发出鼻音,摇摇头,目光罩住面前人,“没有要求的员工我是不会要的,你整天无欲无求我该用什么来鞭策你?用爱和魅力让你专注为我工作?为我创造价值?”

    “还是凭我这个骑士头衔?”

    少年点点胸膛,自己都笑出了声。

    壁炉里的柴火又噼啪摇出火星,站立在后头的甘米尔-卡洛福一动不动的看着简-艾斯的面容,然后偏头,轻易找到西蒙尼脸上的感动和神往。

    “哎。”

    打工人在叹息。

    另一位小胡子也苦笑搓搓手,面对这完全不一样的雇佣者,脖子稍微前倾,酝酿半响后小心道:“那我……真就提了啊。”

    简-艾斯抬手允诺。

    伊桑-霍格扯扯领口,挺直腰,摆出十足精气神:“如你所愿简先生,我想要钱,很多很多的钱,然后和甘米尔-卡洛福一样,找一个漂亮的妻子,生一个同样漂亮的女儿,住在大庄园,生活在气候温暖的城,吃着贵族才能享用的食物。”

    “如果你能再给我一个贵族头衔那就更好了!”

    言罢,伊桑-霍格两腿一靠,伸手捶胸作礼。

    “很好。”简-艾斯满意点点头,趴在椅子上的头直起来,用夹烟的手抓脸,回道,“我喜欢你这样清晰详细的表述。钱和贵族头衔都好办,只要你肯学,肯花费时间,名和利都不是问题。”

    伊桑-霍格快速点头。

    简-艾斯吸口烟,指了下在走神的西蒙尼,继续说:“工作上的事我也提前和你说明,目前你的周薪和甘米尔-卡洛福一样,都是两千,迈过试用期为三千,每完成一单生意你们可以从中抽取百分之一的交易数额作为酬劳。这是我目前能给你的价码。”

    “你的衣服买了吗?”

    戴有宝戒的指前点。伊桑-霍格认真点了点头。

    “很好。”简-艾斯回身将雪茄摁灭再书桌上的花瓶里,然后调整坐姿,翘起二郎腿,十指交叉在腿上,“我始终相信专业的事就要交给专业的人去做,有关你们的工作我不会指手画脚,有时我会提供一个方案,然后你们按照我定下的目标去完成,奖金这一块一次一百万,路上的衣食住行我也会报销。”

    “我希望你的衣服都买得很贵。”

    少年挑起阴柔的眼睛,微微一笑,拨撩几分月色,“毕竟你们即将就要出行,完成第一单考验。”

    “我知道了。”伊桑-霍格垂头藏住快要抑制不住的激动,合起来的双手在颤抖。

    简-艾斯满意点头,看眼伊桑-霍格身后那两人,顺便也一同讲:“你们的办公场所明天会有人给你配,另外你们还有很多东西要从头到尾,里里外外的学。这一点我的管家莫瑞斯会安排课程,不过你们都是在各种大型财阀门下历练过的人,很多事情不需要我来赘述。”

    “还有其他要求吗?”

    简-艾斯忽的抬头向伊桑-霍格问。

    “我没有了。”伊桑-霍格摇了摇脑袋,退后站在一边。

    简-艾斯点点脑袋,向甘米尔-卡洛福招招手,待到对方来到前头,迎着对方的吊梢眼问:“你呢卡洛福,你想要什么。”

    “钱。”抽口烟,甘米尔-卡洛福答得直接,下一句差点让旁听的伊桑-霍格脸部抽筋,“我现在需要一千万,啊不,准确是一千零五十万,我要把这笔钱还给查理-基洛夫。西蒙尼的命是他手底下的人救的。”

    “怎么会?!”

    简-艾斯刚挑眉。站在那头的青年愣愣出声,眼瞳呈现出无法收缩的扩张。

    室内顷刻沉默。

    甘米尔-卡洛福没有理会背后的目光和声音,看住简-艾斯的脸,继续道:“有关这一切我已经给,”

    “我知道。”简-艾斯抬手制止。

    可甘米尔-卡洛福依旧发出自己的声音,且是对着面部抽筋的伊桑-霍格:“我是箴言者,是查理-基洛夫曾提到的那种人类,这钱是用这项秘密换来的。”

    “咔嚓!”

    某张椅被手掌握出裂痕。

    而伊桑-霍格也完全不知该如何张口,就这般大脑宕机,就这般站姿僵硬。

    “还有我也是!”

    红着眼眶的青年也迈上来与甘米尔-卡洛福站在同一条线,举拳呐喊,生怕别人听不到这声音,“我也是箴言者,就你今下午所看到的那样!所以霍格!我希望你能成为我们真正的伙伴!”

    “啪~”燃烧着禁忌之物的壁炉呼出更多火星,掩饰这对人的胆大妄为,也掩饰他们的率真烂漫。

    只是有一个人的怒在酝酿了。

    西蒙尼偏头看向椅上主人,学着之前伊桑-霍格的捶胸礼,拉大嗓门地喊:“请原谅我的任性主人!我知道我是个粗笨又没有什么特长的废物,但我不是不知道感恩的人,伊桑先生对我很好,甘米尔先生更是。他们昨晚为我付出了许多!所以我要回报他们,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我只有箴言这项能力,我不想欺骗伊桑,也想凭自己的本事加入他们,赚取心安理得的金钱!”

    “我相信伊桑和甘米尔!我也愿意为我的主人简-艾斯付出性命!”

    握紧的拳轰然锤向胸口。三位聆听者并没有西蒙尼预想中的感动,反而各自用各自的眼望住他的脸颊,好似其上有什么东西,有什么他们陌生,又分外熟悉的东西。

    连风都有些感叹了。

    简-艾斯慢慢低下眼睑,却熟知西蒙尼这般青年人的心性,旋即抚平那段记忆的潮,自然从椅上起身,又径向伊桑-霍格的位置走去,伸出戴有两枚宝戒的手,轻轻拍打这张脸,将一切要说的话都拍打在这里。

    “你的理由呢?”

    少年慢慢看向高瘦大叔,慢慢地取烟,慢慢地点上火,最终慢慢用鼻腔顺出浓雾。

    “我很懒。”甘米尔-卡洛福接住这束目光,衔着烟低头找火,一缕卷发垂落在眼前面,“可能是被西蒙尼影响了,也可能是一辈子已经到了三十五岁,不想再顾虑这么多了,也不想再漂泊。”

    火柴过几次才被划亮。

    甘米尔-卡洛福深吸口烟。一旁的西蒙尼握住他臂弯给予勇气,虽然这中年人可能并不需要。

    “昨晚,”甘米尔-卡洛福继续开口,将额前这缕卷发捋到脑后,“昨晚让我意识到我这三十多年人生就是一场笑话,也算明白钱和权的重要性了吧,两百枚红晶让我无偿工作了十一年。八二年我才24岁,可能也有原罪怠惰的影响,但被两百枚红晶缠到今天是我咎由自取。所以,”他看向了简-艾斯,“我很感谢你给了我动力,鞭策我让我改,也逐渐期待起明天。”

    “可能我之前也是废物吧。”甘米尔-卡洛福偏头向西蒙尼递去笑容,挠挠后脑勺,向其喊,“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说了,我们啊……其实是一类人。”

    眼瞳与风都在这刹那收缩。

    西蒙尼愣住不动半响;忽然擎起手來,用力掐一下对方衣物下的皮,要掐出青紫,掐出自己的印记。

    伊桑-霍格已经看不清表情了。

    另一端少年也收起恍惚,抿起嘴,缓缓顺出胸内浊气:“你们真的是一群疯子,一群把我搞得乱七八糟的疯子。”

    “这世界到底怎么了。”

    简-艾斯推开伊桑-霍格,把其背后的,刚才吃饭用的桌子拉过来,一脚一张椅子踢到他们前面;自己先坐;一点也不怕油渍的把手肘撑在桌上,伸手揉搓下脸颊,开始念道:“明天早上一起来我书房签契约。既然要敞开谈那我就敞开说,西蒙尼和甘米尔的箴言能力在工作期间每用一次我便补两百万,另外条件不变,然后你们被抓我也管不住,你们自己搞清楚运用能力的后果究竟是好还是坏。”

    “另外关于你们的想法我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有些事情我先做出承诺,以免让你们对我抱有太大期望,影响各自的前途。”

    “首先。”

    简-艾斯竖起一根手指,“你们按照我的规定去做,不像今晚这样发疯,半年内都可以在王都中心区买到一套小又精致的房。”

    “那贵族头衔呢?”

    西蒙尼很快适应过来,大咧咧举手。

    “最少男爵,比我这个骑士要尊贵。”简-艾斯迅速张口,显得雷厉风行,“你们两个还有什么要求吗?一并提了。”

    “我需要那一千零五十万。”甘米尔-卡洛福举起手,一旁的西蒙尼也举起手,“这里面的钱算我的,主人你可以把它当做是我们两个人的诉求,我们会打工还你。”

    “他可没你这么善良。”简-艾斯瞥眼西蒙尼,替甘米尔说出这句话,“你的要求你自己提,记住打工做事是为了吃饭为了生活,你退让,别人并不会记得你的好,也不会与你讲客气。”

    “要把这里当成狼窝。”伊桑-霍格忽的开口,小胡子闪着冷冽的光,“你不要大把人会要,别人吃肉你啃面包,到时别想有人同情。”

    “干脆给我吧。”伊桑-霍格冲着青年笑笑,又是那实际业绩第一的老江湖。

    西蒙尼不再说话了。

    简-艾斯也没想等,直接从戒指里取出一个又一个长型木盒拍上桌;再将这些沉甸甸的盒子统一并拢起来,往前倾身子伸手一拉;“哗啦”一声,红灿灿的晶币霎时充盈在座打工人的眼。

    “这里有一千一百万,其中一千零五十甘米尔-卡洛福拿去,剩余的你们自己分,他们两个已经有定制的服饰了,”简-艾斯指了指甘米尔二人,跟着接住伊桑-霍格的眼,身体往后一靠,双手交叉起来。

    “西蒙尼。”简-艾斯继续喊,“你究竟想要什么西蒙尼,我只问这最后一次。”

    “我,”西蒙尼从桌上这方方盒盒的现金里回过神,咽下口水,斗胆说道,“我,我想要和甘米尔-卡洛福一样多的钱,并把它划到甘米尔-卡洛福的名下。”

    “那是你们的事。”简-艾斯又从戒指中取出极限负荷的现金,“嗙嗙嗙”叠在桌上,

    接着后推椅子起身,环视这三人的脸,将早已准备好的计划书夹在指间摆摆,甩出旋转风浪。

    “这里有你们最近一次工作的详细内容。之前卡洛福与我探讨过,我也完成了他定下的要求,你们今晚再看一看,明天顺便给我答案。三个人就挤在一起睡吧,或者打两个地铺,剩余的明天安排。”

    椅子往后倒地,简-艾斯又想起什么的手指点点,唤住正在看计划书的伊桑-霍格:“你在外面把守的时候有多余人经过吗?”

    “有。”伊桑-霍格将手里纸张放下,“一共八个人,都是巫师,也都住在这附近。”

    “都记得长相么?”

    “记得,他们仅有黑眼圈是统一。”

    “那好。”简-艾斯点点脑袋,又丢了包烟上桌,“明天你跟我去指认一下,剩下没别的事了,等会早点休息。”

    “好的主人。”

    伊桑-霍格站起来送行。甘米尔-卡洛福则找到西蒙尼的脸,看了半响,在对方回应过来的笑容里取出支烟,稍稍偏头点上。

    “以后这称谓要改掉。”简-艾斯只提了句规划,越过木桌,顺便拍拍西蒙尼的肩膀,“跟我来。”

    西蒙尼“诶”一声跟上,快步走到门边,并朝已开始讨论的甘米尔二人投去无用笑意。

    

第四百九十四章 不如跳舞吧

    与月同行永久是大罪。

    人应当需要休息,需要用夜来安抚疲惫的心,结束一天之后的辛苦。

    只是简-艾斯还未到睡的时候,大抵是这一夜的人事纷扰太多,尤为在酗酒之后——神经刺疼,耳鸣不断,近乎让他听不清面前人的语。

    “你究竟怎么想的。”

    用力闭了下眼皮,他半倚靠在墙边,指上红芒一闪,将周围多余声音屏蔽。

    “啊……”西蒙尼不小心看到主人眼里的血丝;深吸口气后耸肩,继续保持简单风格,“我没怎么想啊,就是要回报你们。”

    “回报的方式有很多。”简-艾斯顺着往下答,灯光下的五官更显精致,只是眼眸煞人、瞳色薄凉,“我可以把你安排到欧康纳身边,让你从现在开始做一名武士,也可以安排你去进修和学习知识。在生意这一行上,你没有甘米尔他们这样的老道经验,所以同样是从头学,你能选的到底有很多。”

    “这离家也近些。”

    简-艾斯下意识摩挲指尖,回头看眼那头桌上的讨论,继续把目光停在西蒙尼脸上。

    “我不要。”西蒙尼拒绝的很干脆,哼出笑,蜡黄的脸颧骨突出,“我喜欢和他们在一起,他们不会把我当小孩,也认可我这个同伴。而且带着你任务出门的感觉非常不错。”青年的眼珠转动两下,终而半开玩笑的道,“毕竟我从一开始就想当你的狗,想在你身边发光发热,证明我的价值。”

    话落,简-艾斯的脸色瞬间冰冷,下意识摇头,撑在门边的拳握紧。

    西蒙尼已预备好的往后缩脖,但不悔改,继续递上血淋淋的诚挚,哪怕这位主人的年纪小于自己,出身低于自己。

    简-艾斯确是许久说不出话了:喉结停在那里,像卡着许多事;最后一咽,是沙哑声音:“早点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临末关上这堵门,闻着廊道上的鲸油灯香气,抬起被灯光抹亮的脸,带起格外生冷的风前进。

    “里面的禁忌物不用拿出来了。”

    大管家莫瑞斯站在走廊口。少年摆摆手,莫瑞斯一声不吭的跟住。

    “明天在庄园划出一块区域用来给这三个人工作——精致的小阁楼,挂上七十七号庄园贸易部的牌子,再为他们在甘米尔-卡洛福旁边找上两间房,可以给予搬家人一点补充,不要太强势,另外给我一份庄园的巫师名单,让热迈厄斯-沙松和路-阿卜杜尔去做,明下午送到我书房来。”

    脚步踏上阶梯;红色软毯被踩出几缕飞尘。

    “今天新到的团队也要在城堡里安排好住处,去仓库找几张契约纸,勒令所有仆人明天不要出门,无论什么工作,都不允许在后院附近冒头。”

    越过二楼走廊的各类画像,脚步停在主卧门前,衣角前飘,简-艾斯的目光也来到了莫瑞斯脸上。

    “我那位朋友睡着了吗?”他问。

    “睡得很好。”莫瑞斯上前为主人打开主卧的门,微秃额头更显油亮,酒窝很深,缘由为脸色苍白。

    简-艾斯点点头,上前握住这位老管家的手,用力捏捏,温声道:“日子一天一天都在变,可能这段时间又要辛苦你了,早点休息,我会给予你应当有的回报。”

    “这是我应该做的。”莫瑞斯神态如常,弯腰躬身,对着主卧内伸手。

    简-艾斯拍一下对方手背,转过身,脚踏入门的界限。

    呼~

    一入暗,潮湿的风扑打面颊,大海起伏出声乐,凉凉月光充溢周身,那头沙滩银白到发亮。

    “回来啦。”

    把小身子靠在棋盘边的稚童抬起头,很快继续下棋,示意对面黑斗篷快下。

    “啊。”

    星空下的魂体盈有淡光,简-艾斯盘坐在祖身边,抬手回应对面的问好,捏捏眉心,有些劳累的甩甩脑袋。

    祖见此打一响指,船舷下头的银沙瞬间飘舞到空中勾勒出另一个稚童,代替祖坐上棋盘。

    “这两天很累吧。”祖轻车熟路的跳上简-艾斯的肩膀,歪头贴住对方脸颊,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拍拍,闭眼露出笑。

    “是呢。”简-艾斯闷闷顺出浊气,用下巴蹭蹭对方的头,声音柔缓如夜风,“可真是漫长的一天啊……一个千亿级的生意,一个箴言者,一个从神圣帝国来的巫师,一下全挤在这个晚上,没有狐他们帮我,我根本处理不来这些问题。”

    “您谬赞了。”棋盘对面响起声音。

    祖瞥黑色斗篷一眼,回头揉着简-艾斯的脸颊作鬼脸,吃吃一笑,更抱紧这个人的脖子:“那就都交给它们做!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好的就继续,不好的就让莱汀(Leyding)拖回去,老大那里还有许多狠人没清醒呢!”

    “我也知道啊,但我们穷嘞……”简-艾斯摇头摇出无奈声音,眼睁开,把自己丢在船舷栏杆上,就这般毫无形象的弯背坐。

    “我们……”他一面搓脸一面问出这关键话题,“我们的秘药储备还有多少?”

    端棋的手一定。祖奶凶瞪眼停住下棋动作的黑色斗篷,跟着笑嘻嘻蹭下少年,乐呵答:“还够我们用很久呢,差不多五个……”少年的眼神令稚童临时改词,“四个,啊不,三个,差不多三个月吧。”

    “三个月么?”

    简-艾斯收回目光,下意识咬动腮帮,眉头蹙紧,读不出太多情绪。

    “主人,”棋盘对面的黑色斗篷适时出声,用衣袖卷起棋子,放在关键之处,“虽然代价很大,但我们如今的收获是很多的:千亿生意一定不会出问题,依据我们的计划,我们至少可以套现亿。那些武技经书也足够你在年末考核上大放异彩,而且西蒙尼的箴言能力足以成为最优秀的亲卫,按照他目前对你的崇拜,

    你要他死,也不成什么问题。”

    “我只是做个比喻。”

    破烂有几个洞的衣袖垂下,沉吟半响,于其余同僚的注视里继续开口,“甘米尔-卡洛福是无可挑剔的情报探员。伊桑-霍格虽然是普通人可胜在经验丰富,我与罴他们已经将契约内容确定好了,基于箴言【朱斯提提亚】的规则将契约作用发挥到最大,足以束缚住他们三位的心。当然,您的人格魅力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这不重要。”简-艾斯平静开口,“契约的事辛苦你们了,明天与夏奇拉谈判的方案一定要多给我几个方案,照旧由祖念给我听。维多利亚-诺福克说的这些情报很关键,那位蛇夫人……你们也要仔细想想。”

    “总之辛苦了。”

    少年向棋盘后的黑色斗篷点头,又向其身后甲板下的眼睛们递去尊重。

    “这是我们应该的。”黑斗篷点点脑袋,伸袖拍拍甲板,代替这些老伙计念,“我会与他们策划好一切。”

    “嗯~~不错不错。”到此,趴在少年脖上的稚童满意翘起脑袋,指着这家伙以及船舷木板下的阴影,踮脚飘起来摆摆手,喊得奶声奶气,“大家都要好好干啊!等到小艾斯赚钱了给你们找肉身,让你们降临现实,再活一段精彩岁月!”

    “鼓掌!”

    祖率先拍动小手,几缕夜风将其红袍一角吹动,愈多掌声从四面八方来,只是找不到具体源头。

    紧皱的眉有些松了,星空灿烂,简-艾斯弯坐在船舷栏杆上,用手撑住下巴,向这个小剥削家递去温笑。

    “好啦好啦。”瘾过完,祖满意伸手往下压压,回头飘回简-艾斯脖子上,继续用小鼻头蹭,上手捏对方耳垂,忽的灵光一闪,抬起了大眼睛。

    “艾斯!”稚童试探性地喊。

    简-艾斯低头,眼眸装入对方模样。

    “我们跳舞吧!”祖靠近一些,大眼睛里盛着比星星更闪亮的光,“跳起来!把一切烦恼都跳到脑后,就像书里那样!”

    “啊

    ……”

    简-艾斯闻言颓败低头,又在祖的失落里抬起脑袋,是笑容轰烈绽放。

    “来!”简-艾斯牵住稚童的手,看眼默默放下棋子的黑斗篷,吸吸鼻,于其余阴影的注视中起身,仰头大呼口气。

    “来!!!”

    “芜湖~”

    祖激动抱住这人,小短腿在空中蹦跳两下;掀起一阵风。将少年儿带上沙滩,踩上细软银沙。

    “奏乐!给本王奏乐!”

    稚童举双手过头顶,几道乐器敲击声从透明旋涡内释放——保持“咚咚哒”的节奏,细一听好似还有许多女声糅杂在其内合唱,整体曲调欢快轻松,让少年的膝盖和脚踝逐渐不受控制,逐渐扭动起来。

    盛大的舞开始了。

    缩肩,抬手,原地抬腿跳动,又散漫旋转身体。少年与稚童的闭目模样十足魔怔,随音乐扭身点头,又疯疯癫癫地张开手在原地飞翔,动作毫无规律,并踩着沙原地跑,时不时并拢腿随节奏往前扭身体,以近乎滑稽的姿势宣泄烂漫。

    

第四百九十五章 恶鬼当差

    “接着奏乐!接着舞!”

    祖开心大喊。那少年跳得真切如深夜街上的疯子,眼始终未张开,像是要拥抱天空的鸟,张开手在沙滩上旋转,乃至把自己都甩飞,都摔倒入银沙里。

    “艾斯!”稚童笑咯咯伸出肉乎乎的手,“抓住我艾斯!我带你飘起来!”

    “啊!”少年狼狈从沙粒从起来,于夜风里露出不掺杂质的笑。

    一大一小的手掌就这般握紧,像两个疯子在音乐里转起来奔跑,相互大笑,甚至吵过了潮汐。

    与此同时,船舷之上站满各式阴影了;全然寂静地瞧着滑稽起舞的稚童与少年,未有一人想笑,连同流转在此的风都安静。

    “这片海还能支持住吗?”不知是谁在问。

    “我们这样下去会不会太没形象了。”又一个问。

    “你都一身骷髅架了还要什么形象?”又一个尖细女声答。

    “哎……”

    更大的沉默降临,黑斗篷的破烂衣角突然飘起,往船舷下飞,留下温和睿智的语:“实不相瞒,我也是精通舞蹈的。”

    声落,这位空荡荡的黑色斗篷稳稳落在沙滩上,抬起空瘪瘪的袖口,刻意摆出树枝造型,然后也在音乐中旋转,舞出让人大笑的丑态。

    “群魔乱舞”真实降临了。

    旋涡内音乐声更加欢快带感,一名头颅硕大的蓝青色古尸不断上下点头,身子前倾的像呆子,像是得了癔症,不小心飞溅涎水,直直洒进面前这陀螺般旋转的青黑色雾内。

    “我罴何尝又不想成为一位舞蹈家呢?”

    沙哑刺耳的叹息在雾中浮现,吊着锁链铜灯的鬼手举出雾摇摆,只听铜灯一阵“哐哐哐”摇晃,发出喝醉般的光。

    乱了,都乱了。

    这群疯子在沙滩上大笑大闹,恣意地舞,将内心的锁拔掉打开,丢掉所有包袱礼仪,脱下枷锁,热烈迎合风地舞。

    “呜!!!”稚童突然仰头向星空喊叫;小脸布满潮红,张开手,直直累倒在沙滩上。

    简-艾斯也彻底舞累了,歪头往沙滩里一宰,刚好压到一个“呜呼”旋转的黑色海草,使对方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闭嘴。”祖抬起小手一招,这海草形状的鬼物立马飞上天不见踪影。

    “诶。”祖在这之后侧身,看住躺在自己身边大口喘息的少年,伸手撑住肉下巴,显出几分潇洒,“你说你干嘛要雇佣那什么数据化团队呀,我看他们那些东西乱七八糟啰嗦死了,而且你现在学会的技能有七八本呢,这得多麻烦呀,还要编造理由让他们不怀疑,最主要是还得花钱!”

    “他很强。”简-艾斯伸手抓起一把银沙,举停在脸上,仍由沙从指缝落下来扑打脸颊,“或者说拉塞尔-德文的团队都很强。当一个武者的信息能被具体化量化的时候,这就意味着他没有任何的秘密。”

    “雇佣他们至多5000万,我目前练的所有武技都超过这个价格。单论这些武技都值得我花费这些耐心,值得我付出这些代价。”

    “

    而且与冠军这份荣誉相比,这一切都不算什么。”

    指间沙全部倾落,少年于这抹银白里睁开双眸,眼瞳幽深到看不见尽头。

    祖最喜欢他这幅样子,嘻嘻一笑,直接在地上翻成小肉球,咕噜撞进少年的怀。

    简-艾斯弯起背让稚童贴靠地更舒适,忍不住伸手夹下对方肉乎乎的小脸,躺在银沙里,下巴抵住稚童脑袋。

    “祖。”他轻声问,稚童同时抬头看他,“我们……真的能找到路-阿卜杜尔说的那个老头么?”

    “嗯……”祖发出鼻音,侧头贴紧少年心口,闭眼答,“别怕艾斯,实在不行我可以带着老五他们休眠,到时就不需要生命能量了。”

    少年也“嗯”了声,抱住稚童儿,眉头始终未有松开。

    舞曲之后的巨大空白降临了。

    沙滩上的鬼一个一个回到船舷木层下,双月依旧,一缕红丝自少年脸皮下露出来,接着像树根一样延伸到整张脸——诡异的跳动,十足恐怖骇人。

    其实谁都骗不到谁的。

    身后已没有路,孤注一掷的搏,是这位少年儿唯一的念想,与任何善恶无关。

    此刻几缕风抚过眼皮了。

    简-艾斯无知无觉的睁开通体漆黑的眼,露出恶鬼般的猩红竖瞳,面如冰霜,却让月光愈发亲近。

    祖安安静静看着面前人的魂体变化,伸出小手,不断摸着这炙热又凶戾的黑纹,出声,听不出任何端倪:“艾斯,其实我们不该被罗法古痛宰一刀的啦,他好阴险的,那神龛的剩余禁忌不给他留在壁炉里就好了,单凭这个禁忌,我们可以换到比他出价多得多的东西”

    “啊。”略微低沉沙哑的音从喉管震颤出来,猩红竖瞳收缩扩张,脸上黑纹如字符般流动,“我知道罗法古的小心思,他不是一个吃亏的人,不过只有他有我需要的——黄金屋或许可以找思科特导师借,但是十五米以上的巨龙,整个加贝帝斯也只有他能提供。”

    “咦~”祖发出搞怪声音,继续用小手抚摸少年脸上的黑纹,突发奇想:“那我们为什么不多提点要求呢,这精明的巫师就应该被好好宰一刀,上次也是,反正我们与他做交易总是占不到好处!”

    “这不行,”简-艾斯逐渐处于思考状态,眼眶内的漆黑消退,猩红竖瞳也慢慢转为人类形态,“罗法古很狡诈。他很多话都是刻意试探,如果我有恃无恐的狮子大开口,那就代表我知晓神龛的真实价值,而这种层次的见识不应当是我这种履历该拥有的,他绝对会怀疑,甚至推理出你的存在。”

    “这太危险了……”

    如树根爬满脸部的黑纹重新隐入皮下,少年轻拍稚童的背,就像曾经在贫民窟对自家妹妹所做的一样。

    “嘶……”祖倒吸一口凉气,理顺那天的话术交锋,不由将婴儿肥的小脸贴得更紧一点,“这家伙原来这么坏呀!亏他还是导师呢!这,这当巫师的心都这么黑吗。”

    “不不不,这是很正常的祖。”简-艾斯微笑用下巴磨了磨稚童的脸,“我们面对的都是在这个帝国有一定底蕴的人呐:英格索尔-克劳德、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维多利亚-诺福克、夏奇拉-妮尔-莉娅、乃至热迈厄斯-沙松、路-阿卜杜尔和拉塞尔-德文,他们都是经过千锤百炼的贵族,如果没有一点智慧和手段,根本不可能获得现在的成就。”

    语落,最后残余的黑纹迅速消退,宛若未发生那般。

    稚童奶声奶气的“哦”了一声,往少年怀里挤挤,握住对方一根手指摇晃:“那我相信我的小艾斯一定会比他们更厉害,一定会站到这个帝国的顶层!”

    “我努力吧。”简-艾斯忍不住笑了,继续轻拍祖的背,抬头见月,又看看横在沙滩上的船只残骸,嘴角弧度不减,只是声音有些轻,像海风,抚低了稚童的眼,“祖,你与重伍他们已经帮我许多了,要不是因为你们,可能我连戴里克那一关都过不去,更别说撑到现在,在米尔顿的掌心里活到现在。”

    “这一路真的很难了。”

    少年说着说着闭上眼,想起远在圣克鲁斯的女孩儿,鼻尖微酸,将稚童抱得更紧。

    金莲红袍里的小手也反搭在少年的心口;学着对方的样子轻拍,最后停一会儿,声音清脆到甜腻:“那艾斯,等我们出了这座城,你会想成为一名勇者吗?”

    “嗯?”狭长眼眸掀开,泛起碎影。

    “我问问嘛。”祖在他怀里翻转两下,小身子上移点,找到这双眼睛,咯咯一笑,“我看书里不是说外面有很多强盗、马贼,还有小偷杀人犯等坏蛋的嘛,你想我们要走这么远的路去找那个老头,万一碰见他们,咱们好好教训教训他们呀!”

    “啊……”简-艾斯也在沙滩上翻个身,正对星空,拿起稚童的手搭在自己脸边上,“你问了我一个简单又复杂的问题,不过你为什么会想到这些呢?”

    “因为好奇呗。”祖眨眨眼睛,从对方身上飘起来,朝船舷那头找到,喊来一本红色的法瑞-泰尔斯的书,翻开这些彩色插画,找到那段关于邪恶的惩戒,“勇敢的鲍尔丁(Baldin)最终战胜了在雪天里掠夺村庄的强盗,他将这些强盗的头高高挂在树的枝头,并割下强盗头子的耳朵泡酒,取下他们的金钱还给被掠夺的村庄,这一切都被流浪到此的诗人亲眼目睹,最终诗人唱歌他闻名帝国,并使他获得了君王的丰厚赏赐。”

    “看呐,丰厚赏赐。”

    稚童点点书里这位勇士的画像,又向简-艾斯嘻嘻笑,“杀几个强盗就能得到君王的赏赐,以我们的手段,这个年末考核结束我们就要发财了。”

    话入耳,简-艾斯看眼祖捧着的童话书,喉咙有些痒的咳嗽两声,抿嘴,脸色顺然暗下,不知是想起了谁。

    “我们做不做呀。”祖飘到他肩头上催促。

    少年被推得左右摇摆,许久后凝聚目光,跟着习惯性看向某个小镇的方位,看了许久,最终说了个“好”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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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龙挣翼,百鬼夜行,巨人遍野……
他于寒冬里睁眼,伸手,握住了整个世界!黑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黑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黑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