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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最爱喝冷饮     黑潮txt下载     黑潮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五十一章 打工人打工魂

    “所以我们的正义先生就这样牺牲了?”

    略厚的信封丢入了光里,查理-贝尔蒂埃抬头看向下属,眼神沉静,不怒自威,“身为伯爵却连骑士的五分钟时间都占用不了,我该说这正义律查太过公正,还是他那惩恶扬善的决心,像是早晨的厕布呢?”

    捏住黑晶的手一下下敲击桌面,淌过百叶窗缝隙的光匀称铺洒在地板前。有一只苍蝇,嗡嗡扇翅停在书柜边角。

    一切都陷入沉默。

    帽檐下的眼被光映衬得有些阴郁,查理-贝尔蒂埃伸手抓两下胡茬,又问:“明天为我们神体先生准备了大礼吗?”

    “他们都在观望。”颈上围着毛巾的下属低头出声,“目前没有人同意我们的价码,赌场方面安排了名较为普通的对手,这次的盘口想必不大好看。”

    “不,他们不会在乎。”查理-贝尔蒂埃慢慢摇头,往后一靠,双手抬起来枕在脑后,语调平淡的讲,“就算是单纯的表演赛,这个城也有太多太多的人愿意为他买单,这只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天呐……”

    他忽然来起了精神,竟是抬手拍下自己脸颊,十分无语的碎碎念,“为什么不说服詹姆斯支付这笔晶币呢,将这样的金山拱手相让……还真是让人火大啊。”

    站立的下属顺势低头。

    查理-贝尔蒂埃一动不动看着桌面,许久后抬手,向下属们随意吩咐道:“让那位引导者收手吧,本来就是凑巧试试,不要为了这位正义伯爵,把自己都搭上了。”

    “我知道了。”另一位下属躬身告退。

    裹着围巾的则是低头捏了捏鼻梁,等到门彻底闭合,声音很轻地开口讲:“贝尔蒂埃,我们的第三聚集点被发现了。五名炼武者,十二名簇拥被永远埋在了那里。”

    “嗯。”查理-贝尔蒂埃表情淡漠,回头看眼百叶窗外的阳光,将帽檐拉低点,从椅上站起来,开始清理桌上的痕迹,“通知北边采用第二套方案,赌场这一块先这样安排,这件事情带不来什么好的切入点,威尔斯-邦齐这样的人只会越来越多,也足够我们的神体先生头疼了。”

    “撤退吧。”他看眼室内的其余情况,一转戒指,迈步消失在黑暗中。

    ……

    鸟儿飞上空,越过岁月气息浓厚的海德古堡。

    会议室内,棕黄色的皮纸滑入不同形状的手,十二座椅散发出威严,仅是呼吸,便让空气流动缓慢了。

    “这可真是有趣。”布满皱纹的枯槁手掌放下,笑了笑,声音却是中气十足,“在这座城市,在这个学院周边几千米处,竟会有武士挑战我们的威严,天呐,是我们太过衰老了吗?”

    座上人继续笑,震荡空间。

    “行凶者是一名伯爵。”另一座椅响起声音,并习惯性将皮纸折叠好,整理放在尾指边,“其中应当有预谋,找到幕后者,关键。”

    “啊。”笑的人笑声更大,摆摆手,化为一道黑烟消逝了。

    “赞同票一,请继续。”坐在右手第一座椅的秃头老学者叩叩桌。

    “这可真是无聊。”会议桌末尾的座椅摇晃转动,留下一片羽毛。

    “赞同票二,请继续。”

    “你自己呢?”第七顺位的椅响起浑厚粗壮的声音。

    “我当然是同意。”秃头老学者推了下眼镜,伸手拍下桌子,念,“赞同票三,继续……”

    “那我去养龙了。”第七张椅旋转,曝露在窗外阳光中。

    “赞同票四,请继续。”

    “维奇呢?维奇是什么意见?”又有声音浮现,像是思索。

    “他已经收到,他已经将投票权交予了你们,他已经要后天才回来。”学者叩叩桌,有些不耐烦,“请快一些,我的巫药研制已经到了关键时候。”

    “那我能抢先购买吗?尊敬的普林西瓦利阁下。”

    “我们已经在开会。”老学者再次叩桌,不想搭理对面人。

    又有一张座椅旋转,紧跟着带动周边几张座椅一同转起来,卷起一道不大不小的风。

    “赞同票九,选票已经过半,第一方案通过。”老学者将羽笔一扔,往后靠,却在要动身时被对面人叫住。

    “请稍等片刻,普林西瓦利。”不带任何毛发的头颅在光里闪亮,那温和的笑,亦如之前韵味,“我很好奇,这件事情学院要交给谁去处理。”

    “这张纸上……”有些皱纹的手指点住皮纸最后一行,“并没有写明白。”

    “可能是维奇,也可能是里吉威。”普林西瓦利回答。

    “噢……里吉威……”这张椅轻摇摇晃,其上便再无任何声响。

    仅剩下最后的未投票者了。

    虽然并不重要,普林西瓦利还是看眼这人,用相对客气的语问:“你有什么意见要发表吗?维奇确认在后天回来。”

    “我没有多余意见。”紫色座椅上响起女声,带着馨香,使人心情舒缓,“只是维奇和里吉威之间我更偏向里吉威,你可以告诉他。”

    座椅转动,仅剩的老学者看眼对方离去的方向,低下头,伸手将眼镜取下。

    “个个都脾气不改呐……”

    布满叹息的音回荡,一只红眼乌鸦无声停在窗口,侧头梳理油亮羽毛。

    ……

    终于回到七十七号庄园。

    整理衣袖,简-艾斯跳下马车,不忘回头看眼导师——微笑着,摆手告别。

    “这段时间别再出去了。”彼诺修保持掀开窗帘的姿势,望着这位少年儿,心情确是好了许多,“星期天的比赛动作迅速些吧,我会去交涉,等到维奇从北边回来,等学院开会表决接下来的方案,你再继续其他生意。”

    “这会不会太过应激了?”简-艾斯微微蹙眉,看住老师的眼。

    “你不懂其内事。”彼诺修冲学生笑了笑,望眼远方古堡的轮廓,慢慢叹息,声音泛起缅怀,“你呀……倒是让这些人又聚在一堂了呢。”

    “这不会是小动静。”

    彼诺修诙谐眨了眨眼睛。

    “我为此十分抱歉。”简-艾斯抿住薄唇,眼眸弯弯,是这般的乖巧温顺。

    于是彼诺修摆摆手。马车前开,平平稳稳的消失在重新铺压一边的马道上。

    都安静了。

    在旁边等了许久的大管家上前为主人取下外套折好。

    简-艾斯取出一支细雪茄衔住,歪头接住大管家递上的火;抽两口,回头看眼庄园的静谧模样,干脆站在了刻有“简”这金色门牌的黑石拱门前,靠住黑铁栅栏,伸手摸了下其上镂空花纹。

    “那位客人的情况还好吗?”

    “已妥善放置在书房内,并没有惊动任何路和热迈厄斯的下属。”

    “送他来的那位助理呢?”

    “吃了些茶点,干干脆脆的回去了。”

    “啊。”黑雪茄燃出灰白的烟,琉璃金项链贴住黑衬衫领口,喉结翻滚,有几分禁欲气息,“今晚彻底封锁庄园,后续的信封可能有些多,让巴里德做好准备,作为补偿,他可以抽取十分之一的利润。”

    “你真是太过慷慨了。”莫瑞斯抿出酒窝,弯腰行礼,又站直,始终伫立在主人身后,像是永伴永生的石。

    “你需要吗?”简-艾斯看着这位一直陪同自己的管家,点点烟灰,雾丝萦绕住挺拔的鼻。

    “不主人,你为我做的事情已经太多了。”莫瑞斯抿出更深的酒窝,瘦瘦的白脸呈现一种笑,只是头发愈发秃了。

    简-艾斯到此伸手触碰管家的臂弯,桃花眸上抬,感受对方有些瘦弱的身子:“热迈厄斯余下的药材补品我给予你共享的权利。”

    “主人……”

    “听我说。”简-艾斯抬手止住大管家的诚惶诚恐,捏捏这块骨,看住对方眼睛,“我需要不是一名暂时的,身体孱弱的管家,今后的岁月太过长远,我这个人不喜欢分别,也喜爱旧事物,记住我这道言,也记住我当前的选择。”

    无言扼住咽喉,莫瑞斯张张嘴,又闭上抿出酒窝;侧头回头,抬头低头,无所适从的样子有几分憨态,手掌握得很紧,终于朝着少年鞠躬。

    简-艾斯再次捏下大管家的肩,扔掉烟蒂,一面呼出蓝雾,一面看着自己的庄园,迈步往前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老样子。

    推开书房大门,躺在前厅沙发上的高瘦男人始终昏迷。

    少年仰头扯动领口,解开袖扣将衣袖往上拉,露出手腕的云烟纹身,显出几分坏孩子的叛逆。

    “能这样捕获他已经不错了。”他宛如自言自语,“我们只花费了一个终极禁忌所需要的晶币,相比于其他方案,这倒是最让人能接受的。”

    空气中荡起若隐若现的傲娇哼声。

    少年露出温醇的笑,将书房内的禁忌激活,然后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放松往后仰,目光平静的打量着沙发上人。

    “要吃掉他吗?”

    稚嫩的童语在耳边浮现,随之而来的,是蛇吐信的阴冷声音。

    炽热的阳在正午最好时节朝着落地窗倾泻。太多太多影子被阳光拉出来陈列在地面上,细密碎了一片,交织在一起,确是眼花缭乱了。

    独处于红色软椅上的少年慢慢歪头,伸手撑住侧脸,黑瞳倒映出沙发上男人的脸,宛若盘起来的,准备进攻的蛇。

    “这需要花费多少金钱。”他问。

    稚童的窃窃私语在耳边回荡,阳光下的锁骨忽而有些扭曲,细一看,原是透明的鳞在其上蠕动。

    “那太贵了。”简-艾斯取出一支雪茄熏燃,摇灭明火,端住吸一口,呼出白色雾线,“永久掌握一个威能不知的箴言像是下注,我不大相信运气,而且这项花费惊人,不是我们现在能够负担的。”

    “杀鸡取卵只是最后一步。”

    简-艾斯抿出无奈的弧,将雪茄停在烟灰缸上,望住对面人,望了半响,终究点了下手指。

    “醒来,醒来吧,卡洛福……”宛如母亲的语轻抚沉睡男人的脸颊,阳光跟随献上深吻,刹那的风,掀起这双眼皮。

    仿佛是一场太过久远的梦。梦里有了太多色彩——斑驳的,将伸出的手染成五颜六色,甚至有只蝶,轻柔停在指尖。

    “我究竟待了多久……”

    略显嘶哑的叹息喃喃扩散,一切景物消失,甘米尔-卡洛福睁眼,其内光芒霎时黯淡,重归漠不关心的麻木。

    这是一间有些熟悉的豪华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十足好闻的松香气味,光的碎影投在脸上,帷幔散开在风里轻舞,一切安静祥和,一切宛如美梦。

    甘米尔-卡洛福缓缓坐起来,低头揉揉眉心,身体舒缓,未有一丝劳累:“我是睡着了吗?”

    “如你所想。”简-艾斯拿起雪茄点点,又用尾指夹住另一根扔了过去。

    甘米尔-卡洛福双手接住,低头瞧瞧,又看看那头办公桌后的少年,将雪茄放在沙发扶手上:“我其实不喜欢抽雪茄,一直以来。”

    “那就随意选择。”简-艾斯张开双手;落落大方。

    甘米尔-卡洛福闻声望着少年的脸许久,缓慢低下头,问道:“我能知道我来这里的一切原因吗?这好像让人有些疑惑。”

    “这是你的权利。”简-艾斯伸手将雪茄摁灭,后靠住椅子,十指交叉在身前,想了想,还是先提醒,“这间书房有着学院传奇亲自刻下的禁忌,我们所处的庄园恰好在古德古堡的后头,那里有十二位学院长老,包括了维奇。”

    “还有一件事。”艾斯的声音有些沙哑了,“我在刚才不小心惹出了些许弊端,这座庄园,或是整个学院,都陷入了你所想象不到的戒严里。”

    “我这样说你可以理解了吗?”

    艾斯抬起头,舔下嘴唇,呼出最后一道浓雾。

    甘米尔-卡洛福回应的沉默长长久久,而后低头闭眼,双唇贴在指边:“我能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发现

    的我。从见我那面起,还是后续的早晨。这其内的原因又是什么。”

    “见你那面起。”简-艾斯看住对面人脸颊,“准确来说,是你那封信被送来之后。”

    “噢。”甘米尔-卡洛福瞬间摇头,神情愈发颓废。

    简-艾斯无声收下这个答案,微微一笑,向这个人儿平静说:“我想与你分享一个故事:在九一年鹰盾边境的神罚战争,有一个本要上阵的贫民在中庭海蒂的神罚里侥幸活了下来,从那之后,他便对箴言者畏之如虎,甚至到后来,用尽一切办法去测试身边有没有这样的人。”

    “你太不小心了。”简-艾斯伸手往前点,始终看住甘米尔-卡洛福的脸颊,“那封信显得马虎,你的言行和到来时机亦是,我不得不多想,毕竟我真切从毁天灭地的箴言里逃生过,我清楚这项能力有多么的恐怖。”

    “所以我们能够好好谈谈了吗?”

    简-艾斯话锋一转,身子前倾,显出极好商量的作态。

    甘米尔-卡洛福从头至尾都是沉默样子,最后拿起搁置在沙发扶手上的雪茄,张嘴含住,用火柴点燃,深深吸一口,讲:“我根本不敢质疑你是不是在欺骗我,无论是你刻意诈我,还是真的胸有成竹,我都无法进一步冒险,你确实将这一切都计划的太好了,让我根本无法挣扎。”

    “嗯哼。”简-艾斯附和一声。

    甘米尔-卡洛福又用那种蹩脚姿势握雪茄,埋下头,揉搓两下眼眶讲:“不知道管不管用,但我还是想告诉你我从未想运用这能力加害你,我只是想要完成工作,只是想在这半年获得一个简短的假期。”

    “这样也有错吗?”颓废打工人儿抬起无神眼睛,胡茬青色,眼眶布满黑色素。

    简-艾斯沉默半响,答:“我很感谢你能向我敞开心扉,我也必须向你说一声抱歉,毕竟觉醒者是整片冰川最为恐怖的存在。请原谅我的小心,我与你一样,只是为了生存。”

    “那你究竟想要什么。”甘米尔-卡洛福握住手掌,“为你工作,还是作为筹码上汇报帝国——这确实是一笔惊人的财富,对于你这样的武士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你还是为我工作吧。”简-艾斯面色平淡的看着他,颜色淡寡,好似有些阴气的白纸,“真诚将获得真诚。我不会过问你的箴言能力,也不会让你去做一些难以接受,或是难度极高的人事。我……”少年抓了抓有些痒的下巴,“我只是想要在今后的路上搭建属于自己的团队,就像巴轶伦高塔里的第一小队,就像探索未知深海的‘以赛亚珍珠’。”

    指尖贴上脸颊,少年此刻太过沉静,好似独自坐在孤高王座上;溢出深不见底的孤独。

    甘米尔-卡洛福一动不动看着少年的眼睛,饶是三十过半的年纪,依旧从对面感受到一阵压迫感——比两任商会会长,都要更加浓郁。

    这个少年身上定然有着巨大秘密。

    甘米尔-卡洛福可以肯定,旋即也心绪沉重。

    “你的意思是让我永恒陪伴你吗。”他垂下头,卷发搭在脸颊两边,遮住大半表情,“可生活不该只有工作,我也想成家,也想拥有一段甜甜的爱情,拥有一两个尽给我惹麻烦的孩子,嗯,最好是女儿。”

    “我们已经没得谈了吗?”

    甘米尔-卡洛福忽然抬头,向座上人做出最后确定。

    “你的想法过于极端了。”简-艾斯从椅上起身,伸手抚过桌面,表情依旧平淡,“工作的根本目的是为了生存,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我不会让它成为你的枷锁,也不会用它来限制你。你之前在工作上极少有错,这恰恰我最欣赏的人才,当然,你的箴言能力最为关键。”

    简-艾斯侧头看向书柜;取下红线装的《创世纪》,走到前厅,侧坐在沙发扶手上,将手中书籍递了过去。

    “先看看我的条件吧。”他语调平和的开口,桃花眼眸低垂,宛如水墨画。

    甘米尔-卡洛福抬头看看这位着装考究的少年,无奈接过这本书,翻开,取出夹在其内的契约。

    预想不到的条款在纸张上泛起油亮,甘米尔-卡洛福越读,抬头看向简-艾斯的次数就越多。

    简-艾斯对此反应平淡,双手抱臂,像极了剥削者:“初始周薪我给两千,迈过试用期为三千,并且交易数额的百分之一作为额外奖金发放,这样能接受吗?”

    甘米尔-卡洛福的嘴合不拢了;再三查看手中这张契约,不知该用何种表情。

    “如果……”他斗胆问,“如果我说拒绝,你会怎么样?”

    “那就为你换一份工作。”简-艾斯平静出声,“园丁、裁缝、铁匠、管家、马夫……我庄园总共有三十多份工作等着你上岗,如果这样都拒绝,我想我们已经没有谈话的必要了。”

    “啊……”甘米尔-卡洛福挠了挠头皮,合上嘴,沉默许久,用商量的语气问,“万一我付出与回报不成正比,或是额外加班,这份薪水应该怎么算。”

    “两百万。”简-艾斯竖起两根手指,看着甘米尔-卡洛福的眼,“这是我负担得起的最高薪水,后续会涨,也会有更多工作岗位,有休闲的工作时间,以及不算邪恶的工作性质。”

    “可这……”打工人还要争取。

    简-艾斯抬手止住他的语,笑着靠住沙发,看向窗外的阳:“甘米尔,这已经是我能给予的最大诚意。这个世界其实不大讲公平,我们之间也并不是平等的关系,你疏于隐蔽,我发现了你。就像是抓住了猎物的猎人,将你剐开制成皮衣,还是向上交易更多晶币全由我主导。”

    “你当然可以挣扎。”茶黑的眼瞳流过暗光,好似关着什么怪物,“但是不听话的猎物,往往得不到好结局。”

    “签下吧。”

    声落,少年将羽笔递在甘米尔-卡洛福面前,耐心的,能看见某个老婆婆的精明韵味,“虽然我的本质是一名剥削者,但我也想考虑被剥削人的心情,如果可以,我更希望我们能像我之前描述过的团队——不是仇人,也不是奴隶与奴隶主。”

    “所以签下吧,甘米尔-卡洛福。”

    羽笔的油墨味愈发清晰,名为甘米尔-卡洛福的打工人愣愣出神许久,看着身旁少年,终而弯下背脊,闷闷叹气。

第四百五十二章 太亮眼的

    晚霞到了。

    天幕暗沉的予人一种压抑感。淡黑的趴在大地上的山,仿佛是蛰伏长眠的巨龙,沉默间,风与残阳都远远向尽头跑去了。有几只鸟,不安分的跟随。

    城堡到处都洋溢着热闹。

    华贵大气的紫檀大门闭合,走廊两侧的鲸油灯好似一团团橘黄的光,将整个铺有花纹毯的走廊亮到通透,并升起点点香味。

    甘米尔-卡洛福从窗边收回目光,转身伸手插兜,弯着背,下巴低着,卷发有气无力搭在脸颊边上。

    “请跟我来吧。”

    身前微秃男人平静出声。

    这位打工人扯出只手挠挠头皮,迈步跟上,只觉脚下触感和眼前景色美得像是梦境,尤为不断滑过脸边的香风——松松软软,像是被裹在一团棉花里那样。

    “我叫莫瑞斯,是整个庄园的大管家,你可以叫我本名,在这里很少讲究什么繁琐礼仪。”

    “我们的主人出自贫苦,有许多习惯或是交流方式可能与贵族相驳,虽然目前已找不到什么瑕疵,但你对此要有什么不适应可以说出来。我主人是善于学习的人,也乐于接受许多意见。”

    “整个庄园的规矩很简单,他是个不大喜欢麻烦和繁琐的人,他喜欢计划,喜欢有序有目标的生活,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职责,你完成了,你剩下的时间就全权由你支配,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一点。”

    莫瑞斯停步在灯火通明的大厅,碎花瓷砖地面倒映出他的身形,更映出各种各样古玩瓷器的模样,“一成不变的人很难跟上越来越快的时间,就在一个月前,这里还只是无人问津的小地方。”

    “啊……”甘米尔-卡洛福挠挠头,穿着皮靴的脚不断抬起移动,好像在瓷砖上找不到立足点。

    莫瑞斯看着他的眼睛,抿出酒窝,伸出手拍了下他的臂弯:“放轻松点吧,这将是你的住所,你的新家。”

    “那些,”甘米尔-卡洛福张嘴出声,风风火火的女仆从身边飘过,嘴里还带着碎碎念的唠叨。

    “请你再让让好吗?”

    又有几缕香风从他面前刮走,各自女仆制服奢侈的拥有蕾丝花边,鞋跟声密碎的像是淅淅小雨,让整个大厅更加柔和了。

    甘米尔-卡洛福愣愣瞧着这一行女仆,眼瞳里光点闪闪,像是发现了新大陆。

    “你好呀莫瑞斯,主人还在二楼书房吗?”

    白色的裙被水晶吊灯渲染的很亮,头上戴着小饰品的戈妮德稍稍歪头,脸上洋溢的自信不似作伪。

    “你可以去收拾衣物了。”莫瑞斯想了想,慢慢点头,顺势向其介绍起新员工,“这位是甘米尔-卡洛福,是主人新招的下属,主要负责庄园外的生意往来。”

    “噢~”戈妮德向这位风格有些颓废的男人提起裙摆行礼,大大方方注视对方面容,笑得阳光,“很高兴认识你生意先生,你今晚要留在这里用餐吗?”

    “这件事情你可以通知拉铁摩尔他们。”莫瑞斯适时补充一声。

    “啊,啊啊。”单身三十五年的打工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不经意挺直腰背,抽出裤兜里的手,咳嗽两声,甚至想整理一下发型,“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尊敬的女士,而且……”

    “甘米尔。”

    女仆戈妮德已经在笑了,大管家莫瑞斯深吸口气,看住这个结结巴巴的男人,“戈妮德并不是什么王公贵族,你的称谓不会让她感到快乐,反而更像是一种讽刺。”

    “不,不不不。”甘米尔-卡洛福不停摆手,习惯性抠下头皮,叹口气,又是咸鱼独有的颓废画风,“我很抱歉戈妮德,我好像有些失礼了。”

    “这并没什么。”戈妮德笑着摇头,对这个男人愈觉得好奇,“我能够感受到你语言中的真诚,可能……只是表达出了点问题而已。”

    “啊……”甘米尔-卡洛福沉寂下来,仍由水晶吊灯的光晕盖在身上。

    “我们该走了,亲爱的戈妮德。”

    又一道香风传来;小脸有些肉感的罗妮看眼这颓废大叔,握住戈妮德的臂弯,悄悄藏在戈妮德身后。

    “这位是罗妮,有着丰富的理疗经验,现在是主人的生活女仆。”

    莫瑞斯继续介绍,跟着看眼城堡某一处的工作情况。

    “嗯。”甘米尔-卡洛福这次显得沉默,双手入兜,往前倾点脖子,“很高兴认识你,我是甘米尔-卡洛福。”

    “你好……”

    罗妮小声回应,声音软糯,向羽毛拂过甘米尔-卡洛福耳廓。

    “你们继续工作吧。”莫瑞斯拍拍甘米尔-卡洛福,出声分别,带着这个新员工走入大厅西侧廊道,越过一扇扇木门和鲜花图案的墙纸,最后停于拐角处,伸手将这束烛台点燃了。

    “这就是你的房间。”

    橡木做的门牌质感光滑,被铁链吊着,被风吹得轻轻摇晃,烛光照亮了其上的一片空白。

    “住在这片区域的人大都与你一样要时不时外出,他们有些活跃在晚上,有些活跃在白天,总之休息时间不一,基本都喜欢安静,希望你能记住这一点。”

    莫瑞斯浅显交代完周边邻居的身份,伸手固定住悬在半空中的门牌,取出小刀,将其递给了沉默男人。

    “你自己来刻下名字吧。”他说,“这将是你近两年的住所,床褥等用品会有送来,你可以先将贴身物品存放在房间里。这里没有什么小偷,也没有其余庄园那样的乱七八糟的情况。”

    小刀在烛火下反射出微光。

    甘米尔-卡洛福沉默着。整个静谧廊道没有多余声音,些许顶着睡眼的人也只是稍微观察下他——吧唧下嘴,就带着毛巾离去了。

    这抹

    安静诡异到令人有些舒心,甘米尔-卡洛福稍稍收敛神情,慢慢伸直手,接过小刀,在门牌上刻下“甘米尔”这个姓氏。

    这刻痕算是极其潦草了。

    莫瑞斯象征性的鼓下掌,侧身站在一边,将橡木门推开:“欢迎你加入七十七号庄园,原先放在住处的东西有需要带来的吗?”

    “有,不过只是一些衣物。”甘米尔-卡洛福挠挠头,迈步进入,烛光点亮半张脸,剩余的,在黑暗中看不清具体。

    晚霞还有残余的光。正对着门的,是一个小而精致的阳台,透明又昂贵落地窗户挡住大半夕阳坠落的光。天上一只只飞鸟的影子在地上极快掠过,仿佛整个房间都活了。阳台的金属栏杆漆还很新,好几根藤悄悄缠绕在其上了,稍显温柔的绽放出不知什么品种的花,盛开的,美了整间屋子。

    甘米尔-卡洛福一时站在门边没动,双手入兜,高瘦个子靠在白色墙面上,沉默的彻彻底底。

    就这般没有声音了……

    莫瑞斯双手合在身前陪着站了许久;慢慢张嘴,出声:“这间房在建造初就对准了西侧花园,大概是设计师的浪漫,不过热天经常有飞虫,地面也是潮湿的很,衣柜和床脚很容易生虫,以前有位理疗师住在这里,第一晚被咬了一通包后搬走了,公共浴室你翻过阳台前进几百米就能看见,不过我不大支持你这样做,因为主人最不喜欢破坏规则的人,这会让他对你印象不佳。”

    大管家这番解释显得有些啰嗦。

    甘米尔-卡洛福却稍稍舒缓了身子,伸手拍胸,找到内兜香烟的位置。

    “听你这样说确实不太好了。”他夹着烟晃了晃,征得同意后点燃。烫亮的烟头像是暗里的星,一闪一闪,飘起缕缕雾丝,“我还以为住在这座城堡会像歌剧里描绘的那样。”

    “我只是阐释实情,至于歌剧,每周四都会来庄园表演。”莫瑞斯拍拍衣袖,迈步进入,找到墙壁上的烛台;划亮火柴点燃。

    逐步扩大的光驱散所有黑暗了:浴室单单看着就很简朴,门边空空的,一张靠墙的床,白色纱罩缠着些许蚊虫尸体,好似黑点点。桌椅衣柜三件套倒是崭新的能闻到些许气味,床对边竟还有一张餐桌,隔壁就是单独开辟出来的厨房灶台——比较老式,还有壁炉;焦黑柴火就叠躺在里面。

    全部家具就这些。

    甘米尔-卡洛福深吸口烟,朝着屋正中走,布衬衫垮塌下来,裤兜装着手鼓起,显得慵懒,又有半分漫不经心。

    指尖抹过有些灰尘的床头柜;转动下浴室门的门把,再进去看两眼,转动水龙头试试水,发觉水流也很清澈,不由问:“这间房间平常有人打理吗?”

    莫瑞斯听声抬头,看着这心思小心的人,平静道:“整个庄园将近六十名仆人,如果一间杂房都保持不了整洁,这才是失误。”

    “哦。”甘米尔-卡洛福点点头,来到最中意的阳台,抬头看,找到了窗帘钩过的痕迹——这应当是纱帘与绒帘共同留下的沉淀迹象,说明住在这里的前人手头应当十分宽裕,墙角也有一盆没有带走的花,像是要枯萎了,奄奄趴在花盆边上,细一瞧,泥土上还有浅浅爪痕。

    “这里也有猫吗?”甘米尔-卡洛福回头问。

    “一些个野猫。”莫瑞斯平静答,又停会,继续道,“城堡二楼还住着主人的贸易官夏奇拉伯爵,她的宠物之一就是一只白色波斯猫,如果你平日有时间,可以代为驱赶几只野猫,夏奇拉大人的出手十分大方,这是一件好差事。”

    “那还是算了吧。”甘米尔-卡洛福呼出口烟,犹豫片刻,还是拉开餐桌的椅子,取出手帕铺开在桌上;伸手点点烟灰,向莫瑞斯递出眼神。

    莫瑞斯拿出怀表看眼时间,来到甘米尔-卡洛福对面入坐,戴有白手套的手交叉放在桌面上:“与你交谈之前,我还有一些事情要与你说明。”

    “整座庄园会时不时迎来身份显赫的贵宾,无论是早上还是傍晚,我都希望你能注意你的生活习惯,类似裸-睡和半夜喝酒唱歌这样的杂乱事情就不要有了,庄园内有专门放松的地方,你要是骑术精湛,还可以去马场玩玩,不够先得征求莉莉的同意。”

    “我……”甘米尔-卡洛福瞬间语塞,好不容易梳理起来的思绪全无,又想到那张契约,嘴闭合张开,鼻腔顺出浓浓烟味,“你说的我一定会注意的,尊敬的管家先生,不过我有些许问题也要讲。”

    他找到莫瑞斯的眼,指尖收起来,扎入掌心:“我不知道现在说这些是不是不适时宜,可一切发生的太快,根据我目前的接触来说,你与你主人都是极其讲究效率的快进者,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只是会让人难以适应和理解,或是很多地方都弄不大清楚,很多逻辑在我看来也很混乱。”

    “就好像……我当前的契约。”

    甘米尔-卡洛福说完看眼莫瑞斯,露出咸鱼的笑,“我在查理商会学习的是商会管理,在如何让人投资这件事上我一窍不通,甚至来说,我根本摸不清我们的特长在哪里,能够做成生意的东西又是什么。”

    “这需要你自己去理解,主人也会给予任务。而且你的契约我从未看过,对此你不需要担心。”莫瑞斯颔首表明态度,再取出怀表看一眼;干脆将其放在了桌上,“时刻动脑筋确实会让人劳累,人的生活习惯也会决定大部分思维方式,你有这些想法,其实很正常。”

    甘米尔-卡洛福听得眼珠轻动,将快要烧完的烟蒂摁灭在手帕上,竟是一点也不心疼。

    莫瑞斯见此停顿,看眼这人儿,直接道:“有什么意见或疑问直接提吧,我们是同事,是平级关系。”

    “真的都可以吗?”雾丝从口鼻溢出,吊梢眼里凝聚出点点精光。

    莫瑞斯点点头,双手交错在桌上,做出聆听模样。

    于是甘米尔-卡洛福酝酿了半响,期间忍不住叹气,脸上时不时闪起青光;然后又叹气,擎着烟,一面抽一面出声了:“我从头到尾都很乱,要

    签约那刻起,我环视周围,只在这座庄园找到了假与空,诚然简……诚然主人在帝国上博取了一场又一场盛名,但实际落在手上的,或是能抓住,我并没有看见。”

    略显落魄的笑弥漫苦味,他说话节奏又轻又慢,像是试探,又像是回避。

    莫瑞斯抿出了酒窝,两根食指点在一起,答道:“我想你已经能胜任这份工作了。既然你已经理解主人的意思,何不用学习来改变这一切逆境。付出会有回报,我每天都要想办法获取王都最新的礼仪标准,要看书去熟悉大人物的说话方式和生活习惯,这是我的工作,我热爱它,也乐在其中。”

    “总体来说,只要你喜欢,你自然就愿意花费时间在上面。”

    对方又点上一支新的烟,莫瑞斯不露声色掠过后者的青色胡茬,继续道,“这一切又与炫耀无关,我不可能时刻将这些提在嘴边,于是很多人会费解,比如关于第一名的归属,以及许多困难人事的轻松处理。”

    “他们甚至会产生一切很好获得的臆想。”管家略微诙谐的补充。

    甘米尔-卡洛福“唔”了声,讷讷吸口烟,垂下眼睑,藏起一切故事。

    莫瑞斯再动一次眼珠,两边脸颊露出酒窝,微秃的前额在灯光下油亮起来:“原谅我的表达方式有些自大,不过问题大体就是这样;你要面临的与我差不多,所有人觉得我们主人成长到如今模样太不符合常理,甚至有些荒谬,他们大概不清楚其中代价,也不知晓背后隐秘。”

    “你是在指今天的事情吗?”甘米尔-卡洛福到此抬眼,舔下干涩布有死皮的唇。

    莫瑞斯一如往常的浅笑,微微点头,半打趣地回:“你有着很强的工作本能。”

    “我只是无意间听见了。”甘米尔-卡洛福特意解释一声,想让自己心安。

    莫瑞斯不做纠缠,看眼怀表,再次加快节奏:“已经聊到这里,你应该知道很多人对这座庄园有浓厚兴趣,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应对措施,但是越完善的计划越不会出错。已经登上这艘船,许多事情就要多方面考量了。”

    “我会做好准备的。”伸手点点烟,面色稍显苍白的打工人给予这份模棱两可的答案,喉结停住,再震颤出声,“我们身边会有很多朋友吗?”

    “这是我们仅存的优势。”最有资历的大管家慢慢颔首,用此番平柔方式,拉开甘米尔-卡洛福心底的结,“主人这一路步步惊心,许多地方稍有不慎就身处悬崖。他在许多人事上花费了大量心思,相较于刚来学院时的赤诚,他如今的每字每句都习惯了圆滑周到,这是上层的交流方式,听起来十分的累,但与出错相比,动这点脑筋,倒是算不得什么了。”

    大管家的语再次抚平某人的心。

    甘米尔-卡洛福转动一下烟头,低头搓搓脸,问:“莫瑞斯,四千亿究竟是个什么概念,那场交易上,你有见到这些钱吗?”

    “这就太过复杂了。”莫瑞斯合上怀表,看向对面,抿出浅浅的酒窝,“这不是三言两句能说清楚的,也不是外界盛传那般主人赚的盆满钵满。其内人事涵盖太广,如果你今后需要面对加尔家族的人,甚至是你服务过的,在主人头上的查理,我都希望你能保持平常心。”

    “毕竟,我们主人实际上并未亏欠任何人。”

    略深的语使烛光摇晃。

    晚霞离去,黑暗悄悄从阳台边伸出手,栏杆的影子长长投射在墙上。外面隐约响起声音,是巫师们边回家边交流今天配出来的秘药。游荡在树叶间的风将花瓣吹落,其内的白简简单单,伴有些许猩红。

    甘米尔-卡洛福一动不动的坐在椅上,侧头看住阳台外突如其来的热闹,看了许久,终而回头,一面把烟蒂摁灭,一面向莫瑞斯说:“很感谢你的详细解答,让我对今后生活有了清晰认识。”

    “这是我应该做的。”莫瑞斯点点头,从制服内兜取出一张信封,放在桌上,朝着对面人推去,“聊完基本生活,我们来谈谈你工作上的事吧。”

    “嗯。”甘米尔-卡洛福低下下巴,卷发垂落在眼前;布满胡茬的脸尤为颓废。

    “刚刚信件里是主人发布的近期任务,时间紧迫,他希望你能够尽早动身,并且做到声音极小。”莫瑞斯边说边取出另一张表格,再摘下羽笔,一同推了过去,“我们庄园与克西路大师有着不算浅薄的联系,请写下你的基本信息,图波尔会送来专门的服装和装饰品,如果你是个怀旧的人,我会再派人将你在之前住所的衣物带回来。”

    “这里还包衣物分配的?”吊梢眼里亮起光,香烟搭在嘴边上,随甘米尔-卡洛福的一张一合,掉落片片白灰,“克西路是谁,衣服料子能提前跟我说吗?那个实不相瞒,我个人收藏了许多香水,可能配套起来更加有特色。”

    莫瑞斯闻声摆手,抿出酒窝,语调清晰的回道:“有关于服装的事情你不需担心,在你行为举止合乎礼仪的情况下,它不会让你在任何舞会上显得突兀,对于你自己想要打扮的心思,我也深表同意。不过太次的香水还是别放上台面了。”

    甘米尔-卡洛福呆呆愣住,取下嘴边烟,实在组织不出言语。

    “啊,”莫瑞斯到此伸手点点,又抿出酒窝来,“你倒是提醒了我另一件事,主人要你明天在这座庄园选一人成为你的助理,你记得尽早确认这个人选,毕竟签订契约需要一定手续。”

    “助理?”甘米尔-卡洛福微微偏头,手点自己,无比不自信,“我,我这样的人……他都愿意让人和我一起工作?”

    “主人确实是这意思。”

    时间已到,莫瑞斯收好怀表,从椅子上起身,背手看看室内装潢,来到门边,留下最后吩咐,“现在起整个房间的卫生都需要你自己负责,城堡二楼以及更高楼层进出需要征得同意,关于你自身的工作资料已经放在书桌上了,先看看,吃饭时会有人叫你,之后就需要你自己在拉铁摩尔那里购买。或者自己动手也行。”

    言罢,门闭合,仅剩烟头烫亮。

第四百五十三章 咸鱼组合

    男人想要成为一名裁缝,并不是料想中这般容易的:女人的性子慢和手巧大抵是天性;一张凳子、一张裁缝桌,都足以让她们安安稳稳坐上一下午——裁衣缝线,确认尺量,个个都是几乎不出错的好手。

    屋内预备着热水,方便有些累的裁缝工泡热僵硬的手,既可以舒缓神经,又能顺便揉揉有些发胀的眼,要是闲工夫再多点,甚至可以靠在墙边上,瞧瞧宏伟大气的城堡,聊点日常琐事,譬如哪对夫妇又吵架了,在城堡工作的年轻人,又有哪些出现谈恋爱的苗头了。

    其实日子大抵也就是这般无趣的。

    生存已占据大半,零碎时间根本不说完一两个故事,要再多些繁琐的,要动脑筋思索的,那才是最为折磨人。

    西蒙尼最受不了这些碎嘴,可她们大多是高级裁缝,平日是自己的师傅,自己也没有这般手艺——一件布衬衫,从裁量到缝线都花费了几天几夜的工作,再过下姐姐的手;挨些骂,吃些训导,头就低下,人,也就焉了。

    几次失误之后,西蒙尼便在裁缝房当上了染色学徒,期间也有很多人说他手脚笨,生怕他搞砸了主人的昂贵布料,于是细细碎碎念了几着,想让他离开这里。

    在这样严格监管下,西蒙尼始终将头埋得很低,极少笑,幸亏姐姐的资历高,其余人都给几分情面,就依旧留着好好考察考察了。

    端碗水慢慢坐在门边喝。

    门里头叽叽喳喳的声音像是枝头上的鸟儿,

    这几天都是大太阳,也不晓得这些巫师怎样使得这般巫术,让四季如冬的冰川多出“温暖”,甚至于“燥热”这样的词。

    西蒙尼想着想着有些头昏,低头抿口清水,听着议论声音;猜想她们表情,总觉得有些单调,有些无聊,却再也生不出改变心思。

    只因想起那张面容,心就会闷疼;要闭上眼,宁愿自困在孤独里,也不愿再回忆想起半分。

    鼻尖忽然有些酸。

    像是风吹的,又像是这几日熬夜导致的毛病。

    “你们听说庄园来了新人吗?”她们又在议论,“这次来的好像是快四十岁的男人,原先在城里工作,好像是什么……”

    “查理。”有消息灵通的接上话,“他原先是查理赌场的员工,老大不小了,也没什么钱。”

    “真的真的,我可以作证!昨天吃饭……都是大管家莫瑞斯请客的呢……”

    “啊呀,过的有这么惨吗?”一名妇女捂住嘴。

    “那是哩,四十岁还没结婚,不是酒鬼就是赌鬼,这人一辈子呀,差不多就玩完了。”裁剪着衣裳的白头巾女人撇撇嘴,脸上尽是不屑。

    “那主人为什么招这样的人呀,他是做什么的,有人知道吗?”

    “好像是负责谈论生意,反正听着就云里雾里,庄园内又有这样的工作了么,主人不会是被骗了吧?”

    “说不定类……”

    末尾的女人相互交换眼神,半吞半吐,将整场闲聊的结果定了下来。

    下一个话题还在酝酿。趁着这抹安静-功夫,西蒙尼抿掉唇上水渍,放下碗,预备起身去院里看看自己染的衣裳。

    “西蒙尼。”

    极为熟悉的声音带着风越过木栅栏。

    西蒙尼侧过头,下意识将手汗擦拭在衬衣上,双腿向外张开,并被阳光照低了眼。

    “西蒙尼。”穿着碎花图案布裙的姐姐来到了面前,拉住他的手,瞧瞧这张蜡黄又有些颜料污渍的脸,温和一笑,“这一周的工作完成了吗?欧康纳想让你回家吃饭,就在这个神圣的礼拜日。”

    “啊,没,没做完呢。”西蒙尼飞快看眼姐姐,开始专注一株野草的长势。

    “你呀。”康妮佯怒瞪眼这人,硬是忍不住揪下他,往前一步,又扯下弟弟的衣服,“西蒙尼,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家人,答应我不要再与欧康纳置气了好吗?我不希望你们之间有什么隔阂……”

    “啊。”西蒙尼闻声侧头,面色凝重,竭力忍住某些记忆浮现的疼。

    与此同时,横在竹竿上的布随风飘成五颜六色的海,起伏浪潮,发出烈烈声音。

    他还是未有说话。

    康妮等着等着有些胸闷,侧头再回头,抿紧嘴唇,伸手将弟弟面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开,找到这双昏暗的眼,看了半响,启唇说:“西蒙尼,你想要换一个工作吗?”

    西蒙尼木木抬头,手揪紧裤子。

    “这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康妮晒然一笑,低头看眼弟弟的手,念,“新来的甘米尔先生正在寻找一位手脚勤快的助理,他可能需要经常外出去别的城,这份工作也许适合你,你想要去试试吗?”她的语里有种辛酸。

    “什么啊?”西蒙尼闻言抬头,再一想,脑海中便多出了一位四十余岁,油腻秃头的单身中年人的形象。

    喉结在霎时卡在中间。

    他看住姐姐的表情,张嘴,停了许久才说道:“我……我到现在都还搞不懂他的工作到底是什么啊,啊嗯,”他指了指裁缝屋,嘴角下弯表示无奈,“我刚才听她们谈论到了这个人,听她们说,这不像是什么正经工作,那人也不像是什么好人。”

    “怎么会?”康妮疑惑皱眉,回头看,面色更显茫然,“这是她们的评价吗?我怎么没有听其他人说过这些呢。”

    “那个人是四十岁对吧?”西蒙尼伸手搓搓鼻,忍住窜上来的愤怒,“四十岁还没结婚成家的男人,这本身代表了许多问题。如果你一定要我去,我会去试试。”

    “Oh……”康妮逐渐说不出话了,双手在一起打结,仿佛在确认问题源头。

    一道影子悄悄然出现在他们脚边,再往前倾,显出些许猥琐作态。

    西蒙尼无意瞥过这道影;倏地回头;背上汗毛倒竖,“啊”一声,身子像满月弓一样的紧绷。

    康妮也被弟弟的喊叫吓得抬头,目光停在其身后,捂住小嘴,面色涨红的尴尬道:“甘,甘米尔先生……”

    “啊。”毫无波

    澜的音带有些许磁性,一缕卷发从前额坠落,配上干干净净的面容,有种独特的精气神。

    这应该是整个裁缝屋衬衫配马甲的唯一的人。

    他高瘦的身材在阳光下很有气势;脸色白而微青,抬头纹细而浅;下巴和两腮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露出瘦削脸型,卷发捯饬成背头,额头光洁,只是吊梢眼看起来精神欠佳,眸光也暗淡,不过被椭圆型眼镜遮盖的极好——单拎出来,竟有点斯文气质,又有种漫不经心的随性。

    这已与想象中的形象差别巨大。

    西蒙尼呆呆看着身后人半响,直到脖子有些疼,才一面吞咽口水,一面转身拉开距离来。

    “你……”

    三方都有些安静。脸皮薄的康妮最先止不住惭愧,双手合在身前,向这位成功人士道歉:“对不起甘米尔先生,对不起,我们刚刚说的……”

    “唔。”甘米尔-卡洛福懒洋洋的抬手摆摆,“你们说的也没错,除了不是好人这一条,其他的都是事实。”

    “可能……我确实有点问题吧。”

    眼里渐渐显出忧郁的光,甘米尔-卡洛福习惯性的弯点背,从内兜取出香烟,偏头咬住一根,讷讷找火,又停住动作。

    “谢谢。”

    烟草在焰苗中萎缩燃烧,薄薄镜片后的吊梢眼装入面前青年;呼一口,烟雾朦胧了大半张脸。

    西蒙尼往后退些扇开鼻前雾,深深扩张胸腔,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从裁缝木屋那边传来的目光愈发的多。

    甘米尔-卡洛福低头拍拍紫马甲上的烟灰。别在胸前的十字银饰于阳光里发亮,在西蒙尼眼前一晃一晃的,让其眯眼避开。

    “我们刚才说到哪了。”甘米尔-卡洛福掀开沉默,抬眸看着这对姐弟。

    “我,我们?”康妮指了指自己,又看看弟弟,尴尬一笑,主动转移话题来,“我们刚才只是在聊天,是说……”

    “不。”甘米尔-卡洛福先一步出声,并看眼闷闷闭口的西蒙尼,继续道,“你们刚才说要试试成为我的助理,我听到了,就是你。”他指了指蒙西尼,抹了层蜡的背头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竟然你这么诚心想和我一起工作,我又恰好路过听见,这样美妙的缘分极可能是神的旨意,所以不要再多想了,现在跟我回城堡吧。”

    “啊?”

    一束惊雷分叉劈下。这对姐弟慢慢转头,分别找到对方眼里的惊愕不解。

    “这……”西蒙尼合上嘴吞咽口水,皱紧眉,一时不知怎么回应这个男人。

    “还有其他问题吗?”肺部收缩,甘米尔-卡洛福慢慢呼出浓雾,有些不大习惯的推下眼镜,目光移动,停在青年脸上,“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白,你看起来不大适合现在这个工作,或许换换工作,你会发现自己更加的无能。”

    西蒙尼闻声张口,恼怒还未冲出心头,这名打扮精致的成功人士便微笑侧开目光,看向未说话的姐姐,问:“你觉得我说的对吗?尊敬的康妮。”

第四百五十四章 真相

    “站在不公平的天秤上寻找公平,这本身就是愚蠢。”

    指头点过这句话,抖一抖纸,导师维奇低头将书信放上茶桌,白发在阳光里刺眼。

    “我很少见你在一个学生身上放下这么多关注了。”

    书房门开,深红色帷幔往前飘荡一点;有股香,窗的倒影也整齐铺洒上了地毯。

    白胡子维奇抬起皱纹看眼面前人,呵呵一笑,显出温和性子,以及如阳光般温暖人心的气场。

    端着茶杯的老贵族没有多理会,小步碎碎挪到椅边,挨着对方坐下,捏住杯把的手不停抖动,“哐当”两声;茶杯与桌面碰出片片水渍。

    维奇只是看着自己的老友,戴有白手套的手交叉叠在膝盖上,略略低头,嘴角温和弧度不减。

    老贵族的面色却是转为青暗了;不停拍打这只不受控的手,狠心一锤,震得茶杯哐叽溢出许多热气,连带些许茶叶都溅了出来,有气无力躺倒在水泊中。

    他还要敲。

    白胡子维奇伸手盖在这只手上,沉默一会儿,选择出声:“我这次来有几件事……古庙背后的猜测已成真,所以这一片地方由你和我打理,日子再长些,还需要借用当地财阀贵族的力量。”

    “是君王的意志吗?”老贵族抽搐两下脸皮,阴沉看眼自己的手;目光又钩住白胡子维奇的脸面,随即将手扯出收回,出神望着前头,终而长叹口气。

    “我也是刚收到的消息。”维奇呵呵一笑,端起茶,从头至尾都没问过对方手的成因。

    早晨的光从帷幔缝隙里射进来,一缕白烟飘舞,在书房上空扩散,化为一层薄膜,将整个空间都包住了。

    老贵族甩手熄灭火柴,看看身旁人,又看看对方的手套,于是腔调平和地闲聊道:“学院的情况怎么样,那孩子三天两头挑事,这次是不是也不太平。”

    “嗯?”维奇一时有些讶然,又想想,便露出无奈的笑了。

    “你还以为我还在那陪着你呢。”老贵族干脆翻个白眼,摇摇头,唉声叹气的端起茶水,用的另一只手,“我的小乔蒂也离我越来越远了,有时候……我真想找你好好谈一谈。”

    维奇不可否置的笑了笑,推下金丝眼镜,声线平稳:“只是一些浅显纠纷,我已经让里吉威去交涉了。”

    “里吉威?”老贵族默默咀嚼这个名字,疑惑皱眉,眼里的光暗哑,“这个屠夫还没死呢,让他这暴脾气出去,不会越闹越大罢。”

    身旁人只听不发出声音。老贵族便偏头看住这个白胡子;眉头更紧,然后低沉问:“他们伤害了那个孩子吗?”

    “彼诺修做得很好。”维奇抬手摆摆,顺便摘下金丝眼镜,低头擦拭起来,“我不说清他是不是有意的,所以很不喜欢他这种心思。”

    “然后你就不管了。”老贵族像是听出了味,慢慢点头,将大茶杯端好,往里面加了一点点糖,“你知道你现在给我感觉是什么样吗?”他看眼身边人,“你很矛盾:好像很喜爱他,又好像很厌恶他。这样的事情不应该出现在一个帝国传奇身上,何况他还是这样年轻的孩子。”

    “他身上还有什么秘密吗?”

    茶水摇晃溶解糖的甜味;张嘴喝一口,让脖颈皱纹都松弛多了。

    维奇一往如常的温笑两声,戴上眼镜,抬头组织会言语,讲:“羊在典籍里……都是温顺无害。可有一种羊,它本身就是恶魔。”

    “但这里面也是分种类。”老贵族偏头而去,“羊羔离恶魔极其遥远,这需要引导,我听乔蒂说过,他是一个很会压抑自己的孩子,很会忍耐,就连我那条龙筋都可以长期寄生在他身上。”

    “这孩子是天生的官僚,天生的生意人,又有着顶尖的武夫天赋。”

    “你不会因此讨厌他吧?”

    他摇了摇茶杯,眼珠上下移动一次,看着有点凶,“付出了这么多才说悔意,没有人会接受这个答案。”

    “我没有这个意思。”维奇摇摇头,依旧双手叠在膝上,只是表情平静了稍许。

    老贵族闻声多看眼这人,跟着用不断抖动的手握住对方,用力握两下,好似在传达某种信念。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更加沉静,白胡子传奇抬下手避开,闭目呼吸,还是解释道:“你想错了我的意思,不过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我本来就不赞同绝对的好与坏,就算是恶贯满盈的噬魂者,也有着深藏在心底的柔软。”

    “你又开始说这些让人伤脑筋的话了。”老贵族皱眉拍打下他的掌心,活动活动下颚,吧嗒嘴继续说,“他的训练究竟到什么程度。我到现在都十分不解,也没有等到一个真正的解释出现。”

    “进步不错。”维奇侧过头,声调全然平缓,“他很着急,不过这也正常。”

    “那应该是什么……”端杯的手摆摆,老贵族表情逐渐烦闷,“这个词究竟该怎么念?这该死的索图-蒙奇,该死的中庭。”

    “中级武士。”维奇接上话,“他的八门有些取巧,又有些厚积薄发的意味,原先经过系统的训练,每道门都打开了一丝,虽然在气血储存上比不上普通武夫,但能让他身体的容忍力越熬越强,是以前的武士训练方法,特别是上有派系的武夫。”

    “这是那位马夫武皇教的?”老贵族语调有些波动的问,尾指在扶手上轻点,“一个鹰盾边境的马倌,这可是真是奇妙。”

    维奇点了点头,始终充满耐心,也始终嗓音适中:“他与我们有一定联系,在之前,也在之后。”

    老贵族闻言看向白胡子传奇,沉吟许久,才说:“所以我们的神体小子在最关键的两年一直用着老一套的训练方法,跟着才让他战力紊乱,时高时低,甚至开了几道门,到底达到了什么等级都很让人模糊对吗。”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白胡子维奇颔首,端起早已冷的茶,忽然微笑起来。

    老贵族也跟着点点这个传奇,用平静口吻幽默道:“难怪乔蒂这个学期的来信总是像她母亲那般暴躁,原来这里才是答案,我一定要告诉她,让她在十二椅会议上好好发泄怒火。”

    “我只是还没有找到绝对契合他的方案。”维奇保持嘴边弧度,模样和煦,“乔蒂他们做得很不错,不得不说,如今陪在简-艾斯身边的团队也帮我处理了很多麻烦。”

    “那你应该感谢他们。”老贵族低眉给出这道回答。

    此刻风正好,一片落叶悠悠叠在窗户上,被阳光透过,在地毯上留下清晰的影。

    鸟儿也欢唱着掠过枝头,“簌簌”两下,荡起微酸的果香气。

    心中思绪平息,老贵族揉了揉眉心,逐渐显出疲惫:“解开谜底吧,按照新一代的标准来算,他已经达到什么水平了。”

    “倒数十名左右。”维奇双手抱膀,始终是笑呵呵的温和样子,“八门只开启一丝算不上是中级武士,气血增幅能力倒是达到了初级武士的顶点,其他数据也不错,仅剩气血容量太少,武技和武学素养差的导师们直摇头,不过好在肯学,而且进展迅速。”

    身旁人逐步沉默,放在扶手上的手握拳:“你上次不是这样说的。”

    维奇继续标志性的呵呵笑容,看着对方继续说:“后来确实好了点,彻底打开了两道门,气血强度也上升的不错,武技方面查理为他带去了王冠级,起步很难,不过他已经在往这方面尝试。”

    “噢……”老贵族更累了,头摇摇,甚至都没了发脾气的心,“你看看你究竟在教些什么,什么叫王冠级武技?”他竟是笑出声,“你到底在干什么维奇,只开了两道门的中级武者……王冠武技,雷利亲王的经书和杀伐术也在他的脑袋里。”

    “你,”他伸出手摇晃,老式金属袖扣流转幽光,“你在第一个学期给予了他什么?”

    “铂金内宗,以及一本黄金武技。”维奇平静答。

    “对。”老贵族点点头,继续跟这位院长算,“铂金内宗,黄金武技,虽然进展速度慢一点,也确实可以让一位普通武者当做核心用一生。雷利亲王给予了本命经书和武技让这孩子借鉴学习,你不为他整理精华,一股子留在他脑子里,这已是让我很费解的地方。而且这是珍贵的讯号,就算外界时刻关注,这也足以让这个孩子得到关键的缓冲。”

    老贵族说到此两手合袖,周边的透明薄膜厚上了一度。

    然后,他皮笑肉不笑的继续张口了:“现在,这位火焰亲王对你的不满你自己最清楚,有多少人想让他出面求都求不来。这次他松口自己把自己送上门,你不但不给台阶,还当着他的面将这孩子的三魂震伤。不需说他生气,我等你来的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老眼里的光危险了几度,“如果不行,我们可以换一个更合适他的地方。”

    “我没有开玩笑维奇,我,或是雷利,都认为简-艾斯值得更好的,更系统的培育。”

    话落,一缕阳光不偏不倚落在白胡子导师身前,照亮白发,金丝眼镜的镜片也泛起白光。

    气氛有些沉默了。

    白胡子传奇无声接住老贵族的目光,换了个坐姿,点点手背,终而说道:“我已经给予了我能够给予的所有东西,他确是很争气,在各种意义上,他做到了高压下的极致,只是越这般表现顽强,危险就越离他近了。”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也知晓雷利的打算,但我有我的计划,一些事情,要看最后的结果。”

    白手套停在阳光中叠合,金丝眼镜后的眸子平和,且深邃如大海。

    老贵族的眼里凝聚有光,一动不动盯着白胡子维奇,气势有些怖人:“我以为我们是最好的伙伴,在各种意义上。”

    维奇闻声完全没了情绪在脸上,伸手端茶;被“啪”一声打得响亮。

    “我不想再问第二次。”老贵族的语调阴沉如乌云,“有人能够比得上你、我、雷利以及那对人屠吗?你究竟在担忧什么,你又究竟在防备着谁?”

    点点水渍在下唇边发亮,这位老贵族用不断发抖的手抓紧了维奇的手臂,然后收回,指骨发出“喀嚓”闷响。

    维奇面色如常的伸手推动镜框,语调平缓地说:“斯凯沃克……我与简-艾斯都需要一些时间,原谅我无法与你分享这个秘密,只是现在的局势已超出了你我能够掌控的范围,有太多声音,有太多双手自他来到这座学院时候就已经渗透进来。”

    白胡子偏过头,泛起白光的镜片遮住一切情绪:“恶魔只是个幌子,甚至一些友谊,也可能是伪装。”

    “这个孩子,”他忽然一笑,脸上流露出祥和色泽,“根本不知道他自身有着多大的价值。”

    “这是什么意思?”老贵族缓缓张嘴,脸上笼着一层青灰,紧皱的眉写满凝重。

    维奇只是摇头,十指交叉放在膝上,继续聊之前的话题:“我向来信奉强者是一拳一拳夯实出来的,紫藤花的第一年只会教学生最基础的武学根底——每一种日常锻炼技巧,每一道门的深刻内涵,每一种搏击术的运用,每一项冷热-兵器的精通,波斯不是一日建成,如果地基都没打好,往上跑可是会摔死。”

    白胡子传奇到此微笑取下眼镜擦拭,本流动有些缓慢的空气瞬间畅快起来:“上几届的人极少要麻烦到导师;一本铂金武技足够简-艾斯应对我出的考题,武技不大重要,毕竟分数不只着重在实战上。”

    斯凯沃克闻言一言不发的瞧着这位老友,绸缎面料的老款贵族服饰显得庄重,有种知性气质。

    双方不再说话。

    维奇将重新清晰的金丝眼镜戴好,调整一下镜框,向老贵族说出第二目的:“就在我们谈话的基础上,我又发现了他的一些趣事,诚然他很小心,但还是在很多方面露出了马脚,陪伴他的武道师素养不错不过手段稚嫩,但始终在一条线上。”

    “所以你帮助了他对吗。”斯凯沃克慢慢点头,心里也有些明了,“我与雷利亲王这段时间会减少一些联系,古庙事件是了不得的鬼神在背后操控,这是个特殊的时期,也值得全力应对,所以有些事情,不需要走一些麻烦流程了。”

    “好。”维奇笑着点头,和煦的像是一束暖阳。

    斯凯沃克点点桌面;银白色茶壶撒开小脚丫跑着跳到桌面上,茶杯们叽叽喳喳围在它周边,挤着上前接茶水,最先满的两杯屁颠屁颠来到二人手边蹲下。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帮你忙了。”斯凯沃克先端起茶,低头吹吹,呷口热气,背脊稍微佝偻起来:“我有时候都在想。我们一腔热血在那个城创办那样的学院是不是一个明智选择,它损耗了我们大多的时间,甚至搭上了我的乔蒂,噢神灵,我现在想起来都气愤。”

    “时间会证明一切的。”维奇的嘴角露出笑,伸手捧住了茶杯,“这一次的帮助可能要更加复杂,我需要观察,需要你将学院内的事情遮掩的更加合理。这很重要,或是说极其重要。”

    “我知道。”斯凯沃克抽空抬一眼,目光有责怪意味,“帝国第七军的两个老头已经帮过你一次,加上我这些……这可能引起更多探视,你要掌握好度,上次其他学院已经响起了很多声音,有很多我们的朋友。”

    “我尽力而为。”维奇轻轻点头,端茶慢品。

    气氛整个静谧,那头书柜下的香炉有蓝烟飘起,各种硬底封面的书绽放出历史的浓厚气味,稍稍一闻,令人精神舒缓。

    座上人将茶水品出了各自韵味。

    斯凯沃克伸手整理一下方格花纹领巾,望向前头,目光有了些空:“维奇,时间已经改变太多事了。我们帝国……现在最需要的也是稳定与和谐,越来越多的贵族不再喜欢武者,不再喜欢这些……”这位老贵族并拢五指停顿了下,“无法改变气候、无法改变冰川改变山,甚至是面对亡灵都有些无力的奢侈品。”

    “精妙的词。”维奇抬起眼眸,于杯沿后传出肯定。

    老贵族略显烦闷的耷拉眼皮,放下茶杯,看着他问:“你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矛盾。你明明登上了最高的台阶,看到了最美的风景,为什么还是不足以让你改掉这臭毛病呢。协会的邀请诚意十足,这是一份双赢的请求。”

    “不。”正在喝茶的白胡子导师呵呵一笑,品完茶香,说,“你不知晓我看见的事。”他慢慢低头,嚼碎茶叶,“其实到达这个层次,我只觉自己渺小。”

    “啊。”老贵族随意摆手,嗓音有些哑,反正习惯了,“一拳解决龙灾的人说自己渺小,希望帝国多出几个这般渺小的人吧,那些在学院的孩子也是运气不佳,竟然会相信你的教学理念。”

    “这些事情留到他们来定论吧。”维奇笑呵呵的放下茶杯,戴有白手套的手握住,转而讲,“诱使恶魔显形的圣血你还有吗?我需要一小瓶。”

    “圣血?”斯凯沃克慢慢嚼烂茶叶,面容沉静下来,看住对方的眼问,“你认为那个孩子身上还有残余的痕迹吗?”

    “不是他。”维奇淡然摇头,“他溢出来的气息是另一种,与藤在学院里追踪的不一样。”

    斯凯沃克的眼睛霎时细眯。

    维奇推下鼻梁,白发在光里愈发刺人。

    这位传奇等了半响,旁边老友终于回神,伸手搭在桌,向他问:“你需要多少?”

    “两个小瓶装。”

    “那会不会动静太大了。”

    “这不是关键,那个恶魔趁着上次的媒介连通找到了其他人,我怀疑这个人选是我们学院的学生,而且已经完成了交易。”

    “一堆糟心事。”斯凯沃克摇摇头,布有皱褶的嘴抿成直线,再补充,“紫藤花下面埋葬了太多的危险,藤不可能有多余心思来处理恶魔,干脆上报给君王,让他来头疼。”

    “嗯。”维奇将十指交叉在一起,竟是没有反驳。

    斯凯沃克狠狠剜眼这人,皱眉吐气,朝着尽头书桌摆了摆手。

    这无疑使得某种禁忌醒来。

    整个书房微微一颤,不知藏在哪里的红箱子一跳一跳的掀开地毯,而后华丽转身,有些风骚意味的挪动到斯凯沃克脚边;颤一下,张嘴打开了自己。

    琳琅满目的小物件有序挂在箱中,斯凯沃克有些吃力的弯下腰一个一个寻找。维奇只往这边扫了眼,继续喝茶。

    “圣血……这是多久的事物了。”

    不断发抖的手将一个装有深蓝色液体的玻璃瓶取出来,用尾指撇开不断乱动的小丝巾;食指往下点点,红箱子便“嘭”一下自动闭合了。

    哔嘀阁

    “这里面至少有三小瓶的量了。”斯凯沃克将晶莹剔透的瓶子递出,动作僵缓的回到座位上,忽然说,“迈尔斯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维奇听声一顿,手停在半空中,看住老友,先回答了这个问题:“他服务的人是王后。”

    “哦。”斯凯沃克将递改为丢,手腕一甩,弯腰缩在椅上,闭嘴显出沉默。

    维奇无奈笑了笑,握住药瓶,最后低头推下眼镜:“雪山上的禁忌要开启了,近期,可能就在下个月初。”

    十足平静的语落下。斯凯沃克瞳孔一缩,缓缓转头,眼里分明闪烁着惊疑的光。

    “没有时间了。”维奇微微一笑,身子往前倾点,手肘搭上双腿上,手掌自然下垂,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神韵。

    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如电流般的冷汗自背脊快速淌过,斯凯沃克抿住失去血色的唇,眼皮抖动,那只右手更是频繁发作起来,打得扶手铛铛作响。

    “维奇……”

    外面风正好,枝头最后一片叶落下来,仿佛路人在叹息。

    “你,你是在养一头与恶魔为舞的怪物。”

第四百五十五章 长袖

    人事秘闻不会随风飘向太远地方。

    又是礼拜日。天幕挂有残阳,红云席卷,几缕野草在昏暗光线下舞蹈,仿佛沉浸在狂欢中的旅客,尽情宣泄快乐。

    这理当是查理赌场最为热闹的时候。

    炽热且耀眼的光从各个楼层绽射。它成为了巨大的发光体——伫立着,吸引一个个路人投身。

    搏击馆。

    近三万人共同产生的噪音已快要将场馆掀翻了。

    布满血渍的铁笼,一道道干涸痕迹的擂台表面,狂热人声,无数双赤红发疯的眼。

    唯一站立的男人转头环视,汗珠闪闪发亮,身躯似精钢锻造,一呼一吸,传递灼热气息。

    七分二十三秒,一场不算好也不算糟糕的表演。

    躺在脚边的斗士还睁着无神涣散的眼睛,大量粘稠乌血自口鼻流下。脖颈上的淤痕,更说明了他在这几分钟所遭受的痛苦。

    这完完全全就是一场蹂躏。

    支持者还在鼓掌欢呼,简-艾斯于这般汹涌声浪里扭扭脖子,低头拍拍胸,肋骨处的狰狞伤疤宛若活过来般展露凶悍气质。

    “简!”第二排看台上的声音嘹亮盖住周边嘈杂,侧目一看,是一名穿着深红色服饰的胖贵族在举拳喊叫,“简!你变强了!你使用了另一种柔术!我发誓我刚刚看出来了!你把那个该死的表子的脊骨都折断了!”

    “加油简!加油保持这样的连胜!”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笑嘻嘻挥舞着手中的赌票,在得到铁笼那头的目光后举起高脚杯,哪怕酒水洒到胸口,也毫不在乎的仰头痛饮,然后朝着已进入选手通道的背影倒转空酒杯,继续喊着祝福的话。

    “这个人疯了吧。”

    铁门“轰”一声隔绝嘈杂与光,维克多收回目光,转动嘴边火柴,拉开手里的外套给简-艾斯披上。

    “我好像看到过他。”跟在旁边的一名理疗师出声,将药贴拍在了简-艾斯的脖颈上,“在上一场比赛的时候,他好像买了‘白骨’锡德里赢,所有下注点都买了。”

    “那他这是背叛了吗?”另一位听笑了。紧跟着整个理疗团队都笑起来,环住中心处的人儿往廊道尽头走,时不时相互闲聊几句。

    自前方飘来的风十分凉爽。

    被众星拱月的少年挑起桃花眸子,接过维克多递来的十字耳饰;稍稍歪头戴上,五官显得高冷禁欲,带有疏离感。

    “今天有什么客人吗?”略有磁性的嗓音随喉结震动,“如果还是城里这些商会会长就直接帮我拒绝了。”

    “他们正被夏奇拉大人拉着开会,轩尼诗女士的执事带来了一些礼物,然后是维多利亚小姐的堂哥诺福克在休息室等你,这是你们约定好的事情。”

    “英格索尔呢。”简-艾斯仰头方便理疗师擦汗,步伐不紧不慢,有种从容气度。

    “他……”维克多看眼副手,得到反馈后回答,“他应该正在过来的路上,我们看见他进入了一个私人包厢。”

    “嗯。”简-艾斯闻言点

    头,来到休息室门前,于维克多推门后走了进来。

    “哈哈,今天又是一场精彩的表演啊艾斯。”

    摁灭雪茄,坐在沙发上男人边笑边起身,张开双手,给予对方一个大大的热情拥抱。

    简-艾斯回应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好好看看维多利亚-诺福克的脸,出声:“距离上一次的酒会仿佛过去了几年的时光,我发誓我从未这么想念那天的烤肉和歌舞。”

    “谢谢你的挂念,我想我们肯定还有机会的。”维多利亚-诺福克笑着点点这人,待到对方伸手邀请;慢慢坐回了刚才的椅。

    “需要给你一点时间吗?”他打开烛台边的烟盒,取出一支白雪茄剪开,目光停在了简-艾斯的面容前。

    “这不算什么。”简-艾斯摇摇头,接过雪茄,并拒绝了维克多的好意,自顾自将雪茄点燃了。

    休息室门关,烟草挥发的醇厚香气弥漫在空气里。

    吞云吐雾片刻,简-艾斯将白雪茄放在烟灰缸边,向座上人笑问:“洛巴赫呢,我已经几天没有听到她的演出消息了。”

    “她被安排了其他工作。”维多利亚-诺福克看眼紧闭的门,咬住雪茄抽两口,重心逐渐前倾,用戴着宝戒的手拍拍简-艾斯的手背,“如果你们之间有什么约定终身的小秘密,我想我可以帮忙。”

    “噢。”简-艾斯笑得肩膀抖动;咳嗽两声,佯怒瞪眼这人,“编排自己妹妹的私生活可是不大好的,虽然我们这么熟,不过小心我向她告状。”

    “我是说真的。”诺福克耸耸肩,吐出烟圈,有些没意思的摇头摆手,“她的生活实在太混乱了,家族对此颇有微词,在我之前来的几次,差点想把那些男人给杀了。”

    “但她对你不一样。”诺福克末尾补充一声,特意观察简-艾斯的表情,“轩尼诗女士好像也很喜欢你,你的主人还是那个最小的查理,噢……”他笑的摇起头了,“你可真是招人喜爱啊。”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简-艾斯弯下嘴角,捏住雪茄,指上宝戒亮起光芒,“轩尼诗女士和我主人都是成功的商人,至于洛巴赫则是一位十分友善的朋友,她教会了我许多戏剧常识,我很感激她。”

    “嗯哼。”诺福克无声看眼这人,不多说,开始重要话题,“帝国武士协会想你在这个学期结束后报名,他们会安排一个合理隐秘的身份,方便你进行课外试炼,还愿意提前与你们学院沟通。”

    “这是个好消息。”简-艾斯点点脑袋,读不出悲喜,“学院的安排关系着我的评分,如果学院首肯,我愿意听从任何安排。”

    “我会将你的答案带回。”诺福克接上这废话,盯着简-艾斯看了几秒,脸露笑,“我会在这个城市待到后天早晨。一场舞会,或是一场打猎都会是不错的娱乐的项目。”

    “我可能无法参与。”简-艾斯拒绝的干脆利落,端起燃了一半的白雪茄,吸口;烟雾遮住阴柔的眼,“不过具体的地点我已经找到了,不超过下周四,我的员工会将这个消息带给你,我希望你能在这里等待一段时间。”

    话完,一缕烟灰飘落。

    诺福克的指尖弯曲点在雪茄上,就这般看着简-

    艾斯许久,然后侧身调整坐姿,神情有些收敛的回应:“我近期行程也十分繁忙,如果可以,我想知道这会是个怎样的数字。”

    简-艾斯举起食指,笑得温和无害。

    “一千万吗?”诺福克随意瞥一眼,片刻后侧头,继续道,“一亿?”

    对面依旧未响起声音。

    他正在拿外套的手一顿——将雪茄摁灭,正对面前人,眉头皱起,嘴唇稍稍张开。

    “这样的礼物还算可以吗?”简-艾斯歪头微笑,显出几分灵动,“四五天的等待和准备,然后只需要一顿晚餐,你就能得到让家族刮目相看的成绩。”

    极其平稳的语震动耳廓,维多利亚-诺福克的面色由白转红,再偏向暗色,最后清清嗓门,坐在沙发上的身子前倾,十指交叉放在面前,望着这人轻微点头:“你说的是真的吗?在生意上,我不喜欢任何玩笑或是吹嘘这类的话术。”

    “我没有任何理由说谎。”简-艾斯吐出烟雾,侧头伸手,把雪茄插入烟灰缸。

    维多利亚-诺福克瞬得惊愕,往后仰吸气,睁大眼睛,就像是在太阳下逐渐盛开的花,露出不加掩饰的喜悦和热情。

    “简……”

    “还请先听我说完吧,我的好朋友。”简-艾斯笑眯眯的伸手捏捏对方,声音很轻,使人舒缓,“这项生意现在处于全保密阶段,我相信你诺福克,正因为这份相信,以及对洛巴赫的感激,我才决心说服我的其他朋友将这件生意让你也参与进来。”

    “我知道你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简-艾斯认真点点太阳穴,“也从未忘记上次烧烤晚会上的话。”

    “哦……我想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这份感激了。”维多利亚-诺福克抿嘴摇头,握住简-艾斯手,立即问,“你可以将他,或者他们的身份先告诉我吗?这方便我去运作和取得信任。”

    “一切还为时过早。”简-艾斯在这位朋友的目光里更显平静,翘起二郎腿,慢慢抬手;拍上了膝盖,“你只需要知道整个过程不需要你付出任何金钱,一个桥梁,他们就会自行去运作,至于其中细节……”

    简-艾斯向他笑了笑:“你知道的,在波斯每一份契约都是无比神圣。”

    维多利亚-诺福克下意识的点头皱眉,目光闪烁,仿佛在消化“他们”这个词的含义。

    简-艾斯给予他时间,转动紫戒,取出纯金烟盒打开;指尖拨动,将细长的黑雪茄递了过去。

    诺福克动作有些迟钝的接过雪茄点燃,吸口烟,目光不知聚焦在了哪里。

    “这件事……”沉默良久,这位家族长子终于发声,“我需要一个基调,家族的老人需要声音,也要看见许多真实力量。”

    “这很简单。”修长的手掌自然垂下,宝戒闪光,黑色雪茄悠悠飘起蓝烟,“一张入场券,于这个城市游玩到下周四,等到第一步确定好,我的员工就会去找你,到时你的家族将看到我们的诚意,以及势必成功的决心。”

    “必须要这么久吗?”诺福克侧过头。

    “是的。”夹住雪茄的手抬起,简-艾斯平淡吸烟,桃花眸愈显阴柔。

第四百五十六章 善舞

    下一场热闹的搏击赛又要开始了。

    不大不小的私人包厢,刻有巫师禁忌的门轻轻往里打开。

    “你的胆子可真大。”

    绣着蕾丝花边的衣袖被灯光映衬出华贵。英格索尔-克劳德抬头看眼落地窗前的沙发,又左右打量,这才迈步进来。

    下方铁笼内的双方已经开始相互试探,裁判举手,晶币不断落入底池。

    沙发被闷声拉开了。

    八角帽帽檐下的面容有些看不清,伸手向前点点,烟灰悠悠飘落:“开启这间的包厢是一位陌生人,不会有事。”

    “嗯。”英格索尔-克劳德动了下屁股,找到更舒服的姿势,然后靠住背垫,问,“你究竟是个什么计划?”

    “让简-艾斯去做。”回应过来的声音沙哑,带有掩盖不住的疲惫。

    “他可以相信吗?”英格索尔-克劳德皱起眉,小心回头看眼包厢门,再说,“我是说生意上,虽然他的人脉和朋友比之前还要深厚,但是如此大的生意,他恐怕拿不到主动权。”

    “你不会是听我上次的评价就去找他的吧?”

    英格索尔-克劳德从戒指内取出烟斗,另一只手去拿火柴;划亮点燃烟草。

    “啊,”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的喉结上下移动,“几千亿的晶币,我不会拿我整个家族的财富来涉险。”

    “钱已经到了吗?”英格索尔-克劳德呼出口烟,放松躺在沙发内。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闻言看他,片刻后转回头:“我们是生意伙计克劳德。监视这样的手段应该用来对付敌人。”

    “我对此向你道歉。”英格索尔-克劳德露出笑容,移开烟斗,一面观赏铁笼内的搏杀,一面出声道,“你那位叔叔是个脾气不好的人,他弄伤了我许多手下,我理应担心你家人的安全,毕竟只是在这个城……他就已如此不讲礼数了。”

    “这是我的事。”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又点点烟灰,瘦削的脸上不带表情。

    英格索尔-克劳德对此耸肩,手掌握住烟斗把玩,沉吟半响,继续道:“我还是想不明白简-艾斯在我们这场生意中的含义,他更像是助人往上爬的梯子,诚然他在这方面很吝啬,但也不代表我们应该有求于他。”

    “你认为他是梯子?”阿列克谢呵一口气,转眸看着这人,终而低头,将烟掐灭了。

    英格索尔-克劳德耐心等,双手捧住烟斗放在腹部上。

    下方看台又传出凶猛声浪,铁笼内的斗士已经打出了血性——一拳一脚,顷刻将鲜血洒向擂台。

    “艾斯,”阿列克谢于这般喧闹中身子前倾,手肘压在腿上,十指交叉贴上嘴唇,看向旁边人张嘴,“艾斯有很多朋友。你知道的,我知道的,已经近乎囊括了整个顶层。”

    英格索尔-克劳德赞同点头。阿列克谢将大拇指和食指捏住比划一下,组织言语继续说:“那条海岸线,整个波斯没有任何二流财阀或是地方官僚能将它吃下,‘北境之王’蒂姆不行,你不行,我行,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不不不,我不认为你的两千亿能够疏通这些关系。”英格索尔-克劳德中肯点评一声,然后摆摆手,语调有些不耐,“不要再说这些浪费时间的话了,我知道整个生意必须要有顶级财阀介入,但简-艾斯不是首选,如果你是为了节约金钱,我拥有几位能够说上话的朋友,可能他们要的还要低。”

    “啊,那他们需要的是什么。”阿列克谢瞬间往后靠,抬手让出主动权。

    英格索尔-克劳德见此微微蹙眉,捏住烟斗,语调有些冷的说:“轩尼诗、加尔、或是霍勒斯都足够处理这些麻烦,我们只需要带上诚意去找关键人物,”他的语速越来越快,愤怒也越来越多,“没有人会拒绝了解一笔价值两千亿的生意,没有人不会不想在海岸边上建造这样一个伟大的城,也没有人会拒绝与我这样拥有海域权的贵族合作!”

    “你的目光太过浅显!”这位老牌贵族猛地拍下桌子,目露凶光,脸皮颤抖地飞溅唾液,“如果你不想和我合作,想要计较这一两枚晶币而搞砸整个生意的话大可去折腾,我没有闲工夫陪你玩耍,也没有兴趣去思考一名骑士背后的能量!”

    他说完起身,身后沙发“咕咚”一下左右摇晃。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在这样的压力中面色如常,取出一支新的烟放入嘴里,低头点燃了。

    “那我们来打个赌吧,克劳德。”阿列克谢甩灭火柴,抬起帽檐下的眼,捏住烟的手往前点一下,“你现在带着我构想出的计划找上整个帝国的财阀,如果有任何一位愿意投入千亿在那个荒芜海岸边博取未来,我立马乘坐最快的飞龙去南方,一辈子不出现在你面前。”

    阿列克谢表达的坦荡大方,跟着站起来,嘴角有着近乎嘲弄的弧度:“不要告诉我你没有尝试过,也许你拥有那个海域的所有权,但敢用两千五百万枚红晶赌博的人也只有我,整个海岸线拿下来至少需要一千亿,你大可去找你的财阀先生,用你的关系,你的那些话术让他们从口袋里掏钱。”

    他说到这儿单手插兜,低头呼出浓雾,夹烟的手弹一弹,宛如更换了身份。

    英格索尔-克劳德彻底不说话了——腮帮咬紧,脸色青灰地盯紧这个年轻人,脚尖转动,又不知怎的被钉在原地,压根动弹不得。

    双方就这般对峙良久。

    最终是阿列克谢对着小沙发伸手邀请,给予这个台阶。

    “那你究竟要怎样?”英格索尔-克劳德坐在沙发上弯腰拍拍裤腿,除去脸色不大好,其余近乎缓和。

    “让他试一试。”阿列克谢给出模棱两可的回答,“北方大都处于蒂姆家族的掌控,想要在他们的视线下购买这样大面积的土地至少要被狠狠咬上一口。我们需要

    一位在北方足够强壮的朋友,或是混迹在他们中的声音。”

    “你在说加尔?”英格索尔-克劳德皱起眉,“北境之王的儿子也在紫藤花学院,简-艾斯确实与他们关系不错,但是别忘了上次的秘药事件,那动静绝对超过了我们,可以说近十年都没出现过这样的骇人消息。”

    “我知道。”阿列克谢偏一下头,呼出烟雾,平静回,“所以我说的是让他试一试,而且除了这两位,他与安娜殿下也交情不浅,还有夏奇拉、阿含图、查理、以及维多利亚。他们全都是地方或帝国的巨人。”

    “噢?”英格索尔-克劳德立刻抬眼露出惊讶了,“公主殿下与他有接触我是知道的,但绝用不上刚才的形容词。”

    “他每天都在变化。”带着八角帽的舵手依旧平静答,“现在整个学院将他保护的很好,或是说将整个紫藤花都封闭的很好,那座庄园内的情况太难获得,我找到了几名伯韩湖区的庄园管家才得知我们的公主殿下近几周都频繁外出采景,甚至能在傍晚看见她归来的马车。”

    “我了解艾斯,我了解他在人际方面的手段。”

    阿列克谢伸手点点扶手,盯住沉默的英格索尔-克劳德,“一个能获得维多利亚家族纯金礼物的骑士值得我们去赌,更何况在他身边的都是财阀新一代的继承者,他们需要成绩,我们需要关系,任何一个声音站出来,都足以让我们在那场土地收购上站稳脚跟。”

    “这百利无一害。”

    被烟染黄的指头轻轻拍上英格索尔-克劳德的手背。

    气氛沉默,与落地窗外的人山人海呈现出两种极端。

    铁笼内的搏杀终于分出胜负,胜利者咆哮捶胸,仰头环视四周,张开双臂聆听近万人的狂热欢呼。

    英格索尔-克劳德一动不动的收入这个场景,双手合握,腮帮鼓动,并慢慢点头:“那我们要在他身上付出什么呢?”

    “这需要看他的态度。”加布力尔-阿列克谢跟着盯住铁笼里的胜者,帽檐下的目光幽深,“一个背负千亿债务的人不可能放过任何一个赚钱机会,他邀请了你,我们就可以一同在桌上好好谈谈。如果他拒绝,我会在明早启程去王都,寻找新的合伙人。”

    “可这样我们就得付出更多了呐……”英格索尔-克劳德叹气出声,看向阿列克谢,又是之前那位和蔼生意人,“独守在一个兔子洞前面会饿死,但这个帝国已到处都是豺狼虎豹,想要吃肉,恐怕是我们的奢求了。”

    他说完捏下阿列克谢的肩膀,起身,将捂热的烟斗收回戒指内,推门离去。

    下方铁笼内的鲜血刚好被清洗。

    戴着八角帽的年轻舵手沉默站在落地窗前,有些胡茬的脸愈显憔悴,帽檐下的目光始终平静,却好似关着某种欲望。

    新的斗士又进入铁笼了。

    沸腾声浪中,搏杀,再次开始!

第四百五十七章 欢迎加入

    水晶雕文腕表流露出梦幻光泽。

    骨节分明的手掌稍稍弯曲;扣上暗金色袖扣,系好黑色衣领丝带,绯糜灯光抹上性感喉结,一切美如古典油画。

    紫与红的宝戒随手指动作闪出光芒了。

    茶黑色的桃花眸子低垂,眉心呼出一种桀骜,削薄的唇抿得很紧,有些叛逆,有些无情薄凉。

    金边条纹的长款外套最后被套上。

    整个理疗团队忙碌,休息室大门忽然响动打开,露出一名笑容满面的和蔼生意人。

    “艾斯。”英格索尔-克劳德看向人群中心的少年,品着这抹高级感,下意识转下手腕,笑眯眯往前。

    “你先坐吧,尊敬的英格索尔先生。”

    仰着头的简-艾斯平和出声。面前的维克多正聚精会神的整理衬衫皱褶,将注射完的针筒郑重收好,直起腰,接过副手递来的表格登记。

    “你真是太过客气了。”英格索尔-克劳德观察下简-艾斯团队的专业素养,取出还有些余温的烟斗,擎着抽两口,又露出了笑:“你又贡献了一场精彩的比赛,近万人都在为你疯狂。”

    “那你有没有下注呢?”简-艾斯抽空看眼他,站在维克多指定的位置,转动气血方便其记录数据。

    “噢~”英格索尔-克劳德摇摇头,一面咬住烟斗,一面用鼻孔喷烟,“一千比一的赔率实在没什么意思,我只将它当成了你的表演赛。”

    “表演赛……”简-艾斯笑着细品这个词,伸手扯松点腕表,来到英格索尔-克劳德身边,慢慢弯腰坐下,“看来我没有辜负你的信任呐。”

    英格索尔-克劳德望着这双桃花眼睛,面色几次变幻,最后大笑的拍下大腿,出声说:“你呀……咳!咳咳!”他被烟呛了两口,弯腰捶胸,声音也沙哑不少,“你真是不应该待在这个小城市,看看那些为你失去理智的人吧。噢……可能神圣帝国那些主教都会嫉妒你嫉妒到发疯。”

    “你的比喻真是奇特。”简-艾斯笑出了声,摇摇头,看看正在忙碌统计的理疗师,嘴边弧度不改,进而向英格索尔-克劳德问,“我在书信中的请求你考虑好了吗?”

    “嗯~我正是为此而来。”英格索尔-克劳德发出鼻音,清清嗓子,调整好神态,跟着看住简-艾斯的眼,片刻后问道,“你描述的太模糊了,我根本不清楚这件生意的具体内容。”

    “你能再详细与我解释一下吗?”

    英格索尔-克劳德慢慢转动烟斗,态度真诚,略有皱纹的脸庞更显稳重。

    简-艾斯移动黑茶色的眼眸,指尖轻轻摩挲,依旧温笑着答:“原谅我无法为你解惑,毕竟委托我的那位朋友只透露了这么多。”

    “啊……”英格索尔-克劳德闻声往后仰头,不掩饰脸上的失望。

    简-艾斯摊手耸肩,一面用温和目光包裹这人,一面慢慢解释:“您不需要担心。我们是朋友,而我恰恰是最珍视友谊的人,毕竟是友谊成就了我,让我有资格坐在这里。”

    “不不不,你描述的太过谦逊了。”英格索尔-克劳德立即摇头摆手。

    “我只是实话实说。”简-艾斯苦笑一声,往后靠上背垫,面露几分回忆,然后看住英格索尔-克劳德,声调平缓,“英格索尔,你也帮助过我许多次,我时刻记得这些馈赠。如今我找到一个不算好也不算坏的机会,虽然这是我这位朋友的委托,但要是有什么能够帮上你的,你尽管告诉我。”

    “噢……”英格索尔-克劳德立马听笑了,微微抬头;和蔼表情在烛光中显露,“你真是一个心怀感恩的年轻人啊,艾斯,我喜欢与你打交道,只是到时候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

    “我对此可以保证。”简-艾斯抿出浅笑。

    对方亲切对视一会儿,等到某个理疗师不小心发出较大响动,他们才各自收回各自的眼。

    “你先为我介绍一下你这位朋友吧。”英格索尔-克劳德端起烟斗,嘬出几道烟雾。

    “他是一名继承者。”简-艾斯慢慢答道,“就生活在这个城市,与加尔-克里曼沙也有联系,在这个城市也算是有些名声。”

    “是这样吗?”英格索尔-克劳德放下烟斗,身子前倾——这幅认真聆听的姿态表现得恰到好处。

    简-艾斯默不作声收下些许细节,指尖往掌心缩,声音亦是平淡:“他的名字是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是整个加布力尔家族的舵手,我相信你一定听过这个名字。”

    “加布力尔……”英格索尔-克劳德缓缓点头,“我确实知晓这个姓氏,不过是与曾经的加布力尔-科尔西打过交道,他们的家族十分混乱,现在好像分裂成了三四个小集体,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我了解的不多。”

    “但你所掌握的信息远比我多了。”简-艾斯看眼这人,伸手递去雪茄,然后自己衔上一根,低头点燃。

    烟草燃烧的滋滋声响起了。

    英格索尔-克劳德与他一同吞云吐雾,却是只抽了几口,便捏住这根黑雪茄,露出缅怀神色:“加贝帝斯是我真正意义上的故乡,我在这里度过了童年青年,特别是在战争结束之后,我愈发舍不得这个地方。”

    “你参加过战争吗?”简-艾斯吐出烟圈,尾指轻轻刮动脸颊,“近些年的北方战争只有摩尔加滕战役,也是唯一的上万人战争。”

    “你很了解历史。”英格索尔-克劳德抬了下眉毛,点点烟灰,却是转移了话题,“我不喜欢讨论太过久远的事,你雪茄的香味与我不一样,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是专供给武士的巫师制品。”

    “你说的没错。”简-艾斯温和一笑,手夹着雪茄转两下,接住这份默契。

    双方开始沉默。

    颜色不一的烟草蜷缩烫亮,飘起道道烟丝,将空气变得浑浊。

    身旁人倒是愈发不着急。英格索尔-克劳德稍稍扩张胸膛,往后靠住背垫,率先打破沉默:“艾斯,你真是一位特别的年轻人,我见过太多人在你这个年纪贪图享乐,可你依旧清醒的坚持,甚至是这些比较煎熬的生活习惯——这个武士用品太苦,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留念的地方。”

    “您的赞美过誉了,我只是一名运气好点的武者。”简-艾斯点点烟灰,看眼已经收拾好东西的理疗团队,跟着装入英格索尔-克劳德的脸庞,平和问,“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可能已经在等你,就在岛谷,那是个热闹的地方,适合娱乐,也适合谈论。

    “你会去吗?”英格索尔-克劳德吐出一条雾,伸手将雪茄摁灭。

    简-艾斯安安静静看着他的样子,茶黑色眼瞳里有些许碎影,再抿唇,露出温顺无害的弧度:“这是当然,毕竟我也有些话想与阿列克谢谈谈,很久不见了,我十分想念这位朋友。”

    “那今晚注定很热闹。”英格索尔-克劳德回应简-艾斯的目光,并微微一笑,“时间不早了,我们当即启程吧。”

    “好的。”简-艾斯从椅上起身,将烟蒂放入烟灰缸,拍拍外套,向这位老牌贵族伸手邀请。

    “简,你预计要用多长的时间?”维克多适时来到少年身侧,看眼英格索尔-克劳德,抬起下巴示意副手去开门。

    “这是一些朋友间的叙旧。”简-艾斯将一张本票递给他,“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吧。”

    “这是你的酬薪吗?”英格索尔-克劳德忽然问,“原谅我的冒昧,这里……具体是多少钱呢?”

    简-艾斯闻声侧头,跟着微笑颔首:“一共两千枚红晶,算不上什么。”

    英格索尔-克劳德到此头点点。门边同时响起敲门声,一个捧着木盒的执事迈步上前,在众人目光中向少年弯腰行礼:“尊敬的简爵士,我主人轩尼诗女侯爵有件礼物要送给你。”

    “噢?”简-艾斯适当表现出惊讶,伸手将木盒接过,指尖抚过木头的纹理,眼里有光亮起来。

    于是执事跟着露出礼貌的笑,双手合在身前,微微躬身表达尊敬。

    英格索尔-克劳德在旁边默不作声地看着木盒上的标识;眼皮掀起,目光飞快掠过简-艾斯的年轻面容,又立即沉默。

    “这个,”简-艾斯表现得爱不释手,“这个真切是我渴望已久的酒类。”他抬头找到轩尼诗执事的眼睛,“请你向女士表达我最诚挚的谢意,谢谢她满足我这点欲望,这款马尔贝克(Malbec)……”薄唇抿成线,跟着啧啧称奇,“竟然是三十三年,我还没有品尝过如此久远的年份。”

    “你的反馈我会全部带到的。”执事笑的颔首答应,取出怀表看眼时间,然后鞠躬告辞了。

    廊道内的风透过打开的门吹进来,藏有烛火飘动的声息,偶尔有些香气,却像是某种冬天才盛开的花。

    这道小插曲让简-艾斯的心情更佳。

    维克多又多看眼英格索尔-克劳德,向艾斯问:“这瓶酒需要带回去吗?”

    简-艾斯沉吟半响,还是摇头,并向维克多一行医疗师摆了摆手。

    众人就这般热热闹闹的离开了搏击场馆。

    抬头看,晚间有云,天上月皎洁,亮丽星辰藏在夜幕里眨眼睛,一道道裹挟着青草与马粪气味的风扑面吹来。

    这让许多医疗师都皱起了眉。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吧。”

    维克多小心看看马场周边的情况,还是手拍拍,让一位性子沉默的同僚跟在艾斯身边。

    简-艾斯面色平静的抬手,回头望向闪耀着炽热光亮的赌场,听着那头传来的喧嚣,一时眼眸都低了不少。

    这里离岛谷其实没有多大距离的。

    双方相通了马场和后花园,敢于挡在中间的妙手街早已被连根拔起,太多太多的商铺门面被刻上查理家族的徽章,且一切都被搬空了,留下孤零零的房屋伫立在路两侧——张着漆黑的大门,像是无声的控诉。

    简-艾斯二人肩并肩行进在这条街,月光穿过檐角将他们的影子拉长在地上,还有些许息息索索的声音,能看见一两个飞快跑过的小动物。

    英格索尔-克劳德回头看眼沉默跟在后头的理疗师,默默整理好思绪,将面前的小石子踢开:“上次拍下来的绝对圣器效果还好吗?”

    “当然,”简-艾斯举起手掌展示,好似未听出对方话内的深意,“它可是难得的珍品。”

    于是英格索尔-克劳德只能点了点头,又酝酿几步,再说:“你怎么看待你这位朋友的,我的意思是,你可不可以提前与我介绍一下。”

    “他很年轻。”简-艾斯顺势作答,“是个老成稳重的掌舵者,有时语言比较少,属于每分秒都在动脑筋的人。”

    “噢~”英格索尔-克劳德微微张嘴,不小心踩焉了株杂草。

    简-艾斯取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将其递给对方,并递去一个微笑:“英格索尔先生,请原谅我的小心。毕竟我不能辜负阿列克谢对我的信任,这份计划书里的信息比较庞大,还好这条街够长,我们还有一定时间。”

    英格索尔-克劳德见状接过信封,深深看眼简-艾斯;将信封打开,取出信纸和夹在中间的地图,表情认真的开始

    这些计划描述比之前那张更加具体,地图上也有注解,像是刻意照顾英格索尔-克劳德这个“新手”,方便其理解整个生意的美好前程。

    这确实让他在心底发笑。

    借助月光,这位老牌贵族按顺序露出早已预想好的各种表情——时而沉思时而惊愕,不断看向身旁人的脸,终于在快走出妙手街时将信封折叠收入戒指内,然后拍拍裤子,望着这个年轻人望了许久,一语双关:“这真的是一份伟大又让人惊心动魄的计划,你这位朋友的智慧真是卓越,你应该早点把他介绍给我。”

    “现在也不算太迟。”简-艾斯笑着回应,停步。宛如城堡般的豪华酒店溢出璀璨灯光,将他的背影拉的极长,“其实人事与酒一样,都需要时间来熏陶,这样才会更香,更令人念念不忘。”

    “你说我说的对吗?英格索尔先生。”

    话完,少年稍稍歪头,露出极少有的温顺,就好似一只充满灵气的猫儿,在灯火珊阑中悠闲摆尾。

    这样的多变属实太让人印象深刻了。

    英格索尔-克劳德逐渐合上嘴唇,深吸口气,调整出亲切笑脸。

    进门,岛谷依旧是不缺热闹和旅客的销金场所。

    阶梯地毯应着夏天换成了爽亮的天蓝色,繁琐华丽的水晶吊灯散发刺眼的光,整个大厅内见不到阴影黑暗,只有不断洒落的酒,和同样红晕人脸颊的水粉胭脂。

    简-艾斯这一路都走得低调隐蔽,得亏是提前打过招呼,让这些酒店侍从好生掩护到了三楼,才没有落得酒池肉林的堕落怀里。

    推开刻有鸢尾花纹理的深棕大门。

    敞亮大气的布局即刻映入眼帘:瓷器、红木桌椅、地毯、沙发、吊灯、以及摆放在落地窗前的立地式台灯和小圆桌。

    落地窗外的伯韩湖波光徐徐,星空浩瀚,又有明月皎洁,实在美得难以忘怀。

    负责带路的酒店侍从心满意足的离去。

    简-艾斯看眼笑眯眯的英格索尔-克劳德,默默收起夹在指间的晶币。

    “艾斯。”略显沙哑的声音有着藏不住的暖,跟着是一阵烟味,还有汗渍风干的酸臭。

    桃花眸底的幽光悄然滑过,再抬头,已是完全亲切的温和笑脸。

    “近来还好吗?我亲爱的阿列克谢。”

    “我很不错,你呢?”

    “我一切照旧。”

    拥抱结束,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松手看看面前人,八角帽帽檐下的脸庞有笑,是一种斯文,又带点内向的羞赧。

    英格索尔-克劳德已经习惯了这幕,不再有感慨,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

    这可都是后生可畏啊……

    老牌贵族还在调整思路。

    已经完成寒暄的简-艾斯将注意力放在英格索尔-克劳德的脸上,拍拍阿列克谢;退到一旁了。

    “您就是英格索尔阁下吗?”阿列克谢适时迈步伸手,望着这张脸点头,眼里有光点。

    “你好,加布力尔先生。”

    双方握了握手,言行举止皆合乎贵族礼仪。

    一切已准备就绪。阿列克谢亲自将门关上,转过身,将棕色外套脱下来,露出马甲与衬衫,然后摆好头上八角帽的位置,坐在了红木圆桌的主座上。

    “你身边还有麻烦吗?”简-艾斯说出了开场第一句。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平静摇头,打开之前放在这里的烟盒,取出一支衔住,再向英格索尔-克劳德投去目光。

    英格索尔-克劳德摆手拒绝,拿出自己的烟斗,面容平静的将其点燃。

    桌上氛围开始变得沉默。

    简-艾斯双手交叉放在桌下,看着面前的桌布出神。十字耳坠一晃一晃的,好不悠闲。

    “艾斯。”阿列克谢先朝左手边开口,“我在这个酒店听见有人在谈论你的事,那很麻烦吗?”

    “哪一件?”简-艾斯回过神来,又笑的摆摆手,“对不起,我的意思是你指的是什么。”

    “那个高级武士。”阿列克谢看住他,捏着烟的手撑在桌上,“差点被你一脚踢死的那一个。”

    “噢~”简-艾斯恍然大悟的张嘴,跟着身体往后倒,靠在背垫上,“原来你说的是这个……”他想了想那个词语,“‘Coveter’,啊,就是这个‘Coveter’,他们全然是莫名其妙的团体,我也没明白他们的用意。”

    简-艾斯到此无奈一笑,摇摇头,端起面前的热茶;闻了会儿,才继续出声:“所有人都认为那个武士本该死了。但我记得,我只截断了他的脊柱神经,这会让他成为植物人,而且时限在五到十年。”

    话完,杯沿后的阴柔眸子垂下,跟着有喝茶声,震荡出一圈圈涟漪。

    其余二人适时沉默了。

    阿列克谢飞速消化这道声音里的讯息;看眼英格索尔-克劳德,大拇指弹弹烟灰,刚张嘴,对方却一反常态的抢着道:“我第一次听闻武士的手段可以精准如手术,你现在是什么水平了呢?”

    “这并不是什么难事,英格索尔先生。”简-艾斯放下茶杯,“我相信在帝国班的学生大概都会这项技能,这是每节课打下的基础,真要解释的话……就会变得十分复杂。”

    “那你的水平呢?”英格索尔-克劳德双手合拢捧住烟斗。

    “我……”

    简-艾斯张嘴要答,忽的想起获得“白银圣光”的第二日的场景,不由压下翻腾起来的尴尬,咳嗽两声,诚恳点头答,“很糟糕。”

    默默喝茶的阿列克谢被呛一声,抬手压住嘴咳嗽,面色苍白的调整呼吸。

    “很糟糕?”英格索尔-克劳德听懵了,旋即皱眉凝聚些许怒气。

    简-艾斯不大想继续深入这个话题,叩叩桌,将这两人注意力重新拉回正轨:“阿列克谢,英格索尔先生已经在路上看过你的计划,你可能想象不到他当时的赞同,我想你们绝对可以好好谈出一个结果。”

    “谢谢你艾斯,谢谢。”阿列克谢顺势向英格索尔-克劳德一笑,然后握了下简-艾斯的手,沉默半响,嗓音带有磁性的开口道,“我在隔壁为你单独开了一个房间,也许你可以等我十五分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与你说。”

    他一面说一面看着简-艾斯,再得不到任何反馈后再次捏了下对方的手:“这期间你当然可以在二楼三楼逛逛,或者赌场球,我会为你支付一切费用,等我这边的事情完结,我想让你加入这场生意。”

    “我想不用这么麻烦了。”

    一缕凉风吹入,如三月桃花的眸子抬起,嘴角噙着笑,声音同样平柔,“我答应我的私人团队要在一个小时内回去,我们的时间很少,直接在今晚讨论清楚,对任何一方都是好消息。”

    他说完抽出戴着紫红两种宝戒的手,又看眼不出声的老牌贵族,指尖点桌,迎着阿列克谢的目光稍稍歪头,半打趣的出声道:“你这段时间的躲藏太好了,我未想到你说的隐蔽会是这里,我前几天让我的仆人找过你。有些事情,我本想尽早与你说明。”

    “你现在说也不迟。”八角帽帽檐下的面容读不出情绪,香烟却已快要烧到烫手。

    “这可以吗?”简-艾斯补充一声。

    “没有关系。”阿列克谢摆摆手。

    英格索尔-克劳德闭上眼睛,表明自己的态度。

    于是简-艾斯稍微组织下语言,低头看着自己喝过的茶,平淡出声:“爱泽兰海峡对面那个码头已经是我的领地,原谅我去调查时发现那里的所属人是较为普通的贵族,而我又找……”

    “可以了。”

    手掌落桌,戴着八角帽的男人缓缓抬起头颅,望着眼前人许久,终而拉动嘴角,露出斯文且内向的笑容,“欢迎你加入生意,艾斯。”

第四百五十八章 欢声笑语

    夜晚九点刚过,刻着鸢尾花的门前没有人来往。风吹进来,经过伯韩湖,穿过作为装饰的粉色树林,爬过城堡的灰白石墙,终而让风铃摇动。

    夜幕整个星光闪耀的美。月也暂时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几朵云悠闲小憩,宁静的湖。微波细浪轻拍河堤,在石子上勾勒出痕迹,最后留点细小泡沫,逐渐退去了。

    敬业的灯依旧热着光芒。

    圆桌上,戴着八角帽的年轻舵手将三份情报分给左右手边的人,目光掠过简-艾斯,又消失在帽檐下的阴影内。

    室内泛起翻页声。

    英格索尔-克劳德定定看着纸张上的信息,偶尔看眼剩余两人;终是第一个开口:“这张纸上的许多名字我都比较熟悉,他们有一些是我船厂的员工,有些是主管,总之都不算是难题。”

    “那一份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阿列克谢抬了下指头,目光一转,停在简-艾斯脸上。

    “你那里有问题吗?”

    他等了片刻后问。

    “这需要慢慢计划。”戴着宝戒的手捏住纸张,少年平静出声,十字银坠晃出光亮。

    “计划?”英格索尔-克劳德闻声看眼阿列克谢,两根大拇指点点,露出微笑。

    阿列克谢捏住八角帽移动,从烟盒里取出一支香烟衔在嘴里,划亮火柴,慢慢扩散肺部:“艾斯,现在摆在你面前的不是一份计划书,是目标,是我们都必须要完成的目标。”

    “我再详细说一下我对于整个事情的规划。”

    他呼出烟,看看没有出声的简-艾斯;目光停在烫亮的烟头上,皱起有些胡茬的下巴,“这个生意我打算分成三份,并向帝国申请一个特殊贵族生意团用于保护我们的权益。这件事情我会做好,你们每个人会得到30%,剩余的我会用于邀请一些朋友,作为生意上的缓冲,应付特殊情况。”

    “在这个基础上,我作为发起者承担一切生意上的费用,英格索尔-克劳德负责爱泽兰海峡的领土规划和‘雪猫’船厂的整合,并将帝国证书写入生意。简-艾斯的任务是整个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冰雪平原的土地产权,并为这场生意提供地方或更高层次的庇护。”

    “大家有意见吗?”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点点桌,刚看向简-艾斯,对方已然举起了手。

    “这样的回报不公平。”简-艾斯十分平静的回应阿列克谢的目光,“按照你的信息,在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冰雪平原拥有领地的贵族大概是五十七个,我不知道你在这上面的调查花费了多少时间,但这样漫长的收购,加上些许家族殷实的人并不会顺利将领地放上交易台,再退一步来讲,收购开始之后的动静也绝对无法控制,这一切的一切,并不是一点代价便能完成的。”

    “我要付出的远超过你们。”

    耳坠摇晃,简-艾斯一瞬不瞬的看着阿列克谢半响,再将目光大方放在英格索尔-克劳德面前。

    吊灯被突然而至的压抑弄得摇晃闪烁。

    英格索尔-克劳德习惯性用大拇指摩挲烟斗,眼珠一轮,喉结慢慢下垂:“爱泽兰海峡是彻底被我拥有的领土,没有我作为中转,这些奥斯曼商人根本到不了波斯。”

    “而且我很好奇艾斯,”他露出了语里的尖刺,“究竟是谁帮助你拿下了那块领地,查理?还是加尔?”

    声落,打在面上的目光有些热,简-艾斯平和笑了笑,从纯金烟盒里取出一支雪茄含住,一面找火柴,一面说:“你可以在回去的时候问一问卖出领地的贵族,这也许会给予你答案。但这个答案也许只是其中之一。”

    “噢不。”英格索尔-克劳德忽然摆手,笑容依旧亲切,只是声音刺耳,“允许我说句实话艾斯,我认为你是在虚张声势。”

    “嗯哼,那你大可以去调查一下,毕竟我已经为你节省过一笔不大不小的费用,我记得……”

    “很抱歉,对于此我也付出了代价,你手上这个戒指……”

    “那你得到便利了吗?”

    “噢,这本就是……”

    两人交谈节奏越来越快,场面逐步失控,飘荡在上空的烟都兴奋地流动起来。

    “各位,”阿列克谢用拳头锤击桌面,张嘴摇头,有些疲惫的加大锤击力度,“各位,请问我们可以好好谈论当前的生意吗?请问你们可以听我说吗?嗯?艾斯?嗯?克劳德?”

    逐渐有火气的声音压住这两位。

    阿列克谢握了下有些红的手,闭目深呼吸一次,向简-艾斯先开口道:“不要再进行没必要的争吵,说出能让你完成这些事情的价码,我会酌情考虑。”

    “百分之四十。”简-艾斯直接竖起四根手指,临末不忘看眼英格索尔-克劳德,“我不是一个贪婪且漂浮的人,百分之四十,我可以将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冰雪平原完完整整放入我们的契约,而且我也厌烦了你们的试探,北境的声音我可以保证影响不到我们,甚至于你需要的保护,我也可以提供。”

    “听清楚我的话,”简-艾斯到此点了点面无表情的阿列克谢,“我会给你,稳稳妥妥接收这个生意的安全保证。”

    空气倏地被扼住。

    英格索尔-克劳德率先发笑,再摇头,跟着笑声越来越大,张嘴,声带有些撕裂的出声讲:“看看我听到,”

    “不要再进行多余的自我催眠了。”座位上的黑发少年儿摇头抬手,“我知晓你在这个城颇有能量,一些曾经的战功,一次为君王奉献的忠诚,再加上侯爵岳父带来的人脉财富让你在这十余年里站稳了脚跟。”

    “但是整个波斯并不只有这一个城市,尊敬的英格索尔阁下。”

    被点名者的脸色时刻变幻。

    橘黄光晕下的桃花眸子就这般轻柔一挑,十足煞人

    “你与阿列克谢之间的约定我并不想参与,也并没有任何的兴趣。我只知道你根本奈何不了如今活跃在这个城市的另

    一位加布力尔。我本想为阿列克谢提供一些来自我朋友的强力庇护,既然他相信你,那这些话我也只能等在今晚开口,顺便问问你们,需不需要我这样的参与者。”

    戴着华贵宝戒的手指叩桌,这名骑士十分自然的往后抬手搭在椅上,咬着雪茄咧开嘴,似笑非笑的看着面前人,像极了某位无法无天的胖子。

    此刻连毛发落地的声音都十足清晰了。

    被点名的二人依然沉默在座位上,像是思索,又像是在吸收刚才的冲击。

    “阿列克谢。”修长的指突然打破静谧;向前头点点,紫水晶宝戒跟着发亮,“你还有一件事情并不大知晓,其实你们看重的这条海岸线,已经在冈格罗举行统筹拍卖了。”

    声落,这位舵手倏地侧头皱眉,大片烟灰砸落在手背上。

    “啊……”有着桃花眸的少年再次点点这位朋友,慢慢侧头,向眼神有些吓人的英格索尔-克劳德微笑,眼底浮现一丝揶揄,“原来你们真不知道这个消息啊,是我误会了,我很抱歉。”

    “所以为什么不早来找我?”简-艾斯又看向主座上的人,薄唇勾起弧度,好似狡黠的猫,更具有攻击性,“英格索尔先生的爱泽兰固然重要,可失去先机,我不认为你这三千亿能够完成生意。”

    “是两千五百亿,目前我拥有的资金是1250亿。”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忽然出声,蓝色的瞳倒映出艾斯的样子,整张脸僵硬一瞬,才有了稍显内向的笑,“还有500亿会在这个月底到位,其他剩余的也将在三个月内分十五次运往这个酒店。”

    话落,英格索尔-克劳德立即想动身。

    可预想中的目光并没有投来;他只能无声握住拳,屁股又贴回了坐垫上。

    镂空香炉不断飘出雾丝。徜徉在香的波纹里,气氛终而和谐了下来。

    “你,”

    “你,”

    英格索尔-克劳德与简-艾斯忽然同时出声;相互对视,又默契地伸手意识对方先说。

    “这算是心有灵犀吗?”简-艾斯向他微微一笑,好似之前的争吵从未发生。

    “是啊。”英格索尔-克劳德笑呵呵的点头,端起烟斗抽两口,向主座上的阿列克谢投去了目光。

    “那就我先问吧。”阿列克谢点上一支烟,看住简-艾斯,组织片刻言语,说道,“先从你刚提到的拍卖开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内容很简单。”简-艾斯舔了下唇,端起茶,好生润下嗓子,“这是来自‘北境王’蒂姆-阿拉德侯爵的号召,他们已经向帝国提出将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冰雪平原构成的海岸线作为军用的预想,总共投入900亿建成军事边防,并以此为缘由,已开始向你这份名单上的贵族们征收领地了。”

    “军用?”英格索尔-克劳德敲敲烟斗,神色认真的分析,也默契抛去了些许情绪,“他并没有邀请过我,也没有与我来过信件,而且这条海岸线周边根本没有值得守护的资源,这样的理由……有些站不住脚。”

    “这说明他们也早已将注意力放在了这里。”简-艾斯微笑接上话,声线如常,“负责游说你的蒂姆家族成员估计这两天就要到来了,这段时间你会更加繁忙,记得规划好时间呐,尊敬的英格索尔先生。”

    “我不会动心的。”英格索尔-克劳德微微颔首,不知这保证是交予了谁。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仅是沉默抽烟。

    简-艾斯收回目光,慢慢吸口气,旋即自己当坏人:“那我来总结一下形势:虽然蒂姆-阿拉德侯爵的理由十分正统,但帝国方面并未有给予帮助,大部分无主的,荒凉贫瘠的土地还在帝国手里。幸好斯堪山脉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不然我们真有可能在此上折戟。”

    “而且这场收购,总体来说进展缓慢,甚至是不大顺利。”

    “所以他要举行这场拍卖会。”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接上话,烟雾朦胧帽檐下的脸庞,“那具体参与者有多少人,区域又有哪些?”

    简-艾斯闻言不出声,稍显阴柔的眼低垂,放在桌上的手翻来覆去把玩纯金烟盒。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一时有笑,停下这话题,看向英格索尔-克劳德。

    “这有些吃力了。”英格索尔-克劳德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往后靠住背垫,下巴微抬,是老牌贵族独有的气质。

    “我们可以平摊出来。”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回应道。

    流淌在这头的空气有些凝滞,英格索尔-克劳德深深吸气,低头捏捏眉心,顺势悄无声息掠过简-艾斯面容,然后露出微笑的说:“也许我可以等待一下别人的报价。军事堡垒……这配上海产丰富交通方便的海峡,这也是一件不错的生意。”

    “他们是900亿。”简-艾斯平淡接话,“包括收购,也包括建设。”

    “停下这些无聊的试探吧,我们给予你的利润足以令他们艳羡,再退一步来说,你也不可能得到他们的,超过十的股份。”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摁灭烟蒂,将“我们”这个词说得很清晰:“中庭有句谚语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是一个有欲望有梦想的人,混吃等死在任何时候都很容易,两千五百亿,已经足够延续到我们三个兄弟的孙子身上,要是不出些武士,可能还能用上更久。”

    他突如其来的冷幽默成功将简-艾斯逗笑,英格索尔-克劳德也笑出了声。

    三人抖肩竟然抖在同一频率上。笑声搅扰了窗外的风,整个画面看起来有趣极了。

    “阿列克谢……”英格索尔-克劳德红润了脸颊,伸手拭去眼角的泪,难得这般不讲礼仪,“我想我要重新评估一下你了。”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耸耸肩,捏住香烟深吸一口,也是十分反常的又笑起来,边喷出烟雾,边说道:“我只是在说实话,毕竟我左手边就坐一个足够建造整个海岸,并且再多加一座军事堡垒的人。”

    “就像是……”

    英格索

    尔-克劳德看着他眼。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呼出烟,与对方一同说道:

    “公鸡戴帽子——冠上加冠。”

    “哈哈哈哈。”

    这对人儿再次发笑。简-艾斯无言注视他们,取出支黑雪茄,慢条斯理叼在嘴边,弯下嘴角,露出最符合气氛的无奈神情。

    短暂的玩闹冲淡一切芥蒂。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低头用手指将面前的烟灰扫下去。八角帽遮住整张脸,霎时看不清他的面容。

    英格索尔-克劳德再次笑咳两声,拍拍自己的胸,用带着余味的声音讲:“我可以作出适当让步,不过我还是会接触一下蒂姆家族的人,毕竟这是生意;赚取更多利润是每个生意人的守则。”

    “感谢你的理解。”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双手合拢在鼻梁上,搓一搓,声音更显低缓。

    “那就先聊聊我的情况吧。”英格索尔-克劳德将双手交叉放在腹部,向简-艾斯点点头,再对加布力尔-阿列克谢说,“从我得到爱泽兰海峡,再到一批又一批陪在我左右的员工伙计,目前在我手底下的一共有100余人,记住这个数字,这里面没有加上他们的父母亲戚,其中有一些更是初具规模的家族,人口会更加热闹。”

    双手扯出,英格索尔-克劳德端起了烟斗:“他们已经在这条海岸线上建立了各式各样的小型聚集点,哪怕气候严峻,凭借我租借的那些船,以及总归会出现的背风坡和山洞,他们已然将文明在那片冰雪里蔓延。”

    “那应该是个怎样的数字呢?”阿列克谢出声。

    “还需要详细的统计。”英格索尔-克劳德挪了挪屁股,“我记得我有位主管有块不错的领地,他也经济宽裕,听说将自己的领地祈福了,准备建造一个靠海的家。”

    “现在的情况已经来不及在意这件小事。”阿列克谢从鼻孔喷气,帽檐下射出目光,嗓音沙哑,“一件成功的生意需要一个完善的团队,而团队的首要特点就是齐心,我想我们应当是一个利益共同体,少许好处也许诱人,但与最后的果实相比,它的滋味便不算什么了。”

    “我现在在此表态,我愿意拿出我的百分之五作为备用。”

    “你呢?克劳德。”指尖有黄的手点点;烟灰摇落,在桌布绽放颜色。

    一块死皮在下唇上卷起,英格索尔-克劳德抿唇将其咬下,握住烟斗,转而看向了对面人问:“你认同阿列克谢的建议吗?艾斯。”

    气氛少顷安静许多,之前积攒的欢声笑语一时淡了不少。

    沉默叼着烟的人儿掀起眼皮,歪头,微笑没有瑕疵:“我也想与大家分享一句我在鹰盾人们常说的谚语——有份吃饭就得有份做事。”

    “在这个生意上,我可以确保我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参与的。各位都知道我的情况,知晓我的负债,了解我的窘境,所以我决心一试,并做好了为此钻研的准备。”

    “而且我并不是孤身一人。”简-艾斯接住英格索尔-克劳德的目光,“这百分之四十,不会让你们后悔。”

    “不错的表态。”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慢慢点头,点点烟灰,终而感受到了肺部的灼烧感。

    简-艾斯适时拿起桌上茶壶给他倒上一杯,又拍拍这位年轻舵手的背,抿嘴不说话了。

    只等一个人表态。

    英格索尔-克劳德双手合握悠悠飘起细烟的烟斗,脚尖轻微移动几次,终而点头,并笑了笑:“希望不会用到这百分之五吧。”

    “我比你更期望。”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放下茶杯,长长呼口热气。

    第一步终于迈出。

    简-艾斯从茶壶上收回手,往后靠点,出声:“拍卖会的入场券我已经拿到了手上,就在下个礼拜六,所有在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冰雪平原拥有领地的人都会出席,我会操作好整件事,那些零角边边和分布比较松散的地方需要你们自己多放些注意力在上面,我不可能应付这么多。”

    “我会做好我分内的事。”英格索尔-克劳德抬起手指,“‘雪猫’船厂和爱泽兰海峡上的人你们不需要担心,不过我需要3亿的资金。”

    “这张本票会在你启程时躺在你口袋里。”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手一摆,继续说,“我手底下的人已经在那个海岸进展许久了,”他到此看向简-艾斯,“他们也尝试接触过那个五号码头,只是无功而返。”

    “这样说来我很幸运。”简-艾斯抿出浅笑。

    “那我没有什么问题了。”英格索尔-克劳德看眼主座上的人,停一会儿,再道,“姓氏和名可能说明不了什么问题,但是名誉方面的称谓,绝不会出错。”

    “嗯哼。”简-艾斯点点头,接道,“我很清楚,而且我也知道自己的份量,”少年伸手点自己的胸,“大鱼吃小鱼,所以我找到了一条比大鱼更大的鱼。”

    “是鲸吗?”英格索尔-克劳德笑得接上话,只是笑意不进眼,“我的话里并没有试探,如果可以,我也会在下个礼拜六启程。”

    简-艾斯适时缄默。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也收回目光,拉一下八角帽帽檐,喊道:“艾斯。”

    “嗯?”简-艾斯慢慢坐直身躯,仿佛在迎接最后的考验。

    “你,”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不想放过他的任何细微动作,“你那里需要多少资金?”

    这道语将风停住。

    低头喝茶的英格索尔-克劳德又将脚尖对向对面。窗外凉风将吊灯吹得摇晃,于桌上洒下一圈又一圈的光斑,美好得不似现实。

    “一千亿。”

    简-艾斯终于发出这道声音,望住脸已完全失去血色的阿列克谢,再次举起手指,“一千亿,我可以签订对赌协议,也可以签订一切保底契约。”

    “然后,你再拿二十亿现金给我。”

    “就在今晚。”

第四百五十九章 富贵险中求

    初步的共识达成了。

    就在这个夜的九点五十。

    窗帘的流苏飘动,月的光进来,星辰闪耀,闭上眼,能闻到伯韩湖湖面吹拂而来的清凉气息。

    英格索尔-克劳德走了。

    本该干净整洁的圆桌洒满烟灰烟蒂,水面有圈波纹,深绿色的茶叶病恹恹靠在杯壁前,旁边有些肉干碎屑和鸡的骨头,被啃出果核的果子无力倒在桌布上,有些湿漉,像是一滴滴泪,圈出一滩水渍。

    萦绕在空气中的烟足以模糊人的眼。

    最后的香烟掐灭,张开有些干裂的嘴,八角帽帽檐下这张脸笼着青苍的白,露出头的胡茬使脸更显憔悴——有几分沧桑,又有几分疲惫。

    保密契约上有些油,加布力尔-阿列克谢垂下始终捏住它的手,呵出足以刺鼻的口气,扭头两下,闭目靠在背垫上,张开鼻孔,让肺部灌入清新空气。

    简-艾斯在窗边收回目光,指尖拨弄系在窗帘丝带上的铃,将外套领口拉到下巴处,头稍稍低;下巴略尖,线条流畅。

    “要去我哪里么?”他忽然问了声。

    “嗯。”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保持闭目养神模样,“我交予了岛谷一笔不小的费用,他们会保护我的安全,而且除了你和英格索尔,没有人知道我在哪里。”

    “你那些兄弟呢?”简-艾斯拉开脚边的四脚矮椅,方便自己背靠在窗边上。

    “汤姆会处理好一切。”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睁开眼——像是刀,闪着冰冷的光。

    简-艾斯低头不作答,削薄的唇尽显薄凉。稍显神圣的十字耳坠轻轻摇摆,发出好听声音。

    “你,”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的喉结滚动起来,“你到底是怎么知道我和英格索尔之间的联系,他告诉了你,还是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

    “你担心我在你们身上都留下了巫师的东西吗?”简-艾斯直接点明其深意,桃花眸子弯弯,是极其无害,“阿列克谢,你与他之间的事情并不大难猜,我尝试一下,也不会损失什么东西。”

    “啊。”阿列克谢笑得内敛腼腆,整张脸略显斯文,蓝色眼珠十分漂亮。

    简-艾斯抿出浅弧,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再大方接住对方目光,声线很柔的念道:“英格索尔绝不会放弃这次机会,有些事情我未与他说,蒂姆家族的900亿只针对了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平原的关键地区,他们没有你这么大的胃口,也没有你这样破釜沉舟的决心。”

    “所以他们前期会投入多少?”

    “我也不清楚。”简-艾斯继续看向自己的腿,目光有些空,“预计不会超过70亿,做生意总该虚张声势,你告知的3000亿也是幌子,缺少许多,算是心照不宣的事。”

    “但我的一千亿是真的。”

    阿列克谢用带着磁性的低缓声音回应,帽檐遮住脸上大半的光。

    简-艾斯无声掀起眼皮;看着他,看到自己眼里有笑:“这是一项复杂又庞大的生意阿列克谢,在这最关键的一环,我只有不到一个礼拜的操作时间。”

    “那你可以么?拿走了40%的先生。”阿列克谢再次问,像是要看穿这个人,扯出其的心瞧瞧,这究竟是什么颜色。

    简-艾斯略略低头,有一层花纹金边的黑色领口遮住下巴,狭长的眼眸也低下来——皮肤白皙的侧脸,在光里如此好看。

    “我还有最后的半个小时,你可以敞开询问,我绝不会撒谎。”

    “站在你背后的究竟是谁?”阿列克谢出声,再解释,“你的语言和思路让我难以放心,我必须问出这个问题。”

    “不能告诉你。”简-艾斯回答得实在,“你现在听到的所有线索都是由他带来的,这20亿是对你决心的检验,也是我要交给他的底气。”

    趁着阿列克谢沉默,简-艾斯再次开口,眼里有笑,声音很柔:“50万枚红晶已经写进了我们的对赌协议里,如果那个海岸拿不下来,你倒赚30万枚红晶,这对你来说稳赚不赔,我也极好与我的朋友递交答卷。”

    “蒂姆家族的人绝不止是70亿。”阿列克谢条理清晰的接上话,“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冰雪平原我在去年下半年就已经不断购买相关情报。斯堪山脉上有大批大批的雪山羊和霍尔格灰狼,那是一个完善的生态,有鹰,还有很多贵族夫人喜欢的皮毛。纳维亚平原有地下河,西边某块平地是冰冻湖泊,那里连接了太多地方,总共贯通下来,也足够养活近千人。”

    “你欺骗了我。”阿列克谢抬起头颅,微微张嘴——似在感叹,又似伤心导致的下意识举动,“你根本不了解这个海岸线的具体情况,我不该给你看那份名单,它给予了你借题发挥的机会,让你的话术充满迷惑性。”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从兜里抽出双手,捏住细长的雪茄;比划两下,笑道,“解释只会让人倍感辛苦,我不想浪费这样的时间,如果一千亿换来的一张张土地契约摆在桌上,或许会比任何言语更有冲击力。”

    “你在赌。”阿列克谢听得笑了,嘴微微扯开,橘黄灯光斜打在脸上,更透出这抹苍白,“这些话你本可以在英格索尔在这里的时候说,你在赌艾斯,我感觉到了。”

    简-艾斯没有说话,自顾自点燃雪茄,再看了眼腕表。

    这何尝不是赌呢?

    阿列克谢一阵恍惚,习惯性指尖点扶手,保持张嘴,又于片刻后闭合完毕。

    确是没有退路了……

    他默不作声的想,期间无数次打量简-艾斯的神态举止,点扶手的指收回,磁性低沉的声音顺势扩散:“二十万枚晶币不是一两个戒指能够装下的,这样的现金,我今晚也拿不出来。”

    “你知道我只是说给英格索尔听。”颜色寡淡的唇呼出雾丝,掀起睫毛,桃花眸里碎光点点。

    “我知道。”阿列克谢点点头,伸手抹了抹脸颊,从椅子上站起来,迈步来到简-艾斯边上,并伸手,拿过对方手里的雪茄了。

    这烟的气味很香,他尝试咬住雪茄嘴,吸一口;剧烈咳嗽起来

    苦。

    肺部坚定收缩的势态让呼吸道跟着抽痛,雾丝还没进来,便被这些器官以坚决模样排了出去。

    阿列克谢不断咳嗽,弯腰捂嘴,仿佛喉咙都要被撕开,涎水不受控的从指缝滴落下来。

    简-艾斯无声观看,取过对方指间的雪茄,张嘴衔住,嘴唇翕动喷出浓烟。

    “你……”戴着八角帽的男人还是直不起腰,进而开始呕,开始捶胸。

    简-艾斯缓缓闭上眼眸,深吸口气,再说道:“阿列克谢,你的身体已经不像你想象中的那么好了,有空去咨询一下医师吧,我有时能听到你的呼吸紊乱,这不是好消息。”

    “啊……”阿列克谢花费好大功夫站直起来,脸色白里透红,却是不健康的韵味。

    简-艾斯睁眼看他,伸手点点烟灰,转个身,倚靠在窗户上,仰头看向明月边的云。

    这样的安静持续了许久。

    终于有一股汗酸味在肩旁浮现,再是布料摩擦的声响,更过些,有股血味。

    “这笔现金最迟什么时候要。”

    “明天下午,太阳落山之前。”简-艾斯继续望着月的光,徜徉在微风里,侧脸更显立体。

    阿列克谢看着这幅薄凉又充斥着高级感的画,从对方的十字耳坠上收回目光,望向外头,找到一两颗星星。

    他们又适时沉默。

    阿列克谢在皎洁银辉里脱下八角帽,一头金色短发塌在一起,伸手抓两下,发质有些硬,还有静电声音。

    “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他问。

    “我有。”简-艾斯答,“但这是在之前。”

    阿列克谢偏下头道:“现在说也可以。”

    “嗯哼。”简-艾斯从看月转到看人,皎洁的光抹上侧脸,显得更为空灵。

    阿列克谢定定看着这个人儿,想明白一些原因,又叹谓一些人事。

    “你就没有想过失败么?”简-艾斯终于在风里出声,耳上银坠摆成斜线,“1000亿足够任何生意的起步,足够完成任何愿望,也足够你们品味到快乐与自由的真切含义。”

    “只是连一株生命宝药都买不到。”阿列克谢接上这一句,习惯性找烟,跟着放弃了。

    简-艾斯笑着看他。

    阿列克谢回应这双眼,靠着压住窗帘,鼻尖传来其的芬芳:“这个冰川上有三种力量超脱了规则,”

    他伸出手掌,指头慢慢压下,

    “武士、巫师、觉醒者。我曾经做梦都梦见自己掌握其中一种。武士需要大量大量的钱财来博取那个未来,巫师在出生时就注定,觉醒者又离得太过遥远。我现在从未再做过这样的梦,我知道我是个普通人,面对这些超凡能力,只有钱权,才能成为真正的甲胄。”

    “就像四大君王。”阿列克谢的嘴角扯出点笑,“一名中级武士瞬间就可以打碎我的脑袋,只是王权让他们收敛了爪牙,能压住利益的只有更高的利益,你认为这个帝国是什么样艾斯,你认为它是什么样子。”

    他忽如其来的发问,找到一支香烟——就这般捏着,也没有点燃。

    简-艾斯稍稍回神的深吸口气,犹豫半响,答:“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国:有序,又讲究规则,虽然公平的定义有失偏颇,也有许多黑暗和见不得光的残忍,但凡事无法绝对,这终究是个伟大的帝国,是个了不起的文明。”

    “我为此自豪。”简-艾斯最后补充一声,抬起眼,向阿列克谢递去微笑。

    “啊。”阿列克谢沙哑开口,摆摆停在空中的,捏着烟的手——终而叼起来,用火柴点燃了,“你看待世界的角度像极了平民,你现在已经是贵族了,应当知道多数的钱掌握在少数人手上,多数的资源被掐紧在某个关口,多数的登天梯子,藏进了大人物缄默的嘴。”

    帽檐下飘起烟雾,捏住烟的手往前点点,让艾斯抿住了唇。

    “你确实是个人物。”阿列克谢再用这只手隔空点下他,眼里有光,嘴唇死皮卷起,“加尔的友谊并不是谁都可以获得,许多事情只是开头难办,加尔-克里曼沙带你见识了太多的继承者,你又是顶尖天赋的获得者,不怪于这么多人想要你死,这么多人嫉妒你嫉妒的发疯。”

    “这里面其实也包括了我。”

    阿列克谢挤出内敛的笑,声音嘶哑浑厚,“我曾多次总结学习过你的手段,少顷我发现我做不到,很多东西……换作别人来味道就变了。就像我刚开始与你们接触的时候,我发现我找到自己的处理方式时最为舒心,你们也最为认同。”

    “特别是你的吃苦,啊……你的吃苦。我开始审视自己的问题,嫉妒总会遮住人的眼,就像是摩帝马,就像铂金。可我逐渐发现了你让加尔-克里曼沙欣赏的原因——每每与你相处总是很舒心,没有压力,不用在乎什么言论,什么礼仪。你的真诚很容易让人察觉,也很容易让人留下深刻印象。”

    阿列克谢说到这点点烟灰,刻意看着窗外,时不时捏住烟吸两口。

    “我,”简-艾斯适时出声了,“我并没有你描述的这么好,这会让我困惑,让我……”他抿嘴组织下言语,“让我有些不自然。”

    “那我们换个话题。”阿列克谢望着这人儿笑,“你知道你获得那株宝药闹出的动静究竟有多大么?”

    “嗯哼。”简-艾斯的鼻音响起。

    “这让整个帝国的贵族都疯狂了。”阿列克谢转过身,将烟头扔出窗外;划出烫亮的弧线,“你要是换作其他任何学院,那株宝药不可能停在你身上超过二十四小时,你的血会被榨干,你的身体将一次又一次被剖开研究天赋规律。就像女人长得太美也是原罪,麻烦和陷阱总是在前路等你。”

    “幸运是你一路走过来了,紫藤花对你的保护也做到了极致。”

    始终带点沙哑的话到此停住。

    微风拂面,伯韩湖响起道道浪花声。

    简-

    艾斯稍稍垂下眼睛,贴靠在窗边,头顶响起风铃的声音。

    阿列克谢跟着双手入兜,仰头贴住墙壁,喉结上下,一次性聊到肺部里的空气耗尽:“在我父亲那个时候,加贝帝斯是只有胡林科老街、克烈福特老街,以及妙手老街的小型城镇,紫藤花没有选在这里,仅能容纳一片山谷的巫师阵产生了不算好也不算坏的天气,外面的路难走,每一趟做生意的远门,都代表着饥寒和死亡。”

    “我父亲坚持了下来,一同的还有我叔叔:科尔西、波卢卡。他们都是土生土长的小镇人,依靠祖辈留下的头衔和领地在这里站稳了脚跟,只是起手的生意并不光彩,包括到现在继承给我的,这些奴隶生意。”

    往事沉浸眼眸,这位八角帽继承者取出一根火柴叼在嘴里,时不时用舌头转动,品着唾液分泌出的这点甜。

    “我两个姑姑曾经是克烈福特老街某件地下室里的裁缝。她们没有资格继承头衔,家族当时也不太富裕,她们经常做冬天用的帽子来卖,我爸爸他们照顾她们的生意,在很多节日,买了许多送给员工和我和汤姆。”

    阿列克谢拿出内兜里的八角帽,手指轻抚,嗓音平淡,“这已经成为我们的某种标志,这些帽子,都是我姑姑们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这里面蕴含了她们的心血,包含了她们的祝福。”

    指肚有些发白,简单的毫不起眼的八角帽就这般躺在光里,散出点点悲凉。

    简沉默看着这个二十出头的人儿,肩头慢慢松下去。

    阿列克谢也藏住一切声响,重新戴上帽子,月光将影子拉长在地毯上:“其实你知道吗艾斯。这份生意让我失去了许多向上的机会。明面的,容易得到的蛋糕也早已被顶层的贵族们瓜分,就像卡住一名武圣的生命宝药,卡住传说级巫师的禁忌传承。”

    “先富的人已经将门窗都闭合。”嗓音沙哑低缓,他开始捏住手指,在空中慢慢抖,“甚至怕我们窥见入口的样子,连同这里都上好了锁,栓上了狗。逼得后来人缴纳门票,或是仰仗他们的鼻息而活。”

    “我永远不要这个样子。”阿列克谢在灯光中抬起食指,蓝色的眼有光在亮,“虽然这需要铤而走险,但是新的绿洲,总在沙漠深处不是吗。”

    话完,帽檐下的这点光亮慢慢消逝,手指也收入掌心,又变为平常样子。

    “我知道了。”简-艾斯认真颔首示意,沉吟片刻,说出略微轻缓的语,“拍卖会上的土地不会是什么大问题,我会以此为跳板,从这些关键地方逐步向周边扩散。斯堪山脉和纳维亚平原会整个拿下,你也会得到帝国方面的支持。”

    “这太好了。”阿列克谢看住这人,扯出点笑,手入兜,继续讲,“那你打算怎么处理蒂姆家族的问题。”

    “他们?”简-艾斯偏过头。

    “Yeah。”阿列克谢慢慢点了下头回应,“加尔-克里曼沙的表弟,那个喜爱争夺关注的蒂姆-奇得塔斯。我曾见到他来找克里曼沙,他当时说了一些不好听的语,让摩帝马他们在背后笑了你一段时间。”

    “啊……”简-艾斯的眼珠轻轻移动,顺出口气,薄唇抿成直线,在这份试探中出声,“我其实挺期望与他建立一个友好关系,我们之间有过比赛,一同享用过美味的食物。很遗憾他会这样认为我。不过完成这件生意的人并不是我,我到时并不会出面。”

    “我知道了。”阿列克谢点了点头。

    简-艾斯转而看他,问道:“整条海岸线拿下来之后你还需要多少人加入进来,我的意思是那10%里,需要用上哪些帮助。”

    阿列克谢闻声一顿,看向这双眼睛,看了片刻,才答道:“现在讨论这些还为时尚早,我们的契约才刚刚签下最表面的保密部分,许多细致条款还要经过后续会议解决,之后的磨合还有很多,我们应该将注意力放在这上面。”

    “好的。”简-艾斯微微一笑,又看眼腕表。

    “你什么时候可以参与下次会议。”阿列克谢看着他;忽然想抽烟,跟着确实这般做。

    又一支香烟在火光下点燃,在“滋滋”声里飘起一缕烟丝。

    他在吞云吐雾。简-艾斯稍稍沉默,走近些,抬起根手指,又很快收回来:“就在这笔现金尽数到达的第二天吧,英格索尔需要信心和底气。”

    “那很好办。”阿列克谢慢慢点头,想了想,看住简-艾斯的眼睛问,“必须要现金吗?如果可以,我现在就能提供霍勒斯银行的本票。”

    “必须要现金。”简-艾斯平静回答一句,往前抬了下下巴,转移话题,“你确认住在这里么?英格索尔的移动轨迹不难确认,你叔叔看起来不像是好说话的人。”

    “他不会有什么机会。”阿列克谢呼出烟雾,点点烟灰,伸手送行了。

    简-艾斯未有多说,将衣领拉至鼻梁处,双手入兜,随着其往门口走。

    此刻富丽堂皇的房间已有些脏乱,灯光被烟雾掩盖的暗沉,细小的颗粒物就在空气中游荡,并随着窗外风的吹入,左右荡起不少形状,

    “这位是我团队里的理疗师。”

    来到走廊上,简-艾斯扯出手向圆柱那头招招,声音隔着布料,显得瓮声瓮气,“他对于如何维系健康有着丰富经验,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可以让他现在为你检查一下。”

    “不用了。”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看眼走来的高大理疗师,目光再次移到对方的拳头前,发觉这真是大如铁砵。

    简-艾斯只能耸肩表达情绪,然后看眼安静又灯火通明的走廊,向阿列克谢举了下手,算作是告别。

    下楼。

    此时夜的温度有些低,离开岛谷,路上有几片花瓣被风吹了起来,夹着烟霭和岛谷的热闹气色,将整个妙手老街带来几分生气。

    简-艾斯独自走在前头黑暗里。风微凉,他从兜里取出支雪茄衔住,扯下遮住嘴唇的衣领,稍稍弓背,划亮手中火柴。刺眼的火亮起在他怀里,荡起点点水汽,顽皮的左右摇晃,怎么都不点燃这支雪茄。

    他慢步的走着坚持。只是手在发抖。

    无论如何,这双手都在发抖。

第四百六十章 恐怖的平衡

    月还没到睡的时候。

    落在地上的窗影好似巨大的笼,能看见几缕风过去,然后消失不见了。

    独自坐在黑暗内,偏瘦的手掌曝露在月光里——食指轻点,将膝盖处的布料压得陷下去许多。

    门终于打开了。

    他抬起在黑暗中闪光的眼,跟着快速起身,拍平裤子皱褶,个子高高的蹭在了窗帘上,脖颈往前伸,有不显眼的胡茬在下巴处露出来。

    “辛苦了。”

    面前的,正在关门的人儿被一束银辉点亮——到达鼻梁的衣领闪着碎密的光,几道团状热气从布料下渗出来,慢慢转身,耳上银坠发出叮咚声响。

    “啊。”甘米尔-卡洛福挠了挠头皮,稍稍挺直背,又抬起脚尖往边上点,变为侧身迎接的样子。

    简-艾斯随意摆了摆手,锁好门把,也不需点灯;伸出两指在空中一抹。条条暗红纹路自墙表浮现勾勒出诡异图案;整个激活,大红的光瞬间充斥整个书房。

    传奇级别的禁忌在生效了。

    甘米尔-卡洛福习惯的将手掌插入兜里,然后拿出烟盒;手顿住,目光投向简-艾斯。

    “抽吧。”简-艾斯解开高领外套的扣,脱去这件绸缎面料的衣,随手扔在衣帽架上,然后扯松领口,将袖子上拉露出腕表,最后坐上了办公桌后的软椅。

    “助理找好了吗?”

    他看向这位员工问,逐步抿出浅笑。

    “啊。”甘米尔-卡洛福点点头,一缕卷发从额尖落下来,更显精神,“我选择了裁缝屋里的一个学徒,他叫西蒙尼。”

    “欧康纳那个弟弟吗?”简-艾斯仰头往后靠,转两圈椅子,伸手拿起桌上的纯金烟盒,取出一支雪茄衔住点燃,仰着头,用极少见的散漫姿势吸烟,并慢慢呼出浓雾。

    “信封里的内容看了吗?”简-艾斯再问。

    甘米尔-卡洛福“唔”一声,一面吐烟一面点头,再在对方的示意下坐在办公桌对面,将烟灰点在面前的烟灰缸里,用平稳的声音回应道:“已经大概了解接下来要做什么了,不过从这里到斯堪山脉最少需要两到三天,总的来说,时间是不是太过紧迫了。”

    “星期四启程是早已确认的事。”简-艾斯用尾指刮了刮下巴,稍稍想会,继续讲,“我会为你准备一条飞龙,你之前学习过这方面的技能么?”

    甘米尔-卡洛福摇摇头,再道:“我认为应该额外雇佣一位驯龙师,这样的说服力更足,也不会出现被人赶出去的情况。”

    “很中肯的建议。”简-艾斯抬头看眼对面人,忽然浮现笑意,“你好像已经越来越适应这项工作了,你觉得呢?卡洛福。”

    “额……”被点名的大叔挠挠头皮,背弯起来,耷拉眼皮,又是那每天打卡上下班的打工人。

    气氛有些沉默。

    简-艾斯没有继续作弄,吸口烟,身子前倾靠在办公桌边,双手叠在桌上,看着对方的眼:“新一周即将要来临了,你还有四天的准备时间,我最近很忙,许多要求你可以现在提给我。”

    “疑惑也可以。”简-艾斯补充一声。

    声落,处于烟雾缭绕中的吊梢眼抬起,有些光,又很快消逝。

    简-艾斯耐心的等,捏着雪茄打量其上标识,呼出细雾,跟着将其掐灭了。

    “我们,”甘米尔-卡洛福沉默片刻,“我们真的要运送这么多的现金过去吗?虽然这段时间城市阵法外的气候严峻,但是飞龙颠簸,路途上……也很可能会遇见危险。”

    “你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伸出戴着紫色宝戒的食指,简-艾斯笑得温和。

    “危险。”甘米尔-卡洛福也将烟摁灭了,“巨大的生意都会有许多潜在的危险,越多人参与就越乱,我不确定出了城会不会有人盯上我,而且这样现金至少需要五到六个储物戒指,这也是不小的费用啊。”

    “这件事情我考虑到了。”简-艾斯低头摆开面前的烟灰缸,修长的手指贴在额头边上,眼眸低垂——眼尾线条好似水墨般阴柔,“我本来想在明晚事情完成之后再告诉你,现在情况顺利,提前说也没有什么问题。”

    稍尖的瓜子脸抬起来,显露在红光中,有种朦胧感。

    “我会找到一个黄金屋。”

    使人冰凉的语出唇。甘米尔-卡洛福同时愣住,烟盒被握得“嘎巴”一声,皱的好似一根枯萎的树干。

    “黄金屋?”甘米尔-卡洛福慢慢复述一遍单词,椭圆形镜片后的眼瞳扩张,梳着精致背头的侧脸有几分冷峻。

    这分明是将事情越说越大了……

    吊梢眼中的光沉寂下来,背无意识挺直,搭在膝盖上的手点出“吧嗒”声响,整个坐姿也变得更加规整了。

    简-艾斯默不作声收入甘米尔-卡洛福的神态,低眉,指尖轻轻摩挲。

    布满红光的书房一时无声了。

    墙面上的纹理好似有生命般的蠕动,像是一束束藤,吸附着墙上的某种营养。

    “那这条龙应该选择什么呢?”甘米尔-卡洛福发出声音,推下眼镜,目光淡然。

    “最少有十五米。”简-艾斯抿出笑容,视线掠向窗外某个方向,又很快回到甘米尔-卡洛福脸上,“龙和黄金屋的事情我会解决,你要做的就是合理粉饰,再加一些巧妙的话术,不要拒绝别人的猜测,也不要让别人通过细节找到些许东西。”

    “西蒙尼你一定要把好关。”少年手指点点,“助理有助理的具体工作内容,这考验你的能力,也代表了我的相信。”

    “我知道了。”甘米尔-卡洛福点点头,松开始终紧握着烟盒的手,然后取出一支烟点上,继续问,“维多利亚家族在北方与查理有许多生意往来,我的身份极有可能被查出来,这迟早会反馈到查理,这方面我们又应该怎么解决呢?”

    “不解决。”简-艾斯轻声讲。

    甘米尔-卡洛福被惊得掉落几片烟灰,有些胡茬的嘴唇闭合,手腕颤抖两下子,忽的弯下背,脖颈也往前倾着,失去精气神,又变回那个咸鱼样子。

    “啊……”他不断挠脑袋,脸上有苦笑,吊梢眼也无精打采,“这样的事可太伤脑筋了,主,”

    “叫我艾斯就好,”简-艾斯摆摆手,嘴角笑意不减,“我之前许诺你的一直有效。”

    “哦,”甘米尔-卡洛福点点脑袋,看住这张年轻的脸,继续道,“艾斯,你的胆量也太大了,一次性加入这么多选项会不会让所有人误会啊,我是答应了为你工作没错,可没说过要赌上性命啊。”

    “啊……”

    这位打工人想着想着更加颓废,闷闷顺出胸腔内的浊气,抬起手,猛吸两口香烟。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简-艾斯从主座上站起来,行走于暗沉红光,伸手,好似要抓住游荡在室内的风,“你不应该把自己当做一个知情者,卡洛福,这一趟于你的任务很简单——入场、报价,把钱送到然后走人,无论哪一步出现了问题你都不需要补救。”

    “率先着急的人不会是你。”

    简-艾斯的手握住了椅子顶部。他再稍稍低头,茶黑色眼眸里倒映出甘米尔-卡洛福的脸,“你只是完成任务,他们吩咐的事情都只能送往更高处的风。什么都不做,自然就让人抓不到把柄了。”

    “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四目相对,年轻者竟有不输于对方的沉静。

    甘米尔-卡洛福渐渐舒缓身子,手张开贴在膝盖上,顺出两道烟味十足的鼻息:“我听懂了。”

    “那就好。”薄凉的唇勾起浅弧,简-艾斯回身走到窗边上,低头拿起被展览的中庭瓷器,一面仔细打量,一面发出平和声音,“蒿雀有蒿雀的活法,蚂蚁有蚂蚁的进行规则,一切事情不要让西蒙尼知道太多,我并没有监视你的心思,只是路上寂寞,我不希望你再当一名独行侠。”

    “你们的安全和性命是最关键的事。”

    “如果出现问题,我愿意支付这30亿,也会保下你们。”

    花纹精美的瓷器被放下。少年的手指点点,让这位打工人彻底将手贴在膝盖上。

    ……

    月落日出,清早的风就十分大了。

    天气在转冷,薄霜结在窗户面上,一颗颗白色晶粒在光线下亮得刺眼。不知是城市阵法改变的缘故,还是今早的太阳就是这般冷漠少言,总之昨日才穿着薄薄内衫到处晃悠的仆人们各自了披上厚外套,时不时搓手,边工作边呵出道道热气,鼻头亦是被冷得通红。

    城堡后院的草坪自昨夜就被木栅栏围出了一大圈的地方,几个热迈厄斯-沙松团队的巫师更是一改以往生物钟来到草坪边洒药粉。这种药粉的气味极浓,像是某种庞然大物的粪便,偏生又不能将这样的重任交给仆人,总之铁青了这几位巫师的脸,忍住粗口将手插入桶里,屏住呼吸,将粉末按照栅栏的形状铺洒均匀。

    密室内听不到这样热闹的声响。

    简-艾斯在执笔作画——手臂颤抖的等,等这个鳞片被彻底画出来,等这份媒介被刻入血肉。由秘药熬制的羽笔耗尽一切禁忌威能来维持微妙的平衡,从头骨到脊柱尾部,除去少年要承受无法想象的疼,它也在悲鸣,在向媒介那头的恐怖灵压求饶。

    要开始了……

    一缕诡异至极的气息逐渐苏醒,像是隔着千万座山海的王睁眼,顷刻锁定少年方位。简-艾斯此时虽还能勉强握紧笔往下作画,但那股从背后蔓延过来的炙热已开始影响现实。

    不知是不是对少年的极端愤怒,这道气息倏地扩张许多,竟将整个密室的气温拔高到盛夏时刻,就好似一个巨大的火炉,势要将房间内的一切燃烧殆尽。

    “咯吱……”剧痛已让简-艾斯将牙咬得渗出血丝。只是他不敢停;用一种刚烈的,仿佛玉石俱焚的态度将羽笔最后点在了纸张上。

    “呼!”连通了媒介的纸猛然化为炙热火团,跟随其一同的还有少年的气血——一步步生涩运转,终于形成这个禁忌纹理。

    “它来了……”

    稚嫩的童音消失。

    蓦地。

    简-艾斯眼前的空气忽然扭曲成团,萎缩成芝麻一般大小的点,用僵硬到近乎迟缓的姿态旋转,然后慢慢扩张,一道无法言喻的模糊轮廓便从这个点的最深处逐渐显露了出来。

    王独有的灵压开始扩散。

    一道红莲忽的自少年眉心绽放盛开,为整间密室下达第二道法令。

    扭曲空间的小点已扩张到半颗头颅大小,活动在最深处的,时不时发出岩浆滴落声响的东西正在慢慢靠近这个门。

    属于王的灵压越来越浓郁,震颤空间,要让一切可视之物跪伏。

    “坚持住啊……”

    耳畔响起祖十足凝重的音。

    成为媒介源头的少年死咬紧牙的强撑着不眩晕过去,针刺般的压力给足,整个身体已不属于自己,就像是快要被扎透了。

    面前的透明的门终于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了,看不见的爪痕带着滚滚炙热停在门边,能感觉到炽热粘稠的熔融物质自其上溢流出来。

    炙热又透明的物质不断在门外扩散。

    只是这一切都好似被包裹在一个透明的膜里,仿佛是不同空间的场景,却又通过少年的血肉连接反馈到了现实,大概在快要盛满膜的时候,发出沉闷躁动的气泡声。

    它更近了……

    这是一个缩小版的,能够隐约看清些许轮廓的透明利爪——层层鳞片好似弯刀般显露狰狞,炽热粘稠的岩浆就从鳞片缝隙内滴落在少年鼻前,兴许只要再前进一步,就能彻底触碰到这个空间的人儿。

    “开始吧。”祖的声音一闪而过。

    简-艾斯不再犹豫的闭上双眼,其实自己早已疼的麻木和失去思考能力,当前所做之事,完全依照时间场中的千万演练。

    此刻,有道模糊影子自始终打开的惊门游出,像是一团雷云遮蔽了少年的身子,发出道道阴冷至极的吐信声,将布有犄角的头贴在少年脸侧。

    冰冷,炙热。

    随着重贰的介入,简-艾斯的身体已像极了快要被引爆的火药

    库。双方的灵压将少年压制得直接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

    就像是没有生命气息的石头,只有僵硬麻木。

    “啵……”装着门和大量炽热粘稠的熔融物质的膜破裂了。扣在门边的利爪终于能往前,重贰也发出危险至极的吐信声响。随着两道力量的渗入,简-艾斯彻底感知不到四肢与心脏的存在,甚至连意识,都开始涣散在最初发生的那一秒。

    支撑整个身体的力量彻底消失。

    他真切如死了般垂头要瘫软倒地,只是重贰的缠绕和门后利爪的前伸让他保持住捏笔站立的姿态,甚至在微微浮空,宛如木偶般被吊在。

    终而。

    门彻底打开了。

    隐含着暴怒的威严低吟越过透明的门降临在这个时空。就是这一刹那,本就炎热的密室轰然狂暴起来。空气在燃烧,大片大片水泡在少年手臂浮现出来,又勾勒流动几次,化为狰狞的倒刺龙鳞,终而透过媒介浮现并抓住少年的手;往下一压,预图泯灭亵渎者的肉体。

    只是瞬间的功夫,本就如木偶般失去意识的少年猛地往后仰起头,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他的脖颈将他拉高,整条脖子都割裂出大片大片的血珠,同时眼珠陡然睁开,从人类的形状化为暴虐癫狂的竖瞳,浑身血液在沸腾,心跳如鼓在皮下跳出轮廓,一股强烈的灵压就这般自少年体内苏醒。

    王的意志降临了。

    “嘎巴……嘎……”

    早就只放了画桌的密室被少年周身火灼烧的哀鸣。蛰伏在其肩头的重贰并未有溢出任何气息,好似被彻底溃败长眠了那般。

    这具身体已不属于他。悬浮在空中的“简-艾斯”慢慢低下头,黑红的竖瞳尽显狰狞恐怖。

    他要落地,对着地面踮下去的脚尖不断有炽热粘稠的透明物质滴落下来。

    只是整个下落动作并不顺利,仿佛脚尖与地面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墙,于是身体就像被固定在了半空中一样,任由他如何僵硬执行本能,依旧无法接触代表现实的地面。

    与此同时,缠绕住简-艾斯的重贰已经完成对这具身体的全部缠绕。

    闷闷的雷声诡异响起来,血腥味十足的阴冷气息仿佛强力冷却剂冻住不断从简-艾斯体表滴落的炽热物质。

    它仿佛要把少年彻底转为雷霆的承载物。

    大批大批的雷纹自体表深处浮现出来,一瞬间压住了这道恐怖灵压的控制。

    “咳…咳啊……”突如其来的神智恢复顷刻让简-艾斯承受了无法想象的痛苦。他的双眸瞬间赤红,口腔应激分泌出大量涎水从嘴角滴下来。

    耳鸣,意识开始混乱。

    眼前完全发黑,不断伸手向前抓,头皮却是快要被生生撕开,快要生生将大脑撕扯成两半。

    平衡在建立。

    最先附着于少年身体的诡异炙热在重贰雷纹的压制下开始朝着少年肉体更深处渗透。

    这样的过程无疑让痛苦提高了一个等级,就像是生生吞入了滚烫的铁水,任由其遍布全身,痛感神经甚至在此刻将时间变为秒数——一滴一滴的流逝,每一秒钟,都让简-艾斯恨不得撕开身体立即去死。

    两道灵压之间的博弈来到更深阶段。

    透明的门已经闭合消失在时空中。作为媒介的少年被强行钉在半空中保持清醒,每当意识快要失去,在往他血肉深入钻的炙热灵压便稍微停下来,像是要等着他清醒,更像是某种势在必得的折磨。

    王的尊严永不容亵渎。

    少年完全疼到失去了声音。这样的折磨不知持续了多久时间。直到被固定在空中的人儿完全没有动静。

    一冷一热的灵压也消失在少年皮肤下,全然正常模样,根本看不出一点端倪。

    只是这一切都只是假象而已。

    就在少年的血肉深处乃至灵魂这一层次中,这两道无法共存的灵压较量已经开始。

    恍然间,独属于重贰的威严逐渐苏醒,一片片亮银色的鳞转瞬即逝,鳞上有雷声滚滚,炸出白光,于灼热干燥的风中缠绕住少年,彻底将人儿封闭在另一层空间内。

    密室内的时间好似静止了。

    这是王与王之间的较量。以少年的身体为战场,只要勾勒出这道媒介的经络不断,八门中的惊门始终打开,那这场博弈终归要分个你死我活。

    回荡在室内的高温开始恢复平常。

    只是被媒介强行留在这具肉体的一缕灵压势要将简-艾斯化为奴仆,而重贰的雷纹亦是八方不动的守住全部经络。以至于炙热灵压的每一次深层次入侵都被雷纹隔绝在肉体层次,每一条经络都是战场,每一个细胞都承载着两个王的意志。

    而巍峨如大山的其余七道门,甚至连一丝气息都未从缝隙中外露。

    时间悠悠流淌,被固定在半空中的少年已经完全面色如常,好似熟睡般浮空躺下,双手合在身前,若不是还有微弱气息,恐怕早与尸体无二。

    搏杀还在继续,不断侵蚀改变少年血肉的炙热灵压始终突破不了重贰的雷纹,

    这预示着来自门后的炙热灵压被压制了。

    身躯忽然一阵颤抖,简-艾斯身上开始莫名的出现大量乌血,像是躺在透明棺中的尸,场面属实骇人。

    “嘶……”

    亮银色的鳞开始进一步缠紧少年,给予更多压力。

    又不知过了多久,从简-艾斯身上流出的乌血越来越多,最后甚至是腥臭的,完全漆黑,只具备了血的粘稠。

    地面开始被黑暗覆盖。

    绝对安静的密室里,平躺的少年忽然缓慢漂浮起来,双目闭紧,大量大量的黑色粘稠物让他看起来面目全非,宛若从棺材中坐起来的厉鬼,周身溢出冷与热交织的恐怖气息。

    “喀嚓~”

    被少年血肉吞噬的诡异力量越来越多,皮肉下的骨头宛如活物般自主蠕动,移动到背部,将人皮顶得极高,仿佛一双骨翼在挣扎,又被缠在体表的银白色蛇鳞压下去,终而发出极度不甘的古怪呜咽声。

第四百六十一章 破蛹

    这件事情需要一个长序。

    如果说《罗法古养龙手册》的本意是让人类模仿且拥有龙这种生物的些许能力,那由祖所策划的行为无疑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触摸和冒犯。当罗法古呕心沥血钻研出来的媒介被强制用于连通王的思维,当那座神龛也作为起源让少年的灵魂越过千山万水触碰到了王的真身,当《罗法古养龙手册》里记载的禁忌咒术由死物转到简-艾斯身上——中间相隔不同天地的一人一龙,终而在这位巫师苦心思索的禁忌场里相遇。

    也多亏“文殊的书”,整个媒介以及媒介终点的禁忌咒术被加固到了足以撑在一缕王之怒火的稳固等级,然后是晶币在飞速燃烧,这些负载着不同意义的咒文终而在这一刹那相遇相视,宛如梦夜里不自知触碰了真相的手,将王的座位唤醒了。

    然而,任何事物都需要付出才有收获。罗法古通过巫师方法赋予这场相遇一个可以对等的机会,仅是苦了少年,苦得近乎能滴下水。

    就在这个时候。

    好似坐在透明棺材里的简-艾斯逐渐被黑色液体浸透,镀上一层漆黑,就像是重伍那沙海天地里的诡异古尸,逐步变为一只蛹,慢慢沉眠了。

    浓郁的像是墨汁的黑保留了炽热粘稠这特性——一滴一滴往下延伸,仿佛有生命般与地面连接起来,变成吸附住地面的“根”,不断诡异蠕动,哺育着根茎末尾的蛹。

    这无疑又是极其漫长的时光。

    但整间密室始终未有任何人打扰,甚至于活跃在窗外的热闹,都在特定时间段里悄声结束。

    “咔嚓~!”

    伴随着轻微的声响。

    生长在地面的“黑色矮树”有些无力的垂下枝头,固态化的表面布满细密裂痕,时不时冒出扭曲空气的热气,像是衰老呻吟,不断坠落极快消失在空气中的黑灰。

    非但如此,它连稳定托住蛹的力量都没有了——病怏怏往地面歪斜,“咕咚”倒了下去。

    就在黑蛹触碰地面的这一刻。

    某种确定的禁忌终于接触到了现实,整个蛹倏地在地面上扭动起来,像是快要窒息般拍打地面,最后“砰”的一声;又翻一圈没了动静。

    重贰的鳞在黑蛹表面上若隐若现,周边空气扭曲,宛如热浪般滚滚流动起来。

    这是被高温改变的。

    蛹的温度,哪怕是在重贰的灵压干预下都远超过了沸腾开水的值。

    现在开始才是关键时刻,新一轮的角逐在现实逐步展开,那头未知的王遗留下来的灵压又在蛹内掀起骇浪,撕扯着重贰的鳞一同搏杀。

    蛹有些疼痛难忍的左右摆动起来,不断撞击地面,露出一张嘴巴大张的人脸轮廓,手与腿的形状也在蛹下翻腾,好似要挣扎出来。

    本来按照这缕王的意志,如此骇人的高温已足以将亵渎者化为一滩血水,然而有着传说级生命秘药作为补给的重贰稳稳占据了上风。重贰是依着祖的意思保持好这道残酷的平衡了,可被关在蛹里的小小人儿,连惨嚎都透不出嘴巴。

    时间又在悄悄然流向未来的海。

    期间有人的脚步声停在密室门边上,但不知用哪种手段感知了会室内气息,然后响起几道火柴划亮的声音,跟着步伐稳稳的离去了。

    少顷,不知从哪儿进来的紫烟神秘而又诡异,像是舒缓游动在空气中的鱼群,悠闲摆尾,不一会儿就占据了整个密室,慢慢围绕在蛹边,又轻轻的吹气,让转化到人形状的黑蛹歪头一贴,以死去的安详模样长眠在紫气海洋里。

    时间又在一分一秒的阒然过去。

    势如水火的两道气息在紫气的调和下都放缓了动静,蛹的形状逐渐与某个少年的轮廓重合,就像是黑色私人棺椁——双手掐着着极为古怪的印决,双腿笔直的挺,头也稍稍仰着,仿佛要观天。

    大批大批的黑色细末从“棺椁”本身飘出,裹挟着随和的风,与紫烟一同去窗外,上升向天幕,好似要找到千山万海之外的某个联系,传达些许秘密话。

    “哪有这么麻烦……”

    不知从哪来的童声悄悄嘀咕,跟着有些不服气的哼一声,便再无任何踪迹了。

    与此同时,回荡在室内的紫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减少,从黑蛹上飘起来的黑色粉末越来越多,去往天空,像是一条黑色的丝带,延绵不绝的,看不到尽头。

    只是越来越多的黑烟从城堡周边升起来,浓郁的熏肉与香肠味混合在其中,以更加浩浩荡荡的气势冲向天幕,使人食指大动。

    窗外楼下也响起热闹声音,细一听,好像有热迈厄斯-沙松与路-阿卜杜尔的严厉嗓门在其内,还有哗哗啦啦的药瓶碰撞声,以及火柴头摩擦的“哧哧”声响。

    这些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此时的黑蛹以微不可查的动静蠕动着,像是一只快要破蛹的蝶,不断展露出人形模样。

    “呼~”

    大多大多的黑色粉尘飘走,露出挺拔的鼻梁、桃花状的眼、以及削薄的唇。

    很快。

    宛若长眠般的少年身上不剩多少黑灰了,肌肉线条分明,徜徉在光里,宛如神灵亲自雕刻的雕塑,完美得不似真实。

    “呼~”悠长轻叹消失于耳廓,狭长阴柔的眸子睁开,茶黑的瞳里流转一圈幽光,再很快隐入深处,藏起一切秘闻。

    神经末梢残余的疼痛让少年还无法掌控身躯。

    只是疼着有些习惯了,他便保持着赤身裸体的模样躺在地上,无声看着被高温蒸裂的天花板,又眼珠一转,停留在密室门边。

    “简先生。”恭敬声音与敲门声一同响起,“您现在还好吗?需要我们进去帮忙吗?”

    躺在地上的人儿闻言张嘴,喉管撕裂出嘶嘶气流,又在大脑的激活下开始震动,并上下移动喉结:“我,我很好,

    你们先去忙吧。”

    他发出的声音极其沙哑,宛如几天几夜没有喝水的沙漠旅者,疲惫中带着一丝诡异的低颤。

    这是龙独有的发声习惯。密室门外的理疗师离开得很快,简-艾斯木木转回眼珠,一丝一丝消化残余在体内的磅礴能量。

    “啧啧,这次可是猛多了额~”祖的声音跟着响起来,“唔……躯体强度应该提高了30%,细胞活性也被这只王的灵压强化到了另一个级能,无论是气血还是各项身体指标估计又迈向新阶段咯。”

    “这可是全方面的提升啊艾斯,还有续航能力……”

    “我呸呸呸,我怎么也开始说这些拗口的话了!都怪沙松和阿卜杜尔,整天搞什么数据化表格,让我也养成这种陋习。”

    祖的奶声奶气依旧让人眉头舒张。

    简-艾斯默默听着稚童的碎碎嘀咕声,嘴边忽然有笑,跟着一阵剧烈又快速的电流从躯体传来,再一瞬,他已能眨动眼睛了。

    控制感重新回来,心脏在活跃跳动,血不断冲向四肢,就像是润滑精密仪器的油,让属于少年的身躯渐渐放松,终而可以顺利做出人类动作。

    “好疼啊……”

    大改造之后的经络和血肉都传达着不可抑制的酸疼和饥饿感,嘴里涎水不断分泌,眼瞳收缩扩张几次;逐渐聚焦视线,鼻腔也开始接收分析空气中的细微颗粒,耳朵起先鸣叫半响,而后能听清窗外楼下的嘈杂响动了。

    “啊……”宛若雕塑般完美的身躯慢慢站起来,瞬间失去重心;踉跄几下后适应过来,跟着自然下垂的手掌缓缓握拳,仅是稍稍感知,便能察觉到不似以往的充盈力量感,以及高出普通人稍许的体温。

    “这次具体的增幅水平要在沙松他们面前展露吗?”

    简-艾斯继续熟悉新的身躯。无聊的祖一面嚼东西一面发问,小嘴吧唧的,像是吃得极香。

    “你认为我目前达到什么水准了?”简-艾斯伸手扳动颈脖,发出“喀嚓”骨声,“在纯肉体上。”

    “嗯……”祖稍稍想了会,“要是按照热迈厄斯-沙松他们那样的表格记录的话,我觉得你应该在百米七秒到八秒之间吧~”

    “七秒?”简-艾斯微微蹙眉,往前踢了两下腿,震荡出沉闷的风,“是这样吗?我入学的时候就能达到百米九秒了啊,这样的提升……”嘴角开始往下弯,“感觉与我们的付出不相符啊。”

    “我噗!”耳边炸出稚童搞怪吐舌声,“得亏你还是学武的人啊,百米速度提高一两秒所代表的含义你知不知道啊?你是不是还没转醒呀艾斯,我真想敲敲你的脑袋!”

    祖说完在简-艾斯的脑海里荡起“咚咚”声。

    少年有些不适应的皱起眉,揉揉还在发麻的脸,跟着一个大耳巴子刮下去,总算将刚苏醒的浑浑噩噩拍散许多。

    百米七秒……

    他开始咀嚼这个讯息;眼瞳里逐渐有光,整个身体也随大脑指令轻颤起来。

    这下实在是精神气爽了。祖听了会他忽然加快的心跳,偷偷捂嘴一笑,再吧唧下嘴,清清嗓子,显出正经模样:“咳咳,小艾斯呀,我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而且还有一件事我要跟你说哦,这只王的这一缕灵压还给你的气血赋能了大量咒印,这些和巫师的禁忌有些关联额,不过你要尽快将它清除哦。”

    “咒印?”简-艾斯先抓住了重点。

    “唔唔。”祖点点头,进而解释,“就是王生来就有的禁忌的残余,你同化了这只王的一缕本源力量,又成功通过罗法古搞出来的媒介禁忌将它带入了现实,所以你也具备它的一点特色啊。换句简单的话来说啊,就是你的气血现在是有毒的,而且是火属性的巫毒,很猛的类!”

    “Oh~!”少年的眼眸圆睁,先愣了半响,再指指自己,语调充斥疑惑,“那不是挺好的,这种下毒的好事……”他忽然想到其他原因,便小心问,“不会是有什么负作用吧。”

    “没有。”祖答得干脆。

    简-艾斯闻声抬眉,之后祖的声音,确是让他有细密的汗从额头下来了。

    “你可别贪心呢~好好想想哦,王和王之间只要战斗就只有你死我活,重贰可是为你一直搏杀到了最后,你觉得它会允许你体内留下这道咒印嘛?而且这还不止它一个呢!你要碰见的是老大和老九老七,依照它们的性子呀……你这一身的气血说不好都没了额。”

    “所以……你还想保留这个咒印吗?”

    祖的稚嫩声音上抬了些。细细一听,好似有沉闷滚雷声蕴含在其内。

    简-艾斯立即调整好自己的表情——皱眉、干咳、目光炯炯盯着前方,一副同仇敌忾,正气凛然的笃定模样:“嗯~其实我这个人的战斗风格比较偏向于正面,下毒什么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而且我最痛恨这样的人了!这咒印还是别留了吧,先不说毒不毒,我的身体就不能容下除了你们之外的任何存在!”

    “嗯~”这下是祖发出了满意的鼻音,又傲娇哼哼,甚是不屑地念叨,“你也别觉得我们心眼小啊,我实话告诉你,就刚才那个小渣渣,我~!”稚童组织了下语言,“我随便打它一个半!还有老大它们,那更不用说,等你水平上去了,让你知道知道老大它们的神通有多猛!”

    “好嘞!”简-艾斯摇头晃脑的搓手点头,一副小井市民相,也幸好整间密室没有了其他人,“那我就努力赚钱!努力把你们都喂得饱饱的!”

    “嘻嘻~”祖这下乐了,翻个身,傲娇的哼声里也带着藏不住的好心情,“哼!算你识相!”

    与此同时三道吐信声慢慢隐去,室内阴冷消失,一切回归如常。

    “那这次的增幅水准到底告不告诉他们啊。”祖跟着第三次发问,“你快点快点和我说,我好给你打掩护呀~”

    “隐藏一半吧。”简-艾斯转动下眼眸,来到彻底被烧成木炭的桌边上,伸指往上别了下

    ,放在鼻前闻闻,终而放下心来。

    整间密室已彻底没有两只王对决的痕迹了。

    一朵红莲自少年眉心绽放神韵,整个身体体表瞬间出现繁奥红色纹路,一呼一吸间又消失,而后红莲缓缓闭合,封住某些东西隐去。

    躯壳的饥饿感消除了大半,简-艾斯舔了舔唇,又不放心的在只有烧焦木桌的密室内检查,再三确认没有留下痕迹后起身,低头看看始终光着的身子,最后来到墙边,伸手锤了两下。

    “主人。”

    禁忌关闭,大管家莫瑞斯将门推开,看眼全然被烧成漆黑的房间,低头,取下放在手臂上的衣物,身后的小管家巴里德则将衣帽架摆到他们身边,然后又快速到门外拿来几张椅子和垫脚用的小软毯,甚至连水盆里的水,都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现在几点了?”简-艾斯在他们的服侍下更衣,面色平静,再也找不到之前那种神情。

    “下午三点,”莫瑞斯蹲下来为主人扯直裤腿,再拍拍其上这点灰,“拉铁摩尔已经准备好了食物,而且都按照了热迈厄斯阁下的要求,里面未有加入任何佐料。”

    “甚至最近新进的雪山精盐,他也没有放。”

    扣好这条裤子的扣,莫瑞斯仔细对比下,选了件白色条纹的打底衬衣,然后站在一边,等待巴里德将主人的上半身擦拭好。

    “庄园周边有人注意到刚才的场景吗?”简-艾斯仰头方便巴里德擦拭,再看向莫瑞斯,又看眼他身后的密室门。

    “所有仆人都以为我们在储备冷天的食物,”莫瑞斯出声作答,并上前一步,给主人套上这件打底衬衫,“庄园周边也没有人驻足,热迈厄斯阁下和路阁下将多余的团队人员都外派进城了,刚才在楼下院子里的,都是他们精挑细选的亲信,我仔细核实过名单。”

    “他们还要找你开会,主人。”正在清洗毛巾的巴里德适时出声,然后小心翼翼的擦拭紫色宝戒。

    “告诉他们现在没有时间。”简-艾斯平静作答,侧身将手钻入马甲里,再挺直腰背,与正在扣纽扣的莫瑞斯配合默契。

    “不需要理由吗?”巴里德往宝戒上呵两口热气,再擦擦,又拿起另一枚深红色的戒指。

    对面两束目光准时射来。

    正在忙活的巴里德瞬间一愣,跟着站直鞠躬弯腰,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对不起主人,我,我忘记向你形容热迈厄斯他们的表情了,”他仔细想了想,抿下唇,然后说,“他们看起来就像疯子,赤红着眼睛,喘着粗气的跟我说出了这句话。我怀疑他们会不会立马冲上来,不过幸好被莫瑞斯拦住。”

    “噢~”简-艾斯不可否置的慢慢点头,然后点点这小管家,终而笑了声,“那你等会回复他,就说……罗法古导师今下午叫我去巫师禁地处理要事,预计要晚上才回来,而且甘米尔-卡洛福那边又有生意上的事情要商谈,所以改到明天早上吧,我会调整到最好状态用于测试的。”

    “我知道了。”巴里德专注记下主人的每一句话,捏着手中红宝石戒指端详半响,然后用新手帕抱住这两枚戒指来到主人边上,弯腰为其将戒指戴好。

    简-艾斯扯了下外套,伸手拂过干练圆寸,站在莫瑞斯搬来的镜子前打量自己;满意点头,又成为那位无可挑剔的贵族骑士。

    “今天庄园内有马车进来吗?”

    十字耳坠在散发光亮,他稍稍偏头,茶黑色的瞳装入大管家的样子。

    莫瑞斯无声颔首,又轻吸口气,用平静声音再答:“准确来说是三辆运酒的马车,外加一个小布袋,里面有两枚相同款式的戒指。”

    “这些戒指的成色,”简-艾斯神情收敛为认真状态。

    莫瑞斯看一眼密室的门,再看眼为主人擦拭靴子的巴里德,轻吐言语:“并没有霍勒斯家族的标识,应当是某个本地商会打造的储物戒。”

    “啊~”简-艾斯闻声抬起点下巴,长呼口气,又转眸看眼窗外的天,说,“不可有任何的马虎,我之前让你找的人可以放进来了,在某个适合的时间,用某种保密方式探查这些马车货物和戒指内的货物。”

    “然后你要记住一点,”少年伸出戴有紫色宝戒的指,眸光沉静,“只要有任何,我说的是任何,任何的问题,不论是重大或微小,你都将这些货物和戒指按照送来人的方式原本不动的送回去,并且拒绝对方的一切联系。”

    “明白了吗?”

    光线暗沉的天有一缕冷风吹进来。

    莫瑞斯忽而身体颤一下,保持双手合在身前的恭敬样子,向主人弯腰行礼:“我会按照你说的一切处理。”

    “好。”简-艾斯点点脑袋,收回目光,在巴里德的服侍下抬脚,将带有点后跟的黑色皮鞋穿上,然后朝着门外迈步,暗金色外套随气流荡起衣角,是说不出的高级感。

    城堡后院草坪上的巫师药粉早已经在草上干涸了。正好是下午茶时候,简-艾斯一路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来到后院靠小溪边的凉亭入坐,看眼天气,将戒指内的纯金烟盒取出来,衔上一支细长黑雪茄,偏头接住大管家莫瑞斯递上的火。

    弥漫在空气中的熏肉和香肠气味愈发勾起食欲……

    简-艾斯下意识摸了摸腹部,翘起二郎腿,乘着稍凉的风,桃花眼眸低得有些好看,十字耳坠轻摆出叮咚声响。

    天空仍旧布满阴霾,有几只飞鸟掠过。灰色的云朵稀薄,整片天幕都被压得很低,仿佛稍稍往上伸手,就能立即触碰到了。风吹动花瓣的声音随之溅起,摇曳出花香,是极难在冰川存活的月季,花香味幽深,又有点恍惚的醉意,就像是微醺了,在阴天下安适躲起来。

    “那个,”少年忽然在风里问,“那个西蒙尼他们,他们的服装准备好了吗?”

    莫瑞斯稍稍点头,就伫立在主人身边,侧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天幕和闲散的云,忽的抿出酒窝,微笑答道:“他们正值热闹时候吧,主人。”

第四百六十二章 寄灵物

    风几乎没有一天是消减热情的。

    抬头往上看,方菱叶就好似一枚印章嵌在暗沉阴霾的天幕里。它们轻轻摇摆。忽然,一只迷路的蜂在有些压抑的光线中东摇西晃的飞动着,像是喝醉了大多,又像是沉甸甸的花蜜让翅膀的扇动缓慢,总之呐,孤零零的消逝在风背后了。

    简-艾斯是实在希望能独自去风那头的山走一走的,可每想要立即动身出发了,又发憷着埋低脑袋,并用餐刀划过蓝色花纹的餐盘,嘴巴嚼两下,咽下带血的脆骨。

    他仍记得那个下午。

    其实那天跟任何一个傍晚一样,采购完工作完的仆人与马夫总是到了归程。他们脸上留着隔夜的倦容,人人近乎是夹着烟或喝着水。一辆辆马车开上峡谷之间的桥,桥外流动的伯韩湖美景总能第一时间把霞光映在人们的脸上,还有那些伫在山腰上的,各式各样的美丽城堡,兴许还能找到一两个在城堡阳台上晾衣服的女仆,以及那些女仆并未在意的山坡上的野花。

    这种名叫波斯婆婆纳的野花真就开满了整个山坡。

    他永远忘不了第一眼所见时的震撼与恍惚。因为他最记得这种花儿的蓝色或蓝紫色花冠,也最敏感它们这倔强不屈的生长样子。那是在那个贫民窟里极少有的自然颜色,甚至还能以此联想到那条小河,以及河对岸的那座城堡,以及自己那时的稚嫩野心,和用尽心思活下去的坚定信念。

    想着想着忽然有些累。

    餐盘后的眼眸稍稍低下来,握住餐刀咀嚼着大口塞入嘴里的食物,又无声皱起眉头,费力将食物咽入肚里,再伸手擦掉嘴边的血,慢慢挺直了腰。

    他已不再是那个每天瞎打几个小时乱拳来博取机遇的贫民窟小孩了。

    如今只需皱眉,便已能牵动太多人的心。

    “主人。”身旁的大管家继续轻声问,“今日的食物不和您的胃口吗?”

    “不。”简-艾斯从回忆里抽离出来,摇摇头,向大管家递出微笑。

    莫瑞斯也跟着抿出两道酒窝,脸颊白净且有了些肉感,配上微秃的额头和五官,竟有种说不出的亲切喜感。

    “你好像胖了。”简-艾斯仔细看着这个忠仆的脸庞,将餐巾扔在餐盘上头,然后侧过身来,稍显阴柔的眼噙满温和笑意,“这让我想起你之前那总是有着黑眼圈的疲倦样子。”

    “噢……”莫瑞斯想想后耸肩,声调轻快,是一直以来的正统王都腔调,“可这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也许这也有拉铁摩尔的功劳,是他让我改不了一日四餐的习惯。”

    “啊~”简-艾斯笑的点点莫瑞斯,从椅上起身,迎着风开始深呼吸。

    “莫瑞斯。”他平稳念,“也许你应该将你在王都的家人接过来,后续几个月盛大的家庭节日,你已经许久没有休息,何不带他们好好在这个城市游玩一番。”

    “我,我吗?”莫瑞斯稍稍抬起眼睛,脚跟往前,又很快稳在原地,“我,我……”

    他有些失语。

    简-艾斯伸手捏捏这位管家的肩,迈步,走向了正在起风的阴天。

    “好好拟定一份邀请名单吧莫瑞斯,趁着我还没改主意,好好接受这份慷慨,然后将它带给你的那个家!”

    微风拂面,少年此时的声音近乎是用喊,又双手展开,乘着风儿大声呼号,一改之前的稳重模样。

    是呐。

    记忆中的那座城堡早已不再是伟岸模样。

    他也尝过了更好喝的酒,也见过了更好看的云。太多人事,也已将生活抹得缤纷多彩。

    只是生在记忆里的野花依旧在内心深处摇曳,于每个深夜荡起幽香。提醒他,一定要往前那座开满波斯婆婆纳的山坡。

    “呜!!!”

    少年忽然将双手围拢在嘴边上,在草坪里,向着天空嘹亮的喊,仿佛要喊动风那头的山,唤醒某个至亲的名字。

    “昂!!!”

    喧闹的风内,挥舞着双翼的轮廓自灰蒙蒙的远方接近,然后喷出龙息,用橘黄色的炽热焰苗点亮这份令人压抑的阴天。

    “噢~是龙,这是真的飞龙!”

    “Oh,my~大家快看看这家伙的爪子啊,天哪……它竟然还能喷洒火焰。”

    “这就是来接主人的飞龙吗?它可真大!”

    “这不会是吃人的吧?!”

    人声顷刻热闹,躲在树叶间的鸟儿们早已叽叽喳喳的逃走。

    黑法卢森林针叶龙带着道道狂风降落在草坪的木栅栏内,甩甩有些硕大的脑袋,再不甘寂寞的吼叫一声,喷出点点蓝色气焰。

    “嗯……”炽热的呼气声透出鼻膜,它将带有倒钩的翼前爪钩进松软草坪内,趴下来仔仔细细的闻,纯黑色的竖瞳不断扩张收缩;双翼收起来顶在地上,就好似布满细针倒刺的巨型爬行动物,时不时摆动形状狰狞的龙尾,仿佛要在这栅栏圈内留下自己的气息。

    “这看起来可吓人啊……”

    “要不是有主人的保护……它一顿要吃几个人啊?!”

    悄悄躲在花草树木中的仆人们慢慢探出自己的头颅,不断用各式各样的惊呼叫喊观察这条狰狞怪物,有些胆大的更是脖子前倾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风干肉块;十分心疼的朝草坪那头扔过去。

    “所有人都回去工作。”站在凉亭内的大管家吃力抵挡从上空吹来的狂风,抬手挡在脸前,然后看眼预图向黑法卢森林针叶龙投食的仆人,眉头一皱,吓得这人立马脸色发白,连连告罪的消失在了灌木丛后头。

    其余仆人也一步三回头的离开这块草坪,一边走一边大声谈论着自己的见闻,吵热黄昏,让回荡在这里的风也更显喧嚣。

    视野里的龙已经在木栅栏里趴下来甩头玩闹,简-艾斯取出足有一米多高的灰山羊腿,回头看看正在维持秩序的莫瑞斯,朝着栅栏前进,并吹出尖细哨声。

    “吼!”黑法卢森林针叶龙闻声侧头看他,布满倒刺鳞片的头颅灵活侧歪,竖瞳看清面前人,随即甩了甩脖颈上的泥土。

    “吃吧,你这顽皮的家伙。”简-艾斯将灰山羊腿丢入栅栏中,动作自然的打开栅栏门,在刺鼻硫磺气味里来到正在进食的黑法卢森林针叶龙前面,慢慢蹲下,面不改色的看向这只大家伙的进食样子。

    看起来有些硬的羊腿在黑法卢森林针叶龙的利齿下断裂。这头龙又用灵活的长舌裹住肉块卷动,再换成另一边的利齿去啃,时不时咬出闷闷骨声,单论吃相来说,和狮子老虎并没有太大区别。

    简-艾斯看着看着发笑,舌头在腔内卷起,一吹,发出短而急的哨声。

    “嗯……”正在进食的恶龙立即发出不耐烦的鼻音,甩动两下头,布有剑尖状倒刺的脊骨移动两次;其上鳞片很快收起,空出能让人乘坐的空间。

    简-艾斯毫不客气的翻身而上,拍拍这个家伙的褐色龙鳞,再向默默站在凉亭旁的大管家抬手告别,最后哨声一吹,整个人随着恶龙的起伏摇晃。

    仰头叼起最后一块肉吃下,黑法卢森林针叶龙活动两下脑袋,喷出热气,嵌入土壤里的翼前爪取出,而后将十余米长的双翼张开,后肢曲起来承受住整个身体重量,猛然一跃,迎着双翼挥动的气流朝着天空上升。

    刮过脸边的风顷刻有些大了。

    其实凭着简-艾斯与黑法卢森林针叶龙之间的默契程度已不大需要连通后者脖颈上的媒介。只是今儿不知是天还冷还是光线太暗沉,这头布满倒刺的褐色恶龙的飞行速度极快,几次挣翼摆尾,就带着背上少年来到了更高云层,闷头扎入水汽与薄雾里,没将少年冻个半死。

    “呼~”

    指尖与鳞片上的媒介连接,看不见的气膜瞬间包裹在少年周边,让这个人儿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怎么飞这么高啊。”

    他拍了拍身下的温热鳞片,开始有闲心往下看,逐渐看着自己的宏伟城堡变成小黑点,再稍稍把目光往前挪;瞳孔收缩调整几次,终而看清了那个街道上的华贵马车。

    “是夏奇拉回来了吗?”

    俯瞰这辆马车进入庄园大门,他心里在编织一些飞来的主意,忽然,另外两个预想掠过脑海,让他下意识抿住了嘴,眼神闪动几次,宛若下定了决心。

    “如果那边还没有回信,那我也只能这样了……”

    一刹那的念头带动了太多记忆中的声音。指尖忽然滚烫,简-艾斯回神看向鳞片中的媒介符号,稍稍吸鼻,并干咳了两声。

    “为什么开着禁忌?”耳畔,罗法古导师的声音依旧粗犷浑厚。

    “我……”

    “行了,等飞出海德古堡区就关掉,禁忌很贵,我可没有这么多钱。”

    “你……”

    那头的媒介忽然掐断,简-艾斯面色愕然的放下上挑的眉,用一只手摸摸鼻子,再看眼周边的水汽和雾风,不由弯下了嘴角。

    十多分钟之后。

    有着尖锐造型的黑色巫师塔的某扇窗户终于迎来了它的客人,只听黑法卢森林针叶龙的嘶吼声消失,窗台上有双腿准时降落,又立马曲起来,抖得像筛糠。

    “呵……”搂紧自己的学生用近乎僵硬的动作进屋,脖子缩起,本是灵气十足的桃花眸子冻得没有了光,两根鼻涕也挂着,身体不停发抖,并小步小步往前挪。

    “嗝~”坐在壁炉边喝酒的壮硕巫师回过了头,胡子如铁丝般卷起,鼻头红通通,精神十足的浓眉圆眼有一层醉醺醺的光。

    “坐吧。”身着棕色皮马甲的导师拍拍身旁矮凳,握住酒壶,又仰头灌入一大口。

    简-艾斯好似患了关节炎般吃力将自己放在矮凳上——脸色发苦的嘶两声,低头朝双手呵气,再离柴火壁炉近些,终而舒坦叹气来。

    罗法古面容如常的看着壁炉内的炭与火,放下酒壶,问:“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呢?单打独斗先生。”

    “啊。”简-艾斯摸了摸鼻,将手再烤热一点,然后望向魁梧导师的侧脸,答道,“你上次说过,我有什么武技上不懂的问题可以来问你。”

    “嗯哼。”罗法古发出浑厚的鼻音,布满老茧的手交叉垂在矮凳前头,语调平常地回,“那本养龙手册上已经有详细的注释,我给予你的是我亲自撰写的手稿,如果你这都看不懂,我劝你还是放弃。”

    身旁人没出声。

    罗法古侧头找到对方眼睛,看着这个已不上公共课的学生,又问:“难道还要我为你提供一头用于连接媒介的龙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

    正被火焰吞噬的木柴“噼啪”一声,简-艾斯慢慢摇头,犹豫半响,语调充斥不解的启唇道,“我,我按照你书上的方法去连通我想要连通的媒介,可是这并没有用,于是我加大了起源的力度……”

    简-艾斯到此抬头直视导师的眼睛,嘴唇发白,脸上还残余着后怕。

    “跟着……我,我好像感知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语落,某种粗糙大手突然将酒壶握得“哐当”一声响;坐在小矮凳上的胡子导师慢慢起身,如熊般魁梧的身躯遮蔽学生身前的大部分光线。

    壁炉又飞溅出点点火星了。

    诡异静谧之中,罗法古一动不动的看着矮凳上的学生,浓眉下的眼收敛精光,张开胡须里的嘴,沉声道:“show,me。”

    他念时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开始滞缓,窗台自动关闭,木门也“咚”一下扣合门锁,甚至连噼啪作响的柴火,都悄然安静了一度。

    简-艾斯有些茫然的回应导师的目光,皱眉张嘴,于是摇头道:“我,我并没有学会你这本书……”

    “这不是重点。”罗法古摆手打断他,蹲下拉过矮凳重新坐下,然后侧身将手撑在膝盖上,瞧着简-艾斯的脸庞继续说,“寄灵物,你作为起源的那个东西

    ,现在带在身上了么?”

    “什么?”简-艾斯更加不解。

    罗法古闭口调整呼吸,胸膛起伏几次,还是耐心解答:“寄灵物是蕴含巫师力量,或是孕有某种禁忌的灵异之物,活着的巫师使用的物品就叫做宝器,死掉的,”他摊了下手,“就是寄灵物,这里也包括了天生厉害生物的常用品,比如某个超大型巨龙的巢穴,巨龙挂了,沾染了它许多气息的巢穴或物品就会自动吸食它的血,其内有大量的禁忌和咒印,久而久之,这些禁忌和咒印就会将它们当做新家,继续发挥功效。”

    “所以你这件寄灵物在哪里?”

    罗法古到此继续问,并始终盯着简-艾斯的脸。

    简-艾斯一开始有些不适应,低头弯下嘴角,跟着取出一个满是苔藓的腐烂神龛。

    那是一道快如残影的风。再抬头,罗法古已在皱眉观察手中的神龛。

    “是供奉物吗?”罗法古将这潮湿柔软的红盒子放在鼻前闻闻,之后竟然用手指掐了点上面的苔藓放入嘴里;一面品尝一面沉思,圆眼轱辘转出精光。

    “这条龙在哪里?你是在哪里找到这个寄灵物的?”

    罗法古突然发问,并在对方更加疑惑的神情下将神龛打开,伸出手指往里面卷一圈;展示这些粘稠的黑色物质,“这个,这个是神龛供奉生物的血的寄灵物,你在哪里得到的它,它不可能是四国的产物。”

    “这也是寄灵物?”简-艾斯看着导师指头上的黑泥,再目光往导师脸上挪,慢慢咽下口水。

    “这就是土。”罗法古直接回答了简-艾斯心底的疑问,而后抬手止住这张嘴巴,继续念,“土也是组成巢穴的一部分,不过等级不达到一定程度的生物不可能将土壤转化成寄灵物。”

    “噢~”简-艾斯恍然大悟的点点头,却发觉导师的眼神有些古怪,甚至是怖人。

    “你真的听懂我的意思了吗?”浓眉下的圆眼展露幽光,这名武巫同修的导师慢慢将身子前倾,长势狂野的胡须就快要触碰到少年脸上,身材魁梧的影也斜射在了壁炉前。

    “这个,”他指了指手中的腐烂神龛,转眸盯住简-艾斯的眼睛,声音浑厚,像是被重锤的鼓,“这个神龛里的泥土更为夸张,它是浸染了那个生物的血的寄灵物的寄灵物,两重稀释之后它竟然还具有禁忌和咒印的力量,你说这个神龛供奉的东西究竟是哪个等级呢?”

    罗法古到此丢回神龛,抬手闻闻掌心的气味,起身,不断点头:“这股气息不会有错,你激活了这个神龛,而且以你的水平你不可能在这样的禁忌与咒印里全身而退。”

    “你有帮手。”他笃定点了点少年脸,粗犷面容后全然是巫师的精明,“我撰写的书我自己最清楚,如果你要连接这样等级的生物,你根本不可能逃脱,极有可能变成对方的血奴,更有可能被这个生物盯上,然后降下恐怖的禁忌力量来抹杀你这样愚蠢的亵渎者。”

    “他究竟在哪?或是他们究竟在哪?”

    壮如熊的导师弯腰俯视学生,双目闪着精光,浓厚威压自身体泄露,“不要质疑的我猜想,我能闻到你的撒谎的气息,也能看穿你眼里的信息。”

    “告诉我。”

    导师最后将手点点,转过身,望眼窗和窗台外的黑天。

    长久的沉默在矮凳上发酵。是最厚那根木柴被烧断的声音,让简-艾斯也跟着张开了嘴:“如果我有帮手就不至于遭受这些砥砺了。”

    “砥砺,”罗法古慢慢品味这个词,伸手摸下宛若钢丝的胡子,“这倒是个好词汇,你的心态值得人赞美,但是语言并不可信。”

    罗法古到此停一会,看着简-艾斯说:“你去的那片山谷我去调查过了,那片海岸总体来说已经十分热闹,我付出了一定的金钱,才知晓原来还藏着一个足够庞大且威能强横的禁忌。”

    “这个神龛就是在那里面拿的吗?如果那山谷能与这样的生物产生联系,你不可能活着回来。”罗法古又自问自答。

    可是简-艾斯开始动了——摸了摸鼻,抬头,慢慢深呼吸地回应:“但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也没有被这禁忌杀死或是改变。”

    “那更加可疑。”罗法古瞥他一眼,双手抱膀站在原地,“你的帮手很可能就是山谷里的生物,你身上有大秘密。”

    “那他在哪儿呢?”简-艾斯嘴角一弯,再耸肩摊手,显得落落大方。

    罗法古闻声射出两道精芒,直接探手一抓,对面人却是挣都不挣扎的被他提起,神情始终无语,甚至还带点疲惫。

    死去的东西,是必须要灵魂系的宝器来保持神智的。

    而能与神龛供奉之物作对抗的帮手,至少也要是同等级别。

    而这样的存在……必须是终极宝器才能保存它的神智……

    终极宝器……

    罗法古想着想着发笑,摇摇头,将简-艾斯又放回了地上,摸摸胡须,喊道:“你的运气不错艾斯,这个神龛供奉的龙不容亵渎,幸好则是稀释过两次的寄灵物,而且时间……”他又拿回这红盒子观察,并捏捏这快要腐烂掉的木头,直接将其扔进了壁炉。

    炽热的火星炸出,火舌顷刻将发霉又布满苔藓的神龛吞没;“嘶嘶”两声,烧出无比难闻的白烟。

    简-艾斯蓦地愣住了。

    罗法古从壁炉前转回目光,消除最后那点疑虑,跟着若无其事的手掌摆摆,站在原地说道:“聪明的小家伙你成功了。说出你的价码吧。”

    这位胡须狂野的巫师开始朝着木桌迈步;转身靠在桌边上,双手抱膀勒出粗壮的肌肉线条,抬起粗眉虎目,哪像肩不能提的巫师呢?

    “我要求的也很简单——整个,非常完整的山谷内部信息,包括你在其内的所见所闻,得到这个神龛的场所,以及是从哪个方向,是哪样的天气,又是哪样的时间,通过哪样的方式进入的这个山谷,这些你都要无比详细的告诉我,对此我可以你与签订保密契约,而且是最高等级的,保密契约。”

第四百六十三章 巫师的浪漫

    “什么是最高等级的契约?”

    壁炉边上,简-艾斯转头看向罗法古,手停在白烟里,显得几分朦胧。

    “就是我字面上的意思。”罗法古扯出手掌摆摆。抽屉自主打开,一张印有深红六芒星图案的皮纸悠悠飘到简-艾斯面前。

    简-艾斯伸手接过这张棕色的纸——触感冰且柔,不知是什么生物的皮,也近乎能闻到一股隐秘的香味。

    至于这好似一枚闭合眼睛的六芒星雕文,他也曾在某个夜晚见过。

    “你现在接收的这个知识本在学院第三年才会教。”

    质地有些粗糙的靴子下压踩上地毯,罗法古慢慢直起身,离开桌边,皮革马甲下的胸肌一团一团鼓出来,“契约是一件复杂且极少能被谈论的事情,是冰川最神圣之物。许久以前,没有任何约束的大极寒时期到处充斥着抢劫掳掠,任何武士与巫师都善于谎言,贫民更是以此为荣,诚实已被彻底取代,在这样没有规则的黑暗里,任何的罪恶都不足为奇。”

    “当然,现在也有许多。”

    罗法古导师握住有些干瘪的酒壶,揪开盖子,仰头一喝,面色顷刻涨红起来。

    “你也要吗?”这位魁梧的巫师略有艰难的说话,忍住喉管里的灼烧,并扩大鼻孔,不断伸手拍打自己的胸膛,“这是真正的烈酒,我最喜欢在冷天时来上一两壶,一般人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简-艾斯一时看愣了,狭长的眼睛瞥过酒壶,回忆半响,用略微不确定的语问:“我……我记得你之前已经喝了很多,好像并没有现在这么,”他找了找词汇,“反应剧烈。”

    “啊……”浓郁的热气从铁丝般的卷胡须里飘出来,粗眉下的圆眼有些呆直,罗法古的身体慢慢往前倒,又大腿紧绷的在原地站直,最后甩甩头,发出无比畅快的喊叫。

    “你当然不清楚了。”罗法古的虎目重新亮起光,言行举止也回归到了正常,“这款‘烈焰美人’是我混合了数十种龙血调配出来的巫师物,它里面的禁忌可是会叠加的,数字随机,能给予你的增幅效果也随机,就像生活,处处充满了惊喜。”

    “增幅?数字?还有禁忌?”简-艾斯疑惑歪头,眉紧皱,声线朝着破音那个方向走,“真的是酒吗老师?也许你应该独自享用,我可,”

    一个皮革做的酒壶呼悠悠旋转落入少年怀里,略有些湿冷的皮革内传出“呼哧”的水声,沉甸甸的,细一闻还有股谷物精酿的浓香在里面。

    “这是我们交易的一部分。”罗法古双手抱膀在原地挺直,偏头看着矮凳上的学生,隐去卷胡子里的笑意,继续行使导师的强权,“你怀里这壶酒掺杂了几十种龙的禁忌力量,我好像有些记不得具体的名字了,不过效果都很不错,你很有可能得到惊喜呢。”

    “什么?”简-艾斯一脸不可置信的望向导师,摊开双手耸起肩膀,声音都近乎有些愤怒了,“这是压迫!我已经告诉你我并不需要这个东西,而且它究竟有什么用呢?我可不想喝醉,也不会成为一名嗜酒如命的酒鬼。对不起,这里面没有讽刺你的意思。”

    “不用道歉,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罗法古抬手摆两下,迈步来到壁炉边,将自己的体重又交给了可怜的矮凳。

    躺在火焰里的红色神龛已彻底被烧成黑色焦炭。白烟不断从其内飘出来——愈发稀薄,“噼啪”两下,炸出一片火星落上地毯。

    气氛忽然有些沉默。

    长相粗犷的导师无声从这堆火里收回目光,然后张开布满老茧的手,一面烤火,一面开口道:“‘烈焰美人’是练习我这本武技最好的辅助秘药。龙有龙的规则,它们生来独有的禁忌力量各不相同,我将其混合并隔开,然后用种种手段平衡在一起。”

    罗法古伸手拿过简-艾斯怀里的酒,摇晃两下,让后者听听这满满的水声。

    “这里面有龙的禁忌,又有单纯的高度数酒水,就像相互依存的不同液体,你这壶加的禁忌种类最多,起先应该在第一口或者第二口就会喝到禁忌——它们都是强大且实用的增幅功效,无论是你练习我这本武技,还是在学院考核或者关键比斗里,它们都能发挥出极佳效果。”

    “这可是能被评为王冠三星的增幅物,比你身上藏着的雪茄……还要厉害。”

    拳茧厚又黑的手再次拍拍酒壶,罗法古目光含笑的看眼陷入沉默的简-艾斯,将这巫师物重新丢回去,然后拿出自己的摇晃两下,仰头小喝一口。

    这次他很幸运;伸手抹掉胡须上的酒渍,又出声:“继续聊刚才的契约知识吧。在以前那有着眼花缭乱的阴人手段的恶世,有一位觉醒者,或者说是一位伟人,他奉献了自己的箴言,在这场混乱中建立了真正的秩序,也让这一切都变为井井有条。”

    “觉醒者?”简-艾斯抬起略显阴柔的眸,手掌握住酒壶,用掌心的热驱散皮革表面的湿冷。

    “是的。”罗法古继续抱膀看壁炉内的火焰,“这次的奉献只有更为古老的君王们亲眼所见,这好像需要一定的规则守护,反正总结下来,冰川各地都出现了一栋栋绝对隐秘的楼屋,只有拥有媒介印章,只有按照那个箴言的格式激活,人与人间契约才会被燃烧送到这些地方,然后作为一份子,参与永恒的运转。”

    “所以契约纸都很贵,一张都要好几万。”

    导师忽的打破了略微沉厚的气氛,伸手拍下膝盖,将简-艾斯怀里的契约纸拿过来,跟着伸手抚平皱褶——宛如一枚闭合眼睛的六芒星图案在火光中栩栩如生。

    这下是彻底安静了。

    恍惚间有蛇在耳边吐信,茶黑色眼瞳内流转一圈光芒,简-艾斯微微低头,很快又抬起头来,看着罗法古导师,用好奇的语调问:“那毁约者呢?”

    “毁约者……”罗法古稍稍沉默,仿佛许久没听过这个名词,“毁约者会怎样我也不知道,毕竟我是一名信守承诺的巫

    师。不过有人为此做过实验,好像是按照契约上的媒介等级来失去对应的珍视之物。”

    “而且是彻底的失去。”

    罗法古声音略微浑厚的补充一声。

    简-艾斯完全沉默了,始终张开烤火的手掌合握起来,再望向壁炉,再望向身旁魁梧导师的脸。

    “这一切又由谁来管理呢?”他问。

    “孩子,这已经超出了课堂的内容。”嘴角有笑,卷起来的狂野胡须将其隐藏,却还是露出点弧度,“四国从成立到现在已完全掌握这些楼屋的位置,它们都被帝国保护的很好,按照我们波斯的来说,像我手上这个等级的契约一般被储存在444号房间,少部分被储存在777号房间,这两个地方都是凶险到容不下活人的禁忌场所,箴言是神的力量,君王曾试过强制入内,可最后的结果是失败了。”

    旁边投来目光。罗法古笑呵呵的摸了下胡须,屁股带着矮凳坐近些,抬起粗壮手臂搂住学生,捏两下对方肩膀,用略微狭促的眼神盯住这人儿,只是声音,有点认真意味:“艾斯,永远不要去追问君王的事,不过保持好奇倒是一个好习惯,我对此感到很欣慰。”

    “回到我们的课堂上吧。”罗法古收回了手臂,低头捏住契约,另一只手在其上着墨,自己的声音也跟着发出来,“契约屋每天会吞吐整个冰川的信件,我承认在帝国历史上有过许多次破坏案列,但就算真有人进去了普通等级的契约屋,也极难在那样的浩瀚里找寻到自己想要的契约,所以越来越多人喜欢用它来签订契约,这也是帝国的一大财富来源,”

    墨渍未干的契约飘到简-艾斯面前。

    少年开始查看其上内容。罗法古在一旁耐心等;低肩拿起矮凳边的酒壶,喝两口,又望眼完全焦黑在壁炉里的神龛。

    契约上有关于简-艾斯要付出的已经详细注释在纸上了。

    望着余下这三个空行,简-艾斯慢慢深吸口气,抬头找到老师的眼睛,捏住手中笔,好奇问了个问题:“恕我愚昧老师,除了这一项‘烈焰美人’,其余三个要求都由我自己提吗?”

    “这是当然。”罗法古笑着颔首,品不出多余情绪。

    简-艾斯捏住笔迟疑一下,干脆将契约和笔都先放在腿上,然后十指交叉,先同这位精明巫师确认道:“我来此之前本就想得到你的帮助,这个想法并未改变,我需要你帮助我练成这本武技,而且是详细的教会我。”

    “你的详细指的是什么?”罗法古看着他。

    简-艾斯竖起一根手指,答:“知晓这本武技的原理。”

    “噢……”有着狂野胡须的导师闻声往后仰头,像是躲避忽然从壁炉内荡出来的热浪,表情吃惊的,瞪大了圆眼。

    “老师……”简-艾斯已然在深深吸气。

    罗法古立刻露出笑容,摸摸胡子,收起这些表演。

    “要彻底掌握这本武技内的知识么……”罗法古慢慢点头思索,“我的武技里掺杂了一点点巫师手段,教起来有些困难,不过与进一步得到神龛供奉之龙的信息相比,这却是一项可以接受的交易。”他仿佛在自我说服,最终停下捻须的手,答应了下来,“我可以教你,但你必须在我的巫师塔内学习,而且要把保密条款写入这个契约。”

    “我接受。”简-艾斯点点头,提笔在契约上写好导师口述的内容,又开口,偏头看着导师的眼睛补充一句,“罗法古老师,我在学习上的天赋是很强的,我的团队也都是这样评价我,所以我希望你也能隐瞒我们之间的课程进展,并将它写入契约内。”

    “呵呵呵呵……”罗法古闻声笑得胸肌抖动,好半响才确认面前的孩子不是开玩笑,随即眨眨眼睛,用幽默口吻答,“那就写进去吧,我好像还没见过什么学习方面的顶尖天赋,也许你能让我长长见识呢。”

    眼里的少年没有作答。

    罗法古继续面带微笑的把玩胡须,又耐心等会;眼里闪起了戏谑的光:“我什么天才没见过,你太过骄傲了艾斯,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品质。”

    “嗯哼……”简-艾斯摸摸鼻子,开始第二个话题,“另外,我想要这个学期的满分,有关龙的训练我想你已能看到我的成果,这个满分对我十分关键,除去这点,我还需要暂时租聘一只飞龙,期限是两个礼拜。”

    “满分……”罗法古沉吟半响,似笑非笑的看眼很敢谈条件的学生,“我就老实告诉你吧,与上次交易相关的宝器已被你的记忆损坏了,想想我那次吃的亏,本来你这个学期再努力我也不可能给你打及格的……”

    简-艾斯闻言面色如常,全然一副全然知道的模样。

    于是罗法古的笑声更大,并抬手拍拍膝盖,终而看住简-艾斯的脸庞说:“基于你现在的诚意让我意识到之前的事是误会,所以我的报复取消了,剩余的条件也不是不能接受,那条黑法卢森林针叶龙属于你了,暂时的。”

    “噢不。”简-艾斯到此摆了下手,迎向导师的目光,说道,“六米左右的龙太小了,我需要一头十五米左右的,最好能再气派一点。”

    “请等我说完好么。”面前这张长满胡须的脸已布满乌云,简-艾斯伸手往下压一压,直接将最后一个要求也提了出来,“我还需要一个黄金屋,正因为这个东西,我才需要这么大的龙来运输。”

    “黄金屋?”罗法古闻声一顿,连生气的模样都来不及维持,“你要这个东西干什么?而且,你是怎么知道我有这个东西?”

    他眼里的光写满惊奇,习惯性双手抱膀,仿佛要好好认识认识这个学生。

    “当然是为了赚钱啊。”简-艾斯大方坦白了,“我正在参与一件总额高达十亿的生意,对方只要现金,而且必须要送到他的城堡。这是很关键的一个步骤,我想要将它办的气派一点,让对方挑不出毛病来。”

    “噢~”罗法古

    似有同感的点了点头,沉思半响,再抬眸瞥眼学生,声音粗犷的问,“你不会是早就计划好了吧?”

    “这是当然了。”简-艾斯学着他的姿势双手抱膀,只是动作有些喜感,“善良且伟大的巫师都会为自己打造一座黄金屋,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开口,既然现在有机会,我肯定要一次全说出来呗。”

    “没有别的了?”对面人追问一句。

    “唔。”简-艾斯摇摇脑袋,握住皮革酒壶,十分小心的将其收入了戒指内,“这些事情也要为我保密啊,我不想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了。”

    “好。”罗法古这下完全放心了,摸摸胡须努努嘴,颔首给予了肯定,“孩子,你有一个理智的头脑。”

    “我最讨厌贪得无厌的人。”

    罗法古扯出被压在臂弯下的手;唤来契约,羽笔直接越过简-艾斯的动作自主书写。

    于是简-艾斯老实巴交坐在矮凳上没动,时不时望向导师的脸,嘴唇抿紧又松开,似乎又要说话。

    罗法古盯着羽笔的书写过程,再抽空看眼默默瞧着自己的人儿,一时被逗笑;用诙谐的语调回:“你不会连养龙的钱都出不起吧。”

    “嗯……”简-艾斯发出鼻音,且摸了摸鼻子,刚要厚着脸皮开口,导师的大手已经挡在面前了。

    “这完全是不可能的。”罗法古直接喊醒了少年的梦,“超过十五米长的龙已经是大型龙种,你知道它们一顿要吃多少东西吗?我最多按原价把物资卖给你,并且教你怎么饲养这群烦人的家伙。”

    “其他的你就别想了。”

    他再次止住学生的语,双手抱膀,一双腿也伸直到壁炉边上,靴子都被烘出丝丝热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保密条例都被完美陈述。

    契约无声燃烧,罗法古不知第几次看眼焚烧着神龛的壁炉,最后起身拍拍少年的肩膀,再伸手与之相握,笑呵呵的说道:“祝我们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简-艾斯跟着起身,嘴巴一撇,稍显有气无力。

    这下可让卷胡须导师笑得更加开心,以至于伸手搂住这人儿,圆眼看住对方面容,难得声线平和的安慰:“不要想多了孩子,两个礼拜的饲养开销不会超过300万,毕竟它也是要驮着黄金屋飞行的不是么,而且与你这数额十亿的生意相比,连利息都算不上。”

    “那也要真能赚十亿才行啊。”简-艾斯偏头避开导师的胡须,又长叹口气,显得更为闷闷不乐。

    罗法古对此也不多问,笑呵呵的拍下少年的肩,收回手,迈步来到书柜前的桌边上;挠挠头,弯腰将桌的第四个柜子打开。

    “这样的巫师器具我已经好久没用过了。”

    有些灰尘的柜门打开,大手伸进去,跟着响起沉闷咕咚声,仿佛有什么重量惊人的东西正从柜子里滚出来。

    罗法古的力气越使越大;蹲在柜子边上面色涨红,宛如树根般的青筋在粗壮手臂上亢奋凸起,终而听得大吼一声,把躲在黑暗中的玩意给彻底掏了出来。

    “咕咚~”

    这是一个足有巴掌大小的纯金小盒子:安然平躺在光里,枕着地毯,真是好不惬意的模样。

    “这就是黄金屋吗?”

    简-艾斯的眉头抬起了,上前蹲在小金盒子边,伸出手指戳戳,除了能得出它是房屋形状,便再也看不出任何特点。

    “是不是与你想象中有些不太一样呢。”罗法古起伏着胸腔的站在少年边上,低头看着躺在地毯上的黄金屋,几次调整呼吸,也跟着蹲了下来,“我等会会给你关于使用它的媒介,不过我要事先与你说明这个东西的使用方法。”

    “它一共有三种形态:一种是像现在这样的便携模样,我这个黄金屋比较高级,所以它能缩小到巴掌大小,不过重量也比较骇人,我在上面雕刻了些许禁忌让它减轻十分之一,应该只还有二十余吨的重量了吧。”

    “额咳!”认真听讲的少年被口水呛住。

    罗法古摆了摆手,继续道:“这个形态的安全系数最高,没有媒介,就算是传说级武士也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才能将它打开,而且它具备了储物戒的定位功能,所以基本上没有人会抢这个状态的黄金屋。”

    导师说完伸手盖在迷你黄金屋上,稍微感知一番,再收手,只见这巫师器具便开始自主颤动,于地毯上左右翻动,在一阵咚咚声里体型越来越大,眨眼便扩大到了一米左右的高度。

    “这是它的第二个形态,在这个形态下你可以运用媒介打开它的门,它会按照你的意愿吞吐晶币或是其余不带生命气息的物品。不过你一定要记得不能装入液体或者温度高的东西,这个形态下的注意事项和储物戒很像,你按照平时的使用戒指习惯去操作就好了。”

    “然后呢……”

    导师带着学生原地起身,抬腿踢了脚已到自己腰部这么高的黄金屋;拉着简-艾斯后退点,将禁忌彻底激活了。

    空气忽然闷热,这是一阵无法言喻的诡异蠕动。

    原本方方正正的黄金屋忽然变得软黏,宛如被高温烘烤那样融化开,最终于地毯上扩散张开,不断蠕动着向四周延伸。

    简-艾斯霎时屏住了呼吸。

    罗法古伸手搂过他的肩膀,看看这张五官立体的侧脸,再看向正在寻找自己的液态黄金,终而一笑,语调轻松的开口道:“这是它的最后一种形态,在这样的状态下它能将使用者彻底密封起来,隔绝一切禁忌和大部分武士手段,整个过程就像是长眠,如果三天内没有人再次激活,它便会带着使用者永恒沉眠在地底深处。”

    “这就是我这一类人的终点。”

    “这也是,巫师最后的浪漫。”

第四百六十四章 龙之书

    第三重禁忌结束了。

    罗法古伸手拍拍简-艾斯的肩膀,手掌搓搓;挂在胸前的骨牙项链流转一圈幽光,再过一秒,是蜡红的物质粘附在他掌心,散发出令人有些眩晕的油腻香味。

    这像极了朱红色颜料。

    罗法古将其抹匀了贴在迷你黄金屋的表面;然后望着这蜡红物质将黄金屋完全包裹,跟着吹气一口,背对着少年拔下一根胡子,有些心痛的将其也混入蜡红物质内。

    “已经可以了。”

    身材足够魁梧的他回过头来,弯腰拿起沉在地毯上的,已是通体红色的木屋模型——这像极了木制玩具,予人的视觉感也是轻飘飘的,并在罗法古的轻松抛动中证实了这一点。

    简-艾斯脸上有惊奇,迈步上前。罗法古忽的将红木屋模型抛出高高的抛物线,使其“呼”一下进入简-艾斯的怀。而他自己亦是诙谐的眨眨眼睛,瞧着少年这张惊魂未定的脸哈哈大笑。

    “老师……”简-艾斯已然忍不住眼角的抖动。

    罗法古笑着皱起下巴;抓摸自己的胡子,停顿片晌,叮嘱道:“我放置的这层禁忌最多能使用四次,每次三十秒,它能抵消黄金屋的重量,方便你进行室内移动,以及一些小范围的迅速转移。”

    “噢~这可真是太棒了。”简-艾斯闻声面露喜色,拿起这木屋模型把玩,再动作一顿,立即将其放回地毯上,讪笑的看着导师,有些扭扭捏捏的开口说,“老师。”他张大眼睛尽显诚恳,“你可不可以把刚刚用的次数给……”

    “不用你多说。”罗法古皱眉瞪他一眼,只是读不到真怒,反而更像是搞怪,“这个禁忌会在出这座塔的时候生效,不会浪费你的宝贵次数了,你这斤斤计较的孩子。”

    简-艾斯有些尴尬地干咳几声。罗法古的表情却是多云转晴,上前搂住对方,伸出粗短的食指,虎目内有光,嘴里亦振振有词:“但我喜欢你这样斤斤计较的品质艾斯,在我们巫师流行的谚语里有这样一句——伟大的帝国并不是一天建成的,你不理财,财也不会理你。”

    If-you-don't-finance,you-will-have-no-finances……

    发音方式浑浊的加贝帝斯腔调在空气中扩散,并好似重锤敲在少年心扉,让这人儿的眼瞳慢慢扩张。

    罗法古用宽大又粗糙的手轻轻拍打这名学生的胸膛,直起腰背,最后一次揉揉这比自己矮一截的小家伙的脑袋,迈开步子,将挂在衣帽架上的外套取下,拿起款式有些老旧的浅灰色巫师帽;左右打量房间,在确认无遗留东西后将巫师帽戴上,然后一面穿外套,一面向还在回味的小小少年喊:“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小家伙,现在出发吧,在去往饲养区的路上我还有许多知识要传授给你。”

    话入耳,略有些失神的人儿重新聚焦视线,偏头望眼导师,蓦地抿出浅弧:“谢谢你老师,你为我解决了一个了不得的难题。”

    “噢?”罗法古这下来了兴趣。

    简-艾斯笑眯眯的来到房门边上,抬头直视门边导师的目光,也是心情大好的两手抱膀,嘴角弧度就未有过收敛:“我认为你刚才说的谚语还有另外一重含义,人们首先要意识到金钱的珍贵才会用对应的态度去面对它,我可能搞混了一些看法,现在,我已清晰知道他要什么了。”

    “谁?你究竟在说什么?”罗法古疑惑的抓摸胡子,展露大大个子下的大大好奇心。

    “一个我认识的人。”简-艾斯说出废话,没有要聊下去的意思。

    罗法古却是似有所知的点点头,再好好看眼学生,撇着胡须下的嘴肯定道:“你今后一定是一位善于剥削的商人,谁为你工作,谁就要倒大霉了。”

    简-艾斯闻声苦笑半响,低头伸手贴在鼻前;吸两下手上的气味,没有选择开口了。

    这对师生下楼。

    外形尖锐且高耸的塔简-艾斯已然来过许多次。一切景物都不算陌生;暗黑色又有些潮湿的砖墙,被各类污渍掩盖了花纹的地瓷砖,以及造型像是海螺的油亮烛台,和悠悠在其上燃烧的白色蜡烛。

    一切都是偏冷的色调,游荡在空气中的硫磺味最浓,跟随的还有许许多多简-艾斯未曾遇过的气味。稍微探头,也能在这旋转阶梯下方找到各种尺寸的铁门,一扇扇伫立在昏暗烛光里,有水滴落,更有些许隐晦嘶吼,仿佛整个塔都是牢笼;关押着各种各样危险的牢笼。

    桃花眸里的光在此刻沉寂,阶梯有些狭隘,简-艾斯的胳膊时不时擦过导师;能清晰感受对方的肌肉硬度。

    “老师。”他忽然轻声问,“我去过的那个山谷危险到不像是为人类准备的,为什么你们都对它这么坚持。”

    “那当然是利益了。”

    身旁人发出粗犷嗓音,甚至能感知到其胸腔的震动,“任何事情都有代价,想要就得付出,考量在个人,对你来说,那是绝望又容不下活人的恐怖之处,可对于许多本来就快死的,或是比死还难受的人,它便代表了真切的希望。”

    通往塔底的阶梯已过半,空气中硫磺味更浓,还有一些些血,以及粪便的刺鼻气味。

    简-艾斯在沉默。

    罗法古转眸看他一眼,继续答:“你知道我的一切成就都与龙休戚相关。不需要担心我,我知道神龛供奉的龙十分强大,在没有万全计划之前,我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冰川以外。”

    “来吧孩子,”导师说到此拍了拍手,保持往下前进的速率,开始传授知识,“神龛背后的龙相信已经给你生动上了一课,现在你要知道龙与龙之间也是天差地别的,那些图书馆和写于普通

    人看的书籍你都要忘了它。龙出生都有禁忌,记住我说的词——龙,这里是总称,没有单独列出其他情况,也没有任何多余说明。”

    “它们全都拥有这种力量。”

    浑厚的语在塔内荡起回音,脚下阶梯逐渐湿-黏,墙缝生有苔藓,并有一层薄薄的透明粘性物。

    简-艾斯无声跟住导师的下行节奏。壁上一缕烛火擦过脸庞,是诡异的绿色。

    “它们厉害的地方就在于身体和这些恩赐,”导师又出声,缓步停在转弯处,仰头查看一圈,伸手接住从黑暗内滴落下来的水。

    面前已经没有路了,黑漆漆的,扑面而来的空气又是潮湿且刺鼻,藏在其内瘴气和毒雾模糊流动,细一听有水声,又隔着很长的时间间隔,每滴落时声音极脆;扩散涟漪,响彻于黑暗里。

    罗法古依旧在原地感知着什么。这扇黑暗将他显得渺小,宛若一只匍匐在原地休息的巨兽,溢出风声,还有不断滴落的水。

    能够确认它在里面了。

    最后仔细闻闻,罗法古将积累在掌心的水甩干净,回过身看向简-艾斯;捻起两指,离简-艾斯最近的那盏烛台便展露出更亮眼的光。

    “你现在在阶梯上不要下来。”

    罗法古将五指捏住在空气中一扯,又转头直面这团庞大至极的黑暗,仰起粗脖,连上课的声音都不带有变化,“人有传奇之分,龙族群中的传奇则远比我们认知中的更为恐怖和难以揣测。”

    “它们的每一次挣翼,每一次吐息,甚至是苏醒,都能对这个脆弱世界产生不可修复的损伤。”

    “能够被评为传奇的巨龙都有着比其余龙种更为雄伟的身形,更加漫长的寿命,以及足够与箴言相比的禁忌法能。”

    “这里面有一个快要家喻户晓的例子,那就是沉睡在那片山脉的帕苟斯。它就是小小眨了眨眼睛,从被窝里出来,便让奥斯曼帝国至今都还未处理完它留下的余威,也无法彻底净化那个冰雪的死人坟岗。”

    仿佛是在响应这道声音,阶梯尽头的黑暗蠕动,顷刻吹出腥风,更有十分轻微的摩擦声在深处回荡。

    罗法古的脸上逐渐有笑,回头望眼面色如常的简-艾斯,摸摸胡须,算是赞赏的继续念:“我可以肯定你不会想真正了解那个冰雪坟岗的模样,这种级别的生物对于文明的冲击确是太过令人难以接受了。对于大部分普通人来说,记住我对这个词语的注释,这里面也包含了贵族和实力中上的武士巫师。他们对于龙的理解或是对于龙这种生物的想法都还停留在帝国想让他们的层次。”

    “就好比与你关系不错的针叶小家伙,它背脊上的剑尖状倒刺可是藏着隐秘杀招的,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它也不会展露那个恐怖的样子。毕竟禁忌的施展与我们这些武士巫师的手段相当,都需要耗费十足的代价,这就类似于你们武士的超负荷,以及我们的全集中。”

    愈发明显的摩擦声在黑暗中逐步拉近与这对师生的距离。瘴气与雾都蠕动起来,时不时能听见挂在不远处墙壁上的蜡烛被吹出呼哧声响。

    简-艾斯已然闻到了——默不作声收缩鼻翼,嘴唇依旧抿得很平,终而发问:“那它们具备智慧吗?我的意思是它们能不能理解我们的文明。”

    “高级种也许可以。”罗法古闻言侧身,就这般双手抱膀站在黑暗前,给出十分中肯的经验,“极端惊人的智慧只在我们的预想内出现过,我与这些家伙打交道的时间很长,就算是最聪明的西西里亚系龙种,最多也只能达到人类七八岁小孩的水平,这与我们想象中的所去甚远,也许应该抓一条传奇级别的巨龙,这样我们就能搞清楚很多答案。”

    忽然间的冷幽默冻的烛火“呼哧”飘摇,简-艾斯搓了搓胳膊,站在眼前的导师干咳两声的摸摸胡须,就当作无事发生。

    “我想我刚才的形容很贴切。当然,调查和研究龙对于人类来说近乎是一件令人绝望的事情。在我们巫师会的藏阁中,就有许多足以令人失去理智的,关于这些天生掠食者的行为描述。”

    “那是什么?”简-艾斯到此追问。

    “那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罗法古笑呵呵的摇头,跳过这个话题,竟然是朝着面前的庞大黑暗迈步,并抬手敲敲空气,宛如面前就有块黑板,“你已经听到传奇龙种这一类了。我说得再详细些,传奇龙种的体型和生长周期绝对会远远超过普通的龙。就像那片山脉下的帕苟斯,它们在降生时就已经是超大型体型,甚至超巨型这种量级都无法形容它。人类已知的降服的巨龙最多只有六十米左右,这还是依托了四大君王的力量,让四国统一建立那年的‘马舍尔克日’成为人类历史上之最。”

    “有这样的事吗?”简-艾斯下意识出声,又很快闭上嘴巴,略略低头的接住导师的目光。

    “你要注意,王座下的猎犬可不会因为你是好奇而大发慈悲。”罗法古收回眼睛,手指捏住摆摆,找回刚才的授课感觉,“我现在为你介绍的龙种就是超大型这一系,实际在帝国的养龙场有很多,但是有能力饲养十五米以上巨龙的养龙场还是极少,我的禁地就是整个北方唯二的存在,另一个在王都。告诉我你不想再了解这么多。”

    “我不想再了解这么多。”

    罗法古一动不动的看着简-艾斯,对方亦顺从的复述这句话,双手合在身前,完全一好好学生。

    “Good。”罗法古慢慢点头,又敲敲并不存在的黑板,接着出声,“在人类短暂的龙类研究史里,我们将已知或已预测出的所有龙种进行了分类,虽然这个浩瀚的工作现在还未完成,但我已经可以与你解释一下种这个概念。”

    不知名的书卷气在发散,湿冷又黏-滑的阶梯不适合停

    太久,而空气也沉闷到刺鼻,于这样的“教室”,简-艾斯定定看着一脸狂野胡须的魁梧导师,真切哑口无言。

    “保持注意力。”罗法古皱眉敲敲“黑板”,虎目射出精光,大有拳头教学的势态,“种(Species)是这项新分类中的基本单位,位于全生物分类法的最后一级,是较为笼统的概念。它具体是指一群或多或少与其它这样的群体形态不同,但能够交-配繁殖且子代可育的相关的生物群体。”

    “记住这个交-配,它代表的东西很关键,还有繁殖,它在很多巫师的实验中代表了希望和新生。”

    卷胡须导师又“咚咚咚”敲着空气,迎着学生的疑惑目光解答,“这就好比狮与虎,只要这两个生出的后代可以继续往下生,那就说明狮和虎是同一物种。”

    “那狮与虎是同一物种吗?”简-艾斯举起手,已然适应课堂氛围。

    “不,它们并不是。”罗法古看眼学生,顺势往旋转阶梯的上头瞟一眼,面无表情地继续说话了,“狮虎兽的体形要比它的父母大上一个轮廓,而且进攻欲望更强,性情更加暴躁,就像是结合了两者的完美猎手,但是生命极其脆弱,通常只有几年的寿命。也并没有繁殖能力。”

    “这就像是一次性用品,用完,就消失。”

    导师略微隐晦的总结了声;抬手打开要落在头顶的水滴,深吸口气,将目光移向简-艾斯站立的阶梯的上头,片刻后,继续用粗犷声线说,“现在我们搞清楚了“种”的基本概念。回到巨龙,许许多多的龙类都有着相似的体形和习惯特征,它们当中的个体也可以相互交-配,但是根据我们巫师协会的观察,除去已经确定的些许龙种,大部分杂交龙的后代并没有繁殖能力,只是这样的杂交龙,却也继承了父母的威能……”

    语到此停,少年的心好似被一根丝线拉动了——眼瞳颤动几下,宛若握住了某种钥匙,看见了某扇更为恐怖的禁忌之门。

    这分明是在玩火……

    空气中的刺鼻气味愈发浓,少年趁着这份安静抬头,先佯装,而后干脆坦白的将目光放在罗法古导师脸上,下意识握住双手,尽可能用平稳声音回:“物种之间既然不一样,那为什么又要统一称为龙呢?”

    “噢~”一直诡异注视着学生的导师慢慢张嘴,显然未料到后者的语句,但还是接话往下说了,“当巫师协会得出这一发现的时候也想过将一切详细分类出来,不过这样的工程确实太过浩大了,而且名字难起,统一称为龙也更能被人类文明接受不是吗。”

    “啊……”简-艾斯若有所悟的点点头,看眼滴落在身前的水滴,稍微往烛台边靠点,抬手示意老师继续。

    罗法古一时失去了继续试探的兴头,敲敲“黑板”,可这一次却直接唤醒了背后的庞大黑暗,使周边的空气沉闷,就连那些始终存在的摩擦声音,也顷刻变嘈杂了许多。

    忽然刮起温热又十足腥的烈风。

    足够几十层的旋转楼梯震颤一下,再呼吸,一道长长的阴影轮廓从导师身后的黑暗里显露出来,甚至看不清具体细节,哪怕是在烛光下,都只能捕捉到近乎模糊的扭曲影子。

    就好似……已全然与环境融合为了一体。

    “现在我来正式介绍一下。”

    震颤整个高塔的摩擦声仿佛声乐,罗法古双手抱膀站在原地,腰背挺直,宛若在展示自己的杰出实验品,“它叫棱镜(Prism),血脉不用我多说,其母亲是超力系的巨龙,这将它看起来更加庞大且模样雄伟,它的性格不大好,这是遗传了它的父亲——一只龙息系巨龙。”

    “我记得它刚孵化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有一只大象这么大,它也很荣幸继承了其母亲的鳞片——这是一种宛若钻石般光耀的鳞片铠甲。其上禁忌威能十足,但随着棱镜(Prism)的长大却不知怎的退化了,这让我头痛了许久。它的鳞片虽然不再有母亲的威能,却可以如同它父亲那般的自主调节隐形,而且极厚极硬,一般火器根本留不下印子。再者因为有着龙息系血脉的原因,它身上的硫磺味有些浓,但到现在这个阶段,它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出现在繁华热闹区,这对你的生意帮助挺大,甚至是更加便利不是吗。”

    “然后呢……它的日常习惯我等会再详细与你说,不过在休息与筑巢这一块倒不是那么麻烦,也并不偏好某一特定类型的地域。平原、群山、雪天或是海岸它都可以找到自己的休息地方,我建议你不要将它送入其他龙场,这样可能会有大麻烦,而且那些驯龙师们也不会接受它的入住。”

    “日常进食的话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一样会在表格中特意为你介绍,还有个关键:棱镜(Prism)的鳞片是它最为宝贵的财富,你必须要用介于黄金到紫钻之间的磨鳞物,只有每天定点定量的摩擦才能使得它的鳞片保持威能。鳞片的大小变化和龙爪磨损不用你负责,就算你哪天看见它一身的血也要习以为常,毕竟它不这样做就会疯掉。”

    “嗯……”

    古老又极具威严的声波震动,就在简-艾斯身旁的烛台剧烈摇晃着向上吞吐焰苗,像是有意识的与某物对峙。

    “最后说说它的弊端:它的鳞片会因静电而发出嗡嗡声或细碎的爆裂声。这在长途飞行结束之后会更加明显,现在城外的天气并不算太好,如果你要驾驭它起航,我建议最好在酷热一些的天气,只要出了冰山,它的体表温度就会下降的十分快。”

    “当然,以上提到的所有补给物我都会为你提供,不过你要按照原价买。”

    长篇大论结束,整个塔内空间已在各式各样的鳞片摩擦声里颤抖。导师背后的黑暗依旧是庞大沉默样子,但从其内出来的声音却已延伸到了这对师生的头顶上,乃至有许多碎石从上方坠落下来。

第四百六十五章 各自人事

    布满星星的夜还是这般的美。

    入秋之后的风微凉,橘黄灯笼,一缕落叶的影悠悠掠过方格,底下街道人声热闹,许多行人已装好了各种颜色的领巾与帽子,露出同样颜色大不相同的眼睛,说着各种故乡熏陶出来的口音。

    这是一家生意不错的店。

    辛劳一天的男人们汇集在小酒馆里聚会放松,聊天高歌。挂在墙上的烛飘摇火焰,来来往往的人和门前叮咚作响的流苏时刻热闹,每每有酒味菜味从布帘后飘出,熏得行人微微眯起眼睛,忍不住多闻闻,并加快步伐的进入门内,宣告今日的夜生活正式开始。

    系有铃铛的流苏再次作响。

    梳着背头的高瘦男人习惯性双手插兜,一缕残余在外头的冷风跟着吹进来,减轻了黑灰色外套上的烟味,也让稍显弯的背直一些;冻出一片鸡皮疙瘩。

    背后响起哆嗦吸气声,男人观察完店内的座位后侧头,向算是认识的服务生招了招手,穿着棕色皮靴的脚往边上侧点,手刚要拿烟,又因为呼吸道里的浓郁烟味而放弃了。

    “找个暖和一点的位置,有你们之前卖的招牌菜么?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了。”他向着走来的服务生出声。

    “有的先生,请问你要几份。”肥胖的中年女仆大妈点点脑袋,移动眼珠观察面前二人,最终将视野从其外套下的薄薄衬衫前收回来,把手上的水渍擦拭到粗麻布围裙上,回过身,向吧台后的厨房喊了:“prili,两大杯鲜啤麦芽酒,一盘培根一盘腿肉,然后……”

    “麦麸肉汤,”甘米尔-卡洛福收回竖起的两根手指,“请加几个鸡蛋,口味咸一些,我会为此额外付费。”

    “鸡蛋要几个?”中年女仆大妈总算抬了下眼皮。

    “嗯……”甘米尔-卡洛福转脸被噎住。旁边的小青年已忍受不了从布帘后吹进来的冷风,搓搓胳膊,先这个男人抱怨道,“我们不能先进去再说这些事?这里真是见鬼的冷,为什么要站在门边被人当猴子一样看?”

    隔得最近的一桌酒客听得哈哈大笑,斜起醉醺醺的眼,指着这一高一矮大谈特谈。

    甘米尔-卡洛福一时也觉得西蒙尼说的有道理,点头走向酒馆里头的墙角,也不用女仆大妈帮忙,直接在两个橡木酒桶上放置一块木板,就算是简易的餐桌了。

    西蒙尼的眉头更紧。

    算好账单的女仆大妈收起钱,顺带将墙柱边的椅子单手拉起来往这边一甩,不忘瞧瞧西蒙尼这张年轻的脸庞,嘴碎的念道:“你长得可白净呢,不应该跟这个没出息的家伙在一起,你会被他骗的。”

    “嗯…”正夹着烟的手倏地一顿,被点名的大叔挤出几道气,胸膛内陷,抬头看向了女仆大妈的黑脸庞。

    “我说错了吗?”对方只附赠个不屑的眼神,两三下擦好木板,留下生怕人不听见的嘀咕声,“都三十多岁了还是光棍,衣服都买不起也不怕冻死。”

    大妈臃肿肥胖的身躯就这般一扭一扭消失在房柱背面。

    手中的烟不知怎么的有些苦涩了,甘米尔-卡洛福颤抖着指尖,端起烟吸一口,抿嘴从鼻腔内喷出两道浓雾。

    西蒙尼坐在对面不看他,桌上气氛就这般陷入诡异,与周边的喧闹声聊天声落落寡合。

    “你就喜欢来这里?”沉默良久后的声音从对面发出。

    甘米尔-卡洛福抬头看他一眼,弹弹烟灰,将剩一点的烟头嘬完:“这里有什么不好的吗?”

    西蒙尼闻言不出声,双手抱膀做出心理防御姿态,目光移向积着厚厚灰层和油垢的木板,再侧头看看脚边地板上的客商遗留下的食物残渣和泥垢,跟着小心收回快要触碰到某种动物粪便的脚,重新将目光放在了甘米尔-卡洛福面前。

    答案已不言而喻。

    甘米尔-卡洛福侧头呼出一条细烟,骨感突出的手扯松领口,一缕卷发从额前落下。

    他答:“这已是妙手老街周边性价比最高的店子。自酿的鲜啤麦芽酒口感不逊于赌场的供应商,富商和贵族们喜欢的昂贵葡萄酒也是用料十足,就在我后面第三个桌子上的那瓶,那是从神圣帝国进口的葡萄酒,大概能抵得上当前所有酒客的开销了。”

    “那瓶酒只有这个酒馆有卖,而坐在这里的贵族,他们可不会像你这样嫌脏。”

    烟头与地面碰出火星,抬起棕色的靴子踩灭,甘米尔-卡洛福的声音,平稳的像是说剧人。

    西蒙尼确是被扼住了,将信将疑的看眼面前大叔,然后转过头,数到那桌上倒下许多酒瓶的桌子,看看完全喝到脸色红润的人,一面从鼻腔顺出浊气,一面抓挠自己的脸。

    “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西蒙尼摊开手回,“陈年的咯牙的面包、腥臭令人想吐的咸鱼、绝对会烤糊的培根和腿肉,还有我刚看见的,那个大妈刚从大桶里捞出的麦麸肉汤,我可以保证它咸的惊人,这样的食物也叫性价比高吗?我们又不是来喝什么神圣帝国的酒。”

    “他们没有闲工夫慢慢烹饪。”甘米尔-卡洛福接上话,拔掉手指甲边的倒刺,瞅眼端着盘子往这边走的重量级大妈,下意识放低了声音,“这里的酿麦芽酒能让店老板整天围着酒窖转。再加上这样份量的食物,已经是妙手街附近最实惠的酒馆。”

    “好。”西蒙尼忽的冷笑,伸出舌尖舔唇,头点点,顺带望眼朝自己丢盘子的女仆大妈。

    “自己把食物分一下。”这位大妈的动作和嗓音一样干脆又动静大。木杯装的的鲜啤麦芽酒洒出点沫花,至于剩下的咸鱼、面包和培根腿肉确实应验了西蒙尼的猜测,简直惨不忍睹。

    “你的汤。”西蒙尼将糊状的麦麸肉汤推到对面去,端起自己的啤酒,自顾自的喝,一张脸挂上了生人勿进的牌子。

    甘米尔-卡洛福对此只是耸肩撇嘴,端起酒杯小喝,再习惯

    性用勺子把肉汤搅匀,勺两口吃下,伸指捏起烤培根上的粗盐粒,不顾油,直接放入嘴里。

    此刻的酒馆是越来越热闹。门边那一块的酒客们扎堆玩纸牌下注,靠墙和后门这里的则是玩着保龄球和射箭;这是9个木瓶的游戏,谁最先做完谁拿钱。最后那一些则在大声唱歌,大口喝酒,各式各样的冒险经历也从他们嘴里吹嘘出来,有些胆大的甚至在议论贵族们的秘闻,总体来说,每个人都以自己最习惯的方式缓解身心,解脱一整日工作的压力与疲惫。

    甘米尔-卡洛福在这样的氛围里吃得慢极,扯松的领口露出锁骨,本是一丝不苟的背头变得有些油,嘴边也沾满盐粒,油油的,甚至能反射出桌上烛台的光。

    西蒙尼除去酒杯没有动任何餐盘——以不快不慢的速度连喝,仿佛再也找不到任何乐子。

    “你还要吃多久?”他的杯已见空。

    “你很急吗?”甘米尔-卡洛福反问,咽下嘴里的肉块,“你急可以先回去,从这里到紫藤花也就四十多分钟的脚程,我等会还有点工作要处理,也不会向莫瑞斯他们告你的状。”

    “你在说什么呢?”西蒙尼皱眉将酒杯丢上桌,面色阴沉,嘴也抿得很紧,“既然你用不上我,为什么一定要我当这个狗屁助理?我没你这么有空,也不想浪费时间!”

    他说完将手肘压在桌面,又厌恶的抬手拍掉刚沾染的油渍,接着,神情更为不耐了。

    “看来这间酒馆确实是你不愉快了。”

    甘米尔-卡洛福跳过助理这个话题,端起酒杯咕噜咕噜喝尽;一面抹唇,一面向在那头记单的女仆大妈喊了句“再来两杯”。

    西蒙尼不做声。甘米尔-卡洛福趁酒没来前的空挡点上支烟,递给对方一支,依旧被冷冷拒绝。

    他于是叼着烟收起烟和火柴,问:“你去过很好的酒馆吗?在这个城市。”

    西蒙尼还是不想说话,又碍于助理这份工作,皱眉开口道:“妙手街对街的红胡子旅馆十分不错,一层是专门喝酒的吧台,厨房的菜也很好,二楼三楼的房间足够人好好睡上一觉,第二天还有免费的早餐。”

    “唔。”甘米尔-卡洛福吞吐两口浓烟,向送上酒的女仆大妈点点头,很快对西蒙尼继续问,“那价格呢?在你说的那个地方,一晚上的花销是多少?”

    “这也说不定,一般几百就可以,我的个人习惯是七百到八百,有时候会上一千。”

    “嗯哼。”甘米尔-卡洛福点点头,西蒙尼也在此时拿出内兜里的香烟,是轩尼诗的狮门牌烟草,一包近乎50到60白晶币,在当前酒馆足够排上前头。

    甘米尔-卡洛福稍微垂低眼眸,显得冷峻,又有一种漫不经心:“你之前的工作是什么,或是生意,你参与了什么生意。”

    “这个你不知道吗?”西蒙尼捏着狮门牌香烟的烟嘴转动,又像是极懂人情世故的取出一支递给对面人,“我以前在这个城市做点小生意,跟我几个朋友一起,有什么搞什么,攒了一大笔钱,主要是,”

    “攒了多少钱。”甘米尔-卡洛福忽然打断他。

    西蒙尼顿住看向对方,点点烟灰,又看看其面前这根没动的狮门牌香烟,眼睑快速往上掀,是潜意识中的自信轻慢动作。

    “也就十来万吧。”西蒙尼故意将声音放平,眼皮耷拉着,有种老江湖的味,“后来我把这些钱拿到我一个熟悉的朋友那里放贷,他家里是贵族,平常挺喜欢到赌场和酒馆里玩,有时也去娼妓街,不过更多是和繁华区的女孩们玩到一起,一些贵族少妇,他也玩过。”

    略显风轻云淡的音随浓雾吐出,脏乱喧闹的酒馆的光线更加昏暗,刺鼻空气,甚至能使人胸腔发闷。

    甘米尔-卡洛福默不作声的收回眼光,没有接着往下,转而问:“你在赌场工作过吗?”

    “啊。”西蒙尼翘起二郎腿呼口烟,斜眼看这人,又世故的笑笑,“你不也是从那个赌场出来的么,放贷挺有前途,你不该换。”

    甘米尔-卡洛福被这番说教弄得抿住了嘴,端起面前的啤酒,低头喝上一口,再问:“那你为什么不继续在那里工作了呢?”

    “这赌场不是换了个姓氏嘛。”西蒙尼长叹口气,翘起的脚尖往前踢踢,瞥过隔壁桌上的人,刻意将夹烟的手撑在脸颊边上,露出不适应且不耐烦这里的表情,“我之前跟铂金赌场的一个管事蛮熟,当时还是加布力尔、铂金和摩帝马他们几个人搞的赌场,我们的主人简-艾斯也参了股,还有加尔家族的继承人加尔-克里曼沙,反正搞得并不比现在差。”

    各种各样的名从这张嘴里说出,语调特意带点随意,仿佛一切就在自己眼皮底下发生。

    “那时候我也是搞放贷,我那朋友经常来捧我的场,我就叫之前一起的几个朋友天天聚在一起玩,那段时间我们天天在红胡子旅馆住,也没感觉有多贵。”

    西蒙尼到此再看眼周边这十分脏乱的环境,端起木杯,朝着对面人第一次碰酒。

    碎密的泡沫在烛光中摇曳出迷人颜色,麦芽的香甜与啤酒的清爽混合在一起,打个响嗝,整个人都精神通透。

    甘米尔-卡洛福收下对方这完完全全的真面目,取出自己的便宜烟,划亮火柴点上一支,于烟雾朦胧和酒客热闹中出声:“那你应该赚了很多钱,为什么不在城里买房子呢。”

    “房子……”西蒙尼有些顿住,弹弹烟灰;干脆将烧到一半的香烟丢在了地上,“房子太小的我不喜欢,我想攒多些钱,看看能不能建一个三层楼的公寓,收收租,跟我爱,”

    话倏地停住,原是一张笑靥如花的俏脸从记忆中浮现出来——宛如开了刃的刀,将所过之处划出刻骨铭心的疼。

    面色逐渐变白,西蒙尼下意识侧头皱眉,忍住立即响应的钻心疼痛,快速取出一支烟,来不及在乎什么便点上猛吸,近乎要让浓雾扎透整个肺

    ,才能熬过这想都不愿想起的劫。

    甘米尔-卡洛福无声看着,往后斜靠在墙边抽烟,转眸看向其余酒客的热闹,仿佛在观赏一副悲欢并不相通的油画——暗色灯光,模糊人影。或跳舞或喧闹或玩乐或大醉的千人千面有着各自的余端,有着各自的念念不忘。

    血还在心头往下滴。

    西蒙尼深深呼出烟雾,用这只手盖在眼眶上揉搓,竭力摁住烦闷且足以使他疯狂的疼。

    甘米尔-卡洛福点点烟灰,看着这位爱撒谎又深刻虚荣的青年人,看着对方略显可怜的模样,说:“你就没有存过钱吗?我听庄园里的人提过,她父亲欠下的债务也仅是五六万而已。”

    话停,桌对面的青年蓦地抬起面容,双目盛有血丝,是即将爆炸的怒。

    甘米尔-卡洛福淡然面对他,捏住烟吸一口,嘴唇掀起弧度:“科琳娜,我有没有说错她的名字?她,”

    “嗙!”剩有半杯啤酒的杯子猛然砸向甘米尔-卡洛福的面容,顷刻桌子跟着“哐当”一下被掀起来,之后的气势汹汹的拳头,向这高瘦的人儿倾泻。

    周边酒客们霎时惊呼,停下手头事起身,围在边上充当起观众来。

    “你!”西蒙尼的拳快又狠的砸上甘米尔-卡洛福的脸颊,洒落在地上的餐盘被靴子踩得格叽裂开。双方顺势扭打在房柱边上,能看见个子高的将个子矮的扼住脖子掀翻在地,并用腿摁住这个死死挣扎的人;不断往下砸拳,把几盏油灯都打翻在地。

    蓝色的液态火焰在地上扩散,周边看客无一人上前帮助,甚至往火里吐酒,想看其燃烧的更旺。

    “噢~这些个该死的。”此般嚷闹与烦嚣终于惊动厨房内的人;同样胖胖的酒馆老板从吧台后掀开布出来,找到正在看戏的肥胖女仆大妈,又看看在地上扭打的二人,忍不住口水飞溅的吼道,“你还在干什么呢!让他们出去打!让这两只疯狗在外面去咬人,最好冻死这两个狗-娘养的东西!”

    “都给老娘让开!”牛高马大的女仆大妈扯开嗓子就是一顿炸喝,伸手抓开挡在面前的人,靠近圈中心,直接屈膝一跃,肥胖臃肿的身躯立刻在空中带起呼呼风声。

    重量级炮弹来了。

    扭打在一团的甘米尔-卡洛福和西蒙尼一同抬头;各自身子一颤,立马松开对方朝旁边翻滚。

    “咚!”整个酒馆地面仿佛在颤动,一跳没踩到人的女仆大妈左右看两眼,上前抓起个子矮许多的西蒙尼的外套后领,“刺啦”一甩,粗鲁将人往酒馆外丢。

    “等一下,等一下。”模样有些狼狈的甘米尔-卡洛福站了起来,背头全然被毁,脸上几块红印,衣领也被撕烂来,露出有几道红痕的锁骨。

    “是我,Prili。”他举起右手,一面喘气一面看向酒馆老板,“我与我弟弟产生了点矛盾,请让我们继续在这里坐会,我会为刚才的事情照价赔偿。”

    “是你?”店老板认出了甘米尔-卡洛福的脸,手掌在围裙上擦了擦,然后赶退围在边上的酒客食客,走到这位打工人身前,上下打量的问,“你还在这座城吗?我以为你已经被那座赌场调走了。”

    “并没有这回事。”甘米尔-卡洛福继续喘着粗气回应,伸手将散落在额前的卷发捋到脑后,看看被女仆大妈死死掐摁在地上的西蒙尼,终而苦笑了声,“我在这个城市还没放过假,所以想带我弟弟来这里喝上一杯正宗鲜啤麦芽酒。”

    “噢~”胖胖的店老板一挑眉毛,朝女仆大妈点点手指示意,然后望眼被压在地上的青年,再看看甘米尔-卡洛福的脸,语调转而好奇起来,“你们两个看起来并不太像呢,是你在王都的亲戚吗?”

    “不是。”甘米尔-卡洛福低头叉腰调整呼吸,跟着抬手摆摆,念,“让你的人放开他吧,他好像快要出不了气了。”

    “这如你所愿。”店老板转身瞧向中年女仆大妈屁股下的可怜男孩,瞧着对方这双择人而噬的血丝眼睛,不由微微蹙眉,出声,是加贝帝斯的浑浊口音,“他看起来可真欠揍呢,需要我帮忙吗卡洛福?让我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弟弟。”

    “Fine。”甘米尔-卡洛福竟偏下头答应了。

    名为普里利的店老板也没有跟他客气,在围裙上擦拭掉指缝内的油,撸起袖子,露出毛发旺盛的粗壮胳膊。

    “把他给我架起来。”

    普里利的口音愈发浓重,慢慢朝前走。女仆大妈也将这不断挣扎的青年的双手拷住;单看架势,竟有一种专业感。

    周围的酒客已经在吹口哨起哄,西蒙尼一瞬不瞬的看着向自己走来的矮胖男人,吊起眼睛,真切有股杀气。

    “噢~”普利里对此更为满意的点头,停在西蒙尼身前,直接粗鲁扯起对方的头发,看住这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慢慢笑问,“你看起来像是在帮派混过的人,卡洛福竟然会有你这样的弟弟,你打坏了我店内的东西,又用这样的眼神挑衅我,你想要吃几拳呢?我保证会让你爱死这种感觉。”

    “fuck,you。”西蒙尼直接一口唾液吐在这店老板脸上,再看向站在吧台边的甘米尔-卡洛福,猛然挣扎地嘶吼道,“还有你!还有你!甘米尔!我一定会杀了你!你给我等,”

    “噗哇!”

    势大力沉的勾拳凿入腹部,直接将喋喋不休的西蒙尼打得像虾一样蜷缩弓起,眼珠都快凸出来。

    “你想要草谁呢?”

    抹掉脸上的脏臭,“黑手”普利里再次扯起西蒙尼的头,笑的看他,满是横肉的脸足以“哄”小孩入睡,“我听你的口音好像是加贝帝斯人,你之前混过的帮派没有告诉过你么?永远,不要招惹黑石酒馆的人。”

    “咚!”

    又是一击快又狠的勾拳,让西蒙尼只觉得体内在翻江倒海,整个身体痉挛;酒与苦胆水喷洒在地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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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龙挣翼,百鬼夜行,巨人遍野……
他于寒冬里睁眼,伸手,握住了整个世界!黑潮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黑潮,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黑潮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