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哀乐
小镇里的落樱一片片飘下,暗橙色的光收尽了它最后的温度。木窗有气无力地打开一角,除去下面街道的吆喝声脚步声,凉气悄悄从窗缝进来。地木板下面一片碗筷碰杯声响。人与人间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驼背老人吃完第三碗飯,用深褐色的尾指将一粒米从碗边捞起慢慢嚼,菜碟边的烛台照亮他的眼睛,是整个中庭少有的碧绿色。
客房门打开,气质翩翩的书生端着木盒放在桌上,换了身宝蓝色布衫,嘴抿得很紧,却还是因呼吸传出阵阵血味。
书生看眼昏迷在床上的小师弟。吃过饭的师尊擦掉手指上的油,向他吩咐到:“先去休息。”
书生点点头,皱眉咽下口唾液,藏起脸上的痛苦,转身离去;顺带关好了客房门。
驼背老头把手放在桌上,想了良久,终于轻轻敲桌,唤醒背后影子向床上人蔓延而去。
这道影子分裂成八九个,各自伸手贴在男孩身上,好似在护住一件满是裂纹的瓷器,用手捧着粘着,以免其“喀嚓”一下全是碎片了。
做完这一切,驼背老头打开木盒金扣,取出裹在丝绸锦绣里的丹,将其合拢在手心捂热;起身,来到简易木床边坐下。
“你也该有此劫。”望着男孩这张脸,老人轻叹口气。
被无数只手捧住的男孩缓缓坐起,跟着被拉开下唇皮,由老人将丹药喂了进去。
“呼~”一缕风从皱褶密布地嘴里吹出,烛火摇晃,响起许许多多的私语,共同在交谈着什么。
愈发多的热闹从窗缝爬入,霎时间,地板、屋顶、墙壁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手掌印,并带着极致的阴冷,差丁点就将烛台吹灭了。
老人闭上碧绿色的眼,灯光照出来的影子一动未动,仍由这些手掌印乱爬,仅是在些个不长眼的要碰床时,甩手打出“噼啪”声响。
整间客房都快盛不下了。
如此浩瀚的人海,老人依旧不慌不忙地筛选甄别,搭在膝盖上的手指点点,像是在园里听戏,好不悠闲。
汹涌的浪卷向边上,老人宛如大海里唯一的方舟,于上下颠簸里前进,寻找着某个男孩儿的身影。
想要探去床上的东西手掌印越来越多;除了捧住固定住少年的八九个黑影,其余全都成为了十足凶悍的酷吏;扬着长鞭挥着手,硬生生守住这片陆地,把这些东西打出道道哀嚎。
船破开浪驶得越远。
像是来到了尽头,正当叹息,忽然发觉浪花里藏着一个颜色鲜红的轮廓,风一吹,浪一倒,它也就露了出来。
老人的眉头瞬间紧皱,望着它良久,最后伸手一捞,将这捧红色溺水留在掌心,再睁眼,爬满整间客房的巴掌印以极快的速度消退,最终不忘将木窗闭合。
无声伫立在门外的身影离去。
老人收回目光,将这缕魂拍进男孩眉心,再取一支刻满禁忌的银针镇住他的百会穴,往后坐直喊道:“子潮。”
灵魂颤栗,男孩无声睁开眼睛,眼中一片漆黑,周身溢出带有腥臭的黑雾。
“潮。”老人继续对男孩出声,手掌停在膝盖上,“醒来。”
醒来……
千万次的呼声惊动人魂,赵子潮眼里的墨渍尽数散开,露出眼瞳,缓缓聚焦,开始接收周边事物。
老人无声等他,点燃桌上烛;招招手,脚边影子就将整张桌子都拉过来。
“我……”赵子潮微微张唇,倏地紧皱眉,伸手插入裹着黑色帻巾的发丝里,发出极度痛苦的尖锐喊叫,“好疼,我好疼……”
“嘭!”门外传出响动,老人往那边看一眼,放下水杯,整间客房就再无任何声音进来了。
“知道疼了?”老人不徐不疾地问。
“啊!啊!!!”赵子潮捂住头左右侧身,得亏捧住他的这些手够多,不然整张床也敌不住这动静。
“师尊,师尊!”男孩极度痛苦的喊叫着,努力望向床边老人,鼻涕眼泪都流出来了,“师尊……你快救救我吧师尊,我再也不乱跑不听话,师,啊!!!”
十足阴冷的气息散发,某段不属于他的回忆在脑海深处蔓延开来,绽放出黑暗,纯粹的血腥之花。
“你要力量吗……”
自花朵深处的呢喃颤动灵魂,像是极其温柔的爱恋的歌,在男孩的耳边轻唱着,邀他靠过来,“我能给你……我能将一切都给你……”
“来……”
布满血腥纹理的花儿不顾一切的展露裸体,就要拥抱上了。
却因某个不识时务的臭老头子,被深深掐碎。
“额啊!!!”最后的媒介断开,赵子潮抱头发出厉鬼般的尖锐声音,双目刚赤红,却被一道平平常常的大耳巴子,打回了所有情绪。
“好点了吗?”碧绿色的眼睛看住他,倒映出他的苍白面色。
赵子潮愣愣不动,于沉默中伸手碰了碰火辣辣的脸颊,慢慢,慢慢笑起来:“好,好多了啊师尊,你可真厉害!”
他竖起大拇指,眼睛里的光太过明亮,清澈地好似珍宝。
索图-蒙奇安静看着这双眼,转过头,语调平静的盘问:“我听蔡屹说你是前几日在窗外偷听了他与盘朝阳的谈论才偷偷跑出来的,现在,你给我重复一遍。”
“啊。”赵子潮张大眼睛,随即轱辘一转,笑嘻嘻地回应,根本找不到刚醒来时的任何影子,“俺,俺当时,”
“说人话。”索图-蒙奇端起水杯,在心底深叹口气。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厚脸皮鬼,无论代价多大,这位碧眼老头都会将其抓来,让其与这记吃不记打的小徒儿结合。
到时呐,山谷倒又多了个天资惊人的天师咯。
这位老人默默收起这些奢望,看眼对方,吓得这悄咪咪观察他的人儿立即腰背挺直的老实下来。
“师尊……”赵子潮好生组织了下语言,“我,我当时听见大师兄他们在商量,师兄不是巡检司的大头头嘛,当时我一看这么多人,就悄悄使了个禁忌过去,然后,然后……”
他露出十分厚脸皮的笑:“然后我就听见他们说王都最近会有异象,什么什么大鬼都啊,我,我这不是一时好奇,就……”小手点点,他将语气调整得更加无辜,“就想来看看,这些鬼怪究竟长什么样子……”
“嗯。”索图-蒙奇出声,没带任何表情,“你的三魂被庙口里的鬼收走了一个,要不是我正在观星塔,你现在已经是个傻子。”
师尊的话说完。赵子潮微微张嘴,抬头,露出不可置信的疑惑模样。
“还以为这是小事吗?”索图-蒙奇找到他瞳孔深处的颤抖,面色冰冷,将这最爱惹祸的小徒弟的手握住,讲,“你二师兄观测到你独自出发,一路风尘仆仆赶来,折了那枚最爱的铜钱,再不说纸人移物的弊端,单论强行动神借势,使了一大二小三个天地阵法,又碎玉引天雷;三魂裂痕极多,不知要几月才能温养好。”
被握在掌心的手逐渐失去温度,这位老人依旧出声,下着道道猛药:“他又知道那个东西并不是他能应对,所以强行唤醒青剑,拼着精气神被吸干的后果,要激活我放在他剑中的媒介,把你跟他都救出了鬼村。”
掌心传来刺痛,索图-蒙奇看向面色青灰,笑得极其勉强的徒儿:“他这一路步步惊心,稍有不慎就要与你一同折损在那头。你以为王都有双仙坐镇,不需担心魑魅魍魉,上夜路都昂首挺胸,高扬着下巴走。可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以为现在手头上这些小把式能斩妖除魔,不觉可笑,不觉可悲么。”
所有伪装逐步破裂,赵子潮嘴唇发抖的偏头皱眉,只觉身子冰凉,心瓣膜被一刀刀割开,把他疼红了眼。
传奇巫师神情寡淡的收回目光。桌上烛无声飘摇,晃起了往事回忆。
“我曾也有一名和你性格差不多的学生,他也很聪明,也觉得我们人类应该凌驾在所有异族头顶,并朝着这个目标努力着,最终,他变成了鬼。”
某张极度狰狞的脸在脑海中消逝。
布满岁月痕迹的老人垂下碧绿色的眼,悠悠叹息,说着近乎反省的话:“我们都在安逸的日子待得太久了,作为你的老师,我也有难以推卸的责任,是我的错误,我需要承担。”
“不,不……”有泪珠滴在老人手背上。赵子潮模糊了眼眶,泣不成声,又死死咬住下唇忍住呜咽,“是,是我……呜,呜呜,是我……是我的错……”眼泪越抹越多,他开始大声地哭,哭得撕心裂肺,好似要将心都翻出来。
捧住赵子潮身体的手竭力稳住,索图-蒙奇沉默不语的抬指点上膝盖,护住这宣泄情绪的少年,等着其将心底压抑着的都发泄出来。
这场哭声持续了许久。
赵子潮已经彻底没了力气,双眼红肿无神,嘴唇干裂,背脊也像是被压弯了,霎时间失去了灵动。
索图-蒙奇对此反应平常,伸手抚过男孩鬓角,唤出禁忌,让对方顷刻平复心境:“人不可能一辈子不犯错,只要能吸取教训,就不算太糟。”
“你能改吗?”他看住男孩的眼,对这十二出头岁的老幺放足耐心。
“嗯。”赵子潮抽咽下鼻,握住师尊的手,想起了上一世的姥爷,于是声音里带着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依恋,“姥,师尊,你只管教我,我以后都会听你的话。”
“那倒不用。”索图-蒙奇第一次有了点笑意,“学会独立思考是一名天师的合格要素,我不可能总是正确,世上也没有绝对的事,凡是与绝对有关的,只能是神。”
这话点燃了前世记忆;赵子潮看着师尊这双碧绿色的眼,想想刚开始来时的误解,不由尴尬起来:“师尊啊,你,你是我见过最开明的人了,我要为以前的事情给你道歉,我曾经……”他小心翼翼的扯动嘴角,配上泪痕遍布的脸,有几份喜感,“给你起了几个不大好的外号……”
“嗯。”索图-蒙奇端杯喝口水,转而询问,“那座鬼村外围有着隐蔽类型的阵法,你是怎么找到入口的。”
“我就这样找啊。”赵子潮从床上坐起,根本未看见捧住自己的黑影和手,“《黑囊经》里有详细的记述,而且我对大师兄的预测能力十分有信心,所以我一直就在这片地点转悠,然后觉着鬼怪反正要的是凶地,我直接从贵地进行反面论证,凡是与‘官龙行印诰排来,官穴坐华盖三台’这句描述相反的我就去探查,只要相反的地方越多,不就越接近答案了。”
赵子潮双手一拍,眼里光芒闪闪,而后,又慢慢黯淡了。
“论证……这倒是一个极其适合天师的词。”索图-蒙奇品着这两字,看眼经常语出惊人的小徒弟,出声带动其注意,“那你找到这个路口之后,是怎么穿过村前院的,使用了什么借势术?”
“没呢,我就这样走过去了。”赵子潮摇摇头,望着师尊犹豫半响,问,“师尊,你能告诉我,那个村落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被称为鬼村?”
“这我倒要考你。”索图-蒙奇喝了口凉茶,“考题是村里究竟有什么,线索是整个村子都是鬼,只有两个活人。”
“开始罢。”
茶杯贴桌,不经意的小测试就这般被拉开帷幕。
赵子潮凝神思索自己在那个村落的所有见闻,仿佛回到了前世高考的课桌,捏着写有压轴题的卷子:“按照师尊您的提示,整个村子只有两个活人,加上我,那只能在这位守孝大叔和妖道中选一个了……”
“嗯……这个先放一放,村民能与我和平交谈,又有熊孩子意味深长的举止,这说明了他们应当是有自己的意识,在我接触过的知识里啊,能保存整个村落的魂不被死亡干扰……”
某道不可思议的念头浮现,赵子潮眼睛大睁地看着索图-蒙奇;咽下唾液,有些阻塞的出声说:“师尊,这,这不会是一件拥有空间绝对属性的,又具备温养灵魂功效的传,哦不,神,神器吧?!”
他震惊于自己的念头,而安静听的老人端起水杯,语调不变的回应:“你说对了一半。”
“卧槽?!!”赵子潮直接汗毛竖起,琢磨出师尊话里含义;连心脏都跟着抽紧,止不住失声道,“一半?!这还只是一半?!我竟然进去过神器内部,还在里面和鬼聊天,还给他们钱,还把保命用的玩意给了那个守孝大叔?!!”
“卧槽!!!”
他的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捧住他身体,帮他固定的手愈发酸累;不少影子都甩手退出,换新的顶上。
“继续。”索图-蒙奇抬了下手指。
“这……”禁忌生效,赵子潮被强制镇定下来,“这村子就是个神器,那这个妖道……”他逐渐有了更为恐怖的想法,然后甩头,开始自我否定,“那妖道养着的鬼和僵尸说实话挺一般的,要真是神器主人,怎么可能是这排场,而且我一进去就该死了。”
“嘶……”
“那按照这样分析,我在门堂遇见的那个守孝人也就是鬼咯……”
赵子潮找到师尊的侧脸,刚想答,又神经兮兮地拍了下嘴巴:“不对,我记得我问过他是不是将他的太公火化,如果他是鬼,根本不可能知晓外面社会的变化,而且陛下新定下的守孝常识也都知晓,但他以为他自己是这个鬼村的人,所以很可能是意识被改变了,那村子的收成倒也很好,这里面是不是有原因呢?”
他一脸狐疑的摸着下巴,急速运转大脑,让他找回了足以颤栗灵魂的兴奋感
“师尊,”他问,“那个守孝人是活人,对吗?”
“是的。”索图-蒙奇看他一眼,喝茶的频率变快。
放在腰间的手变少了。赵子潮无知无觉,翘嘴打个响指,思绪一转,继续说:“那妖道是鬼,还养了几只小弟,说明他生前一定是天师,而且是个比较精通傀儡方面的天师,又根据人死后灵魂强度固定这个特点,他生前也就是个普通水平,我们又可以以此举例,那个鬼村里搞不好还有许多和他一样的天师鬼。”
木板下忽然响起嘈杂的人声,好似在推杯换盏,又带有许多祝福声。
赵子潮越想思维越活络,又想起之前的天真想法;一阵哆嗦,瑟瑟发抖地靠师尊近一点。
“继续吧。”索图-蒙奇慢慢咽下茶水,碧绿色的眼看向前方,仿佛在盯着某个东西。
“哦。”赵子潮点点头,捧住他的手又少了许多,“现在我们搞清楚了整个村落是某件神器的内部世界,那守孝大叔是被改变了某些意识的可怜人,他守在那个堂口是要守孝,还好我送了那个蜡烛和纸……”
脸色到此一僵,赵子潮慢慢抬头,开始瞳孔地震。
纸人……
头发……
这个守孝人守的尸……就是他的血亲……
这个村里已经死过人了……
赵子潮身子开始颤抖,面色瞬间发白,豆大的冷汗从额头滑落,仿佛记起什么不该记得的事。
门外楼下的人声越来越清晰,始终热热闹闹的,显得这间客栈的生意极好。
烛火飘摇,驼背老人已是第二十次端杯,并伸手护在烛苗周围,好似要帮其挡住某些风。
“师尊,”赵子潮猛地侧过头,声音哆嗦,“那个村子除了守孝人,之前还有人来过吗?”
“这需要你来猜测。”索图-蒙奇摇摇头,注意力已不在此,碧绿色的眼睛也始终盯住某个方位,脸色逐步沉静。
抱着捧着赵子潮的手又少了许多,一个个黑影顺着地板回到老人脚边,片刻不得停歇的往前移,盖住木板下的热闹人声。
“这都要我来吗?”赵子潮有些拿捏不定了,努力抓抓头,余光一瞥,发现桌上这蜡烛好像烧得有些快了。
也不顾得这些小细节了。
他努力回忆出了门堂之后的遭遇,想想那间四方大院,极为认真的自言自语道:“那院里总共有五间房,四间厢房一个大堂,我当时去了最左边的厢房,并在那里发现一口绑着红绳的朱漆棺材,然后两只鬼是从院外进来,一只是从旁边厢房过来……而这个房间是纸,”
纸人?
右眼皮忽然不由自主的一抖,赵子潮伸手挽住师尊的手臂,冷汗浸湿了后背:“我靠,这意思是我去的房间本身就有鬼,可是香的烟飘向了东,并没有发现我身边这只鬼啊。”
“难道是这只鬼的级别太高了?还是说那本来就是妖道的厢房?
“可他为什么没有吃了我或是控制我,难不成因为我的保命物件太多,让他不好下手?”
“那朱漆棺材是他睡觉的地方吗?纸人都被压制了,就算不是妖道,也肯定是与妖道级别差不多的鬼怪。”
“可是烟飘往东了啊,二师兄之前跟我说过,这香只会锁定最厉害的鬼。”
“纸人与香又是一个级别的天师物件,只是作用不同。能压制纸人的鬼都不算最厉害,再往上就远超妖道的实力了。”
“啊……”赵子潮想得头都要裂开了,恍惚听见某种乐器声响,不由看看师尊,人哆嗦了下,“师尊,你的身体怎么越来越冷了,是不是衣服穿少了啊。”
“我没事。”索图-蒙奇慢慢摇头,抽空看眼徒儿,身体松了些,“继续想吧,这都是十分精妙的分析。”
“好吧。”赵子潮点点头,揉揉十分涨痛的太阳穴。
更多的黑影收回手,逐步散开到客房的木墙上,藏起整个客房内的动静。
某种乐声愈发靠近,赵子潮无暇顾他,继续沉思道:“之前师尊说了,二师兄无法与那个东西对抗,也就说明它很可能是整件事情的幕后存在,如果当时我没出现,那个守孝人很可能就要遭遇毒手。”
“那它究竟就要用他来干什么呢?”
就快要触碰到答案了,灵魂深处的疼痛更深。
一段被遗忘的记忆在眼前模糊,越来越多的热闹人声钻过木板缝隙,好似是一场十分热闹的宴席,哪怕黑影再努力遮挡,也挡不住他们的喜庆。
“究竟是什么啊?”
乐器声更加清晰了,已进入了这间客栈,正朝着这间客房走。
某种禁忌浮现,烛火猛烈摇晃,一股无法形容的阴冷自门外渗透而来,敲锣打鼓的乐声震耳发聩,让人心惊肉跳,冷汗直流。
这,分明是哀乐。
第四百二十二章 鬼神
床板剧烈抖动一次。
烛台的烛已燃尽,蜡层层叠在桌上,黑色烛芯还有些余温,飘出一缕轻烟。
床边老人睁开碧绿的眼,面无表情的侧头,望向窗外。
小镇的盏盏灯笼正值明亮时刻,夜风温柔,窗下方街道的车声人声喧闹,提醒他,此时此刻确是重回人间了。
人间好呐。
索图-蒙奇深吸口气,四下散开的影子回到脚边。
“师尊。”门被叩响,书生推门而入,弯腰坐在木凳前,看着床上师弟,轻声问,“子潮他怎么样了。”
索图-蒙奇伸手点桌,沉思片刻,转头望着赵子潮的脸,望着这双紧皱的眉,答道:“魂找到了,根本问题没有解决,还是会成为那个恶魔的媒介。”
“您没有见到它吗?”书生投去目光,嘴唇抿紧,搭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住。
索图-蒙奇摇摇头,用薄被将小徒弟的身子盖好。
楼下越来越安静,新的烛点燃,散发出一圈圈光晕,驱散客房内的黑暗。
书生沉默看着老师,忽而眉头紧锁,眼中光变幻莫测。
“不用多想了。”床边的传说级巫师拍了拍裤腿上的灰,点破二徒弟的心思,“我已经使了手段,再过七天他就会醒,到时若还是无法想起那段记忆,那就不需再想,我会找个法子,让他一辈子记不起来。”
“您没问吗?”书生未忍住。
索图-蒙奇发出鼻音,看向徒儿,点头道:“潮说得倒是八九不离十,许些推测也还算不错,只有丁点和你不相同,却也不影响大局了。”
“那个恶魔呢?”书生追问。烛光在脸上抹了层青灰,露出那些愧疚。
“别多想。”索图-蒙奇从床边起身,来到弟子身边,拍了拍其肩膀,“依靠这件神器连通人间的恶魔远超过你想象,依据我在潮灵魂里的观察,它很可能是与相貌有关,但凡记起星点边,它很有可能找上来。”
“所以,这件事情就到你这为止了。”
话完,索图-蒙奇越过徒儿,打开客房门,迎接新来的那位。
门缝盖住压抑的哭声。
这位生着碧绿眼睛的老人未有多大反应。黑木拐杖与木板接触出咚咚声响,下楼,整个客栈空荡荡,仅余最中心那一桌有客人。
碗中茶水早已冰凉,正对着碗口的贵妇目光平静,金色的发盘起,薄纱上的蔷薇图案栩栩如生。
索图-蒙奇拄着拐杖来到她身边,略微吃力的坐下,驼背深吸口气来。
贵妇抬起深蓝色眼眸,抬手示意身边的徒儿先离去。
“这倒是个好苗子。”索图-蒙奇望眼抱剑姑娘的背影,也不嫌茶凉,端着就喝,然后锤锤膝盖,说,“不会是从北方找到的罢。”
“是。”薄纱下的唇微启,她看看这愈发衰老的巫师,目光一瞥,停在其膝盖上半响,再收回来,“很麻烦吗?”
“比我之前想的还要更加麻烦。”索图-蒙奇颔首,抬指写下禁忌,将手臂放在桌上,低头,用沾了茶水的指画出一道轮廓,“该来的总会来,前几十年的事只是敲了下警钟,有光有暗,也是世间平常。”
话完,他无疑是沾染上某种媒介了。
随着这道轮廓的成型,一缕不知从哪儿来的阴风吹开窗户,又在贵妇的转眸一瞥里平息了下去。
“这段时间要不太平了。”索图-蒙奇抬头看她,挤出道道皱纹,“这一次不死许多人,恐怕很难将它送回去。”
贵妇微不可查地点头,如白玉般的指从袖袍露出,也放下点小心思,然后着神看索图-蒙奇画在桌上的东西。
这像是一个新娘盖头,朦朦胧的遮住了新娘的脸,有种无法言说的诡异感。
“不像是那本书里的记载,其上习俗,倒像是中庭近年的风气。”菲奥娜仔细看,最终摇头,移开目光;被窥视的感觉也顷刻消散。
“确实与中庭有关,但不是近几年的东西。”索图-蒙奇抹去这道水渍,停了半响,问,“他呢?”
“陛下找他有事。”菲奥娜看眼这人,说得简单明了,“整个王都已经进入了最高戒严,所有血禁军都由你调遣,如果可以,陛下希望你能将这件神器留下。”
“不可能。”索图-蒙奇摇头,分享自身见闻,“这件神器根本没在人间显形,我的影子找不到这件神器的源头。其使用者的本意或许是为了传播,吸引更多的活人,完成某种血祭。”
菲奥娜听得皱眉,想了想,答:“之前我去过了,那座庙里没有其余的尸,剩余的鬼好像都藏了进去,我送了一剑,不知有没有用。”
“这个中庭的鬼神手段莫测。”老巫师顺势总结,回忆自己这边的交手,“仅通过媒介降临就能影响现实,而且伴生的鬼怪众多,显然是极其擅长禁忌和诅咒,我最小的徒弟误打误撞走进了那间庙,先被剥去的是人魂,说明他极可能与这个红盖头下的东西接触过,知晓了对方的面容。”
“由此来讲,这只鬼神降临的条件应与‘看’有关。”
索图-蒙奇定下基调。
菲奥娜顺势往下问:“他还活着吗?”
“活着,情况还不算太糟。”碧绿的眼眸里滑过光芒,索图-蒙奇拿起水壶倒碗凉茶;一面喝,一面回道,“找回来的人魂已经碎了,被我用了点手段拼好,自身还算争气,现在在镜子里,那个鬼神找不到他,差不多七八天就能转醒。”
“七八天……”菲奥娜重复这句言,沉吟半响,立下承诺,“我庭院还有半颗传说级的心,等他醒来,先把人救下吧。”
“好。”索图-蒙奇点点头,停一会儿,用戒指里取出一卷画放在了桌上,“另一个被牵扯进来的活人,我又多寻了点情况。”
菲奥娜拿起画卷看了眼;递给身边的风,再抬头,发觉对面人儿的神情依旧凝重,不由问:“没有更好的方法了吗?”
“这已超出了我的手段。”索图-蒙奇大方承认,端着碗,一面细细地研究,“不是恶魔,那这位鬼神生前至少有不弱于我的实力,或者说,远超过了我。”
“在几千年的历史里,这样的存在不可能少。”菲奥娜望他一眼。
索图-蒙奇颔首回应,说起另一个细节:“村内一只天师鬼被我两个徒儿推出与画上人有关,甚至有着浓厚的血缘关系。”
对面人投来注意,他慢慢思索良久,说出最深层的疑惑:“我很好奇……这只鬼是怎么将自己的血亲唤来,究竟用了什么法子,过了怎样的媒介,才能在人间都保持神智?”他看着菲奥娜。
一道极为可怕的猜想在两位传奇的脑中成型,对视一眼,皆能找到对方眼里的情绪。
“需要召开四国会议么?”菲奥娜切实惊住了,回头看看客栈外热热闹闹的街,脸色变幻几分。
“我已经通知给了他们。”索图-蒙奇喊住她,熄了对方心里的杀意,“目前只是猜测,其余三家也有许多鬼怪事件发生。”
“不,这样应对太过温和。”菲奥娜回头接住索图-蒙奇的目光,沉默片刻,依旧声音冷漠地回答:“我们禁不起一丁点波折,为了国家,为了整个冰川,容不得半点异象。”
话完,她抬起右手,散落在阴影内的风四下消散,掀起肃杀之气。
索图-蒙奇见此也不再阻拦,思索片刻,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天子枢还有我留下的一面古镜,明早送来,一个个查,也少些麻烦。”
菲奥娜闻声轻声,看着这性子转变的巫师,想想这几年;安慰道:“你在观星塔预测到的眼睛,我已经有些许线索了。”
“嗯。”索图-蒙奇看她一眼,面色平静,拄着拐杖往客栈外走。
菲奥娜看着他离去的背影,保养得极好的手握住,转眸看向二楼,敛去道道心思。
第四百二十三章 大生意
又是一日绵绵细雨。
不平的村路梗著马车车轮,上下颠簸着,让这条路变的更加艰难了。
待到下午,马车终而穿过了田埂树林,趁着前路比较走好的功夫,查理-鲁塔纳与车夫一同将昨夜打包的鱼肉拿出来当午餐,顺带歇歇脚,聊些中庭与波斯之间的事,全当放松心情。
他们狼吞虎咽的吃,远远望見一个农夫推着满车粮食向路的尽头走。透过雨幕,还能看见这农夫在撩起衣角来擦拭脸上的汗,显得极为专注。
“这里,”查理-鲁塔纳终于出声,“这里还真是太平啊。”
“嗯?”车夫抬眼瞧去,笑笑,将稍微有些咸的鱼肉撕下来放入嘴里,“咱们陛下向来对民生重视,特别是违法乱纪之人,被巡检司抓到了,那可就真的难受咯。”
查理-鲁塔纳听得转头,咽下发硬的肉,追问:“你们的土地不也是分封给贵族,这些事情怎么轮得到那什么什么司来插手,这个是你们自己雇佣的吗?”
“不,这完全属于陛下。”车夫嘬掉手指上的油,看看这波斯人,有些嘚瑟的补充道,“咱们陛下爱民如子,和你们这些靠拳头靠杀人的君王完全不一样。”
“哦。”查理-鲁塔纳点点头,失去了问下去的兴致。
简单的午餐吃完上路。泥路上的马车上下颠簸,跨上独木桥。守在桥口的私兵详细盘问,然后挥挥手,放行了。
终于来到天河府的赵家府邸。
雨水斜着飘进来,车夫将斗笠往下压点,一甩长鞭,吆喝着唤住马,向车板敲了敲:“查理,地方到了。”
车厢门打开,露出金发碧眼的查理-鲁塔纳,也惊住了上前来接待的赵氏家奴。
“啊,你好啊。”查理-鲁塔纳不觉自己有多独特,冲这身材壮硕的家奴笑了笑,中庭语娴熟地说明自己的来意。
“啊……”赵氏家奴恍然大悟,点点指,十分恭敬地侧身带路来。
稍显破烂的马车载着车夫消失在雨里。查理-鲁塔纳跟着家奴走进宅邸大门,左右两边的石狮子十足威严,衔着圆球,恶狠狠瞪着前方,镇守整个宅邸的气运。
查理-鲁塔纳无声看着大院里花草树木的种种细节,随家奴穿过廊道,来到了富贵大气的正屋,露出十分灿烂的笑脸,并弯腰行礼。
“啊啊,赵兄你好啊。”
“哈哈哈,查理先生无需在意这些,就按照你们的礼仪来嘛。”
一名略微发福的中年人上前握住查理-鲁塔纳双手,举止言行非常亲善:“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赵子敬的二叔赵大福,之前听你被边境守军抓住,我真是担心的茶不思饭不想,立刻就派人去交涉,查理先生你……路上没出什么事吧?”
“没事没事。”查理-鲁塔纳笑着摇头,一身衣着得体,与之前那副流浪模样大相径庭,“感谢赵兄的关心,是我的不对,既然来到你们的地方,本应该按照你们的规矩走才是。”
“诶……”赵大福佯怒出声,挤出双下巴,“这件事情是我们赵氏的无礼,算了不说这些烦心事了,你应该还没吃吧,来,我给你准备了一桌子好酒好菜!”
“迎客!”
这位赵氏府邸的主人大手一挥,刚吃过东西的查理-鲁塔纳不好多讲,所以揉了揉肚子,跟着往里走。
整个宅子瞬间热闹了。
家奴上菜,热气腾腾的鸡鸭鱼肉摆上梨花木做的大圆桌——红的黄的绿的紫的,尽心尽力将中庭第二出名的美食文化呈现在波斯巫师眼前。
“我大老婆二老婆她们都去娘家看亲了,今天就我们两个人,有些冷清啊,要不要叫些戏曲来听听啊。”
赵大福看着老管家把冒着热气的窝窝头放在桌,伸手叩叩桌子;露出绿玛瑙扳指的同时,从红色木盒里摸出一把银勺,另外摊开一张白手帕,等管家往窝窝头里倒入香浓鸡汤,才动动鼻子,一脸陶醉地扬起下巴。
“啊啊,不用了不用了。”查理-鲁塔纳摆摆手,学着赵大福的把式,又拿起银筷——虽然动作生疏,却也看得出是练过的,“我来这里是为了完成我主人的生意,赵兄您说的那些……还是算了吧。”
“呵。”赵大福轻笑了声,丝绸做的衣裳反射出点点幽光,“你这样说也就太见外了,做生意之前,肯定要交朋友嘛。”
他说完握住银勺,又看看不知道该怎么用餐的查理-鲁塔纳,大笑一声,让管家教这位波斯巫师怎么下手。
与此同时,一名戴着青色头巾的家奴跑过来,一到面前,就拍胸调整呼吸频率;恭恭敬敬地垂头行礼,叫一声“老爷”,语中带点喘气地说:“王都那边寄来几封书信,是主家家主亲自写来的。”
“好好,我招待完客人就去。”赵大福吃着极其香浓的鸡汤窝窝头,又愣一会儿,面色有些铁青地训斥道,“都说了多少遍了,叫我大哥叫董事长,叫我叫老板,看看你这记性!”
家奴立即脸色涨红的挠挠头,不停道歉,最后在赵大福的不耐烦挥手里离开了。
“看来这种制度赵氏也沿用不久。”查理-鲁塔纳想。細看周边管家仆人,却也没开口询问,反而展露了极好的耐心。
他决计等饭吃完再仔细询问,于是端起面前的酒杯;淡紫色的酒液洒出一些,打湿了他的指。
“赵兄。”他笑得真诚亲切,“我一路走进北关,发现这个地方的许多土地和产业都有你们的名号,那个……那个城里面的生意,你们主要是在做什么呢?”
“啊,这个啊。”赵大福应了声,兴许是被踩中了要点——耷拉着眼皮,一脸懒散的,有种独特派头,“这只是我们赵氏集团的一点小生意,像衣食住行,在这一块地方基本上被我们给……”他忽而一顿,看向了管家。
“垄断。”管家背出那个词。
“对对对,都给我们垄断了啊。”赵大福手一挥,嚼着窝窝头,语气甚是豪迈,“在我们赵氏集团的带领下,整个天河府的百姓个个能吃饱饭,个个都有钱花,倘或你要是有时间,我带你在城里走走,看看这些风光气派。”
“好啊好啊。”查理-鲁塔纳立即点头答应,
因为他知道,这是他来此地的第三个目的。
双方开始推杯换盏。然而刚离去没多久的,戴着头巾的家奴又跑了回来,匆匆地来到老板跟前,喘着气说道:“老,老板,董事长那里又来了几封信,你要不现在去看看吧,一次性来这么多,可能会有什么要紧事。”
“嗯?”赵大福听声也面色凝重起来,眼珠一转,冲着查理-鲁塔纳留下一句“吃好喝好”,便跟着家奴走进里屋了。
“试试鱼吧,这是田里新捕捞的,味道极鲜。”旁边的管家招待宾客,让仆人上了一小碟酱油,然后朝着这盘清蒸鱼指了指。
这鱼肉不過纸片薄,鲁塔纳有些撑的放下银筷,还是不忍心驳了对方的面子,夹起一块来沾点酱油,放入了嘴里。
“这是海鱼吗?”查理-鲁塔纳尝到了特别的味道,便问。
“不是的,就是田里的鱼。”
“那这是怎么养的,可真神奇,回头我也要在我的领地上试试,让那些仆人养在土地里。”
“这些比较麻烦,需要在收成不错的田里才活得下去,也要看着有没有野猫野狗,不过味道很难得,卖在市场上,也有比较好的价钱。”
“我知道了。”查理-鲁塔纳怅怅地回,看看这些鸡鸭鱼肉,伸手拔下只鸡腿,吃得满嘴是油。
只是进去里屋的赵大福已许久没了动静。查理-鲁塔纳吃着吃着胃口渐差,环视周边这些闪着好奇的目光,挠挠头,忍住那点恼怒,向管家礼貌问:“你们的主,你们的老板,怎么还没出来。”
“他可能有些急事。”
“哦,那我能在这个院子里面转转吗?”
“可以,但不能去里院。”
“好。”查理-鲁塔纳擦掉嘴边的油,向管家笑笑,便找着之前注意到的一个亭子,迎着绵绵细雨往里走,不小心摇动路边的花,沾染上道道芬芳香气。
他终于看清这个桌上的玩意了:比半个手掌还小,方方正正的,一面刻有许多花纹,一面极为光滑,好像是刻着不知名的巫师禁忌,让这位波斯巫师十分小心的收回目光,朝着管家问:“这是巫师用的巫器吗?”
“不,”管家摇了摇头,“这是麻将。”
“麻将?这是什么厉害的宝器?我回头一定要汇报给主人……”查理-鲁塔纳暗自嘀咕,打听这宝器怎么用,可惜言语有些不通,再加上其内有许多他从未听过的巫师术语,于是愈发觉得这麻将很神秘,也暗自记住了管家所说的“清一色”、“对对碰”、“大四喜”、“大-三元”、“九莲宝灯”和“十三幺”等不明觉厉的巫师咒语,甚至写在手掌心上,露出十分满足的笑容。
于此同时,里屋内忽然有人大叫一声,在管家等人的侧目中,赵大福步伐无比急促地来到餐桌边,左右一找,然后对着院里的查理-鲁塔纳急速迈步。
查理-鲁塔纳看清了他眼里的血丝,吓一大跳,艰难咽下口水。
“都退下,把守周围。”赵大福在查理-鲁塔纳身前停下,看了对方一眼,亭子里就什么声息也没有了。
“你是医生对吗?”赵大福盯住对方问,就是这目光的一射,让双方间的气氛立即凝重起来。
“我是。”查理-鲁塔纳点点头,聪明察觉到了对方的情绪,“我拥有我们帝国颁发的紫钻医疗巫师证书,是你们,”
“那不行,”赵大福甩手将他打断,面色阴沉地左右踱步,也顾不得什么生意不生意,直接了当的开了口,“我知道你主人养着一批很多非常厉害的波斯名医,你现在能不能联系到她,如果可以,我愿意与你一个大生意,非常非常大的生意!”
这位略微发福的中年人眼里射出光来,好似快要失去某件珍宝的赌徒,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急躁。
“我……”查理-鲁塔纳张了张嘴,忽而意识到当前这事情远不是自己能处理的,随即咬咬牙,拿出专门用来紧急联系主人的卷轴,弯腰坐在了亭内石凳上。
“请问你找我主人有什么事,我可以现在报告给她,晚饭前会她会答复过来。”
“那你就写……”
第四百二十四章 会更好的
惊门世界。
连绵不绝的紫雨终于慢慢变小了。
雪山与大湖沉默伫立。银亮天幕里无数电弧闪过;发出怪物般的低吼。布满雷纹的鳞片在翻滚;银色雾气弥漫,使整个世界都笼罩在大雾中,放眼望去,所有的雪山、大湖、平原都是一片雷响,根本不存有任何活物。
山巅之上,盘膝修炼的少年切换手印;魂体愈发凝练。
声势骇人的天雷时不时降临在他身边。体长已过万米的巨型怪物缠绕着雪山移动,溢出电光,在少年的头部、脖颈、背脊、四肢刻下极为驳杂的银色雷纹。这些纹理隐隐闪烁光芒,显得威严十足。
“这就是你的神通么。”
又一道雷光劈下,简-艾斯睁开流淌着电光的双眸,仰头吸气,竟是张嘴吃下这道雷霆!
神威!
亘古不变的秘密轻语。他像是饿极了的食客,直接将雷霆咕噜吞下,然后低着下巴舔唇,口鼻溢出丝丝白光,仔细感受这股更猛霸烈的能量,并凭借着魂体表面的纹理,将这股酥麻分给保护自己的它,露出十分陶醉的笑容。
蛇信吐出的声音清晰,缠绕住雪山的怪物逐步收敛神通,化为仅有二指宽的银色长蛇,并在银光四溢中爬上少年的身子,缠住对方,将生有犄角的蛇首贴在后者脸颊上,十足懒散地吐出暗紫色信子。
它愈发亲近他了。
少年的魂体也自然而然达到一种无比美妙的和谐状态。眉心的莲不断吸收炼化重贰给予的小部分雷霆,甚至些许花瓣盛开与其交织,沾染上银色条纹,威势愈发不凡。
“根据这道共享记忆的描述,我只需再炼化二十七道雷霆,就能彻底与重贰产生媒介,届时便可以使出它的第一重神通,更可能同时强化我的肉体,让我的气血……也拥有真真正正的雷霆之力!”
眉心红莲闭合,缓缓睁开的桃花眸里敛去电光,重归漆黑明亮。
“嘶……”模样略显狰狞的蛇头贴着少年的下巴滑动,其上犄角抹过皮肤,留下道道刺激十足的电流。
简-艾斯伸手轻抚这个粘人家伙的鳞片,眼中光轻闪,终而叹了声。
如今存着的箴言神威已是真要见底。
再来得一二次,恐怕就只能老老实实的等着每周蜕皮,才有如此珍贵的修炼机会了……
想着想着思维开始发散,简-艾斯又想到了生门世界里那片时刻在蒸发的大海;心痛得哇凉哇凉。皱眉闭目,先前的喜悦都化为沉重的负担,使他深刻警醒——钱,究竟有多么的珍贵。
铛!铛!铛!
嘹亮的敲钟声在雷云尽头回荡,简-艾斯抬起头,跟着摸了摸重贰的脑袋,向这个“小家伙”道别。
“又要找些钱了。”
透明的漩涡散开,纯金色的莱汀(Leyding)从里头探出,利落干脆地穿透简-艾斯的琵琶骨,往后一拉,带其离开这片满是雷霆的世界。
……
星空下。
摆在浅滩上的棋盘突然裂开;正在落子的祖小手一顿,看看已快要分胜负的棋局;深吸口气,冲着正从半空坠落下来的身影咆哮:“你能不能轻一点啊!!!你这个笨蛋!我差一步就赢了啊!”
“啊啊啊!我要掐死你!!”
一身红衣的稚童非常气愤朝着他冲刺。
简-艾斯从沙坑里露出脑袋一看,立马往下一缩,跟着将沙坑当做战壕,动作飞快地捞起一块块白沙往祖那头丢,瞬间打起了游击。
这一大一小在浅滩上玩闹了许久,直到祖使出些许作弊手段,满身泥沙的少年才呜呜囔囔地上蹿下跳,再次败给这好胜心极强的稚童儿。
“哼~”祖一脸傲娇地抱胸漂浮在海风中,瞅瞅简-艾斯身上这些无比复杂的银色秘纹,总算是饶过了对方,“今天在老二那里又学到了什么呀,有没有突破第一重呢?”
“唔!唔!”简-艾斯指了指嘴巴,待到被解除禁忌后长出口气,弯腰伸手撑在膝盖上,没好气地答,“哪有这么快,惊门又没有卓米(Dromi)的时间场,而且我的神威……也只能维系那几秒钟。”
“啧,我这不是小心嘛。”祖侧头迎着风握拳;关闭时间场的同时,稍稍感知了下大海的面积,小脸上有了点无奈,“你挣开白胡子大叔灵压的事,还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异端,现在我要是再到处晃悠,搞不好立马就被抓个现行了额。”
“而且这秘药只能储存在老五的口中世界,我也没有太多的办法呀。”
祖说完朝着大海勾了勾手,一缕缕金色药液迅速从海面卷入他手心里;凝结成形,化为一个金色圆球:“咱们的秘药越用越少,本来还以为能撑过两年,现在看来呀,一年半都难哦。”
“是老二老五也需要这股生命力吗?”
简-艾斯闻声追问,薄唇抿成一条线。
“不,”祖摇了摇头,将圆球扔回海浪,一屁股坐在少年肩头,眨眨大眼睛,刻意狭促地小声讲,“它们可不需要什么生命力,它们要的呀……是魂!大量大量的灵魂!”稚童捧出一个夸张的手势。
“魂?”
简-艾斯眯起狭长的眼,与祖对视片刻,缓缓沉思道,“路-阿卜杜尔在你看来又没什么异常,我们……会不会把上次的事情搞错了。”
“那不可能!”祖笃定的摇摇脑袋,想想这段时间的观察,
认真开口道,“《步态强调》你已经练到第五层了,我先几次观察过你训练时老五的反应……”
稚童看了看星空:“这本武技肯定藏着某些媒介,要么就是路-阿卜杜尔根本没练,想骗我们。要么就是这本武技练前三层没事,所有危险都藏在后半段,反正不管这媒介怎么都出不去老五的嘴,再加上老二,应该给劈成渣滓了吧。”
简-艾斯“嗯”一声,沉吟片刻,顺着祖的言语进一步猜想:“路骗我们倒不至于,我们同在一条船上,他也为此付出了许多。这很可能是他那已是鬼的父亲的举动。就像我们前几次交谈的那样,他以为他的父亲早已经死去,也根本没找到过那个山谷老人。”
“可这本武技从第四层开始是要八门武者才能练的呢。”祖插了句话。
少顷,这一大一小相互对视着沉默下来,以一脸婴儿肥的稚童最为兴奋激动。
这下是非去不可了。
简-艾斯默不作声地收起这方面的思考,看看手掌上的银色秘纹,转而好奇发问:“祖,重贰的第九重神通是什么?”
“那可厉害了。”祖瞥他一眼,握住其耳朵,甚是得意地开口,“重贰可是九兄弟里肉体天赋最强的,它一身禁忌神通没别的特点,就一个字——猛!”
“猛?”简-艾斯明显入了神。
“呵,”祖傲娇一哼,伸手抹过少年的脸;看着其皮表下的雷纹,“老二的核心神通就是这身被天雷地火淬炼的鳞,在它活着的时候,极少有王能干碎这鳞片,而且鳞上又有许多天生的禁忌纹理,不但防御力惊人,穿透性和杀伤也在王里排前头,虽然现在只是一缕生魂了,好生补补,依然能回到巅峰时的禁忌水准。”
“那我该怎么把重贰的神通用出来呢?”简-艾斯挠挠头。
“简单,等你达到中级武士境界,就可以依托势之力,将这份神通使出来了。”红衣稚童拍下简的耳朵,“除了它,重伍的‘吞食天地’你也可以使用,不过在此之前呀,你还是要多与重贰重伍亲近,你们之间的媒介越多,它能通过你肉身展露的神通也就越强,这都是要苦练的,少年。”
“嗯。”简-艾斯颔首回应,转而一想,就露出了苦笑,“可个个都需要依托神威,那按这样下去,我要多久才能在势方面有些进攻手段啊。”
“哎……”
背着数千亿债务的少年步伐跄踉,着神想想,神情更加沉重了。
世间事有利皆有弊。寻常武者攀升境界大体是从养气,开门,练气,凝势,确认众生或物鬼,逐步转化真气,向更高武道前行。
只是少年的路已然反了过来;需先唤醒各个门内的生魂,才能开门,才能练气,才能走向凝势这一步。
而这,仅是中级武士而已……
简-艾斯想得有些累了,呼出浊气,拣着好的笑了起来:“还好我已经有两门打开了,等《钤虎》迈入第六层,我也算是两门类型的中级武者了。”
“哼,你还得谢谢你的箴言呢~”
祖捧着这张脸,直视对方眼眸,心情极好的摇晃起来,“得亏是第一序列的神威,又有古兰神体帮你将之前的箴言攒下来,这样也不需我那本天功,可以提前和它们交谈,不然呀,我看你开这两门都有些悬额。”
祖说着说着继续扭身子,忽然一愣,将一切都捋顺畅了。
简-艾斯还在海风的吹拂里微笑。
祖看着眼前人,目光逐渐惊异的收回手,倒吸口凉气,是十分可爱的模样:“我去,这,这样一想……你,你是不是神灵的亲儿子啊,我倒是搞清楚了,你这一身的天赋简直是妖孽啊!比一些初诞生的王都要强啊!我去!!”
稚童有些破音,简-艾斯摸了摸鼻子,笑得温柔:“也多亏了你啊,没有你,我就早在那片山谷死了。”
“嘿,嘿嘿……”面对这番直白的夸,祖有些不好意思的摆摆手,抱紧这个家伙的头,小脸在其上蹭,“也不是这样说的嘛,是咱们小艾斯吃得了大苦,挣得了大钱,想想我们这一路啊,哎,还真是艰辛哦。”
“会更好的。”简-艾斯点点祖的小鼻子,眼里光比月色更明亮。
第四百二十五章 收获日
于鸟语花香中苏醒。
薄薄的光从天鹅绒帷幔透进来,变成细碎模样,洒在灰色大床前。
一个方形抱枕掉下来了。
裹在被窝哭的少年侧过身,掀开桃花般的眼眸,沉默一会儿,伸手扯动床边的铃。
大管家的服侍依旧是这般高效。
待到晨光射入卧室前厅,简-艾斯已一身服装得体,进入隔壁书房,弯腰坐在了办公桌后。
慢磨出来的咖啡豆还是这般醇香。简-艾斯放下茶杯,表情专注地看着奥斯曼语法书,时不时翻页,跟着小声念了出来。
站在门边的莫瑞斯看眼怀表,算是精确到秒的打开书房门;揭开女仆端着的银盘,闻闻香气,然后放行。
“莫瑞斯,将这一周的信件都报一下。”简-艾斯合上语法书,仰头,在女仆的服侍下戴好餐巾,然后握住了刀叉,开始切割食物。
“好的,主人。”莫瑞斯取出用树胶粘在一起的纸,对着其上密密麻麻的内容,开始汇报,“诗梳风
(Sisophon)的牧场生意一切顺利,切尔西-鲍勃邀请你在学期结束的时候抽空去看看,他为你准备好了礼物。”
“有关于轩尼诗的邀请再次提前了,轩尼诗女侯爵近期回到了加贝帝斯,她以侯爵的名义邀请你,并要求,”
大管家翻动页面,“并要求你在这个礼拜日的拳赛完结之后,在休息室内等她,这封书信的末尾盖上的侯爵章印。”
“顺便一提,今天正是礼拜天了。”
“然后就是有关于夏奇拉小姐在罗素的账单,一共二十七万六千一百一十四,需要您先过目,等她睡醒,我再报销给她现金。”
“查理秘药商会的新会长道格雷戈邀请您出席加贝帝斯的一场私人宴会,在星期二,而且他会亲自为您介绍一些客人。这封信件的书写方式私密,有许多日常用语。”
翻开另一页,他继续。
“武士协会最新转来一大批令书,其中有关于上次事件后续影响的具体方案,其内描写地太过主观,我就先放在这里了。”
“维多利亚女士发送了私人请柬给您,邀请您去参与家族性质的宴会,时间也定在了今晚,然后就是……”
极长极长的人际交往全部汇报完毕。
简-艾斯吃下最后一块肉,放下刀叉擦拭嘴唇;伸手,一面接受女仆的药液注射,一面看着大管家问:“英格索尔-克劳德曾嘱托过的那场拍卖会进展如何了,还有关于新拳赛的许多声音,你大可念出来,这对于我来说不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些我还是希望您可以亲自过目。”大管家莫瑞斯恭敬出声,看看正在收拾餐具的女仆,等着一切声音结束,才上前道,“那场拍卖会进行的十分顺利,英格索尔先生得到他需要的东西,在昨晚深夜,将契约内的约定送到了我们庄园。”
“。”简-艾斯放下餐巾,表情平静到有些诡异。
好似从那扇惊门打开起,他的灵魂已经与王愈发契合,不自知地掺杂了许多重贰重伍的习惯。
那是暴虐、凶残、冰冷和绝对冷静。
此刻的少年像是端坐在白骨累累之上的新王——享受孤独,血液里的暴虐因子又在歌唱着发酵;请求,更多的血腥声音。
恍惚间能感觉到某种岁月浓厚的阴冷,宛如毒蛇吐信,使晨光都黯淡了几分;帷幔不安分地飘动。
莫瑞斯不敢直视这双眼,低头,将学院学生的大部分信件放在办公桌上,而后取出一个红色木盒,恭敬递向了主人。
简-艾斯看眼管家,先挑选了个信封打开,随意看看其上的侮辱性词汇,又选出另一封自己记得名字的信件;继续查看,发出带有轻笑的语:“我上次缺席让整个赌场都不太平静了,这些人……属实过于矛盾。”
“这究竟是爱我,还是恨我?”
戴着紫色指环的手将封信甩出,简-艾斯逐步调整情绪,看看埋着头的管家,温和笑了起来,“抬头起来见我莫瑞斯,我们是主仆,更是意义良多的伙伴。”
“这是我的荣幸,主人。”莫瑞斯小心抬头,望着主人这张清隽的脸,抿出最为熟悉的酒窝,“夏奇拉女士在这次拍卖会上表现太过令人震惊了,我想您一定会无比吃惊的。”
“嗯哼。”简-艾斯端起茶杯,喝口香浓咖啡。
“她运用了你与轩尼诗女士的关系,只用底价,就拍到了这件宝器。”
“噗!”昂贵的咖啡喷出,溅满桌面,也露出了桌后人无比惊愕的眼。
莫瑞斯无奈耸耸肩,继续道:“主人,我更加老实地说吧,此间有个几名不服输的贵族出了高价,只是拍卖官将他们的报价当做空气,可想而知,拍卖会结束后的纠纷有多大。”
“哦不,”简-艾斯不断摇头,望着在收拾桌面的管家,用近乎苦笑的声音答道,“不要告诉我轩尼诗女士也在其内,不要告诉我,莫瑞斯。”
“您猜的真准。”莫瑞斯抬头向他眨眼,是极为少见的诙谐。
嘴角确是抽搐了。简-艾斯捏紧茶杯,看看满是污渍的书信,长叹口气,无比后悔道:“我就不应该贪取这份小便宜,将这件事情老实交给查理去做,我可能会清净许多。”
“但是夏奇拉小姐实在为你取得了更多利益。”莫瑞斯想到昨晚的声音,于是重复某人的腔调,“这世上最难赚的就是钱,有机会就要好好利用,不哭不闹的,就只能像……”
话到此停,他小心看眼笑如春风的主人,挤出更深的酒窝。
气氛愈发轻松了。简-艾斯指了指顽皮的管家,摇头,伸手抖抖,拿起了红色木盒。
“让我看看,哭了闹了换来的宝器,会是有厉害。”
少年眨眨眼睛,将木盒打开来。
晨光温柔照亮一片晶莹剔透,精密切割的紫红宝石在指环上发光发亮。整个指环用极为昂贵的炼精铸成,能够看出其上纹理,以及顶尖匠师的心血。
“这分明比卡提纳的手艺还要好……”
简-艾斯小心取下指环,将其放在光里欣赏,喃喃道,“相传一名铸造大师一生只能打造出三枚拥有绝对属性的宝器,按照四国的数额来说,这正是那一百二十分之一。”
“噢……”
小巧精美的指环愈发闪耀,简-艾斯用指尖摩挲其表面,摇头,向大管家无比感慨的啧了声。
“您的形容十分全面。”莫瑞斯为主人的开心而开心,并继续解读道,“只是普普通通的铸造师也可以打造出这样的绝对宝器,不过品阶不高,而且是万分之一的概率。”
“莫瑞斯,你依旧是这么的诚实。”简-艾斯瞪管家一眼,露出笑,将这枚指环戴在左手中指上。
这一刻,他拥有了两枚戒指。
“您想要将它完全购入吗?”莫瑞斯看着主人的神态,“夏奇拉小姐在契约上留下了两个深意词,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用二百一十七万枚红晶的代价将它拿下。”
“不不不。”简-艾斯听着这个数额就头大;止不住摆手,“现在不要跟我谈论任何钱的事情,英格索尔-克劳德的药材和雇佣金就位了吗?我们可帮他省下了数百亿的金钱。”
“这是当然。”莫瑞斯估算了下,无比实在的补充,“英格索尔先生对这次生意的印象十分深刻,嗯……这是他的原话。”
“那就找个时间帮我约他吧。”简-艾斯从椅上起身,宽松袖袍遮住指上戒指。
“我会的。”莫瑞斯走到门边开门,低头,十分恭敬的迎接主人出行。
简-艾斯活动一下手臂,忽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蒂姆-奇得塔斯那里没有新的消息,我的意思是,有关于出行方面。”
“我并没有收到这方面信息。”莫瑞斯摇摇头,再看眼主人,说,“不过公主殿下将在下个周四回来,届时书房需要再摆上棋桌吗?”
“是的。”简-艾斯点点头,进而提点道,“确认整个事情的私密性,就像之前一样,或是比之前做得更好。”
“我知道了。”莫瑞斯点头,跟上主人的步。
露珠缓慢从叶尖落下,带着太多芳香,最终拥入土壤,化为道道热烈亲密的吻。
练武院里依旧是吵闹的。
整个一楼场地有些震颤,简-艾斯一路打着招呼进入门内,抬眸一看;未有打扰正处于关键时刻的人,脚步声放轻的往了边上走。
“他是在研究某些东西吗?”他脱去外套,向身边路的助理问。
“确实是这样的,简先生。”助理点点头,望着这完全将他常识颠覆的少年,态度极其恭敬,“基于您在《钤虎》、《重装战士》、《锁定精通》以及《步态强调·宗师专精》上的进展,路正在为你寻找更快,更快能突破中级武士的方法,以期您能在年末大放异彩,就像今晚一样。”
“这只是一个小阶段而已,维克多。”简-艾斯摇摇头,像是入鞘的剑,无比质朴,“今晚,也可能并不平静。”
第四百二十六章 终极强化
晨练结束。
闭上双眼,排除杂念,慢慢回想《钤虎》第六层记述的经文与原理。
助理划亮火柴,表面刻满纹理的香飘出白雾。
霎时,绝对私密的练功房仿佛置在云端。白雾漫无目的地飘动着,遮住身处其中的少年,并翻涌变幻,随其呼吸变化出各式各样的形状。
滚滚红日升起,刺眼的光从窗外射入,于云海雾楼里绽射,驱散黑暗,使整个室内充斥着阳刚烈火。
简-艾斯改变正在运转的经络路线,忽而调整呼吸,半阖长眸里倒映出日光灼亮,手印变化间,一股晦涩难言的波动浮现,不断吸收白雾,转成道道精纯气血哺育肉体。
日月转化,此刻正是朝阳气盛,世间万物苏醒之时间,也是修炼某本经书的最佳时机。
守在门边的助理丝毫未觉,简-艾斯仰头迎着晨光吐纳,双手搭在膝盖上,慢慢闭上眼睛,不断引导气血流动,呼吸变为悠长宁静,缕缕日光灼气吸入,随气血一同在八门五府中流转,形成一个个小周天。
这篇残卷共分为三层:虚危、观镜、照阳。
第一层虚危练至大成便能使修炼者拥有食牛之气。
而虚、危又对应着北方星辰中的第四、第五宿,又名大耗、小耗。自经文
剖释为空虚、危困,故被定义为恶名凶辰,甚至是太岁属下的二位凶煞,于日月转换之际挂于天幕一角,是极难察觉的星辰天象。
阳光愈发刺眼,简-艾斯全神贯注的吸收炼化着好不容易牵引而来的凶辰煞气,依托事先隐蔽服用的药液护住经络,不断运转气血,进一步锤炼八门与经脉的同时,不断温养肉身。
修炼的时间终归过得极快,待到虚、危二星彻底消失,简-艾斯悠悠睁开双眼,呼出挤压在胸内的浊气,感受着体内的气血之力,无奈摇起头来:“这本《诸佛龙象》不愧是‘文殊的书’都无法改造的终极密宗,可惜每日能练习的时间太短,其描绘的经络路线又太过复杂,要不是有时间场的帮助,我恐怕也只能干瞪着眼了。”
室内白雾飘散,被转化入体内的药液已被吞噬殆尽。
作为一本内宗密法,用祖的话来说,《诸佛龙象》的恐怖之处便在于内外功的双重加持,练至大成之后,甚至能拥有十龙十象之力,拓宽十倍经络!强化十次八门五府!
这绝不是冰川四国能够书写的天功。
遥想那日初见,祖的惊声尖叫仿佛就在耳边。
亦是从这刻起,些许心思,已在沉默间生根发芽了。
阴柔眸里有光滑过,简-艾斯调整好呼吸,回头看眼正在调配药物的助理,活动身躯,从垫子上站了起来:“维克多,我需要静一下心,请你先出去一下,我待会再叫你。”
“好的简先生。”维克多毫不忤逆的出去关好门。
简-艾斯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才迈步前进了。
正所谓求武同求周身一气。若要达到这种通透,必须将经络全部打通,让气血能在全身瞬间流转、散布——意到、气到,拳到劲到,这便是维奇老师定下的第二个期许,也是简-艾斯近期才有所突破的领域。
想想之前在时间场里受过的挫折,这位少年儿搓了下鼻子,看眼墙上挂着的木剑,来到墙边,习惯性地握住巫师石,将今日的气血变化反馈给路-阿卜杜尔和热迈厄斯-沙松他们的团队,方便其随时变更后续计划。
一缕凶戾至极的气血低吼着钻入测试石,那是暗紫偏红的光。练至第五层的《钤虎》威力惊人,不过剩余六门还是未有开,导致简-艾斯此时的气血储备,要比同班学生少许多。
虽有《钤虎》将气血不断精炼进化,可门的数量,终究不是这本内宗能够决定的。
默默梳理好自身情况,简-艾斯来到青铜桌前,伸手捋平一张画纸,自顾自的磨墨,从挂在木架上的,长短不一的毛笔里挑了支笔尖稍细一些的,开始每日的绘画工程。
他用笔的姿势端正,一撇一捺有种说不清的韵味,或许是熟能生巧,亦或是念念不忘的回响。
《罗法古养龙手册》最强横地便是媒介联系,自从上次简-艾斯将自己的人体图与神龛里的王一同描绘出来之后。
太多太多的媒介穿越了时间空间,勾紧这个少年;慢慢的,将其拉向不知名的深渊。
仿佛,就要与他融为一体。
淡金色的晨光洒上了桌台。依旧是那个倒刺狰狞的怪物骨架——正以下山的姿势张开巨大又生有尖角的骨翼,空洞且生有四个眼眶的头骨线条十分流畅,尖锐冰冷的牙上还有着细丝线条,若是仔细查看,便能发觉其像极了禁忌的构筑,而且每一颗牙的禁忌纹理都不同,虽看起来都是小黑丝那般,可感觉明显是不一样的。
简-艾斯这一次要剖析的便是这只王的利齿。
墨染黑了纸张,修长又略显骨感的手稳稳一提,一张骨龙挣翼图跃然纸上,透出某种晦涩气息,仿佛有神智般直直盯着画外人。终使纸张无声燃出黑圈,于透明的火里,飘起道道纸灰。
只是本该有的异变并没有发生。
眼前的画纸蜷缩燃烧成灰,简-艾斯有些心疼的摇摇头,长叹口气,取出另一张画纸;夹着毛笔的手感受下其质感,开始着神描绘这只王的牙。
记忆中的牙的数量一共有八十一颗,其中大多数都无法直接想起,只能依托一遍又一遍的绘画来记住纹理细节。
而这,无疑又占用了许许多多的时间场。
长短不一的毛笔各自上阵:
第一颗牙有着植被根茎般的复杂纹理。它们相互缠绕起来,凌乱无序,可若是仔细一瞧,竟给予人一种十分眩晕的冲击感。
简-艾斯将笔停住,用食指刮了下自己的虎牙,舌头一舔,有了些许血腥味。
媒介在成型……
第二颗是宛如玫瑰藤蔓般的倒刺;像是寄生那样的深深扎入牙骨深处,稍冒出些头,有种探头窥视的诡异感。
第三颗牙上的则是条条毫无头绪的黑竖线,像是磅礴大雨,在简-艾斯将图画完时成立,使得少年门牙一疼,往后仰头吸了口凉气。
继续着墨,第四颗牙的纹理像极了光斑,其中有几块延伸到了第五颗牙上,简-艾斯只能强忍着某种心悸将这两颗牙同时描绘出来。
第四百二十七章 The-Goat
窗外的梧桐树光溜溜的不剩几枚黄叶。
夕阳斜射下来,在树枝的阻扰下变为碎碎光影。几缕风,枯黄的叶垂在枝头有气无力的摇摆。
整个庄园一如往常,飞鸟叽叽喳喳地停留在屋檐,下方窗户内的小男孩不断观望窗外,两手贴在桌面上;压着今天要学习的书。汗水使皮肤与书面粘着。
他在焦急的等。
“阿汤尼。”老师的声音终于响起。
马特-阿汤尼毫无反应,甚至凭借鞋跟踩在木板上的声音,开始揣测老师的体重——他是瘦了是胖了,跑起来的速度快不快,如果我不开门,他可以用他的秃顶锤烂木门吗?还是用稍微不那么硬的肩……
男孩的奇思妙想在发酵。普普通通的卧室门被赋予了特定的含义,像是童话书里的金库关卡,又像是封印有恶魔的宝器,让小男孩平白无故的紧张起来,甚至身子颤抖地,等待着答案。
“阿汤尼?你在吗?开门,时间已经到了。”指关节在叩门;坐在椅子上的男孩浑身一颤,双眼大大睁着,好似被大型掠食者惊扰的小豹猫,倒竖起汗毛,夕阳在脸上反射出清幽的光。
“阿汤尼……”敲门声变得猛烈,几缕灰尘震落,代表门外人此刻的心情并不佳,“不要再闹了阿汤尼,你今天的功课必须完成,不然我会如实告诉你父亲,让你今晚的计划泡汤。”
“不!”小男孩从椅子上跳落,步伐飞快的来到不断作响的门边,踮脚抬手转动门把,将横插的铁锁解开。
“噢,看看你这个顽皮的孩子。”木门开启,穿着高领礼服的学者在叉腰凝视,全然符合了阿汤尼的某种预想。
如果这个世上有恶魔,那就应该是巴巴罗这样的吧……
阿汤尼悄悄收回目光,侧身,身体反射性地弯腰献礼,迎接老师的到来。
名为巴巴罗的学者神情严肃地用手杖敲击一下木板,迈开瘦长的腿;在咚咚声里来到窗前,凭借手杖另一端的弯曲将窗帘拉起来,彻底遮住外面的夕阳和树枝,并惊走那些喋喋不休的鸟儿。
气氛安静到可怕,他在小男孩的目光中翻阅桌上书本;慢慢呼吸,侧头,皱纹细密的脸有种压迫感:“我规定的课文你能够背诵了吗,夹在页面里的树叶丝毫未动,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消息呢?”
“阿汤尼。”他伸手摘下礼帽。
紧紧纠在一起的小手代表了某种情绪。阿汤尼低埋着头,方格子小衬衫做工并不敷衍,裤腿套着的白色丝袜和棕色皮靴,也恰恰说明了他的家境。
师生沉默对立。一片落叶摇下枝头,悠悠飘着,飘进了泥土。
“我已经把作业完成了,巴巴罗老师。”
阿汤尼抬起头,又回过身看眼毫无反应的房门,大眼睛里有了抑制不住的失望。
“嗯哼。”巴巴罗无视小男孩的情绪,合上书本,一手拿帽子一手握手杖,靠在桌边,语调平静的回道,“那么现在背给我听吧,小搏击迷先生。”
话落,站在门边的小男孩彻底垂下头,仿佛灵魂都被这句话收走。
是的,年仅九岁的马特-阿汤尼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搏击迷。这倒要归咎于他的父亲——老马特,打开了这扇多姿多彩的门。
只是这位开门人到现在都还没有来接他。
明明是每周最重要的那场比赛,明明……父亲也是那个人的支持者。
巨大的失望就要溢出来,马特-阿汤尼忍住心底酸楚,吸下鼻,红着眼眶走到巴巴罗老师边上,用饱含着委屈的声音,开始背诵今天的任务。
他好似快要哭了:清脆的声音一上一下起伏,甚至有些单词都读得模糊不清,到最后,一颗颗豆大的泪珠从脸颊上滑落。
决堤的泪是双手都擦拭不完的。
小男孩还在背诵。安静靠在桌边的巴巴罗老师将目光投在悄悄打开的房门上,跟着略有责怪的看着这个父亲。
老马特笑着伸手打了个招呼;指了指自家儿子,悄悄从门缝里探进来,藏起嘴边的笑,弯腰迈步,毫无声响地来到儿子身后,听着这些断断续续的,带有无尽委屈的声音。
又有一片落叶摇晃着飘入土壤了,夕阳的光慢慢收敛,只剩下热烈追求它的风,继续喧嚣吵闹。
“背的十分不错,除了一些词语说得不清晰,一切都说明你花费了时间。”巴巴罗老师淡淡出声,看眼鼻子都哭红的小男孩,戴起礼帽,握住手杖往外面走,“现在是六点四十四,如果你身后这个顽皮的父亲准备好了马车,也许能够成功挤入那个粗鲁的地方。”
房门关闭,站在原地的阿汤尼仿佛没有听清楚巴巴罗老师的声音;小手慢慢攥紧,最终用了十二分的勇气转头,是父亲的笑脸,让他激动得原地跳了起来!
“papa!”阿汤尼死死搂紧父亲的脖子,小脸升腾起红色,声音都变形了,“我就知道你不会骗我,我爱死你了!我爱死你papa!”
“噢~”老马特一脸温柔地抱起自家珍宝,好生瞧着小脸上的泪痕,拿出手帕,将其擦拭干净,“我答应我宝贝的事情永远不会忘,我们是男人,我们最讲诚信。”
“谢谢papa!”阿汤尼激动地在父亲的大胡茬上给了几个吻,把小脸贴上去蹭蹭,而后整个人一惊,焦急摇晃起父亲的脑袋,“时间!时间!我们的时间不够了!现在太迟了!”
“嗯~”老马特发出鼻音,扬起下巴抵御儿子的小手,瞪眼这说翻脸就翻脸的小家伙,也是在心底感慨,自家儿子对于搏击的喜爱。
“我在那座拳馆买了两个座位,在今年结束之前,那两个位置始终都属于我们。”
他将儿子抱起举高高,瞧着其小脸上的喜悦和激动,自个儿的心情也明朗了。
“那我们还等什么呢。”阿汤尼直接在空中打起拳头,弯腰抱住老爸的头,指着那扇代表快乐的门喊道,“阿汤尼号,全力进发!”
“呜~呜!”
房门关闭,父子间的温馨回荡,将整个卧室,变得更加温暖。
天色已慢慢转暗。
随便抓了点东西塞嘴,阿汤尼声音咕囔地和座上母亲请安,然后从椅子上跳下来,撒开脚丫跑向主屋,并大喊大叫着“备马”,“快备马”!
“我看这真是疯了。”整个庄园的女主人不断摇头,抬勺,新涂的紫色指甲油在灯光下十分明艳。
“这是我与阿汤尼之间的小秘密。”老马特笑着看向妻子,拿起餐巾擦嘴,起身,给予爱人一个深切的吻,“我们晚点回来亲爱的,顺便给你买一条新首饰。”
“你就知道哄我开心。”妻子眼含春水地掐了下丈夫,总算是放行了,“不要太晚回来,那些平民喝醉了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
“我可是练过的。”老马特展示一下手臂肌肉,向妻子眨眨眼,迈步朝大门走。
他离去的步伐有些掩饰不住的快。
慢悠悠进餐的女主人忽然一顿,擦拭下嘴唇,向身旁管家问:“布菲卡,在那个拳馆定两个座位要多少钱?”
“额……”管家有些沉默,稍稍低头,急速看眼女主人,清清嗓子回道,“几十枚红晶……”
女主人的神情一松。
“到几百枚红晶不等……”
勺子在餐盘上划出刺耳声音。管家深埋着头,只觉头顶都被烧出两个大窟窿。
这是良久的沉默在酝酿。女主人慢慢擦拭手掌,起伏胸部,收回凝视管家的眼,尽量用平静的语问:“不要告诉我马特为了两个座位花费了几百枚红晶。”
“这应当是没有的。”管家擦拭下汗珠,小心看眼女主人,用迎接狂风暴雨的心,快速回道,“主人只订购了第二排靠擂台的座位,本要是要两百七十枚红晶,不过主人他是贵族,最近拳馆还有优惠,所有只花费了一百八十七枚红晶,并没有超过两,”
“嘭!”餐桌上的盘子开裂。一道气愤至极的声音,透过夜风,在整个庄园响彻:“马特!!!”
“快走!”六驾马车在铺满碎石子的路上急速飞驰,老马特小心看眼身后的“家”,吞咽口水,瘫垮下肩,一面擦拭汗水,一面靠在背垫上。
“papa,你怎么了。”马特-阿汤尼看着面色有些发白的老爸,贴心握住对方的手。
“没事,只是履行承诺所需要付出的一点代价而已。”老马特捏了下儿子的手掌,看着对方,脸上重新有笑,“阿汤尼,我听管家说,你在前几天战胜了小马扣,这是真的吗?”
“这当然是真的了。”阿汤尼骄傲地双手插胸,努力描述当时的场景,“我早就忍不了他了,马扣总是仗着自己又高又壮欺负我,我决心给他一点教训,就像The-Goat那样!”
“所以你就运用了他的搏击术?”
“是的!”
父亲的大手盖在脑后,阿汤尼越想越激动,踩在椅子上重新复刻当时的招数,“愚蠢的马扣想要冲过来用拳头打我,就像上上周那个大壮汉对付简-艾斯那样蠢笨。”
小男孩的眼里有了光。
“我直接抓住他的手臂,然后像简-艾斯!用双腿夹住他!”
“哈!”他重复偶像的动作,因为找不到施展物,竟直接用父亲的手臂演示起来,“我将他带入地面,那时候我心在剧烈的跳,我看到了简-艾斯,我看到了他在给我力量!所以我猛烈锤击马扣的脸,就像The-Goat锤击那个愚蠢傻大个,一下!一下!最后打哭了他,让他哭喊着向我求饶。”
阿汤尼一下又一下的打着父亲的手臂。
眼见如此孝顺,老马特感动的点点头,扬手给了儿子最爱吃的大耳巴子。
父子间的玩耍响动飘出窗外。
马车驶入最为热闹繁华的城中心,于这些鼎沸人声里慢了下来,再过一会儿,直接堵在了长长的街道上。
“papa,”阿汤尼趴在父亲的腿上,戴好有些歪的圆帽,“Goat……他今晚会出现吗?”
他的语里带着忐忑。老马特伸手把阿汤尼抱着站起来,看着这双眼睛,问:“阿汤尼,你能够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他吗?”
“就是喜欢。”马特-阿汤尼扬起小拳头,在父亲的平和目光里,闷闷想了想,“他很瘦,却总是在与那些一看就比他强大的人战斗,我想要像他,像他这般充满勇气,毫不畏惧强敌。”
记忆中的The-Goat总是带着血与伤痕,就像守卫领地的狮子,将铁笼内的一切对手征服。
回忆所有细节,小男孩收起拳头,坐入父亲的怀,想着这个偶像,对即将开始的搏击赛,有了些惶恐。
The-Goat,是绝不会退缩的。
……
掀开刻有拳头图案的布幕。
灼热声浪真切如海啸般冲向这对父子。
耳朵瞬间有点刺痛,环视一圈,足以容纳几万人的场馆座无虚席。
“锡德里!”
“锡德里!”
近万人的呼喊凝聚成风暴,突破临界的噪音在这座场馆里沸腾。他们都在激动地喊出这个名字,甚至是高声疯狂吼叫,目光赤红,带着近乎癫狂的崇拜。一眼看去,简直就是一场黑色浪潮在看台上翻滚,属实震撼人心。
武!武!武!武!武!武!武!武!
沉闷磅礴的鼓声回荡,荷尔蒙在急速分泌,老马特拍拍怀中儿子的背,向走过来的赌场服务员出示坐票,跟着对方来到指定座位坐下,深吸口气,揉揉有些发烫的脸,抬手向对方要了两杯凉茶,以及些许岛谷酒店特色的小吃。
“你好!”坐在隔壁椅子上的阿汤尼拉住这名员工,声音激动到发颤,“请,请问The-Goat今晚会出现吗?”
“Goat?”稍稍弯腰,员工未有因阿汤尼的年龄而不尊敬,“简-艾斯今晚会出战,他的对手是锡德里,也就是这些人们喊着的搏击手。”
努力在嘈杂声浪中听清这道声音,阿汤尼直接站在椅子上,握紧小拳,兴奋到脸色涨红:“谁在乎锡德里!简-艾斯就是最强的!他会狠狠羞辱锡德里!把敌人揍趴在地上!”
阿汤尼激动到挥拳。老马特面带微笑的看着此幕,端起茶杯喝口,胳膊肘被旁边人碰了下。
“你好先生,这个男孩是你的儿子吗?”
“是的。”老马特放下茶杯,与这位留着卷发的贵族伸手相握,“我叫马特-索尔兹伯里,是本地人。”
“噢,请原谅我的冒犯,我叫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安布里泽特人,特意来此地游玩。”
“这没有关系。”老马特收回手掌,看眼对方指上的宝戒。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向隔着几个座位的服务生招招手,叫上一个果盘送给老马特,并附赠温和笑容。
老马特端起茶杯,回应对方的慷慨。
杯与杯相碰,卷发贵族仰头喝口酒,直接用镶有蕾丝的袖口擦嘴,看眼还在激动-乱跳的小男孩,向老马特笑着出声:“你儿子很有趣,我很少见在这个年纪喜欢搏击的小孩。”
“他喜欢简-艾斯对吗?”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追问一句。
“是的。”老马特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放在腹部,往后靠些,在这些纷扰噪声中看向场馆中心的铁笼,找到其上残留的血,手指慢慢拢向掌心。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远没有他这般的投入,摇晃酒杯,出声问:“我一路听许多人提起这个名字,他很强吗?”
“目前还没有输过。”老马特侧头看他,摩挲中指上的戒,“我前几次押注过,赢了些许酒水钱。”
“你倒提醒了我。”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再次打个响指,从服务员那里要来下注单,扫眼其上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对应倍数,稍稍沉思片刻,向老马特问,“你不玩吗?”
“不,我这次并不会参与。”老马特拿起枚果子放入嘴里,取出怀表看眼时间,将上蹿下跳的儿子拉回椅子。
“那可真是可惜了。”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取出一叠红晶把玩,看着下方的拳手通道,语调懒懒地出声,“这次参赛的锡德里是绝对的强者,他在西北那座角斗场还未有输过,一共是……”他侧头,找到老马特的眼睛,“一百二十七连胜。”
嘈杂的声浪依旧,指针走向下一刻。
老马特低着头,手中黄金怀表收回,两鬓银霜在刺眼灯光里发亮。
“papa……”阿汤尼伸手扯动父亲衣角,传来某种信心。
距离开赛还有五分钟。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将手中红晶一枚枚落入服务员端着的底池,说得平常:“七十五万买锡德里赢,二十万买三分钟之内,一万买一分钟,两个五千,对应三十秒和二十秒,虽然这可能性极小。”
“好的先生。”服务员动作麻利的开好一张张赌券,小心看眼对方,顺势说道,“先生,单次下注百万有单人包厢提供,里面有望远,”
“不用了,我喜欢这里的气氛。”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平静摆手,左右回应周边人的目光;微笑颔首,显得气度不凡。
压力来到老马特这边。年幼的阿汤尼并不知晓这样晶币的深层含义;看看父亲这张沉默的脸,终于下定决心,从腰间小包里取出平日攒的零钱——白的黑的紫的,堆叠在男孩手心发亮。
“请给我下注。”阿汤尼站在椅上,盯住面露难色的服务生,再次强调,“请给我下注,我要买The-Goat赢。”
清脆的童声坠落。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用戴着宝戒的手摩挲脸颊,眼神平静。
服务员求助的看向老马特。坐在老马特身后的赌客也在此时伸手,一面轻拍这个父亲的肩,一面小声说道:“锡德里拥有特殊战斗体质,与气血无关,在整个帝国,锡德里的搏击实力都可以排上前十。”
距离开赛还有三十秒。
已斥资百万购买这两个座位的老马特更为沉默。
“锡德里!锡德里!锡德里!”
近三万人的场馆响起倒计时,沸腾的血从心脏泵向大脑,太多太多的激素,刺红赌客们的眼。
“各位女士先生们。”
声音被媒介放大扩散,身着拉夫领款式贵族礼服的裁判进入铁笼,背手而立,将快要爆炸的声浪推向更高处。
“欢迎来到查理赌场,欢迎来到这座刻有太多鲜血,诞生过太多富豪的奇迹之地。”
如雷鸣般的掌声从四面八方汹涌轰炸,裁判挺直腰,用极为合规的礼仪依次向四个方向致敬。
“漫长的一周又要结束,今晚,我们将重新迎回整个场馆的王,整个加贝帝斯,整个武夫圣地最强的搏击者……”
“呜!!!”
嘘声宛如一层层巨浪起伏。位于最上层的十二个私人包厢也迎来了各自的尊贵客人。
血红的酒流入高脚杯,查理-贝尔蒂埃在包厢中心坐定,翘起二郎腿,手指夹住香烟,居高临下的看着下方铁笼:“都安排好了吗?”
“是的。”坐落在角落的巫师点点头,顺着往下方看去,微微张嘴,说道,“锡德里本身天赋惊人,这场比赛结局已定。”
“稳妥一些总好。”查理-贝尔蒂埃抬手吸口烟,从鼻腔喷出白雾,“哪怕影响不多,总归聊胜于无。”
“啊……”巫师收拢袖子消失在阴影里。
倒计时来到最后,裁判在扭曲了空气的音浪举起右手,深吸口气,将三万人的场馆彻底引爆。
“现在,让我们用最热烈的声音,欢迎人类最顶尖天赋!”
“——”
完全漆黑的出口内有道身影浮现,冰冷暴虐,好似自深渊里来。
声浪瞬间达到令人失聪的分贝,捧着晶币的阿汤尼兴奋大叫,而身旁的父亲,也洒落道道红晶。
第四百二十八章 强者游戏
嘈杂的浪像是狂风席卷整个中心区域。
他更壮了。
褪去衣物,宛如精钢般的肌肉线条深敛冷光,腋下肋骨处有着爪痕般的狰狞纹身,左小腿肚上也有像是割裂般的纹理,像是被某种血腥怪物攀爬过。
他还在往前迈。
背部脊骨尽头有块菱形水晶纹身,条条纹路从水晶内蔓延发散,给予人一种发光发热的视野错觉。而锁骨上的四枚勾玉在灯光中更显大气古朴,至于手腕上的轻烟云海纹身则有些许缥缈意味。
这样的视觉冲击太过强烈。
他每一步都像是踏在观众的心上,清隽秀气的脸也觉醒了另一类气质——霸气、张狂、像是慢步奔跑的雄狮,锁定入侵者,逐步展露威严。
“简!!!”
“简!!!”
近三万人的场馆瞬间迎来了高潮,灼热的浪呼啸冲向黑夜,在各式各样的望远镜和肉眼中,这个男人,已然体态完美到宛如艺术品。
荷尔蒙在分泌。
被强势包下的第三包厢内溺满香气;放眼都是女人的包、胭脂、首饰,就像是开满鲜花的幽谷——稍稍停留一会,就会彻底迷失在这份温软香滑中。
靠窗的角落,维多利亚-洛巴赫捏住女士烟,红唇呼出雾丝,淡紫色眼影极具魅惑,挺翘的睫毛慢慢下垂,遮住眼里的幽光。
这股烦躁感还在啃食心脏,涂有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嵌入掌心,深色血管从白嫩皮肤下突出来;微微颤抖着,显出某种心情。
烟草还在燃烧,她微微扬起下巴,竟第一次对这些闺蜜生出了敌意。
她们贴在落地窗边,仿佛要将身体嵌进窗户的样子太过于刺痛眼球。维多利亚-洛巴赫伸手点点烟灰,端起高脚杯,简单直接的仰头喝尽,兴许能稍微压制这内心的火。
“他真是太完美了……”
“噢我的神灵呀,我就想触碰一下他的胸肌……
“这绝对滚烫的像个火炉。”
“你们有人能够联系到他吗……”
“轩尼诗女士不是去……”
这些贵族小姐还在小声隐晦地聊着私房话,攥紧各自手中的望远镜,仿佛这个小物件是整个包厢内最昂贵的。
一阵香风吹拂,卡瑟娜将高脚杯放在圆桌上,望眼闺蜜,模样大方热情地坐上旁边沙发,伸出手,向对方眨了眨眼:“亲爱的,你上次是不是和他聊了许久?”
“嗯哼。”维多利亚-洛巴赫又端起了酒杯,好似没发觉闺蜜语里的暗示。
卡瑟娜咬住下唇,瞧瞧周边这些女人,趁着她们的注意力都在窗外,向洛巴赫凑近点,小声在对方耳边道:“我知道你今天要跟他约会,你要是不带上我,那可就太不够意思了。”
她的语调里藏有别的情绪,维多利亚-洛巴赫转过目光,看着这总是以清纯天真模样示人的表子,红唇上翘,露出冰冷弧度。
……
隔壁包厢。
查理-贝尔蒂埃放下高脚杯,瘦到凸起的颧骨被灯光打上层蜡黄:“看出些什么了吗?”
“没有。”身着长袍的巫师透过炼金器看着铁笼里的男人,依托经验分析道,“他身上的纹身不排除是某种巫术媒介的可能,天呐……看看这狰狞的伤疤……这赢过是某种残酷炼体法门的杰作。”
“他这段时间绝对得到了各种方面的帮助。”
放下炼金器,这位眼瞳是灰白色的巫师舔了下干涩的唇,“也许是罗法古,也许是学院院长维奇。”
“除了这些呢?”查理-贝尔蒂埃也拿起望远镜,仔细看着简-艾斯腹肌边上的古字纹身,另一只手拿笔,直接将其照抄到纸上,“这些中庭文字,或是说这些中庭文化,他究竟喜欢到了哪种程度?”
“这很难说。”巫师接过纸张,端详这两道鬼画符片刻,摇了摇头,“中庭的天师大都喜欢用星星和纸制品,如果是用文字来充当媒介,这根本不可能。”
巫师将纸张递回。
查理-贝尔蒂埃闻声无言,伸手捏了捏下唇,还是追问道:“已经确认没有其他的了吗?”
“以目前的条件来讲,”巫师摊开手掌,其上全是伤疤,“这些纹身只具有艺术性的概率极大,如果真要往这方面查,我需要在他的五米之内。”
“那不用想了。”查理-贝尔蒂埃摆摆手,最后笑了起来。
巫师到此沉默,透过肉眼看向场馆中心的铁笼,算是宽解地说道:“距离上次一共也才过去十来天,神体的天赋再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出现大的进步。”
“他右肋上的也定然是伤疤,七日维新都无法一次性复原,恰恰也说明了他这段时间在炼体上的专注。”
“所以,”这位巫师侧头,看着查理-贝尔蒂埃的侧面,“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一半了。”
巫师的话完。坐在主座上的干瘦男人翘起嘴角,不断摇晃酒杯,最后端起来喝一口;品味这股甘醇,语中带有点戏谑:“那这样可就太好了,我们的The-Goat……可还要继续多灾多难的呀。”
轻声的笑在室内回荡。
下方看台上的人海疯狂发出噪音,用近乎令人失聪的分贝,轰炸这个特殊的星期天。
“简!!简!!!看看我!我在这里!!!”年仅九岁的阿汤尼已经彻底疯了,踩在软垫上跺脚,小手捂住嘴巴,竟是激动到流下了泪来。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握住座位扶手将身子往前倾,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只缓缓走向铁笼的狮子,被这幕视觉冲击的合不上嘴。
这个男人……
揉揉有些酸胀的眼睛,他低头深吸口气,移动目光,发觉旁边的老马特早已无声涨红了脸庞,其放在扶手上的拳头更是紧握到发颤。
太疯狂了……
滔天声浪内,简-艾斯终于弯腰进入了铁笼,仰头环视看台上的人山人海,张开双臂,在爱与恨交织的狂风暴雨里不断点头,用行动,说明这个场馆究竟属于谁。
他无疑掀起了更为猛烈的风暴。
整个场馆又迎来了新的高潮,站在一旁的裁判收回目光,稍稍计划下时间,张嘴,通过媒介将声音覆盖到整个场馆。
“各位先生女士,现在……请让我详细介绍另一位顶尖斗士……”
“他是一百二十七场全战全胜的恐怖利器,是被誉为帝国狂兽的凶悍杀戮者……”
“没有人能够在他的利骨下逃脱铁笼。失败者在铁网内痛苦哀嚎,在碎肉和鲜血里后悔……”
“他……”
“就是身高2米11,体重225kg的……”
“‘白骨’锡——德——里!!!”
吼吼!整个场馆被引爆,支持者起身嘶吼,像是极致的狂信徒,一边一边喊着这个名字,双目赤红地飞溅出唾液。
另一个出口内黑影翻动,古铜色的,布满伤疤的肌肉在光里出现。硕大狰狞的青筋仿佛树根般盘踞在皮肤之上,甚至能通过肉眼看到血液在其内跳动。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已站起来鼓掌。太多太多的赌徒挥舞着钞票呐喊,刹那间,整个万人场馆成为了晶币起伏的海洋。
“他让我赢取了上万枚的晶币。
这位衣着考究的贵族咬住香烟,不停拍手,向老马特咧开嘴笑。
老马特淡然擎着烟吸一口,目光沉静。从简-艾斯出来的那一刻,他便再无任何后悔。
比赛正式开始,双方顺着裁判的动作站在擂台中心,相互对视,未有丝毫表情。
两米有余的锡德里用舌尖掠过门牙,带有狰狞伤疤的圆眼常有精光闪烁;黑棕色卷发垂落在颧骨脸边,太阳穴一鼓一鼓,脖上骨链在光里反射出冷光。
简-艾斯一直很冷静,平静回应对方目光,稍稍抬脚活动,更进一步的热起身来。
“准备好了吗?”
裁判将二人的拳头抓过来相互触碰——单论大小,简-艾斯比锡德里整整小了一圈。
这又是小与大的强势对峙。
阿汤尼双拳紧握,小小身躯发颤,竟迸发出足以惊人的声音:“简!你是最强的!加油啊!”
小男孩吼得撕心裂肺。擂台上的人儿忽然投来目光,虽只是蜻蜓一点,亦让这个搏击迷浑身一抖——尖叫着,失去理智的抱住爸爸的头,激动到完全失去了语言能力:“他看我了!papa!他刚刚在看我!!”
“噢~”老马特宠溺的抱住儿子,望向铁笼里的简-艾斯,无奈笑着摇头。
最终的铃响彻。
裁判简单复述一遍规则,弯腰离开铁笼,再向整个团队点点手指,深深扩散胸腔,唤醒台上的凶兽。
“比赛,开始!”
“嘣!”尖啸的风盖过赌徒们的狂热,仅是这一刹那,足有两米余高的锡德里变成一道残影。
然后,是势大力沉的回旋踢砸向简-艾斯的后颈部!
“Bang!”
皮与皮碰撞的声音令人头皮发麻,锡德里瞬间扭动腰肢,腾空甩出另一道烈风,并在之后依旧以骇人的速度甩腿前踢,竟是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一整个系列的腿法攻势!
“嘭!嘭!嘭!嘭!嘭!嘭!嘭!嘭!”
双方在空气中激烈对轰,其声势之猛烈,让看台上的人不由自主地起身,呈现出一道五颜六色的波浪,场面却是震撼极了。
“这真是人类能够做到的吗?”
一位贵族呐呐自语,杯中酒旋转洒在身上都不知自。
“嗯……”一番腿法比拼完,锡德里弓背屈膝一跃,将全身重量都交予擂台;依靠这股反作用力凶猛前冲,竖起手肘,迎着对方的平静目光,宛如高速马车般轰然向其撞去!
太快!
漆黑色的眼瞳几乎是在一瞬间锁定这道狂风;侧身,抬脚,举起手肘挡在右前侧,这一系列动作之连贯,仿佛越过了大脑的分析计算。
“嘣!”
骨与骨再次刺耳碰撞在一起,锡德里目光一沉,屈膝往前小跳,那炙热凶狠的腾空倒翻踢击,便在此刻露出了血腥白光。
“呼!”这一击没有发出预想中的声音,锡德里在心底倒数一次,于落地时立即扭腰甩肘,并以一种战舞姿势从地面跃起,向前劈跨一扫,目光灼灼地盯住面前这毫无动作的人。
“被看破了么……”
这位生涯未有败绩的斗士缓缓放下右膝,也趁着这段宝贵时光调整身体;慢慢移动,用十余年的搏击经验剖析对手。
速度、力量、反应。在刚才的对攻中,锡德里好似在与一台精确到分毫的炼金器战斗。这些足以令一线斗士眼花缭乱的攻势并没有收获一点优势,而且对方的回击……招招都朝着骨骼最为脆弱疼痛的部位打。
这真是近十年来所面对的最强怪物……
锡德里无声活动一下手肘——单凭感觉,便已知道这一片皮肉已经淤紫。
而眼中人,平静的像是未有丝毫风波的大湖。
“连抗击打能力也是最强档次的么……”
从对方的通红拳骨上收回目光,锡德里深呼吸一次,垂落在耳边的卷发轻摆,布满深深伤疤的胸膛映出好似钢铁般的油汗。
他又开始移动,而距离整个比赛开始仅过去了五秒钟!
“嘭!”这一次的高踢依旧是狠辣利落的韵味,乃至脚掌底部的空气,都粘稠起来。
这是武技!
“咚!”双手交叉挡在眼前的简-艾斯抵不住往后滑行。
锡德里趁势追击,短促猛烈的呼吸迅速供给能量——所有细胞颤栗分裂,青筋自主活络蠕动,竟发出“咕噜”声音。
破坏式·爆裂杀!
“咕噜~!”小腿肌肉诡异收缩,像是瞬间被抽干血又立即溢满,带着骇人波动,扫向面前人的要害部位!
“不可轻敌……”
扭曲了空气的踢技降临在简-艾斯的皮肉上,锡德里紧紧盯住对方神情,全神贯注的警觉。
皮下细微血管爆裂,大片大片的青紫在皮肤表面蔓延,这片部位的肋骨瞬间失去知觉。
锡德里找到了对方这一刹那的凝滞,咬牙深吸口气,肺部猛烈扩张,收缩往后的手臂瞬间完成收缩充溢,带着足以撕裂耳膜的风,轰向简-艾斯的脸!
破坏式·贯穿!
“嘣!”简-艾斯瞬间往后倒飞,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朝向铁笼边缘砸去。
锡德里本要瞬间追击。千万次战斗锤炼后的本能令他瞬间停住,往后踮脚弯腰,竖起双拳挡在脸前,使出最为稳妥的保护式。
“结束了吗?”看台上有密密麻麻许多脖子伸直,用肉眼分辨停在两侧的斗士。
“这才过去几十秒吧,这也太过激烈了吧……”
就在离老马特位置不远的地方,内史密斯握紧扶手,看看身边女人,对擂台上的小伙伴寄以深深的担心。
样貌普通的乐师不大看得懂这样残酷的战斗;微微侧头移开视线,显得这般纯良无害。
“他为什么不继续追击呢?”顶层包厢,查理-贝尔蒂埃往前倾了点,通过望远镜仔仔细细分辨铁笼内的局势。
“可能他察觉到了某种危险。”巫师表现的淡然,“锡德里是帝国最好的斗士,经验之类,也是最顶尖那一批。毕竟是神体,绝没有这么简单被战胜。”
“我知道了。”查理-贝尔蒂埃缓缓点头,望着这缓缓站起来的人,嘴唇抿出一道微笑,向身旁巫师问,“锡德里能赢么?”
巫师点点头,目光始终放在锡德里身上,语气无比笃定的回:“锡德里,也才是刚刚开始。”
“咔嚓!”有轻微损伤的肋骨归位,始终扮演防守者的简-艾斯抬起头,面无表情擦掉嘴破皮导致的这点血,于鼎沸声浪中,向对面人勾了勾手指。
就只有这样吗?
他仿佛在这般询问。
锡德里面色平静的调整呼吸,深深看眼对方,闭目遮住眼底的决然。
脸上忽然吹来清风,还未来得及多想,一枚拳头便距离鼻尖只剩条缝隙。
这……
拳骨与皮肉碰撞出沉闷声响,伴随着骨骼的崩裂。锡德里的眼珠瞬间充血,从口鼻飞溅出浓郁到粘稠的鲜血。
“Bang!”
一拳!简-艾斯只用一拳便将锡德里砸在了铁笼上!
耳鸣剧烈,被击飞的锡德里强忍住脑中眩晕,反射性的抬手划肘,膝盖亦往前砸击,想要打退这只速度骇人的怪物。
“嗯……”
简-艾斯的胸腔颤鸣,宛如精钢般蛮横强壮的身体直直向前挤压,就像全速奔跑的犀牛,用绝对的力量,粉碎锡德里的一切抵抗!
“咚!”近乎一千公斤的撞击力将两米余高的锡德里狠狠砸进铁网内。简-艾斯侧头贴住其腹部,双手箍筋对方的腰,大腿根部紧绷,磅礴力量从腰眼传向四肢,竟用一种倒拔姿势将四百多斤的锡德里举起来了!
“吼!”绝境之下的锡德里也爆发出了恐怖能量,青筋如树根般密集的双臂紧绷,死死卡住简-艾斯的腋下,肌肉呈一块块石头模样的小腿绷直,十根脚趾抓紧铁网,依托无比恐怖的核心力量,生生抵御住了简-艾斯的抱摔!
“咚!咚!”
双方的拳都时不时抽出猛烈砸向对方要害部位,汗水从皮肤表面震颤下来,混着血,溅洒在残酷擂台上。
这终究是最为纯粹的生死搏杀,足以瞬间将常人脊骨勒断的力量焦灼出刺耳风响。简-艾斯偏头顶在锡德里的腹肌上,闭上右眼,深呼吸两次,趁着对方从上方挥拳,猛地将右臂插入锡德里的右膝盖窝,再于夸张的肌肉律动里探出另一只手,终而形成一个闭环!
磅礴巨力从这个一米八几的斗士身上倾泻。锡德里心脏一跳,低头看清右膝上的锁位,立即扭腰转身,双手抓向铁网,把身体重量完全交给将他顶在铁网上的人,以此粉碎对方的目的。
一点红芒在眼瞳跳动,简-艾斯瞬间震颤一下身子,手臂形成的闭环往边上一转,整个人就像一只咬住猎物的巨蟒——旋转,甩头,向猎物传达一道道恐怖至极的破坏波动。
“喀嚓!”右膝发出承受不住的悲鸣,锡德里面色一白,看眼不断甩腰施展力量的简-艾斯,于是咬紧腮帮,双手交叉举起,用双肘砸向这个斗士的背。
“咚!咚!”皮肤表面有汗水震颤滴落,他的砸击仅持续了片刻,膝盖处的剧烈疼痛阻绝整个右腿的力量来源,只见脚趾一松,锡德里带着四百余斤的体重坠落地面,将整个擂台砸出嗡鸣。
猎物已入怀了。
简-艾斯耐心十足的抬起右肘压住锡德里的大腿侧面;两腿往后蹬直,依托这股力量把对方继续顶-进铁网深处,然后腰部挺直,猛然往上一拔,已极快的速度前跃压下,切换到自己所需要的把位。
锡德里也在此刻用铁拳砸开了这只怪物的眉骨,胸腔剧烈扩散,大口大口的氧气灌入肺中,他跟着在铁网边艰难移动身子,竟与简-艾斯比斗起地面技术来。
两只巨蟒就这般在铁笼边上缠绕搏杀,每一次甩头抬手,都有大量汗珠和血洒向擂台,开出朵朵白红相间的花。
看台上的赌徒们喊到喉咙嘶哑,整个比赛进入白热化。
“坚持住啊……”坐在父亲怀里的阿汤尼握住双拳,把所有注意力都用在了擂台之上。
老马特的呼吸声也十分沉重,这对父子全然将自身代入进来。并未发觉旁边的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脸露狞笑,用鼻腔喷出这道不屑。
如果只是这样……那你可输定了。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盯住逐渐掌握主动权的简-艾斯,笑容有些怖人。
“咚!”擂台再次震颤一声,简-艾斯依靠脚与地面摩擦带来的反作用成功将锡德里逼入角落深处。
整个铁网都往外凸到变形,钢丝深深嵌入锡德里的皮肉内,勒出道道血红。
他快要失去最关键的把位了。将自己死死顶在铁网上的人像是一头不知疲倦的蛮牛,每次甩动牛角,都让他那伤痕累累的右膝产生钻心疼痛。
“嗯……”不断往前伸的手终于绕过锡德里的后颈,体温有些高的身躯继续供应动能,双脚在地上找到个摩擦点,顺势抬起腰部,将整个下半身从地上拔起来,然后快速移动,调整到侧对着锡德里的头;屈膝,迎着对方太阳穴狠狠砸去!
第四百二十九章 狮子
人声鼎沸,背后剧痛逐步转向麻痒,他转动眼珠看向身后铁网,再看看这头顶着,压着自己的人形凶兽;闭目深吸口气,高高隆起的胸肌紧绷,将两只手臂形成闭环;运用巨力从对方胸腔下扯出来,转而往下一压,想以此护住暴露在对方膝盖攻击范围的头。
这样的补救举措将他拖入更深的深渊。
得到更好的把位,简-艾斯将生有尖锐纹身的小腿绷直,用体重以及身体力量,彻底将猎物顶死在铁笼角落,跟着侧头贴在这只被自己手臂压住的大腿上,眼神专注地调整呼吸,依托一次次地面搏击的经验,成功用手掌找到了对方弓在深处的腹部。
然后,他抱住锡德里的腰腹。
“嗙!”又是一次势大力沉的甩击,擂台震颤,被顶在角落的猎物全然没有反抗手段,哪怕不断用手肘锤击这个凶兽的背脊,除去能得到些许汗水震动,便再无任何建树。
这个男人的抗击能力属实是太强了,足以劈断砖头的气力仅能换来一声声沉闷声音,这些肌肉真切如坚毅磐石,把锡德里完全限制死。
力气也在消逝……
锡德里的目光有些涣散,古铜色的脸庞于灯光里滴落一滴滴血汗。愈发沉重的呼吸,也在说明他此刻体力的流失程度。
简-艾斯还在不知疲倦的摆动,用一次次甩动,将锡德里从角落中解放出来,跟着拿到最关键把位的前置条件——双手呈闭环锁住锡德里的脖子,并顺带卡住后者一只手,然后整个身体重心往下调整,紧贴住锡德里的身体;真切如一条咬紧了猎物的蟒蛇;翻滚,旋转,将足以扭断硬骨的压力施加在猎物后颈,彻底绞灭对方的氧气供给。
此番场面属实有些血腥,蟒蛇绞的无解压制让近乎225kg的锡德里彻底沦为玩物;每一次翻滚,都让这头颈被锁死的男人呼吸更艰难一份,近乎是两次翻滚之后,锡德里便好似放弃挣扎般的垂下手掌。
结局已定,看台上的老马特深深呼出积压在胸腔内的浊气,松开早已湿透的手,抽空看眼旁边,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回应而来的笑脸也十分平常,甚至有心情拿起枚水果慢慢嚼;用空闲的另一只手指了指铁笼方向。
老马特见此侧头。亦是这一刻,他的瞳孔倏地缩紧了。
“唰!”白厉厉的刀光划出一道弧度。仅万人从自己座位上站起来,黑压压一片,并发出近乎炸裂的巨大声响。
“有没有搞错啊!”
“这……这是什么啊?!”一名胖贵族伸手抱住脑袋,茫然看向周边,脸上残余太多太多的不可置信。
“我的天哪,那是他自己带的剑吗?”另一片区域爆出大声喧哗,许多赌客更是直接激动地爆起粗口,“管事呢?!**的赌场管事呢?!”
万人场馆瞬间吵闹,沸腾人声随风冲上夜幕,将天上月都惊动地藏了起来。
内史密斯眉头一直紧皱,微微张嘴,握紧扶手往前倾,最后气笑了。
“这是在作弊吗?”长相普通的乐师手指向擂台,不解发问。
“啊……”内史密斯沉默半响,拿出手帕擦拭掉掌心的汗,一瞬不瞬的看着重新站起来的锡德里,看着对方手里的利器,还是极为理智的回应道,“这应该是一种天赋吧,之前的武技也只是纯体术方面,这个阿尔梅森族人……确实有些棘手。”
“这样吗。”乐师伸手撩起耳边发丝,顺带看眼垂头站在铁笼边上的简-艾斯,品不出丝毫情绪。
白骨在滴血。
四面八方的声浪扭曲空气,浓郁血腥味里,简-艾斯低头看看手臂上的伤口,再掀起眼皮,面色平静的瞧着面前这个……完全不像是人类的斗士。
大量的白气从口鼻呵出,湿黏卷发贴在颧骨突起的脸颊边上,此刻的锡德里眼里盛满了青蓝色的光,毛细血管狰狞在脸皮表面露出,尖锐的牙森冷,不断凸起收缩的胸口传出闷鼓般的响声——单凭其声音,便已能知晓这位斗士此刻的气血力量。
“呵……”
完全依照动物习惯的锡德里在铁笼内爬动,手掌以近乎恐怖的角度无力垂落;沾有血滴的白骨短剑从手腕关节突出来,让看清这一幕的观众,发出更为复杂的喧闹声响。
这分明是作弊。
老马特眼皮抖动地看着擂台上这个怪物,忍不住伸手遮住怀里儿子的眼,然后侧头,向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完全费解地问道:“你将这样的东西称为斗士?看看他的手,看看他现在的样子……”这位贵族逐步摇头,终而用略微干涩的声音继续道,“如果搏击场都是这种家伙,我想我可以找人退票了。”
“这个世界是很大的,尊敬的马特先生。”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对此轻声一笑,伸手拿出了嘴里的果核,“简-艾斯也是一名天赋者,为什么锡德里就要受到这样的误解呢?这两柄骨剑完全是他自己的骨头,到目前来讲,他并没有动用过任何的气血吧。”
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叙述的条理清晰,反观不断在争吵的周围,已经有了要上演全武行的势态。
站在铁笼下方的裁判们终于讨论完;打开媒介,用嘹亮声音结束了这场争吵:“根据赌场方一致决定,‘白骨’锡德里并没任何违背搏击规则,比赛继续!”
巨大的喝彩声掀起汹涌浪潮。老马特抿住双唇,低头看眼抓紧自己手的阿汤尼,一时竟不知该用什么来宽慰。
“继续欣赏吧。”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挪了挪屁股,嘴角弧度不减,“锡德里进入这种状态只会越来越狂暴,说不定……我们的神体先生就要被肢解在铁笼了。”
“这不可能!”阿汤尼猛然从父亲怀里探头,向这个可恶的大卷毛吼道,“简-艾斯是最强的!他一定能打赢这个怪兽!”
“好好好。”双手下压,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根本不想和这个小男孩争论。
至于最顶层的包厢里,一瓶崭新的气泡酒正被打开,预祝某种胜利。
“嘣!”彻底变成怪物的锡德里动了,眼里有层灰蓝色的光,面色极度平静,甚至有种诡异的僵硬感。
割裂空气的白光滑向简-艾斯的脖颈处。只见这个男人抬手一拳,竟是迎着这道白光递上了拳头!
“咚!”双方各自退后一步。怪物化的锡德里反应更快;张开四肢爬上铁网,朝着简-艾斯的方位一跃,两手骨剑旋转出刺眼的光。
简-艾斯险之又险地侧身避开,回首一拳,拳骨猛烈砸在骨剑上,飞溅出滴滴鲜血。
这样太不利了。
锡德里的双剑技术极其娴熟,每一个劈、挑、砍都专挑简-艾斯的脆弱关节下手。
简-艾斯凭借变态级的五感回应拳头,一次一次地砸,终是让双拳变得十分惨不忍睹。
“噗嗤!”极为刁钻的一剑划开肋下皮肉,再往里刺,被露出森森白骨的血拳给砸落下来。
简-艾斯用一发利落迅捷的蹬踢正中锡德里的心窝,可后者也反手一划,在他的大腿根部留下撕裂性伤口。
破坏式·炙热上挑。
华亮的白光从另一柄骨剑绽放,眼见就要斩下简-艾斯这只手。
“不……”内史密斯从座椅上起身,八门内的气血不断翻涌发散。
剑已入皮肉,奥尔德里奇-高德佛里缓缓低下头,闭目,准备好好聆听这手臂落地的声响。
第四百三十章 征服
几缕热风从走廊尽头吹来。维克多合起怀表,深棕色的发摇动,抬起眼睛,向身后的团队成员抬起了手掌。
三……二……一……
“轰!!”走廊尽头的闸门猛然被推开,灼热的人声脚步声宛如洪水般涌入,连同两侧烛台上的火都被狂暴气浪吹得左右摇晃,被吓的发出哧哧声响。
“简!请问你对那晚的事如何解释?!那是一场阴谋吗?还是为了本次搏击赛的炒作?!”
“很抱歉,简现在不能回答你的问题,他刚下擂台,需要十分充足的休息。”
“简,你上次为什么没有参加搏击赛,是有些不得已的原因吗?我绝对相信你简,求求你告诉我吧。”
“噢,谢谢你对简先生的信任,但关于这件事情是私密。”
“简!看看我简!我他马的赢到了几千枚红晶,我爱死你了!简!我想要将这份喜悦与你分享,请你看看我!求求你了!”
“感谢你对简的喜爱,现在麻烦先生你先让一让,请不要在躺在地上挡住我们的路了。”路-阿卜杜尔用腿隔开这躺在地上蛙泳的人,目光扫视周围,生怕周围人群里出现任何异象。
“简!简!我就知道你会狠狠揍那个人的屁股!来吧宝贝,就踹我一脚,就一脚,让我感受一下你的力量。”
“给我一个像你一样的纹身!我需要它,我需要像你一样霸气去降服我的婆娘!”
“嘿简!我老婆说她真的爱死你了,你能去一趟我的庄园吗?它就在……”
围拢在周边的噪音越来越多,他们拥挤着往前挪,眼中闪着饥渴的绿光,只想多看最中心那个人儿一眼,多触摸这刀剑都砍不坏的身躯一次。
挡在四周的员工愈发吃力,路-阿卜杜尔独自一人站在最前面开路,甚至不得以用上许多禁忌手段,才堪堪挡住这些狂热声音,随时用无可挑剔的简短回答,应付这一个个突然暴富的狂热信徒们。
这条走廊像是长得有些过分了。
维克多一行人终于挤过这些令人耳鸣的吵闹,死咬着牙往里冲,向隔着几个人头的路-阿卜杜尔招手。
路-阿卜杜尔抹去额头上的汗,将维克多这些人接过来,往后布下几道空间禁忌,打开休息室的门,拍了拍身边这位炙热新星,侧身用背部顶住身后人。
“简,简!”
一道清脆的童音在其内显得突兀,被重重保护的桃花眸少年忽然停住步伐,回头,仅用片刻就找到这个小男孩的眼。
挤在周边的人忽然安静了许多。
简-艾斯拍了拍路-阿卜杜尔的手,迈步往前,站在禁忌边缘向这对父子伸手招了招。
“噢谢谢,麻烦借过一下,谢谢,谢谢……”
老马特抱着儿子穿过拥挤人群,站定,侧头亲吻下儿子的小脸蛋,温声缓解这个小家伙的紧张,“放轻松,阿汤尼,你也不想浪费这个宝贵机会的对吗?”
“他就在你面前,把你想说的话都说出来吧,我亲爱的阿汤尼。”老马特往前努了努嘴,好像记不得先前比儿子还激动的人是谁。
“我,我……”被自己憧憬过无数次的场景就在眼前,年近九岁的阿汤尼紧张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能小手乱舞,都快要急得哭出来。
老马特不断的安慰疏通。
一根缠满绷带的指忽然点在他眉心。阿汤尼愣愣抬头,见到了终生难忘的温和笑脸。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简-艾斯很快收回指尖,以免其上血味玷污了纯洁。
“我……”父亲眨眨眼睛,阿汤尼终于拿出全部勇气,握紧小拳的喊道,“我叫马特-阿汤尼,我喜欢你简,我喜欢你的搏击术,我,我依靠你的搏击术战胜了一个强大的对手。我希望你一直能赢,一直赢到帝国的搏击排名第一!”
“噢~”周围人发出善意的笑,简-艾斯稍稍歪头,薄唇抿出浅弧,像是只灵动狡黠的猫:“这好像是一个比较困难的目标,不过……”
“我会为此努力的。”他刮了下阿汤尼的鼻子,将对方这有些歪的帽子调整好:“阿汤尼,我很高兴我能够帮助到你,也祝愿这份勇气会一直伴你成长。”
“谢谢你,谢谢你给予我的支持。”
拳头递出,其上绷带浸染了大半的红渍。
老马特拍了拍儿子的背,上前一些,方便自家儿子动作。
流淌在走廊内的风都有些温柔了。
众人目光中,小男孩阿汤尼终于递出了自己的小小拳头;轻轻一碰。越过了时间长河的印章,便永恒停留在了他的拳头上。
“噢,”老马特的脸上散开如春阳般的笑容,十足感激的看着简-艾斯,哪怕是今晚日进斗金,也比不上如今这种喜悦,“简,如果有时间我真切希望你能够到我的庄园里做客,如果那一天到来,我会拿出我妻子都不曾知晓的好酒。”
“那可能就是下一次了。”简-艾斯微笑握住这位父亲的手掌。虽从未体会过父爱,但如今这只温暖宽厚的手,确是让他感到心脏慢慢被抽空,像是某个完全陌生的地方,被无声侵蚀了。
忍住这点异样,少年眼眸弯得更加温柔。
掌声响起,不断有嘹亮口哨声传出,气氛重归热闹。
老马特抱着儿子重新进入人群,给予其他人接触的机会,显出极高的人格素养。
“简。”最开始发问的那个大胡子又举起了手,“前段时间帝国盛传的事情是真的吗?你上次怎么没有来参加比赛。”
路-阿卜杜尔闻言就要回答,大胡子抢先一步解释道:“我没有恶意简,相信我,我只是对这件事情好奇,我是你的忠实支持者,哪怕我对赌博没有兴趣。”
“是啊,简,就说说你的看法吧。”众人闻声附和,所有所有的目光都打在了这位少年身上。
站在门边的人沉默片刻,抬起有些阴柔的眸子,用略带磁性地嗓音回道:“这是一件复杂又简单的事,复杂的是整个事件的起因和过程,至于简单的,就是整个事情的结果。”
第四百三十一章 千亿豪赌
整个街道还是以前那副样子:火堆在燃烧,一群群八角帽倚靠着深红色的砖墙,像是寄生于街道黑暗内的幽灵——无声,又惹人注目。
火柴划出的光照亮了太多帽檐下的脸。这里最盛行就是香烟,其次是别在腰间的刀,以及绑在背上的枪。
饥肠辘辘的黑猫小心打量周围,慢慢伸出肉掌,越下房屋的窗,飞快钻入街边的垃圾桶内,使这生有锈迹的铁片轻轻摇晃。
时间确实有些晚了。
依旧是这栋风格老旧的商会楼阁,加布力尔-科尔西摘下黑色礼帽,抬头,长形的脸庞的嘴角下弯,略有些黑的皮肤挤出皱纹,至于整齐贴在两鬓的白发,则更显老态了。
环一圈棕色方格围巾,他接过下属递来的手杖,膝盖有些僵硬地下车。深色大衣的衣角随风轻飘,沾染上些许灰尘。
“啊……”红砖墙面已生有青苔,这位老贵族无比缅怀地站立在商会面前,闭上眼睛,有太多太多的珍贵记忆如潮水席卷,终而,连带整条老街的意义也显得极为不同。
“我们走吧。”加布力尔-科尔西睁开眼睛。
跟在他身边的板寸下属转动嘴里牙签,掀开布料马甲,与迎面走来的八角帽成员交谈片刻;向自家主人点了点头。
“科尔西阁下。”守在商会门口的八角帽们弯腰行礼。
加布力尔-科尔西随意摆摆手,一面走一面打量周围,时不时发出叹息。
“科尔西。”
商会的门打开,罗米和独眼阿瑟起身迎接这位家族长者;各自向其点头,仿佛久别重逢的热情只有这一点。
加布力尔-科尔西也回应地平静甚至有些冷漠,看眼阿瑟的黑色眼罩,拍拍对方的肩说道:“阿瑟,我记得我曾多次联系过你,你知道的,你也误解我了。”
“啊,”阿瑟咧开嘴,露出镶了金的门牙,“只是一个眼睛而已,这让我做事更加专注了,特别是以前那条街的舍尔莉,她夸赞我更为持久。”
他继续笑,柜台边的木门被风吹出嘎吱声音。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加布力尔-科尔西凝视他半响,慢慢从鼻腔顺出浊气,越过这位曾经的金牌打手,向一旁的罗米点了点头。
“阿列克谢已经在上面等你了。”罗米的回应更加简单。
“这样说得未免太过冷漠。”加布力尔-科尔西将手杖递给下属,没有着急登上前往楼上的楼梯,转而在这不大不小的吧台酒馆里转悠,时不时伸手撇起桌上灰尘;揉搓两下,目光移向吧台后的八角帽成员,问,“你会调正宗的‘白色焰火’吗?如果可以,我愿意喝上一杯。”
这位八角帽闻言看眼罗米二人,在得到首肯后开始调酒,并没有与慢慢来到吧台的加布力尔-科尔西发生交流。
度数极高的烈酒混合装入一个小杯,刻满刀疤的手捏住火柴划亮,绕着杯沿转一圈;燃起炽白的火。
“主人。”拿着手杖的下属忍不住出声。
这位脸型像是腰果的老贵族平静摆手,往手指上吐了点唾液,端起小小的酒杯,仰头将这团烈火闷入。
他的脸瞬间潮红,几种风格的强烈酒精沿着喉咙管一路往下,割得整个食道和胃都抽搐起来,终而得到最深的那缕甘甜,让他不由咂舌,闭目好生去品。
“八年了……”
加布力尔-科尔西将小酒杯扔在吧台,低头呼出酒气,锤锤心口,起身,越过站在楼梯口的阿瑟和罗米,顺着这条不知上下过万千次的楼梯往上,穿过挂满人物画像的走廊,望着画里这些无比熟悉的面孔,终而在最熟悉的这扇房门前停下,垂眸调整呼吸,伸手碰了碰门上挂着的,刻有加布力尔这个姓氏的牌子,伸手敲响了大门。
门把应声转动,几缕灰尘掉落,整扇门发出垂暮般的叹息,向客人展示其内场景。
一切还是之前的模样:完全被熏黑的壁炉燃烧着橙色的火。鱼缸依旧养着红黄相间的金鱼;连同数目,也并未更改。至于那张办公桌和书柜就更加不需多提了——依旧是油到发光发亮,甚至其内摆放的书,也大都是加布力尔-科尔西记忆中的顺序。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八年前,这位略显老态的贵族握紧手杖,踩着花纹褪色的地毯,嘴唇略微颤抖地左右侧头;迈步,按照多年习惯将窗户关好,跟着用手杖戳了戳窗沿边这一大块黑渍,侧头,向站立在办公桌后的亲侄子说道:“这块木是我不小心抽烟烫的,那时候我与你爸爸正在尝试第一个大生意。”他伸手指着窗边这张沙发,“他当时就坐在这里……我将自己背靠在窗户边上,当时是少有的冬天,我的烟点燃了窗帘,闹出不大不小的笑话。”
回忆起当时的热闹,有些干瘦的手掌按在沙发上,加布力尔-科尔西默默抬头,环视周围,仿佛能穿过时间间隙,看见当时的场景——他们一个个的神情举止,一次次语言,就清晰在眼里,响彻在耳内。
“给我个价吧。”
这位老贵族直言本意,拉开办公桌前面的椅;坐上这张无数外来人坐过的象征品,跟着用手杖敲敲桌,等着这位侄子归位。
一老一少相隔在桌的两边,拥有同样的姓氏,确是代表着不同的声音。
绝对的死寂在发酵。拿开烛台边的书;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衔住,划亮火柴,一面吞云吐雾,一面往后靠住鳄皮背垫。
“2500亿。”他望着对面的亲人,帽檐遮住脸上大部分的光,仅看见略微单薄的唇启合,嗓音低沉嘶哑。
“这不可能。”加布力尔-科尔西慢慢摇头,直接了当地取出一沓厚厚情报,往前一扔,声音也是这般笃定,“700亿,之后的整改还是大花费,我不可能抱着以往的荣光自我麻醉,”他若有所指,“加贝帝斯的产业在我手里,才能发挥出更深的光与热。”
“那你请回吧。”阿列克谢抬起夹着烟的手,对准门,根本读不出任何情绪。
这对叔侄间的气氛彻底僵住了。
加布力尔-科尔西一动不动地凝视住侄儿的眼睛,双手叠放在手杖上,终于慢慢点头,用略带欣慰的语回道:“没有任何生意是不讨价还价的,你应该再给我一个更好的价码。”
第四百三十二章 不奢望
清晨总是鸟儿最吵闹的时候。
太阳升起了,一束束的金光闯入烟雾缭绕的办公室,烟灰缸布满烟灰,皱褶的,有着漆黑燃烧痕迹的烟蒂挤着堆叠。
飞尘在光里飘得十足清晰,最后落在棕色的皮靴上;慢慢滑落,唤醒合衣睡在椅子上的人。
消瘦又苍白的脸被笼上一层淡光,深蓝色的眼在帽檐下睁开,闭目深呼吸一次,他伸手捏动鼻梁,清除耳鸣与眩晕感。
So,fug,close……
So,fug,close……
脑海中的梦幻重影消散,无名指上的金戒光彩夺目。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皱眉举起手掌;停两秒,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白色衬衫与黑马甲有些皱褶了。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在熟悉的,大多是自己一人独处的办公室里环视一圈,衔上一支烟,站在父亲画像前面,一面望着,一面划亮火柴。
过肺的雾再次洗涤神经,他甩甩头,压住这段时日里攒积的疲惫,迈步来到窗边;炽热耀光的晨光刺得睁不开双眼。
一切都开始了。
门忽然被敲动:节奏强烈,其内蕴含的怒气震落一缕一缕灰尘。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拉开马甲将一只手插入兜里,另一只手往窗外点点烟灰,朝着门低哑出声道:“请进。”
“嘭!”足有几十年历史的门扇出劲风,加布力尔-汤姆指着站在窗边的弟弟,挺拔鼻梁下的胡子有点点水珠,有浅淡疤痕的眼角,抖动出非常愤怒的光泽。
“阿列克谢……”汤姆保持指向对方的手,忍住要快喷薄而出的火气,闭眼深呼吸,尽量,尽量控制住语言里的感情,“为什么要开除可怜的保利和大部分商会里的人。”
“他们是如此的忠诚,你,”
“这是生,”
“不要打断我!”狰狞血管突然从脸上展露,唾液横飞,这位哥哥神情恐怖到要吃人,“你欺骗了我,你告诉过我……你他马的告诉我,你会带着整个家族离开!!!”
手边的木椅瞬间四分五裂,尖细的木刺洒落在地毯上,发出最后的哀鸣。
室内低压到有些恐怖。
加布力尔-阿列克谢一动不动地看着宛如怒狮般的汤姆,最终低头点点烟灰,八角帽帽檐遮住所有情绪:“父亲从不会在这个房间里发泄情绪,你砸碎的那张椅子,它为我们累计带来了两多亿的财富。”
汤姆无法回应。阿列克谢来到桌边伸手,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然后双手在腰间环一圈,将马甲解开一个扣子。
“生意上讲究人情是失败的,”阿列克谢找到汤姆的眼,“我们让他们有工作,养活了他们的家庭,让他们有吃有活——酒水、烟草、熟肉,他们得到了这个城市少有的条件,而作为代价,我们每个月只能攒下几百枚红晶在家族的钱库。”
“请你告诉我这点钱能干什么?”
阿列克谢坐在桌沿边,双手抱膀,马甲
口袋里的白色手帕如此显眼,“是你的一场赌局,还是保罗交一个新的贵族女朋友。”
“你果然在怪罪我们。”汤姆插上了话,移动眼珠与阿列克谢对视,“我就知道你从未有对我和保罗满意过,你认为我们拖了你的后腿,我知道,我们一直都知道。”他开始摇头,“你大可以……”
“汤姆。”帽檐下的脸的腮帮鼓动,听声,已有阴沉的怒,“你和保罗是我最亲密的家人,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听到这样的话。”
“噢……”汤姆偏开头,浓密的胡子遮住上唇,其上唾液更多,“你又拿出从papa那里学到的那一套了,我们不是你的员工,也不是你的下属。”
“汤姆,”阿列克谢离开办公桌,来到哥哥面前停下,双手放在对方肩头上,抬眸凝视住其双眼,“汤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从未心疼过你们的种种花费,我只是在陈述我们面前的严峻事实,保罗和你都还未有成家,撇去你那些情妇,我们应该付出多少,才能真正找到一个完善的家庭。”
“现在你要醒来汤姆,醒来,我们已经极其的虚弱。”
阿列克谢的手指摁进这层布料。加布力尔-汤姆望着弟弟的眼睛,望了许久,眼里带着血丝回问:“那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我是你的哥哥,却总是最后一个知道所有计划的人,这很难让我不做多余的猜想。”
“我现在告诉你。”阿列克谢松手拍下汤姆的肩膀,转身,并指了指打开的门。
加布力尔-汤姆犹豫了半响,还是依照阿列克谢的意思将门关上,弯腰坐在了靠墙的淡黄色沙发上。
铺洒在室内的光愈发温暖,阿列克谢看着哥哥头低垂且双手搭在腿上的坐姿,又取出一支烟含住,划亮火柴;在烟雾缭绕中问:“昨天的烧烤你觉得怎么样?”
“这很不错。”加布力尔-汤姆闻言用手背拍下裤腿,还是没有回应阿列克谢的眼睛,“2500亿是我未曾想过的数字,这笔钱足够我们东山再起,买下一条街,做一些租聘店铺和酒馆的生意,也足够安静,我会戒赌,也会找到一个心爱的女人成家。”
“嗯。”阿列克谢从鼻腔喷出烟雾,收回目光,看着烟头继续说,“这是你与保罗一起商量的吗?”
“我,”加布力尔-汤姆抬起头,犹豫半响,深呼吸答道,“是我与他一同想出来的,叔叔科尔西足够慷慨,我们应该记住他的好,而不是留下一个烂摊子,让他焦头烂额。”
“烂摊子。”阿列克谢一面点头一面重复这句话,再吸口烟,声音略微沙哑,“你认为我用家族感情向他狮子大开口,胁迫他用这样的价格将我们产业的收购对吗?”
加布力尔-汤姆不开口,取出内兜的黄花梨烟斗,用火柴将烟草点燃。
阿列克谢默默点点烟灰,飘荡在室内的烟越发多,让阳光都变得污浊。
“汤姆,”这位舵手停顿了半响,“如果我告诉你这一切都是科尔西的诡计,关于这场收购,他早在八年前就开始布局,开始计划挖空我们的资源和渠道。”
“这会不会改变你对他的改观?”
八角帽帽檐下的眼睛抬起,视线中心的加布力尔-汤姆微
微张嘴,是完全愣住了的模样。
“你那几年一直没有错的。”阿列克谢继续出声,双手交叉在鼻前,闻着浓郁的烟草味,“我们需要用刀枪让觊觎者退缩,那段时间所流的血都是值得的。但是不可避免的,就是生意场上的一次次损失。”
椅子“吱呀”摇晃一下,晨光在他的影子拉得极长,并停在了另一个影子前面。
“我一直想对你说这句辛苦了。”
有些刀茧的手抚上了加布力尔-汤姆的鬓角,他的声音,让这个三十余岁的大哥红润了眼,“科尔西从始至终都未想放过我们,这次的2500亿是他能拿出的最大现金,也是我等待了几个月的最好时机,实话说,哪怕是3000亿,他也依然会拿给我们。”
加布力尔-汤姆抬起了头。
阿列克谢转身来到窗边,转身靠在窗帘上边,继续说着直白的话:“他认为死人是不会花钱的。”
话落。加布力尔-汤姆猛地看住弟弟的脸,握着烟斗的手用力用到发颤。
阿列克谢一脸平静,并看了眼窗外街道上的忙碌:“没有牙的狮子吓不倒任何人,可我们必须要卸下,不然科尔西根本不会相信我们,也不会拿这样的代价做诱饵。”
“不,不……”加布力尔-汤姆彻底坐不住了,起身,拳头紧握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阿列克谢,“我们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阿列克谢,我们必须要还击,整个商会的人不能解散,实在不行,我们,我们……”
他越说越无力,终而颓然坐在沙发上,低头,发出十足愤怒的吼。
阿列克谢上前安慰自己哥哥,捏捏其肩膀,弯腰坐在了边上:“不用自责汤姆,我们生意一天天缩减是事实,如果不是加尔和查理掀起了浪花,铂金与摩帝马不可能放弃这方面的生意,让我们拿到这个机会。”
“我们的转移是必须的,科尔西会在路上动手,甚至将这个消息散布出去,这其中会有许多内奸,会有许多我们认为亲近的人,他们绝不会平静,平安消化这笔钱只是第一步,我会联系一名绝对站在我们这边的合作伙伴,然后去那个地方,进行新的生意。”
“现在的我们不能与他们同日而语,踏上这条路,我们还要历经太多太多的风雨,我并不渴望武士巫师的天赋异禀,也不想要公爵亲王那般帝国扬名,更不奢望普通人的家庭和爱。我要我们都健康的活着,有足以延续到下一代的财富,能有一片真正可以依附的地方。”
“我想要的,始终都是这样。”
弟弟的语太过平静,三十余岁的加布力尔-汤姆用手指压住眼里的湿润,喉结轻颤,有声声哽咽。
“你现在要相信我汤姆,看好保罗,让他这段时间不要离开这栋楼,家族方面需要你拿出曾经的铁血和强势,我会制造我一直在这里的假象,整个家族从现在起由你来掌控,你要压下一切声音,我们家族并不亏欠任何人,你,一定要让这些人听话。”
阳光依旧亮到令人发热。
这对兄弟的背影在墙面上交织。
是泪水流过的红润,加布力尔-汤姆擤掉鼻涕,抬起布满血丝的眼,像是择人而噬的狂兽。
第四百三十三章 伟大的城
这段时日的加贝帝斯属实是太热了。
巨大的,有着七彩纹理的巫师阵法依旧流淌幽光,人们待在里面,是发觉不出太多变化的。
坐落于城中心的赌场像是一名宏伟巨人——仅是沉默坐着,已让脚边这些渺小的,苦苦求生的蝼蚁们倍感绝望了。
又有一家酒馆倒闭,来来往往的人们只觉是常态,所谓怜悯,根本不出现在他们的脸。
店老板正在哭。藏于阴影内的男人无声划亮火柴,低头吸口烟,随手扔掉漆黑的火柴,越过跪在地上的人,登上了堵在拥挤人流内的华贵马车。
“你好像迟到了。”
镂空香炉悠悠飘起蓝烟,坐在主座上的贵族低头品茶,声音不大不小,自有气势。
“路上遇上了些人事。”男人在旁边沙发入座,摘下黑色礼帽,露出干净利落的短发,以及棱角分明的脸型。
英格索尔-克劳德抬眸盯住眼前人,放下茶杯,十指交叉放在腿上:“你只有这一段路的时间,到了地点,我会忘记今天的谈话。”
“嗯。”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点了点头,看眼窗外的宏大赌场,好似闲聊般的说了起来:“昨晚的查理又创下了不可超越的记录,那个吸金机器,让整个城市的人陷入了疯狂。”
“我听到的是某人的后悔吗?”英格索尔-克劳德冷冷一笑,转动两根大拇指,“简-艾斯是顶天的人,你们永远想不到如今在他身边的都是哪些人,愚蠢的铂金和摩帝马错过了这个机会,如果你要我作为修补关系的桥梁,我想你现在就可以下车了。”
这位锦衣商人往后靠住背垫,像是再用一种居高的态度,审视早已千疮百孔的继承者。
只是对面人平静摇了摇头,取出烟,感觉肺部有种灼烧感:“我与艾斯的关系并不糟糕,距离我们上次见面也仅仅过去了半个月而已。”
“但那是查理-詹姆斯使唤了你。”英格索尔-克劳德端起茶杯;手在半空中停了会,“我想你可以走了,目前你说得都是废话,原谅我实在繁忙,没有此般闲工夫。”
“嗯。”加布力尔-阿列克谢转动香烟,舔下唇,飘出几缕雾丝,“君王的令书你应该比我清楚,四国间的局势缓和,你拥有爱泽兰海峡的帝国建设证书、海上行驶权,以及十足珍贵的捕捞许可,我认为我们可以合作,完成一项了不起的生意。”
话完,这位年轻舵手伸手将烟灰点在窗外,面色坦然地看着面前人。
英格索尔-克劳德并没有表态,缓缓放下茶杯,悠悠叹气道:“你又说了一大通让我失去耐心的话,不说加贝帝斯,就算是整个帝国,想与我合作的人也足以从这里排到雪山。”
“你……”他看着这个贪婪至极的年轻人,眼底滑过暗光,“凭什么?”
茶杯震荡,自香炉飘出的蓝烟卷起一个又一个圆圈,终而消失在了空气里。
阿列克谢的神色依旧平静,夹烟的手刮了刮鬓角,找到英格索尔-克劳德的目光,烟嗓浓厚地说道:“3000亿,我可以拿出3000亿的现金,在这个年底前。”
戴着玛瑙扳指的大拇指倏地停住,英格索尔-克劳德掀起眼皮,看着对方许久后说道:“我认为做生意就要紧的是务实,你奴隶商会的情况你自己最清楚,就算整个打包卖出,它也不可能超过1000亿,也不可能在年底前支付给你所有的现金,就算是顶尖财阀,他们也不会……”
“噢不,”英格索尔-克劳德忽然自我打断,直接下了逐客令,“请你离开吧,你让我浪费的时间已经够……”
带有雄狮王冠徽章的证书被指尖按在桌上。
英格索尔-克劳德愣愣抬头;一面看着加布力尔-阿列克谢的脸,一面将这张薄纸拿了过来——哪怕低头查看,都时不时用探究目光刮向对方的脸。
这确实是绝无可能造假的。
墨竹纸代表了至高王权,其上的金色字母,也是贸易部独有的奢侈风格。
英格索尔-克劳德反复查看,眼中光变幻,化为亲和友善的笑意:“是我太过武断了,请原谅我的失礼,加布力尔先生。”
“这并不重要。”阿列克谢解开马甲最下方的扣,翘起二郎腿,用深蓝色的眸子装入英格索尔-克劳德的模样,“3000亿年底前绝对到位,我希望能够占据这个生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你占据百分之三十,余下留给其他伙伴。”
“不不不,”在这样惊人的报价中,英格索尔-克劳德平静异常,并伸手点了点胸口,“我是一名有自知之明的商人,艾泽兰海峡固然地理条件优越,可就算加上其内的两座岛,它也并不值这样的价码。如果你的目的是建设权、海域行驶权和捕捞权,我奉劝你放弃这个心思,它完全吃不下这样的资金,回笼速度也比你想象中的慢。”
“如果可以的话。”
英格索尔-克劳德抛出了精致的饵,“我可以与你签订500亿左右的贷款,利息与最低档次持平,你完全不需费神的大赚一笔,并且……我会向你提供些许庇护。”
微风入,窗帘轻轻飘摇。
马车驶出了最拥堵的街道,只听长鞭一甩,马儿便发出兴奋鸣叫了。
稍微摇晃,阿列克谢低头拍掉裤上这点烟灰,声音平淡:“我的好叔叔果然藏不住一丁点慷慨。”
他看向这位演技十足的商人,微微张嘴,有了些许笑意:“我经历各种伪装才来到了这辆车上,带着十足的诚意,以及让双方都更进一步的详细计划……”
“你是在侮辱我。”
阿列克谢站起了身。
英格索尔-克劳德不作任何反应,端茶。对面人已拉开车厢门,迎着轰鸣的风,直接往下跳。
预想中的石子飞溅声并没有响起,车轮“咕噜”转动,跟随在周边的风,早已将窗帘扯弄得高高飘了起来。
“你赢了。”
戴有宝戒的手往后一拉;车厢门再次关闭。
眼里的精光有些慑人,英格索尔-克劳德拍掉手掌上的灰,弯腰入座,又变回了锦衣玉食的贵族商人。
“喝茶。”他伸手示意,看看衣着有些狼狈的阿列克谢,用无比平静的音,向对方叙述,“艾泽兰海域是君王对我之前些许事情的特定奖励,捕捞权并不算什么,至于帝国建设证书和海上行驶权你就算再加两倍放我面前,我也不敢将其放手。”
拿过空空的茶杯,他亲自为这个年轻舵手清洗杯子:“现在你已经了解了其内秘密,我期望你的计划还能打动我,不然你必须放下500亿,完成我之前提到的契约,这对你也不算亏待。”
车厢内逐步逐步安静了许多。
阿列克谢整理刚才被抓皱的马甲,几次拍打,无法将这些皱褶捋平,可能是英格索尔的手劲实在太大了,即使扯直,这些布料也很快缩成皱巴巴的样子。
尤为糟糕的是,之前的烟灰彻底揉进了这些皱褶里——白的灰的,显得杂乱肮脏。
阿列克谢只能再点上一支烟,摇摇头,语气平静的说道:“我想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从未想染指你的捕捞生意,也对在岛上建大炮军营没有任何兴趣。”
“我只是需要你这些帝国证书,需要你对艾泽兰海域的绝对控制。”
阿列克谢呼出浓雾,微微抬头,目光停留在对面人脸上。
“继续。”英格索尔-克劳德伸手拍了拍车厢木板,马车随即降下速来。
阿列克谢抬起夹烟的手,一次大回龙,将烟深深吸进肺里;吐出一条直线:“艾泽兰海域周边的气候严峻,一整片海岸线人烟荒芜,你拥有帝国许可,我拥有数千亿的现金,我们为什么不在这个地方建立一个足够庞大的贸易城市?”
他问,毫无波澜的眸子盛满了名为野心的光。
“四国即将进入蜜月期,奥斯曼帝国的‘明珠’卡兰斯特就伫立在海峡对面——稍稍招手,数不尽的生意就会通过这片海峡汹涌袭来。你掌控海峡,我掌控整个海岸线。一个个商会将在这片荒芜之地建立,一条条街道将蔓延到多格利海,商人、工作者、武士、巫师、各类协会,他们会让这里变得比赌场还要热闹。”
眼前人已经彻底动容,而这位年轻的舵手,眼神如狼。
“我们会比南方的阿鲁加通还要伟大。”
“我们……会是新时代第一批踏入顶层的商人。”
第四百三十四章 签约
光和晨雾呈现出一种如诗如歌的梦幻。
白红羽毛的鸟停在枝头上。兴许是奔波地太过劳累了,它没有发出声音,侧头用完全乌黑的瞳装入少年的样子。
蓝白色的天鹅绒帷幔被风吹得波浪起伏。几缕花香,好似双手捧住他阴柔狭长的眸子,像是久久渴望的,将香气贴上。
这是祝福。
日光在少年脸上停留得更多;镀上一层金光,更多温暖照映在他胸口处的狰狞疤痕上。
朝阳的炙热被悄无声息吞入,简-艾斯调整呼吸,开始今日的内宗。
卯时日始,八门敛气且手持诸佛印。坐东朝天盘,化药力为山川大海,意存心府之中。引气血越阳纲、眉冲、晴明,上下回旋于顶部,呈逆周天行转。此刻左手转龙印,右手贴胸作象印,意奔腾气血旋转贯大柕、风门与附分。气行密快小周天,温养心府,与顶部逆旋遥相呼应,取日之精粹,磨碎于五府,行二十四般天罡变,拥灼日之火。
后静心绝虑,待灼火初动之时,右手转龙印,左手捏指引气血,停于肾府,灼火沿脊骨下行,过气海、任脉、五里。再逆流至大巨、天枢,自此上中下三道气旋已成,如此待大周天九圈,由快至慢。
意守至卯时过,持龙象之印,镇守内外天宫!
睁眼,金色幽光自瞳中滑过,赤裸身躯震颤出一圈无形气浪,宛若龙象相争,气势古朴苍劲。
朱赤。
背脊尽头的菱形纹身无声发烫,黑色纹理蔓延扩散,眨眼间游荡全身,震荡一次,发出类似吞咽般的古怪声响。
吃吧……
八门颤动,九大周天全部运转完毕,盘坐于晨光中的人儿转一圈脖子,仰头深吸口气,握拳感受被三道气旋磨炼的精纯气血,吞入最后秘药,朝阳炙热的八门随呼吸起伏,将流窜在经络中的气血全部收入,使其愈发坚韧浑厚。
至于被气旋和气血反复冲刷的经络穴位,则更不用说了。
鸟儿终于开始唱歌,他甩甩有些麻的左手,来到窗边,漆黑的瞳被抹上一层金光,宛如雕塑般的腹肌慢慢紧缩,换成另一种呼吸频率,整个八门再次开启,按照《钤虎》的经络路线放出气血流转,进一步淬炼进化。
被擦得一尘不染的门被敲响,手从紧身衣衣袖内伸出,简-艾斯回身坐在了书桌后面。
“可力洛有特产的麋鹿肉,混了点麦片的土豆泥,配上今早新摘的蓝莓,还有您最爱的水煮蛋,外加一小碟七级魔兽的心头血。”
阳光在银盘表面玩弄出道道刺眼。莫瑞斯将一个个食物揭开,接过仆人递来的小刀——划开酒瓶木塞,将纯白酒液倒入中庭款式的小杯里;弯腰,伸手往鼻前扇了扇,再用柠檬在酒杯上挤压出滴滴汁水,然后彻底摇匀了。
“您今日还有毕比大人的冷兵器使用课,我选用了一小盅燕麦酒,加一点柠檬汁,它很提神,是热迈厄斯阁下教我的小窍门。”
桌面上的书籍都被收好,包括不断飘动的帷幔,也被手巧的戈妮德打上一个精致的红色蝴蝶结,显得更为温馨。
“我已经看到你们的费心劳神了,替我谢谢沙松,告诉他我今天会与他分享一个好消息。”简-艾斯微笑仰头;整理一下脖子上的餐巾,拿起刀具,切下十足薄的肉片,沾点盐粒,放入嘴中细细嚼,“我实在找不到不给拉铁摩尔涨薪的理由,他的助手布拉安全回来了吗?”
“昨晚到达的庄园。”莫瑞斯看眼正在给主人收拾脏衣物的女仆,抿出浅浅酒窝,向座上人笑着继续道,“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健康可爱的女儿,昨晚给整个庄园的仆人都发了奶糖,这花费了他不少钱。”
“找个机会将这笔钱报给他。”简-艾斯微微颔首,端起小酒杯,将热辣辣的燕麦酒咽入肚,惬意呼口气,“庄园里有太多人组成了家庭,以后有关这方面的事都按照布拉的标准来,至少做到公平有序。”
“欧康纳呢?他那位弟弟在庄园干的怎么样了。”
“他已经完全融入了庄园,目前在学习成为一名裁缝。”莫瑞斯悄悄看眼主人,往桌边靠近了些,“主人,您前几日在那座赌场造成的轰动还在发酵,目前……我们的邮箱已经装不下这么多信封了。”
“这很容易处理。”简-艾斯抬起略微阴柔的眸,“通知巴里德,从现在开始模仿我的笔迹,伯爵以下,以及贫瘠地区寄来的信件由他代为处理。无论其上内容,都要回应的让人找不到弊端。以后整个庄园会更热闹,让他大可在此方面细细研究。”
“我知道了。”莫瑞斯点点头,咳嗽一声,说出另一件人事,“夏奇拉小姐预计在庄园内养一只波斯猫,还有上次带来的牛头犬,她也纳入了规划。”
“噢?她最近都会待在这个城市吗?”
“这我并不敢询问。”莫瑞斯无奈耸肩,停了会,拿出藏了许久的奶糖,两颊的酒窝更深了,“主人,布拉很感谢您馈赠的礼物,这是他妻子亲手做的,里面放了些许黑芝麻。”
“唔。”简-艾斯看看这包奶糖,抬手摆摆,声音比窗外阳光还温柔,“你知道的莫瑞斯,我的饮食必须均衡,替我谢谢布拉和他的妻子,再祝愿他的女儿身体健康,希望过段时间,我能在庄园内看见他们。”
“我会将这句话转达。”莫瑞斯点头应下,顺便问,“北境中段的暴乱还很严重吗?我有几名亲戚就住在那片平原的边界,可以暂时接待他们。”
“不需要这么麻烦,今天下午之前会得到控制。”简-艾斯擦拭掉嘴唇上的油渍,语调甚是平静,竟有种上位者的韵味。
莫瑞斯不再出声。面对人脉关系越来越深厚的主人,他始终只有赞美,以及对未来的光明期待。
当然,这也多亏了那位极难伺候的,就住在隔壁的女伯爵大人。
吃完一整盘的麋鹿腰脊肉,放下刀叉,其上血慢慢滑落,少年的脸,也在刀刃白光里清晰异常。
“最近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简-艾
斯问。
“只是一些日常琐事,和,”莫瑞斯往前弯点腰,“你们班级的些许同学对你更加不满,他们认为你破坏了学院规则:没有上过公共课,没有参加过集体活动。这是十分不公平的偏袒,嗯……他们是这样认为的。”
“啊,”简-艾斯取下餐巾,看着其悠悠遮住餐盘上的血,“现在时机还未到,虽然有学院方在前面挡住风雨,庄园里的人外出也要收敛声音,不要让人抓到任何机会。”
“我一直是这样要求他们的。”莫瑞斯认真回应,又顺口气来,“前几天莉莉与不知是哪个庄园的车夫组织了一场群架,在学院的范棱马场,参与者估计有五到六十人,大部分是他的老乡,不过事先签订了私斗纠纷书。”
“嗯。”简-艾斯从纯金烟盒里取出一支巫师烟,衔住,接住莫瑞斯递来的火。
窗外又有几缕顽皮的风试图叫上窗帘玩耍,只是对方太过沉默了,收束在红色丝带蝴蝶结里,不大想搭理。
“为什么我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
浓雾呼出,纯金烟盒被风抹亮其上的家族标志——是某位地方上的实力贵族。
莫瑞斯不敢抬头去看主人的脸,保持恭敬,用略微轻的声音回:“莉莉看见了曾经在我们庄园工作过的人,不知为何没有被学院清理,于是产生了了点口角,所有有了这样的结果。”
“这一切,莉莉始终都是秘密进行。”
莫瑞斯拭去额头上的汗。
气氛更加安静,有着某种香味的细烟亮起烫红,简-艾斯舔了下唇,伸手刮刮脑门,食指和中指上的宝戒泛起迷人光彩。
“他们,”少年停顿了半响,“他们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吧。”
“全然是大获全胜。”莫瑞斯抿出酒窝,是有些无奈,“莉莉打伤了几名车夫,尤其是之前在我们庄园工作的那个人,他踩断了其五根肋骨。”
“啊,”简-艾斯捏了捏眉心,语调沉静,令莫瑞斯忍不住更为专注的听取,“站在莉莉这边的人都要进行妥善医治,这件事可以去找一下沙松,通知莉莉,以后不要再这样冲动,但不要说重话,毕竟问题的根源在于我们。”
话到此,他点了点烟灰:“这段时间要表现得更加低调,如今还远远不够成熟,你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关口。”
“我知道了。”莫瑞斯弯腰鞠躬,手掌抓紧裤腿,“我很抱歉,对不起,主人。”
阴柔的桃花眸子随意瞥过,简-艾斯摁灭香烟,问起正事:“英格索尔那批药材送来了吗?特别是生活在高温地方的凶物的心。”
“明天会进入庄园。”莫瑞斯慢慢出声。
简-艾斯点点头,往后靠住背垫,看看面前这些空空如也的餐盘,抬起手指,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还没吃完早饭吗?”
门开,首先看到的是一双黑到青紫的眼眶,还有乱糟糟的,宛如鸟窝般的头发。
简-艾斯起身相迎,抬手示意大管家先离开。
面前的巫师越发靠近了。简-艾斯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的硫磺味,以及极其复杂的药材气息。
“好久没见到你了。”简-艾斯热情握住热迈厄斯-沙松的手,笑得无害,足以让对方感受到这股真诚,“最近的工作还顺利吗?我恰好有许多好消息要与你分享。”
“这倒是不用了。”热迈厄斯-沙松上前抱了抱对方,好好看着这张脸,积攒在骨子里的疲惫都少了些,“我每天都在与查理药材商会那些狗屎激烈战斗,但看到你,我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受宠若惊。”简-艾斯拍拍热迈厄斯-沙松的肩膀,自己重新回到了办公桌后。
双方入座。热迈厄斯-沙松也未有过多废话,取出厚厚一沓资料,翻开最近的,自己着重划了红圈的气血报告,向对面人出声:“你比我们计划中的进展还要快,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的天赋,或许,当初培养无敌亲王的王牌武道师阿克斯卢丹能够理解我的心情吧。”
简-艾斯适时露出无奈的笑——完全谦逊的,是新一张面孔。
热迈厄斯-沙松未有在意这些细节,取出眼镜戴上,藏有药材污垢的指甲点在资料上:“众所周知,帝国将十五倍增幅划入了中级武士档次,我一直在注意你这段时间的表现,自从《钤虎》达到第五层之后,你的气血始终能为你带来十五倍以上的稳定增幅,这是不是意味着你终于更进一步了?”
他抬起镜片后的眼,不待对方回答便追问:“八门,你的八门究竟是怎么回事,被《钤虎》第五层强化过的气血足以轰开任何特殊体质的门,而且你已经在气血类的秘药上消耗了四千余枚红晶,你能告诉我这些药力转化出的气血都去了哪里吗?战斗?我可压根没有看见你做这样的事。如果是你开启的那两扇门,它们也不可能装得下这么多的气血。”
简-艾斯微微张嘴。热迈厄斯-沙松又摆手打断,语速更快:“你这个神体天赋真是让我感觉太过惊异了,报告上关于你气血容量的记载虽然比平常人大了五倍,也不至于能将价值几千万的气血秘药全部吞入吧?这才半个月啊!”
“而且你才开了生、惊这两门。”
这位巫师仿佛进入了某种常识的怪圈,抓抓脑袋,手指立即油到发亮了。
“可能……”简-艾斯组织了下语言,“可能是这部分能量都反哺给了肉体。”他拍拍胸腔,语调有些不自信,“你没感觉到我的身体更强了吗?”
热迈厄斯-沙松闻言摇头,望着这头不知该怎么形容的怪物,叹口气道:“《重装战士》虽然有‘反哺’、‘铜墙铁壁’以及‘力之化身’这三种增强体魄的方式,但也不至于吞食这么多的气血,而且……”这位巫师是真的堵住了,“你不感觉你的肉体远远超过了《重装战士》强化的极限吗?就算加上《钤虎》,也根本不可能空手应对白银兵器。”
“你根本不像人类。”热迈厄斯-沙松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
“我吗?”简-艾斯张大眼睛,伸手指着自己,“我,我并没有什么感觉,而且……而且我很确定我的神智清醒,没有什么异样或者什么突发问题。”
热迈厄斯-沙松听得叹气更多,推了下眼镜,继续享受这种幸福的烦恼。
“算了不说这些了吧,”他摆摆手,复述来时就准备好的建议,“艾斯,你的天赋强横到我从未有见过,我希望你能保持平常心,目前来看,神灵在开启八门和气血转换效率上给予了你一定的阻碍,依照数据来说,你如今的气血容量堪堪与一名六门普通中级武士持平,增幅最大倍数在中级武士排到中游,肉体强度震铄古今,这让你的下限被无尽拔高了。”
他盯住对面这张脸,确认其没有任何飘飘然,才继续道:“实话实说,如今百分之七十左右的中级武士都不是你的对手,加上这些武技,以及在克西路大师那里改锻的卡提纳……”
“你会一鸣惊人。”
话完,热迈厄斯-沙松眼中精芒刺人。
简-艾斯依旧面色如常,确是闻到这股不大寻常的意味。
他开始思索笔的位置,并张嘴回应道:“热迈厄斯阁下,很感激你能这样看得起我,我很清楚我目前的位置:幸运掌握了点王冠级武技,碰巧在《钤虎》上有些见解,至于另一本《罗法古养龙手册》,我到目前都还未掌握完全。”
“所有的功劳都是依托于你们。”
黑色紧身衣勒住肌肉轮廓,简-艾斯往后靠住背垫,十字耳坠轻摇,锁骨上的琉璃金项链熠熠生辉,“谢谢路无偿让我练习的那本武技,也多亏了你一直给予我各式各样的帮助和资金补贴,最后要感谢查理。我所做的,只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话到此不用再说破,热迈厄斯-沙松深深看眼这聪明至极的孩子,取出准备已久的契约,开门见山:“就在前几天你参加完那场搏击回来,我与路进行了深刻的交谈,我们在你身上看到了无限的可能,紫钻、王冠……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你可以参悟更高档次的武学,也愿意成为你前进的助力。”
足足有五十余页纸的契约被推动到简-艾斯面前。一切都是这般的顺理成章——到了火候的佳肴,总归要推上更高级的桌。
简-艾斯象征性的翻动一下,露出微笑,并笑弯了眼眸:“我能够帮到你们什么?”
“只需要保持住你的奇迹。”热迈厄斯-沙松双手交叉放在桌前,不想放过简-艾斯脸上的任何细节,“这份契约会持续二十年,在这段时间,我与路会用尽一切力气为你搜寻最适合你的内宗与武技,制定最适合你的练习计划,具体内容写在了17-28页,并且我们将承担你百分之三十的修炼费用,其总共分为五项对赌条款,这一段写在了33-41页。其余是有关双方尽到责任义务的保证,简单来说,我们希望成为你唯一的,也是完全被承认的武道师团队,我们将共享你的名气,绝不会损害你的名声,毕竟我们没有这么愚昧。”
热迈厄斯-沙松说着说着有些口干舌燥,从戒指里取出老旧水瓶,打开大喝了几口。
“我和路在整个帝国都算是小有名气的武道师,有许多实力雄厚的客人与我们关系渊源,紫钻、王冠、传说,借阅一段时间对于我们来说不算是难事。”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我们可以走上更近一层的关系。”
略带恳切的语坠落,深绿色的老旧水瓶立在桌角,日光里,它颜色深邃到令人舒坦。
时间一分一分的流逝了。
简-艾斯始终未再动过面前这沓契约,捏捏眉心,向对方回应:“沙松,我并不是一名喜欢贪图便宜的人,目前我所听到的所有都是你们在付出,也许你们应当告诉我我该做什么,这样我会更加安心一点。”
他说完笑笑。日光照亮狭长眼眸内的碎影。
热迈厄斯-沙松摊手表示赞同,看向这位注定不平凡的人,回道:“我与我的巫师工厂将完全打上你的标签,可能会让价格昂贵上几十倍,反正谁知道呢。”
镜片后的眼眶黑青到有些怖人,只是布满血丝的眼珠里——希望之光闪闪。
“这只是一点小添头,我们预计将一切都与你绑定在一起,既然查理已经不重视你这方面的产值,而且你们之间也未有这方面的契约,以及这段时间的信息差,我想是个正常人都会把握住这个机会。”
“而且……”热迈厄斯-沙松盯住这双桃花眼,“你与查理之间也有些许矛盾不是吗,上次那什么三问,让大家都闹得很不愉快。”
“在这一点上我并不反对。”简-艾斯无奈一笑,礼仪近乎完美。
热迈厄斯-沙松点点头,继续阐述预想:“我一直有个愿望,就是超过我祖父,让‘热迈厄斯’这个姓氏成为波斯乃至四国最尖端的武道师招牌,很可惜我手上并没有什么十分突出的成绩,不单单是我,路也面临这样的烦恼。”
“现在,你来了。”
再次打开水瓶,白人巫师的长袍在光里显出各式各样的污渍。
他们开始思索,长久的沉默在酝酿。
一束束金光透过窗帘射在红木金丝软椅上。
骨节分明的手掌贴在脸颊便,宝戒光芒流转,睫毛低垂,如水墨般线条流畅的眼挑出阴柔弧度。
他是怎么就变得如今这幅模样了。
热迈厄斯-沙松看着面前这幅画,忍不住吸气,停在大腿上的拳握紧。仅是这副皮囊,就让他有了更多信心。
茶黑色的眼瞳也在此时转动,装入热迈厄斯-沙松的样子,声音略微轻的问:“沙松,我们这份契约有着完全保密的条款对吗?”
“这是当然。”热迈厄斯-沙松认真点头,“任何一方泄露关键情报,都要承担难以想象的责任。”
“嗯。”
喉结震动,室内的光线忽然变暗,某种阴冷至极的灵压,睁开了银白色的竖瞳。
第四百三十五章 学刀
“一个成熟的武者至少要精通七八种兵器。”
“滕子京的羽衣刀手你玩的确实挺不错了,但是这些手上功夫要又精又多,这样才能跟得上后续的各类训练。”
一抹白光归入刀鞘,北雪平(N)的弯刀依旧是这种执拗追求狂野的风格——刀刃呈现近乎圆的弧度,刀柄极窄,血槽刻在临近刀背的位置,配上这些细密倒刺,真是吓人的紧。
“刀法讲究一个大开大阖。正所谓‘单刀看手,双刀看走’,在刀法中持刀手和步法极为重要,这一点与剑术相同,但比剑术变化要少些许。”
“手不离刀,先看;后摆。迎推刺刀势,要是对方先攻双肩与头部,则上步小跳,手臂贴刀侧挡,顺势抹咽喉。若是朝胸腹进攻,则转身收刀往左跳,步要快,且挡一格,随即抽刀横击,边打边收,一定不能贪招。要是突下盘,则抬腿亮刀,用力搅,腿动刀动,脚跟必须稳,向前小跳,用力劈刺对方面部。”
“这是所有刀法的三个基本套,任何刀法大师,也都是在这样的框架下演变推导出自身独有的风格。”
“扫、劈、拨、削、掠、奈、斩、突这刀中八法你差不多已熟练,今天这节课主讲脚上功夫与刀尖巧技。”
毕比导师脚尖往前一点,弓背,右手自然贴上腰间刀柄,身体随之前移,目光灼灼,像是一头蓄势待发的猛豹,自有慑人气场。
“我今天教你北雪平(N)一门个人风格极为明显的刀法。它讲究一刀势:刀快、手快、眼快。此间动作要求刀、腰协调一致,手不离刀柄,腿不收绷劲。”
这位小个子导师说完原地踱步两下,找到持刀感觉:脚尖往前一压,弓背降下重心,右手横放在刀柄上,手肘角度近乎是九十度,然后腰马一转,改为拗步,五指慢慢握住刀柄。
“‘北平柔刀’讲究的是快、稳、沉,从出刀到回鞘不过眨眼,特别是腿上的力,”他拍了拍自己大腿;旁边学生认真点头,“就像灌木丛里麂子,小跳发力,动作轻,出刀时手感要柔,角度要狠,心要毒。”
说完,导师左脚向前上一小跃,脚尖外展,两腿膝盖放松舒展,同时腰部微微往左扭动,持刀手一紧,白厉厉的刀光就这般被抽了出来。
这确实是极为柔和且缓慢的样子。
只是所谓缓慢,完全是动作所带来的视觉误差。
简-艾斯一动不动的记住毕比导师的动作要领,握住腰间刀,逐步在脑海里推演流程。
“这抹拗步跳-刀最讲究持刀人的节奏,在整个‘北平柔刀’的把式,它通常用在出其不意,和近距离抢夺先机。”毕比重新站直腰背。一片落叶自枝头悠悠飘在他围着头巾的短发上,使这位矮个子略微憨态,“你握刀的手一定要稳,现在先练习三百次。”
“好的。”简-艾斯来到场地中间,握刀,在导师的纠错声里不断练习。
树在风中慢慢摇摆了。
片片落叶飘入石柱众多的红檐庭院。有些飘入小溪,在清澈寒水里上下起伏。有些刮在檐角上,带动风
铃摇曳,发出悠扬声音。
三百次抽刀结束,正午的阳更加热情。
腕口有些疼痛,简-艾斯抿嘴深呼吸一次,鼻尖上的汗珠落下,于脚边飞溅起片片尘埃。
“现在开始另一项。”毕比迈步与他站在同一水平线,握住刀柄,指向刚被放上来的草人,“刀重视劈砍。刺、挑是第二选择,这关系到每种兵器本身特性,接下来这一招……先抽刀。”
两人腰间的北雪平(N)弯刀一同出鞘,细一看,这对师生的影子竟重叠在了一起。
“两手握柄,重心压低与腰眼持平,刀尖微侧,注意看我的刃尖角度。”
导师念,学生跟随其节奏双手握刀;桃花眸清晰投映在雪白刀刃上。
“现在将重心移至左脚,右脚虚点地面,同时两手持刀略向前伸,刀刃朝下,刀尖朝前,要放松,特别是手臂肌肉,这是最容易损伤的部位。”
刀尖微微往上,一片黄叶顽皮落下,被无声分割成两半。
“现在用你的手腕发力,由上往下斜削,期间刀身贴着大腿外侧——你贴的越紧,就越能发挥出这个招数的巧妙性。”
“当然,别把自己大腿的肉削了。”
毕比从简-艾斯的腿边收回目光,手中刀慢慢上挑,继续耐心解读,“玩刀就要练腿,你的脚趾有劲,从地面托上来的劲就足,待到力达前刃,就要掌握好刀刃本身的特性。手要稳,刀尖朝左前方,用极窄的角度挑,这是一切的先决。”
闪着光亮的白刃滑过草人腋下,像是女子轻抚,使其崩开了道道线条。
简-艾斯这头的草人明显没有这般给面子,仅是懒懒断开了几根草线,并被风吹的摇晃,提醒这位人儿再大力点。
“你的节奏太慢了。”毕比出声提醒,却未停下持刀动作,“‘北平柔刀’虽然很讲究这个‘柔’字,但不是让你拿着刀唱戏,它是杀人术,要见血,要三刀毙命的顶尖刀法。”
声落,上挑至草人肩头的刀尖忽然再次侧摆,紧跟着是一记势大力沉的前跃踏步,带着罡风,呼啸斜劈在草人的脖颈!
“呼!”草人头颅落地,毕比快速收刀,竟带起绚丽白光入鞘,发出罄锵嗡鸣。
“这一刀有我二十年的功力,武道长,一定要有平常心。”他找到学生的眼,慢慢起身,布满老茧的手掌甩动,“武学是释放武技的基础,拿稳兵器,才能使用内宗?让气血在其上赋能。”
“再冷的饭也要一口口吃,不然噎住会更难受。”
导师拍拍学生的背,感受其表皮下蕴藏的炙热能量,并示意其开始训练。
又是沉闷挥刀五百次……
简-艾斯仔仔细细记住导师的所有动作,目光始终往前;盯住这断了大半个脖子的,仿佛在歪头讥笑着他的草人。
训练终归是枯燥乏味,导师毕比的耐心是五位导师里最多的那一位,所以很多细节,他也是掐得最死。
根本记不清手握刀的次数了,
每一个动作的拆解,简-艾斯都沉默依着导师的一次次提议改正,偏生这些把式都极为复杂。不消说,只有慢慢往西边落下的太阳见证了他的坚韧和苦闷,用柔和金芒,在这个孩子脸上笼上神圣的光泽。
整个“北平柔刀”的把式终于从头到尾都过了一遍。
长刀入鞘,少年的脚尖对准沙场边,身上衣物已寡透,胸腔起伏,豆大的汗不断从黑色圆寸里落下来,积蓄在眉骨,最后打湿地面。
“老师,”少年忽然出声问,眉眼阴柔,“创造这门刀法的,是不是个女人。”
毕比侧头看他,看了许久;一面用手帕擦拭脸上汗珠,一面回道:“她是帝国少有的女武士,在先天条件不如我们的前提下,她成为了一名十分了不起的尊者。”
“武尊吗。”简-艾斯低头拍拍腰腹,忽然抿嘴笑起来,“我认识一个背着三把刀的女武士,在我刚从灾祸大陆回来的时候,我感受到了她身上那阵令人窒息的锐意。”
“这是一种内敛的压迫。”
简-艾斯看向身旁导师,进一步复述,“明明没有使用任何气血,却是让我到如今都难以忘记。”
“她是炼金学院的吗?”毕比接上话。
“啊。”简-艾斯点点头,眼神恍惚,仿佛那对散着萤火光芒的耳坠就在面前。
毕比再次拍了拍学生的腰,抬头看向屋檐边的夕阳,慢慢出声:“简,整个四国的天才有太多太多了,我们学院喜欢将注意力放在平民和中小贵族身上,这是维奇的教学理念,但是其余两家,大都招收中上阶级的贵族后代。”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收回目光,看着这名承载了太多人期望的学子。
简-艾斯发出鼻音,握拳,慢慢来到石凳边坐下,仍由汗水顺着指尖滴落。
毕比陪着他休息了会,拿出怀表看眼时间,将腰间刀收回,向早已在场边等待了许久的理疗师们招招手,便快步离开了。
路-阿卜杜尔看着毕比离去的背影,捏紧简-艾斯的天枢穴,为其舒缓肌肉:“需要专门为你打造一柄这类弯刀吗?”
“可以。”简-艾斯配合的往前倾,张嘴含住维克多递来的药片,忍住这道苦。
“有件事我还要跟你说一下。”路-阿卜杜尔拍打他的肩,进一步舒缓他手臂上的肌肉,“查理秘药商会会长道格雷戈送来了一份5000万左右的秘药补给,就在你练刀的时候。”
“我与他认识吗?”简-艾斯闻言偏头,眉头慢慢蹙紧。
“他是查理-米尔顿身边的新晋红人,昨天约你,你拒绝了他的邀请。”
“啊……”简-艾斯稍稍停了会,眼睛望着前方,目光明亮,“他现在还在这个城市吗?”
“还在,是沙松出城招待的他,按照以往习惯来说,他应该会在这里的秘药分会停留三到四天。”
“好。”
简-艾斯拍拍他的手背,起身,往前下一个早已约定好的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