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六章 不存在的老人
初晨的第一缕金光映射在少年脸上。
绝对静谧之中,景门气血随《钤虎》的路线缓缓运转。一呼一吸,微不可查的气浪在其周身扩散,将熏香飘的轻烟搅扰;旋出一道道蓝色的圈来。
死门开,玄妙拗口的经文响彻脑海,掀动光中浮尘。
天道变化,消长万汇,契地之力,乃有成尔。天贵而地贱,天动而地静,贵者运机而贱者效力。上有其动,而下行其地矣。是以知天之施地匪专也,知地之应天有常也。生机动则应之以生,气机动则应之以气。机正则泰,机乱则否。万物列形而否泰交著,见之于地焉,岂止地之为乎?盖天道内而地道外者也……
按照路线流动,看不见的钤虎之势在体表萦绕,最后一缕气血钻入死宫,如桃花的眸子轻轻扇动,是神灵费尽心力雕琢的完美。
携景门之精气,吞火蟾蜍精,守玉枕关,冲之死门,故,开体。
把含在嘴里的巨苦内胆咬碎,少年紧紧皱眉。一股股磅礴药力轰然冲向八门,带着微弱毒性,让本就饥饿乖戾的气血更加狂暴,瞬间扑上前撕咬,势要将其同化,引爆更汹涌的潮!
王者,天也;将,地也。将者,天也;士卒,地也。我,天也;敌,地也。由此观其所动,故负胜可知矣。王之於将也,阃外之寄,择贤授柄,举无所疑。将必内应其正,外务其顺……
熏香飘出的蓝烟被少年呼吸打散,坐在一旁的武道师伸手添上更多,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另一味秘药,打开少年的嘴唇放了进去。
“艾斯,把气血转到惊门,你现在需要降速。”路-阿卜杜尔沉静出声,眼珠紧紧盯住对方身上这密密麻麻的银针,“杜门内的气血可以尝试缓慢释放,就算打扰了密法步骤,也是没有关系的。”
他话落。眼皮不自主发颤的少年转而调整呼吸,咽下含在口中的秘药,逐步使用预备方案。
取惊门之精粹,入死宫,逆流长生关,魂门,膏肓,直通天柱,此则长气足,破凶煞阴气……
挂满汗珠的胸腔缓缓扩张,好似蚯蚓般狰狞的血管慢慢由深黑色变为健康的淡青。
路-阿卜杜尔取下他颈脖上的缠有红线做标记的针,拿起铁盒里的注射器,对准对方手臂的静脉血管,慢慢注射。
这无疑是点燃攻势了。
几处经脉异常凸起,简-艾斯不敢有丝毫大意的凝聚心神,全力转化新增入体内的秘药。
透窗而入的阳光越来越来热辣,自主晃动的银针一根根垂下精神势头,而在它们扎根的皮肉内,好似有条小蛇在慢慢蠕动,缠绕着少年的身子,属实是古怪极了。
路-阿卜杜尔一瞬不瞬的看着这道异景,再抬眸观察着少年的神情;深吸口气,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通知外面的人,采用第三种方案的理疗。”
“是。”绝对忠心的助理认真点头,看眼盘膝坐在地上的人形怪物,压住一切表情,步履匆匆的离开了密室。
药效吞噬完毕,简--艾斯睁开十足阴柔的桃花眼,黑瞳中流光滑过,伴有一声若有若无的虎吟。
“呼……”他伸了个懒腰,不带任何杂质的眼瞳转动,脸上连带露出微笑,向身边人表达了感激。
“感觉如何?”路-阿卜杜尔摆摆手,只关心结果。
“太美妙了。”简-艾斯尝试握拳,仔仔细细的感受着体内这越发宽阔坚韧的经络,以及质量越来越高的气血,终而无比陶醉的摇头晃脑,“我本以为我可以直接迈入《钤虎》的第二步,按这进度,恐怕还需要三到四天吧。”
“啊……”悬着的心彻底入肚,路-阿卜杜尔摸了摸鼻,又反应过来的苦笑一声,看着还在嫌慢的人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你的天赋确实是无比惊人的简,但是配合《钤虎》修炼的秘药都太过于凶悍,你的身体需要一个适应时间,需要不断强化经络的承受力。”
“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的是,这真是我这段时间听过的最好消息。”
路-阿卜杜尔笑着鼓掌。简-艾斯十分谦逊的摇头,直接起身抖落银针,自顾自的穿起衣服来。
路-阿卜杜尔跟在他身边,黝黑的肤色虽然遮住了昨晚的疲惫,可还是露出一些淤青:“艾斯,我这里有一本武技,你想学吗?”
穿衣的动作顿住,简-艾斯抬头,双眼好似会说话一样。
“也算是一本厉害的辅助类技能。”路-阿卜杜尔接住他的目光,也懒得浪费时间,不再去回忆昨晚的纠结。
一本用羊皮纸做成的经书就这样出现在光里了。
简-艾斯默不作声的看着,未有着急伸手。
而这,确实让路-阿卜杜尔更加笃定:“艾斯,这是关于速度和战斗节奏方面的辅助武技,你先看看吧。”
他将经书递到艾斯眼前。艾斯也未推辞,只是在伸手前多看眼路-阿卜杜尔的脸,把武技拿过来,查看其上文字。
“这是很少见的书籍名称。”简-艾斯伸手刮了下羊皮上的字母。
“确实如此。”路-阿卜杜尔点头回应,“它其实是关于战斗身法的一个系列,你手中这一本是最复杂,也是初始条件最苛刻的版本。”
“噢……”简-艾斯认真点头,将经书捏住,向这个人儿笑笑说,“很感谢你的心意,我应该为此支付多少晶币呢。”
路-阿卜杜尔立即摇头,拿出怀表看眼时间;伸手邀请对方,然后率先在小圆桌前坐下。
“这里面有一个比较漫长的故事。”他十指交叉搭在桌面上,看着对面刚入座的人,“关于这边武技,或是这一系列的步态强调,那位创始者都未曾想要把它们进行买卖,所以也就未有帝国方的专业评级。到了我父亲手中,他也从未在外面显露过这本武技的存在,直到我逐渐走上了武道师的正途,他才把它交到了我手里。”
“嗯哼。”简-艾斯点点头,态度诚恳。
“《步态强调·宗师专精》总共分有九个层次,因为创始者自身只是一名武皇级别的武夫,整本书的内容好像都是他自己意撰,但我父亲告诉我,这位创始者也进行过展示。”话到此,路-阿卜杜尔刻意停下端详了会简-艾斯,才继续道,“在这本武技之前,他还撰写了只需要开两门的入门级、开四门的掌握级、以及开六门的精通级,也打算要将它作为传承留给子嗣。”
“噢。”简-艾斯点点头,回应的一针见血,“所以他在这上面花费了多少的时间?”
“他说是生命。”路-阿卜杜尔盯住这双桃花眼,又笑了笑,“不过这都是我父亲告诉我的,其中很可能有偏差罢。”
简-艾斯听后无言,身子往后靠,抬手搭在椅子边,示意对方继续。
“关于这本经书的故事还要拖的更长,那是我还未出生的时候,我父亲在一名牧场主手下工作,这份工作并不轻松,于是有段时间里,他到了当地刚成立的武士协会注册武士证明,想多几份工作,或是说为了生活罢。”
久远的回忆慢慢袭来,路-阿卜杜尔合拢拳头,一身礼服做工精致,已彻底看不出是平民出身了。
简-艾斯的指尖在羊皮纸上点点,读不出悲喜。
“当时我父亲也记不住是怎么接下的这个活计,反正按着任务指南走了几百里,终于从一个没有活人的地方,找到了目标提到的山谷,刚进去没多远,就看到了这位老人,于是背着他走了两天两夜,然后照顾他,等着这次任务的雇主将他带走。”
“是没有活人的山谷吗?”简-艾斯稍稍眯起眼睛,“这听起来就十分危险,你父亲为什么会选择这样的事情。”
“谁知道呢。”路-阿卜杜尔耸耸肩,示意自己也很疑惑,“可能那段时间的战乱太过严重了罢,四国并没有和平,我们的君王也面临许多考验。”
“那可真是久远的历史。”简-艾斯抿住唇。
“是的。”路-阿卜杜尔两手一摊,接着道,“当时这个老人还剩下一口气,我父亲怕他死了雇主不会支付酬劳,所以带回家好生照顾了大半个月,结果千等万等这份酬薪还是没有支付,就问到协会里,他们也只是回复快了快了,根本不搭理这件事情。可是没过几天呢,这位老人却奇迹般的康复了。”
“嗯?”心头有疑惑蔓延,简-艾斯抬眸看向同样语调起伏的路,不露声色的听着祖的悄悄话,“那他恢复之后是什么实力呢?武皇吗?身上有没有一些奇异的特征,譬如青手黑脚。”
“没有……”路-阿卜杜尔回忆了半响,摇头道,“我父亲未曾跟我提起过,关于境界也是老人自己透露给我父亲的,我父亲只是听,并亲眼看见那老人亢奋了几晚上的奋笔疾书,写出这四本武技,之后就住进了牧场主的羊圈里,还有一次,我父亲见到他面色极为吓人的盯着空气看,之后还看见他用眼睛杀死了一只狼。”
“啊。”简-艾斯慢慢点头,顺着追问,“那你认为他应该是什么水准呢。”
“这很难确定。”路-阿卜杜尔摸了下下巴,比之曾经,他已是帝国有名的武道师,“能隔空杀死一只狼,并逃脱肉眼捕捉的方法有很多种,我父亲自身是中级武士,如果这个老人真的是武士,那应该是武皇这个级别吧。”
“看来这是一件曲折的人事。”简-艾斯低头打量羊皮纸一会儿,“既然有四本,你父亲没有尝试自己练习吗?”
“不不不,他只给我父亲这一本。”路-阿卜杜尔苦笑一声,“事实上,从老人杀了那只狼开始,牧场主就整天到这边来巴结他,老人最后烦的不行,就在某天夜里站在我父亲床边,留下这本武技,并叮嘱他要守好这本经书,然后就走了。”
路的追忆结束。简-艾斯慢慢抿了下嘴,翻开经书,闻到了其内的刺鼻血腥味。
这是用某种动物的血书写的:密密麻麻的文字里带有二十余幅人体画像,画像线条略微模糊,不过比起那些动辄上百幅画像的武技来讲,它无疑是入手稍显简单的那种。
当然,这只是简-艾斯的第一感官而已。
“你有尝试练习过这本武技吗?”他语调平静的问。
“是的。”路-阿卜杜尔点头,说出更让简-艾斯感兴趣的话,“这本武技里的内容极其古怪,如果不是我见多识广,我很可能会将它当做是某些疯子的妄想——它在前三层是不需要借用门的力量的。”路-阿卜杜尔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简-艾斯用几次呼吸的功夫调整好了情绪:“前期不需要接住门的武技有很多,这并不稀奇。”
“可它的效果也极佳,能让我变得很快,是真的很快。已经成为我自身战斗体系里的一大亮点。”路-阿卜杜尔两手一拍,为这本武技定下了基调。
“噢……”简-艾斯一面听着祖的声音,一面微笑看向对面人,“这可是真是一件十足珍贵的礼物,谢谢你路,谢谢你此时此刻的帮忙。”
“这是我应该做的。”路-阿卜杜尔不在意的摆摆手;气氛瞬间又活络起来,“我父亲在把这本武技给我时,就说要我为它找到一个真正的天才,让那个老人的心血,能够被帝国的历史记住。”
“毕竟,他也因为这本武技躲过了几次险境。”
浮尘在阳光中热烈舞蹈,断断续续的烟从香炉里飘出,夹在少年指间的皮纸,确实被岁月侵蚀的有些焦黑了。
“看来你交给我了一个比较沉重的任务。”简-艾斯幽默的眨眨眼睛,忍着稚童的嗓门,依旧用平静的语问,“关于写出这本经书的人,你们就没有更多的消息了吗,回报总归是要落实在人身上,才是最完整的吧。”
“我和我父亲始终是知恩图报的人。”路-阿卜杜尔取出一支烟点上,透过烟雾看看对方的脸,“实不相瞒艾斯,从我父亲有些许经济条件开始,他就一直在想办法寻找这个老人,也在寻找当时下达给他这个任务的人。”浓烟入肺,路-阿卜杜尔压出一大口气,“先不说查无此人,就连下达任务的那个档案,也彻底找不到了,有时候我都在想是不是老人他自己想把这一切都抹去,免得我们像那牧场主一样去烦他。”
“这也不是不可能。”简-艾斯接了一句。
“所以想要报答是很难的啊……”路-阿卜杜尔点点烟灰,面色略微思索,“如今在我手上待过的武技和内宗至少也有几百余本了,有时时间宽裕,我就拿它和很多武技作对比,只得出来愈发不可思议的感官,”路-阿卜杜尔说道,“你说一位对经络有着这件深刻理解的武夫,怎么可能只止步于武皇呢……”
路-阿卜杜尔陷入了沉思。
简-艾斯未有多打扰,而是拿起经书,漫不经心的翻阅起来。
神灵手中的沙砾一粒粒坠落下来,透过窗的阳光更加明媚。
简-艾斯于这样的光明里翻着血迹黑硬的羊皮纸——越翻,越有一种不知名的寒芒打在后背,牵动了神经,令他心跳微微加快。
"路。”他终于出声,复述稚童的言,“你父亲有与你形容过这位老人的长相吗?或者说,老人的名字。”
“从来没有过。”路-阿卜杜尔果断摇头。
“那这个地方在哪里呢?”少年收敛一切表情,“你父亲曾经工作的牧场,在哪里。”
“在比弗海德县,隶属于班芮克的领地。”
“噢。”桃花眸里的光芒深邃,抑制住某道蠢蠢欲动的吐信声,简-艾斯佯装无事的扣上纽扣,移开了话题,“热迈厄斯-沙松呢?”
“他还在忙活庄园的禁忌和秘药的事情。”见到对方起身,路-阿卜杜尔跟着站起来,环顾一周,最后十分小心的将门边上的禁忌关闭,拉住门把将门打开,“你现在需要,”见到面前的人,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简-艾斯顺着望去,瞳孔扩张,穿衣服的手僵直在半空里。
那是金色的暖阳在烤热气氛,刺眼的银白里,戴着金丝眼镜的导师露出标志性微笑,用略微醇厚的嗓门道:“我看见你们在训练就等了一会,没有打扰到你们吧。”
“嗯……”路-阿卜杜尔闭合嘴唇,摇头,“我……实际上我们正要出去。”
“是训练之后的理疗么。”维奇呵呵一笑,多看眼穿好了衣服的艾斯。
“是的。”路-阿卜杜尔点头。
“这里的禁忌做得不错。”维奇伸手碰了下墙面,扶正眼镜架,侧头打量简单干净的室内,向艾斯招了招手,便自顾自的走到走廊窗户边了。
楼下花园有风在喧闹,些许蜜蜂穿梭于花丛里,带着晶莹剔透的蜜,和让人聒噪的挥翅声。
多迈一步,少年离这位白胡子传奇更近一些,半个手掌隐入宽松的训练袍,说道:
“日安,维奇老师。”
“嗯。”维奇转回头,看着这模样愈发清隽的少年儿,问,“有关于你庄园近期雇佣员工的合同,你有详细的备份吗?”
“我的庄园?”简-艾斯抬起眸子,茶黑色的瞳于光里发亮,“我并没有记载过这反面的事,或许我大管家莫瑞斯有。”
“我已经问过他了。”维奇平淡答了声。
“啊。”简-艾斯张嘴,找不到更进一步的话。
裹有花香的风不断从窗户飘进来,沉默中,导师镜片背后的眼终于收敛了暗芒,张嘴,又不知怎的闭合了,终而换成另外的言:“我叮嘱的期许,你已经走到了哪一步。”
“那些要求吗?”简-艾斯抬头看他,嘴角抿出下弯弧度,“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实力,我并没有开始尝试。”
“那你应该加紧时间。”维奇回应,“解放八门是需要磅礴的气血没错,但是推门的机会只有一次,你累积的越好,对后续的武道之路就越有帮助,完全打开的门,才能进入更多的气血。”
学生一知半解,维奇继续说着详细的话:“《钤虎》是一本凶性极佳的内宗,有时候质量并不是所有中心,气血的特性,或是能抓住这方面重点的经书,都是不错且大有卑益的捷径。”
“帮助推门的经书?”简-艾斯皱起眉,大胆端详导师这张脸,实诚道,“维奇老师,我已经被取消大半的资助,换句话来说,我目前是一名练气都拘谨的普通人。”
维奇闻声呵呵一笑,在暖阳里散出更多和煦:“在这间学院里的许多学生都是从普通开始,有一些还没有你当前条件,可也出了不少魁首不是吗。”
简-艾斯瞬间联想到了那个额头有纹身的少年,眼神一暗,侧头接住不断抚上来的风。
“但他们都先飞了好久。”他轻声回复。
“我确实忘了。”维奇附和点头,于是聊起了另外的语,“这座庄园的所有雇佣合同都签下了你的名字对吗,除去查理的额外聘请。”
“确实如此。”简-艾斯答。
维奇颔首,看看这知道的极多,话语却极少的孩子,也熄灭了来时想好的打算。
师生间又陷入沉默,等到那边门边的武道师投来目光,简-艾斯伸手定住不断晃动的十字耳坠,转回目光,向导师轻声告别:“我要去练习了。”
维奇摆摆手,最后一次确认学生的呼吸,还是开了后门:“艾斯,经验之谈会阻碍人的成长,大胆去走前人不敢走的路,也许拿开挡在面前的枝叶,你会发现一片早已人声拥挤的地方。”
话完,他不待学生的表情,直接来到之前的门边,越过路-阿卜杜尔看向室内;顺出胸内浊气,伸出戴有白手套的手,轻轻叩了下墙。
那是独有的禁忌在缠绕编织,路-阿卜杜尔随之将目光放在这堵刷有蓝色颜料的墙面,五指掐入掌心里,语调无比真诚地躬身:“谢谢,谢谢您的慷慨。”
白胡子导师并没有搭理他,继续迈步,消失在了热烈的阳光内。
第四百零七章 比肩恶魔
随着所需要的武技越来越多,热迈厄斯-沙松整理出的计划单也愈发细碎。
此刻正是十点四十六分,并不知是怎样的谈论。独属于简-艾斯的密室多出了中庭风格的文房四宝和梨花木做的深红色书桌——这是热迈厄斯-沙松出资买的。一些“大家”书画稍微掩盖了黑色又有些坑坑洼洼的墙壁;遮住涂满的涂鸦,可还是露出点点踪迹,让整个室内的孩子气更多了些,可这显然,是十分突兀的。
每日的书法练习和呼吸吐呐已是必不可少,要再补全了琴棋,可就能彻底转行了吧。
艾斯想着想着停下笔墨,看着昂贵纸张上的小鸡啄米图,一时间也熄灭了丢大人的念头。
被维奇加固的室内更加安静,趁着时间还有剩余,他拿起早就想拿的木剑,单手握着贴在腰间;像个小猴子样的原地跳啊跳啊,动作虽是非常羞耻,可透过他这张丝丝红润的精神脸庞,是不难猜出他此刻的心情美丽。
这是他即将拥有的压箱底技能,别看这样的跳跃简单,每天也就仅有半小时,能够让他心无旁骛的练。
“三百三十一……三百三十七……四百四……”
被握在腰间的木剑随主人动作上下起伏,可无论有多少颠簸,它总能与少年的腰处于近乎完美的水平线。
而这;力量、控制、以及武器熟悉度缺一不可。
“一千一……一千二百二十二……一……”
他终于跳到竭力,握住在腰间的木剑也不安分的颤了下;凝聚出某种气旋,藏入剑鞘中,砥砺更多凶光。
“哈…哈…”艾斯是极累了,握紧木剑一同往隔茶水区慢慢挪,脚踝一转,身子好似陀螺般坠入软软的沙发,也不在乎这一身汗味会给对方厌恶。
“祖啊,那个山谷老人的事,就有这么重要么。”
喝口水,少年一面吞咽一面切换呼吸频率,终于缓过来了这口气。
“对啊,”他脑海里响起了稚童的音,“根据时间估算,他的诞生可以逆推到公史八年、九年,甚至更早的时候。而且我最感兴趣的不是这不存在的老人,也不是这本抄来的武技,是那个人!那个给路-阿朴杜尔的父亲下达这次任务的人!”
“这是什么意思?”简-艾斯端起茶慢慢抿。
祖一时气结;随即深深吸口气,用热辣嗓门吼道:“下任务的人,很可能与恶魔或者亡灵有交易!!!”
祖的音快要把艾斯的耳膜冲爆了。忍住这样的刺痛,简-艾斯紧紧眯起桃花眼,全然挤成了条细缝:“那,那与我们也没关系啊,我们背上的债务都还没还完呢。”
“哎,所以说你逊啦。”大嗓门结束,祖故作老成的叹息一声,又是清脆脆的,治愈了少年的耳膜,“我们今时不同往日,有‘白银圣光’给我做补给,天上地下我们都可以去试一下,而且你多日念经,老大它们肯定也不会不给面子的。”
“我们只要知道主导整件事情的人,就可以通过他,得到某种使我显形的宝器。”
“啊。”简-艾斯抓住其内深意,看眼桌上怀表的时间,顺着说道,“你认为那个老人拥有智慧是整件事主导人的手笔,所以我们要偷偷去趟班芮克,找到离比弗海德县几百余里的山谷,抓住这老鬼,然后抢掉能让他跑出山谷的宝器对吧?”
“对嘛~”祖傲娇的翘起嘴,“你只要人到了山谷,剩余的事情就不需要你管了。”
“而本王……”稚童的笑声逐步变味,“也终于可以尝尝真正的蛋糕等甜点了,嘿,嘿嘿嘿嘿……”
一道重锤砸在脑门上,简-艾斯闭眼深呼吸数次,捏住拳,十分无奈的摇起头来。
“祖,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呢?”简-艾斯两手一摊——这已快是他的习惯动作,“已经住在波尔图的克西路不是告诉过我们:有关冰川的亡灵恶魔,不是被四国武圣乃至传奇统一来了次大围剿么。”
“这不一样!”脑海中掀起脚踢沙子的声,伴随阵阵海浪,“这本武技上的禁忌根本没有消除,说明它背后的老人与更深秘闻者,都还活在这世上。”
话停。简-艾斯慢慢眯起桃花眸,思虑半响,答:“我们应该在刚才就询问。”
“不,艾斯,你根本不懂亡灵之间的事。”祖的语调难得认真,“我见过太多能够玩弄人心的恶魔和鬼,它们种下契约或者禁忌的方式极难让人感觉到,就像那巴蒂巴特,也像这本武技上的小秘密。”
“所以你认为路-阿朴杜尔很可能是感染者,或者是他父亲出了问题对么。”简-艾斯接上话,仿佛心知肚明。
“唔。”祖点点头,“吧唧”一下,像是在鄙视这老是装傻的人,“路-阿朴杜尔有没有被鬼盯上我不知道,但他的父亲,极有可能是鬼了。”
“啊……”指尖刮动掌心,简-艾斯的思绪在扩散:“那我们会被发现吗?我是说有关于这本武技的练习。”
“这你放心啦,那个老人一定感知不到这里的情况,因为白胡子大叔对巴蒂巴特的厌恶,早已把藤先生的权利调到了最高,现在的学院,是真的鬼都进不来类。”
“藤先生么?”剑眉一挑,少年细细品着祖语里的深意,阴柔眸里全然是暗光。
绝对隐秘的室内更加安静了。他在思索。穿着金莲红袍的稚童在无聊把玩海浪的泡沫,各自沉浸其中,画面异常和谐。
宛如……他们已真正融为了一体。
活人的呼吸依旧,尘埃在阳光中跳舞——大方拥抱光明,却依旧进不去无光的角落。
少年默不作声的看着,终而心绪了然。
是呐……
这世上,怎么会有绝对的光明呢?
把念头埋起来,简-艾斯收回目光,不知是第几次审视这段时间的人事见闻。
“那我们能够得到什么。”他一面想一面问,“‘白银圣光’只能坚持一半年左右了,如果冒险,我们必须要有所收获。”
“这你放心吧。”祖吧唧下嘴,语调里全是跃跃欲试,“宝器是肯定有的,而且那山谷来的老头到现在都还能维持禁忌,这已经说明了他肯定有活人进补,能够保持这么长时间的神智则说明了那宝器价值不菲,再加上这武技品级,我敢断定那里面有大宝藏!”
祖分析得笃定。简-艾斯眼珠几次转动,取出一支雪茄,逐步将茄嘴剪开:“从公史九年到如今已有了八十多年的历史,被背出山谷的老人始终存活,本分就说明他的难缠程度,也许……他拥有更多更强大的帮手也说不定。”
火柴划亮,烟草亮起烫红,飘出一缕缕蓝烟,抹得这双桃花眸子更为煞人。
“这些我可想不来啊。”祖直接偷懒,“反正本王的一身法令都快在这里给憋死了,就算里面有什么也不可能打赢我和老大它们的联手,这又不是灾祸世界。”
祖大咧咧的拍掉手上的沙,一打哈欠,声音可爱:“反正我就管揍它,到底什么情况需要你带我过去才晓得,不过得亏了路-阿朴杜尔的珍藏,要是八十年多里那老鬼吃了千个万个人,恐怕……啊不,那他也早被锤死了。现在这好事轮到我们头上,这个学期结束就动手!动手动手!”
“不要着急啊,祖。”脑海里声音越吵越沸,简-艾斯神情淡然地点点烟灰,自说自话,看起来甚是诡异,“《步态强调·宗师专精》是一本什么档次的武学?”
“具体还要等晚上你进来再研究,但我估计最少钻石额。”祖呜呜囔囔地好似在吃东西,“练嘛,随便练,藤先生的家,没有敢找过来。”
简-艾斯点头,继续抽丝剥茧:“你说他吃人就会变强,这又是什么原因?”
“谁说它会变强啊。”祖吧唧着嘴,“灵魂的强度在死来临的时候就决定了,除了极少数的王能够吞噬长大,其余的只是按照死的本能行事,像决定灵魂强度的原因有千百种额,对于普通人来说,痛苦、恐惧等负面情绪是加分的地方,你想想那老鬼要真是吃了上千上万个人,挤在那地方的鬼有多少啊!这恐怕就是真正的活人禁忌咯。”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屏蔽四国强者的追猎,但这呢……也恰好便宜了我们额,嘿嘿嘿嘿……”稚童模仿着故事反派独有的笑声,只是声音太过于奶气了。
“这样么。”简-艾斯一字不落的记好,抽口雪茄,银色耳坠轻轻摇晃。
“你还在怕什么呀。”祖推了下少年的沉默,“你连巴蒂巴特那样的大恶魔都敢去招惹,区区一个山谷老鬼,算个屁!”
简-艾斯笑了一声,被摇得上下点头,真像极了精神病。
“所以事情要好好计划一下,我知道你现在很强,但能省点就省点呗,而且……”他拉开袖子,露出腕口新长好的纹身,“这东西这么灵验,肯定要小心一些呐。”
他说完看着左手手腕不动。背对的阳光终越过他的肩膀,莹亮这圈花纹图案——像是黑色手环,刻有浪潮和云朵。
祸不单行。
心底轻声念叨这句语,他总归停下轻抚的指,深吸口气,被这法令的效果闷出声声苦笑了。
“额咳!”脑中响起略微威胁的声音。
简-艾斯立即摇头摆手,将注意力重新放回正事上:“班芮克的资源比较偏僻,那里的交通也极为不便利,离动手还有几个月的时间,我会抽空去图书馆查找这方面的资料,完善关于那边的信息。”
“好啊。”祖只顾点头,然后好奇问,“诶艾斯,我们这样暴露自己,不会出什么问题嘛?”
“这是什么意思?”简-艾斯伸手掐灭烟蒂。
“就热迈厄斯-沙松他们呗,你昨晚差点把那巫师都搞疯了。”
“这个啊……”简-艾斯轻轻摩挲指尖。日光正好,一双黑瞳深不见底,“那只能说名利,可以让人比肩恶魔。”
第四百零八章 财务官
夏日正午的光美得惊人。
云层洁白映衬天幕,一束束菱形的七彩光亮透入花草丛林。
蝴蝶在轻舞,米黄色花苞垂着像是害羞的美人——欲拒欲还,却还是得不到蜂蝶的青睐。
“这庄园还真够大啊。”
望着已装修好的城堡主屋,从方檐式车厢内下来的女子收回放在仆人臂弯上的手,白色礼帽遮住大半正午的光,显得红唇幽暗,又显得玉脸白皙。
切尔西-阿含图从另一辆马车上落地、扯了扯马甲外套,看眼这始终微微扬起下巴的堂妹,向前面的大管家露出和煦微笑:“请问你们的主人简-艾斯在家吗?我叫切尔西-阿含图,是他的朋友。”
“他正在训练。”莫瑞斯回应无懈可击的笑容,酒窝很深,配上这秃头竟有了些可爱,“由于修炼的保密性,我主人会在十二点整会回到城堡,在此之前,您可以参观一下庄园,或是在城堡内娱乐,我们的地窖里还有许多市面不曾流通的酒。”
“有小西拉(Petite-Sirah)吗?”一旁的小姐启唇,声音高又清脆,像是黄鹂鸟。
“这是当然。”莫瑞斯微笑颔首,眼快的仆人已退下去取酒。
切尔西-阿含图望眼堂妹,面色平静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请给我一杯白中白香槟(Blanc
de
Blancs),要以霞多丽(Chardonnay)为原料。再给我准备一些酸的食物。”
“好的。”莫瑞斯侧身伸手,邀请这两位客人漫步花丛。
“难道我们就不能得到您主人的亲自迎接吗?”样貌年轻的她双手抱胸不走,仅是看这双波光流动的眼,就能读到与生俱来的贵气,“我记得我哥哥与他有过约定,难道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么?”她启唇,“简先生……其实真是无比粗鲁的贱民?”
“
莉娅。”切尔西-阿含图微微蹙眉,表情有些严肃。
名为莉娅的女子却是扔过去一个白眼,但也没再抚下堂哥的脸面。
“我想小姐您误会了。”莫瑞斯到此出声,态度放得极低,“经过些许人事的发酵,我主人现在只进行私密性的单独特训,这是学院方的安排,也是当前最好的淡化事情途径。”
“你是说那天的舞会吗?”切尔西-阿含图想起了来时人们的议论。
莫瑞斯抿出酒窝,以恭敬点头作回应。
切尔西-阿含图的目光滑过,看看这片被打理得极好的花丛前院,听着这些鸟啼声,进一步的问:“学院方没有插手管理这件事情?”
“事实上是有的。”莫瑞斯双手合握在前,“今早上维奇院长亲自来到了庄园带走了几位人,具体人数我并不知道,因为这段时间的工人和雇佣者太多了,我很难都有印象。”
“噢~”切尔西-阿含图听完莫瑞斯的所有声音,看眼这手段利索的管家,修养极好的点头,微笑道,“看来我今天来的并不是时候。”
“您误解我的意思了,先生。”莫瑞斯不慌不忙的回应,“庄园内部也有几名仆人离奇消失,您是知道我的意思的,切尔西先生。”
切尔西-阿含图微微颔首,始终旁听的莉娅嘴角一撇,兴许厌烦了这两人的话术。
“请先进去吧,仆人已经小溪边准备好了场地,我保证你们会喜欢。”莫瑞斯站在前院花园口侧身邀请,挑了几位思绪灵活的仆人跟在边上。
众人迈步。虽等候会让人略微失望,可切尔西-阿含图还是保持着家族刻下的涵养;向身旁的大管家出声,嘴角始终含有笑:“在这几天,艾斯没有接待过其余的来客。”
“没有。”莫瑞斯摇晃,小心把控着距离,“准确来说那都是想要看热闹的人,有一些是同班的同学,有一些是91届的学子,但这一切都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他看眼这气场极佳的继承者,“我主人坦然接受了他们的嘲笑,只是比之这些情绪,强大自己,才是他经常提在嘴边的。”
切尔西-阿含图开始思索,旁边的堂妹却发话了:“没有人告诉你,你这样说话会让人听着很累吗?”
“对不起,我对此深感抱歉。”莫瑞斯立即抱歉,收下对方的白眼。
“现在是什么时间了。”莉娅继续问,服侍着她的仆人看眼管家,然后回应道,“已经十一点三十五了。”
“我这二十五分钟可是要计数的。”莉娅瞥了另一个仆人一眼;坦然享受对方扇起的风,无视了堂哥的眼神。
“我会将这件事情转告给我的主人。”莫瑞斯点点头,悄然加快了前进速度。
可能是树的庇护太尽责,长满鲜花的路上有些许薄雾。一行人逐渐进入更为静谧芬芳的庭院廊道,些许顽皮的枝叶在他们的衣物上写写画画着,响起道道声音,仿佛伫立在路两边的看客,对着他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请您稍等一下。”
来到了侧院小溪边的茶餐厅,莫瑞斯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仆人们,让留在枝叶上的鸟儿都甩了甩亮丽羽毛,发出赞赏的乐声。
切尔西-阿含图端起面前的高脚杯,娴熟摇晃后闻了闻,放下,向身旁的管家问:“这是查理送来的酒?”
“不,它其实是轩尼诗女士赠予我主人的。”莫瑞斯闻声拿起深绿色的酒瓶,稍微斜着向座上人展示。
切尔西-阿含图看到了瓶底的家族徽章;望向身旁的堂妹,发觉其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祝您用餐愉快。”
所有的零食点心摆好,莫瑞斯挥手散开一大半的仆人,取出怀表,再抬头望向小溪那头的出口,在心底默数二十个数。
二十……十九……
七……
枝叶摇动,停留在上方的鸟儿叽叽喳喳的飞走了。
切尔西-阿含图抬起头,起身张手,向慢慢走来的人儿露出淡淡微笑:“你最近还好吗?艾斯。”
“十分不错。”上前相拥,简-艾斯拍了拍他的背,看看对方面容,露出了和煦笑容。
简单的寒暄结束。切尔西-阿含图解开外套的扣,看眼动都未动的堂妹,旋即向简-艾斯介绍说:“这位是我的堂妹夏奇拉-妮尔-莉娅,领地就在阿鲁加通边上,拥有伯爵头衔。”
“噢~”简-艾斯适当表现出惊讶,等着切尔西-阿含图重新入座,才伸手向这位高傲的小姐行礼,“很高兴能够认识你,夏奇拉小姐。”
“谢谢。”大卫-妮尔-莉娅表情十分淡然,也未有回应,反而端起酒杯,继续吃喝玩乐。
气氛有些尴尬,切尔西-阿含图显然对这下巴微扬的堂妹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他只能清清嗓子,向简-艾斯说起了正事:“我这次来是为了兑现前几晚舞会上的承诺,我……”他向旁边伸手又收回,“我堂妹莉娅是一名财务官,她精通各种财产整合,以及风险投资,实不相瞒,我也有一笔钱放在她的手里,目前……回报还算不错。”
“噢~”简-艾斯认真聆听,大大方方的看向对面这女人,“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但是这一切都是要收费的。”喝了半杯酒的莉娅终于出声,人往后一靠,双手一抱膀,形状极好的腿翘起来;气场是真真切切的散出来了,“能够与我做生意的人不是权贵就是拥有出众手艺的大师,我承认你天赋很有名,但最根本的名声人品,已经被毁得差不多了。”
“所以,我是看在我哥哥的情面上来的。”
高脚杯被放下,黑到五彩斑斓的蝴蝶在白色桌布上停住。
“谢谢你的坦诚,夏奇拉小姐。”简-艾斯抿出笑容,看着莉娅的眼问,“你的评价十分很中肯,按照这样的情况,我需要付出什么呢?”
“盈利的百分之六十,另外你还需要提供十亿的现金。”涂成红色的指甲在阳光下发亮,莉娅品着这个男人的相貌气质,眼里的暗光收敛些许。
第四百零九章 得罪
一抹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花瓣停在手背上。
简-艾斯往后靠住象牙白的椅,往杯里放了一块冰。冰块带着他手指的一点余温,落入金色的酒里。
对面人在看着他。停了一会儿的花瓣又被风叫走了,宛如桃花的狭长眸子掀起,眼尾那一挑,锋利如刀:“我并没有这么多的现金储备夏奇拉小姐,有关于盈利方面,我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让我按时支付那张契约上的分期——百分之五十左右,我都可以接受。”
贴在白色蕾丝上的手停住,夏奇拉-妮尔-莉娅慢慢扬起下巴,贴在脖子边的发丝被风吹动:“我并不是在与你讨价还价,我是在定规则。”眼珠一转,她看向面前的酒,启唇道,“十亿外加百分之六十的营收一分都不能少,另外我不负责亏损,你如果你觉得这个条件可以接受,那我们现在就签订契约。”
“这对于我来说办不到。”简-艾斯直白耸肩,嘴唇抿成条线。
夏奇拉-妮尔-莉娅放下叠起的腿,刚要起身,始终未出声的切尔西-阿含图拉住她;冲她微笑一下,再看向艾斯,直接道:“你现在能够支配的晶币有多少。”
“一万枚。”简-艾斯端起酒杯抿了口,被这股清爽甜眯了眼。
切尔西-阿含图闻言松手,又蹙起眉;本直起了腰的莉娅便面色不耐烦地重新放下包包,坐着没动了。
“我记得克里曼沙给你介绍过许多生意,你有具体的名单吗?或是总体的计划书。”切尔西-阿含图问。
简-艾斯打个响指,莫瑞斯从内兜取出一张薄纸,上前放在切尔西-阿含图面前。
“你不是在修炼吗?”切尔西-阿含图扫简-艾斯一眼,露出浅浅微笑。
“但这与生意并不冲突。”简-艾斯顽皮眨眨眼睛,脸上笑意不变,并看了看他旁边的小天鹅,“我想你们应当知道我当前的处境,对于我来说,每一枚晶币都是弥足珍贵,却不容错过的。”
“我知道了。”切尔西-阿含图笑的点点头,两指搓干净饼干渣,佯装责怪的瞪眼这人,把纸张夹起来,送到了堂妹面前。
“这样你满意了吧,我亲爱的莉娅。”切尔西-阿含图看着堂妹的眼睛。
手指未在空中停多久。夏奇拉-妮尔-莉娅摇头叹气,一面念叨着“烦死了”,一面扯出堂哥手里的生意名单,一目十行的浏览其上内容。
“请等待一下吧。”切尔西-阿含图重新将视线放在简-艾斯,举起高脚杯,默契咽下后半段的话。
可口的酒舒缓了训练的疲惫,简-艾斯笑而不语的点点切尔西-阿含图,茶桌的气氛顷刻间热闹。
“你这段时间都不会再出这座庄园了吗?”切尔西-阿含图拿起一块熏肉片放入嘴里;慢慢点起了头来,“舞会上那位朋友呢。”
“他在整理契约上的事。”简-艾斯看着面前的酒,伸手转了下,“我这段时间都会像这般训练,这样也许会更好。”
“我也这样认为。”切尔西-阿含图拍掉指上的残渣,侧头,笑着看向堂妹。
夏奇拉-妮尔-莉娅确实是有些气闷;深吸两口气,将纸张叠起来放入包包——全然是上一代老贵族的传统。
尘埃落定,切尔西-阿含图率先往后靠藏起一切功与名,将舞台让给这两位。
“一亿的启动资金太少,我至少需要五个亿。”夏奇拉-妮尔-莉娅紧跟着发声,目光钩住对面人的脸,“我的收入可以下调,但最多也就是五五对半,而且我还需要你专门为我申请学院的令书,我要在这里有个更加直接的身份,
另外呢,你那张契约上的还款是一个季度结算一次,我可以尽力保证这个数额的百分之六十,少了我也不承担责任,多了你也不必谢我。”
“你也不用问我怎么知道的这么详细,阿含图在来的路上已经和我强调过很多次,说实话我有些看不上你的资源,不过阿含图既然答应了你,又有加尔的这些背书,我还是有了些许兴趣的。”食指贴在高脚杯划下,拉出一串刺耳的声音,“我刚才提到的要求最迟在大后天整理好,区区四个亿,以你当前的身份还是随随便便能够募集,要是再不济,你也可以在轩尼诗银行去贷一笔款。”
“好了。”这位锐利又强势的女伯爵摆正手边的包包,都未曾看向简-艾斯的脸,“如果以上要求你全部接受,后天下午,我会再来一次。”
“噢……”金色酒液里的冰块逐步消融,简-艾斯抿出淡淡浅弧,起身伸手,语调依旧温和友善,“那就祝我们的合作愉快了。”
夏奇拉-妮尔-莉娅白眼相看,还是摆出了自己的手——懒懒的,像极了她本人:“我先声明我做生意的方式与绝大多数财务官并不一样,而且我这个人很懒,不喜欢别人催,更不喜欢事事亲力亲为,我看你城堡主屋第三层的布置不错,正对这片庭院的房间我要了,从明天起那片阳台下面要种上风铃木,房间内部的装饰我会详细写给你,另外我还喜欢养鸟,我不在的时候,整间房一定要按照我定的规矩摆放和打扫卫生,哪天我来了要是有丁点差别,就别怪我说不好听的话。”
“好的。”简-艾斯笑着点头,旁边的大管家也认真颔首回应。
午餐正式开始,各式各样的菜肴被仆人摆上餐桌;在白色桌布上涂抹出五颜六色,又在蒸腾热气里,散发各自独有的香味。
……
日光染红些许的云了。
回到停在庄园前院的马车,微红脸颊上残余点点酒气,夏奇拉-妮尔-莉娅看眼跟着坐下的堂哥,还是没忍住,拿起茶几上的水果扔了过去。
“诶,”切尔西-阿含图有些手忙脚乱的接住堂妹的赠礼,笑得眼睛都弯起来,“艾斯都这样顺从你了,还在生气呐。”
“这是他应该的!”夏奇拉-妮尔-莉娅双手搭上臂弯,长睫毛下的眼睛明亮水灵,就不该多了些火,“我也对你失望透了,哪有把家人往陷阱里推的,不该信了你的哄骗,天都没亮就跑来了,你是我哥嘛!赔钱!”
莉娅伸出手,全然六亲不认的作态。
“啊……”切尔西-阿含图恍然大悟的笑了半响,点点堂妹,用阿鲁加通独有的发音和用词说道,“你这一份都没赚够,把生意都打在堂哥身上来了。”
“我呸!”莉娅撇起嘴,侧头,可还是敌不过堂哥的眼神;迎着这抹狭促,把白色包包拍在了桌上,“难道我说得不对嘛,你看看简-艾斯的名声,现在完完全全都臭了,现在谁沾上他就一身晦气,你还闷着头往里撞,我都服死你了!真的是!”
她怼的理直气壮,切尔西-阿含图低下头,很快又抬眸看向她的脸,终归是双手往下压,开始讨饶了:“好好好,西南边那块地我给你,零零散散的证书和在这里要用的头衔我都帮你打点完,这样你总不吃亏了。”
“我呸!”莉娅又啐了口,端起茶杯喝口消消火,跟着受不了堂哥这笑眯眯的样子,直接上手掐起来,“你,这本来就是你自己放下的大话,现在我帮你处理好,好像我还占了便宜似地,你,你怎么这么坏呀!”
她的揪人手法显然师出名门;切尔西-阿含图努力的躲,最后还是疼得嘶了声,立马往更那头挪,指着这暴脾气的妹妹,语中带笑道:“诶,别来了啊,什么叫全是我的问题,合着钱你也赚了,地也拿了,坏名声还要我背。少学学你那便宜大舅,这样做生意,迟早栽跟头。”
“你就知道说!要不给你来嘛!”莉娅又拿起一枚水果,想狠狠地扔,又怕真砸着了始终笑意不减的哥哥,于是把水果摔在地上,摔出大量汁水。
车厢被踹的咚咚直摇,刻有禁忌的香炉依旧悠悠飘出烟。
切尔西-阿含图抬脚躲过飞溅过来的汁水和果肉,再看看脾气极大的堂妹,祭出最终杀招:“那要不就算了吧,我现在回去跟艾斯说,然后再给他找另外一个贸易官过来。”他作势起身。
“你!”夏奇拉-妮尔-莉娅果然看紧了他,又气得握住拳,狠狠偏头看向窗外。
气氛有些许沉闷,切尔西-阿含图看着堂妹这张气得发红的脸;喷出两道气,旋即笑脸盈盈的哄道:“好了,是我说错了话,也是我的不对,不过刚才那个生意名单我也看了,里面有几个我都认识,你吃不了亏的。”
“哎……”莉娅瞪一眼他,愈发气愤地回复道,“你根本不知道现在的情况,加尔给他介绍的生意确实很好盈利,可是这里面有很多都已经改变了呀。就名单最后那个人,银行贷款已经批下来了,我要是还去找他,不是专程丢自己的脸嘛!”
“嗯?”切尔西-阿含图抬起头,望着莉娅的眼沉吟半响,没有再说话。
“你现在知道我有多难了吧。”莉娅十足嫌弃的瞥他一眼,“你以为人人都会卖你们面子,我看你们才是最不知道做生意的那个!”
话落,切尔西-阿含图应付式的笑了笑,转头看向窗边,片刻后,伸手对自己那辆马车招了招。
她立马想要将他拉住;竟一下拉不动,只好两只手一同扯紧这臂弯:“哎,算啦算啦,我都已答应他了,我也不想丢这个脸。”
饭团探书
可回应过来的情绪平淡,抬头,莉娅看见了自家堂哥的冷漠神色。
“阿含图,”她甩下这只手,声音起得有些高,“我说不用了呀!”
切尔西-阿含图微微一顿,回过头,失去了笑作为装饰的脸是这般令人感到压迫。
这对兄妹无声对峙许久。莉娅的眼里已有些水雾,切尔西-阿含图闷不做声的看着,贴在膝盖上的拳头紧了松,终是笑着点起头来:“好,这次是我的错,我很抱歉莉娅。”
“本来就没指望你!”莉娅伸手抹掉眼角的水渍;双手抱膀往后靠,翘起腿,眼眶还是有些红红的,“反正最近也是玩,就当是一些有意思的事情。”
气氛彻底沉默。风吹动窗帘,一道车夫的吆喝声陡然打断了二人的思绪;侧头看,切尔西-阿含图慢慢眯起了眼睛。
“切尔西?”绣有图案的窗帘掀开,蒂姆-奇得塔斯的脸被阳光照亮了大半。
可面对这双眼并没有回应他;自顾自的放下窗帘,最后那一瞥更让奇得塔斯无声蹙起眉,掀起一阵阵疑惑。
“莫名其妙。”他看眼消失在路口的两辆马车,忍不住嘀咕。
第四百一十章 狡猾的猫
新装修的大厅有一股不算刺鼻的颜料味。
莫瑞斯推开门,向身后客人说了声“请进”。蒂姆-奇得塔斯随即颔首,登上从城堡大门口就可看得一清二楚的,建造考究且地毯华贵的楼梯,接着便到了挂有鲸油灯的走廊。虽然此时是大太阳,一盏盏油灯还是极为奢侈浪费的点着,时不时飘出一缕淡蓝色的细烟,飞快躲进阳光里,消失不见踪影。
来来往往的仆人们有些忙碌,蒂姆-奇得塔斯不由侧身避开他们身上的气味,眉头紧锁,找到正吞吐着人流的房间,脸上笼着一层青黑色地问:“这是哪一位客人要住在这里呢?”
“是主人的一位朋友。”莫瑞斯边带路边答,“这两侧的鲸油灯也是应了她的要求摆放的,时间比较紧迫,所有有些吵闹了。”
蒂姆-奇得塔斯记住这个“她”,在路过门口时打量下其内的大装修,又记下了放在阳台上的盆栽模样。
他们最后停在了漆成深红色的门前。蒂姆-奇得塔斯低头看了看自身的着装。虽然穿了一件仅值三十五枚红晶的蚕丝外套,他挺拔的身姿和常年锻炼才有的精气神硬生生的撑起了“廉价”的衣裳,上唇蓄出一层浅青色的胡茬,能够看出他为了达到这幅模样每日每夜在剃须上花费的心血。
他依旧是帅气如故的。不过这种“帅气”,未免有点流于一般,毕竟触感极好的冰蚕丝全都是货真价实,没有半点虚假。
“请进。”莫瑞斯恭敬弯腰,侧站在门边没有多打扰。
蒂姆-奇得塔斯看都未看他一眼,认真盯住这扇门,抬腿;又收回,好似门后的世界需要他用十二分的精力面对。
最终,他还是摸了下稍带红棕的,天然卷曲的金黄色头发,上唇两撇胡髭微微向上翘起,仿佛在鼻翼下方涂了一层青。一对蓝色的眼睛不停闪烁,而且镶嵌在眼眶内的瞳子很小很小,不知是遗传了谁,实在同市井小说中的“精细妇人”神形相似。
钻出门缝的书香味萦绕在鼻前,蒂姆-奇得塔斯清了清嗓子,伸手,握住门把往室内探入。
房内陈设相当简约,都是崭新至极的物件。到处都是书,绿色的天鹅绒帷幔已经被阳光烘烤出淡淡香味了,随风飘着,其上花纹精妙绝伦,像是公史初期最盛行的艺术种类——线条粗犷又不失架构,显得张扬,让人心情舒畅。
“你来了?”简-艾斯从书后抬起头,红棕色的办公桌光滑如镜,缝有金丝边的软椅造型优雅,立在背后的环形大书柜琳琅满目——红的、黄的,绿的以及深褐色的,总之写满了渊博知识。
蒂姆-奇得塔斯越看眉头越向“π”字靠拢,压住不从哪里来的烦躁,盯住简-艾斯手边的那张信封,用武士的出色视力看清了其上内容。
是了。他轻轻念叨一声,一瞬间的烦闷和嫉妒都消散在轻烟中;清清嗓子,面色严肃的快步走到办公桌前面。
“这是什么?”他指着这封还未来得及藏好的申请书,明知故问。
“唔。”简-艾斯手忙脚乱地放下正在看的书籍,伸手盖在纸张上,又刻意回避对面人的目光,把它飞快塞入了抽屉了。
“艾斯……”蒂姆-奇得塔斯愈发找到那种感觉。
“这没有什么啊。”简-艾斯闷闷抬头,像极了被发现粮食库的仓鼠,长吁短叹来,“先坐吧奇得塔斯,先坐下。”
奇得塔斯闻言拉开身边的椅子,指头在这蚕丝手感的背垫上停留半响,说道:“这些东西都是查理买给你的么?”
“嗯。”简-艾斯点点头,摆好刚才在看的《地方异闻》,又将另一本风格俏皮的童话故事合上。
“你现在是怎么回事。”奇得塔斯往后抬手,搭在了椅子上面。
“我……”简-艾斯沉默半响,“我现在急需要钱来偿还在查理那边的债务,你知道的……”他苦笑了声,狭长的桃花眸盛满无奈。
奇得塔斯深深扩张胸腔,顺出两道浊气,调整坐姿往前倾一点,
盯住对面人,好似双方的身份已调换:“告诉我艾斯,告诉我你现在还没有把这些请求交到武士协会里。”
“是没有。”简-艾斯长长叹息一声,“但就是今下午左右的事情了。”
奇得塔斯看着他,翻手叩叩桌,眉头始终未松开过:“你真就有这么缺钱吗?”
“是的。”简-艾斯回应他的眼,抿住嘴半响,讲,“我哪儿都尝试过了,但你知道我最近的名声不太好,总是处处碰壁。不过之前有武士协会的人发来了信函,克罗野的庄园正需要一名武士教官,他们推荐我去,每年至少可有一百枚红晶的收入。教人练武这样的机会,我确实是十分的心动。”
“这完全不行。”奇得塔斯愤怒看了眼对面人,仿佛在高处,在恼怒对方的不争气,“艾斯,我一直都以为你是个极其聪明的人。你这是坐以待毙,这一行可不是你干的,你不能去,即使能挣一万枚红晶你也别去。否则你的前程将会彻底葬送。你现在呆在学院里专心练武,至少不必抛头露面,谁也无法进一步加害你。等你练出成绩了,随时通过年末的考核打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到时就算还被人寻有微词,至少也比硬着头皮出去要好上许多。”
他不断叩桌强调情况的严峻:“你要是接受了武士协会的邀请,先不提那些人究竟是抱着何种居心,你一旦当上了这个教官,你也就彻底的完了。这与你在贫民窟讨活完全不一样,在那里没人了解你具体做过什么,也没人有这个闲工夫是考证,他们只知道你是从那里来的神体,见到的是你光鲜亮丽的模样。如果你现在去克罗野的庄园做教官,这就跟去一家餐馆去当个领班一样,这种地方加贝帝斯什么样的人都会光顾。你要是给这些财阀或像我一样的继承者上武士课,他们只会记住你当下人的样子,久而久之,是不可能再用平等的目光看你了。”
漫漫长长的解释说完,奇得塔斯往后靠住背垫。
简-艾斯一脸思索的为他摆上青瓷茶杯,拿起茶壶为其倒茶,跟着看住因茶水翻滚而悠悠往上飘的热气,向奇得塔斯开口道:“谢谢你的提醒……”桃花眼少年长长叹了口气,仿佛刚从悬崖边回来,“要不是你与我说得这么详细,可能我真就头脑一热往里面冲了吧。”
言罢,简-艾斯给自己也倒上一杯茶,低头闻了闻其内清香,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极其昂贵的天鹅绒帷幔慢慢摇晃。不但如此,在强烈耀眼的阳光中,悬挂在窗户边的千纸鹤与纸星星也轻轻拍打窗,摆出一排排五颜六色的浪,吸引住了奇得塔斯的注意。
“这些千纸鹤和星星是哪里买的?”奇得塔斯问。
“只是一些被送过来的礼物。”简-艾斯抿出淡淡笑容,火候拿捏的正是精妙。
奇得塔斯张嘴想问,又联想到之前那个房间,不由往前倾了倾身子,还是尽量保持了平静的面容:“是公主殿下送你的么?”
“嗯?”简-艾斯停住喝茶动作,想了想,随即摇起头来,“并不是公主殿下送的,我怎么可能能得到她这样的赏赐呢。”艾斯悠悠叹口气,放下了茶杯。
奇得塔斯一瞬不瞬的盯住他,等到对面有些疑惑时收回,端起杯饮茶。
无意间,他发现书柜旁展台上的一瓶酒在阳光中露出身形——虽然被保护得极好,奇得塔斯还是通过瓶口木塞的徽章认出了它的由来。
心不知怎的有了点火气,熟悉的烦躁感使他皱紧眉,止不住看了看对面人,慢慢咽下嘴里的茶水。
气氛逐渐迈向微妙,简-艾斯宛如毫无察觉的端茶细品,单看神情,也是陷入了某种烦心事的少年郎儿。
“艾斯,”蒂姆-奇得塔斯终于打破了沉默,不露声色的转了转食指山上的戒指,“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想办法借一些吧。”简-艾斯伸手搓了搓脸,薄唇抿成一条线,用与朋友谈心的口吻实诚道,“数千亿的债务压在身上,虽然是一个季度缴纳一次,可依靠打拳这场收入,根本不够偿还啊。”他说着说着有些病恹恹了,往后靠住椅子,侧头望向窗外阳光。
奇得塔斯默不作声的看着,许许多多的思绪与戒指一同转起来,最终那根手指一停,也往后靠住背垫,语调有种居高地出声道:“你要借多少钱。”
“嗯?”简-艾斯回过神,好好回忆刚才听见的话,露出带有苦涩意味的笑脸,摇摇头,就要出声拒绝。
“我们是朋友艾斯。”奇得塔斯打断了他,之前的那点点不舒服顷刻消失了,“其实那晚舞会上的事我也有一点责任,所以我准备了一本你应该用得上的东西。”他说完从戒指里取出一个纯金打造的镂空盒子,将其推上桌;被阳光反射出刺目闪光。
脑海里传出激动到发颤的声音。简-艾斯闭眼揉动眉心,无论是神情还是举止,依旧平静自然:“谢谢你的好意奇得塔斯,我能问一下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是一本法门。”奇得塔斯收回自己的审视,想想这本经书的难,心里的小情绪便少了许多,“是克里曼沙放在我这里,让我参考修炼的传说级法门,它十分的强大,十分十分的强大,足够让你一鸣惊人。”
“但是它所需要的时间和心血都是无与伦比的。”简-艾斯接上他未说完的话,慢慢摇头,看了一眼金盒,本没有任何兴趣,可又考量到了奇得塔斯,还是伸手,将金盒拿了过来,“谢谢你奇得塔斯,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很感谢你。”
“这并不算什么。”奇得塔斯抬起后脚跟,看着艾斯把金盒放入左手边的抽屉——面色平静的,像是放入一本普通的书。
于是乎,他也跟着喷出两道气来,心绪愈发烦躁。
“我该多久还给你呢?”简-艾斯看住他的面容,无声追击。
“一,”奇得塔斯张嘴又闭合,重复数次,才说道,“一个礼拜吧,一个礼拜之后它的禁忌又会自动生效,届时会变的极度危险。”
“哦。”简-艾斯点点头,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很感谢你的慷慨奇得塔斯,我想我拥有了这一个礼拜的借阅时间,境界一定会飞速提升的。”
“可能吧。”奇得塔斯脸有些红的避开这目光,终而忍住了往常的习惯,语速极快的问,“你需要借多少钱。”
“嗯?”简-艾斯疑惑抬头,片刻后笑道,“你在想什么呢,能够得到如此宝贵的传说级内宗我已经十分感谢你了,那天舞会上的事情本来就与你无关,你完全不需要把它放在心上,再说我们是朋友啊,你已经帮我出过头,要是再麻烦你,我会在你面前无言以对的,到时啊……”他半开玩笑的讲,“你那些朋友又不知该怎么看我了。”
这道不经意的语晕染了某人的心扉。奇得塔斯慢慢张大眼,所有所有的纠结和矛盾,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艾斯。”他伸手叩叩桌,直勾勾盯住对面人,“你都说了我们是朋友,帮你这点小忙很难吗?”
“你需要多少。”
他换个坐姿,不容置疑的止住了对方的嘴。
“我……”简-艾斯切实犹豫了,无奈摇头,一脸颓色,“我每个季度要支付给查理6.72亿的利息,这刚好是当前学期的剩余时间,你知道的奇得塔斯,我现在只想要好好的练武,而且我每周都有四到五千万的薪水进账,只是练武和庄园都有着极大的开销,所以……”他小心看眼对方面容,“你要是相信我的话,就借我五万枚红晶吧。”
话入耳,奇得塔斯端茶的手一顿,看着对面这个朋友的脸庞,沉默了许久许久,选择出声拒绝:“很,”
“其中细节我差点忘记告诉你了。”简-艾斯忽然出声,不好意思的抿出笑,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情绪里,“有关于这五万枚红晶,我会你与签订贷款契约,除去需要交给帝国的几百枚贷款税,我还会按照百分之十的利息每周偿还给你两千万,一直到还完为止,你看这样行吗?”
“嗯?”奇得塔斯接住艾斯投来的眼,一脸思考的握住拳头,最终转变了念想,“你能保证每周的两千万都有么?”
“我们可以将这条写入契约内。”简-艾斯认真点头,是这样的顺从且无害。
半年五千万的利息……奇得塔斯沉默想了十余分钟,紧接着看着简-艾斯的眼睛,点头道:“那好吧,我愿意将这笔钱借给你,只要你能按时还上。”
“我说到就会做到,每周还两千枚红晶,我刚好能余点用来练武。”简-艾斯点头做出承诺,用手掌搓了搓脸颊,很快调整好略微沉重的心情,伸手扯了下旁边的铃铛,把门外的大管家叫了进来。
“我给你口述一份贷款契约,今下午送到城里的贸易部盖章备注,并且缴纳里面所需的手续费和税务。”
“我知道了。”
莫瑞斯动作娴熟的从戒指里找到签约用的褐色纸,挺直身躯,捏住羽笔开始记录主人说的话。
蒂姆-奇得塔斯在一边旁听。直到简-艾斯念到利息那一块时,他捏住掌心里的茶杯,看眼奋笔疾书的莫瑞斯,终是忍住了喉咙管里的声音,咽下了茶水。
“主人,没有需要补充了的吗?”莫瑞斯停下羽笔,整个室内瞬的安静。
简-艾斯面色沉重的捏捏眉心,伸手向奇得塔斯示意。
“我没有。”蒂姆-奇得塔斯摇摇头,伸手要来莫瑞斯手里的契约,仔细翻看片刻,再看看喝着茶出神的简-艾斯,一抹戒指,拿出了印有家族徽章的本票,在其上写下了五个亿的数额。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了。
收下这张墨渍未干的契约,蒂姆-奇得塔斯依旧不清楚自己心底这抹烦闷究竟是从何而来,也搞不懂自己怎么就松不开眉头,脸色就这么难看。
这本该是极好收拢人心的时候啊……
他自顾自的思索来时管家叮嘱自己的话,忍住烦躁劲头,终于挤出略微难看的生硬微笑:“艾斯,如果你以后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以跟我说,我,我那天放学与你说的话是一直奏效的。”
“你真是太慷慨了,奇得塔斯。”简-艾斯长叹口气的出声,如桃花的眸子弯弯,有着十足感激的意味,“我会牢记这份情谊,等会要一起用下午茶吗。”
“算了吧。”蒂姆-奇得塔斯看着这个人的故作坚强,总算理顺了胸内的气,起身,一面扣外套扣子,一面拒绝了简-艾斯的起身相送,跟上了管家的步伐。
来到门边,他忽然回头看眼正在目送他的人,动了下腮帮,还是忍住了要把那本经书立即收回来的念头,跟着出了这间书房。
双方一前一后的走在热闹走廊中。靠着阳台那个房间内的仆人们依旧在忙活大大小小的事宜:有些踩在垫了抹布的凳子上装帷幔,有些蹲在地板上确认床铺衣柜等物件的摆放位置,造价昂贵的全身镜也放在了角落便,总之是这样的精细小心,让蒂姆-奇得塔斯的眉头又紧锁。
“你知道要住在这里的客人是谁吗?”他看着仆人刚拿出来的,王都最流行的青花瓷器。
“不好意思蒂姆先生,我并不了解。”莫瑞斯平静摇头,表现的滴水不漏。
蒂姆-奇得塔斯停步审视这间房片刻,偏头深吸口气,再次往前抬手,与莫瑞斯一同离开了。
停在庄园门口的马车缓缓驶入金色的阳光里。车轮碾碎几片粉红色的花,不断摇晃的风铃似在哀悼,可还是随风声逐渐走远了。
简-艾斯倚靠在窗边收下它离去的场景,回头转身,瞳孔如鹰般自主调整收缩,又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少年学子。
他扯动墙边的铃铛绳子;闲庭信步的回到办公桌后,往后仰躺,将双脚架在了桌上,继续看着《地方异闻》。
“主人。”莫瑞斯来到他身边站定。
“把这张本票现在就拿去兑换。”简-艾斯一面翻页一面说,哪还有什么心思沉重的样子,“然后把内史密斯送来的水果放到冰窖好好保存,一定要确保新鲜。这几天挂上牌子吧,除了学院导师和固定那几个人,谁都不要放进来。”
“我知道了。”莫瑞斯点点头,伸手收下桌上的本票,犹豫了会,说道,“主人,银行方面也有书信传来的。”
“那太危险了。”被书遮住脸的人儿伸手摸上另一本儿童读物,将其也翻到之前的页面,“只是百分之十的利息而已,又不用我们支付。”
莫瑞斯认真点头,牢记这道言。
“他有多问什么吗?”红色书籍后又传出声响。
莫瑞斯沉思了半响,微微躬身回道:“蒂姆先生似乎对夏奇拉小姐那间房有着很浓厚的好奇心,他前前后后问了三四次。”
“啊……”书后伸出一只手;抬起来,指向窗边那些千纸鹤、纸星星,语调甚是平稳,“这些可以撤掉了,再给欧康纳的妻子奖励一些晶币。上点水果吧,顺便把那瓶酒放回酒窖里去。夏奇拉小姐的房间一定要按照她叮嘱的方式布置好,另外分出几个仆人专门打量她的房间,不能出意外,要让她看到我们的诚意。”
“好的。”莫瑞斯点点头,拿着本票退了出去。
深红色的门闭合。绝对静谧中,简-艾斯放下了书本,侧头,拉开左手边第一个抽屉,拿出沉甸甸的纯金镂空盒子,将其小心放在眼前,透过阳光欣赏这闪耀着光亮的至宝。
“真美呐……”
他喃喃自语,狭长的桃花眼被彩光刺得眯起,像极了狡猾的猫。
第四百一十一章 说真话
太阳很热,蒂姆-奇得塔斯的眉头一直紧锁。
他一路都想不清为何是这种心境。等到车轮一颠簸,他面色难看地推门下了车,接过仆人递来的毛巾擦拭手掌,快步穿过庄园前院,登上前往城堡大门的台阶,又鬼使神差的停在了扶手边上,侧头,看着这片不知越过了多少次都会印象深刻的碎石子空地,看着李-曼特曾经单膝跪过的那个点;于是,脸色更加难看了。
“主人。”大管家在大厅边躬身。
他实在烦闷的摆摆手,自顾自进入大厅尽头的楼梯,蹬着迅捷的步伐;终而来到走廊尽头,挥手叫开所有仆人,拉开主卧门,甩出一道沉闷的关门声。
他的卧房是极其宽敞的:前厅、洗漱间、书柜书桌、阳台。蕾丝作装饰的青灰色帷幔里还放着一张足够五六个人翻身的大床。床靠风景壁画放着,躺上去就能看到圆弧顶的华丽吊灯——这正是一般大贵族最常见的那种水晶灯,从做工到材料,已攀到了六位数这种地步。
只是蒂姆-奇得塔斯确实有些厌烦,总不由自主的想到简-艾斯的书房,想着那光滑如镜的书桌,想着那绿色天鹅绒帷幔,想着……那挂在窗边摇晃的千纸鹤、纸星星。
是了。他已对自己的心事了然,脱去外套随手一扔,踢掉鞋,弯腰坐在大床边上,看看挂在四周的,沉甸甸的帐幔——也是上好布料做的,再掀开床上压着的鸭绒被,钻入被窝的柔软,侧头与枕头紧贴,轻而易举地闻到了昨夜欢好残余的气味。
“这些女人终究是过客,不管怎样,这个时候,我是绝对不能够退缩。”他自言自语,又翻了个身,闭目赶走那些白花花的场景,想着就等会,就等一会儿,就把这些床单被子全部换了。
“我要怎么接近她呢?”他悄咪咪把手伸入枕头下,拿出女人用的发夹;像是作小偷一样的,把这小玩意放在自己鼻尖——面色,止不住的红润了。
“也许……我可以再胆大一些。”他又自说自话,手掌紧紧攥住了被面。
忽然警醒于这道声音,他一阵战栗,向四周看了看,确认周边没人,在好生想想刚才声音的大小;长吁口气的拉上天鹅绒被,闭上眼,准备开始午休。
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虽然盖着一层天鹅绒被,他依旧觉得很冷,怎么也不能入睡——辗转反侧的,平躺了一会儿又侧向左边,过了一会儿又侧向右边。
还是感觉脑子一片乱哄哄,他于是又爬起来喝水,眼珠不安分的转动。
“我是不是做得不够好?”他有些犹豫不定,放下水杯,还是伸手拉了拉铃铛。
“有何吩咐,主人。”敲门声很快响起。
“进来吧。”蒂姆-奇得塔斯答道。
房门嘎吱一声打开,地毯上掀起十足轻微的响动。蒂姆-奇得塔斯揉了揉还有些烫的脸颊,将发夹藏好,拍拍心口,皱眉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大管家,必须将自己的面色全然变得阴沉,方可稍觉舒服一些。
“等会会有人去我们的银行取钱。”他盯住大管家,扎起的马尾散开到脸颊两侧,尾端有些卷,是另一种新式发型,“一共五万枚红晶。”
“嗯。”大管家的表情平淡。
“你怎么不问原因?”蒂姆-奇得塔斯的眉头更紧,俨然是法官审理案件的严肃。
大管家转目收下主人的表情,在心底轻叹口气,回道:“主人,您现在已经是一名成年人了,许多决断,下人是远无法多嘴的。”
“可是我借给了他五万枚红晶。”蒂姆-奇得塔斯开口就讲,声音也起得很高,至少闯出了窗户,“这并不是小数目,我妈妈一定会写信来询问我。”
“哦。”大管家轻轻点头,品出了主人的用意,随即调整站姿,深深呼出胸里的浊气,“那您的意思是……您为了修复与他之间的友谊,不仅借了那本传说级经书,还大方资助了五万枚红晶对吗。”
“是的。”蒂姆-奇得塔斯慢慢点头,又端起水杯来喝。
大管家看穿了主人的习惯动作,于是忍住一丁点坏心情,声调依旧的问:“您将那本武技借给了简爵士多久?”
“一个礼拜。”
“那资助的钱呢?”
“也收了百分之十的利益,每周固定还两千枚给我。”
“噢。”大管家不断点头,瞥眼这完全继承了其母亲心气的继承者,闭目深呼吸一次;用足够平静的语问,“您到底是怎么想的,我亲爱的主人。”
“你这是什么意思?”蒂姆-奇得塔斯眼里有震慑的光,仿佛在装饰某种心虚。
“哦,对不起主人,是我的问题不够清楚。”大管家微微躬身,再抬眼,盯住主人道,“你借给简爵士的那本武技正常来说四到五年才会有成效,而且它平素以危险著称,一个礼拜的借阅能够起到什么作用呢?是让他平白无故的受伤吗?”
大管家握住双手在身前,蒂姆-奇得塔斯的表情略微扭曲。
“五万枚红晶当许收取利息是生意行为,如果您想要以此来标榜您的大方,这却足够让得知消息的人对你印象更不好。您这又是为了什么呢?”
“您要是真的在意这个朋友,就应当在这种时候让简爵士看到你的真心,以我的观测,他是绝对会想办法回报你的。”
管家的话捏紧了他的心脏。蒂姆-奇得塔斯张了张嘴,脸色也逐步变为铁青,恶狠狠的盯着这个极少赞美他的仆人,又咬紧牙,愤懑锤了下床被。
“主人。”大管家继续用目光勾住他的脸,轻轻叹了声,“我是对您绝对忠诚的仆人,也是陪伴您十余年的聆听者,有些事情我需要知晓您的心意,才能给出真正正确的建议和措施。”
“所以,”大管家耷拉下眼皮,藏起一切情绪,“您究竟是怎样看待您与简爵士的关系的。”
话落,时间仅过去了一会儿。蒂姆-奇得塔斯抬起头,面色赤红的,仿佛要择人而噬的,从喉咙里放出这道压抑已久的声响:“我就是嫉妒他!我嫉妒克里曼沙给予他的喜爱,嫉妒他能够轻易得到众人的关注,嫉妒他的资源,嫉妒为他付出的查理,我嫉妒,我只要看见他的什么我都嫉妒!”
床头柜上的水杯应声炸裂,奇得塔斯握紧自己的拳。从指缝溢出来的殷红打湿了被盖。
“他算是什么朋友!我只是拉不下这个脸面罢了!”
奇得塔斯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想起这张总是不知恬耻凑上来的脸,立即有种吃了苍蝇般的恶心。
大管家默不作声的收取主人的真容,慢慢闭上眼睛,终而确认了长久以来的猜想,以及自身为何会来到这座城的缘由。
也是呐,一个连舞会都不宴请同班同学的人,心眼又能大到哪里去呢?
他缓缓扩散胸腔,简单直白的问,盖住那丝丝失望:“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我们可以现在补救,一个礼拜的时间简爵士绝对学不出什么名堂,那五万枚红晶,我们可以现在就收回来,以各式各样的名义,解除这张契约。”
“好。”蒂姆-奇得塔斯深吸口气,反正已经明说,也不想再装成那副让自己极为难受的样子。
大管家点了点头,忽然测试地问:“要不现在就把武技也拿回来吧,我前往他的庄园,用一个他绝不会怪你的理由。”
大管家说完端详了会主人的沉默,转身,朝着房门边行走。
“等一下。”
床上人终归还是叫住了他。一道难以言喻的失望从这老仆的心底升腾起来。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大管家未控制住语气里的疲惫。
蒂姆-奇得塔斯想了许久;摇摇头,有些犹豫的回道:“那本武技他怎么也不可能学得会,而且无法摘抄,这,这……”他又改变念头了,“你还是明天过去拿,就说家族原因,这样也自然一些。”
“好。”大管家低头捏了捏眉心,“那这笔借款呢?”
“现在就拿回来。”蒂姆-奇得塔斯摆摆手,只觉整个人都无比的通畅。
“好。”大管家点点头,忽而想起薪火节的那场舞会,想着当时,自家主人也是用这样犹犹豫豫的作态做得两边都不讨好。
于是乎,这位快要步入老年的管家觉得肩头上的胆子,更加重了。
“再等等。”蒂姆-奇得塔斯又叫住管家的背影,沉吟片刻,说道,“我今晚上想去一号庄园,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您之前有预约吗?”大管家回过身来,看看主人目光闪烁的样子,立即懂了对方的思绪,“公主殿下的帮助是基于您表弟加尔的情谊上,殿下是不可能与简爵士有更多的交集的,而且那晚的人事之后,简爵士的地位、名誉和前程已经差不多全完了,主人您要是想以他作为接近的理由,还不如表明身份来得干脆。”
蒂姆-奇得塔斯有些尴尬的攥住床单;眼神愤怒地瞪住管家:“我并没有这个意思,你给滚!你这个愚蠢的东西!”
“我很抱歉。”管家立刻弯腰道歉,只是埋下去的脸没有丝毫惶恐。
管家第三次往房门边走。蒂姆-奇得塔斯一言不发的紧盯他,又心一烦躁,不由张口道:“我看见了他旁边有个房间正在进行装饰,而且……我还看到了安娜殿下送给他的礼物。”
“所以呢?”大管家深吸口气,回头,切切实实看到那个在北境作威作福的小心眼妇人。
第四百一十二章 他的独特
帕英-德-雨果今天依旧起得很早。自早点吃完,他就顶着愈发热辣的日头,站在长满杂草和些许矮被植物的山坡,也不躲入友善扩散枝叶的树荫内,就这般站着,在阳光里死死站着,饶是满头大汗,也不带擦拭。
伯韩湖依旧波光粼粼。
有人说男人的深情是次等,但若是有了上好皮囊,也就足以勾起人心底的恻隐。
不再注意对面山坡那个小黑点。安娜这几天看望了几个亲族和朋友,今天也照样。日子是没有什么大改变的,阳台上的花要到了时日才盛开,许多人事,也要到了那一天才会明朗。
庄园内一律忙忙碌碌的样子,动作都很轻,不敢多叨扰站在阳台边上的殿下。
“第几天了。”安娜伸手放在护栏上,看着下方花园,找到某株心仪的颜色。
“已经是第四天了。”罗斯玛丽出声回应,“因为那句多嘴,亲王大人取消了他的许多名额,而且,这还没有结束。”
安娜闻声看向女巫,停了会儿,嗓音柔婉地启唇道:“把棋从占星阁里拿出来,就放在下面花园。”
“好的殿下。”罗斯玛丽点点头,身后影子逐步隐入地面。
带有些水珠的果盘上桌,安娜看眼里面成色;挑了枚极甜的小果放入嘴里,慢慢嚼,还是有了些失望。
其实她已知道上次那好吃的红果该从哪里寻来。可她依旧拒绝了老女巫的提议,不知是担心期望落空,还是觉得某人亲手捧上来的,会更甜一些。
每每想到那张狼狈的清隽脸庞。她眼里的笑意总会多一点。亦如此时,让旁边女巫深深埋下了头:“陛下,这是加尔传来的书信。”
“嗯。”安娜伸出玉手,看着这株茉莉的摇曳,把剩余的甜也吃了下去。
她开始查看这份字迹有些潦草的信纸,也不知是被哪个词逗乐,顺手递回给了女巫:“回信给他,说不用那么麻烦了。”
“好的。”玛丽罗斯将信纸递给身后影子。
信纸在烛台上燃起轻烟。天色愈阴暗了,几片云遮住阳光,送来风,把满目姹紫嫣红吹得东摇西晃,夹着芬芳和顽皮的气色,将下方花园弄得一团糟。
“他一直没出过门吗?”安娜忽然问。
“是的殿下,那天之后,也极少与人联系。”老女巫点点头,兴许是猜到了公主陛下的念头,悄然叹口气,终归是对王都那个活蹦乱跳,且到处惹事的人感到了深深的无奈。
“拟一份请柬。”安娜侧过头,看着老女巫的神色,“定在明天,我从塔里回来的时候。”
“我知道了。”罗斯玛丽诚惶诚恐的躬身,很快消失在了阳光里。
安娜转回目光,也没了赏花的性子,离开阳台回到画室,找到那副未完成的画,只站着捏住一根油画笔,按照刚才所见的印象,继续完善起来。
第四百一十三章 在变强
不可视之中。
白衣少年盘膝而坐,闭目,嘴唇翕动,娴熟念出玄妙经文。
“一切法自性,众生无知者,系著于色阴,六情所愚惑,不见于一阴,推寻求色阴,于佛法生疑,今会有此人。愿说决定法,为断诸疑网,使知彼此岸,逮得虚空忍,勇健入三昧,身相不可说,如意大宝珠,常在其顶上。”
空间震颤,越来越多声音一同诵经,三朵白焰自少年双肩头顶亮起。不可言之禁忌不断融入少年身体,眉心红莲绽放,招来愈多关注,引出不可听之语。
伴有檀香的云雾弥漫,少年依旧闭目诵经。八道旋涡自虚无中浮现,各自气息波动不一,环绕住小人儿,无声观望。
藏于少年眸中的金光逐渐黯淡。其却不动如山,续念经文的奥妙。
“是菩萨,具诸三昧犹如大海,住菩萨戒如须弥山,忍辱之心犹如金刚,精进勇猛犹如疾风,智如虚空,慧如恒沙,诸菩萨中如大胜幢,向般涅盘之大导师,其身即是诸佛法器。”
话落,诸多神咒加身,使魂体晶莹剔透。
坐在少年怀中的稚童保持修炼模样。一层层蛇鳞忽而从少年白衣中浮现;缓缓蠕动,缠绕住其身躯,最后于其头顶露出真容,吐信,睁开妖异红瞳。
八道旋涡异动;逐步缩小,重新融入虚无。
与此同时,缠绕住少年的白蛇张开血盆大口,从上至下,将这两个人儿吞入。
眼里最后一缕金光消散,海浪拍岸的声音悠然入耳,简-艾斯缓缓睁眼,在海风的清凉吹拂中起身,低头拍了拍身上的沙子。
稚童也悠悠转醒,好生伸个懒腰打个哈欠,吧唧下嘴,从少年儿的臂弯中飘了起来。
“今天的经书念得好流利呀。”祖揉了揉眼,婴儿肥的脸庞有些红润,显得极其可爱。
“还好吧。”简-艾斯摸了摸鼻。只觉每次念经时间都会过得很快,饶是身处在时间场,他依旧有这样的奇异感觉。
要是再能睁开眼就好。
他回忆着刚才的浓郁檀香味,吸两下鼻,向还有点迷糊糊的稚童道:“我的箴言只还剩下四五次了,这段时间都不能再念经了。”
“就快用完了嘛?”祖抬起有些沉重眼皮,小身子往后一飘,像极了喝多了的样子,“嗯……也好也好,再多就要被发现了。”
简-艾斯点点头,未多在意这人儿,面色如常的来到浅滩边,低头拍拍胸腔,将衣物褪去,露出被时之砂填满的诡异身子。
日复一日的练习,又到了收获的时候。
握住拳;杜、开、休、生这四门轰然放出气血,依照极为繁琐的经络路线流转,带起一阵阵细微白沙,于少年体表缠绕编织,远远望去,竟宛如一幅覆盖全身的盔甲,哪怕是眼部,也彻底遮挡起来。
“唔……”
充溢的力量感袭遍全身,简-艾斯侧头看向左拳;五指并拢捏了捏,仔细体会时之砂模拟出来的种种感觉,最后屈膝,盯住前方千米处,慢慢前倾,真切如一只白色怪物。
“嘣!”小腿瞬间发力,“盔甲”所给予的恐怖赋能直接将浅滩炸出一道深坑。只见少年化为一道残影割裂海风,下一瞬,停在了千米处的终点。
还是太慢了。
收下这道念头,裹住身体的沙粒顷刻崩溃,露出少年清隽面容。
“已经不错了啊。”祖的声音在身后响彻,是彻底恢复了精神的作态。
“啊……”简-艾斯回头挠了挠头,想想自己在这里所花费的时间,倒也没了多大的喜悦情绪——毕竟,这都是花了钱的。
“释放的时候有什么细节上的问题吗?”祖双手叉腰的往前飘,整张小脸通红,一看就是补大发了,“第三步反哺也应该彻底掌握了吧。”
“已经彻底熟练了,就等着出去之后的训练。”简-艾斯抬脚从这道沙坑中迈出,看着这片狼藉,认真道,“但是在藤甲状态下,我根本无法瞄准目标,这股气量太难以掌握,我很容易打偏。”他指了指这道坑。
“这样啊。”祖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确是极少见的,“那你还需要练习增幅五感的武技,《重装战士》只着重在肉体强度和防御上,它的反哺倒也是一绝——气血肉体相互转换互补,再配上你的天赋,你在纯身体素质这一块嘛,应该是没有对手了。”
“只是可惜呀……”祖用小手拉大眼睛,声调依旧奶萌奶萌的,十分可爱,“它是无法帮你精确定点哦,再好的力量,也要有适合的途径释放出来嘛,要又快又准,才是真正上路了。”
“可是我明显感觉我变得更快了。”简-艾斯一脸思索的讲,“这里面也包括了反应,我能够看到捕捉到更多的细节。”
“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啊。”祖抬头看他一眼,张开小手,精准抓住了被风吹起的微小水珠,“这是气血增幅让你保持了极度的活跃;但是看清,和能够出手回应完全是两码事了。”
“就比如说……”祖想到某个贱人,随即气愤的拍了下手,“就比如你之前和内史密斯以及那个贱人切磋那样;你分明也能看清那个贱人冲来的样子,可你就是只能呆呆站着看,哪怕大脑在不停地说啊啊啊啊我快死了救救我,你的手脚还是动不了呀。”
稚童十分生动的两手点脑袋,看得简-艾斯往后仰头,双下巴都皱了出来。
祖瞪眼对方的搞怪,傲娇扬起下巴,清清嗓子:“所以说这根本就不算反应,要身体也能跟得上来,这才是实打实的增强。”
简-艾斯若有所思。祖一脸嫌弃的拍拍小手;对着那艘破船勾勾,唤来一页页写满字体图画的纸。
“来吧。”祖已然到了兴头极佳的状态,“咱们的《重装战士》呢已经练到了lv3的反哺,接下来短时间也上不去,确实也该补充下其他的短板了额。”
所有纸张汇聚成册,祖翻动这本花了点钱升级的武技;抽空看看面前人,再奶气奶声地开口道:“这本《锁定精通》已经算是你们这个修炼体系里的辅助类神技了额,它的作用嘛热迈厄斯-沙松已经向你详细科普过,我就只再补充一些细节,反正呢,它最大的妙用就是气血锁定、追踪、瞄准,以及达到lv9时的……”祖刻意停顿,朝着少年儿眨了眨眼睛,“武尊以下,直接越级增幅。”
第四百一十四章 突破极限
雨一直下。
绝对隐秘的室内,简-艾斯双手撑住圆形巨石,挺腰,弓腿;用一身的力量去与其对抗。
这确实是太重了。
他仰头深呼吸几次,灼热的气从胸腔溢出,肌肉紧绷,露出筋的发颤。
巨石被掀起,他进一步往前屈膝顶起,咬紧牙关。脚贴着地面擦出一道黑痕,伴随一滴滴汗,共同在地上留下痕迹。
“这一次的重量是多少?”路-阿朴杜尔侧头,向不停记录数据的助理说。
“两千千克,百分之二十二的受力面。”助理一面看着与巨石博力的人,一面记录,最后与路-阿朴杜尔对视,“他的力量又增加了百分之十。”
“嗯哼。”路-阿朴杜尔噘嘴摸了摸下巴,低头看眼怀表,立即向那头的人儿举手喊道,“艾斯,切换到第个三区域。”
“咚!”被抬起条缝隙的石砸出一圈灰,满身湿漉的少年低头咽下唾液,用旁边人递来的毛巾简单擦拭了脸,甩甩手,调整呼吸的来到地上标了许多白线的地方。
“今天的数据怎么样?”
他熟练将弹性绳绑在胸口,弯腰前倾,做出起跑姿势。
“这个你不用担心。”路-阿朴杜尔微笑地摊开手,向拉着弹性绳的下属隔空点点,宣布本次训练的开始。
前进的阻力瞬间加大了。简-艾斯的眸子一沉,埋头,心脏跳动着供出一道道磅礴能量,最后炙热了往前奔跑的躯体。
路-阿朴杜尔在刺耳噪音中来到少年身前,对着其伸出双手;脚踩白线,开始一对一传授《步态强调·宗师专精》里的脚步练习。
“左二区域,再快一点。”
“脚尖点地的时候要迅速弹起,它的本质是不停移动,在狭隘空间内做出多种选择,就像北方蛮人的篝火舞,保持极高的专注。”
双方对视。路-阿朴杜尔引导少年跟上自己的节奏,时不时伸手向前干扰,进一步提高训练难度。
汗珠风干成一片片白色结晶。路-阿朴杜尔的脚下逐渐有了浅浅的水渍。
处于压力方的简-艾斯体能消耗的更多,虽然已在卓米(dromi)的时间场里将所有脚步都融会贯通,可那毕竟是时之砂模拟的虚拟肉体——不会疲惫,也不会被各种各样的场地因素干扰。
换句话来说,此时的感觉确实是太痛苦了。
腿酸,背有些痉挛,太阳穴一鼓一鼓,汗水也模糊了视线。
简-艾斯低头忍住所有痛苦;咬紧牙,哪怕已经到了肉体的极限,已经从灵魂里传出疲惫声音。
“坚持住!”路-阿朴杜尔猛地拍打他的肋骨,盯住对方,眼睛没有丝毫感情,“想想我们剩余的时间,想想那座奖杯,想想那份荣耀!”
浑厚低沉的吸气声扩散,简-艾斯的眼中闪过一丝狠色,努力抬头,根根青筋亢奋凸起,牙关紧咬到颤抖,好似一根不断探求极限的弦,试试自己究竟能延伸到何种程度。
骨髓深处忽而溢出阵阵热能,使得疲惫的肉体进一步发烫,在酸麻疼痛里,给予四肢更多气力。
而这,无疑让简-艾斯更加兴奋了。
“哇哦。”进门,怀德尔导师专心致志的盯着眼前场景,摘下有些水珠的黑帽,将其递给了旁边人,“他们这种训练方式持续多久了。”
“已经有五天了,先生。”
“那今天的运气确实不错。”怀德尔歪头撇嘴,脱去外套,魁梧的胸肌在薄衫突起。
“是潜能被激活了么?”
导师一眼看穿简-艾斯的状态;站在一边未做过多打扰,一瞬不瞬的望着后者的身体,以更加老道的经验思索调整接下来的课程内容。
简-艾斯根本没注意到导师的来临,只觉得身体好似在燃烧,每一次竭力,都有如岩浆般滚烫的热溢出,为身体带来更多力量,为这场训练带来更多种可能。
“路,”旁边助理看了眼怀表,张嘴,被怀德尔伸手捂住。
怀德尔向他笑着摇头,找了张石凳坐下。
“快,快,还要再快!”路-阿朴杜尔的体能已经到了极限,可他也看出了少年的昂扬精神,不由强撑着继续陪练,哪怕肌肉开始不自主的颤抖,他也压根未有停下来的想法。
“还要快!你要超越自己,艾斯!”他喊得嘶哑难听。
坐在石凳上的导师瞬间消失;替换了他的位置,留下带有淡笑的声音。
“很复杂的步态训练,让你的人都休息,接下来的就让我来吧。”
“好。”
终得解脱,路-阿朴杜尔完全瘫软的坐在石凳下,靠住墙,艰难咽下唾液,看看还在不断往前冲刺的少年,再看看已快要拖不动绳子的下属们,不由苦笑一声,拿稳水杯,向身旁助理嘶哑道:“这真是个怪物。”
“是啊。”助理跟着点头,发出声声感慨。
不知疲倦的怪物还在埋头冲刺,怀德尔看眼他身后那些拉绳人,随即吹个口哨,侧过身,在不扰乱对方节奏的同时,将一根猩红龙筋从其脖颈处拉了出来,并模仿着乔蒂的方法,将其分裂得越来越多,然后把所有龙筋的另一头都固定在了地面上。
“你们可以松手了。”他出声。
拉绳拉到手有血痕的陪练们立即往后倒,平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有种劫后余生的解脱。
怀德尔笑着看看这些人,活动身子来到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感受着从其体内散发出的高温。
当今年代,已经有很多武士不再注重纯肉体训练,毕竟气血的赋能加持让他们看到了一切希望。所以极限炼体已经是建国初期的老人们中意的把式了。不再不断超越自身,可是现在的武士也好似忘了,外内功是相互结合的,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武学的真谛。
第四百一十五章 夏奇拉
淅淅沥沥的雨从银白天幕落下来。
阴沉的云里闪过一道道雷霆,依稀能看见某个庞然大物的轮廓。
风轻吹,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吹皱了雪山倒影。少年独自站在湖边,迎着雨抬头,张手,接住滴滴水渍,如桃花的眸慢慢低垂,分不清悲喜。
巍峨雪山中有冷风盘绕,湖面掀起更多波纹,原是一道银河从乌云中坠落,融入湖中,游出道道浪花,远远看去,就像山路般蜿蜒。
它更加接近了。少年侧过身,伸出完全湿漉的手,抬起指尖,在空无一物的风里摸索。
他终于触碰到冰冷的鳞。湿冷的雨打在脸上,他抬头,无声看着眼前的滚滚雷霆,只觉无比亲切。
未多用一会儿,如山岳般巍峨的王逐渐露出全貌,又在雨中蠕动鳞片,逐渐缩小体形;盘绕着少年卷起,银白色的瞳倒映出其模样,吐信,用生有狰狞倒刺的头将少年推到身上,开始缓缓在雨中前行。
这种感觉是未从有过的。天上的雷弧闪得惊心,少年坐在狰狞鳞角内,一片片雨滴打在脸上,风在耳边轻唤。太多太多清新感觉填满灵魂,这时他才伸手,发现掌心里的雨水都是深紫色。
雪山与大湖不再有任何生命。银白的鳞规律往前移动着,少年望向右边,一望无际的湖面倒映出天空,他们的身影也在其中,仿佛就在朵朵白云里前行。
它带着他来到了山底,摆头挡住面前风雪,蠕动蛇鳞,朝着山巅前行。
这一路有些艰辛了。少年经住雪花的敲打,越过刺骨冷风,闭上眼睛,雨晃悠悠地往大湖那头飘,只有雪花停留在他脸上。
终于来到终点,少年从巨大的蛇鳞上爬下来,双脚落地,被孤高的风吹得瑟瑟发抖,艰难伸手抵住吹向面部的雪,吐掉几口雪块,往下望去,雪山与湖泊的美一览无余。
布满乌云的银白天幕仿佛触手可得,雷还在翻滚,撕裂出白光照亮少年的脸;一时五彩纷呈,将这张脸映衬的美如冠玉。
“我知道了。”
记下耳边这道声音,他拍了拍身旁的银鳞,仰头直面愈发狂躁的雷暴,看着头顶上的旋涡汇聚。
来自上方的灵压愈发恐怖了,寒风呼啸,片片冰晶疯狂旋转,水滴破碎成细密模样,空气对流,使这道旋涡蕴含的气息更加狂暴,以至于最中心浮现出一团足以令人失明的强光,击穿云层,用足以劈开山岳的威势,彻底笼罩了小小少年。
……
刺目的白光闪过,雷声滚滚,躺在床上的人儿睁开了眼。
箴言又少了一次。
默默消化这道银色判罚中的巨大信息,简-艾斯揉揉眉心,习惯性地想翻身往左,却被一阵疲惫侵蚀所有念头;闷闷闭上眼睛。
突破造成的后遗症太过霸烈。单看床头柜上的空空药瓶,就能轻易猜到热迈厄斯-沙松所付出的心血,以及身体依旧空荡传来的可怕预想。
就像是猛加火烧红的炉,大量大量的精气被焚之一尽;炉是更加通透了,可这股空荡荡的虚弱感,属实是折磨人的。
雨依旧在窗外流下道道清痕,满园的桂花树低垂枝叶摇摆,许些贴着窗架,上面是深灰色的天,云灰蒙蒙的令人压抑,太多的花,也被雨滴打得无精打采。
慢慢听着祖的声音。
简-艾斯深吸口气来,侧头,看向了那边的窗。
他先前也眺望过许多次,但总是看不腻。毕竟心细的管家早已掌握他所有的生活习惯;让这里依旧是同样的装潢,同样的物件摆设。随便一个动作里,简-艾斯都能找到以往时光里的无数相同姿态,让他恍惚觉得这些场景似乎已经发生过;呐呐不语,抿住了削薄的唇。
气温有些低了,就连树下的小花小草都缩紧了身子。
室内的光线灰暗,他抬起左手,近乎吃力地往前伸,拉动了床边铃。
莫瑞斯回馈过来的速度极快,开门点灯,在昏黄灯光里找到主人的侧脸,查看半响,小声说:“主人,需要叫来热迈厄斯-沙松他们吗?”
“不,”简-艾斯的头深陷在枕头中,眼里少了些光亮,“现在几点了。”
“下午三点零四。”
“啊,那今天的课呢?”简-艾斯侧头,喉咙底的声音嘶哑,仿佛行至暮年。
“都已经妥善处理了。”莫瑞斯接住主人目光,稍稍低头回应,“主人,您的身体和灵魂都需要休息,学院方已经调整了您的课程,这一个礼拜,您都不会受到任何打扰。”
“嗯。”简-艾斯深叹口气,抿住嘴,有气无力的继续出声,“奇得塔斯那里的晶币准备好了吗。”
“已经送到了他的庄园。”莫瑞斯贴心拍打主人的背,“那本武技也已经还给了他,我们做了完善证明,不会有被他诬陷的机会。”
简-艾斯听笑了,瘫软靠在床头,慢慢转动眼珠,努力抬起根手指:“莫瑞斯,用这样的词语形容奇得塔斯是极为不敬的,他是我们的朋友,就算是事后后悔了,他也依旧有恩于我们,你要记住这一点。”
“我为我的愚昧向您道歉。”莫瑞斯点点头,看着主人扯出的笑,停顿片刻,说,“今天的搏击比赛热迈厄斯-沙松他们已经去交涉取消了,如果有违约……”
浑浊的眼瞬间聚出精光,简-艾斯努力往前,就要撑起来下床。
莫瑞斯伸手拦住他,也不敢太过用力,近乎是轻轻碰着对方的皮肤。
“热迈厄斯-沙松现在在哪里,让他见我。”简-艾斯盯住大管家,不带丝毫血色的脸写满了坚定,“或者你现在去找路-阿朴杜尔,我要注射暂时提神的增幅秘药。”
“主人,您现在正处于关键时期。”莫瑞斯伸手压住他的顽固,指尖的触感有些烫,像是碰上了一个火炉,“而且注射药物无法逃过赛前的检测,你真切需要休息,不是只看着眼前。”
“这没有你想象的这么简单,他们会趁这个机会撕碎我。”简-艾斯平淡摇头;几番停顿,转而用愤怒的眼看着这不听话的管家。
莫瑞斯平淡应对,手掌不离开,看了眼小红木茶几上的香炉。
药效挥发的极快。简-艾斯抬手指向这胆敢忤逆的人;一身气力都被抽去,头不断往下栽,完完全全软倒在了枕头上。
莫瑞斯面色平静的为主人盖好被子,看看窗外雨,起身将窗帘拉上,然后吹灭烛台,仍由黑暗侵蚀这间房。
他刚开门,极有辨识度的香水味弥漫在鼻前;侧头,向这位女伯爵点头行礼:“日安,尊敬的夏奇拉阁下。”
夏奇拉-妮尔-莉娅居高看他,穿着由白色毛织物做成的丘尼卡——结构虽然简单,属于居家性质的长袖款,可袖口衣角却有着手工极有复杂的蕾丝花纹,套上名为“
kirtle”的裙子,懒散靠在墙边,鲸油灯的光晕打在脸上,将这双水润润的大眼睛映衬得更加明亮。
“他,”夏奇拉-妮尔-莉娅犹豫了会,“他今天是出什么事了吗?”
“只是修炼上的一些小进步。”莫瑞斯挺直腰背,双手合在身前恭敬作答。
夏奇拉点点头,越过其看看这紧闭的门,目光一转,干脆利落的回身往楼下走。
“需要为您准备下午茶吗,您之前点名的中庭红茶已经送到了。”莫瑞斯快步跟在她身边。
“就在大厅。”夏奇拉时刻保持下巴微扬的习惯,声音却懒地很,“还有猫呢?我让你们找的橘猫呢?”
“已经在送来的路上了。”莫瑞斯瞬间想起前几日的艰辛,旋即垂头,抿出两道深深的酒窝。
“已经是多久?”夏奇拉继续往前,双腿饱满圆润紧致,眼睛一瞥;偏偏是又大又水灵。
“周二之前一定会送到。”
“那好吧。”
“主”仆二人下楼来到灯火通明的大厅。夏奇拉还未来得及转头,一个收伞往大厅内走的人儿便映入了眼眶。
“这位是?”她原地停住,双手抱臂,骨子里的轻慢溢了出来。
莫瑞斯跟着端详这个人的脸,用不确定的声音向这位客人问道:“请问是英格索尔阁下吗?”
“噢。”英格索尔-克劳德抽空抬头,直接将注意力放在夏奇拉身上,一面把雨伞递给庄园仆人,一面在另一位的服侍下脱去外套,“我的名字是英格索尔-克劳德,是加贝帝斯人,我记得我有向简爵士提前说过我的到来。”
他说完仔仔细细看着夏奇拉的脸庞,最后看眼莫瑞斯,调整好神态地上前伸手,向这位明显是贵族的女人微笑寒暄道:“很高兴认识你,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
“夏奇拉-妮尔-莉娅。”夏奇拉平淡颔首,闻到了对方身上的生意人气味,“我是简-艾斯的贸易官,最近刚上任。”
“噢……”英格索尔-克劳德点头回应,看看正在伸手邀请的管家,等到夏奇拉小姐先迈步,才摘下礼帽的慢慢跟上。
完全依照某人口味的茶点摆满整个圆桌。
英格索尔-克劳德一直在观察对方模样,入坐,又不露声色的看眼站在夏奇拉-妮尔-莉娅身边的大管家,敏锐察觉到了这个女人的难缠。
“夏奇拉小姐……”他酝酿了下措辞,抬头,向对方露出标准的商业微笑,“我能问一下简爵士正在忙什么吗?”
“他正在训练,在特定的隐秘环境。”红茶悠悠飘出热气,夏奇拉-妮尔-莉娅点点桌;身边女仆按照她的敲击数加入方糖。
英格索尔-克劳德收下这含义极多的回答,慢慢点头,又和善笑了一声。
茶点要用到的所有餐具整齐摆在双方面前。
夏奇拉-妮尔-莉娅抬起眼皮,神情悠闲地看着对面人,出声:“英格索尔先生,诚实来说,简-艾斯交给我的名单里我看到了你的名字,但是具体的生意细节倒没有跟我多讲,现在,能麻烦你跟我说说,这件生意的具体细节吗?”
“他没有跟你说吗?”英格索尔-克劳德喝了口红茶,看着对面人的眼睛,一道极为熟悉的感觉忽而滑过脑海。
夏奇拉……
他开始皱眉,慢慢想到这个姓氏在帝国南方的含义。
第四百一十六章 中庭的夜
今天也要找个村子停下了。
坑坑洼洼的泥巴路对马车,哦不,应该是所有类型的车辇都不大友好。
太阳已经下山,光秃秃的土坡在此刻显得极其狼狈,那些树和草都沉默生长在泥巴路两边,仿佛对这失去营养的山头,没有半分好感。
车夫把火把插在辕座边上。火光照亮他这枯黄又布满沟壑的脸,一身肌肉精练的,仿佛是被岁月刻上了许多刀痕的黄石。
继续行驶,客舍里的灯光在昏暗天幕下愈发惹人眼。车夫往后看眼,被烈日晒黑的手臂一甩;长长的鞭乖乖叠在手中,埋头往前进的马儿也失去了动力。
挑了家环境还算不错的客舍,车夫刚一下车,那头的店主人就提着灯笼迎上来,哼唧着不知哪种风格的民谣,再往上提点灯笼,借着烛光打量眼前人和马车,最后出声问:“哪里来的。”
“唔,唔。”车夫往后指了指,吐掉嘴里果皮,挠着咯吱窝慢吞吞道,“这是赵家的客人,咱们就在这里休息一晚,明早就走。”
“赵家?”店主人听得嘶了声,眼珠子一转,有些不大相信的越过车夫,来到车厢边上,斟酌一会儿,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敲,“人,有人吗?”
“谁呢?”发音极怪的人声从窗帘后掀起;金发碧眼的异国人就这般突兀闯入灯光中,差点没把店主人吓晕了过去。
“你,你……”店主子颤巍巍的指着这个异国人,又看看淡定抽烟斗的车夫,不由拍拍胸脯,脸色煞白的举起灯笼照了照,利索转身,来到车夫身边低声说,“怎么还是个异国人!这被抓到是要受苦役的!”
“哎。”车夫淡定喷出一口烟,从褡裢掏出印有赵家印章的文书,努努嘴,显得极为平常,“这一亩三分地全是姓赵的地头,他们要带人进来,谁还会抓你哇。”
“可是……”店主人一时语塞,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车夫,一把将对方手里的文书抢了过去。
他提着灯笼仔细照,山那头的天已全然被墨染黑,几缕凉风吹来,带有声声犬吠。
这确实是赵家独有的印章。
所有的担心都吞入肚里,店主人记住车夫的样子,将文书递回,而后看看后面这破马车,好奇了起来:“这是做什么生意呐,这,这不应该是赵家的风格啊,他们可是顶天高的人,怎么会这么小气?!”
“他,”车夫用烟斗指了指那头,再点点脑门,“脑子有病,骑龙,让府卫军给抓咯,剩下的人就留在那里帮他擦屁股,本家这段时间也忙,他也不好意思再要人跟了。你给我们安排一个没人打扰的杂院,随便住住,反正他咋样都能住。”
“牛!”店主人狠狠竖起根大拇指,转身,找着钥匙去开侧院的门。
“今天没啥客人吧?”
“没嘞,个个都忙着过节,哪有外人来住店咯。”
门锁打开,店主人领着这辆马车进了侧院,一脚踢飞汪汪冲上来的土狗,拿起扫帚,把这些吵死人的狗东西赶了出去。
“诶,诶。”车夫把马车停在树下,叩了叩木门。
“我们到了吗?”查理-鲁塔纳依旧操着他这极具特色的口音,缩着脖子从车上下来,一身风尘仆仆的,身上着装也完全变得狼狈,要不是材质上佳,简直与路边要饭的造型差不多。
“唔。”车夫吐出烟,对着面前这间房努嘴,“我们就住这里,明天再赶一点路,就有本家的人来接我们了。”
“好!”查理-鲁塔纳一抹脸上的油汗,露出大白牙,向店主人点头表示感谢,“这里有热水吗?我已经两天没有洗澡了。”
“有有有。”店主人的商业本能被激活,上下打量他的模样,一改先前的心惊肉跳,变得极其精明起来,“住店两枚黑晶一晚,热水食物另算,一共……就收你五枚黑晶吧。”
“嘿。”车夫咧嘴一笑,店主人立马朝他眨眨眼睛,示意他们之间的事情稍后再说。
查理-鲁塔纳无知无觉的转过头,然后利落抛出了枚紫的,看看躲在院子角落狂吠的土狗,自顾自往房屋里去了。
“诶!”店主人趁机抓住车夫的手,用极小的声音商量道,“咱这些钱我分你一半,机会难得,能宰不宰傻瓜蛋啊。”
“我要六成。”车夫吐出烟,露出脏兮兮的大黄牙。
“也行也行。”店主人倒是个干脆的主,从内兜掏出六枚黑晶给他,再犹豫了会,才说,“我看他像是很有钱的人啊,这一路上……你们就没遇到强盗什么的?”
“强盗?”车夫端着烟沉默半响,还是咽下了告诉店主人真话的念头,“我们这一路上很太平,没有碰见什么强盗。”
“那真是运气好啊。”店主人认真点头,转身迈步,一步三回头的走向门口,仿佛要牢牢记住刚才的场景,好好给自己长长见识,方便以后吹牛。
布置极度简陋的屋内,查理-鲁塔纳左右看看这些桌椅床;侧头望眼门外小院,摇摇头,一屁股坐在凳上,拿起全是灰尘的杯碗;兴致泛泛的松手,仍由其与桌面砸出咚咚声音。
“这下玩饱了?”车夫跟着走进屋内,坐在查理-鲁塔纳对面,似笑非笑的看着这作践自己的人。
鲁塔纳没有答话的心思,伸手撑在桌上,脏兮兮的手指插入油腻腻的金发中,这画面,真是简直了。
双方各自沉默。
一声“吃饭咯”将房屋大门推开,店主人双手端着托盘食盒,脚步细碎的来到桌边,麻利将饭菜摆好,并向这碧眼异国人介绍道:“今天刚好有节日剩下的米饭肉食,还有热汤,都是暖胃的好东西。”
“来,尝尝。”他将热汤放在鲁塔纳面前,又怕对方听不懂,便作出端碗的手势,“喝了暖和,好睡觉。”
“啊,谢谢了。”鲁塔纳笑着向店主人点头,在愣住对方的同时,端起热汤吹了吹,低头喝上一大口。
一股暖意顿时流进胃里。
店主人看着鲁塔纳这幅娴熟模样,再瞧瞧坐在其对面的车夫,总算反应了过来,朝着这人使劲暗自摆手:“还不起来!你这样给别人看到是要挨棍子的!”他这句话用的是本地语。
车夫无所谓的笑了笑,本就黑黝黝的脸皱纹叠起,配上大黄牙,也是简直了。
“你找点酒来吧。”车夫向脸上有明显怒意的店主人解释,“这波斯人没有这么多规矩,找点酒给他喝,等会又有很多钱能拿了。”
“哦。”店主人瞬间多云转晴了,点点这焉儿坏的瘦老头,向默默吃东西的鲁塔纳热络招呼一声,快步离开了这里。
“明天还想在这边转一转吗?”
待到店主人彻底走远,车夫嚼着鱼肉端着碗,看眼在又悄悄聚集到门槛边的土狗,竟是恶趣味的扔了个石子过去。
土狗被打得嗷嗷逃离,他咧开大黄牙,用握着筷子的手挠挠胳肢窝,把目光放在了对面人身上。
“明天……”鲁塔纳低头端碗,慢吞吞的咽下又柴又硬的鱼肉,终于答道,“还是后天过去吧。”
“哦。”车夫翘起二郎腿,并不停抖着,“其实这店主人的心肠也并不坏,今年整个西北的收成不怎么好,能端上鱼端上肉,再有喝了不拉肚子的热汤,已经是仁至义尽。”
鲁塔纳淡淡点头,挪挪屁股,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车夫顺势眯起眼睛,面色沉静地看看门外;回头,用稍微浑厚的声音说:“他们不会还在守你吧?”
“谁说得定呢?”鲁塔纳用舌头顶下腮帮,中庭语是这样的标准。
第四百一十七章 捉鬼
月深。
若有若无的蓝雾笼罩了整个村落,朦胧胧的,有种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感。
通往村子的山路树木繁多,属于夜的风在枝叶间游荡,发出沙沙声响,带着些许渗人的咕咕声。
月色惨白,山路拐角传出一深一浅的脚步声,树叶更加不安的摇摆,掀起阵阵土腥味,温度也低上不少。
他的影子露出来了。
月光透过枝叶打在他脸上:看起来只有十一二岁,面容瘦削,皮肤质地却是极好,乌黑的发用锥形簪固定,其上裹了条黑色帻巾,上身穿着黑色衣襟;丝滑布料上绣有祥云图案,下身穿着从奥斯曼帝国进口的束脚黑色裤子,配上波斯风格的牛皮靴,总体形象十足有特色,一看就是自小养尊处优,颇有种富家公子哥儿上街摆阔的做派。
只是他摆阔的地点,属实是过于阴森和偏僻了。
路前头的村子十分安静,正值舞勺之年的哥儿抬头观察片刻,黑色眼瞳里泛着点点光亮,显得极为灵动。
“嗯……”
深吸口气,他在村口边停住,左右看看,拿出一块罗盘,于呼呼吹来的风里低头查看,嘴唇翕动,神情认真的念念有词,“龙无正星不观,穴无正形不安,水无正情不湾,砂无正名不关,此地坐南朝北,阴气徘徊久久不散,应就是大师兄预测的那个地方了吧……”
赵子潮一手端着罗盘,一手掐指计算,活脱脱一小神棍儿。
“哎,封建思想害人不浅呐,知道这世上有鬼还舍不得火化尸体,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而且我在村口站了这么久都没听见狗叫,里面没猫腻鬼才信呢!”
赵子潮的眼珠子转了转,想想一路追踪的艰辛,不由摸了摸乌黑油亮的发,再取出一块小铜镜,趁着月光好好观赏镜里这个大帅比;满意点了点头。
“动手动手!”
这位稚气未脱的男孩儿收起所有器件,兴奋搓搓手,咳嗽两声,一脸正经的踏入了薄薄蓝雾里。
整个村落的发展还算不错,田埂边有许多新建的红土房,田里稻谷早就被采收过;黄色禾苗头整齐剩在田里,看的很舒服。
赵子潮一路走一路观光,有时直接停在村民房屋前,侧耳听听,再神叨叨的继续前进。
走出一段距离,他忽而听见一道轻细开门声,于是眼睛一眯,步子静悄悄地往这座发出声响的院子走。
“难道这么快就出来了?不应该呀,现在才十一点。”
临近院落木门,男孩取下背上木剑,记着三师兄天天叮嘱的把式,稍微猫腰,将眼睛贴在了门缝上。
这一看,他的汗毛切实竖起来了。
“妖孽!受死!”
木门被磅礴大力踹裂,男孩动作如风,收脚点地,舞着木剑向面前黑影狠狠一劈!
“救,救命啊!”
被踹倒在地上的人扯开嗓门大叫,已经人剑合一的男孩强行变招,横腕扫向边上,掀起一圈飞尘。
“靠,你吓我干嘛啊!”发现这是活人,男孩将剑重新插回背后,这一大片的住户也被惊醒了过来,亮起大片大片灯火。
“你,你……”倒在地上的小青年看着这位公子哥儿,气势瞬间减半,脸色发苦的讲,“我,我出来上茅房啊。”
“哦。”赵子潮拍了拍手,弯腰将对方拉起,无视其诚惶诚恐的表情,又看看从里屋里出来的夫妇,露出阳光和煦的笑脸。
“二狗,你,你还好吗?”农妇走到儿子身边询问,露出十分心疼的表情。
丈夫提起灯笼赶来,看清这位风华正茂的公子哥儿;眼睛张大,支支吾吾的,心脏也快速跳动。
“别怕呀。”赵子潮看着面色转为酱紫色的农夫,想想之前那几个村;对此也见怪不怪了,“我是天师山谷里的天师,一路过来查案,刚才多有叨扰,这点钱你们拿着,给你家儿子吃只鸡补补。”他一抹戒指,取出五枚黑晶递给对方。
“啊,啊。”农夫彻底木了,得亏妻子掐了下,才翻然回神,弓着腰接过钱币,目光始终放在地上,生怕脏了这位公子哥儿。
“这,这小哥儿竟是天师啊?!!!”不知何时围在门口的村民们掀起一阵哗然,各自手中的火把“呼哧”摇晃,将人间独有的热闹和光芒铺洒开来。
赵子潮昂首挺胸的接受众人敬仰,伸手拍拍一脸忐忐忑忑的农夫,眨眼pick下被他踹倒的青年,利索转身,向围在边上的村民们拱手告罪:“额……各位乡亲大家好啊,鄙人深夜路过此地多有打扰,恳请各位父老乡亲原谅。”
“小哥儿,你真是天师吗?”有个胆大的农夫举起火把。
“如假包换。”赵子潮展示下腰间的天师玉牌。
“那我们这里是不是有鬼啊。”
一个声音瑟瑟发问,仿佛倒入热油里的水,顿时让这群村民炸锅了。
“天师都来了,这里肯定是有鬼,大丫二丫,赶紧收拾东西!跟紧天师大人!”
“天师天师,你是来帮我们斩妖除魔的吗!”
“天师!我可不可跟着你啊,我女儿可以给你做丫鬟!”
“妈呀,难怪我昨天回家的时候总感觉有人盯着我,嘶……”
众人的议论愈来愈大,赵子潮暗暗锤了下自己,扯开嗓门,稳住村民的情绪:“大家放心,我只是从这个村子路过,我们王都,很安全!不会有什么妖魔鬼怪!”
“大家赶紧回去歇息吧,时间也不早了啊。”
赵子潮费尽心力劝回这些村民,待到家家户户重新灭灯,才独自在月光下揉了揉笑得有些僵的脸颊。
“哎,还是经验不足。”
自我检讨一番,他摸了下门框,走出院子,且看到一双乌黑的眼睛,从墙头探出,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赵子潮露出欧巴般的笑,向这个小弟弟挥了挥手,刚转身,一块石子忽然打向背部。
“嘿?”
赵子潮回过头,看着这飞快跑进屋里的小孩,举了举拳头,显得稚气未脱,“果然熊孩子哪个年代都有,真欠揍。”
他顺势要一脚把这石子踢飞,鼻翼一缩,整个人立即进入警戒状态。
是血……
蹲下拿起这块石,他仔细查看其上污渍,放在鼻下闻了闻,眼里流露出精光。
黑狗与公鸡在民间盛传有驱鬼驱煞作用。
还有那些桃木剑牛眼泪黄符水。
成为了见习天师,赵子潮便不再对这些寄予相信了。
月光重新落入村落,静谧无声,赵子潮站在原地想了许久,看眼熊孩子家,顺着泥巴路继续往村里头前进。
不同于刚才的勃勃生机,眼前这些土屋古旧又破败。有些木屋窗户布满窟窿,空气中弥漫着某种酸味,偶尔有轻微咳嗽声响起,屋里明显住着老人,有些则干脆废弃了;窗户脱落,门板破烂,里面一片黑,也不知究竟有些什么。
没有戴四师兄制作的铃,赵子潮独自在这片阴森中环视;目光一闪,朝着某间大门敞开的土房走去。
这里正在办丧事。
黄纸在火里萎缩变黑,被块块石砖围住,地上还有滩滩血渍,赵子潮快步越过前院,看看蜘蛛网遍布的前堂;哼笑了声,大大方方往里走,绕着空荡荡的地方,终于找到一个披麻戴孝的,躺在椅子上睡觉的人。
“诶。”他摇醒对方,“这是哪位老人家走了。”
“唔。”睡在竹椅上的人转醒,用残余点纸灰的白袖揉揉眼睛,看清眼前人,一下激灵了起来,“我,我……”
赵子潮伸手拍顺卡在对方胸腔的痰,往前努嘴,继续说:“这里是怎么回事,棺材呢,我怎么没看见。”
“啊啊,”守孝人慌慌张张从竹椅上站起来,擦掉嘴边口水,十足小心的向这位公子哥儿答,“这是我太公入土了,他一直住在这里,前天来送吃的发现他死了,就干脆火化了。”
“亲戚朋友都走了类。”守孝人指向门堂的桌,讪笑着挠挠头,“太公对我最好,就留下我来守灵。”
“啊。”赵子潮点点头,侧身来到摆着一张桌两张椅的堂前,看看这一碗猪肉一碗鱼肉,又仔细打量周围环境,取出一支暗绿色的蜡烛,将其点在了白色蜡烛边上。
“装他的灵盒呢?”赵子潮收起火石,侧头看着这脸型圆圆的大叔。
“在门堂上。”守孝人指了指放祭品的桌,人一愣,一轱辘从竹椅上起来,左右细瞧,语调有些不可置信的喊道,“盒,盒子呢?盒子去哪儿了?!”
“呵。”赵子潮冷冷一笑,看看这间年岁久远的门堂,袖袍一甩,从戒指里取出一个小纸人;用红色毛笔在其眉心上点点,朝身旁人伸手,“头发。”
“啊?”守孝人愣了愣,一瞥赵子潮腰间的天师牌,立即哆哆嗦嗦的拔下根有些油渍的头发,将其递到了赵子潮手上。
“你是天师吗?”他小心翼翼的问。
“嗯。”赵子潮发出鼻音,看眼对方,将发丝熟练缠绕在小纸人脖子上;两指竖起贴在嘴边,调动精神力,嘴里的飞快念着,“天有三奇,地有六仪。天有九重,地有九宫。天干有十,地支十二。戊己居中,八干辅旺。天干属阳,地支属阴。阳清阴浊,阳动阴静。”
“注意隐蔽!去!”
猛烈精神力注入纸人激活禁忌,只见这做工极其粗糙的小玩意儿慢慢站起来,先是左右看,然后竟转着纸头回旋看,终而朝着赵子潮点点头;“呼”一声,飘向院外不见踪影。
“果然有古怪。”赵子潮看着纸人远去的方向,微微眯眼,竟是有功夫拿出盒香烟,取出一支,向守孝人努下嘴,“抽吗?”
“啊?”守孝人的表情极其精彩,看看这极其精贵的烟,立刻摇头拒绝,并小心问道,“大人,您刚才使得,是仙人法术吗?”
“嗨。”赵子潮将香烟塞入对方嘴里,自顾自取上一支衔住,划亮火柴,先给对方点;老神在在的呼出浓雾,在对方的诚惶诚恐中说道,“我研发的香烟有镇定安神的功效,而且这一款是里面最好的‘福天下’系列,你抽上一支,够你吹几个月的牛了。”
“福天下?研发?”守孝人复述对方的话,手掌握住烟,不明觉厉的跪了下来,“大人,小,小人我……”
“啧,我最讨厌这些了。”赵子潮拉住对方,吸口烟回龙,语调随意地回道,“跪天跪地跪父母,我就给你根烟跪个屁啊,有点出息!”
守孝人不知该怎么答。赵子潮摆摆手,用夹着烟的手掐诀,小声嘀咕道:“龙怕带鬼砂,穴怕斜口叉,砂怕石露牙,水怕如死蛇。这个村的风水怎么算怎么不对,不会真有什么老鬼吧……”
“啊?”守孝人听清这段话;瞪大眼珠,看看天师,二话不说,又跪下来抱紧天师的腰,哭天喊娘的求道,“大人,求求您别走啊天师大人,我,我怕鬼,而且我上有……”
“哎呀,这些我就随便说说,权当复习知识点,你怕什么呢。”赵子潮无奈感慨这人的耳力,转而想了想,回道,“反正你等会不要走出这个门堂,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老实待在这里,一直等到天亮。”他取出另一个纸人,压根不心疼钱,“握住它,它能保你一命。”
“哦。”守孝人接过这个小纸人儿,看看赵子潮这张稚气未脱的脸,竟是感到了阵阵安心。
但这并不影响他抱紧其腰。
“哎哟,开点窍好不。”赵子潮腿一抬就摆脱了他,拍拍裤腿,满脸嫌弃地看着他说道,“这个纸人足够保你平安,只要它在你身边,鬼察觉不到你的动静,还有,下次台词能不能换点,我还以为是拍电影呢。”
赵子潮说完佯装要锤对方,吓得对方老实之后拍拍手,算下时间,眉头彻底皱紧了。
纸人依旧未归,显然,这村子里死了很多人。
来不及多考量,他激活守孝人捏住的纸人,叮嘱两句,快步冲出门堂,左右查看,顺着精神感应的方向走。
月光更加惨白阴森,淡淡蓝雾中,他奔跑在荒凉破败的村内,左右侧头;一个急刹车,朝着面前这座完全笼罩在黑暗里的四方院子前进。
另一边,暗绿色的烛火忽然猛烈摇晃,独自在门堂的守孝人一阵哆嗦,捏紧手中纸人,想了想,还是回到竹椅上坐下。
“唉。”
他叹了口气,看看只剩祭品不剩灵盒的桌,只得依照小天师的话,老老实实缩在椅子上,脑里思绪纷纷,干脆也不睡了,看着手中纸人,默念之前对太公的好,期望能平安熬过这一夜。
“太公啊,我可是你小儿子啊,还记得以前你总是让我骑在你脖上玩吗,是我啊,你千万别害我,我还要养老娘,还有三个小孩类。”
“吱嘎……”
刺耳的木头摩擦声响起,几缕风吹来,暗绿色的烛不断摇晃。
纸人慢慢转头,捏住它的守孝人无知无觉,继续念着往事。
“太公啊,我知道你怪三儿,可这些事也由不得他啊,他也有儿子女儿要养,今年又有旱灾,他确实没有余粮了。”
他在念,暗绿色蜡烛火苗逐渐趋于稳定,沉寂一会儿后,激烈摇晃起来。
“啊。”背后传出一个男声回答。
“所以这也不怪他啊。”守孝人顺着继续说,“咱们村的神婆又要许多的祭品,总不能不为了今年的收成吧,你就像我,还不是一样省吃俭用,盼着地上有收成,好留着过冬。”
“阿柴也大了,他喜欢上了隔壁村的姑娘,对面人家要一头牛,你说我这个当爹的,不可能让自己儿子没着落吧。”
这位圆脸农夫说着说着有些饿了,左右看看,将不停摇晃的暗绿色蜡烛放前面点,用手指沾了沾碗里肉,嘬掉指头上的油,算是填肚子了。
另一手握着的纸人盯着他背后一瞬不瞬,可这人儿就刮着肥肉上的油舔,嘴里念念有词的说着曾经的往事。
“太公啊,阿柴也快要娶媳妇了,你要是再撑久点,本来到明年就能抱上孙子,怪这老天爷,好好一个收成,都被干旱给毁了。”
“啊。”黑暗里传出回答声。
守孝人叹了口气,仔细嘬干净指头上的油,忍住没动给自家父亲献上的肥肉,舔舔嘴,就靠这味儿过今晚了。
但他看不到的是,竹椅后面有个寿衣破烂的人,正与他手中纸人恶毒对视!
“砰!”
红到腐朽的木门被踹烂,赵子潮动作轻巧地跳过门槛,左右观察,院内除了杂草,基本没有摆放任何东西。
地上满是落叶枯枝,惨白月光铺洒在地上,丁点声音都没有。
赵子潮借着仅余的月光行走,在空荡寂静中,仔细查看院里厢房。
这座院子无疑是老旧的,正中心的厢房更是破败至极;大门全然烂到可以称为摆设,留着一条门缝,窗户窟窿内黑漆漆的,没有半点声音。
耐心站在原地观望,赵子潮闭目感受纸人传来的波动;走到右侧最偏僻的那间厢房,轻轻推门。
“嗯?”
门纹丝不动,他十分大胆的透过门边窗户往里看,结果收获全无,只能思索片刻,从戒指里取出物业三件套;慢慢蹲下,巧妙运用工具将门打开,走进去,然后胆子极大地回身将门锁上,把门闩彻底扣合。
“谢谢你,窃格瓦拉。”
大门锁好,他拍拍手上的灰,开始观察周围,却发现一切都是漆黑,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
“有意思。”
赵子潮舔下唇,一只手取下背后木剑,一只手端着罗盘,仔细看罗盘信息,迈步往前,动作缓慢小心的像是在偷东西吃的猫。
皎洁月光被悄然吞噬了。
黑暗中,赵子潮缓缓摸出打火石,又在戒指里找了找,才想起把暗绿色蜡烛留在了守孝门堂,不由无奈摇头,取出一块黄布,拿出二师兄亲手做的红色蜡烛,有些心疼地将它点起。
这可是好几十万呢。
他挥灭火柴,两根手指粗的红色蜡烛亮起妖异红光;仍由风什么的吹,烛火十分稳定,驱散周边黑暗,向男孩传递许多柔意。
就像,二师兄那般温暖。
赵子潮默默想着这喜欢眯眼笑的人,不由心口一阵滚烫,调整呼吸,朝着面前这片极其诡异的黑暗前行。
没有任何声音了,黑漆漆的室内到处看不见光。
凭借红色蜡烛的稳定表现,赵子潮步伐轻巧地迈过房间门槛,勉强借着烛光,看清了其内摆设。
整个房间都是空荡荡的,烛光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阴暗角落里好似有东西堆叠,赵子潮再仔细查看,发觉面前就有个硕大轮廓摆在矮凳上。
这下,赵子潮知道自己找到正主了。
“这尸体不是火化了么……”
他自言自语,将红色蜡烛固定在前面;烛光一洒,朱漆棺材的全貌便展露了出来。
这是一口用红绳锁紧的棺材,周围干涸了大片大片的血迹,凭借赵子潮的嗅觉,这是十足迷信的黑狗血。
“越来越有意思了……”
想到之前的些许细节,赵子潮没有丝毫放松,拿出五师兄给自己的天师手册,仔细查看其内注意事项,把罗盘放在朱漆棺材上,念念有词道:“正如我五师兄所言:‘不畜之穴,是谓腐骨。不及之穴,主人绝灭。’这间房明显就不是给人住的,棺材放这里,外面又有个给他守骨灰的,没出事就怪了!”
他眼珠子转了转,还是保险地取出三炷香,小心摸索香上纹路,虔诚用烛火点燃。
这下香跟烛都齐全了,赵子潮守在棺材边,发觉香燃起的烟竟是悠悠飘向窗外,不由微微蹙眉,然后瞳孔猛缩,细密的汗顷刻布满额头。
棺内无人,烟向东方,这不是吃人是什么?!
他立即就要冲出室内,往前倾的身子忽然停住,某种更惊人的想法在脑里掀起风暴。
不对!
他捏住双拳,越发活跃的精神力在分析入村之后的所有细节。
“红漆明显不是一般家庭用得起,村前后端差异极大,家家户户少鸡狗,石上又有血……”
“是团队作案么?”总结出这道惊人念头,男孩盯住这口棺,面色依旧不变。
第四百一十八章 心慌慌
月下心慌慌。
收起细香,站在朱漆棺材边上的小天师不断掐诀心算。
庭院里忽然起风,阵阵阴冷无声笼罩,渗透门板,让摆在棺材上的红烛轻微摇晃起来。
有东西来了……
小天师慢慢眯起眼睛,侧耳听着窗外动静,伸手将红烛端起来护在怀里,用五指遮住光亮,慢慢蹲在墙边,不断想着对策。
窗外依旧一片黑暗,连同月光都无影无踪,压根看不清楚外面的情况。
赵子潮耐心的等,终而听见了枯枝被踩断的声音;于是调动精神力仔细分辨,发觉分明是阵阵脚步声往这边赶来。
这脚步声沉重且极有规律;像是在僵硬执行某种本能,却又速度极快,仅一会就穿过大院,踩上了台阶。
是它回来了么……
局势紧张,空气中有股若有若无的尸臭。赵子潮稳稳端住红烛,听着自己的剧烈心跳声,抬头,抿紧嘴唇,慢慢站了起来。
回忆着天师山谷的各式训练,他语速极快的轻声念完一段静心咒;而后深吸口气,侧头往窗边探点,悄悄露出右眼,要瞧瞧外面这只鬼的种类。
脚步声愈发靠近这间厢房,赵子潮已取下了背上木剑,并观察整个室内的布局,急速思索着之后可能会用到的阵法。
眼里光芒一闪,他准备就绪了。可来到门外的脚步声忽然停止,全然沉寂下去,好似凭空消失了那样。
鼻前萦绕的尸臭味是不会骗人的,赵子潮一动不动地等,汗珠从脸颊滑落。
“冷静啊,小潮同志你一定要冷静……”
一墙之隔,端着的红烛的手已有些颤抖,赵子潮努力咽下口水,闭眼想想自己在山谷内的意气风发,不由狠狠咬牙,暗自打气道,“老子可是红色接班人,这个村落里又没有什么大墓,外面这位最多也就是普通的行鬼,就这种小鬼怪,老子一天不知要杀多少呢!”
他拍拍胸,平复心跳的同时举起红烛,就要看看外面这东西究竟是什么货色!
阴风不断渗透,烛光从指缝溢出点点光,一个僵直垂头的黑影在窗边显露出来,一动不动地,令人头皮发麻。
是行尸吗……
赵子潮死死盯住这道黑影,悄然擦掉脸上汗珠,又默念几句静心咒,再次弯腰,准备来个利利落落的偷袭。
与此同时,隔壁厢房忽然传出一阵房门嘎吱打开的声音。
这道开门声无疑像是道惊雷把赵子潮吓得浑身一颤,使他立即将红烛放在角落边,而后用自己的身躯将其挡住。
这里……不会有两只鬼吧……
右眼皮不自主地抖动,赵子潮艰难咽下口唾液,看看怀里这威能极大的红烛;慢慢调整呼吸,像个小仓鼠般彻底蜷缩在了角落。
只要有二师兄的红烛在,哪怕是恶鬼也不见得能进这间房。
所以我只要耐心的等,再布置几个迷惑阵,熬到天明就好办了……
他下意识地咬着下唇的死皮,一道阴森诡异的咯声突然在门外响起,停在窗外的黑影也悄然不见,而后,扣好门闩的门忽然颤动一声,像是外面的东西忍不住要进来了。
这可让缩在角落的男孩瞬间回头,瞳孔刚刚扩张,一束月光却透过窗户照了进来。
“咚!”
那是一道身影在月光中高高跃起,落地又极慢,像是踩在了赵子潮的心头,让他差丁点就叫出了声来。
“这……这不会是僵尸吧?”
“一只行鬼一只僵尸,这尼玛的是鬼窝么!”
赵子潮脸色骤变,却又在此时听见另一种脚步声破开了院门,带起金属划地的刺耳声音,以及十足浓郁的血腥味。
夜半三更的带身血味。
那也不用多说了。赵子潮的脸色完全煞白,回忆片刻村前段的居民,气得腮帮一股,牙齿咬得闷闷作响。
“你们等着,小爷我熬过了今晚,指定让你们没好果子吃!”
整个大院愈发的阴森,一股阴冷气息逐渐笼罩过来,赵子潮抬手拭去额头上的冷汗。稳定燃烧的红烛用一圈圈的温暖无声抵抗着门外凶险。
细一闻,死人独有的潮湿腐烂的味正从窗口和门缝摸进来,仿佛在摸排男孩的位置。
情况愈发危机了,新加入的脚步声快步停在了厢房门边,赵子潮仔细一想,光守在外面的鬼,此时已足足有了三只!
这下是完全可以破案。
赵子潮不断梳理整个村落的情形,眉头一皱,眼珠移向他来时的方位,一阵念头倏地滑过脑海,推翻了他之前的所有猜测。
不对!
如果整个村后段都是鬼区,那刚才那个守孝人不可能会独自待在门堂里,而且他的口音和这里的村民极其相似,不存在冒充的可能,再者我根本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精神力波动,加上他在这个村又有家事,那也就是说……
他的瞳孔不自主扩散。
“嘭嘭嘭!”
厢房大门突然被巨力拍响,赵子潮倏地转头,坐落在怀里的红烛“呼哧”飘摇,仿佛在与某种看不见的禁忌激烈抵抗。
不能再犹豫了!
赵子潮眼神一凝,捏住拳,看着不断震动的木门,压住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起身,慢慢朝这边摸来。
木门已被拍出几块木屑,一只指甲乌紫的鬼手插进室内;被某种温暖刺得发出凄厉惨叫,而后愈发狂暴地破坏这扇门。
心里的主意完全敲定,赵子潮从戒指里拿出六师兄送的丹药,两指夹住送入嘴里,来不及细品这层糖衣,立即起身,身子僵硬地站在门边上。
“老子今天就赌了!”他的眼里闪过一丝狠色,举起红烛放在身边,竟是胆大包天的将门闩给抬起来!
“嘭!”
失去禁忌加持的木门立即像纸糊的般破裂,三道影子在地上浮现,带有极其浓郁的尸臭,并将整个室内温度都拉低,使得就站在门边上的男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咯……”
它们发出阴森恐怖的声音。透过月光,努力吸收丹药的赵子潮极为小心地睁开一条眼缝;依稀看见暗紫色的寿衣,以及露出在袖外的,颜色惨白的腐烂手掌。
它们在寻找。
中间这只完全皮包骨的僵尸吸动鼻翼,乌紫色的皮肤在月下显得愈发恐怖。
旁边的矮尸侧头,腐烂到露出骨头的手镶嵌着某种金属利器,大片大片的烂肉与金属粘合在一起,竟还有几只蛆在扭动,看得赵子潮汗毛倒竖。
“嘎吱......”
最右边也是最高大的尸体将裂成一半的门推开,赵子潮顺势盯住这个寿衣老人,眼神极快的扫过这浮肿皮肉上的丝丝黑线,手掌紧了又松。
他确是猜对了。
就在旁边的矮尸忽而侧头,赵子潮不露声色的端起红烛,迈步往门边贴得更紧,竟也不趁机逃走,仿佛被吓傻了般的站在这三只鬼的背后,伸手掐诀,计算着此刻的天时地利。
所有的鬼都会遵从杀戮的暴欲,无论是天师还是平民,死后尸变是根本不可能会具有灵智的。
除非是某些特定的养魂法宝,亦或是某种风水布局骇人的养尸禁地。
而像天师册里记录的那些凶戾怨鬼,其自身已全是禁忌和诅咒,根本不可能被某种法宝温养。
所以换句话来说……
眼前这三只鬼,是完完全全按照被某种禁忌所操控的。
心底的推论到此,赵子潮默默放下右手,看看面前这宛如瞎了般的矮尸,侧头探出门边,确认其余厢房不再有异动;整个身子慢慢垮了下来。
“难怪周边不见任何花草树木,原来整个四方大院就是一个阵法。五行至刚至阳,配上凶煞血祭将周边植被全部杀死,再截断阳位,使整个村的阴气都集中在后半段,加上这里住得都是些孤寡老人,以阴养阴,住在这里的人死后不尸变就真是奇迹了。”
“那这样排查下来……”赵子潮慢慢摩挲指尖,压根不怕这三只鬼听见,“这个村子的背后肯定藏有一些见不得人的天师,哦不,应该说是妖道。”
“嗯……先前村里人对鬼怪的反应都极大,再加上还敢有人在这里守孝,那是应该不知道,或是很少知道这个村子背后藏着的事情,说不定这些田埂的五谷丰登……就是这妖道故意稳住这些村名使出的借势术。”
“这胆子还真大啊……”
男孩还在沉思,更多的月辉洒入屋内,依照某种本能的鬼在原地停了会;步伐僵硬地来到朱漆棺材边站定,刚要转身,在一旁观望的男孩立即蹲下找到它们的视野盲区,一瞬不瞬的看着最前面这只僵尸的脖子。
“原来是淮羊法。”赵子潮终于想起了它们身上禁忌的由来,眼里光芒闪烁,“淮羊上可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前置条件这么高的法术竟然用在这里,岂不是杀鸡用龙刀呢!而且人都躲到村子里来了,不可能是有钱人啊。”
院外有铃声轻响,赵子潮停住思索,拍拍裤腿,趁着这些鬼还没动,瞪大了眼睛看着它们脖上的禁忌纹理。
“这就对了。”他轻拍下手,像是解开了压轴题,“取东西南北术再加上干扰禁忌,先让这些鬼失去五感,再开嗅觉,让它们只能闻见一寸物,就像是把驴堵上耳朵盖住眼睛,全凭一根胡萝卜儿,嘿,还是绝活哥呢~”
脑中迷雾散开,赵子潮低头看看朱漆棺材边的血;想想之前服的丹药的功效,直接大大方方的伸手,在僵尸眼前晃了晃,愈发佩服这个妖道的智慧。
“所有禁忌刻下来也就十几二十万,这可都是不会累的员工啊。”赵子潮无比惋惜地看看这些十佳员工,不断摇头,“资本万恶啊,还是让本天师拯救你们于水火吧。”
话完。这三只形状不一的鬼动作僵硬地将朱漆棺材抬起来,收起一只脚,像是羚羊般朝门外跳去。
“还三脚三鬼抬棺,嚯,这人真把自己当神仙了?”赵子潮拍拍裤腿跟上,摇头晃脑地行走在月色中,完全记不得了某些东西。
铃声带着鬼抬棺走远。
惨白月光依旧,某些阴影内,一个身材高大的人影从角落走出来,缓缓站在门槛边,目送其离去的方向。
他有一张惨白的脸,嘴唇往下耷拉,面无表情地扯掉黏在脸上的纸人。
手中刀更在月光中显露,上边……
全是血。
第四百一十九章 二师兄
神坛庙后莫安坟,久后少儿孙。
铃声回荡,只有月光。
游荡在树林间的风也是阴森森的,赵子潮随着三鬼抬棺来到村落尾的绿葱山头,脸色极为慎重。
圆月在夜空里像极了玉盘,溢出种种宁静月辉,越过漆黑的树和山,在种种景色的曲线轮廓里,洒出一道道光亮。
路旁还有菜地,铃声依旧在远方响起,像是招魂,又像是某种不可言的呼唤。
赵子潮这一路上确实是十分小心的——远远吊在三鬼抬棺的百米后,手持罗盘,时不时查看旁边农田,评估这些长势,眉头便稍稍蹙了起来。
“这种地方不会还有人种地吧?”
他喃喃地念,耳边刮着凄厉的风。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显得双手双脚都垂在地面,像是个怪物,
三鬼依旧单脚跳着往前行,泥土路边的破败房屋越来越少,有些里面竟然还有灯火,也不知道是哪户胆子极大的人家,能够在这般阴气森森的地方居住。
住在那里面的人……
不会是鬼吧?
赵子潮陡然冒起这个念头,一转戒指,求援的信纸早已烧给天师山谷的师兄们,左手的红烛又始终未灭,这样想想,主导整个村子的幕后黑手总要去见上一面吧!
于情于理,这位刚出道的小天师终归是不想放弃,强行给自己打气,锤锤胸,横眉冷目这条破败山路,自我安慰这就是冷清了点而已。
只是他又忘了,某些本该记住的东西。
……
来村的山路中。
树叶沙沙摇晃,泥巴路有石硌脚,一双靴子踩着往前,接着,是蓝色条纹的衣角在飘动。
“只用竹山,这万般人间里,我也好久没见过这样的阵法了。”
白玉牌无声贴在布腰带上,这道突兀出现在山路里的人儿,笑成温顺的眯眯眼样子。
“烛火不会白烧,水看左右约,明堂看四角,师弟既然点烛火,定当遇见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又细,像是女子,“我派你先去山关,若找不到江水横流,你便不用回来了。”
话落,他指间夹着的铜钱坠入黄土,而后是一道极其魁梧的黑影消失在夜风中,朝着下方的村落前进。
“别杀人。”这位书生又轻喊,眉宇有些病态,“它们还要告诉我许多秘密,说与山鬼听,还不如告诉我。”
“对吧?”
他侧头笑眯眯地问,整个山路的竹与风都安静了下来,连带月光,也悄然隐去踪迹。
“太暗了。”他从袖中抬起手捏诀,头上的白玉冠流转出温润宝光,使他像极了书中描述的谪仙儿,“二月榆落,魁临於卯;八月麦生,天罡据酉,今日的星辰这般明亮,我怎么一颗都看不见呢?”
他轻声问,漆黑的眸子抬起,拇指与中指一点,上方乌云散开,展露其内的星辰。
“谢谢了。”书生满意点头,又笑得眯起眼,再看向下方村落,微微抿唇,声音轻软地自语道,“把我师弟关在其中,你到底是谁,又要做什么呢?”
他温柔地问,摊手招来一片竹叶,放在鼻前细闻,笑得更加温和。
“以后不要再乱吓唬人了。”
书生点点这些“树”,迈步往下,自始至终都显得极为温和。
只是这种温和,竟让周边景物都有些不安。
村里人又睡了。
一身白衣的书生来到某座农屋前面,先看看面前这重新恢复如初的门,笑眯了眼,伸出修长的手,温柔将其推开,然后踩着门槛进到院内,目光停在前边这个黑影身上。
“你见到我师弟了吗?”他轻声问,笑得这般无害。
“啊,啊?”被叫住的青年面色酱紫,挠挠头,十分局促的回道,“是那位天师吗?他,他好像去村后面了。”
“嗯。”书生柔和点头,迈近一些,又回头看看无声亮起灯火的其他农舍,向这个青年轻声问,“那你知道,他去村后面干什么吗?”
“他,他是说去斩,斩妖除魔!”青年认真回忆赵子潮的话,笃定点头。
“那真是极好的。”书生笑着抖抖衣袖,露出手里捏着的纸人,自顾自地念,“我曾交给他山水日月四种纸人儿,刚才他已经用过了月和水,只是月已然找不到了,对了,我是他二师兄,腰间这个香囊,就是他亲手做给我的。”
“啊……”青年彻底愣住,张张嘴,不知该如何作答。
“二狗,你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啊。”提着灯笼的农夫和农妇走来,看看这位温润如玉的书生,露出底下人独有的笑,“大,大人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书生听着笑了声,温顺摇摇头,十分谦虚的摆手道:“我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刚才来这里那个小天师的师兄,你们知道他去哪儿了吗?”
“啊……小天师吗。”农夫听得憨笑挠头,仔细想了想,回道,“他去村后段了,说有着急事,小,小人也不敢多问,哦对了,”他提着灯笼来到门边,指着这扇新门,说道,“他刚才还把门踹倒了类,赔了咱五枚黑晶!真是大方的很!”
“嗯,”书生弯起了眼睛,笑得十足温润,“他确实是这样的人,总是想着很多的好,想救很多的人。”
话完,这位翩翩书生从戒指中取出一柄青剑,将其横在星光下,动作极轻地擦拭剑身。
门口围着的村民开始纷纷议论了,大体都在交头接耳,说着什么“小天师是个好人”,“还赔了钱呢”,“真是看得起我们这下平民”这样的话。
二狗这一家却有点慌,特别是始终未出声的农妇,看着书生手里这柄青剑往后挪了点,扯住自家儿子的衣袖。
“你们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书生忽而发问,整片热闹,便顷刻被掐灭了。
灯笼里的火光飘舞,惨白月光洒在这片庭院内,整个寂静无声,连带这些村民,表情都变得极其诡异。
“怎么了?”书生浑然不知的抬头,望着目光转为恶毒的农夫三口人,望着他们青黑的脸,有些疑惑地笑道,“我始始终终都说着实话,难道这样也让你们不舒服了吗?”
他转动手中剑,发觉了二狗的怨毒目光,不由露出带有歉意的笑,将青剑重新收回了戒指里。
所有村民都更进一步,踩出道道灰尘,也让这些人儿的表情更为恐怖。
“看来你们误会了。”书生对此不好意思的摇摇头,在四面八方的恶意里,依旧笑得温和无害,“我并没有想用‘青鸾’斩你们,你们的魂太弱了,‘青鸾’不会喜欢,而且我知晓你们都是有苦衷的,所以许多事情,就没必要谁强迫谁了。”
修长白皙的手从衣袍中伸出来,他看着面前这脸上开始脱皮的一家三口,笑眯了眼睛:“我现在再问你们一遍,我师弟,到底去哪儿了。”
话落,以憨厚无害示人的二狗瞬间张嘴;撕裂下颚,用布满尖锐獠牙的嘴,狠狠咬向这总是轻声细语的人!
“咯……”所有的村民都厉声嚎叫,各式各样的灯笼落地,斜躺在土中,逐步转而极为阴森的绿光。
变了,一切都变了。
所有鬼怪都嚎叫着往前冲,霎时间阴风呼啸,整片宁静村庄也立即变为地狱场景。
此番压力内,书生仅是无奈地摇摇头,又缓缓低头,好似要藏起羞涩。
“原来我师弟未曾见过你们的样子,那也好,我回去可以少跟大师兄发些脾气了。”
面前这张布满獠牙的口就要将他吞噬。他笑着望他,伸手接住夜幕中落下来的一片星光,声音很轻,比风还要无力:“北斗丛星中有三十六星,天师们常邀它们下山驱鬼,只是我不大喜欢‘驱’这个词,今夜风光正好,所以我选了天罡、天威、天哭和天巧。只是这四颗星星性子都不大好,等会有些疼,也就劳烦你们受下了。”
话落,他的食指在星光中点点。
下一瞬,整个村落的前半段就在毁天灭地的白光里崩裂破碎,像是被猛锤出裂痕的镜片,在声声惨叫里露出被击溃出的真实场景。
这原是一片完全荒芜的村岗。
太多太多的房屋被半埋入土内,长眠在漆黑的土中,发出道道呜咽声响。
它们在哭,因为吞噬着它们的白火猛烈又霸道,像是饿极了的狼,不想留下一丁点尸骨。
面前只有一个在瑟瑟发抖了。
主导了这一切的书生慢慢蹲下,用极其干净的手掌,轻轻抚住面前这个小孩儿的脸颊,温柔拭去其眼角的泪,用柔细声音,向整个魂都在颤栗的小家伙问:“我观测到了你拿石子扔他,你其实是好的,所以告诉我,我师弟究竟在哪里。”
“好吗?”他眼睛笑眯成了弯弧。
第四百二十章 地府与人间
若有若无的铃声自远方响起。
白月下,书生行走在田野间的影子被拉得极长。
空气中有股臭味弥漫,薄薄瘴气中,书生听着周边老屋内的声声咳嗽,稍微活动下手,平静目光打上前面这片火光。
他进来了。
守在门堂的尸化为黑影,带起阵阵腐风,布满血洞的嘴发出尖嚎。
“天枢。”书生抬手掐诀,月光变化,夜空的星好似被某种媒介引导,射入柔和光芒,不容忤逆地罩住这只行尸。
大量大量的黑气如小蛇般从寿衣里钻出来,行尸凄厉惨叫,竟是坚持不过十数,变为一滩黑水,被书生平静越过了。
“还活着吗。”
砖头内的火还在烧,书生的影斜投在房柱上。
瘫软在竹椅上的圆脸人已经完全没了意识,嘴边有白沫不断下流。
这是活人。
书生收回放在守孝人脖上的指,看眼祭品边的绿烛,又看看后者死死捏紧的纸人,沉默片刻,将这自个儿做的小物件从其手里扯出,又将绿烛往边上挪些;右脚抬起踏下地。
亮白光柱自夜空射来。下一瞬,这个被吓晕的人总算是回神。
“这两件法器不是你这般用的。”书生轻声说,贴在衣袖蓝边的手指曲起,“我那位师弟呢,他是不是朝村尾走了。”
他问,守孝人说不出话;呆呆看他,嘴边的细密白沫不停往外冒。
“被吓坏了么。”书生微微蹙眉,思索片刻;好似本能般的抬手掐诀,将充当媒介的符纸摆上桌,取出一个药瓶,嘴唇翕动的往上点了滴红液。
“安神。”夹住黄纸的手一翻,其上那点儿红渍无声扩散,竟将整张符纸都燃了起来。
大量黑灰被喂入守孝人口中。书生单指勾起守孝人下巴,再用大拇指往下摁紧其口鼻,开始默数。
到第三声,目光无神的守孝人陡然间缩紧瞳孔,而后整张脸爬上血丝,身子前倾,喉咙管震出道道声响。
“我说你点头,并保你活着出去。”摁紧其口鼻的书生启唇,眼眸平静,语速不急不缓,像是在与朋友聊天,“这里的势我借用不了多久,第一个,你父亲是不是昨晚死的,打破习俗让你来守孝的是不是你至亲,是不是告诉了你,你父亲已经火化。”
“唔!唔!!!”守孝人疯狂点头,眼珠子不断转动。
“好。”书生继续问,“你是不是本地村民,来守夜的路上,是不是有一两个人,叮嘱过你几句话。”
“唔……”守孝人有些迟疑,打在脸上的星光明亮,又逐步被某朵乌云遮蔽。
时间已不多。书生垂在袖袍里的另一只手掐诀,语调第一次有了波动:“你明明不是他,为何会甘愿来这里?”
“啊,”他自问自答,看着这位中年人的脸,笑成眯眯眼,“原来你根本不是他们的至亲,你是被捡来的。”
话落,守孝人的神情倏地顿住。
他还来不及接受这道惊雷,书生淡然摇头,收回摁住他口鼻的手,转身,低头整理衣物。
守孝人的瞳孔又涣散,软软瘫在椅上,大片大片白沫从嘴边溢出,痴呆的,与之前无二。
书生抬步越过门槛,站在院中,大大方方挺立。
乌云悄然扩张,本是星光遍地的院落逐步逐步暗沉,带有腥味的阴风从墙缝透出,气温转冷,仿佛某种禁忌在苏醒,于他前方不远处汇聚,从黑暗中慢慢爬出来。
足以令人汗毛倒竖的阴冷刺痛神经。书生面色如常的等着这只鬼成型,伸手探入袖里搓了搓,通过这些鸡皮疙瘩,知晓自己还是个人。
“咯……”
极度阴森的声音在黑雾中浮现,一双只有眼白的眼怨毒盯住面前人,更多蛇雾翻滚;灰黑腐烂的皮肤彻底暴露在空气内,根根血管微微发黑,仿佛一只只蚯蚓贴在腐肉中蠕动,连同其内黑血,也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鬼独有的阴冷让活人眼皮发颤。
这只鬼的身型极为高大,却瘦成了皮包骨,更多细节被遮在了黑雾中。
白衣书生轻叹口气,抬头看向黑天,用比风还轻的声音,喃喃感慨道:“山林、川丘、谷陵皆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称为神。可像这样专食人血的恶鬼,怎么能算是神呢?”
“《礼记·祭法》里记载的冥界地狱,又究竟关着些什么……”
他眼眸垂低,好似沉浸在了某种情绪。
已完全成型的恶鬼慢慢抬头,仅剩眼白的眼慢慢流出黑血,分明是无法言喻的恶毒和凶戾。
“嘣!”它瞬间往前,爆发出的力量近乎达到了恐怖级别。
白衣书生还未回神,只是一堵全然透明的墙壁挡住这只厉鬼的恐怖冲撞,宛如天堑,将恶鬼与书生彻底隔开。
被撞飞在地的鬼瞬间起身,僵硬歪头,一身黑雾浓郁不化,竟让院内都结上一层薄薄的霜。
书生也在此时回过神来,抬眸,看着这疯狂冲来的鬼,背手在后,用稀松平常的态度,直面这道极致的恶。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猛然冲击在空气墙上的恶鬼再次被震飞。
白衣书生抬头看向一片乌云的天,深呼吸一次,伸手掐诀,略微无奈地弯起眼睛。
“被彻底关在这里了么……”
他喃喃自语,自东西南三个方位又有模糊身影爬出,与之前这只鬼一同站定,用极度纯粹的恶,死死盯住这个白衣人儿。
愈发恐怖的阴气在院中凝聚成厉风呼号;视力、听力、嗅觉都在风中被摧毁,就连藏在院中的阵法媒介,也逐步褪去纹理,即将失去威能。
如此绝境,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依旧面色如常;一面转身观察,一面仔仔细细地分析:“大师兄的预测层次很高,你应该是在我师弟进山时开始改变了计划,这座阵法密而不精,虽然威能不错,但也恰好暴露了你的准备不够充分。而你驾驭的鬼品级都偏中等,说明目前这个天地阵势,已经是你压箱底的东西了。”
谜的表面被剥开,四只鬼已经要开始行动。
他依旧观赏着周边场景,笑弯了眼睛:“所以按照刚才的推论来说,把整个鬼村拖入阳间的人不是你,或者说……是你找到了某种威能极强的法器,又或是法器本身的灵已醒来,所以你趁着无人知晓,先一步与它交流罢了。”
“不过你应当是没有这本事的。”他慢慢摇头,视力开始消退,眼前一切愈发模糊起来,“也就是某件法器苏醒了,你依靠真正被运入这个鬼村的活人血祭讨好它,开始截山断水,转变这里的气运,想要彻底封闭天机。”
“整个村落的大阵应该是它告诉你的吧。”
黑雾宛如蛇般翻滚嘶吼,书生抬头,像是在与黑暗论证,“能让你在天子脚下铤而走险,这件宝器至少也应当是传说级,又有连通阴间的绝对属性,确实是无价之宝,若是事情传开了,恐怕这里要被整个国的天师踏平。”
“那也不大对……”他忽然想到另一个细节。
与此同时,四只恶鬼猛然撞在空气墙上,发出厉声尖嚎。
书生脚边的媒介愈发脆弱,兴许只在要一会儿,被挡在透明墙外的阴气就能生生撕碎他。
一道微不可查的狞笑突然响起,声音嘶哑,好似正在被剥皮的鼓:“是啊……你说的都对啊……果然是那座山谷的天师,小的一身保命物,大的又轻易看穿我的布局,还有这样可怕的山水推论术,你,应该是那个古镜传说的弟子吧。”
回荡在黑雾内的声音开始大笑,声音嘈杂,裹有数男数女的痛苦哀嚎。
“那正是师尊。”白衣书生慢慢点头,转动眼珠,又很快沉静下来。
“额哈哈哈!”雾中笑声更大,宛如百鬼哀嚎,“你是天师,应该知道所有有灵智的宝器最喜欢吃的都是天师,刚才那个男孩的魂我从未见过,再加上你,它定当能够将我们藏起来。”
“谢,”笑在震荡,它的声音忽然变得阴气沉沉,“谢谢你啊,你可以好好去死了,下一次名扬四国的天师,就是我!”
“等一下。”四只鬼又要疯狂冲击白衣书生的禁忌。临近死亡关头,这个斯文人儿举起手掌,迎着黑暗,继续出声分析,好似疯了那般:“在我死去之前,我还有一个疑问。”
“噢?”黑雾翻滚出一张人脸,不断变化出种种狞笑,“那你就好好说说吧,反正你也出不去了,你那位师弟,也早被送去它面前了……哈哈哈!”
“那就多谢了。”书生极有礼貌的笑着点头,让黑雾一滞,“王都律法严苛,又有许多大能坐镇,如果你的血祭品过多肯定会引起律法注意,事实上我师兄对此地已经有了感应,可按照传说级法器来讲,不应当是如此小小的念头,那也就是说……”他看着面容逐渐扭曲的黑雾人脸,“这件宝器要么受了重创,要么还未有彻底苏醒,而你应当只是个条件与手段都很拮据的天师,如此多血祭品对你来讲太过勉强了,刚才那个守孝人的意识又被人浅显动过,如果是一般的血祭品,你应当不需要弄得麻烦,需要费尽心力骗其来此守孝。”
“我之前也并未推算到他的生辰与那个行尸有关。”
黑雾愈发狂躁咆哮,白衣书生伸手转动指上戒,抬眸,笑眯了眼睛,“所以你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他守孝的人是你,想以此为开端,骗取更多血脉来此地当血祭品的人,依旧是你。”
“吼!!!”四只厉鬼完全癫狂,用最恐怖的压力冲击摇摇欲坠的禁忌,立刻要将其内人彻底撕裂来。
宛如实质的黑雾人脸痛苦翻滚;时而大笑时而哭嚎,最终面色一沉,用无比狰狞的神貌盯住这个天师,声音极端扭曲:“成大道者不拘小节,有传说法器辅佐,只是一两个子嗣,再多!我也能给!”
“死吧!”藏在黑雾内的最终杀招浮现,直直将书生周边所有禁忌冲溃,而后与恶鬼一同撕碎这具身躯,发出酣畅淋漓的大笑。
“什么天师山谷!终究是纸上谈兵的废物!知道又怎样,你能阻止,你能改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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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雾形成的脸狞笑盯着被恶鬼粉身碎骨的白衣身影,而后一愣,发觉被生生吞入恶鬼嘴里的皮肉未有一滴血流出,仿佛……
“仿佛就像纸一样对吗?”被狰狞鬼手抓住的半张脸继续出声,仅剩半只鼻和嘴唇,场面十分诡异。
一阵不可思议的念头使黑雾构成的人脸差丁点破碎。
这张薄唇勾勒出一丝淡笑,声音柔细,依旧平和:“从我进入这个鬼村,你一直让村鬼和那位守孝人向我传递一种我师弟被带去村后山里的假象,其实想想也很好懂的,器灵已经状态极差,能将整个鬼村接入阳间已是极大的负担,要是再多些山水,就算是它,也定然极难做到。”
“你迫不及待想引我入山,这是不是说明那座山才是它的器身,而其内器灵,其实一直都在这个村落。”
“啊……”皮肤乌紫的血手将这半张脸抓裂;趁着最后光景,这双薄唇翘着向这面露惶恐的黑雾人脸,说出最后答案,“我的纸人是器灵压制的,我师弟始终未离开过这个村,他就被关在某个院子里,而你……”薄唇碎裂,留下血腥的弧,“也躲在那里对吗?”
“我之前说了,这纸人和烛,不是我师弟那般用的。”
“嘭!”被四鬼分食的身躯完全爆裂,无数碎纸飘舞,门堂祭品桌上的绿烛被阴风吹灭,倏地,一道惊雷炸响撕裂乌云,向某个方位直直落下。
极度惨厉的尖嚎响彻厢房,四方大院的门被一股磅礴巨力震飞,露出身着白衣的翩翩书生。
“就受不住了么。”书生转眸望着院左侧那间厢房,微微一笑,抬脚;又是一道惊雷落下!
“噼啪!”至刚至阳的雷霆直直炸碎院内黑暗,露出院落原本模样。
这根本就是一座荒废了许久的村庙,就在庙左边的小破屋中,一只血淋淋的,露出森森白骨的手无声从门缝里垂落下来,打湿片片土壤。
“太差了,要论骗人,你连我师弟百分之一都比不上。”书生微微摇头,脚尖抬起一踏,雷霆从云中直直劈落,竟将整间屋子彻底粉碎,露出冒起阵阵轻烟的焦黑人身。
书生对此未有多关注,直接迈步往庙内走。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的身形便被狼狈弹出,捂胸,单膝跪地拖行一段距离;面色涨红的看着黑不见底的庙口,几道鲜血咳落。
“哈,哈哈哈!”躺在地上宛如焦尸的人竭力扯开嘴皮,狰狞看着这个书生,用极其嘲弄的语开口,“你师弟已经被我用三鬼抬棺送入阴间,亏他还傻兮兮的跟着往里走,还以为骗过我养的鬼,根本不知道那口朱漆棺材是我改主意用来装他的,哈哈哈哈!”
他快意大笑,只是对方并没有预想中的愤怒——平静看他,看得他内心一颤。
“噼啪!”天势继续被借用,只是声声天雷根本对这间破庙无可奈何,连带庙屋檐边的破铃都安静垂着,没有丝毫响动。
白衣书生的表情愈发平静了。
阴间勾魂半生,踏上死路,就算小师弟法宝极多,也根本保不住他的三魂,再者,阴间藏有无数恶鬼凶魄,就算是器灵,也只是其中之一……
灰尘遍布的手快速掐诀,书生凝神默算,又偏头望向村边的山,从泥土里夹起一块铜钱,将一道漆黑身影从地上拔起。
“失败了么……”他看着黑影这被啃掉了一大半的头,目光微凝,于地上焦尸的惊愕目光中,取出青剑,动作轻柔的擦拭起剑身,“我本想用它斩你,却发觉你仅是井中蛙,浪费我许多后手,还不如抢先进村,倒还有机会将师弟带回来。”
“如今,只能是硬碰硬了。”书生轻叹口气。
指尖滑过,青剑上纹理条条亮起,刹那间,一道无法言喻的恐怖自剑身弥漫扩散,用一圈圈无比缓慢的涟漪,将所有活物清场。
焦尸最后的表情定格,无形的风碾压往前,让他化为一粒粒尘埃,消散于天幕。
古庙屋檐上的破铃终于响动,深不见底的黑依旧占满了门窗,又好似有灵性般的流动着,仿佛这间庙内蜷缩着某个极为巨大的怪物。
嘴角控制不住的滴落鲜血了。
白衣书生举剑的手不自主发颤,眼睛转为血红,余下几窍,也有凄凉至极的颜色滑落。
青剑剑身再亮一度,其内器灵悠悠转醒,掀起狂浪般的惊骇灵压,与这间古庙对峙,分庭抗礼。
这是顶级法器间的比拼,一旦开始,必将有一方彻底倒下,化为食粮。
庙屋檐上的铃愈发摇晃,响起道道声浪,接住青剑渗透过来的灵压,并以一种狂傲姿态,想要直接碾压而上。
这无疑是激怒。
书生握剑的手瞬间瘦成皮包骨;红丝从剑柄往外延伸,掀起若有如无的咀嚼和吞咽声。
“喂,再坚持下去你会死的。”一道浑厚的音响起,也在擦拭口水,“它很强,就算你用尽全力,我也无法破开它的门。”
书生安静地听,再深吸口气,眼神滑过一丝狠色。
势态一触即发,霎时间,破庙屋檐上的铜铃摇晃起来,未有门的庙口内的黑暗诡异翻滚,有道全然模糊的轮廓,就要从庙口探出,往前白衣书生。
“好了。”
媒介在这一刻触发。
白衣书生的右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一个穿着铜钱衣裳,驼背,拄着拐杖戴着黑色圆顶帽的老人。
所有的恐怖都在这一瞬得到抑制。
他看看面前这间破庙,又看看书生手中青剑,满脸皱纹叠成沟壑,握住拐杖的老手颤巍巍的,仿佛那一刻就要端不稳,一个踉跄摔下来。
“师尊?”白衣书生的神色骤变,七窍流血,哪有什么斯文样子。
书生还要继续说。被媒介唤来的驼背老人平淡摆手,抬头看着破庙,一双碧绿色的眸子不带情感,眼瞳深处有团诡异的银火在摇曳:“我的真身马上就到,这柄剑的器灵实际上不大适合你。”
书生闻言羞赧,低下头,不敢直视师尊面容。
“老幺在里面吗?”驼背老人指了指前方,正在摇晃的铜铃以一种十足诡异的角度被定在空气中。
书生点点头。驼背老人伸手拿过他手中青剑;整个剑身瞬间不受控制的嗤嗤颤抖,已有些了红丝的纹理逐步退回,从剑柄流回,重新温养书生这好似皮包骨的恐怖右手。
快要失控的青剑重归正常了。
驼背老人将青剑重新递回,碧绿色眼眸盯住破庙,瞳孔深处的银火好似要熄灭了般,让庙口的黑暗立马退缩,逐渐露出门的模糊轮廓。
破庙挂着的铜铃继续凝固,驼背的老人挠了挠金中带些亮白的发,虽是佝偻着身躯,却依旧和白衣弟子差不多高。
足以想象,他年轻时身材该有多么魁梧。
“已有多久没见过能穿过那层媒介的恶魔了,虽然不是真身,倒也想出了个好方法。”老人握住手杖,声音充满缅怀。
“恶魔?”白衣书生微微愣住,想发问,却发觉媒介之中的师尊突然身子透明起来,投射在地面的背影,数目越变越多。
“这件宝器是有恶魔在操控,你往边上站,不要沾染它的媒介。”驼背老人轻轻摆手,往前一步,自己的身子愈发稀薄,留在地上的影子越发的清晰,竟开始相互撕扯,从一变二,二变四,已极为夸张的速度占据了整个破庙周围。
老人的身影已只剩透明的轮廓了。可活跃在地面的影子竟逐步变得真实起来。同时周围的空气骤然间凝固,好似有双无形的手,将整个空间内的所有全部死死掐紧,仍由其挣扎,也摆脱不了影子们的规则。
破庙内开始诡异闪烁出若有若无的红光。在地上激烈厮杀的影子们突然一顿,侧头,用成千上万的目光盯住庙门,慢慢,化为一个可怕的影子怪物,朝着庙门伸手。
惊悚的一幕发生了。诡异伸入庙口内的手不断摇动,仿佛在抢着另一只怪物嘴里的食,然后十分不耐烦地往后一甩,甩出一个红色轮廓,十分粗鲁地扔在了地上。
“咚!”朱漆棺材翻滚了几圈侧躺在土里,棺材盖早已飞出,露出躺在其内的小天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