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日本之于大明
“这就是你们的山寨?”
“是的......这里是山寨里最隐秘的射击点,从下面根本没法攀爬上来......”
朱翊钧挟持着那名山贼,两人静悄悄地来到了山贼的藏身处,这个营寨的布置属于山贼们的平均水准:既脏又乱且差。
糟糕的营盘布置既不利于防守,也很容易因为卫生问题滋生瘟疫,哪个山贼要是在这种山寨受伤还活了下来那就真是倒了血霉,这种卫生条件和医疗水准,无非是为他在死前平添几分痛苦而已。
不过这个高地倒是个易守难攻的好地方,想从营寨里爬上来非得从外面绕远路不可,趁着朱翊钧打量地形的工夫,山贼畏畏缩缩地看向他。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能不能放我走......”
“当然可以。”
朱翊钧一把揪起山贼的头发、逼他把自己的喉咙暴露出来,左手短刀干脆利落地割开山贼的气管和侧面的颈动脉。
温热而充满活力的鲜血从山贼的脖颈上溅射而出,花洒一般滋得到处都是,一滴滴滑腻的鲜血在树叶中聚成一个小型血泊,而后在重力的影响下缓缓坠落。
朱翊钧满不在乎地找个合适的位置爬伏下来,点燃两杆鸟铳的火绳,静静地等待着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一个外人想加入织田家,就得抓住这个纳投名状的机会才行。
他这些天杀的山贼盗匪太多了,为了威慑其余心怀不轨者,朱翊钧把部分罪大恶极、民怨极大的盗匪和豪强脑袋砍下来,三个一组插在削尖的木刺上做成串串摆在路边。
偃州动荡最严重的时候,所有通向偃州城的交通要道旁都摆满了风干的人头,一窝窝黑且密的苍蝇围着人头下干涸的血泊嗡嗡作响,简直是一幅堪称视觉污染的地狱绘卷。
朱翊钧一开始自己都被恶心吐了,但砍的次数多了之后也就见怪不怪,这个做法合适不合适他不知道,反正他“立串串”以后当地百姓是拍手称快。
不少以前深受其害的百姓携亲带友地去瞻仰那些“串串”,冲上面的人头大吐浓痰以寄托“哀思”,发泄平时积压的怨愤。
就连明军的风评也被很快扭转了过来,朱翊钧有祝广昌十余年的统军记忆,但见了明军不跑、还往军营里送吃食劳军的这还是第一次。
只能说虽然明军军纪败坏,但大部分百姓离兵灾、**还是很远的,而盗匪和豪强则是肉眼可见的吸血鬼,而且平时实在是不干人事,已经把农民欺压到一定程度了。
据刚刚那个山贼俘虏的说法,他们这个山寨是附近规模最大的一群山贼,光是浪人和失去主家的武士就有二十几人,余下还有上百名普通山贼。
在浪人和落魄武士普遍被海贼、倭寇雇佣再就业的环境下,这支山贼在日本本土已经算得上是山贼势力的头部群体了,即便是日本大名也要谨慎对待。
前几天,一个自称是织田家少主的金发小姑娘带着百来名足轻和武士把山寨围了起来,双方已经在正面对峙了很久,所以后方的海滩上才只有这两个杂鱼把守。
朱翊钧听到这个消息后不禁虎躯一震,织田家......结合日本历史,这一时期应该差不多到“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时期了。
织田信长在日本也算得上是战国的传奇人物,他从尾张起兵,一路平灭日本各军阀势力、占据了全日本最重要的中央区域,被认为是最有可能一统日本、结束战国时代的男人。
然而信长却在势力达到极盛之时遭到了部下的背叛,带着未能一统日本的遗恨死在了本能寺的那场大火之中,本能寺之变至今还是日本的热点话题。
之后他的部下“猴子”为他报仇雪恨、侵吞了织田家的残余势力,又经历几场关键战役最后一统日本。
这个“猴子”就是后来“万历三大征”中朝鲜之战的主角,他自称“天下人”、巅峰时期坐拥三十万百战精锐,轻而易举把大明孝子朝鲜打得抱头鼠窜,甚至扬言要把中国和印度打下来分封给国内诸侯。
“猴子”的狂妄不是没有依据的,刨除掉吃空饷的士兵,大明所有军队加在一起也就八十来万,其中近五十万都屯在北部防线上,三十万日军的规模已经算不上小了。
而且大明这八十万都是什么质量?除了辽东军、甘肃边军、白杆兵、广西狼兵等有名有号的部队,其余明军的战斗力菜的可以,几千人能被十几个女真人追得满地跑。
日军这三十万都是打老了内战的精锐部队,而且这一时期的日本和西洋来往甚密,单论火枪的技术甚至已经反超了大明。
“猴子”的军力非同小可,甚至称得上是大明的劲敌,单从纸面上来看确实有资格跟大明叫板。
然而他的不幸在于遇到了李如松,李如松堪称辽东军最后的高光时刻,习惯了步兵混战的日军根本没有见识过大规模野战炮+大规模骑兵团的杀伤力,被李如松带着辽东军打得节节败退、差点被一口气推下海。
朝鲜之战中,大明在陆上有李如松无敌的辽东军,在海上有陈璘带水师痛击日军,东亚各国在旁观了这场战役后不禁感叹于大明的武德充沛,朝鲜也对自己的父亲更加死心塌地。
然而这也是大明最后的高光了,对于一个维持了二百年的帝国而言,三大征实在是过于伤筋动骨。
再加上辽东军的灵魂人物李如松在之后讨伐蒙古的战役中战死,大明最后的依仗——九边明军也不可避免地滑入了堕落的深渊。
百姓怨声载道、国库空空如也、辽东军腐化堕落,朝廷只能坐视努尔哈赤在辽东坐大,为后来的女真之乱埋下伏笔。
但现在,一切都有了转机。
如果朱翊钧这个小号能够趁织田信长还未发家投靠他,就能凭自己的资历和能力在织田家谋得高位,说不定还能混成强力大名割据一方。
那背刺信长、一统日本的就说不定是谁了,这幕府将军的位子他猴子坐得、我朱翊钧就坐不得?
再不济这个小号还能当究极内鬼,把猴子坑死以后在大明的支持下搞割据独立,把日本的金银矿产源源不断地运回大明。
别看日本疆域不大、就是个破岛,但岛上的金银铜产量却相当喜人,日本的佐渡金矿和石见银矿朱翊钧可是眼馋地很。
大明物产丰盈、富甲天下,但本身的白银储量极低、更是传统的贫铜国家、大部分铁矿的质量也难言理想,唯独金矿还差强人意,在早期工业化时代可谓处处落后于人。
想要搞金本位、想要顺利地工业化、想要质量更好的军备武装,朱翊钧都必须把日本变成自己的大型矿场和经济、政治殖民地。
大明不能没有日本,就如同英国人不能没有印度,日本就是大明完成第一次工业革命最好的血包和垫脚石!
大明六千万人口、日本两千万人口,朱翊钧对自己治下多出两千万日本人不感兴趣,但对多出两千万矿工、农奴、仆从军还是很感兴趣的。
大明在殖民时代也不用好高骛远、非要搞什么殖民全球,把日本、朝鲜、越南三个传统的朝贡国吃下去就能吃得满嘴流油。
而且这三个地方还离本土近,更方便移民同化,但凡能把这三处殖民地经营妥当,其中的利益足够大明在接下来百年间享用不尽,吃到近代化完成估计都有剩余。
第一百零五章 金发金瞳的信奈
山下的织田军没有让朱翊钧等待太久,他刚用树叶和泥土完成伪装,背后插着“五瓣木瓜纹”旗帜的武士和足轻就已经冲了上来。
几阵火枪齐射过后,织田家的士兵轻而易举地冲破了山贼们纸糊的防线攻进山寨,剩下的山贼们摆成一个半圆形分散开来,一个高大魁梧、身穿夸张铠甲的山贼独自走了出来。
织田军见状也没有急着进攻,也分散成半月形阵型与山贼们对峙起来,一股肃杀的氛围逐渐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朱翊钧不禁挑了挑眉毛,山贼这边是看打不过了、想玩一骑讨啊,这也算是日本战国的保留节目了。
也就是这一时期的日本贵族们还没打红眼,彼此之间还存着一份贵族的荣耀和体面,很多日本大名甚至不屑于让农民组成的炮灰......我是说足轻上阵,认为战争是武士们才能享有的荣耀。
这才使得日本战国前期的斗争宛如儿戏,常有规模不过上百人的“村口械斗”,毕竟整个日本的武士阶层加在一起也没多少人。
山贼中的等级也相当森严,十几名身着铠甲、手拿武士刀的山贼聚在中间,其余的山贼穿着破烂或不合身的衣裳、拿着五花八门的兵器散漫地站在周围,看那副怯懦的样子怕是随时会逃跑。
朱翊钧的眼睛不禁眯了起来,有铠甲、有武士刀、甚至还有战马,一般山贼可不会有这种豪华的配置,这种人是怎么沦落到当一个山贼的?还真是奇怪啊......
那名身材魁梧的武士取下背着的长枪,虽然武士刀才是武士们的象征,但很多武士都更偏爱用武士刀欺负农民或是自裁,真正上战场时还是用长枪更多些。
就连后世的日本人自己都调侃:别看武士大人们都自称天下第一剑什么的,长枪和铁炮倒是玩得比谁都勤快啊。
“我是斋藤家的武士斋藤甘宿,信奈小鬼!敢堵上织田家少主的名誉和我一战吗!”
嗯?信奈?朱翊钧心底泛起一种不详的预感,话说织田信长有叫信奈的兄弟吗?
“斋藤家的武士已经沦落到要做贼寇的地步了吗?真是可悲的家伙。”
不等朱翊钧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一个故作严肃压低了嗓子、但仍然难掩甜美声线的声音传来,织田军阵中走出一个身穿黑金色铠甲的金发少女......额,金发女孩?
金发女孩比清儿高不了多少,面部用狰狞的鬼面具遮住看不清容貌,身形也被雕着恶龙纹饰的厚重铠甲遮住。
那身黑金色的恶龙铠甲看上去十分沉重,金发女孩每走一步都会在地面上留下浅浅的脚印,看上去既滑稽又有些瘆人。
朱翊钧心中不详的预感愈发强烈了,这个一听声音就知道是傲娇属性的小姑娘是谁?看上去比清儿都大不了多少,刚刚那个山贼管她叫织田家少主......
等等,难不成!
“很棒的改变对吧?”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出现在了朱翊钧身边,正托着下巴、津津有味地看着下方那个身着黑金恶龙重铠的金发少女,朱翊钧不禁用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冲她吐槽。
“对你个头啊!这个时期的日本会让女人当家族少主吗?就算是平行位面也给我讲点常理啊!”
“这样啊......那请你以常理回答我:正常人会从四百多年后穿越到现在成为大明天子,还有一个能够随机夺舍别人躯体的系统吗?”
“......无法反驳。”
朱翊钧沉默了一会儿、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好反驳的地方,穿越平行位面这件事本身就已经非常离谱了,那这个位面里的织田信长与历史上不同貌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亏你能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就算日本现在是变异的福岛鱼人统治你也不该有任何意外才对吧?”
然而雨好不容易逮住一个恶心朱翊钧的机会、自然不会轻易放过,她继续在朱翊钧耳旁阴阳怪气恶心他,要不是需要隐蔽自己的行踪,朱翊钧真想立刻教训教训这个烦人的神明。
信奈断然接受了斋藤甘宿的挑战,她身后一个身材高挑、手持鸟铳的少女忍不住出言讥讽。
“向一个八岁的孩子发起一骑讨,还真对得起你现在山贼的身份啊。”
斋藤甘宿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甚至羞愧到忍不住把头低了下去,就他的本心而言,那是光荣战死都不可能做出这种卑鄙之事的。
“哈哈哈哈!织田家才是衰败了吧?信秀那家伙已经老得走不动路了吗?居然让自己八岁的女儿带兵出征,他是让你来劳军的吗?”
斋藤甘宿身后一个武士立刻出言讽刺想找回场子,谁曾想面色大变的不仅是织田家阵营,连斋藤甘宿都回头冲那名嘴臭的武士冷声大喝。
“克也、为你刚才失礼的话语道歉!就算对方只是个八岁的孩子,从她站在我面前那一刻就已经是一位光荣的武士了!记住你的本分!”
被称作“克也”的武士被斋藤甘宿骂得脖子一缩,连忙慌张地鞠躬道歉,一看平日里就没少被斋藤甘宿欺负。
“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和这种下贱胚子为伍......但为了主家的命令,我个人的名誉又算得了什么......”
斋藤甘宿不甘地喃喃自语一句,他向来瞧不起克也这种出身低贱、因为战功才被提拔上来的农民武士,平日里没事找事也要仗着前辈的身份教训对方一顿。
在斋藤甘宿眼里,克也这种人身上永远有挥之不去的土腥味,言语轻佻、举止下流,明明就是在地里刨一辈子土的货色,居然因为战功和自己一样成为了武士,真是令人恶心的世道......
“主家?你是斋藤道三那家伙的家臣!他让你来做什么!”
斋藤甘宿自言自语的声音很小,但信奈的听力出奇地好,把他这番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信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句话,她本来还好奇谁会花这么大工夫,把精锐的本家武士伪装成山贼渗透到织田家的领地,现在看来疑惑已经解除了。
斋藤家的当代家主名为斋藤道三,斋藤道三与信长的父亲织田信秀是老对手了,双方几番交战互有胜负、感觉都奈何不了对方,颇有惺惺相惜之感。
后来织田家内部屡屡发生叛乱,信秀又在与今川家的交战中落败实力大损,再也无力吞并斋藤家,双方因此和解,最后以信长娶了斋藤道三的女儿结束。
现在斋藤家和织田家仍是敌对状态,斋藤道三刚刚完成下克上、把自己的主君放逐,织田信秀以此为借口准备向斋藤家宣战,双方的关系很是紧张。
斋藤道三不愿意直面织田家的锋芒,又担心信秀搞突然袭击,这才派家臣伪装成山贼渗透进来。
“你是怎么......那就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的斋藤甘宿脸色猛地一沉,现在已经不是考虑荣誉、孩子的时候了,如果让知道了这个秘密的信奈活着回去,斋藤义龙几乎必定会受到牵连。
斋藤甘宿杀心顿起,手中长枪猛地一抖枪杆、在空中甩出几朵枪花,本来还想着要不是生擒对方大将,现在看来不用了。
“抱歉了啊小鬼,记住这张脸,然后到地底去和神明告状吧。”
“小鬼?真敢说啊混蛋。”
信奈似乎被“小鬼”这个轻蔑的称呼给气笑了,身形一转将背负在身上、只比她人稍矮一些的双手大剑取了下来,平稳地摆出进攻姿态。
“马上就让你知道,‘小鬼’挥出的利剑同样能取你性命!”
第一百零六章 信奈的一骑讨
信奈后腿蹬地猛然发力,整个人如同炮弹一般向着斋藤甘宿暴射而出,手中大剑蓄势待发、宛如一头猛冲向猎物的猛虎。
直接就冲上来了吗?令人发笑的武艺.....果然还只是个孩子。
信奈这一举动正中斋藤甘宿下怀,他自信一笑,右腿向后、枪尖前倾而上半身后拉,在原地摆出一个标准的枪架。
信奈这么笔直地冲上来,接下来要做的无非是急停下来、借势一记横砍或竖劈,动作都被猜到了还有什么好打的?
这样的攻击迅猛有余而灵活不足,攻击的瞬间会出现很大的硬直,欺负欺负不通武艺的菜鸟还好使,但跑到他斋藤甘宿面前来耍就有点看不起人了。
横砍或竖劈的力量都汇聚在一个方向上,斋藤甘宿只要枪尖一挑就很容易让信奈的攻击偏移开来、自己的武器还不用怎么移动,复一枪就能直刺信奈的面门。
织田家的一个家臣见状眉头一皱,凭他对武学的理解,信奈这么冲上去就算不死也要吃大亏,他不禁看向了之前出言讽刺的那名高挑少女。
“泷川一益大人,少主这样冲上去会吃亏的吧?要不要我们......”
被称作“泷川一益”的高挑少女却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她手里捏住的苦无只是为了防止斋藤甘宿玩不起、输红眼了以后耍花招。
至于信奈大人不是对手?但凡见识过少主战斗姿态的人就不会产生那种想法,小看这个“小鬼”的话,是真的会被砍成两半的。
“看着好了,少主可不是只有统领军队的本事。”
枪头和剑锋刚一接触、斋藤甘宿就知道大事不妙,他使尽全力用枪尖去挑信奈的剑锋,两人兵刃稍一接触,恐怖的巨力就从枪尖传到了斋堂甘宿的虎口,差点震得他兵刃脱手。
斋藤甘宿的虎口当即被震得失去了知觉、甚至还有滑腻的鲜血缓缓流出,而信奈的剑锋一寸也没有偏移,仍旧携着惊人的气势砍向斋藤甘宿的脖颈。
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斋藤甘宿几乎是直觉般地一个侧方驴打滚,连滚带爬地躲开了信奈的第一剑,第一个回合、他就险些被一剑枭首。
惊魂未定的斋藤甘宿低头看了看,他的虎口仍旧止不住地发抖、滑腻温热的鲜血流到了枪杆上,他几乎要握不住手里的长枪。
这个小姑娘是天生神力!她身上的黑金恶龙重铠不是样子货!被那柄大剑砍中的话,绝对会连兵器带铠甲、甚至人也要一切两半!
信奈没有给斋藤甘宿继续思考的时间,
朱翊钧在一旁看地真切,那个斋藤甘宿是有真本事的,不仅苦练过枪法也真的上过不少战场,而信奈的动作灵巧归灵巧,实战经验和武器熟练度还有很多不足之处。
但信奈的天生神力实在太欺负人了,那柄双手大剑砍哪儿哪儿断,信奈不需要有什么技术,照着斋藤甘宿的要害挥砍过去就行了。
那柄寒光闪闪的双手大剑势如奔雷,每一剑挥出都带有剑锋极速撕裂空气发出的蜂鸣,瘆人的风压声像极了人的喉咙被利刃极速撕开、鲜血喷洒而出的“嘶嘶”声。
斋藤甘宿光听这声音就被吓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让兵器与信奈的大剑相碰,甚至连招架都不敢招架,只能凭着身法不断闪转腾挪。
眼看自己的体力就要在闪转腾挪之间耗尽,而信奈的剑势没有丝毫削弱,甚至因为逐渐进入了状态而越战越勇,斋藤甘宿不由下定了决心。
“为了主家......”
斋藤甘宿眼中凶光一闪,借着后撤步仰身躲过信奈横斩的时机、右手猛地一拍身侧铠甲,一小包石灰粉落在他的手心里。
斋藤甘宿不愧是战场老兵,这么隐蔽的一手连一直冷眼旁观的泷川一益都没能第一时间发现,等他掐破布袋扬手洒出石灰粉时才知道大事不妙,只能高声提醒信奈。
“少主小心!斋藤家的想使诈!”
“眼睛......”
然而此时已经来不及了,漫天的石灰粉洒出、信奈在猝不及防之下直接中招,一手捂着眼睛、痛呼着连连后退,最后脚下一滑直接跌坐在地上。
感到石灰粉进眼的烧灼感和剧痛,信奈不禁开始大量流泪、一手慌忙去揉眼睛。
但石灰粉入眼、用手直接揉是大忌,信奈越揉眼泪越往外涌,眼部的灼烧感和痛感也越来越剧烈,巨大的恐惧之下,信奈连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一益?一益?我是不是要瞎了......”
泷川一益瞄准斋藤甘宿手中长枪、咬牙掷出手中苦无,同时闪身上前快速冲向信奈,她刚刚就应该直接派火枪手把斋藤甘宿给打死的,谁知道这家伙下手这么黑!
就是现在!
朱翊钧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深吸一口气屏住呼吸,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秒,祝广昌十余年的苦练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斋藤甘宿正要冲上来结果信奈,一声清脆的火枪击发声在远处响起,斋藤甘宿巨大的身躯仿佛遭遇雷击般猛地一颤,而后便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倒下。
倒在地上的斋藤还挣扎着朝信奈伸手,朱翊钧抄起第二把鸟枪、随手一瞄又是一发快枪,清脆的火枪击发声再次响起,斋藤甘宿的后脑上又多了一个血洞。
斋藤甘宿不甘地倒在地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从后脑血洞中流出的鲜血迅速在身下汇聚成了小型血泊,显然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山贼们沉默了一会儿,从斋藤甘宿洒石灰粉到他被朱翊钧两枪爆头,这个过程只用了短短的几秒钟时间,大部分人都没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被称作“克也”的山贼急中生智大吼一声。
“织田家的狗贼用火枪偷袭!”
“为斋藤大人报仇!”
“先杀了地上那个金发的小姑娘!”
山贼们顿时反应过来、叫喊着就往前冲,织田军也被气得七窍生烟,对面这帮人是真能睁眼说瞎话!
“臭不要脸的东西,用石灰粉还敢恶人先告状!”
“先把信奈大人救回来!”
“火枪队齐射!”
山贼们还想一股脑冲上来结果信奈,织田军在泷川一益的指挥下贴脸打了一波火枪齐射,十几名山贼当场被打得扑死在地。
战场上静默了片刻,斋藤家的武士仍旧不管不顾地往前冲,山贼们冲锋的势头则明显地缓了下来,还有一些人直接偷偷从后面溜走,双方终于在正面战场上厮杀到了一起。
第一百零七章 急救(一)
织田军的武士数量甚至比山贼们都少,但织田军有不少士兵装备了火枪,而且士气普遍高于山贼们,救回自家少主的信念异常坚定。
凭借着人数优势和长枪兵凶猛的冲阵,织田军成功将战线压缩到了山贼那边,双方厮杀在一起、场面无比混乱,看上去一时半会儿是结束不了战斗了。
泷川一益快速冲到信奈身旁,信奈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抱住泷川一益,娇小的身躯不住颤抖、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
“一益?一益?是你吗?我的眼睛好疼......”
泷川一益手足无措地看着怀里打滚痛呼的信奈,她知道怎么处理外伤和钝器造成的内伤,但石灰粉入眼就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只好按着直觉去揉信奈的眼睛。
“没事了、没事了,我帮你揉揉眼睛就好了。”
眼看泷川一益要继续揉信奈的眼睛,朱翊钧顾不上身上的伤势和越发明显的疲惫感,一把丢掉手中的火枪,双手抱头护住后脑勺和面部、身体尽量蜷缩成一个球,闭着眼睛就从山坡上往下滚。
然而朱翊钧计算错了滚下来的方向,即将从山坡上滚下来时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棵大树上。
背部传来的强烈冲击力几乎让朱翊钧窒息,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差点没吐出来,这一下恐怕是撞出内伤来了,
撞在树上的动静一下就吸引到了周围的织田士兵,那些士兵还以为他是山贼们的伏兵,三四个长枪兵立刻朝他冲了过来。
朱翊钧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反抗的力气,只能任由士兵们用长枪把他架住。
见朱翊钧身上没有任何兵器、而且一副下一秒就要倒下的虚弱模样,织田军的士兵犹豫片刻、没有把他就地斩杀,只是控制住他等待泷川一益的命令。
然而泷川一益的心思都在信奈身上,根本没空去管一个被士兵们抓住的山贼,朱翊钧只能用尽力气朝她大吼。
“不要继续揉她的眼睛!尽量控制自己不要继续流泪,不然你一定会瞎的!”
泷川一益回头看了朱翊钧一会儿,咬咬牙冲他走了过来。
“你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况?”
这个时期的日本战争规模还很小,大部分都是几十上百个武士互砍的“村头械斗”,哪怕是号称“尾张之虎”的一方豪强织田信秀,麾下兵力也是连五千都不到。
既然大家都是武士、打仗就要守点规矩,一般很少有人会像斋藤甘宿那些没皮没脸地洒石灰粉,由于缺少有经验的医生和处理经验,被石灰粉成功洒脸的武士下场一般都十分凄惨。
石灰粉入眼后的处理方法相当反直觉,揉眼睛或是直接拿水冲都是必死,最轻也会永远失去光明,要是受害者足够倒霉、以至于触发了伤口感染,小命都要直接交代掉。
泷川一益见过几个被石灰粉祸害了的武士,但又不知道怎么处理,情急之下才不得不询问朱翊钧。
时间紧急、再拖下去神仙也救不了信奈,朱翊钧没有选择大费周章地解释,只冷声质问对方。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相信我这个不知哪来的可疑分子、让我治好你们的少主;或是看她继续像个傻子一样疯狂揉眼睛然后变成盲人,你要选哪一边?”
“你这家伙......是在威胁我吗?”
泷川一益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下来,身为织田信奈的护卫,她不可能把织田少主的安危寄托在一个来路不明、连日语都说不利索的怪人手上,信奈却突然在她身后发话了。
“给他个机会吧,我相信他。”
“少主......”
信奈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又恢复了织田少主的气度,虽然仍旧在微微发抖的双手出卖了她此刻紧张的情绪,但起码脸上是恢复了从容的神情,甚至洒脱地冲泷川一益笑了笑。
“相信我,我不是会就这么倒在这里的人,哪路神明突然起了保佑我的兴趣,把这家伙从山上扔下来了也说不定。”
“......如果少主出了什么事,我一定让你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泷川一益沉默片刻,狠狠瞪了一眼朱翊钧后就主动让开,她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
朱翊钧顾不上和她计较,冲过去把信奈的两只手腕拢在一起,信奈的手腕很是纤细,他一只手就轻而易举地捉住了它们,难以想象那种惊人的怪力是这对纤细的手腕挥出的。
“眼睛里有灼烧感吗?就是被烫到了的感觉?”
“有,好像着火了一样。”
“那就是生石灰了......你们快去打干净的河水来、越多越好!山贼的厨房或是附近的民居里可能会有菜油,把尽可能多的菜油送过来。”
生石灰遇水会放热,直接用清水冲洗的话能把人的眼球给烫熟,因此要用菜油多次清洗,确认把石灰粉都洗出去之后再用清水仔细冲洗藏在眼睛角落里的石灰粉,这样才能把石灰粉对人眼的伤害降到最低。
这一套流程朱翊钧也只在书上读到过,实际效果怎么样心里根本没底,因为书上最后一行写着:完成以上操作后尽快前往医院就诊。
不过做了总比不做要好,泷川一益立刻安排手下按朱翊钧的吩咐去做,朱翊钧一边询问着信奈的感受来分散她的注意力,让她没有多余的心思注意疼痛,一边观察着信奈眼部的状态。
已经进了眼睛的石灰粉没办法了,但眼睛周围的石灰要尽快擦去,否则会有更多石灰粉溜进信奈的眼睛里,朱翊钧神情凝重地看向一旁的泷川一益。
“你今天没出过汗吧?把里面的棉布衬衣脱下来给我,要胸前那块干净的布。”
出于保暖、防蚊虫叮咬、利用活动等方面的考虑,很多有资格穿戴铠甲的士兵都会在最里面穿一层质地柔软的衣服,讲究一点的还要套几层丝绸。
根据朱翊钧的经验,铠甲的保养要定期用油擦拭,外面的衬衣长期穿下来肯定是一股洗都洗不掉的怪味,想要干净些的棉布就只能是内衬。
而且虽然泷川一益穿着厚重的铠甲,但仍然难掩那对傲人的高耸,话说、发育良好的姑娘内衬已经会比较干净吧?毕竟有一块布一直是悬空的。
这是个解释起来很复杂的话题,朱翊钧为了节省时间没有做任何解释,相当理直气壮地张口就让泷川一益把内衬脱下来给自己,看上去简直就是大型耍流氓现场。
第一百零八章 急救(二)
好吧其实也有别的替代方法,但朱翊钧就是为了报复这个老是凶自己的美少女,他就是心眼小。
想他朱翊钧朱翊钧无论在皇宫还是在卫所,见到的那些人就算不对他下跪行礼、起码也是互相尊重的平等对待,海瑞都没在我面前耍过威风,我还能让你一个日本大名的家臣给凶了?
而且谁不想看一个成熟的美少女在自己面前露出羞恼的表情,却又不得不满足自己过分的要求呢?
想到这里,朱翊钧几乎期待地绷不住那副严肃的神情,但现在就暴露的话很可能会被恼羞成怒的泷川一益砍死,他只能把手背过去疯狂掐自己的大腿来防止嘴角上扬。
听到这个要求的泷川一益一脸错愕,一抹红云不自觉地攀上脸颊,不复方才凌厉冷酷的御姐风范,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你!你怎么可以对一个未婚的少女说出这种失礼的话......”
在今天以前,泷川一益从没想过世上会有人理直气壮地向自己索要贴身衣物,双方还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这是为了救人,我没时间跟你废话!还想保住你家少主的眼睛吗?”
“为什么不脱你自己的!”
“我的衣服被海水浸过,你没看见上面的盐粒吗?其他士兵洗不洗澡、换不换衣服你心里有数,你放心拿他们的内衬往你家少主的眼睛里擦?”
泷川一益顿时就被问住了,在古代、想舒舒服服地洗个澡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只有贵族或富商才有那份闲心,毕竟日本又不是遍地公共浴池的罗马。
大部分日本人洗澡都是论“年”来的,一个个身上都包浆了,那卫生状况可想而知,用他们的贴身衣物去擦信奈的眼睛、你是生怕信奈不瞎。
“一益不行的话我今天其实也换了干净的内衬……”
泷川一益还在犹豫之中,信奈还没到会考虑这种事的年纪,见泷川一益很是为难便善解人意地站了出来,吓得泷川一益连声拒绝。
“公主殿下!请不要有那种危险的想法!身为您的家臣,我是绝不会坐视这种恶徒玷污您贞操的!”
朱翊钧的嘴角不禁抽了抽,贞操什么的……还真是相当牙败的说法,亏你说得出口啊。
泷川一益看看信奈因为疼痛攥紧的小手,又看看朱翊钧严肃认真的神情,转身快速跑向一旁的掩体,不久后又手里拿着一块可疑的白布、满脸通红地跑了回来。
“为了公主殿下......你给我记住了!”
泷川一益咬牙切齿地把那块白布递给朱翊钧,虽然朱翊钧的理由十分正当,但泷川一益的直觉告诉她:这个小混蛋就是为了报复她一直不给自己好脸色看。
已经大到了要用裹胸布缠起来、不然就会影响到战斗的地步吗?看来我眼光还蛮准的......
朱翊钧面色平静地接过那块白色的裹胸布,他还没有堕落到会对一块布发情的地步,如果这玩意不穿在美少女身上,那就只是一块没有任何价值的布料而已。
话是这么说,但转身时、朱翊钧的嘴角还是有一瞬间无法抑制的上扬,泷川一益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看得她拳头当时就硬了,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邦邦”给朱翊钧两拳。
他笑了!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等他治好公主殿下就砍死他!
恶心泷川一益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朱翊钧收起那些小心思,小心翼翼地擦去粘在信奈眼睛周围的石灰粉,防止更多石灰粉进入信奈的眼睛,或是眼泪流出来让情况再次恶化。
为了方便清理石灰粉,朱翊钧让泷川一益盘腿坐下、把信奈抱在怀里,以免等会儿信奈因为不适感用力挣扎。
朱翊钧可是见识过信奈怪力的,这孩子挣扎起来他别说控制了,怕是头都要被信奈拧下来。
信奈不安地坐在泷川一益的怀里,尽管很想保持织田少主的风范,但眼部的剧痛让她实在冷静不下来,犹豫了一会儿,信奈还是担忧地开口问道。
“那个......请问我会瞎吗?”
大概是平时照顾清儿习惯了,朱翊钧面对小孩子异常有耐心,语调也特别温柔,温柔到一旁的泷川一益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会、一点石灰粉而已,你知道大明吗?我跟大明的一位御医学习过医术(指闲得发慌时翻了几页皇家珍藏医书),他是为大明皇室服务的,石灰粉入眼只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问题。”
虽然朱翊钧自己也不是很有自信,但医学上有“安慰剂”一说,只要病人相信自己得到了有效的治疗,就算你给他喝白开水都能对病情起到积极的效果。
但如果病人自己相当悲观,那治疗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甚至会有恶化的可能。
因此不管朱翊钧自己有没有自信,他都必须在信奈面前做出一副稳操胜券的样子,以此来让小姑娘安心配合自己的治疗。
这个时期的大明在日本人心目中还是很高大上的,毕竟是老文明灯塔了,武德那么充沛的蒙古人都被朱明皇室赶到大漠里吃沙子去了,那大明得厉害到什么程度!
虽然这个武德充沛的形象随着土木堡之变逐渐远去,但大明的富饶和文明还是给周边各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许多日本贵族都以会说汉语、能写唐诗为荣,崇拜大明的风气远胜于后世世界人民崇拜美国,来自中国的御医怎么也得比日本本土搞唱跳通灵的巫医靠谱吧?
朱翊钧温和地笑了笑,用日渐娴熟的手法揉了揉信奈的小脑袋。
“信奈只要做个配合我治疗的乖孩子就好,其他的就交给我吧。”
“明国的御医先生吗......拜托你了。”
信奈小脸红了红、乖巧地点点头并腿坐好,这副乖乖女的样子看地泷川一益眼皮直跳,她很确定自家公主殿下没有这么文静。
事实上,信奈在织田家是以性格乖张顽劣、令人难以与之相处著称的,也只有在泷川一益这种亲近的家臣才会收敛一些,泷川一益还从没见过信奈这么乖巧的样子,她不禁上下打量朱翊钧一番。
这家伙长得白白嫩嫩地、身上一股儒雅温和的气质,对小姑娘这么温柔耐心,还是来自明国的医生甚至读书人,对信奈这种没跟异性打过交道的小丫头来说简直就是降维打击,稍微使点花招就能把信奈哄得团团转。
治疗结束了就得把他赶走、付多少钱都行!公主殿下可不是那种能在这方面投入时间和感情的闲人,斋藤家和信奈的弟弟织田信行一直蠢蠢欲动,公主殿下要面临的艰难险阻还在后面呢。
第一百零九章 急救(三)
朱翊钧尽可能地擦掉了信奈眼睛周围残留的石灰粉,士兵们把菜油和清水送过来后,朱翊钧用大量菜油仔细冲洗信奈的眼部,确认洗干净了之后才用清水冲洗。
这个过程持续了得有一炷香的工夫,朱翊钧也是第一次处理石灰入眼的情况,因此清洗地格外认真和仔细,完全看不到石灰粉后才敢用清水冲洗。
见信奈的情绪逐渐稳定了下来,朱翊钧试探性地问道。
“眼睛还疼吗?是不是舒服些了?”
“虽然还有些痛,但已经比之前好很多了,谢谢你。”
信奈仍旧不敢睁开眼睛,泷川一益在后面贴心地帮她捂住眼睛,信奈的眼睛仍旧十分敏感,现在不能被风吹到。
泷川一益的面色缓和了许多,看来这个怪人虽然动机不明、居心不良,但医术还是基本过关的,在正事上还是蛮靠谱的嘛。
朱翊钧也不禁松了口气,他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这套方法管用就行,这么可爱的小姑娘要是瞎了就太可惜了。
“还有烧灼感就说出来,眼睛里的石灰粉一定要洗干净才行,最近要记得多吃水果和蔬菜,不要饮酒、吃油腻的食物......”
信奈从石灰入眼的痛苦中缓了过来,朱翊钧却快撑不住了,他的头止不住地下垂、眼皮也感觉越来越沉重。
先是不知在海上漂了多久,再是手脚并用游回岸边,刚刚从山坡上滚下来时还结结实实地撞在了树上,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小命都丢了半条。
幸好满是盐粒的衣物不时与身上细小的伤口摩擦,伤口撒盐的刺痛和紧张的氛围一直刺激着朱翊钧的神经,他这才勉强抵御住了身上强烈的不适。
眼看信奈缓了过来,朱翊钧不由长出一口气,但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法抵御的疲惫和呕吐感,朱翊钧的身体晃了晃,上半身一头向前栽了下去。
“御医先生?”
信奈的反应很快,她察觉到朱翊钧状态不对后立刻伸手要扶他,但她的个子太小了,只勉强撑住了朱翊钧的上半身,但他的脑袋还是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
朱翊钧的上半身被信奈托住,脑袋却软软地耷拉了下去,一头栽在了刚刚脱去胸甲的泷川一益胸前,刚好被那对柔软的高耸托住。
泷川一益愣了片刻,一抹红晕瞬间就从脸上蔓延到了耳根,连说话都因为过于激动而破音。
“呜哇!你......我......这......你快起来!不然我、我现在就砍死你!”
泷川一益伸手就要去捉身旁的武士刀,她的手刚离开信奈的眼睛,信奈就被风吹得不禁痛呼一声,刚刚有所好转的眼睛又开始不断流泪。
泷川一益慌忙又把手放了回去,她咬牙扭动身体、想把朱翊钧的脑袋晃下去,结果信奈在下面托得异常牢靠,她努力了半天居然让朱翊钧陷得更深了。
朱翊钧突然昏了过去,泷川一益尖叫一声后也不言语,信奈不安地拍了拍泷川一益的大腿。
“一益?发生什么了?御医先生怎么不说话了?我的眼睛好疼......”
泷川一益最后只能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睛,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烁,从她记事开始,就没有一个人能让自己吃这么大的亏,还偏偏能让她无法报复。
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啊......每天跟异性非工作的交流不会超过三句那种,今天这亏算是吃大了,泷川一益几乎委屈地哭了出来,但还是勉强柔声安抚信奈。
“他、他、他......没事了公主殿下,他应该只是累了,我继续帮你捂着就好。”
一旁的织田军士兵都看傻了,泷川一益大人平时可是冷酷高傲地很,下属做得稍有不对就要被她严厉斥责,士兵们见了她连嬉皮笑脸都不敢。
就这么一位令人望而生畏的大将,今天居然被这位明国的御医治得一点脾气没有,这还真是令他们大开眼界。
被周围士兵讶异的视线刺痛,泷川一益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手下这回事,连忙红着脸对一旁围观的士兵们冷声喝斥。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把他扶起来!”
生怕被迁怒的士兵们连忙跑过来扶起朱翊钧,泷川一益这才松了口气,为了平复心中异样的情绪,她转头把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战场。
不远处的战事很快就进入到了一面倒的阶段,那十几名斋藤家武士确实骁勇善战,但架不住其余手下实在拉跨。
那八九十名山贼一点士气也没有,织田军士兵前进多少他们就后退多少,追得急一些就丢下兵器撒腿跑,也是非常对得起他们山贼的身份。
斋藤家的武士在正面战得正酣,回来身来才发现自己已经被织田家的长矛兵团团包围,不远处还有十几杆鸟枪稳稳地架着自己。
这一时期火枪的破甲能力其实没有那么理想,但奈何日本的冶炼技术更拉跨,那些看上去威风八面的日式铠甲防御力根本就不行,这个距离、鸟枪绝对是一枪一个血窟窿。
武士们有意制造混乱、不给那些火枪兵瞄准射击的机会,但信奈训练出的足轻们也不是好惹的,不管斋藤家的武士老爷们怎么凶神恶煞地冲上来,迎面就是十几根长矛乱戳伺候。
几番冲锋下来,武士们只砍断了几根伸过来的长矛、仍旧被牢牢困在原地,甚至还有几名同伴被扎出十几个血窟窿倒在地上等死。
不远处的火枪兵们也已经完成了装填,站在高处摆出整齐的跪姿射击阵型,只等大将一个命令就会把包围圈中的武士们尽数射杀。
第一百一十章 最后的武士
“禀报公主殿下,剩余的山贼已经被我们团团围住了,要彻底消灭他们吗?”
足轻头目半跪在信奈身前如是报告,对剩余敌人的合围已经完成,被长矛兵层层包围、高地上还有蓄势待发的火枪队,斋藤家那些武士就是人均剑圣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一益,你代替我指挥吧,我会自己好好捂住眼睛的。”
信奈努力尝试了两次睁开眼睛,但眼睛只要一见光就不停流泪,根本不能视物,信奈在无奈之下只能将指挥权交给了泷川一益。
吩咐手下保卫好信奈,泷川一益黑着张脸走到火枪兵们所在的高地上,冲包围圈中的斋藤家武士们高声劝降。
“投降吧,这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如果是平时,泷川一益说不定还会给这些英勇作战的武士们一点体面,主动给他们找个台阶下。
但信奈今天被使了阴招差点失明,她自己又在朱翊钧身上连吃两个闷亏,现在气得整个胸膛都快炸开了,哪还有心思搞什么怀柔政策。
“织田家的狗贼!要杀就杀、哪来这么多废话!”
斋藤家的武士们立刻露出一脸受辱的表情,要是接受了这种形式的招降,他们即使活下来也会被人认为是卑怯的懦夫,对很多人来说这比死都严重。
名誉对武士的重要性不亚于名声对大明的文人,名声臭了、以后就别想再在这个圈子里混下去。
更别提这些武士从小就受到荣耀、不屈的教育,很多人早已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人生信条,他们真的愿意付出生命的代价来捍卫自己的信念。
见斋藤家幸存的武士们还想负隅顽抗,泷川一益冷哼一声、断然下令开枪,她本就没打算接受这么多的斋藤家俘虏。
“火枪手、齐射!”
一阵刺鼻的白烟猛然在山寨中腾起,十几名火枪兵的齐射瞬间在人群中激起一片血花。
像是被无形的重锤砸中,站在前排的几名斋藤家武士身上飙出几缕鲜血扑倒在地上,濒死的身体不断抽搐着扭动,血腥压抑的场面堪称一副惊悚的地狱绘卷。
“站在这也是个死,跟他们拼了!”
惨烈的伤亡没有吓住幸存的武士们、反而激起了他们的凶性,反正站在这里等那些火枪兵装填完毕是死,冲上去和敌人肉搏也是死,那还不如死得光荣一点!
武士们表现出了惊人的韧性,但织田军的这些足轻都是信奈的直属部队,士气和训练度都是有保障的,这种必胜的顺风仗打起来更是格外英勇。
又是一番简短却血腥的战斗,武士们最后的冲锋以失败告终,十几人最后只有三个人活了下来。
那个被称为克也的武士侥幸活了下来,但他的身上多出了整整三个血洞、体温正随着流血快速降低,他还想拼着最后一口气再冲一波,但其余两名同伴已经彻底丧失了斗志。
“克也,我们投降吧......反正那些武士也看不起我们不是吗?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对啊,打到这种地步也算对得起家主了......”
“混蛋!你们这样还对得起主家的恩义吗?”
两名同伴被克也喝斥地羞愧地低下了头,但他们实在是提不起战斗的勇气了,血腥的战场和织田军的火枪已经打碎了他们所有的勇气。
克也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们,过了许久才猛地转过身去,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得缓缓说道。
“......罢了,你们要去便去吧。”
“谢谢、谢谢......”
两名同伴连声道谢,可他们刚刚放松警惕、跪下准备投降,克也眼中突然凶光毕露,一刀直接砍在了一名同伴的后颈。
这一刀直接劈开了同伴三分之二的脖颈,浓稠的鲜血瞬间喷了他满身,刀锋卡在颈骨里拔不出来,克也果断丢下武士刀、拔出别在腰间用于自裁的短刀。
另一名同伴大惊失色、刚准备起身挣扎,克也突然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同伴、用整个身体压了上来,让他根本无法动弹或拔刀,克也在他耳边低语一声。
“憎恨我吧,我们会在黄泉路上相见......”
“等一下......”
被压制的同伴甚至来不及求饶,只觉得脖颈突然一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急速从身体里流出去,连带着流出去的还有一身气力和生命。
同伴茫然地抬手想去捂住伤口,然而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了下去,克也喘着粗气放开怀中的尸体,手中短刀和尸体一并落入地面的血泊之中。
所有织田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惊呆了,泷川一益也惊地说不出话,她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男人居然有如此的信念和决心。
手刃了昔日战友,心灰意冷的克也惨然一笑、跌坐在地上,这是他能为主家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织田信秀那个混蛋正愁没有借口与斋藤家开战,如果有活的斋藤家武士在织田家境内被擒获,斋藤家就会从道义上落入下风、给织田家开战的口实,他绝不会给织田家这个机会。
“你的确是个光荣的武士,我为同伴之前的失礼、和我的胡言乱语向你道歉。”
克也郑重其事地跪伏在地上,以一个标准的“土下座”、五体投地地向信奈诚恳道歉,而后缓缓从昔日战友身下的血泊中捡起那柄短刀、贴在自己侧颈上。
“我是......武士克也!不是农民、更不是卑贱的懦夫!”
克也面目狰狞地嘶吼一声,把短刀贴在脖颈上狠命一拉,滚烫的鲜血喷薄而出,克也的脑袋很快无力地垂了下去,半跪在地上的身躯逐渐僵硬、变冷。
泷川一益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具冰冷的尸体,从敌人和道德的角度来看、她似乎应该唾弃克也的愚忠;但这样的敌人永远是值得尊敬的,他们只是立场不同而已。
尚且还有这等忠勇之人效力的斋藤家,真的是现在的织田家能够击败的吗?
“......把他们的头颅砍下来、连铠甲和武器一起带回去,尸身就好好地安葬起来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重病护理
“我这是......在哪?”
不知昏迷了多久,朱翊钧勉强睁开双眼从床上醒来,从他清醒时尝试意识连接的时间点来看,这具身体已经起码昏迷三天了。
救治完信奈后,朱翊钧的神魂突然就从这具身体里被赶了出来,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尝试了好几次都没能重新连接。
雨解释说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人在受伤严重时会自动陷入昏迷,这种时候无论尝试多少次、意识都是无法重新连接的,只能等这具身体从濒死线上爬回来才行,朱翊钧为此等了整整三天。
刚一回到这副躯体上,剧烈的疼痛和疲惫感就如潮水般袭来、持续不断地冲刷着朱翊钧的神经,看来这具身体受损之严重、远不是三天就能恢复完毕的。
“你醒啦?休息得怎么样?”
一张白嫩的小脸突然出现在朱翊钧眼前极近的位置,信奈瞪着那对灵动的金色双瞳好奇而关切地看着朱翊钧,她的声音如出谷的黄莺般清脆动听,还透着一股子灵气。
信奈柔顺的金发随意披散下来,发梢落在朱翊钧的侧脸和耳根,毛茸茸、痒丝丝地像是只小猫在蹭他的侧脸,朱翊钧不禁有些脸红。
“比之前要好多了,我们这是回织田家了吗?”
“差不多,这是那古野城,欢迎来到我的城市。”
信奈自豪地挺起胸膛、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信奈的寝室居然是建立在天守阁上的,推开窗户就能轻松将全城的景象一览无遗。
今天正是农民们进城的日子,那古野城格外热闹,繁忙的街道上布满了各种商店,脸上带着笑容、面色红润的百姓们走在有些拥挤的街道上,训练良好的士兵们聚精会神地在岗位上巡逻。
一个生机勃勃、充满活力的小城市,以日本的平均水平而言已经相当不错了。
信奈六岁时就被封为那古野城的城主,在泷川一益等家臣的协助治理下,那古野城如今已是一番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信奈甚至培养出了一千人的私兵。
本来这个数量还能再多一些,但信奈坚信兵贵精而不贵多,她花了很大精力在士兵的训练上,甚至想尽办法凑出了一支一百五十人的鸟枪队。
火枪兵养起来就比普通士兵费钱多了,普通士兵训练完无非多吃点粮食和肉,火枪兵训练、那一枪枪打出去的都是白花花的银子。
这个决定在织田家内部饱受争议,大部分家臣认为火器的威力还没有得到广泛的验证,而且还有不能在雨天作战、花费甚多、后勤压力等问题,有这些钱,还不如多招募一些足轻炮灰来得实在。
但是信长......信奈完全无视了那些家臣的意见,执意投入大量资源在火枪队和足轻们的训练上。
再加上信奈行事荒唐、武士礼仪,常与农民、商人的后代交往,动辄对自己看不顺眼的家伙大打出手,“尾张大傻瓜”的名号很快就传扬了出去。
幸亏织田家统治的尾张地区本就是富庶肥沃的领地,那古野城又在信奈的治理下日渐富庶,信奈这才有维持这样一支武装的本钱。
这是信奈最引以为豪的功绩,她有些迫不及待地想展示给朱翊钧看,朱翊钧也很懂信奈的心思,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之词。
“就算比起很多明国的城市,这也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城市了,不愧是织田家的少主啊。”
这倒不完全是瞎话,拿燕京、南京这样的巨型都市比完全是欺负人,毕竟大明的富庶不是这个时期的日本能想象的。
但大明的上限高、下限就相当拉跨了,能把那古野城治理到这种程度,信奈在大明当个优秀县长还是绰绰有余的。
“也、也没有啦......”
面对朱翊钧直爽的夸赞,信奈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开心地接受了他的赞美,一旁被无视了很久的泷川一益不满地冷哼一声。
“哼,感恩戴德吧小鬼,公主殿下可是把自己的寝室都腾给你了。”
泷川一益端着一碗黑黢黢、看上去十分诡异的汤药走过来,信奈贴心地从朱翊钧身上下来往旁边让了让,让泷川一益能侧身坐在床边。
虽然嘴上不留情,但泷川一益还是吹了吹碗里的汤药以免烫到朱翊钧,还冷着张脸把汤勺送到了他的嘴边。
“这是喝了就会死的毒药,要喝吗?”
“是你喂的话,什么都会喝的。”
“油嘴滑舌的家伙......喝药都堵不上你的嘴。”
泷川一益冷峻的脸不自觉地红了一下,她是真拿朱翊钧一点办法都没有,无论她摆出怎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朱翊钧就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心思一乱、泷川一益就忘了喂药的姿势问题,喂药时几乎把上半身怼到了朱翊钧眼前,让朱翊钧看到了些很不错的景色。
朱翊钧看得正起劲,泷川一益冰冷的声音突然在上方响起。
“你在看什么失礼的地方吗?”
“以普遍理性而言,这种时候不看才不正常吧。”
泷川一益冷哼一声坐了下来、没有跟他计较,朱翊钧脸上的笑容没能持续多久,那碗汤药一入口,他的五官立刻就拧巴在了一起,痛苦面具当时就戴在了脸上。
嘴里这股味道似苦实涩、又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臭味,简直就像有人把自己夏天一个月没洗的袜子在碗里泡了一晚上,还得是天天踢足球的那种汗脚。
即便他已经把那口汤药咽下去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味道仍然萦绕在他的鼻腔和喉咙里,每一次呼吸和咽口水都堪称折磨。
这玩意儿也太难喝了,御医们给他开的药都没这么难喝,这真的是中药,而不是什么巫医做出来用于通灵仪式的毒药吗?喝了就会出现幻觉的那种!
有那么一瞬间,朱翊钧仿佛都看到朱元璋那张慈祥的胖脸在对他笑了!
泷川一益的嘴角不禁翘了翘,她看朱翊钧吃瘪有种别样的快感,比大夏天吃冰镇西瓜都爽,她立刻又“贴心”地舀了慢慢一勺送到朱翊钧嘴边。
“好好喝完、一滴都不许剩,公主殿下可是特地从清州城里给你请的医生,敢漏出来一滴就让你把碗都舔干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天下人
趁泷川一益喂完了药去放碗的工夫,信奈贴在朱翊钧耳边跟他说悄悄话,香甜的气息打在敏感的耳根上,朱翊钧有些不自然地把脸别了过去。
“你还是第一个能让一益这么在意的人,她这几天脸红的次数都快赶上前两年的总和了。”
“可能因为我比较帅吧,这两天是你在照顾我吗?”
“嗯......其实只能算是帮忙啦,我不太会照顾别人,所以一直是由一益代劳的。”
这倒蛮让朱翊钧意外的,毕竟信奈和泷川一益看上去都不是那种会照顾人的类型,肯花这么多心思照顾他倒实在是意料之外。
平心而论,如果他刚救回清儿时身边有趁手的侍女,那也肯定会把很多麻烦的事交给侍女去做,当初那么勤快还是因为一个百户身边没什么侍从。
不过那样的话,清儿那孩子现在应该也不会跟他这么亲近了吧?
泷川一益很快就回到房间里,信奈也从床上跳下来一脸严肃地站在朱翊钧面前,那张精致可爱的小脸和严肃的神情完全不搭,朱翊钧费了不少劲才没有当场笑出来。
“你救了织田家的少主,说吧、想要什么奖赏,我们织田家绝不会亏待自己的朋友。”
朱翊钧快速眨了眨眼,他一个没有任何跟脚的汉人想在日本发展难如登天,这次来的目的就是要加入织田家、最不济也得是武田和上杉这种有前途的大名,凭功劳在日本占据一席之地。
这些人中最理想的选择就是信奈,信奈是这些人里最不在意身份、最有前途的大名,也是最有可能论功行赏、给朱翊钧地方诸侯待遇的人,他当然要抱紧这条大腿。
“报酬啊......那就请公主殿下恩准我为未来的‘天下人’鞍前马后吧。”
在日本文化里,‘天下人’是与中原‘霸王’一样的称呼,能获得这个称号的无不是一统近畿、威压日本的豪杰,能获得这个称呼的人屈指可数。
信奈不禁惊愕地瞪大了眼睛,话说在这种场合下,朱翊钧说的只能是她了对吧?
“‘天下人’......你确定这是在说我吗?”
“这是上天的意志,星象上显示日本未来的天下人有难,我追随着星象的指引来到这里、碰巧救了信奈殿下。”
朱翊钧一本正经地严肃点头,这种时候说“穿越者”这种话只会让别人觉得自己是神经病,但说一些星象、预言之类的东西就很符合时代特色。
“星象......你居然还懂这么厉害的知识吗?是星象让你来见我的?”
信奈顿时就兴奋了起来,星象这东西她熟啊,那不是《三国演义》里诸葛亮才会的高深技能,小能预测天气,大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真正的大才甚至能左右一个皇朝的兴衰。
朱翊钧此言一出,连一直看他很不顺眼的泷川一益都有些刮目相看,她还以为朱翊钧就会点医术来着,难不成此人真是个大才?
《三国演义》在现代人看来就是本小说,但在信息闭塞、读过一本《论语》就能在乡下自称文人老爷的古代,这简直就是完美的兵法入门教材。
《三国演义》出版之后很快就火遍了大江南北,之后甚至走出国门,在日本、朝鲜等东南亚国家获得了相当可观的影响力。
就连一向是文化荒漠的满清,八旗将领们看不懂汉字都要找一个认字的人、一字一句地把《三国演义》上的故事读给自己听,然后学着关二爷的样子拿《春秋》下酒。
朱翊钧在心底无声地笑了笑,大明还真有一帮专职研究星象的钦天监官员,但那可不是帮整天研究玄学的神棍,而是重要的科研部门。
星象对于中原王朝来说具有十分特殊的意义,不仅许多野心家会利用星象蛊惑人心,钦天监的官员们也要通过观察星象来制定历法和四时。
这在农业时代是关乎一个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如果信奈真的得到了一个精通天文星象的文人,那还真算得上一笔不小的财富。
不过朱翊钧懂个球的星象,那东西不经过几年系统的学习连门都入不了,但随口拿几句专业术语来冒充神棍的本事他还是有的。
朱翊钧矜持地点点头,而后就是一番“东宫苍龙”、“荧惑守心”、“紫薇黯淡”等难懂的词汇,信奈和泷川一益顿时就被他自信挥洒的姿态给唬住了。
“照你这么说,星象预言信奈殿下就是那个会一统日本的‘天下人’......”
泷川一益不敢置信地看着信奈,虽然她一直知道自家少主很有本事,但她对信奈的期望就是成为一国之主、最好能成功上洛,“天下人”这个规格属实有些高了。
信奈平时也是张扬跋扈的性格,用后世的话讲就是中二少女,逢人就要说起自己制霸一方、上洛成为幕府将军的梦想,即便多次遭到讥讽和调笑也毫不气馁。
但‘天下人’这个格局属实是有些吓到她了,毕竟号称“尾张之虎”的父亲穷尽一生精力,也不过完成了尾张一个地区的制霸,再要扩张就是千难万难、屡吃败仗。
从“尾张大傻瓜”到“天下人”,这个称号的跳跃实在太大了,就算是一向自命不凡的信奈也觉得朱翊钧言过其实了,一脸“你一定在逗我”的表情看着他。
“我起初还对星象怀有疑虑,但遇见您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那个预言绝不会有错,您就是那个天命之人。”
“哎?你......我......”
朱翊钧拉起信奈的手真挚地看着她,信奈精致如洋娃娃的小脸“刷”地红了起来,某种令人心悸的温度突然从那双大手上传过来,紧紧地包裹住信奈小鹿乱撞的心脏。
信奈在这一刻切身感受到了朱翊钧身上那种奇特的魅力,你会不自觉地相信他的真挚和善意,即便双方素昧平生,见到他也如同见到多年的挚友般亲切。
信奈虽然贵为织田少主,但父亲忙于战争无暇照顾她、母亲一直很厌恶她,除了泷川一益,信奈从没在别人身上感受过这么温暖的感觉,让人安心地就像家一样。
就在气氛逐渐微妙之时,泷川一益突然一脸不爽地打掉了朱翊钧的手。
“说话归说话,手别乱摸。”
仍旧有些脸红耳热的信奈刻意咳嗽了一声,试图找回自己织田少主的威严。
“我答应你了,不过想成为织田家家臣的话,你还得跟我去清州城见一见父亲,等你身体好一些我们再动身吧。”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朱翊钧的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信奈的父亲织田信秀现在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这种野心勃勃、领地富庶的大名是他最理想的合作对象了,他们之间一定有很多共同话题要谈......
第一百一十三章 离别
“海大人,看来咱们的缘分就到这了。”
偃州附近的一处港口上,朱翊钧牵着清儿的小手笑着和海瑞告别,田中庄司那副躯体受损十分严重,他正好能趁着休养的时间把大明这里的事处理一下。
身后,祝先、李荣山正在指挥着士兵们搬运军备物资和粮饷,他们要带走的物资异常多,幸好海瑞对寻常军队所需物资没有概念,朱翊钧这才能大摇大摆地把这些物资装上船。
随着张维贤带领的八万京营来到江浙,地方上的牛鬼蛇神们瞬间就安静了下来。
京营再费拉不堪、那也是整整八万明军,英国公张元还豁出这张老脸,给张维贤抽调了尽可能精锐的一批京营和军备出去,用来镇压江浙这种承平已久的地区绰绰有余。
地方上已经安定下来,监外历练政事和考成法又有海瑞看着,祝广昌这个小号再也没有呆在偃州的必要,是时候启动他原本的计划了。
在朱翊钧的有意运作下,海瑞所有关于调祝广昌前往燕京的题本都被截留,祝广昌转而被封为卫所千户兼锦衣卫千户,前往广西的某个卫所任职。
广西的状况在整个大明都是特殊的,更别提现在是“土客械斗”的混乱年代,背井离乡的客家人抱成一团开始冲击土家地主的领地,双方的斗争已经上升到了武装械斗的层次。
这场斗争的持续时间、影响范围之广令人咋舌,双方甚至出动了包括但不限于铠甲、鸟枪、佛朗机炮等军备武器,死伤人数以万计数。
这种混乱的状况下,朝廷对广西很多地区的行政管辖是几近于无的,只要当地首领不造反、按时纳税就行,当地每天火并死多少人、私底下在做什么压根就不搭理。
这时候给祝广昌一个卫所千户、锦衣卫千户的职位,还让他把原本的部众带过去,那就是妥妥的黑白通吃土霸王剧本,不搞出点事情来都对不起这么好的剧本。
海瑞对朝廷的这个决定十分不满,他始终觉得、朱翊钧这种危险人物应该离大明的政治中心更近一些,那更方便他晋升到合适自己的位置,也更方便朝廷用地位、财富和权力将他驯化。
“真不知道你在背后做了什么......你给张居正行贿了吗?”
海瑞和张居正有异常尖锐的路线之争,海瑞坚定地相信只有明君圣主才能救大明,他是君权和传统道德的坚定拥护者,大明最后的卫道士。
张居正则已经对大明皇室彻底绝望,认为只有完善良好的体制才是解决之道,主张文官治国甚至限制君权,同时走在了时代和海瑞的前列腺上。
除了路线之争,两人在生活作风上也大不相同,海瑞和贪污奢靡势不两立,张居正和贪污奢靡融为一体,老婆的数量和轿子的大小都被后人津津乐道,这就更让海瑞无法忍受了。
你看我是逆臣贼子,我看你是愚忠白痴,张居正和海瑞就这么谁看谁都不顺眼,要不是朱翊钧强烈建议并承诺不给海瑞太高的职位、只让他干脏活累活,张居正绝不可能答应让海瑞复出。
在海瑞眼里、张居正就是妥妥的“有才无德”的人渣,干出什么坏事来都不意外,就算今天收了朱翊钧的贿赂、出卖国家利益也是情理之中。
“先生听说过谁行贿把自己往边疆调的?能到京营或者京郊的卫所当个千户老爷,不比我去广西那边和正在火并的两拨人打交道强多了?”
朱翊钧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已经在利用英国公府、白五的黑道势力在偷偷往广西转移人手,不仅是盐场的工人,还有一些工部“多余”的工匠和设备。
反正就算把这些人手和设备留给工部,他们也只会在酷烈的克扣下生产炸膛率高达百分之五十的火枪、牛都砍不死的钢刀、防御力极差的棉甲。
这简直就是可耻的浪费,干这种活还用得到那些熟练的工匠吗?你从大街上随便拉个男人教两天就行了,还不如让朱翊钧自己把墙角给挖了,弄到广西去开一个小型兵工厂。
广西有很多盐场、有朱翊钧需要的金属矿藏,往西能与云南土司们进行贸易,往东可以一路出海到东南亚和日本、朝鲜。
最重要的是:天高皇帝远。广西的官府力量相当薄弱,几乎龟缩在几个重要而繁荣的城市中,朱翊钧在那里可以尽可能躲开朝廷的耳目,那样他才能积蓄力量或做一些大胆的尝试。
“也是......”
海瑞不禁长叹一声,他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除非他能猜到祝广昌只是朱翊钧的一个分身,不然朱翊钧现在的行为确实不合常理。
“虽然我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你身上奇特的魅力还是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希望你能把这份才华用在正途上,我不想有一天亲自审理你的案件。”
海瑞撂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去,他对朱翊钧有些欣赏,但这份欣赏还没到能让两人成为朋友的地步。
“什么嘛,明明哥哥帮了他那么多忙,到了一句‘谢谢’都没有......”
清儿抱着朱翊钧的胳膊不满地嘟囔着,她这些天亲眼目睹了海瑞高尚的品德和出色的执行力,他是个值得尊敬的人,甚至称得上一位儒家语境下的完人。
但那依然不是他可以对朱翊钧大放厥词的理由(恼)。
朱翊钧笑着揉了揉清儿的小脑袋,他对海瑞的耐心出奇地高。
毕竟人跟人是不同的,就像清儿跟那些活该被千刀万剐的匪寇不一样,海瑞也跟那些把他当傀儡的混蛋文官不同。
不同于朝堂上那些老于世故、满眼利益的老油条,海瑞是一个再经典不过的士大夫,满脑子都是儒家的纲常伦理,对君权的崇拜已经几乎成为了一种信仰。
“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这种人是绝对不会挑战皇权的,这就是最重要的一点,这也是为什么哪怕是嘉靖帝那样的混蛋,最终也没下得了诛杀海瑞的黑手。
朱翊钧自认不是一个宽仁的皇帝,但海瑞这样的人、他轻易不会拿对方怎么样,他甚至想把这位德高望重、忠君爱国的老臣调回燕京。
不过他可能明天就把海瑞召回京城,也可能永远不会,这取决于张居正的所作所为,海瑞会是朱翊钧在关键时刻对抗张居正的一柄利剑。
第一百一十四章 启元七年
启元七年,广东陆川的望海卫卫所的千户宅邸中,一个年近三十的男子正在庭院中演练拳法。
他演练的拳法非常特殊,飘逸飒爽又不失狠辣果决,甚至融合了很多后世的格斗技巧,一个黄衣黄裙的女孩坐在一旁的凉亭里静静地看着他,时不时偷偷咬一口瓷盘中的点心。
六年过去,祝广昌这具躯体眼看着也是奔三的人了,他脸上的青涩尽数褪去,已经有了成熟男人的稳重兼热血青年的爽朗,让人看了不禁心生好感。
躯体和神魂是互相影响的,整整六年的时间下来,这个小号已经基本长成了奔三版的朱翊钧本人,要是让熟悉朱翊钧本人的人见到,怕是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他刚刚演练的这套拳法名为“龙行拳”,是朱翊钧从皇室收藏里精挑细选出的一个宝贝。
天下的拳法各有特点,比如八极拳刚猛无双、太极拳以柔克刚、七伤拳伤人伤己,而龙行拳最大的特点就是——帅。
没错,这是一门为了追求飘逸潇洒可以主动削减战斗力的拳法,你甚至可以说它被设计出来就不是为了战斗的,而是为了让习武者在心上人面前耍帅。
朱翊钧看中的就是龙行拳卓越的装杯效果,平时练一练还能增强身体素质、关键时刻跑路能更快一些,他就没想过自己要亲自上阵砍人这种事。
一起生活了六年,清儿早就对朱翊钧这套骚包的拳法看腻了,“龙行拳”拿去逗逗那些听多了评书、对武林侠客心存幻想的小姑娘还行。
以清儿的武功造诣之高,拿龙行拳到她面前耍就相当于猴子给人类表演舞蹈,逗她笑还差不多。
但朱翊钧每次练拳她都一定安静地坐在一旁、托着下巴看他把拳法练完,六年来一直如此,朱翊钧每次问她原因都只得到一个萌混过关的笑容。
见朱翊钧练得差不多了,清儿端着白瓷盘子一路小跑着蹦跳过来,满脸期待地看着他。
“练得差不多了就休息一下吧?我今天试着做了点豌豆黄,清暑的。”
“今天这么乖?行啊,尝尝我们家清儿的手艺。”
朱翊钧刚准备伸手去拿点心,清儿眨眨眼睛、突然站不稳似得身形晃了晃,白瓷盘子里的点心稍稍偏移,将另一块点心丝滑地送到了朱翊钧手上。
朱翊钧多瞄了手里的点心一眼,点心侧面多了些可爱的牙印、形状跟其他点心比起来似乎也不太正常,简直就像被特大号的老鼠很礼貌地啃过两口一样。
他抬眼看看清儿,清儿可爱的笑容僵硬了片刻,随即若无其事笑了笑试图萌混过关。
忍不住偷吃,想趁我刚练完拳法注意力涣散、直接喂给我消灭证据啊......这丫头越来越机贼了。
可能是朱翊钧这边的伙食太好了,清儿的个头窜得异常快,十二岁的年纪就长到了一米五,比同龄的男孩还要高出一截来。
随着身体不断向少女发育,清儿的体重也不可避免地增长了很多,原本瘦弱到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体逐渐匀称了起来,像一个普通的十二岁女孩那样充满活力地成长着。
朱翊钧是觉得这样很好啦,但清儿貌似很在意体重上涨的事情,无数次非常严肃地要求朱翊钧监督她减肥,但转身就忍不住去偷吃甜食。
朱翊钧最后都被她整无奈了,反正清儿目前的身形最多算得上匀称、甚至有些偏瘦,就干脆对她偷吃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是特别嚣张都当作没看见。
清儿被朱翊钧看得毛了,有些不自然地把脸转了过去,毕竟小孩子总是会在家长面无表情的长时间凝视下心里发毛,更何况她的确刚做完亏心事(偷吃零食并试图毁灭证据)。
但是六年过去、清儿的小性子也被朱翊钧惯出来了,直接跳到他膝盖上坐下,一脸不爽地捏了捏朱翊钧的侧脸。
“干嘛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东西吗?”
阳光的映照下、清儿的眼底微微泛出一抹酒红色,这是修炼《龙心决》的副作用,随着修行者的功力逐渐加深,修行者的瞳孔甚至头发都会慢慢变成酒红色。
这门功法也是朱翊钧想法设法从皇宫里找到的,他自己也在修炼,但无论是祝广昌还是朱翊钧的身体,修炼的进度都远远赶不上清儿这孩子。
明亮柔和的阳光下,一具娇小柔软的躯体坐在你的膝盖上,略带羞恼的明亮双眸中泛着一抹醉人的酒红色,这简直就是朱翊钧梦想中的画面!
见朱翊钧一点收敛的意思都没有、嘴角的傻笑还越咧越大,清儿侧脸上的红晕也逐渐扩大,但还是倔强地和他继续对视。
“......还看!豌豆黄都塞不住你的嘴!”
“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呜嗷嗷(被零食堵住)!”
朱翊钧突然很想试试一直盯着看下去清儿会有什么反应,二十秒钟过后、清儿成功被他激怒了,红着脸一把将朱翊钧叼着的零食推到了他嘴里,噎得朱翊钧直翻白眼、连声告饶。
“老爷,白家兄弟有急事找您......我过会儿再来?”
李荣山快步小跑着进入庭院,发现清儿正恼羞成怒地把零食往朱翊钧喉咙眼里捅时面色一僵,非常尴尬地站在原地,恨不得立刻就转身离开。
朱翊钧相当讨厌有人在清儿面前跟他提起公事,主要是因为他近两年的所作所为吧......不能说不甚光彩,只能说是罪大恶极,手上沾的鲜血连他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而且他一直相信生活和工作是有边际的,穿上那身龙袍时,他是冰冷孤傲的大明帝王;穿上那身将袍时,他是黑白通吃的一方霸王;但在这里,他只是个普通的兄长罢了。
朱翊钧朝李荣山挥挥手示意知道了,李荣山松了一口气快步退出去,清儿扯扯他的袖子。
“我应该去给你们倒杯茶什么的吗?”
朱翊钧向来不让清儿听到他具体的工作内容,总会想各种理由暂时把她支开,清儿久而久之也就学乖了,每次遇到这种情况都主动提出回避。
但今天的情况略微有些不同,李荣山为人知分寸、懂得揣摩朱翊钧的喜好和禁忌,如果白家兄弟带来的消息不够紧急,李荣山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间冒冒失失地闯进来的。
“那取决于另一个问题:你是想以后由自己来决定自己的命运,还是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另一个人手上,哪怕那个人是我。”
清儿本想立刻说“不介意”,但话到嘴边又想了想,朝朱翊钧伸出白嫩的小手、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那我坐在这里的话,哥哥可以把自己的命运交给我吗?”
朱翊钧忍不住笑了出来,一手拽过清儿白嫩的小手,在她的惊呼中把小姑娘抱过来坐在自己的膝盖上,这孩子刚才的玩笑里绝对多少有点认真的成分,貌似走上了什么不得了的道路啊......
“可以考虑、但不是现在,暂时先让我们看看白家兄弟都带来了些什么消息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海上遇袭(一)
“今年海上的天气还真是古怪,好多年没有这样大的风雨了......”
南京城临近的东海海域上,一艘悬挂着“锦鲤仙云”旗的大船行驶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负责掌舵的船长手持千里镜,忧心忡忡地站在船头往远处眺望。
远处黑云重重、暗无天日的海平面上,一艘又一艘悬挂着纯黑旗帜的快船正在迅速朝他们靠近。
对方的船只吃水很浅,看船型、能承载的货物也不会很多,开这种船出海的绝不可能是什么正经人,不是穷凶极恶的海盗就是吃卡拿要的大明近海水师。
密密麻麻的快船迅速铺满了船长的视野,单是现在出现的快船就已经有几十条之多,难以想象这究竟是怎样一股数量庞大的海贼。
“那些是……倭寇的船,还有没有见过的旗号!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倭寇!”
船长不禁面色大变、犹豫着看向身旁跨刀携枪的祝宣武,试图从他身上找到一丝安全感。
他们出航前就已经去东海上有名有姓的大海贼那里拜过码头、交过银子了,遇到那些人的船队反而不用怕,那些都是东海上的坐地虎、讲究顿顿有的吃,收了银子就不会再抢你第二次。
但不认识的海贼就麻烦得多了,他们可能是潮州帮那些半商半匪的混蛋、可能是日本国内混不下去的海贼和武士、可能是大明沿海穷疯了的渔民......
他们的共同特点只有一个:穷凶极恶。
只要你露出一点软弱,这些人就一定会扑上来把你身上最后一缕血肉啃噬殆尽,在一群说不定明天就会饿死的狼群面前,没有任何人情和谈判可言。
“看我干什么?掌好你的舵。”
祝宣武面色平静地转身离去,他们望海卫也不是一开始就拿银子砸开航路的,最开始那两年,千户大人可是亲自带着他们用钢刀硬生生砍出的航线。
这艘船上有五十名随船士兵,再把有膀子力气、能抡刀砍人的船员算上,祝宣武手上一共有七十八人,战术得当的话打退几百人的海贼也不是问题。
天降大雨,火器和弓弩在这种环境下都不好使,双方一旦撕破了脸就大概率要打接舷战,他得趁早让手下士兵做好战斗准备才是。
那些蜂拥而至的海贼没有让船上众人等待太久,游弋的快船群狼一样逼迫而至,逼得船长把分散在周边的小船都收了上来,
船长强压住心中的恐惧,站在船头朝包围他们的快船高声呼喊。
“朋友们!我们是望海马三爷的船队,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些误会......”
“忒你娘废话!”
上百艘围住货船的快船里,一个操着潮州口音的年轻人混在人群里怒骂一声,乱蓬蓬的羽箭当即劈头盖脸地射了过来。
船长被吓得连忙爬伏在甲板上,幸好大雨浸湿了弓弦和羽箭,这一轮箭雨没能伤到船上任何一个人,但这也意味着谈判的彻底破裂。
“那些该死的潮州佬!他们看不到上面的旗帜吗?”
船长面色大变,他们这支船队不是第一次跑广西转南京、再到燕京的航线了,在这片海域混老了的海贼都知道他们不好惹。
海贼里的那些潮州佬不可能不知道他们是谁,今天这批人是故意来挑事的!
“掌好你的舵,别让船被漩涡卷了进去。”
祝宣武阴沉着脸带队从船舱中跑出,五十名全副武装的士兵迅速跑到自己的岗位上,即便是在密密麻麻的海盗包围下,他们仍旧沉着冷静地目视前方、毫无慌张的意思。
大雨中的闪电有一瞬间照亮了他们身上厚重雪亮的锁子甲,快船上的海盗们一时为之噤声。
他们没看错吧?那是......几十套崭新的锁子甲?在这么一艘不起眼的货船上?
“我靠......对面真的是明国普通船队吗?这一身身鱼鳞甲,明国的军队都没这个配置吧?”
熊野源内站在船头看得眼皮直跳,祝宣武抬手拉出几十名身穿锁子甲的士兵,这么土豪的操作属实是惊到他了,你这船上押送的是大明朝廷的机密文件吗?
为了兼顾良好的防御力和穿戴者的灵活性,锁子甲由一个接一个的铁环相互嵌套打造而成,在没有机床的大明,锁子甲上密密麻麻的铁环都要由熟练的工匠一个个亲手打造,其锻造成本可想而知。
熊野源内身旁一个年轻人越看越觉得心惊肉跳,他来明国之前请教了很多人,正常商队或是明国水军绝不可能有这种配置。
成规模的披甲士兵、重重包围之下仍能冷静地各司其职,这个装备和素养绝不可能是寻常的武装力量,弄不好就是什么大海贼、甚至明国权贵的私人武装,贸然得罪这种势力可不在他们的计划之中。
“能拿出这么多副铠甲的人绝不会是易与之辈,要不咱们收点过路费走人得了......”
刚刚还踌躇不定的熊野源内立刻变了脸色,他用极为狰狞的表情和冷酷的眼神看向身旁的年轻人,右手按在刀把上、几乎是嘶吼着说出了那句话。
“九鬼!你在教我做事?你是认为自己比老子更有资格当这个统领吗?”
海贼船上有一个不言而喻的规矩:发生战斗时船长才是最大的,如果船长不主动提出、其他人连提意见的权力都没有,敢违逆船长的人会立刻被砍碎了丢下船喂鱼。
海贼们不像大明朝廷,即便首领年幼暗弱、仍然能凭借体制的惯性和封建君主的权威坐稳皇位,海贼们的首领必须靠暴力、利益和威严坐稳首领的位置,稍有软弱的表现就会被野心勃勃的属下取代。
年轻人刚刚不经允许就擅自发言,往轻了说是口无遮拦、往重了说就是挑战船长的威严,熊野源内现在吊死他都不为过。
“不、我只是......非常抱歉!您才是我们的统领!”
被称为“九鬼嘉隆”的年轻人连忙解释,一脸惊恐地原地站好把头低了下去,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害怕地忍不住浑身微微颤抖。
熊野源内使尽全身力气、猛地一巴掌扇在九鬼嘉隆脸上,九鬼嘉隆被扇得陀螺一样旋转着后退两步,又惶恐地跑回来站好。
“蠢货!你也去前线参战,不杀满五个明人就再也不要回来!”
“嗨!”
被扇了一耳光的九鬼嘉隆屁都不敢放一个,拿起武器快速跑到了前方的船只上准备参加残酷的接舷战。
在深受儒家思想浸染的日本,人们尤其看重长幼、尊卑之间的等级秩序,熊野源内论年龄、论地位都稳压九鬼嘉隆一头,这还是在暴力嗜血的海贼团伙里,九鬼嘉隆敢反抗才是见鬼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海上遇袭(二)
在各队队长和船长们的指挥下,海贼们的大船迅速靠近那艘孤零零的货船,游鱼一样的快船们也迅速从侧面逼近,仿若准备分食鲸鱼尸体的小鱼。
熊野源内所处的主舰上,一门斥巨资从西洋人那儿买来的巨炮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灼热的炮弹腾空而去、携着尖锐的破风声重重地砸在了货船的甲板上。
这声炮响就仿佛是裁判的发令枪,几乎是炮声响起、铁球砸落到甲板上的一瞬间,快船和大船上的海贼们就跟发了疯一样嘶吼着冲了上来。
一块块木板被搭在甲板上,其他大船上的海贼们踩着厚重的木板蜂拥而至,那些快船上的小股海贼也掏出钩索或是攀爬用的爪刀,蚂蚁爬树一样密密麻麻地沿着船身往上爬。
祝宣武面对此情此景毫不慌张,正规军与散兵游勇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演练,他们在上战场之前就已经被充分训练过该如何面对大部分危急的情况,这些敌人的攻势早就在他的预料之中。
“不要慌、按平时的操练行事!”
得到了祝宣武的指挥,原本有些慌乱的士兵们迅速镇定下来,五到六人为一组堵在了搭到货船的木板前,死死地把战场限制在了狭窄的木板上。
一名海贼费了吃奶的力气才用钩索爬到船沿,没等他长出一口气,一柄钢刀猛地将他的手掌从手腕处一刀两断。
温热的鲜血从手腕的断口处喷溅而出,那名海贼惨叫一声、随即跌入了冰冷危险的海洋之中再无声响,那只断手还抽搐着死死抓紧钩索,整个场景极为血腥而瘆人。
船长一脸狰狞地收回钢刀、甩净刀身上的鲜血,敢在这个时代带船出海的就不可能有善类,心狠手辣也是一名合格船长的标配。
正面有祝宣武的正规军顶着,船长亲自带人在船沿四处查看,那里有人爬上来了就立刻打下去,
精锐着甲、训练有素的士兵们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战场宽度被限制在了船沿和木板上,海贼们的人数优势根本无从发挥,只能一个一个冲上来送死。
后面的海贼们急地骂声连天,这前面的混蛋到底在干什么?趁着气势正盛直接一波冲上去啊!这么多人还跟对面玩单挑耍帅吗?
站在最前列的海贼们也是一脸吃了屎的表情,那些五人一组的士兵配合默契、进退有度,他们想从狭窄的木板上冲过去,迎面就是三根又长又硬的长矛捅过来。
接舷战的进攻方只能踩着一块狭窄的木板进攻,这块木板大多数时候只能容纳一个人、至多两三个人一起进攻,而且身后的伙伴如果不够训练有素,有很大的概率会乱哄哄地把你往敌人的刀尖上挤。
这种狭窄的环境就别说闪转腾挪了,脚下的动作大一点都有掉进水里的风险,暴风雨时的海水格外冰冷而危险,就算是水性极好的人也有溺亡的可能。
就算你足够机灵和幸运、成功躲过了那三柄长枪,接下来还要面临刀盾手和钩镰手。
刀盾手比较好理解,就是拿个盾牌顶在最前面、谁过来就盾击钢刀伺候,刀盾手站在甲板上马步扎得稳当,你一个趴在木板上的海贼怎么跟他硬碰硬?
钩镰手就比较阴损了,这类兵种常年蹲在地上,手里拿着把长柄镰刀贴在木板上来回拨弄,专门剜掉那些幸运儿的脚踝、给敌人赋予“失足海盗”的称号。
这三板斧下来海贼们人都尿了,那搭上去的一块块木板就跟绞肉机一样,只见一具具尸体被抛入海中,各处防线一点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而且那些锁子甲和铁盔的质量是真的好,一刀砍上去叮当作响、直冒火星子,但锁子甲和铁盔后的人就是毫发无损,继续跟没事人一样跟他们砍来砍去。
祝宣武见状不禁冷笑一声,虽然他们的拳头产品是私盐、火枪和茶叶,但甲胄的水准绝对和大明顶尖工匠一个层次、还是没有被克扣材料成本的那种,只是熟练的工匠还不够多罢了。
这些锁子甲和铁盔后勤那里都有记录,每少一套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查,为的就是防止甲胄外流引起某些人的警惕,这种精良的军备又怎么是海贼们手里的破铜烂铁能对付的。
九鬼嘉隆一个灵活的前滚翻、躲过迎面而来的三杆夺命长枪,还没等他站稳脚跟,全副武装的刀盾手迎面就是一记势大力沉的盾击。
纯铁打造的盾牌舞起来本就虎虎生风,再加上对面那个持盾的彪形大汉足足比九鬼嘉隆高出两个头来,居高临下的凶猛盾击直接把九鬼嘉隆打飞到了冰冷的海水里。
九鬼嘉隆被打飞之前、用尽浑身力气把手中钢刀掷向那名刀盾手,刀盾手轻蔑地看了他一眼,不闪不避、任由那柄钢刀飞向自己右肩。
钢刀与锁子甲相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金铁交击之声,但刀盾手只稍微晃了晃身体便又重新站稳,再次举起盾牌准备招待下一位爬到他面前的幸运儿。
冰冷的海水刺地九鬼嘉隆浑身一激灵,他连忙以最快速度游回船上,这么冰冷的海水多待一秒都可能导致肌肉抽筋,那可就真是连神仙都救不回他了。
好不容易爬回船上,九鬼嘉隆一咬牙一跺脚,这时候顾不上会不会招人怨恨这种事了,想打赢对面那群训练有素的铁王八就要用一些恶心的伎俩。
“推他们!把那些铁疙瘩推到海里去!”
九鬼嘉隆说罢嘶吼一声,使出吃奶的力气推动身前的同伴,不少恍然大悟的海贼们也如法炮制,一群人不管不顾地闷头就往前挤。
海贼们是一个非常现实的团体,打赢了才能分战利品、才有机会往上爬,打输了就只能回基地饿着肚子晒太阳。
前面的白痴死不死管他们鸟事,最好是多死几个、死到自己成第一个登船的幸运儿,那样能抢到的好东西才多呢。
“曹!别挤啊卧草!”
“九鬼我入你奶奶!”
站在前列的海贼本来还在为对面恶心人的战术头疼,身后突然一股巨力把他们往对面的矛尖上送,在绝望的嘶嚎和疯狂的呐喊声中,一个个海贼被同伴糖葫芦一样串在了士兵们的长矛上。
第一百一十七章 海上遇袭(三)
“那帮白痴在干什么......”
祝宣武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那些海贼突然发了疯一样把自己把长矛上送,这不是在送人头吗?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祝宣武很快就发现了对方的目的,长枪兵的长矛上很快就跟糖葫芦一样串了三四具敌人的尸体。
这固然在短时间内给海贼们造成了不小的死伤,但挂在长枪上的那些尸体也让长枪失去了作用,不顾被挤落大海和前方惨死的同伴,海贼们硬生生用自己的肉身挤了上来。
“长矛手弃枪拔刀、所有人阵型不变后撤两步稳住阵脚!实在不行的话一定要维持阵型缓缓后撤!”
祝宣武想的很美好、也确实有几处战场在他的指挥下下稳住了战线,但这终究挽回不迅速崩坏的战局。
九鬼嘉隆带领的海贼们异常凶残,他们甚至放弃了“肉搏挥刀”这一流程,硬生生地把最前面地同伴挤到士兵们身上,凭着人数优势直接挤开了士兵们的防线。
战场既然被拉开,那接下来的剧情也就显而易见了:精锐的小队被蚂蚁一样的敌人直接用人海优势冲垮。
海贼们确实砍不动面前这些铁疙瘩,但这可是在大海上,他们只需要想办法把士兵们推到大海里就可以了。
货船上的士兵一身锁子甲固然防御力卓越,但锁子甲一旦穿上了就很难脱下来,被推到海里的士兵根本来不及挣扎,就已经被沉重的锁子甲拉入了冰冷的海底。
战斗很快就进入了一面倒的局势,尽管祝宣武亲自浴血奋战试图鼓舞士气,但战斗还是以相当的速度结束。
当熊野源内带着鬼面具、悠哉悠哉地踱步到货船上时,甲板上的战斗已经宣告结束,海贼们正在啃下层船舱这块硬骨头。
马家船队的货船样式效仿陈友谅的舰队,船舱底部划船的船员与上层完全隔绝,上层就是杀得再热火朝天,下面的船员仍旧能安心划船提供动力。
而且这个设计的缺德之处在于战船上下的隔音效果极好,上面什么情况底下的人全然不知,船舱底部又设计得十分坚固难以逃出,上面的人就算死绝了、下面也大概率会继续死战。
既然领了我马三的银子、在我这儿混饭吃,那就生是我马三的人、死是我马三的死人!反正要跟着我马三一条路走到黑,就突出一个黑心。
祝宣武浑身是血和刀伤、被几名海贼死死地按在甲板上,他不甘地尽力扬起脖子,死死地瞪着熊野源内脸上的那张鬼面具。
“你们是谁的人?这里是‘五峰船主’的地盘,我们买过他的旗子的!”
那位传说中的“五峰船主”在日本平户有大型据点,他几乎垄断了日本对大明的所有贸易,就连洋人想来做生意都得给那位交税,这么多年的过路税收下来堪称富可敌国。
而且“五峰船主”还与九州大友家来往甚密,随时能从九州那个穷乡僻壤拉出一大堆疯子。
九州即便在日本也是以“穷”出名,敢在九州混饭吃的武士武艺不一定多强,但一定够不择手段、够悍不畏死,有如此惊人的财富和优秀的兵源,那位五峰船主绝非一个熊野源内有资格招惹的。
对于‘五峰船主’这种已经做大做强的海盗,烧杀掳掠这种竭泽而渔的生产方式早就已经落后了,他现在转型成大型海商、兼职收保护费。
任何势力的商船想从这片海域过,都得去平户花大价钱买他的旗子插上,能请动明军水师护航的大人物另说,毕竟大明水师才是东海和黄海的海龙王。
熊野源内面具下的脸无声地笑了笑,扯掉船头上挂着的五峰旗狠狠踩在脚下,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跟五峰船主根本不是一回事。
他自然是不敢跟五峰船主硬碰硬的,跟那位比起来、他就是个跳蚤般的小角色,双方真跳到台面上对决,熊野水军一个月之内骨灰都能被那位给扬了。
但他们熊野水军也不是这次的主角,他们纯粹是自己日渐衰落、都快在日本混不下去了,指望着参与这次行动捞一笔肥的给自己续命,真正的幕后主使另有其人。
眼看面前这帮海贼连五峰船主的面子都不给,祝宣武情知自己今天有死无生,幸好他的家小自有背后的势力照料,祝宣武颇为硬气地大声喝骂。
“你们这群白痴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是望海马三爷的船!他会把你们的内脏全都挖出来、开膛破肚地吊死在桅杆上!!”
“马三?我想我更喜欢他的另一个名字——祝广昌。”
“你......你......你们究竟是谁?”
见对方一口叫破了“马三爷”的真名,祝宣武的气势一下就萎靡起来,面前这群贼人的来历绝不简单。
朱翊钧对自己身份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好,除非是某些密切的商业伙伴,一般人根本不可能知道马三爷的真实身份,就连很多为朱翊钧效力的人都不知道自己是领谁的饷银。
然而面前这个神秘的海贼却一口说破了真相,这又怎么不令祝宣武惊讶,熊野源内却没有取祝宣武性命的意思,反而饶有兴趣地一脚踩住他的脑袋。
“祝宣武......光从名字就能看出你是那家伙的心腹,借你点东西试试。”
朱翊钧看着眼前奄奄一息的祝宣武,那伙日本人割了他的耳朵和鼻子,就算祝宣武被救活、下半辈子也只能作为一个戴着面具的怪胎活着了。
一艘货船上有朱翊钧整整五十名船员,最后活着回来的只有祝宣武等三人,还有那伙日本人送给他的一个小盒子,他精心培养的船员和船长无一幸免。
盒子的包装十分精致、却透着一股腥臭恶心的气息,朱翊钧这些年闻了无数遍这种恶心的气味。
他阴沉着脸打开盒子,祝宣武的耳朵、鼻子被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下面垫着一张用来烧给死人的黄纸,黄纸此时已经被鲜血渗透,但“熊野”的字样仍旧清晰可见。
清儿在一旁好奇地把脑袋凑过来,幸好朱翊钧眼疾手快把她拉了回去,这才没有让小姑娘看到什么可怕的画面。
“咔!”
朱翊钧猛地捏碎了手里的瓷杯,一抹狰狞的微笑爬上他的侧脸,这六年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欺负到了头上!
“杀我的船员截我的货,还让我给他交税,真敢说啊混蛋......”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危机四伏
朱翊钧本以为这只是群不知好歹的海盗,或是私自在日本平户称王的某个人知道了他最近的小动作,派人过来敲打敲打自己。
但朱翊钧随即越听越不对劲,这件事从头到尾处处透露着诡异,而且那些海贼里居然还有会潮州话的指挥者。
这个年代在海上漂的潮州人要么跟潮州帮混,要么跟信得过的族人自己拉旗单干,怎么会千里迢迢跑过去投奔一帮日本人?
这种规模的倭寇在东海集结,朱翊钧自认为还没有那么大的面子,而且调集那么多船只来广西找他麻烦,那些人未免也太不给海龙王(指大明水师)面子了。
这个位面的时间线出现了微妙的变动,嘉靖年间的倭寇海患虽然仍旧严重,但还没有到历史上那种让朝廷不管不行的程度,很多问题和大事件的发生都被向后拖了不少。
这一拖,就拖到了朱翊钧的启元年间。
随着日本国内战争的进一步扩大,许多日本人偷渡到了大明内地,他们聚集在两广、南直隶、山东等地,到朱翊钧时期的启元朝已经形成了不小的规模。
这些日本人在国内就是游手好闲、不事生产的货色,到了大明就更别指望他们会老老实实,这些偷渡者最终选择了一个很有前途的职业:黑社会。
来自日本的浪人们迅速组成了以抢劫、勒索、拐卖、走私等罪行为生的犯罪群体,周边百姓不堪其扰,地方官生怕这些人闹事,为了政绩好看也只能装聋作哑。
与此同时,南直隶等地的地主豪强对佃户的压迫越发酷烈,他们毁弃了大量本应用于种植粮食的田亩、改稻田为桑田,大面积种植经济作物来追求更高的收益。
这样一来地主和商人们是赚得盆满钵满,但南直隶的粮价却是一年年水涨船高,越来越多自耕农为了一口活命的粮食只得卖身为奴,土地兼并愈演愈烈、阶级矛盾越发尖锐。
自耕农好歹还有祖产可卖,那本就是奴婢的佃农和帮佣呢?
南直隶一时之间进入了纺织业迅速发展、工商业极大繁荣的黄金时期,朝廷从南直隶收到的税赋年年增高,商人和权贵们赚得眉开眼笑,地方官的政绩更是光鲜亮丽。
然而民间却陷入了饥荒、瘟疫、破产的巨大风波之中,越来越多的底层民众被踩在尘土里,成为了这次经济繁荣的代价。
对于以上这两种人来说,正常的生活方式已经不足以再让他们生活下去了,他们必须采取一些非常手段,而且是越快越好!
现在白莲教和野心家们只要有足够的资源,就是派头猪到南直隶都能掀起不小的风波。
朱翊钧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然而南直隶的地方官们六年来对这一现象只字未提,上奏的题本全都是“税赋又创新高,百姓安居乐业”的报喜,单从题本和数据上看不出一点端倪。
大批倭寇在东海集结,南直隶本地的百姓苦不堪言,地方卫所承平已久武备废弛......
不妙啊,越看这越像是“倭寇之乱”副本的开端,北边的俺答汗还没老死呢,要是真让倭寇在大明内地闹出了什么名堂,俺答汗晚年还会不会专心念佛可就不好说了。
回想起历史上发生在嘉靖朝的倭乱,朱翊钧心里不禁一寒,连忙调集手下精锐士兵,以押送御用物资的名义火速赶往南京城。
历史上那一次倭寇们只是劫掠了防备不足的州县、到南京城下转了一圈,但这个位面可就未必了,一个不小心,大明的睾丸就会被那些汹涌而来的倭寇们捏爆。
“首辅大人,陛下找您有要事相商。”
张居正正眉头紧皱地盯着手里的书信,费瑛突然笑呵呵地出现在了文渊阁门旁。
见费瑛不声不响地带着天子口谕出现在了门外,张居正连忙微笑着起身相迎,一面不动声色地把面前展开的书信推进了题本堆里。
那是家里人寄给他的私信,张居正的父亲这两年身体越来越不好了,随时都有可能驾鹤西去,家里人劝他赶紧做好“丁忧”的准备。
父母去世对大明官员来说可是天大的事情,抛开为人子女的沉痛哀悼,“丁忧”的三年守孝期间可是要辞去所有官职的。
那可是整整三年的守孝期,万一运气不好、守孝期间又痛失一位亲人,守孝期就会直接延长到六年,那就堪称政治生涯的噩梦。
张居正已经年近五十、不是可有可无的小人物,他如果真的要回去丁忧,那对大明如今的政治格局无异于是一场地震。
六年过去,朝堂上还能有他张居正的位置吗?别说张四维那个野心勃勃的山西崽了,到时候他连吕调阳这个小迷弟都压不住。
历史上最终是万历皇帝亲自下旨,以“夺情”的名义允许张居正一边服丧一边理政,这才解决了这场政治危机,但今天的局势与历史上有了些许不同。
得到了朱翊钧明里暗里的倾力相助,张居正的改革之路走得无比顺利,原以为要十年才能推行个大概的改革六年就已经基本完成,朝廷重新焕发了蓬勃的活力。
朝中吏治为之一新,猖獗的腐败和懒政得到了有效的遏制,国库里重新装满了沉甸甸的白银,朝廷一年的收入比嘉靖爷在位时多了两倍还不止。
朝廷年终不仅不用再想法设法填窟窿,还能结余大笔白银用于下一年的行政规划,为张居正的下一步改革做准备。
张居正和一众朝中大佬不禁感动地泪流满面,多少年了......多少年了!朝廷终于有富余的银子啦!
自从嘉靖爷登基开始,大明的内阁就忘了手里有银子的日子要怎么过,每年年终都看着百万级别的窟窿掉眼泪,四十多年了......这种苦日子总算是到头了!
这种幸福来得太快,张居正和朱翊钧隔三岔五就要跑到国库里转一圈,亲眼看看那些可人的白银才能把心放下来,生怕眼睛一睁那些银子就没了。
兴许是改革进行得太顺利了,有些得意忘形的张居正不知不觉间得罪了不少人,这些人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形成了一股可怕的力量。
朝堂内外反对张居正的暗流已经汇聚起来,那些既得利益者们憋了一肚子气,每天都搜集张居正的黑料、造他的谣言、到朱翊钧面前挑拨离间。
这些人尽一切所能之事诋毁张居正,甚至造谣张居正骄奢淫逸、祸乱后宫,他们恨透了张居正和张居正的改革,绝不会放过“丁忧”这么好的借口。
这时候由朱翊钧提出“夺情”是没用的,那些人一定会更加疯狂地追着张居正咬上来,逼得张居正不敢去接受“夺情”,否则他的名声瞬间就会烂大街。
抱着各种目的接近朱翊钧的人实在太多了,他身边满是各方势力的眼线,一旦朱翊钧知道了一个消息、那这个消息就离人尽皆知不远了。
在想出合理的解决方法之前,张居正必须对任何人保密、即便那个人是朱翊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