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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火星与水星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txt下载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五章 脱逃战(三)

    “邓元飞在此!休伤吾主!”

    飓风一般的快马袭来,邓元飞手持双刀暴喝一声,借着马势旋风般接连出刀,刀光闪耀之处、围攻的敌军无不捂着伤口惨叫着倒在地上。

    邓元飞的马术更是了得,那匹战马在他胯下仿佛有了灵性一般,马胸冲撞、尥蹶子等绝招撒了欢似得使出来,被它击中的敌人整个胸膛都会凹陷下去。

    不得不说,当一个体重达到半吨、上面还坐着个持刀壮汉的怪物发起疯来还是很有威慑力的,围上来的敌军立刻又被逼退。

    邓元飞几个来回逼退了蠢蠢欲动的敌军,一把抄起朱翊钧、吃力地把他安置在了自己身后。

    朱翊钧万万没想到这都能有转机,大起大落之下,他甚至有了和邓元飞开玩笑的心思。

    “......邓元飞?你还有这本事呢。”

    邓元飞抡起双刀斩断几根戳过来长矛,气急败坏地扭头冲着朱翊钧大骂一句。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步战确实差了一些,但马战可是我安身立命的本领,少瞧不起人了啊!”

    军官万万没想到,自己都一箭把朱翊钧钉在地上了居然还能出点额外的剧情,他再也不能忍受这帮无能的手下了。

    “靠!靠!靠!这都能让他跑了?你们是干什么吃的!老子自己上!让开!”

    气急败坏的军官直接取下马上悬挂着的长枪,带着几名亲兵拍马上前、要亲自料理邓元飞。

    军官手中马鞭在空中甩出几声脆响,他的马鞭恰好在手下耳边或头顶几寸挥动,刺耳的巨响驱赶着马前的人走开,却又不会真的伤到手下、让他们心怀怨恨。

    邓元飞见此情形眼神一凝,拍马上前与军官和他的亲兵斗成一团,邓元飞倒没有吹牛,他步战平平无奇、马上功夫却称得上骁勇善战。

    军官和六七名亲兵走马灯似地把他围在中间厮杀,长枪、大刀、流星锤从四面八方袭来,连朱翊钧这个旁观者都不禁为邓元飞捏了一把汗。

    然而虽然身后还有朱翊钧在卡身位、叫他不能闪转腾挪,但邓元飞手中双刀凌厉无匹,与胯下战马的配合更不是这群半吊子能比的,双方一时间居然战成了平局。

    军官见正面一时拿不下邓元飞、顿觉颜面大失,手中长枪毒蛇吐信一般刺向朱翊钧怀中的女孩。

    朱翊钧大惊失色,但此时再尝试去抓枪头就有些太不现实了,他只得身体前屈护住女孩,试图用自己的小臂去打偏对方的枪头。

    他的确成功了,但军官手里的长枪也不是盖的,朱翊钧的小臂上赫然添了个血流如注的圆洞,疼得他整条左臂都在抽搐。

    军官的突发奇想顿时启发了其他亲兵,各色兵刃雨点一样扑向朱翊钧。

    而邓元飞纵有千般本事、也不是三头六臂的哪吒,他不可能顾全自己的同时还完美地保护好身后的朱翊钧,几个回合下来,朱翊钧身上已然添了好几处新伤。

    邓元飞眼看朱翊钧身上旧伤叠新伤、就快没几口出来的气了,这样就算自己杀败眼前这群贼寇,能带出去的也不过是一句满目疮痍的尸体,不由咬了咬牙。

    “把她背到你身后去。”

    “你说什么?”

    朱翊钧一时间没有弄懂邓元飞的意思,或者说他不敢弄懂邓元飞的意思,颤动着声音问了一句。

    邓元飞劈飞一柄砍向他的钢刀,面目狰狞地把那句话吼了出来。

    “我说:把那个该死的小姑娘背到你身后去挡刀!她死好过你死啊!别现在告诉我你其实想当个好人!”

    朱翊钧下意识地看了看怀里的女孩,女孩显然也听见了邓元飞的话,小手不由紧紧抓着朱翊钧的领子,生怕他真的把自己扔到背后去。

    然而她只抓了一小会儿,手又无力地放了下去,认命似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朱翊钧的裁决。

    以绝对理性的角度而言,他的确应该按邓元飞说的那么做,这个女孩跟自己非亲非故,

    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受伤太重连脑子也糊涂了,他像是安慰害怕洗澡的小猫一样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后背。

    “没事的,没事的......有我在......”

    女孩小小的身躯猛地一颤,惊愕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鲜血淋漓的男人,她彻底弄不懂这个人在想什么了。

    “祝广昌!你踏马......”

    邓元飞狂吼一声、手上双刀舞得更加疯狂,他现在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更加拼命地去砍一条生路出来,摊上这么个主公就算他倒了血霉!

    敌人的围攻没有丝毫停歇,越来越密集的攻击落在朱翊钧身上,他的伤势飞速加重,以致于神魂几乎要被从肉体里排斥出去。

    就这样了吗......自己死了以后,这个女孩儿八成也会死在这里的吧?真是件憾事啊......

    “抱歉......没把你救出去啊......”

    朱翊钧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朝女孩歉然一笑,一杆长枪此时正好刺穿他的右胸,血淋淋的矛头穿胸而过,闪着寒芒的枪头上滴下两滴热血,正好滴在女孩脸上,朱翊钧直接昏死过去。

    “不要......不许你们害他!!!!!!”

    女孩突然尖啸一声,手里数抹银光骤闪、蝴蝶一般扑向身前的敌人,十指弹钢琴一样在空中舞出繁密的图案。

    正周的敌人对这个脏兮兮的小姑娘毫无防备,那些蝴蝶一样的银光毫不费力地停落在他们的咽喉、眼球、心口等要害,而后毫不费力地刺了进去。

    十几声水袋破裂的声音同时在战场上响起,鲜血不要钱一般地洒了出来,邓元飞的正面再没有一个活人,一条突围的坦途出现了。

    女孩此时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一样,嘴唇和脸色更是苍白地吓人,小小的身躯晃了晃、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只有急剧起伏的胸膛才能证明她还活着。

    邓元飞和一周敌军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呆立在原地,这回、就连见惯了惨烈战场的邓元飞都惊呆了。

    刚刚还杀声震天、甚嚣尘上的正面战场突然安静了下来,十几具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不仅是刚刚围攻他的亲兵们,连围观地敌军都遭到了波击。

    无主的战马迷茫地在血泊里踱着步子,似乎还不能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那些倒下的亲兵居然没有一个挣扎的,他们全都被一击毙命了。

    而这种惨烈的场景,居然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一个照面间造成的。

    “妖......妖法......那个妖女绝对用了什么妖法啊!”

    “军官和他的亲兵血都被抽干了,前面有狐狸化成的妖精在杀人啊!”

    三百名敌军立刻就陷入了巨大的混乱,前排目睹了惨剧的敌军没了命地往后跑,后方的敌军完全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还在嘈杂着往前拱。

    前排的敌军想往后跑,后面的人想往前挤,场面顿时陷入到极度的混乱之中。

    “混......混蛋!不许乱!什么妖法、不过是暗器罢了!有什么好慌的!”

    军官虽然也有些慌张,但他好歹是个军官、胆气比这群地痞流氓强得多,而且要是刘老爷知道他带着三百人还捉不回来这么几个人,他的军官生涯估计也就到头了。

    不过士兵和乌合之众的区别显然不仅仅是武器装备和训练度,还有士气和纪律性。

    溃退下来的军队还能用鞭子来整顿,但一哄而散的乌合之众再想重整就难如登天,即便他们其实根本没有受到严重打击。

    外围的李荣山也及时抓住机会打开一条通道,趁着军官将队伍重整之前接出了朱翊钧等三人,朝着预定的埋伏点仓皇逃去,只留下身后乱糟糟的敌军和无能狂怒的军官。

第四十六章 锦衣卫的身影

    偃州城东门。

    “你确定那个人说:不要杀官差?”

    “小人听得明明白白地,他真这么说来着。”

    满街的血泊和断肢之中,书生淡定地在血泊中来回踱步观察着情况,一边听着手下的报告。

    这个“贵公子”的行事处处透露着怪异,他首先很熟悉那些真正贵公子的做派,而且平时一定跟这种人有不少接触,否则瞒不过春缘楼那帮人精。

    其次、这个人相当心狠手辣,肥虎和冯开运的惨状他光是听手下描述都有些发怵,对方居然能在作案之后冷静地立刻脱逃,从“马车”的后手来看,恐怕对方是早有准备,甚至就是盯着肥虎进的城。

    最关键的是:肥虎和冯开运是被虐杀的。

    书生见过太多这种人了,这两个吊人虐待别人的时候凶残无比,轮到自己瘫地比谁都快,在那个漫长的死亡过程中,从嘴里吐出什么关键信息都不足为奇。

    那么问题就来了,这样一个心狠手辣、见多识广,身边还有能人帮持的“贵公子”,为什么要把目标放在一个开妓院的身上?

    除非他知道肥虎不仅是一个开妓院的臭流氓,还跟刘老爷有莫大的牵连。

    书生沉吟片刻,突然有了个大胆的联想。

    “你觉得他们跟锦衣卫有关系吗?”

    一听“锦衣卫”这三个字,手下立刻被吓得腿肚子转筋,连说话都结巴了起来。

    “这......不、不至于吧,锦衣卫不早就......”

    嘉靖皇帝死后,以徐阶为首的文臣便迫不及待地开启了对锦衣卫的清算,他们再也受不了这个可以把自己按在朝堂上打板子、肆意窥探自己财产和人际关系的特务组织。

    而隆庆爷也是个没主意的,居然放任了文臣们的行为,在他们的不懈努力之下,天子终于只听得见文臣们的逆耳忠言,只看得见朝里的朗朗乾坤,再也看不到那些文臣不希望他看到的东西了。

    现在的锦衣卫虽则还没有被取缔,但活动范围被局限在了辽东、蒙古和燕京区域,在大明内地的规模已经急剧萎缩,影响力和业务能力大不如从前。

    江湖上虽然早就没了锦衣卫的身影,但关于这些天子近卫的传说却从未消失,甚至随着口口相传和说书人的杜撰带上了神话色彩,成了类似都市传说的恐怖生物。

    再加上能让锦衣卫过问的民间事务基本上是清一色的谋逆要案,只要跟这群瘟神搭上关系就准没好事,手下不怕他们就有鬼了。

    “谁知道呢?说不定那些苍蝇一样的家伙就希望搞出个大案要案,在首辅大人和新帝面前献媚呢。”

    书生冷笑一声,在他十余年的造反生涯中,锦衣卫一直跟狗皮膏药似得粘在他身后,逼得他借刘老爷的势力躲在这小小的偃州城。

    他从那些血与泪的失败中学到最重要的教训就是:永远要做最坏的打算。

    书生从血泊里捡起柄残缺的砍刀,慢悠悠地走到被朱翊钧击昏的城门官面前。

    城门官此时已经渐渐苏醒了过来,只是全身仍旧动弹不得,惊恐地看着那个朝自己举刀走来的身影。

    “抱歉了,记住我这张脸,然后到地底下去跟阎王爷告状吧。”

    书生嘴上客气、下手却异常果断,只一刀就抹了城门官的脖子,还小心地没有让鲜血溅到自己身上。

    就在手下思考着该称赞他大将风范的时候,书生突然丢了刀扶着墙干呕起来。

    “呕......靠!我早该知道自己不适合亲自杀人的!”

    “您......您......算了,您别吐自己衣裳上。”

    手下哭笑不得地拍了书生半天的后背,书生一把将他推开,一边吐还不忘布置任务。

    “去告诉府尊老爷,有人杀官造反了,走之前把地上的尸体都补一刀、免得有装死的,呕......”

    “嘶......”

    乾清宫的软榻上,朱翊钧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猛地从龙榻上醒了过来,他心有余悸地长出几口浊气,后背此时已经被冷汗浸湿。

    祝广昌的身体几经折磨、已经濒临极限,他的伤势已经重到朱翊钧无法再用神魂操控那具身体,直接被弹回了自己的大号上。

    “做噩梦啦?”

    神明大人嘴里叼着块糯米糕、坐在床边晃荡着自己象牙般雪白的小腿,见朱翊钧醒来,立刻贴心地递过来一块擦汗的手帕。

    “好累,帮我擦。”

    “才~不要,汗不拉几地臭死了,你每天是用小茴香泡澡的吗?”

    女神大人直接否决了他的痴心妄想,但还是打了个响指、送来阵阵清凉的微风,这种程度的法术还是在允许范围以内的。

    朱翊钧接过手帕抹了一把自己的额头,他的神魂是在非正常情况下被弹出来的,雨召唤出的微风似乎还有安神的效果,他的思绪快速平静下来,开始考虑眼下的状况。

    “呼......貌似是我的第一个小号报废了,话说这死亡惩罚感觉也不严重啊?我现在貌似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

    “那应该是那具身体还没彻底死亡吧?你再等一会儿、说不定副作用就上来了。”

    按着夺舍的设定,如果夺舍来的躯体在短时间内死亡,那原主残留的怨念将直接对朱翊钧自己造成严重的冲击。

    他获得祝广昌的身体只有几天,应该算在“短”的范围里面,好在祝广昌貌似没有什么天大的冤屈和执念,死亡的反噬可以控制在相当的范围内。

    那具躯体的状况......八成是救不回来了,这年头大明的医疗卫生状况出奇地差,连皇子的夭折率都相当之高,翻开史书,早夭、绝嗣的字样比比皆是。

    连皇室都这样、民间那就更拉跨了,郎中们连个统一的应对方法都没有。

    如果你不幸穿越到大明,并更不幸地感染了风寒、只得去向乡下郎中寻求帮助,那你的治疗方案一般会根据郎中的经验和家学,在“靠谱的中药”“在脸上画一只老虎”“正午时分对着太阳学鸡叫”“成分不明的黑色丸子”之间波动。

    从大明权贵阶层的平均寿命来看,选择后几种治疗方案的郎中应该更多一些,毕竟这年头人们往往会根据胡子的长短和整洁程度来评估一个人的医术。

    因此暂时就当“祝广昌”这个小号报废了吧,先把江浙官场的黑幕给处理了才是正事。

第四十七章 明示

    朱翊钧伸手叩叩桌案,门外听到动静的费瑛立刻小跑进来听候差遣,朱翊钧和雨平时更喜欢用心灵感应交流,只要朱翊钧的神情和动作正常些、倒也不怕被别人发现。

    “去请张先生来一趟,再着人准备些熏香和衣物,朕方才出了些汗。”

    费瑛点点头便恭敬地退了下去,这就是朱翊钧喜欢他的地方:办事牢靠话还少。冯保那种什么事都要插一手,屁话贼多的奴婢他实在是受够了。

    趁着内侍们为自己更换衣物时,朱翊钧在心里偷偷和雨交谈。

    “话说,那个小姑娘现在还活着吗?”

    “活着的哦,不过精神状况貌似不是很正常,你要是死了,估计会给那孩子留下一辈子的阴影吧。”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朱翊钧微微慨叹一声,他能做的都做了,自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对得起良心,至于那个孩子将来会如何,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

    不等他做更多感慨,还留在文渊阁值班的张居正听说天子派人来请自己,连忙快步赶了过来。

    张居正新接徐阶的班,朝政和人际关系上都有一大堆亟待处理的事情,他这个几个月下了朝之后便整天泡在文渊阁里加班,听说连被褥都带来了,准备干脆在文渊阁里打地铺。

    几个月的忙碌下来、张居正已然憔悴了许多,整个人几乎瘦了一圈,握茶杯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在朱翊钧能亲政之前,朝廷里是一定会有一位大权独揽的首辅的,张居正这家伙别加班给自己加死了啊?

    要是换上来个浙党的大贪官或是清流的党争小能手,朱翊钧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祸害大明。

    张居正权臣是权臣了点,但人家能力和忠诚都是有的、还相当识相,是朱翊钧成年前大明最理想的掌舵人,再找不出第二个这么合适的人了。

    朱翊钧命费瑛给张居正上了杯茶,情真意切地关心了一番对方的身体状况。

    “朕知道爱卿公忠体国、勤勤恳恳,可也不要过于辛劳了,如果首辅的身子累垮了,对整个大明都是巨大的损失啊。”

    “陛下和太后将国事暂且交到臣的手里,臣一直对此感激不已而诚惶诚恐,唯恐自己辜负了陛下的托付,仰赖陛下的德行,朝中近来还算得上平稳。”

    张居正笑呵呵地抿了一口内侍递上来的香茗、精神稍稍振作,幸好他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否则还真禁不住这种高强度的工作。

    不过他却一点也不觉得疲惫,百官之首的地位、致君尧舜上、足以让他名留青史的改革......

    这些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任何文人的终极追求,他现在就是在为了这样的事业而奋斗着,哪怕有一天死在了改革的路上也没什么好遗憾的。

    见张居正不仅不萎靡、反倒有些亢奋,朱翊钧稍稍放下心来,笑眯眯地开始谈正事。

    “平稳就好,朕还担心某些人觉得先生年轻,要整些怪事出来呢。”

    张居正今年四十八岁,这个年纪在民间已经算得上长者,但在大明的核心权力层还是太过年轻了,与内阁那帮暮气沉沉的老古董显得尤其格格不入。

    张居正一听朱翊钧这话风、不由挑了挑眉毛,这倒的确是他面临的难题之一。

    他接的是徐阶的班,不仅继承了老师的地位和人脉,也同时继承了一堆倚老卖老的讨厌鬼。

    这些人能力和品德都不行、却自居张居正的前辈和恩人,张居正一上位,他们就迫不及待地暗示、甚至明示张居正讨要官位。

    这个侍郎、那个尚书地张口就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张居正做了皇帝,他们一个个都成了皇亲国戚呢!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大脸。

    如果张居正是严嵩那样的人说不定还真就应允他们了,但张居正不是为了当首辅而当首辅的,他还有自己的政治抱负和梦想。

    他还想还大明一个海清河晏、太平盛世,因此绝对不能容忍硕鼠窃据高位的事情发生。

    可要是直接拒绝了这帮大爷,就容易被人扣上“忘恩负义”“目中无人”的帽子,非常不利于他日后运用徐阶留下的人脉,弄得张居正很是头疼。

    虽然不知道朱翊钧为什么突然提起这茬,但本着谨慎小心、坦诚相待的原则,张居正斟酌了一番,还是委婉地说明了实情。

    “朝上有不少前辈和长者,他们对朝政都很有想法和经验、也很愿意向臣提建议,只是提建议的人太多,臣反倒有些无所适从了。”

    朱翊钧不由轻笑一声,看看人家这话说的,可进可退、又把他想听的全说出来了,不愧是调和阴阳的首辅大人啊。

    既然张居正不藏着掖着,朱翊钧也收了继续打太极的打算,直接把偃州抛了出来。

    “偃州,先生可有印象?”

    “......知府包齐,连续三年考评为上、政绩斐然。”

    他对全大明四品以上的地方官都有印象,包齐之前的政绩平平无奇,但到了偃州之后就突然变成了政绩斐然的干吏,这里面要是没点猫腻,打死张居正他都不信。

    不过朝里的事务多了去了,张居正实在没心思再去和一个小小的知府斗法,顶多是日后升迁的时候留个心眼,卡包齐一手罢了。

    “听说偃州最近发生了些事情,先生不妨差人打听打听,等有了收获,你我君臣再谈也不迟。”

    朱翊钧说完便举起茶盏抿了一口,一旁的费瑛会意,客客气气地把张居正给请出了殿去。

    张居正被请出去之后一脸莫名其妙,偃州离燕京十万八千里远,也不像南京、襄阳、长沙这样是重要的大城,天子怎么会突然把目光放到这种地方的?

    所以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你直接告诉我不就成了?谜语人能不能滚出哥谭啊?

    不过发牢骚归发牢骚、事情还是要办的,能让朱翊钧亲自把他叫过来的事情小不了,张居正沉吟一番,快步走向锦衣卫的驻地。

第四十八章 医学奇迹

    五天之后的晚上,朱翊钧伏在案前反复斟酌着自己的用词,对手中一份题本删删改改。

    不是他故意要当谜语人折腾自己的大臣,实在是自己挖到猛料以后太激动,连材料都没写好就把张居正给叫过来了。

    这要是遇到别人,朱翊钧还能随口编两句瞎话糊弄过去,直接把手上的情报抖出来。

    可他对面那个男人叫张居正,标准的文曲星下凡加千年的狐狸成了精,这要是没点准备就把知道的一切往出抖,没两句话就得被张居正把实话给套出来。

    被逼无奈之下,朱翊钧这几天大量翻阅了锦衣卫以往上交的密报和题本,把这种特务机构间的黑话学了个七七八八。

    朱翊钧仿照着锦衣卫的格式把情报整理成题本,又仔细对比双方的语气、删改修正了好几个版本,这才满意地将题本上的墨吹干、递给了雨。

    “这样应该就成了.....雨,你看看我编的还有没有什么破绽。”

    雨接过题本随便翻了一眼,她虽然是来自异世界的神明,但对传统的中华文化相当感兴趣。

    两个人从小是一起接受的教育,那些官员和张居正讲课时,雨就托着下巴一边吃零食一边听课,现在的水平比起朱翊钧只高不低。

    “嗯......七七八八?张居正不细看的话应该发现不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还是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吗?这都五天了。”

    闻言,朱翊钧也不禁陷入了沉思。

    他这几日一直托病修养,不禁把讲习给停了、连朝都没上,生怕自己正巧赶上“祝广昌”那个小号死亡,在大庭广众之下被副作用反噬得当场发病。

    毕竟由雨的描述来推断,小号在短时间内死亡的代价也不是说着玩儿的,可他至今却都没有感觉到任何不适。

    “莫非那具身体还没死?”

    “嘛......比起小号死亡没有惩罚,这貌似才是更合适的答案吧?你再穿回去看看不就好了。”

    “貌似也只能这样了......”

    朱翊钧轻叹一声,他倒也希望那个小号还活着,不然自己之前做的准备可就全白费了。

    而且祝广昌是卫所百户、是根正苗红的军方身份,手下还有祝先等一众忠心耿耿且素质过硬的军官,这个开局条件已经相当不错了,放在抽卡里起码也是张紫卡。

    他现在要是再抽一次,考虑到大明的人口组成,他有几乎九成的概率夺舍一个破产农民和濒临破产的农民,这种事情想想就觉得蛋疼。

    “开始吧。”

    “开始什么?你已经是一个成熟的天子了,应该学会自己切换账号了。”

    “我你......”

    没等朱翊钧张嘴吐槽,雨突然一巴掌自下而上地拍在他腰眼上,直接把他的神魂整个儿从身体里拍了出去。

    离体而出的神魂迷茫了片刻,而后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细线牵引着、以极快的速度飘向西南方,他身后只有雨慵懒的声音。

    “以后想夺舍或者换号、按着这个感觉来就行。”

    剧痛、强烈的呕吐感、窒息感,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刚刚降临到祝广昌身体上的朱翊钧立刻遭受了强烈的负反馈。

    祝广昌不知为什么侥幸活了下来,但那名军官和他的手下们一点都没有留手,这具身体上大大小小的伤势起码有二十处。

    在大明,这种级别的伤势足够他死上十几次了。

    不过他的伤口貌似得到了良好的医治,朱翊钧隐隐觉得自己的伤口有被缝合的迹象、而且居然没有流脓,看来是被仔细清洗过。

    只是由于缺乏对应的抗生素和消炎药,他现在还是有些发烧的症状,意识像是陷进了泥潭里一般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出来,又渐渐地消沉下去。

    朱翊钧隐约有一种预感:这次再睡过去、祝广昌这小子的命就真的玩完了。

    可他又实在无法抵御那股睡意,眼皮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求求你不要死好不好?不要抛下清儿一个人......清儿会一直乖乖地做一个好孩子,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了......”

    断断续续的哭泣声从耳边传来,点点温热而略带咸味的液体滴在他的心口、沁进刀伤处,针扎一样的剧痛很快就把朱翊钧痛醒了过来。

    飘渺的低泣声和针扎一样的剧痛像突然落进泥潭里的绳子,朱翊钧连忙拽着绳子一口气爬了上去。

    他迷迷糊糊地把眼睛睁开,一个娇俏明媚、一身孝服的小姑娘正趴在床头,一面低声念叨些什么,一面啪嗒啪嗒地掉眼泪。

    晶莹的泪珠“啪”地落在他胸口摔成八瓣,泪水带着丝丝盐分慢慢从落点渗透开来,这约等于往朱翊钧的伤口洒盐水,直把他疼得龇牙咧嘴。

    “妹儿呀,你眼泪滴我伤口上了。”

    朱翊钧干哑无力的声音响起的瞬间,断断续续的哭泣声戛然而止,伏在他身上那个娇小的身躯僵硬了片刻,而后猛地扑过来捧住他的脸。

    由于太过激动,小姑娘直接把自己大半个身子压在了朱翊钧满目疮痍的前胸上,丝丝可疑的红色当时就从衣服上渗了出来,朱翊钧更是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我靠!祖宗、祖宗!别压在伤口上......”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

    兴奋的小姑娘完全没有理会朱翊钧凄惨的哀嚎,她开心地搂住朱翊钧的脖子,把自己的小脸贴在朱翊钧的侧脸上用力蹭了蹭。

    像极了担心铲屎官出门觅食时迷路或是被其他小猫勾引,努力在铲屎官身上留下自己气味的家猫。

    在朱翊钧有限的人生里,他还从没跟其他异性有过这么亲密的互动,即便对象只是个小女孩,他还是被臊地满脸通红,连忙推了推女孩转移话题。

    “那个......你是哪位啊?祝先他们呢?怎么是你来照顾我......”

    “连我都不认识了吗?别是发烧烧地得了离魂症......来,看这里有几根手指?”

    女孩担忧把小脑袋凑过来和朱翊钧碰了碰额头,又伸出两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

    “两根,所以你究竟是谁?”

    “春缘楼,还记得吗?”

第四十九章 人走茶凉

    “你是......春缘楼那个小姑娘?”

    得到答案的朱翊钧被骇得目瞪口呆,他完全想象不到眼前的小姑娘,会跟他从春缘楼里救出来那个满身淤青、擦伤的脏小孩有半点联系。

    眼前的小姑娘明眸皓齿、肤白如玉,一双眼睛小鹿般灵动,活像一丸养在白水银里的黑水银,瞥上一眼就足以让人深陷其中,恨不得一头栽进去溺死。

    综上所述,这是个即便年纪尚幼,也能很明显地看出倾国倾城之色的小美人,朱翊钧前世今生所有的见闻加在一起,也找不出能有她三分美貌可爱的女子,连画儿里都不敢画出这样的仙子来。

    “骗你干嘛,不像吗?”

    见朱翊钧一脸的不可置信,小姑娘干脆原地转了一圈,她及腰的青丝披散下来,发梢拂过朱翊钧的侧脸和笔尖,弄得他痒丝丝地想打喷嚏。

    “我是说.......额,没想到你捯饬捯饬会这么漂亮。”

    “捯饬......你是说洗漱吗?但是那样的话会招来很多奇奇怪怪的人,我就不得不把他们打伤,那个死太监因为这个打了我好多次,所以后来就不敢洗脸什么的了。”

    女孩笑吟吟地说出了些很恐怖的话,仿佛那些糟糕的经历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朱翊钧张张嘴想说些安慰的话,但看看女孩明媚的笑容又觉得有些多余,就也跟着笑了起来。

    “现在就不怕了?”

    “不怕呀?因为有你在这里。”

    女孩一手扯着朱翊钧的衣角不放、笑吟吟地看着他,朱翊钧前世没有建立过这么亲密的关系,今生又始终在跟冯保、张居正这样的老油条打交道,他反而在女孩纯真的信任中觉得惭愧而不知所措了。

    朱翊钧有些尴尬地把脸扭过去,随口找了个话题试图把话题转移掉。

    “祝先、白五他们人呢?”

    “你等等,我去把他们喊过来,那些人都以为你死了,准备两天之后请法师来做法事呢?”

    “以为我死了?”

    朱翊钧的笑容突然玩味起来,他一把握住小姑娘的手把她拉了回来。

    “过来搭把手、扶我去前面看看,倒要看看这帮人在我背后都说些什么。”

    烧已经退得七七八八、伤口也没有流脓发炎的迹象,朱翊钧现在基本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只是有些虚弱和乏力。

    虽然他也很好奇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但眼前显然有更有趣的事情在等着他。

    “要我来说,祝将军死得确实可惜,可人死不能复生,咱们活着的总得想个办法把日子过下去,这私盐的生意啊、还得干。”

    小姑娘刚小心翼翼地把朱翊钧扶到大厅的侧门,两人还没进去,白五高谈阔论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过来。

    小姑娘气愤地跺了剁脚、想冲过去和白五理论,朱翊钧能有今天,白五这个卖队友的混蛋得负主要责任!他今天居然还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朱翊钧笑眯眯地摸摸她的脑袋,把炸毛的小猫咪安抚了下来,这件事他迟早会跟白五算账的,只是不是现在。

    两人趁着大厅内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白五身上,悄咪咪地走到更隐蔽的角落里,从缝隙间安静地观察着大厅内的局面。

    白五、白七和一众盐贩子坐在右边,祝先和一众明军坐在左边,邓元飞和李荣山带着一众投降的山贼站在大厅外。

    三方都腰挎兵刃甚至火枪,虎视眈眈、不怀好意地在地上敲打着兵刃,现场火药味十足,就算下一秒发生火拼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祝广昌活着的时候白五老实地跟个鸡一样,可现在将军死了,他祝先虽然也姓祝,但跟祝广昌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只是祝家的家生子,也就是亲自的奴婢。

    白五向祝广昌低头也就罢了,他好歹是根正苗红的大明百户、跟他低头不丢人。

    可你祝先是个什么东西?家生子罢了,居然也在这跟我摆将军的阔气?

    祝先咬了咬牙,私盐的买卖是一定要做下去的,否则不用白五动手、手下这群弟兄就能撕了他。

    他本想把这件事压一压,等他熟悉了私盐的业务再跟白五谈也不迟,谁知白五今天就把事情揭了出来,那他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自己的态度表现出来。

    “......我同意,弟兄们都是要吃饭的,朝廷给的那几亩薄田就能打发打发叫花子,要是我们现在停下,我以为将军的在天之灵也不会安息的。”

    白五得意地笑了出来,他本来只能在这场合作中费心费力地赚辛苦钱,结果祝广昌一死,他好像有机会反客为主拿大头了!

    这么一看,祝兄弟你虽然死得很惨,但死得大大地好啊!

    “那就好,以后再有生意我会派人来通知贵方,你们派人来配合、到时候分钱就行。”

    “分钱?你什么意思?”

    祝先太阳穴的青筋不禁跳了跳,白五瞧不起他是个家生子,他还瞧不起白五就是个逃犯加盐贩子呢!

    狗一样的东西,居然还敢让自己听他指挥?

    “听不懂?那我说明白一点,你没有祝广昌的地位和脑子!想赚钱就得听我的!老子让你吃你才有的吃!”

    “靠!你踏马还有脸在这争老大的位置!将军就是你给害死的!”

    祝先被气得彻底暴走,祝广昌是怎么死的可以放一放,但领导权是他绝对无法让步的一点。

    祝广昌人死如灯灭,祝先自认他还活着的时候、自己没有做过半点对不起他的事情,也算对得起祝广昌对他的看重了。

    现在祝广昌死了、又没留下足以让大家信服的继承人,他祝先当然要跳出来争一争,这好处给他总好过给白五那个盐贩子吧?

    “那是他自己时运不济死在了那里!我又没有求他来救过我!”

    “你有本事再说一次?朝你妈的私盐贩子!老子把你当白莲乱党给办了信不信!”

    祝先和白五同时剑挺出鞘、指着对方的鼻子破口大骂,大厅内顿时响起一片刀剑出鞘和喊打喊杀之声,眼看就要杀成一团。

第五十章 各打五十大板

    “啧,我才咽气多久啊,这帮人就迫不及待地要搞分裂了。”

    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两拨人,朱翊钧微微叹了口气,他们进行了十分坦诚而有益的交流,就差坦诚地砍死对方了,可没一件事是跟他有关的,哪怕他此时就躺在大厅后面还没断气。

    李荣山和邓元飞在大厅外冷眼旁观,他们是朱翊钧招纳进来的,按理说应该跟祝先站在一起。

    可祝先与一众军官看不起这帮江湖客和山贼,也不愿意把自己好不容易找到的金饭碗、直接分享给一帮手下败将,因此邓元飞和李荣山成了第三股势力。

    白五正想方设法地把他的遗产据为己有,也是,他们本就没有多少交情,只是一个腐败军官和一个私盐贩子的互相利用罢了。

    就连理论上最忠诚的祝先都凉水冲屁股——激(急)了眼,为了双方的领袖地位眼看都要和白五火拼了,完全没有先给他收尸的觉悟。

    到头来,还是只有这个小家伙在意我的生死。

    朱翊钧随手摸了摸小姑娘的小脑袋,手感很好,小姑娘不闪不避,还往上蹭了蹭他的手心。

    朱翊钧被她的举动逗笑了,而后突然发现自己貌似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叫祝广昌,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没有那种东西,帮我取一个。”

    清儿仍旧笑吟吟地看着他,但朱翊钧却从她的笑容中看出了一丝勉强和落寞,看来也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罢了、不说就不说吧,这世上谁还没几个秘密了?朱翊钧突然想起自己昏迷不醒时,似乎有人在自己耳边呢喃着“清儿”,便随口取了个名字。

    “清......朱含清怎么样?”

    女孩有些惊喜地瞪大了眼睛,她完全没想到朱翊钧会给她起这样一个名字,简直就像......命运的安排一样?

    清儿悄悄抹去眼角的泪珠,声音带上了些哭腔。

    “哎?但我想姓祝。”

    “别闹,其实我本名叫朱翊钧,所以你以后得叫我皇兄。”

    清儿忍不住被朱翊钧逗笑了,朱翊钧给她的印象一直是温柔成熟、果断狠辣的大哥哥,突然一脸严肃地讲这种笑话,她一下子有点绷不住。

    朱翊钧无奈地揉了揉清儿的小脑袋,短时间而言、他不希望有其他人知道夺舍这件事,也只好暂时委屈一下这个小家伙了。

    清儿银铃般的笑声声音虽然不大,但祝先和白五本就是剑拔弩张的状态,双方都老于厮杀、没有砍人前放狠话的习惯,大厅里安静地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被听见,清儿的笑声此时也就显得格外刺耳。

    现在大厅里突然传出个女人的声音,双方都以为对方提前在大厅布下了埋伏,顿时齐刷刷地把刀剑和弓弩对准了两人的藏身之处。

    “谁在哪里?出来!”

    “陪我走一趟?”

    清儿点点头,丝丝寒光从袖子里悄无声息地滑落到两指之间,万一白五或者祝先失心疯了,她也得帮着朱翊钧把他们制住才是。

    她的暗器功夫还学得很不到家,更没有足以在人群里开无双的内力,但只要在对方毫无防备时猝然发难,先手秒掉对方头领还是可以的。

    朱翊钧牵着清儿的手缓缓从墙后走出,强撑着身体朝祝先冷声喝问。

    “混账东西!连我也要杀吗?”

    见到老老实实跟在朱翊钧身后的清儿,大厅外的邓元飞和李荣山都不自觉地后退几步,邓元飞还十分鸡贼地躲到了手下身后去。

    别人不知道清儿的恐怖,他和李荣山可是亲眼见过的,十几个厮杀汉、甚至还有军队亲兵,一个照面就全都齐刷刷地躺在了血泊里,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清儿在这个距离猝然发难,他们没有信心保证自己一定能活下去。

    “将军!”

    “祝广昌?”

    祝先和一众军官连忙收了刀剑以军礼下跪,白五等人也连忙把刀剑收起来或垂下去,不敢用锋刃对着朱翊钧。

    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儿的?我和祝先的对话他听到了多少?白五的冷汗都下来了。

    他不怕祝先,是因为祝先压根就没资格调动全部明军,他只能调动亲近他的那一小部分,剩下三分之二的明军都处于看戏状态。

    朱翊钧可就不一样了,他是世袭的平望百户、这些人都是他自掏腰包养的私兵,就连门外邓元飞、李荣山那伙儿降兵也听他差遣,想火拼了白五就是一句话的事。

    祝先跪在地上如芒刺在背,那个严重的伤势、他是真以为朱翊钧死了,不然给他一万个胆子也不敢在队伍里拉山头,跟白五对呛。

    祝广昌本就是世袭的百户,懂一点行伍之事也有少爷的派头,私自拉山头可是军队里的大忌。

    更别提他一个家生子,居然在祝广昌还没咽气的时候就跳出来争权夺利,朱翊钧现在把他扭送官府、甚至当场打死都是可以的。

    朱翊钧忍不住咳嗽了两声,他的身体受伤实在太重、连话都没法大声说,还是在清儿的搀扶下才好不容易坐到了主位上。

    他看看祝先和白五、沉吟片刻,朝大厅外的李荣山和邓元飞招招手、把他们招了进来。

    “白五,既然偃州这块儿的情况咱们探明白了,以后你的人就来这儿销货吧,平望那儿的饭碗以后就邓元飞来端。”

    “......您想得妥当。”

    白五的面容扭曲了片刻,最终还是无奈地把头低了下去。

    这条路线的确已经探了出来,有朱翊钧在后面撑腰、他完全能再啃下一片市场,失去平望只是肉疼,远远没到把他逼得急眼的地步。

    祝先......换位思考一下,朱翊钧不是不能理解他的想法,说他是二五仔实在是有些冤枉。

    但他今天要是不处置祝先、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以后队伍里不是谁都敢有自己的小心思,给他玩儿拉帮结派这一手了?

    “祝先,我看咱们卫所里的新兵是愈发不争气了,你去带带他们吧,给我打下手的活儿以后交给李荣山就行。”

    祝先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朱翊钧这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把他从亲兵队里赶了出去、去带那帮卫所兵,再想回亲兵队就只能看朱翊钧的脸色。

    但他在朱翊钧平淡的注视下还是不敢说什么,只是颓丧地把头低了下去。

第五十一章 把天捅破

    朱翊钧没有废了白五和祝先的意思,没了祝先,他要再花相当长的时间培养心腹来掌控军队;没了白五,私盐业务的重新开拓就要忙得他头秃。

    他对人性本来就没有什么奢求,自己先前都那副样子了,任谁来了都觉得自己活不了几天。

    如果有人能在那种情况下保持忠诚,朱翊钧自然会十分感动地更加信重他,但如果没有,朱翊钧倒也不会特别失望。

    “就这么放过他们真的好吗?”

    清儿还是有些气不过,她一边给朱翊钧换药和清洗伤口,一边鼓着腮帮子说祝先和白五的坏话。

    这种不痛不痒的处置未免也太便宜他们了,冲他们对朱翊钧濒死时不管不问,清儿就觉得直接毙了他们都不嫌多。

    “长江之水灌溉了数省之田地,黄河之水也灌溉了数省之田地、长江水清、黄河水浊,世人皆喜清流而恶浊流。

    但光凭长江或是黄河都无法灌溉这天底下所有的土地,因此只好不因水清而偏用、也不能只因水浊而偏废,自古皆然。”

    “王八念经,不听不听。”

    清儿拨浪鼓似得晃悠着小脑袋、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朱翊钧都被她气笑了,忍不住用力揉了揉她的脑袋。

    也是,这种道理对一个六岁的孩子来说还是太早了,晚一点再跟她讲吧。

    朱翊钧这次能活下来可以说全靠清儿,她没有学过医术,但跟某个神秘的老人学过暗器功夫,因此银针和刀片玩得相当熟练。

    在祝先和白五对峙争吵时,清儿仔仔细细地为朱翊钧清洗创口、敷上伤药,某些严重的创口还尝试着用针线缝了起来。

    朱翊钧不知道她一个小姑娘是怎么完成这些的,但幸运的是他的流血止住了、伤口也奇迹般地没有发炎,算是捡了一条命回来。

    “所以你当初是怎么想到用针线来缝合的?有人教你这么做吗?”

    “你的伤很严重、伤药也止不住流血,再流下去一定会死的,我实在是没办法了才把它们缝了起来,没想到效果还不错。”

    清儿好奇地掀开被子摸了摸一处被缝合的伤口,这里已经渐渐有了愈合的趋势,不过清儿是用普通针线来缝的,留几道难看的疤怕是在所难免了。

    朱翊钧那天昏死过去之后,邓元飞和李荣山拼命把他带到了预定的埋伏点,祝先、白五和邓元飞的降兵三面包夹之下,干净利落地将身后的追兵悉数歼灭,连一个活口都没留。

    偃州城内这几日一反常态地进入了戒严状态,城门处不再是十几名懒散的卫兵、而是全副武装的军队。

    每一个进城和出城者都要受到严格的排查,稍有异样,城头密集的箭雨甚至火枪便一股脑地攒射过去,任你有天大的本事也要当场变成一滩烂肉。

    白五他们甚至发现了附近明军卫所被动员起来的迹象,数以万计的明军出现在了偃州附近,偃州的一众绿林豪杰一时为之胆寒。

    清儿说得轻松,朱翊钧却听得冷汗直冒,这是地方政府应对民变的标准流程。

    他们明明一个官兵也没杀,整个事件里无非死了些刘老爷的狗腿子罢了,甚至没有死一个无辜百姓,这对地方官来说也算事儿?

    就朱翊钧对大明地方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尿性的了解,他们顶多将之定义为“民间宗族械斗”,再四处张贴一些海捕文书,朝廷连奏章都不会收到。

    从洪武初年立国开始,大明地方上的骚乱乃至民变就数不胜数,这是历朝历代都无法避免的,哪怕是文景、开元那样的盛世,民变也屡见不鲜。

    自己的辖区内闹了民变,你让知府、同知、通判等一众官员的脸往哪儿搁?要是真老老实实把每次民变都报上去,张居正和朱翊钧看了不皱眉头吗?

    怎么大家的辖区都太太平平的,就你那儿老闹民变?你是不是贪官啊?下次考评别想过了,锦衣卫查查这孙子是个什么底细。

    因此地方上从来都是采取“捂盖子”的处理方式,官府出钱募兵也好、动员地主豪强家奴也好、私自调动卫所兵也好,总之是一定要在事情闹大之前给按下去。

    不到无法收场的地步,朝廷绝对收不到半点消息。

    这次怎么一反常态,一副要将事情闹大的架势?

    朱翊钧慌乱了片刻、但很快冷静下来,就江浙官员这一屁股屎的德行,他们敢把锦衣卫给招来就有鬼了,因此一定是有人欺上瞒下。

    凡贪官都有一定的侥幸心理,江浙的暗网停摆一天、相关各方损失的就是雪花花的白银。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就算朝廷的钦差已经明摆着就在路上,也总有人会舍不得那白花花的银子铤而走险的,刀不架在脖子上,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收敛。

    所以有人故意把事情捅了出去、但又没有捅得那么大,目的就是逼地方官在中央得到消息前把盖子捂下去,再忍痛割爱、把自己沾了屎的屁股赶紧擦擦干净,在可能的风暴来临前保下尽可能多的人。

    朱翊钧有一个很不好的习惯:他喜欢把自己的思考过程对另一个人说出来。以前是对着雨说,现在雨不在身边,就习惯性地对清儿一股脑地抖了出来,也不管她能不能听懂。

    清儿听了朱翊钧的思考脸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不甘地把头低了下去。

    “难道那些坏人只要最后收敛一下贪欲,再聪明一点儿,就不用为自己之前做的恶负责了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不过......这次有我在。话说你熟悉那个刘老爷的住处吗?”

    “......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朱翊钧似笑非笑地揉了揉清儿的小脑袋,趁她不注意,两手突然托着清儿的腋下把她整个人给举了起来,抱在半空中转圈圈。

    清儿被他突如起来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

    “干、干什么?快把我放下来......”

    朱翊钧完全无视了自己隐隐开始渗血的伤口,热情而自信地对着清儿爽朗一笑。

    “让我们去把这江浙的天捅个窟窿出来吧!”

第五十二章 模拟训练

    朱翊钧有一个大胆的计划,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亲自带队了,连上茅厕恨不得都要清儿扶着。

    但这件事又必须尽快做,最好是张居正的人来江浙视察的时候同时把盖子掀开,再晚一点,张居正派出来的人都可能被敷衍过去,到时候再想翻旧账可就难了。

    因此,他需要几个自己信得过、又素质过硬的部下替自己动刀。

    想到这里,朱翊钧瞥了一眼站在床前的祝先,温和地笑出了声。

    “还在为之前的事情怨恨我吗?”

    “祝先不敢,末将从小跟随少爷,别说身家性命、连名字都是少爷赐给末将的,少爷想收回去就是一句话的事,末将又怎么敢怨恨少爷呢?”

    朱翊钧笑吟吟地打量了一眼祝先的脸色,有规律地在床沿上轻叩指节。

    这个动作牵动了他小臂上的伤口,正忙着给他换药的清儿嗔怪地打了下他的手背。

    祝先现在嘴上虽然服了、但心里其实还憋着一肚子气,就这么放着不管会极大地影响祝先的忠诚度,

    “不敢,不敢......还是有点怨我对吧?”

    祝先憋得脸红脖子粗,几次三番想把自己满腹的牢骚按下去,最后还是忍不住漏了出来。

    “末将只是不明白,那个李荣山是什么东西?论资历、论能力、论忠心他都比不过我!您怎么能让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负责您的安全呢!”

    祝先这话说得略微有些放肆,但却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自己被一个外来者顶替。

    朱翊钧失望地轻叹一声、把祝先招到自己身前,像兄长对待犯傻的弟弟一样摸摸他的后脑勺。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看你就像看自己的弟弟一样,你难道以为我会放着自己的弟弟不信,而去信一个投效自己没几天的外人吗?”

    “那您还......”

    朱翊钧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说完,祝先听得是既感动又惭愧,他“自己人”的身份还是第一次被朱翊钧这么赤裸裸地提出来。

    也是,少爷这么英明神武的人,怎么可能放着他祝先这么一个忠勇的人才不用呢?我和那些人不一样,是少爷的自己人,应该体谅少爷的难处才是。

    “你毕竟做了错事,不罚你的话弟兄们会怎么看我?别人不懂我、你还不懂吗?这个处罚看似严厉,但让你回来只是我一句话的事,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

    这下“误会”彻底解除,祝先又腆着个脸笑嘻嘻地问道。

    “那少爷,啥是合适的时机啊?”

    “你眼前就有一个。”

    朱翊钧把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书丢给祝先,这是他和清儿努力了一个晚上的成果。

    他昨晚按着清儿的描述,把刘老爷府邸的大致地形都画了出来,而且仔细标注了哪些地方可能有明哨和暗哨,哪些地方可以翻墙进去,哪些地方可以直接用战马撞开。

    刘老爷住处的附近就是他的藏兵处,因此这场战斗必须以一次隐秘、致命、迅捷的突袭收尾。

    小股部队渗透进去拔哨兵、把大门打开,骑兵队快速突袭撞开大门和薄弱的墙壁,进去之后祝先带队直扑主卧和妾室的房间去砍刘老爷的人头。

    其余人四下散开,杀掉所有见到的活口并四处抛洒引火物,整场战斗一定要在刘老爷的私兵反应过来之前结束。

    祝先跟着祝广昌上过私塾、也认识不少字,但朱翊钧的这份计划实在是闻所未闻,要求一个以砍人为己业的武将理解这个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祝先盯着计划书看了半天,这纸上的每个字看起来都是那么熟悉,但凑到一起就变成了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句子,祝先看得那些字都快认识他了还是不得甚解。

    “少爷......末将以前从没听说过什么模......额,模拟训练这回事,真的靠谱吗?”

    “你没听说孙武点兵的故事吗?跟军队里平时操练战阵是一回事,你去寻些泥瓦匠把台子搭起来,后续的训练我会全程教你们的。”

    张居正大概率会去找锦衣卫,锦衣卫早就不是早年那个锦衣开道、四方胆寒的猎犬了,想从燕京派人过来起码得一个月。

    朱翊钧有足足一个月的时间挑出三十个好手,训练他们按照既定的剧本完成一场完美的突袭。

    千里奔袭、一击致命,把那个神秘的刘老爷骨灰给扬了,就扬在那些贪官污吏的脸上,倒要看看他们还怎么继续捂盖子。

    祝先得了命令后一路小跑就溜了出去,他现在是戴罪立功之身,就指着把这活儿漂漂亮亮地办好了回到亲兵队呢,积极性自然不是一般地高。

    清儿看着祝先小跑着离去的背影撇撇嘴,她始终还是觉得这样太便宜祝先了,不甘心地扯扯朱翊钧的衣角。

    “你真的原谅他了吗?”

    “你猜?”

    “我猜你不信任他、但也不讨厌他,虽然你刚才的表情非常温和,但我总觉得你的眼睛………很空洞、没有一丝温度,就像在背一段既定的台词一样。”

    朱翊钧不禁摸了摸自己的眼睛,亏他一直觉得自己学到了张居正的本事,结果这点儿伎俩连个小姑娘都骗不过。

    幸亏今天是被清儿指了出来,不然以后肯定要出大洋相,要想办法把眼神也练出来才行。

    祝先之于朱翊钧而言,就像是一只忠诚但恃宠而骄的猎犬,他既需要祝先去咬人,又怕祝先把自己给咬了,心中的戒备和不信任不自觉地流露到了脸上。

    看来比起张居正那种真正的千年狐狸,他要学的还不是一般地多。

第五十三章 夜袭(一)

    偃州城远郊,刘府,一个月后。

    “娘的,今晚本来应该刘兴居那小子守夜的,说好的两组人轮换着守夜,这踏马连子时都没到就把爷爷叫出来挨蚊子咬。”

    刘府侧墙上的守卫百无聊赖得看着火把发牢骚,按刘府的规矩,本来应该是从亥时到卯时两班倒、每一组守夜四个时辰。

    结果上一组的人不厚道,只守了一个时辰就把他从床上拽过来挨蚊子咬,还有王法吗?还有法律吗?

    陪着他守夜的同伴一把拍死脖子上吸血的蚊子,不禁苦笑一声。

    “谁让人家会来事儿、勾搭上了刘管家呢?忍忍吧,咱们以后说不定还得靠人家照拂。你也精神着点儿,偃州城里面儿不是出了股专门针对咱们老爷的匪寇吗?说不定人家今晚就杀将过来,把你我的脑袋砍掉。”

    守卫不屑地撇撇嘴,他就是个帮着地主老财欺男霸女的打手,村民械斗就是他见过最大的阵仗。

    至于夜袭、那不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吗?就偃州这些都快饿出夜盲症的匪寇还夜袭呢,大晚上出门不掉沟里就谢天谢地了。

    “匪寇?多不开眼的匪寇敢来冲击咱们刘府?马老三的人半个时辰就能疾驰过来......”

    “嘘!可不敢乱说!”

    同伴连忙满脸惊恐地捂住了卫兵的嘴,书生在府里立了规矩,禁止任何下人谈论马老三那伙儿私兵的事情。

    大家平时也不把这条规矩放在心上,不过那个书生近几日带了许多人手回府,这要是被他揪住......

    守卫心虚地四下张望一番,那个书生看上去温文儒雅、实际上却是个冷面冷心的主,整治起下人来从不手软,确认周围没人后他才恢复了那副嚣张的模样。

    “切,我看那个疯子也就是窝里横,这么本事、怎么不把那伙儿贼寇......”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耳旁突然“嗖”地一阵风声袭来将火把吹灭,原本照得通亮的墙下顿时一片漆黑。

    “什么人?火怎么熄了?”

    守卫和同伴慌忙将兵器捡起来一顿搜寻,结果连贼寇的一根毛都没见到,他们也没有遭受到任何攻击,围墙外的黑暗沉睡的凶兽一般安详而狰狞。

    如果不是他们面前的火把确实熄灭了,卫兵和他的同伴多半会以为是自己困昏头了,同伴皱着眉头将火把再次点燃。

    “敲锣吗?”

    守卫张了张嘴、还是犹豫着不敢下决断,毕竟他们没有发现任何敌人的踪迹,火把被风或者飞鸟给弄灭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这要是抓起铜锣不要命地“哐哐哐”一顿敲,大半夜地把整个府里的人都给喊起来,最后发现压根没有什么贼人......

    感觉会死得很难看呢,就当无事发生好了。

    见两人又恢复了摸鱼聊天的状态,隐藏在暗处的李荣山终于松了口气,打个手势示意部下们分开搜寻敌方暗哨。

    “这里是刘府的侧墙、也是防御最薄弱的地方,你们打掉照明的火把后迅速潜入、不要杀人,只要你们成功避开了卫兵的视线,那么卫兵大概率是不会因为火灭了这种小事而预警的。

    进去之后分开搜暗哨,先杀暗哨、再杀明哨,确认安全后在这三处墙根把炸药埋好,看到马队的先锋再引爆。”

    朱翊钧的嘱托和这一个月来的训练不自觉地在李荣山的脑海中浮现,他用右手轻轻握住手中轻弩的前端,避免弩矢的反光暴露自己的位置。

    带队潜入的任务最终还是落到了李荣山头上,他发动自己在江湖上的关系请来了几位好手,他们在这一个月内把刘府的地形吃得无比通透,手上的轻弩也已经有了准头。

    任务的进行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书生和朱翊钧都是从兵书上学来的营盘布置,幸运的是,书生的水平还没高到可以自己搞什么创新。

    既然大家用的都是差不多的教材,在地形已经完全暴露在朱翊钧眼前的情况下,书生布置的明哨、暗哨几乎完全被朱翊钧猜中。

    李荣山等人的渗透任务进行得相当顺利,没一会儿就把西墙附近的三四个暗哨揪出来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将任务推进到了买炸药炸墙的进度。

    “谁在那儿!”

    埋炸药时的悉悉索索声惊扰了守卫和他的同伴,两人借着火光朝墙下张望,原本应该躲着一个暗哨的墙角此时空空荡荡,一团黑色的物体蹲在墙下悉悉索索地挖着些什么。

    还没等他看清墙根下那漆黑的一团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漆黑的角落里突然闪起一抹银光,如果他稍有经验就会知道,那是弩矢在火把照射下的反光。

    一枚弩矢发出轻微的蜂鸣、轻而易举地从守卫的太阳穴处钻进去,整支弩矢齐根没入守卫的太阳穴,守卫的头如同熟透的西瓜一般轰然炸开,血液和脑浆糊了身旁的同伴一脸。

    守卫的同伴被这突如起来的一箭吓了一跳,朝着弩矢飞来的方向不由分说就是一箭,射完就把武器丢下准备扯开嗓子大吼。

    “有、有敌......”

    李荣山没有给他放声呼救的机会,他施展起轻功三步并作两步、踩着高墙一溜烟地窜了上去,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而后狠命往下一拽,直接把那人的下巴狠狠掼在围墙上,对方一声不响地昏死过去。

    负责埋炸药的手下准备完毕,将简易炸药包的引线捏在手里朝李荣山比了个手势,李荣山小心翼翼地取出随身携带的信鸽将它放飞。

    万事俱备,现在就只等祝先和朱翊钧的马队过来了。

第五十四章 夜袭(二)

    “李荣山那家伙办事能不能利索一点儿?这蚊子已经嚣张到来叮我的眼皮了!”

    朱翊钧咬牙切齿地又朝自己脸上来了一巴掌,两只蚊子的尸体安详地躺在他的手心里,从尸体里爆出的鲜血流得朱翊钧满手都是。

    为了躲避对方可能在官道上布置的眼线,朱翊钧百般探查,最终把集结地点放在了这处林子里。

    这里离刘府足够远、不太可能有刘府的眼线,但快马加鞭之下能保证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赶到刘府,在刘府巡夜的守卫发现异样之前保证能抵达战场。

    然而这么一个隐蔽、安全、远近得当的集结点却存在着一个很要命的缺陷:这里的蚊子是真毒。

    朱翊钧已经快被偃州野外的蚊子给叮疯了,这些恐怖的小型吸血鬼视死如归且挥之不去,无论朱翊钧打死多少只蚊子,新的一批蚊子总会在五秒之内重新汇聚到他身旁。

    这林子里的蚊虫格外凶悍,不仅总是一窝一窝、成群结队地狩猎,而且被它们叮咬后身上会出现剧烈的红肿、瘙痒、乃至疼痛,朱翊钧和一众骑兵都被蚊子叮得在原地手舞足蹈。

    一旁的清儿却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处之泰然,她好像有什么魔力似得,那些围绕着朱翊钧、如饥似渴的蚊群完全无视了清儿,一心一意地钻到朱翊钧的盔甲缝隙里与他缠斗。

    朱翊钧伸手试图帮清儿赶赶蚊子,结果发现压根就没有蚊子来叮清儿,他这一活动反而让更多蚊子盯上了他暴露在外面的手,不由很不爽地揉了揉清儿的小脑袋。

    “你说你非得跟我过来干嘛?就算你跟那个刘老爷有仇,我把他提溜到你面前不就好了?这鬼地方是你该待的吗?”

    “那我担心你出事嘛~跟过来的话说不定能帮到你......”

    “你能好好地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

    朱翊钧不耐烦地打断了清儿的话,专心致志地继续和纠缠着他的蚊子搏斗,清儿被他打断了也不生气,贴心地挥舞着小手帮朱翊钧赶蚊子。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一只大胆的蚊子悄无声息地落在了清儿身上,正当它把狰狞的口器对准清儿的血管准备大快朵颐之时,却突然晃晃悠悠地跌落在了地上、再没有飞起来。

    清儿发威的时候朱翊钧已经昏死过去,也就没有看到清儿大发神威的那一幕,仍旧把她当成寻常那般需要照顾的孩子。

    清儿也十分珍惜这种被照顾的感觉,从不在朱翊钧面前显露自己的暗器功夫,平日里的表现也和普通女孩别无二样,李荣山和邓元飞每次看到她跟朱翊钧撒娇,都像看到了一头霸王龙在跳海草舞一样满脸惊骇。

    信鸽在夜空中扑扇翅膀的声音扰乱了树林里一片咬牙切齿的骂娘声,朱翊钧吹个唿哨、信鸽乖巧地落在他肩上,直把朱翊钧激动地泪流满面。

    “可算是踏马等到啦!裹马蹄、人衔枚、把面罩都带好了!尽量不要发出任何声响,一切按计划行事,擅自抗命者就地斩杀!”

    朱翊钧一声令下,他身后二十四名骑兵立刻用黑布裹住马蹄、口中叼着横枚以防自己不慎叫喊出声,翻身上马、熟练地快速结成锥形阵。

    祝先轻喝一声、带着二十四名骑兵绝尘而去,朱翊钧双腿一夹马腹,胯下战马也慢悠悠地小跑了起来,一点也没有跟上前方同伴的意思。

    清儿看看绝尘而去的祝先等人,又看看仍在悠哉悠哉赶路的朱翊钧,有些没搞懂刚刚发生了什么,

    “咱们不跟着冲吗?”

    朱翊钧看看身前的清儿苦笑一声,别说纵马奔驰了,他仅仅是让马小跑起来都颠得胸口剧痛,之前那么多刀伤和拷打留下的伤势哪是那么容易好的。

    “饶了我吧姑奶奶,我身上的伤可还没好利索呢,要是等会儿马跑起来、把我胸前的伤口给颠裂了,你还得重新帮我缝上。该交代的我都交代过了,咱们到时候去见证一下就行。”

    祝先一马当先、纵马奔驰在锥形阵的首位,他是队伍里唯一一个没有衔枚之人,扭头冲着身后最后重复了一遍命令。

    “快快快!看好了我背后的红披风、别跑丢了!从现在开始谁都不许说一个字!”

    其余明军皆默然顿首,把绑缚在右手上的马刀又绑得更紧了些,这注定是个充满杀戮与死亡的夜晚。

    “王五?王五?你踏马的去哪儿偷懒了!”

    祝先带队疾速赶来的同时,李荣山这里异变陡生,一个家丁扮相的人手持火把、大大咧咧地从墙外绕过来嚷嚷着“王五”的名字,还不停朝着原本守卫站立的方向张望。

    六名手下立刻扭头看向李荣山,那个家丁在墙外、他们想解决这个人只能用轻弩点掉,但那样的话尸体就处理不掉了,几乎必定会被下一个路过的人发现。

    而且刘府不会只安排一个人巡夜、这个人一定还有同伴,他太久不回去的话会把其他人找过来,到时候就真的万事休矣了。

    李荣山额头上隐隐有冷汗渗了出来,他稍作迟疑、还是打了个“瞄准”的手势,与其放任这个人发现不对后回去叫人、还不如自己直接射死他,这样还能给自己拖一点时间。

    墙外的家丁伸着脖子张望了许久,躲在树上的人手中轻弩死死瞄准着那个家丁,只要他的表情稍有异样就会立刻原地去世。

    “直娘贼!说好的轮值居然敢偷懒!看我不向管事的好好告你一状!”

    家丁张望了半天还是没有发现什么、骂骂咧咧地转身就走,树上那人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将他原地射杀,收起手中的轻弩目送那家丁离开。

    就在李荣山送了一口气的时候,急促的铜锣声突然从刘府的另一侧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那个似曾相识的喊声。

    “来人哪!快来人!有人从西墙那边反过来啦!”

第五十五章 夜袭(三)

    靠!我居然被那个杂鱼给耍了!

    李荣山脸色骤变、在心底暗骂一声,他现在再蠢也知道自己被那个家丁给摆了一道。

    那个家丁早就发现西侧的守卫被他们干掉了,只是害怕自己被点杀灭口才装作无事发生,现在脱险了自然要疯狂敲锣。

    整个刘府仿佛一瞬间活了过来,无数男丁连衣服都来不及穿,随便扯了条裤子遮住要害部位就一脸茫然地抛了出来。

    还有的猛男干脆连遮都不遮,手里提着柄利剑甚至椅子、晃荡着长鞭就冲了出来,看见会跑的人型生物就想冲上去给他一下子。

    刘老爷干的就是官商勾结、黑白通吃、造反谋逆的事业,被害妄想症出奇地重,不仅把府邸修在了藏兵处附近,还在刘府内部留了三四十个敢打敢杀的家丁。

    再加上府里的小厮和奴仆,危急时刻动员出近百名手持棍棒的男丁都不在话下,再加上刘府的高墙和复杂的地形,寻常百来个匪徒来攻打都要当场饮恨。

    李荣山感觉自己的头“嗡嗡”响了起来,他就带了六个手下进来,为了隐蔽和轻捷连甲胄都没穿,拿头去和刘府的百来号家丁硬碰硬?

    在绝对的人数优势之下,对方都不需要有什么武艺,把他们堵起来长矛一顿乱戳了事,难道真的要就这样放弃这次夜袭吗?

    “发生什么了?谁踏马半夜敲的锣?”

    “敌人?敌人在哪儿?前面那个你给老子站住!不然一椅子砸死你!”

    “贼人进府啦!救命啊!”

    刘府的布置虽然很有章法、但架不住过软的人员素质,整个人刘府即便得到了预警还是立刻乱成一团。

    有人抓住一个路过的同伴一顿暴打,有人惊慌失措地往床底下钻,有人一脸茫然地原地发呆,即便偶有两个冷静的也无济于事。

    幸好刘老爷还在府内留了几十个家丁,家丁队在管事的督促下迅速而冷静地列成几个小队,刘府内的混乱很快就被平定下去,越来越多的人手开始朝着西墙汇聚。

    “老李,再不走、可就真的走不了了。”

    一旁的手下忍不住开始催促李荣山下决断,他们是用钩爪翻进来的,要真等刘府手持轻弩、弓箭的家丁把西墙堵上,他们可就真的想走也没法走了。

    “我又不瞎!”

    李荣山低声骂了一句,犹豫再三、还是选择咬牙留在刘府内。

    他是江湖中人、出身并不干净,也不像祝先和邓元飞那样有充足的统军经验,所依仗的无非是行事谨慎、和他那些江湖手段罢了。

    这次夜袭对朱翊钧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要是因为他在最终关头掉了链子,李荣山恐怕这辈子都别想在这个小团体里获得权力,他今天必须拼一次命。

    “西墙!西墙!莫让贼人走了!”

    十几名守卫和家丁很快支援了过来,几个管事聚在一起商量了片刻,不久后、十余枚箭头上带着引燃物的火箭从墙外飞了过来。

    从墙外飞过来的火箭几乎没有准头,但却成功地点燃了地上的草木,李荣山和一众手下的身影在火光中暴露无遗。

    “他们在那儿!”

    有了火光的照明,西墙外的家丁顿时就有了目标,李荣山等人在箭雨的威胁下只好不断地闪转腾挪。

    再想向后退去时,刘府内的援兵也从另一侧汇聚了过来,几十名手持钢刀、打着火把的壮丁堵住了李荣山等人最后的退路。

    外有箭矢、内有追兵,李荣山的处境渐渐濒临绝望、西墙外却突然传来两三声惨呼声,两名正在射箭的家丁被身后飞来的标枪直接钉在了地上,

    “我踏马就知道那个跑江湖的办事不靠谱!”

    祝先的身影从地平线上快速浮现,危急关头、他也顾不上和李荣山的私人恩怨,带着亲兵们解下背上的标枪朝西墙外的家丁队狠命掷去。

    几十柄铁制标枪带着呼啸的风声朝着家丁们飞去,四五名被标枪穿胸而过当场横死,其他人为了躲避标枪也纷纷四散开来。

    骑兵在平原上对步兵的巨大优势在此刻淋漓尽致地体现了出来,祝先带队用两轮标枪轻而易举地打乱了家丁们的阵型,之后也不用其他战术、径直带队撞了上去。

    家丁们眼看二十五匹一人高的战马排山倒海地朝自己冲了过来,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刘老爷不刘老爷的了,手里的兵刃一丢就试图四散奔逃。

    平原上的轻步兵一旦放弃抵抗、把自己的背后暴露给骑兵,接下来发生的就只可能是一面倒的大屠杀。

    亲兵们连刀都懒得挥,直接驱马用马胸撞在家丁们身上、把他们撞得血葫芦一般滚到一边,对于朝着两边逃去的家丁们则视若无睹。

    此战的主要目标在于击杀刘老爷和他的家人、幕僚,只要这些人死干净了,这些家丁和奴仆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没必要特意去赶尽杀绝。

    至于这些人里面会不会有重要角色?想什么呢。

    大明现在最流行的就是崇文抑武、民间也不例外,但凡一个人在刘府内有点地位,他都不可能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下亲自带队阻击祝先。

    “姓李的!还能喘气就快把墙炸开啊!装什么死呢!”

    祝先一面挥刀砍杀、把逃命的家丁从自己面前驱赶开来,一面扯着嗓子朝刘府里大吼。

    刘府的正门和高墙坚固异常、绝不是他们这帮没有攻城器械的骑兵能应付的,李荣山那个混蛋就算要死、也得先把墙炸开了再死。

第五十六章 夜袭(四)

    李荣山没有让祝先等太久,在意识到祝先带队赶来后,李荣山立刻和六名手下把身上的梭镖、飞刀等投掷物一股脑儿地丢了出去,硬生生地把从庭院里涌来的刘府家丁们逼退。

    趁着这个间隙,李荣山一个前滚翻上前、拼死将埋进高墙内的炸药点燃,三个沉闷的爆炸声很快从高墙内部传来。

    然而明军手里的黑火药威力相当感人,即便李荣山已经带了尽可能多的分量、还挖开了围墙的表层,这次引爆也不过将围墙炸得摇摇欲坠,而没有直接解决问题。

    幸好朱翊钧对此早有准备,祝先身后,两名骑兵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将一块偌大的原木横在中间,而后狠狠撞在了刘府西墙上。

    刘府的西墙轰然倒塌,祝先带着马队畅通无阻地从裂口处蜂拥而入,刚刚被组织起来支援的刘府刘府家丁们迎头撞在了祝先的马队上。

    祝广昌在贩私盐之前家底就不干净,他本人又是个好勇斗狠、心高气傲的主,亲兵和卫所兵们跟着这样一位百户没少打恶仗,杀人见血更是家常便饭。

    再加上他们相对精良的武器、甲胄、马术,祝先挑出的这批马队在百万明军里都算得上精锐了,哪里是平时只与地痞匪寇交手的刘府刘府家丁能抵御的。

    马队一个冲锋就把他们冲得土崩瓦解,各自四散开来逃命,祝先领人寻着几个看起来像头领的刘府家丁兜头劈死便不再理会这群溃兵,按着预定计划朝着刘府的寝室杀去。

    在整整一个月的模拟训练之下,祝先和一众明军对刘府比对自己家都熟悉,马队在半道分成五队、分别朝着刘府五个夫人的寝室和书房杀去。

    据清儿所说、刘府是没有地道的,李荣山此时也带人去封锁其他两处出口,只要刘老爷今晚还在府内,他就插翅难逃!

    祝先亲自率队扑向刘府正房的寝室,沿途挥舞着马刀兜头砍下,把因为恐惧而逃昏了头的刘府家丁奴仆一刀劈死,无论男女老幼都不例外。

    小队最后两人沿途洒下火油、浸油棉布等引火物,只等生擒了刘老爷就四处点火、直接把整个刘府都烧成灰烬,今晚、这刘府里一条活狗都不要想逃出去!

    祝先带队冲到刘府正房的寝室前,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正被七八个刘府家丁簇拥着要往外跑。

    少年似乎不是很愿意逃跑、仍旧在与刘府家丁们争执,刘府家丁们也不与他争辩,把少年整个人架起来蒙头就跑。

    祝先顿时急了眼,这少年一看就是重要人物,不是那个刘老爷的亲儿子也是重要的合作伙伴,把他放走了那真是后患无穷。

    “直娘贼!想往哪里逃!”

    祝先当下平地一声暴喝,抽出背后最后一杆标枪朝着少年狠命掷去。

    刘府家丁们连忙将少年推到一边,暴射而来的标枪直接贯穿了两名刘府家丁的胸腹、将他们钉在地板上。

    祝先带着马队径直撞进人群里,刘府家丁队本就是勉力维持的纪律瞬间土崩瓦解,雪亮的马刀毫不留情地砍在刘府家丁们的后颈和面门上,正房寝室前最后的一股抵抗力量瞬间团灭。

    祝先砍倒最后一个试图逃窜的刘府刘府家丁、忍不住喘了口粗气,连手中的马刀都砍出了几块明显的缺口。

    虽然这次夜袭相当顺利,但这并不意味着刘府的防卫十分薄弱,相反、刘府的防卫在民间绝对算得上顶尖,就算有几百个寻常贼寇想要攻打只怕也会无功而返。

    至于今天为什么败得如此干脆利落,只能说明计划、情报、战前准备的极端重要,以及一支接受过良好训练的军队杀起平民来到底有多高效了。

    祝先驱马又在门口的尸体上挨个踩了一遍,以免有什么重要人物混在尸体里想逃过一劫,而后顺手一刀、把那个已经吓傻了的少年枭首,提着他的脑袋驱马走进庭院。

    正房寝室的庭院里,一名头发略显苍白、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正赤裸着上半身跪坐在大理石台阶上,他的腿上还放着一柄只有日本武士才会用的双手太刀。

    中年人见了祝先手里还在滴血的人头、脸色不由又苍白几分,只是脸上还勉力维持着上位者的威仪,他的身上赫然穿着件杏黄色的龙袍!

    “我刘开今天认栽了,只是不知道我得罪的到底是哪路神仙,居然能请动你们来对付我。”

    刘开混迹了大半辈子、这点子眼力还是有的,书生在刘府的布置堪称详密周全,已经帮助他击退过无数次匪寇、流民、仇家的围攻。

    而祝先的马队居然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轻而易举地杀穿刘府的防御来到自己面前,这种可怕的战斗力只可能是明军,还是明军里最精锐的那批。

    能请动一支精锐军队来灭他满门,还丝毫不在意灭他满门的后果,这种豪奢的人物整个江浙都数不出几个来,

    祝先也不答话,他借着火光仔细端详一番刘开的面容,确定了这张脸和清儿画的那张人像别无二致,这才驱马朝着刘开缓缓走去。

    “就踏马你是刘老爷是吧?还穿龙袍、胆子真够大的。你的事发了,跟我们走一趟!”

    “事发了......锦衣卫的探子?”

    祝先的这番话让刘开有了不好的联想,他立刻联想到了那些神秘莫测、凶威赫赫的天子近卫,正想最后留下点体面话,视线却不自觉地往祝先身后飘去。

    祝先也留意到了刘开的视线,他头也不回、双腿略微夹紧马腹,胯下战马与他心意相通,仿佛长了眼睛似得往后猛地尥蹶子。

    马蹄正中祝先身后那人的面门将他踢飞出去,祝先扭头看了一眼,不由讶异地自言自语一声。

    “哪来的小崽子......”

    原来方才试图偷袭祝先的居然是个小男孩,不过他此时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整个面门都被马蹄踢得凹陷下去。

    刘开再也忍耐不住、一把丢掉了原本用来剖腹的短刀,抽出双手太刀朝着祝先狂吼。

    “大名鼎鼎的锦衣卫该不会不敢和一个老头子单挑吧?我的人头就在这里,有胆色的便自己来取!”

第五十七章 灭门(一)

    “单挑?要单挑是吧?好啊,老子今天就成全你一回!”

    祝先哑然一笑,翻身下马,独自一人提着把沾满血迹的马刀、朝着刘开大大咧咧地走了过去。

    这倒正中祝先下怀,朱翊钧来之前千叮咛万嘱咐:最好是能活捉了刘开,哪怕是只给他留一口气呢?

    祝先向来是把他的话当圣旨来听,李荣山、邓元飞等强力新人的加入也让他充满了危机感,祝先迫切地需要一些功绩来证明自己,比如夜袭刘府加生擒刘开。

    他刚才还寻思着要怎么生擒刘开,没想到刘开自己就送上门来要和他单挑,祝先自然是果断应下,他难道还能打不过这个老头子不成?

    刘开此时已被杀意迷了双眼,也顾不上思索什么剑技与战法,双手将太刀高高举过头顶,嘴里喊着些“天喔嘿卡板载”之类的怪话就朝着祝先猛扑过去。

    祝先瞳孔紧缩,刘开冲锋的速度有些超出他的意料,这速度绝不可能是没有练过武的富家老爷,可祝先又实在认不出这双手举过头顶到底是个什么招式。

    就在他因陌生剑招而迟疑的瞬间,刘开的身形已经暴射到他眼前,祝先躲闪不及、只得连忙举起手中马刀招架。

    然而匆忙间的招架如何抵挡得住刘开这势大力沉的一刀?祝先被劈得一趔趄,连手中马刀都被直接砍进了土里,一下陷入了手无寸铁的窘境。

    祝先被这一刀惊出一身冷汗,这个刘开年轻时绝对也是个孔武有力的狠人,即便富裕闲逸的生活已经磨掉了他大半的斗志,这一刀居然也险些要了祝先的性命。

    刘开年轻时师从日本萨摩的一位剑豪,虽然他与那位剑豪的相处时间不长,但还是从他那里学到了许多实用的剑招,比如这双手太刀自上而下的挥砍。

    日本萨摩是出了名的穷乡僻壤、也是最能出刁民的地方,大家日常民风淳朴地自相残杀,连日本武士都不敢独自在萨摩乱走,生怕被淳朴平和的乡民们用粪叉插死,扒掉身上的甲胄和武士刀去卖钱。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成长起来,还要在那里开设武馆传授剑技,那位剑豪自然也无心研究那些花哨华丽的剑技,为了能让弟子们快速掌握剑法形成战斗力,他对自己的剑法进行了极大的简化。

    就此、广泛流行于日本战国时期的“萨摩剑法”应运而生,萨摩剑法的招数简单地令人难以想象,甚至大部分自称师从“萨摩剑法”的浪人只会一招:双手将武士刀举过头顶,而后用力斩下。

    萨摩剑法与日后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大刀队有异曲同工之妙,双方都讲究把武器高高地举过头顶,而后拼尽全力朝对方挥砍过去。

    对方要是被一刀砍死自然万事大吉,而若是下意识地举起武器格挡、那就正中对方下怀。

    只要两人的实力差距不是太大,这势大力沉的一记挥砍就必定能把对方的武器劈得下沉、最不济也要身形不稳。

    挥刀者此时趁势斜向上一撩,就能轻而易举地将对方砍成重伤甚至直接枭首,是相当实用而且易与学习的剑招,哪怕在日本下层武士中也相当受欢迎。

    至于对方要是躲闪开来或轻易招架住怎么办?那只能说明你们之间武力值的差距太大了、不是剑法可以弥补的,建议考虑一下大明的三眼火铳,三枪打完了还能当成榔头抡人。

    祝先自幼习武、也曾跟着祝广昌抗击倭寇入侵,一眼就看出了刘老爷的剑招和那些倭人师出同门,不由沉声冷喝。

    “......萨摩剑法、大太刀,你和倭人有什么关系?”

    刘开却不答话,他此时正沉浸在大仇得报的喜悦之中,祝先和他的武艺差距并不大、此时又完全陷入了萨摩剑法预设的陷阱,这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但当刘开侧头过去想找祝先的脖颈时,眼前却突兀地出现了一个黑洞洞的枪口,以及从枪口中骤然喷出的枪焰。

    一枚灼热的铅弹从枪口中爆射而出、直中刘开面门,灼热的铅弹直接钻进了刘开眼洞里,瞬间便把他的左眼熔成一滩肉泥。

    刘开惨叫一声连连后退,虽然手铳只射中了他左眼,但他的右眼也在剧痛之下完全睁不开了,此时彻底变成了个瞎子,只能在原地无能狂怒般地疯狂挥刀。

    “啊!小人!小人!你竟敢使手段害我,你算什么英雄好汉!”

    “老子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好汉,老子是明军!”

    祝先不以为意地往地上吐了口痰,他是明军出身,战场上既能杀人又能保全自己才是王道,要不是条件不允许,他都想直接用佛朗机炮把刘开给炮决了。

    祝先冷冷地看着刘开在原地胡乱挥刀、空耗自己气力,一面不紧不慢地从地上把马刀捡起来,悄无声息地靠近刘开。

    其余明军的眼睛里也毫无怜悯之情,他们抱着膀子朝刘开临死前的丑态发笑,像极了刚刚用陷阱给野猪放完血的猎人,安静地欣赏着猎物死前最后的挣扎。

    疼痛激起的狠劲一过、刘开挥刀的速度也不禁慢了下来,祝先覰见一个破绽,猛地一刀砍在刘开手腕上,直接把他握刀的手腕整个削了下来。

    刘开惨叫一声、随即无力地瘫倒在地上,祝先眼看他失血有些严重,不禁皱着眉头伸手招来一名亲兵。

    “给他把手腕的血止住,将军来之前他还不能死。”

    祝先身后的亲兵笑嘻嘻地拎着根上面火焰刚刚熄灭的木棍过来,他娴熟地一脚踩在刘开小臂上,趁着木棍上的高温未退、直接把刘开的创口贴在了木棍上。

    “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已经摊在地上的刘开痛得恨不得跳将起来,可他的胸膛又被那明军牢牢踩住动弹不得,整个人如同被按在烧红铁板上的活虾一般,随着令人牙酸的“嘶嘶”声挣扎扭曲。

    淡淡的烤肉香味传来,刘开手腕处的伤口直接被烧糊了,流血也随之止住,只是他此时也疼昏了过去,脸色跟死了一样惨白。

    “你们两个一起拎着他,给其他兄弟们发信号:刘老爷已经捉住了,放火烧府!”

第五十八章 灭门(二)

    “将军,人我给你活着捉回来了!你看、就搁这儿呢!”

    祝先邀功一样讨好地把奄奄一息的刘开放在朱翊钧脚下,朱翊钧嘉奖地冲他点点头,眼神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赞许和欣赏,祝先便喜洋洋地退到了一边。

    朱翊钧和清儿此时终于慢悠悠地赶到了战场,此时整座刘府都已经被点燃,冲天的火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方圆几里以内都亮如白昼。

    战斗已经进入到了收尾阶段,其余明军纵马在刘府内快速穿梭,肆意砍杀着那些原本躲在藏身处,此时却被大火和浓烟逼出来的刘府众人。

    一具具或老或幼的尸体扑倒在血泊之中,被大火烧毁的房梁砸在他们的尸体上,又把那些已经发冷变硬的尸体点燃,将刘府里所有的生者和死者一同拖入无情而冷酷的大火之中。

    清儿怔怔地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地方,她从记事起就一直生活在这里,这里有威严的父亲、疼爱她的母亲,还有一个淘气顽皮却很可爱的弟弟。

    父亲虽然一副威严的样子、在家里却很宠爱她和母亲,母亲又是个好吃醋的,见不得府里有年轻漂亮的“狐媚子”,因此府里的下人要么是不敢靠近她的男仆,要么就是和她一般大的小姑娘。

    父亲从来不因她是女孩儿就对她另眼相待,反而满怀期望地教她四书五经、仁义礼智信,还经常把她抱在膝盖上、笑呵呵地对她讲那些帝王将相的兴衰荣辱。

    比她还淘气、还不懂事的弟弟呜呜喳喳地闯进来乱跑,手里还捧着吃食的母亲追在他后面、催促着弟弟把最后一口饭吃完,她缩在父亲宽广的怀里笑吟吟地看着这一切。

    后来一切都变了,父亲死在了和今天一样的大火之中,母亲被刘开亲手斩下了首级,她和弟弟逃走以后被一伙儿溃逃的明军抓住。

    那是个很冷的冬天,大家都没东西吃、都快饿死了,清儿眼睁睁地看着那伙儿溃兵捉住一只鹿,饿红了眼睛的溃兵们连火都没有生,剥开那层薄薄的鹿皮就迫不急的地围了上去。

    又过了几天,那伙儿溃兵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便像扑倒那头可怜的鹿一样把她的弟弟扑倒在地上,然后用尖刀剥他的头皮......

    至于她为什么没死,大概是那伙儿溃兵觉得弟弟身上肉比她多些、更能垫肚子,而且小女孩比小男孩抗饿多了,等他们再饿时、说不定还能吃上新鲜的......

    一幕幕鲜活的画面开始在清儿面前闪现,这些往日的回忆既有让清儿无法割舍的部分,也有让她不堪回首的噩梦,但它们此时无一例外地被大火席卷进去,慢慢变成再也不可追溯的灰烬。

    朱翊钧留意到清儿的表情有些不对劲,他看看燃烧着的刘府,心里突然有了个很不妙的联想。

    “这是你家?抱歉,但我必须把它烧掉......”

    “这是我家,但.......挺好的,就这样烧了它吧,挺好的......”

    清儿打断了朱翊钧歉疚的话语,两行清泪缓缓从她眼中流出,她说不清自己现在在想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所有过往和刘府的残骸一起化为灰烬。

    朱翊钧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又困扰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他隐约觉得自己现在貌似应该说些什么,起码不要让两人再沉浸在这种感伤的氛围之中。

    但他实在不知道眼下该说些什么,脑子里蹦出来的所有话题看上去都怪可笑地,因此只笑嘻嘻地把清儿的小脸捧在手心里、让她看着自己,而不是看着还在燃烧和死亡中的刘府。

    “害!咱们想点开心的!这个狗屁刘老爷我不是给你活着捉来了吗?怎么说,活埋了他还是剁碎了喂狗?”

    明明还在流泪,清儿看着眼前的朱翊钧却突然笑了起来,脸上又哭又笑地看上去有些滑稽。

    “哥哥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哥哥......我喜欢这个称呼。如果你跟他有仇,我可以教你怎么杀人;如果你不是那么恨他,我就让人把他丢到火里面烧死。”

    朱翊钧欣然接受了“哥哥”的称呼,清儿却忍不住吐槽了一句。

    “......为什么第二个听起来反而更残忍些?”

    “因为女孩子应该斯文些,而如果你不恨他的话、那现在就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了,我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怎么痛快怎么来。”

    朱翊钧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刘开拷打、刺杀的是祝广昌,和他朱翊钧有什么关系?他们之间的确没有什么非得你死我活的深仇大恨。

    但从清儿的表现来看,说她和刘开没什么深仇大恨朱翊钧是绝对不信的,反正这家伙今晚必死,还不如让他死得惨一点、给清儿出口恶气。

    清儿歪着脑袋想了片刻,而后干脆利落地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想亲手杀他,教我。”

    这回倒轮到朱翊钧讶异了,清儿这孩子的表现完全不像是个普通的六岁小孩,她身上背负着远比常人沉重的仇与恨,因此格外早熟、也格外凶狠。

    早熟是件好事,不过这份怨恨背负太久的话心态就会扭曲,还是早点让清儿卸下这份仇恨的好。

    “我以为你会不忍心,然后说一些‘不希望让仇恨延续下去’‘至少不是我动的手’之类的话。”

    “那种事情貌似和我的人设不太相符吧?”

    “也是。”

    朱翊钧不禁失笑一声,从祝先手上接过那柄被当作战利品的太刀,他决定教清儿一个较为柔和的方式来结束刘开的生命。

    “想要省时省力地一击毙命,你最好记住人体的基本结构,比如这是人的侧腰,也是极为薄弱却比较容易攻击到的要害,从这里刺进去的话就能避开肋骨的防护一口气直刺进去......”

    刘开的双手太刀太沉、清儿一个人握不动,朱翊钧便握着她的小手把刀举起来,一边细致地为清儿讲解人体构造,一边缓缓地把刀锋送进了刘开的腰腹之间。

    祝先和李荣山一脸扭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个满脸微笑、温润从容的少年正握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耐心地教导着什么,小姑娘一脸好奇地聆听着,顺便借他的力量把刀锋送进了地上那个倒霉鬼的腰腹之间。

    如果忽略刘开在地上的拼命挣扎和凄惨的哀嚎,这个画面居然诡异地有些和谐,简直就像是父亲在给女儿讲童话故事一样,真是踏娘的见了鬼了......

第五十九章 祸事

    偃州城外官道旁的驿站处,偃州知府带着一众官员毕恭毕敬地迎接那位红袍上绣着一只大雁的钦差,钦差背后还站着几名身穿飞鱼服的挎刀大汉。

    “下官恭迎钦差大人!没想到朝里居然会派刘大人这样的长者前来,实在是令下官诚惶诚恐......”

    “行了行了、别废话了,直接带本官去府衙,本官要的县志和典籍都预备好了吗?”

    被唤作“刘大人”的钦差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偃州知府的阿谀奉承,他从一个进士一步步爬到今天的地位,这种奉承话不知听了多少、也不知说了多少,如今早就听得恶心了,有空说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来点实际的。

    话说首辅大人真是糊涂了,什么线索也不给,“偃州那里貌似发生了什么、你去查一查”,这种屁话也能当作是查案的依据吗?

    地方上哪年不发生点狗屁倒灶的破事,别闹大就行了,真要查起来、大家都是一屁股屎。

    还像模像样地给他配了队锦衣卫,锦衣卫是什么德性他还不清楚吗?吓唬吓唬那些不懂事儿的平头百姓还行,现在哪个京官还怕这群失了主人的野狗?

    符节也不给、圣旨也不发,他这还查个球的查?大明地方上官官相护、欺上瞒下早就不是什么秘闻了,本地豪强和官僚要是想合力掩盖些什么,他一个毫无根基与助力的钦差能查出点东西才是咄咄怪事。

    算了,随便把偃州各地的县志、典籍翻一遍就回去吧,然后找个像模像样的罪名按在白莲教或者倭寇身上就回京交差。

    偃州知府连连点头,京里来的钦差巡查可不是什么小事,他不敢怠慢、早就把刘大人需要的所有东西都给预备好了,所有县志和典籍他都带人仔细核对过,这位钦差就是把书皮翻烂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预备好了、预备好了,不知您接下来准备住在那里?”

    “府衙里腾块僻静处给本官就好,不要过于声张......那是何人?”

    “刘大人”正云淡风轻地给下属安排任务,忽地皱了眉头指向前方。

    众人顺着刘大人指的方向看去,一名黑袍黑甲、带着斗笠的骑士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他完全无视了道路旁的差役和官兵、直勾勾地盯着刘大人看,道路旁的官兵以为他是刘大人从京里带来的随从也不敢阻拦,居然就放任他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一旁的偃州知府拿不准这骑士的身份不敢开口,刘大人却是底气十足,这小小的偃州府还能冒出什么强龙来?

    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呵斥,那名黑甲黑袍的骑士便毫不客气地径自开口质问。

    “你就是右佥督御史刘仁泽?”

    “是本官没错,你又是谁?”

    被眼前的骑士一口道出真名和官职、刘仁泽不由哑了片刻,自己这一路上都是轻装简行,除了偃州知府等相关官员、其余官员都没有收到朝廷的批文。

    他的行踪和任务都受到了严格的保密,张居正本就是百官之首、权倾朝野,在得到太后和冯保的力挺后手里的权力越发恐怖,他想对这么一件小事保密简直轻而易举。

    事实上,朝廷官员和锦衣卫的确对他的行踪和任务做了良好的保密工作,但张居正有一个很好的习惯:他经手的每一封奏折在加印之前都会在朱翊钧的案头停留一天。

    太后也是一样,除了极少部分秘密决策,只要朱翊钧愿意、他几乎能看到朝廷收到的每一封题本。

    与寻常意义上的傀儡皇帝不同,太后不仅不忌惮朱翊钧、还对他抱以极大的期望和疼爱,恨不得他明天就加冠、亲政、纳妃、生子,最好后天朱翊钧的太子就能成年,唯一一次强硬干涉朝政是把“质疑”朱翊钧天子地位的高拱赶回老家种田。

    每周一三五张居正来给朱翊钧讲课,二四六太后来监督朱翊钧学习朝政,至于周日?太后贴心地安排了一大批勋贵和宗室子弟给朱翊钧当随从,周日就和他们交流感情。

    朱翊钧虽然对这样的生活极为厌烦、却也知道他们是真心为自己好,实在对太后和张居正升不起半分敌意,只好尽己所能地变成他们心目中一个完美的皇帝。

    戴着斗笠、浑身黑袍的骑士低低地笑了一声,也不答话,径直把手里的包裹抛向刘仁泽。

    刘仁泽被吓得一个垫步缩到了偃州知府和一众官员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其实是个武林高手,刘仁泽的侍卫和锦衣卫们也如临大敌地围了上去。

    怨不得他们小题大作,白莲教的势力近年来吹气球般地疯狂扩张,前几年甚至招揽了一大批武林豪杰,针对官员的刺杀越发嚣张,说不定就有人想搞个大新闻。

    “这是张大人让你来查的东西,顺着这个线索查下去、该让你查到的东西会一个不落地浮出水面,不要想着替某人遮盖或是拖延时间,能拿到这东西的不止你一个。”

    黑甲骑士说完这番话就转身策马离去,官道旁的明军首领看了看刘仁泽,刘仁泽没有给他们任何指示。

    “故弄玄虚,本官倒要看看你卖的是什么关子!”

    刘仁泽思量片刻、当即决定当众将黑甲骑士扔给自己的包裹打开,否则万一对方是白莲教的人,用这个包裹里的东西来诬陷造谣自己可就大大地不妙了。

    刘仁泽差人将包裹打开,几封用油纸包裹以防污损的信笺从包裹里掉了出来,上面还沾满了紫红色的可疑污渍。

    没等众人看清这些究竟是个什么,一个风干的人头从包裹骨碌碌地滚将出来,吓了在场所有人一跳。

    “这是什么?恐吓吗!那群白莲教的妖人居然猖狂到了这种地步!”

    刘仁泽不认识那枚人头的来历、偃州知府却清楚地不能了,他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双腿几乎软得不能在地面上站立,他两眼发直地望着那枚人头喃喃自语。

    “祸事了......祸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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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626/ 第一时间欣赏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最新章节! 作者:火星与水星所写的《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为转载作品,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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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介绍:
万历元年,朱翊钧在张居正和冯保的搀扶下坐上了皇位。
文官专政之势已成,党争之风渐起,皇权逐渐被文官们挟持。
士绅问题尾大不掉,天下耕地十之六七尽入士绅之手,朝廷财政日渐窘迫。
不能再犹豫了,这种时候一定要出重拳!
看朕亲自扮演李自成、张献忠,带着流寇们把你们这些蛀虫统统送上天!
朕确实没本事解决这些问题,但朕能让导致问题的你们消失!
(可以看作架空文,部分人物和事件会提前或延迟出现)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