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暴君预备役
见周围的人群有蠢蠢欲动的迹象,黑甲亲兵熟练地以朱翊钧为中心围成一圈,用刀鞘和推搡来驱赶聚集过来的民众。
“后退!后退!撞到我的刀上算你们自己倒霉!”
“我们是捕倭队的,别听那个白痴胡言乱语!”
“命是自己的,看个热闹别把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作为明军序列中的一员,黑甲亲兵们对如何有效镇压百姓有着丰富的经验,
“捕倭队”的名号和雄壮的亲兵们威慑住了围过来的百姓,众人互相看了看便自觉地退了回去。
不过周同礼喊这一嗓子本就只是想把巡逻的明军喊来,见巡街的士兵小心翼翼地靠过来,看到希望的周同礼立刻欣喜若狂地朝他们大声呼喊。
“我是周同礼、兵部侍郎周法真的儿子!这里有人里通倭寇袭击举子啊,你们快把他拿下!”
巡逻的队长心里大喊晦气,他看到这些亲兵就想扭头走人,但周同礼喊都喊出来了、他又不能冒着被判渎职的风险装作没听见。
“亲兵的数量和精锐程度与将领的权势息息相关”,这是个所有明军都心知肚明的常识。
这些亲兵壮得跟头牛一样,身上的甲胄更是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一看就是真能扛弓箭攒射、甚至鸟铳狙击的硬货。
光看这几十个精锐的亲兵,正在闹事的将领品级就不会低于千户、还得是边军或者京营老爷,这是他们南京守军能管的大爷吗?
黑甲亲兵们倒也不拦这些卫兵、纷纷侧开身体让出一条道路,卫兵长官硬着头皮在亲兵们的注视下走过去,两边刀锋一样锐利的杀意刺得他后脑生疼。
等他成功走到朱翊钧面前,卫兵长官的腿软得厉害、几乎忍不住瘫坐下去,他尽力从干哑的嗓子里挤出细微的声音。
“那个......请问这里发生了什么?”
“我叫祝广昌,给朝廷的贺表是钱布政使亲自帮我写的,这儿不关你们的事。”
周同礼的举动成功恶心到了朱翊钧,他现在一门心思地要打击报复回去,报上自己的名号便挥挥手打发卫兵长官走人。
卫兵长官听到这话面色一苦,兵部侍郎的儿子已经足够不好惹了,这位就更是重量级,全应天府谁不知道祝广昌是跟钱以牧混的?
钱大人正为南直隶今年的动乱愁眉苦脸呢,祝广昌那场奇迹般的大胜直接把死局盘活了,给了钱大人发动各种关系和朝廷掰扯的余地。
钱大人现在看祝广昌比看亲爹都亲,要人给人、要物资给物资,一心把他捧成天下名将,现在跟他作对可没好果子吃。
“不如还是先把人放了吧,有事好商量......”
卫兵长官还想再做和事佬,一名高大的亲兵从背后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有力的大手捏得他肩窝生疼。
“走吧?”
见朱翊钧没有就此作罢的意思,卫兵长官也只能暗叹一声、老老实实地转身离开。
应天府这鬼地方的卫兵真是当不得,每天都有神仙在城里打架,回去就动用关系赶紧走人,免得兵部侍郎恼羞成怒把自己给拖下水。
“你好像很擅长处理这种事?”
目睹了这一切的信奈好奇地拉拉朱翊钧的衣角,周同礼好歹也是应天府的地头蛇,再加上南直隶百姓对倭寇深入骨髓的厌恶,在这里动手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就是出于这个考虑,信奈之前才没有直接让忍者和亲兵动手赶人,没想到庄司两三句话就把可能招来的麻烦都解决了。
庄司似乎很擅长运用人心和自己的权势,而且对明国的百姓和官场有一定了解。
这家伙果然没在来历上跟自己说实话,一个御医怎么可能有这种见识。
“故意长这么漂亮给我惹麻烦是吧?回去就给你买块黑布遮上嗷。”
朱翊钧没好气地随手捏了捏信奈的脸蛋,信奈罕见地没有一把打掉他的咸猪手,反而笑嘻嘻地凑了过去。
反正这里也没人认识他们,而且庄司今天的表现异常帅气、很符合自己对他的期望,就稍微让他嚣张一次好了。
看着地上那个龇牙咧嘴的周同礼,朱翊钧顿时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继续动手的话,这可是应天府的街头,在闹市动手的话影响是不是太坏了?
但要是就这么放走周同礼他又不甘心,就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信奈突然从后面踢了他小腿一脚。
“就这么放过他?”
朱翊钧一脸怪异地扭过头,信奈用小恶魔般甜美的笑容朝他笑了笑,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不是,你现在难道不应该劝我就此收手、或者在旁边发呆吗?”
“本殿下可是织田信奈啊,快点,你不动手我就自己来了。”
信奈猛地一脚踹在周同礼左腿膝盖内侧,周同礼吃痛之下猛地跪了下去,被朱翊钧擒住的左臂不自然地扭曲变形,疼得他缩在地上直抽抽。
朱翊钧这才想起来,信奈的原型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第六天魔王”来着,那个能把自己妹夫的脑袋砍下来学着蒙古人的样子在头骨上镀一层金箔做成酒杯,还拿来款待家臣的狠人。
而且信奈是织田家的少主,可以因为平民挡在自己面前就拔刀砍人的那种老日本贵族武士,能轻易放过周同礼就见鬼了。
因为相处太久,所以把对方当成一个问题少女却忽略了她暴君的属性啊......
想通了这一点的朱翊钧不禁哑然失笑,他是让江南士绅闻而变色的“血鲳”,信奈是未来的日本第六天魔王,这么一想两人的性格还蛮搭的。
既然信奈都开口了,朱翊钧伸手招来一个高壮的亲兵,这个人原先在邓元飞身边听用,朱翊钧见他勇武果敢才挖到了自己身边。
“看到这条街了吗?”
亲兵顺着朱翊钧指的方向看过去,应天的街道异常平整而宽阔,但毕竟上百年都没有大修,许多地方仍旧出现了不少小的凹陷。
要是有哪个倒霉鬼的脸擦到这些凹陷处,恐怕会出很多血的吧?会破相也说不定来着。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四十章 边界问题
将剩下的事情交给亲兵们,朱翊钧和信奈继续前去九鬼嘉隆居住的客栈。
“奸贼受诛!”
朱翊钧刚推开房门,一道黑影便倏地从房间里高高跃起、朝他猛扑过来。
见朱翊钧还傻愣在原地发呆,信奈一记鞭腿猛抽在飞扑而来的黑影大腿根部。
黑影惨叫一声、毫无抵挡之力地被踢飞出去,以比来时更快的速度砸到身后的人群里。
房间里剩下几名持刀武士慌忙接住黑影,他们被信奈石破天惊的一脚吓得够呛,七八个大男人在信奈平静的注视下缓缓退却,竟然没一个人敢按着计划冲上来。
刚刚扑过来的黑影原来正是九鬼嘉隆,信奈那记鞭腿正好抽在他右边的大腿上,坚固的甲片都被那一下踢得扭曲变形。
朱翊钧不禁幸灾乐祸地笑出声,运气不错,挨了信奈全力一击还能把腿保住,看来披甲确实很有必要。
两人身后的亲兵第一时间撞开了房门四周的海贼,齐刷刷的抽刀声回荡在房间里,
“九鬼家的,你想以下犯上吗?”
“我对织田家的忠诚不会改变,但唯独这个恶贼我一定要铲除!”
虽然面部神情因为腿部的疼痛而扭曲,但九鬼嘉隆还是面目狰狞地死死瞪着朱翊钧,他几乎是嘶吼着对朱翊钧破口大骂。
“两千五百人撤退,这个混蛋在船上只准备了足够一千五百人份额的淡水!其他水里都被下了泻药、喝完就拉!”
熊野源内在刘家庄的海滩上惨死后,九鬼嘉隆长了个心眼,
他派人仔仔细细地搜查了自己的船上有没有火油和炸药,并趁此机会收拢了一部分海滩上的溃兵,这才心满意足地带兵离去。
船舱里的淡水用木桶储存,上面三分之二的淡水可以正常饮用,而下面三分之一的淡水则被不同程度地下了强力泻药。
这个时期的船上生活条件本就十分恶劣,船员们喝发黄发臭、飘满绿色植物的水都很正常,腹泻情况刚刚开始时几乎没人在意。
但事情逐渐不对劲起来,腹泻情况越来越严重,后来只要喝上一口船舱里的淡水就会拉到虚脱。
好汉架不住三泼稀,大量水分在这个过程中流失,缺水的问题日益严重,九鬼嘉隆只能把获得补给的希望寄托在过路的商船上。
海洋是一个极为宽阔、极为枯燥的地方,行驶好几天都遇不到一艘船也很正常。
南直隶的倭患之严重传遍了四面八方,本来就因海禁而锐减的商船更不敢来了,九鬼嘉隆等人硬挨了整整三天也没遇到一艘商船。
九鬼嘉隆最后还是成功带队回到了日本,但他出发时带着整整两千五百人,而活着从船上走下来的船员至多不过千人。
没人知道九鬼嘉隆是怎么解决饮水问题的,但就最后的幸存人数和他现在对朱翊钧恨之入骨的眼神,那恐怕不是个很人道的方法。
信奈下意识要为朱翊钧辩解,但仔细一想,这种事听起来貌似又的确是他的手笔,只好扭头看着他。
“七百六十二,十松坡,还记得吗?”
朱翊钧不慌不忙地冲九鬼嘉隆笑了笑,这个熟悉的地名和数字勾起了他许多回忆,他好像的确记得这个地方。
倭寇们当时在南直隶的名号已经很响亮了,百姓们都知道倭寇们请到了有法力的天师,现在只杀士绅老爷们、对穷鬼们不感兴趣了。
因此当倭寇们流窜到十松坡时,当地百姓没有第一时间躲到深山里,反而壮着胆子凑上来试图和他们做生意。
有朱翊钧率领的前军很平和地走了过去,有人用多余的金银和村民交换了新鲜食物,询问了最近有没有明军的动向后便径直离去。
九鬼嘉隆率领的后队当晚在十松坡的野外驻扎,习惯了烧杀抢掠的倭寇们难得度过一个和平的晚上,很多人却总觉得少做了些什么,
“实在睡不着啊......不如我们今天也烧点房子来看看吧?”
这个提议得到了所有人的支持,倭寇们拿着刀、成群结队地走进村庄里,冲天的火光吞没了整个村庄。
朱翊钧带人赶来时已经晚了,数百具尸体横七竖八地摆在道路上,倭寇们在火光里笑着跳舞,带头的人就是九鬼嘉隆。
倭寇们当时已经洗掉了南直隶不知多少士绅,从上到下都抢得盆满钵满,再抢也不可能带更多财物上路了。
所以这是次无关利益的杀戮,单纯是因为士兵们无聊了、想放把火找点乐子,这就是朱翊钧最为痛恨的恶性事件。
然而九鬼嘉隆带领的后队是熊野水军的本部,熊野源内再信赖朱翊钧,也不可能在他的建议下对自己的本部士兵下手。
这起严重的违纪事件只能就这样不了了之,朱翊钧时候去点了一下死亡人数,正好七百六十二。
“我没给你们银子吗?我没有再三强调不能杀平民吗?吃老子的饭、就要守老子的规矩!”
朱翊钧缓缓走到九鬼嘉隆面前蹲下,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狰狞而危险,就像是一头须发怒张的暴怒雄狮。
“你脑子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只是杀人而已,你还把那些有钱人的脑袋砍下来插在路边,怎么看都是你这个混蛋做得更过分啊!”
“看来是我表述地还不够清楚,让我把话说得明白点:
我和那些士绅没有任何私人恩怨,但由于统治阶级的无能,明国的朝廷几乎不可能通过正常手段摆脱根深蒂固的士绅群体,反正我是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所以就只好请那些人去死一死,毕竟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而平民,你没有必要杀那些人的!”
“你在说什么......”
九鬼嘉隆被朱翊钧突然爆发出的气势吓得浑身一颤,但他仍是一脸困惑的迷茫神情。
“哦哦,我好像听懂了!”
信奈突然在一旁兴奋地举起手,主动为九鬼嘉隆做了补充说明。
“庄司是想说:用酷烈的手段去剔除恶人是可以接受的,就算因此涉及到无辜者也是没办法的事。
但如果有人在明明没有必要的情况下扩大了这个范围,那就是纯粹的作恶了、不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必须让他付出比平时更加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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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一章 不危险找你干嘛?
“你看,她听明白了。”
朱翊钧赞许地冲信奈点点头,毕竟信奈也是被当作织田家接班人养大的,统治阶级之间总是很容易互相理解的。
两个疯子......
九鬼嘉隆默默在心底暗骂一声,他完全不能理解这两个疯子到底在说些什么。
他是个很单纯的海盗,杀人就是杀人、哪来的好坏之分了?
“有信奈大人在、我确实拿你没办法,但九鬼家不会忘记今天的事!”
九鬼嘉隆看着眼前笑吟吟的信奈,又看看自己腿上被信奈一脚踢到变形的甲片,他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是杀不了朱翊钧了,恨恨地放下一句狠话就准备转身走人。
就在九鬼嘉隆的脚即将迈出房门的前一刻,朱翊钧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你还想在伊势混下去吗?”
“......你什么意思?”
朱翊钧淡定地笑了出来,他既然敢在狠狠坑了九鬼嘉隆之后还敢把对方喊到应天来,就有让对方不得不为自己卖命的资本。
“熊野水军本就是在伊势勉力维持,你们是混不下去了、这才想着要到明国去搏一把。
但熊野源内死了,熊野水军本就不厚的家底在南直隶丢了大半,你们的处境更糟了。”
朱翊钧每说一个字、九鬼嘉隆的脸色就阴沉一分,因为对方的话虽然难听、但句句属实。
自己带人狼狈回到日本后,伊势附近的海盗们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几乎每天都有打到门上来挑衅的海盗。
虽然北田家看在熊野水军往日对北田家的支持出面,用自己的威望调和了海盗间的矛盾,但北田家不可能一直这样庇护九鬼嘉隆。
九鬼嘉隆迫切地需要强有力的支持,所以就算他再怨恨朱翊钧,都必须立刻响应朱翊钧的号召亲自来到应天。
虽然感到十分丢脸和不情愿,但为了九鬼家的未来,九鬼嘉隆也只能厚着脸皮发问。
“你之前答应过我的支援什么时候到?”
“别误会、我的朋友,我当然是很希望大力支援你的,但你够忠诚吗?”
看着面前朱翊钧浮夸的动作和做作的语气,九鬼嘉隆恨恨地咬紧牙关,他现在真想按着这家伙的脑袋、往朱翊钧脸上“邦邦”来那么两拳。
但九鬼嘉隆是能成大事的人,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忍气吞声。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出了应天,你直接坐船出海到茶山那边的岛屿,我的人在那里准备了一千五百杆鸟铳。
那些都是明军制式武器,射程和威力比日本的铁炮强出一大截,有了这批鸟铳,你能轻易武装出战斗力可观的部队。”
朱翊钧随手打了个响指,他身后的亲兵立刻递上来一张手绘的南直隶海防图,上面用朱砂清楚地标记了茶山附近岛屿的分布。
不仅沿海岛屿,南直隶的水师在哪里布防、巡逻的路线都被标记地一清二楚。
只要沿海明军还按着交给兵部的文书上进行防守,他们就绝不可能抓到九鬼嘉隆。
信奈若有所思地看了朱翊钧一眼,她现在越来越好奇自家庄司以前在明国是干嘛的了。
那个明国千户的亲兵对他俯首帖耳,庄司随口就能调集上千杆精良的鸟铳,现在连南直隶沿海的海防图都能拿出来,真是手眼通天啊。
至于为什么选择拿鸟铳援助九鬼嘉隆,这是朱翊钧事先仔细考量后的结果。
鸟铳这东西是明军制式武器,而所谓制式武器,就是只要稍有经验的工匠就能批量制作,只要掌握了具体工艺就毫无技术含量可言。
更别提朱翊钧的工匠都是直接从工部挖的,有这些老工匠带着壮劳力生产,望海卫完全可以像下面条一样大量生产鸟铳。
相比精良的盔甲和刀剑,鸟铳堪称物美价廉,拿在亲兵和卫所老农手里都一样致命,而且成本只需要区区一两五钱,正适合拿来大规模援助海盗和农民军。
九鬼嘉隆的眼神彻底警惕起来、甚至带上了一丝惊恐,他当然知道明军的鸟铳有多好使,
这东西在日本一直是紧俏货,在战事频发的区域甚至能炒出二十五两一杆的天价。
但现在,朱翊钧一两银子都不问他要、直接白送了他一千五百杆,甚至还允许自己先拿货后干活,这得是让他去干多么危险的买卖。
“我要你打着熊野源内的旗号,再纠结一批人手登陆松江府,把明军全都吸引过去。”
讲到这里,朱翊钧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收敛起来,眼神里露出不加掩饰的危险光芒。
什么叫改革?改革改革,就是一要改变原有的社会秩序或生产关系,二要革掉保守派的命,这样才能让成果稳固下来。
倭寇们之前只是单纯地烧杀抢掠了一番,南直隶的士绅们死伤惨重,但光是这样还不够,原来的士绅死了、新士绅很快就会从地里冒出来。
光靠已经腐化的官僚系统是完成不了土改的,重病还需猛药医,是时候由我朱翊钧亲自下场,好好教教那些虫豸什么叫黑暗势力了!
“现在去南直隶抢劫......这是不是太危险了?”
九鬼嘉隆听到这话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怎么也没想到朱翊钧会让他去干这个。
己卯倭乱刚刚平息,朝廷又派太监开征征倭饷,弄得地方上是民怨沸腾。
野心家和邪教分子们趁势混了进去,他们到处煽动百姓起来推翻朝廷,
短短一个月之内,南直隶已经爆发了大大小小十二次民变,最大一次民变的规模达到了上千人。
现在的南直隶就是个大号的火药桶,明军的警惕性极高,哪里有了什么风吹草动,邻近地区的上万名明军立刻就会赶过去支援。
九鬼嘉隆现在去南直隶抢劫,那就属于拿胸膛去撞明军的枪口,万一被张伟贤的京营逮到了连个骨头渣子都不带省的,危险程度直接拉满。
面对九鬼嘉隆的质疑,朱翊钧神色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仿佛不能理解这句话居然会从对方嘴里蹦出来。
“废话,不危险我找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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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二章 民不聊生、大乱将至
一个月之后一个普通的中午,应天府尹钱以牧伏在案头奋笔疾书,机械般地处理着桌案上山一般的文书。
比起一个月前刘家庄大捷时的意气风发,现在的钱以牧已经老得不成样子,
他的鬓角彻底变白,体重暴降到两腮的骨架都凸了出来、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走,充血的眼睛里满是歇斯底里和绝望的血丝。
尽管钱以牧已经尽自己的全部努力来维持南直隶的稳定,但一切的一切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最坏的结局。
一周之前,本来因为被祝广昌重创而销声匿迹的倭寇突然再度出现。
一股数百人的倭寇在松江府境内登陆,他们打着“熊野水军”的旗号沿途烧杀抢掠,短短三天就造成了数百名军民的死亡。
倭寇的再次活跃引起了南直隶上下的高度重视,上万卫所军被动员起来奔赴边境。
明军在松江府的各处交通要道设卡拦截,张维贤还组织人手建立了不少烽火台,一旦发现倭寇的踪迹就立刻点燃烽火,附近的明军都会赶过来支援。
但这次袭扰海疆的倭寇异常狡猾,他们几乎全员配备明军制式鸟铳,见到明军前来围剿就一阵排枪打过去。
鸟铳的威力确实一言难尽,但南直隶卫所军的装备更拉胯,绝大部分明军缺乏最起码的防御,鸟铳的铅弹打在明军士兵破破烂烂的棉甲上一枪一个窟窿。
明军的鸟枪普遍列装铅弹,铅弹比一般金属要软不少,因此铅弹很少直接贯穿人体,它大部分时候都会深深地嵌入人体。
弹头留在身体里本就已经足够危险,铅弹又天然地会导致更加严重的感染,而明军的军医体系......好吧,大部分明军根本就没有军医这个概念。
有点良心的将军会从民间调集郎中随军,没良心的直接把伤兵随地一扔了事,
很多将领甚至直接把还能喘气的士兵和尸体一起活埋,只为了能吞没掉哪怕一份微薄的抚恤。
在恶劣的卫生状况和简陋到几乎不存在的军医体系下,普通明军被铅弹击中后感染而死的概率高得吓人。
明军士兵因此极为害怕被鸟铳击中,前去围剿的卫所军一看到倭寇们放铳就立刻作鸟兽散,
等领兵的将军好不容易重整队形,打完一轮排枪的倭寇早就逃之夭夭。
大股明军追不上倭寇,小股明军连凑上去放三轮箭的胆子都没有,张维贤所部明军就像是空有一身神力的巨人,拿这些到处乱窜的倭寇毫无办法。
既然无法从陆上限制肆虐的倭寇,钱以牧自然而然地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水师身上。
以这股倭寇骚扰松江府的力度,他们在东海上一定有一处隐蔽的据点。
只要水师能在海面上截住倭寇、或者找到倭寇们的据点,那这股倭患也能很快平息。
然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倭寇简直就像开了天眼一样,总能从一些匪夷所思的角落里钻过去躲开巡逻的明军水师。
水陆双项的战法都已经用尽,明军只能用最笨的方法:抽调更多明军填充漫长的海岸线。
这样一来倭患是慢慢被压下去了,但越来越多明军被从各地调集到松江府,原本被军队镇压下去的地方骚乱愈演愈烈。
南直隶原本的士绅被倭寇们杀了近三分之一,金银财宝被倭寇们顺走了,田地可还在那里。
许多投机者循着血腥味来到这里,他们或是拿出了不知真假的地契、或是和当地官府豪强沆瀣一气、或是直接暴力抢夺。
官员们称这些人为外来的乡贤,当地的农民在外来乡贤面前毫无抵抗之力,无主的田地瞬间被瓜分殆尽。
如果只是这样还则罢了,但许多新士绅盯上了农民手里最后的三瓜俩枣。
“里通倭寇”、“侵占田地”、“啸聚山林”......
种种莫须有的罪名被外来乡贤们罗织起来,但凡有自耕农不接受他们近乎抢劫般的收购,外来乡贤们立刻伙同小吏将他们诬陷入狱,不知多少无辜者被拷打至死。
更糟糕的是,南直隶的田地虽然肥沃,但作为商业繁荣、土地兼并程度极高的富饶地区,南直隶大部分的土地是不会被拿来种粮食的。
比起利润微薄的粮食,士绅们更倾向于把田地用来种桑养蚕、发展更赚钱的纺织业,
南直隶空有大片肥沃的田地,每年却要从湖广进口大批粮食补上缺口。
但今年湖广也是一片大乱,董云平死了、分布在湖广各地的白莲教徒还没死绝,湖广的骚乱两个月以内都不会平息,就更别提送粮支援南直隶了。
粮食短缺、豪强压迫、盗匪蜂起、苛捐重税、再度席卷而来的倭寇......
南直隶的农民们迷茫地算了算,老爷们的府衙被倭寇拆了,现在正大肆征调民力服役;
朝廷要收征倭饷,而且是一轮轮地摊派,怎么都看不到停收的尽头;
明军被调去松江府备倭,地方上的盗匪趁势而起,越来越多村镇遭到洗劫甚至屠杀......
既然现在的日子无论如何都过不下去了,那就反他娘的吧!
愤怒的农民在投机者的带领下揭竿而起,星星点点的叛军剿之不尽,南直隶的叛军恐怕即将发展为燎原之势!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南直隶乱成了一锅粥,倭寇沿海袭扰、民乱此起彼伏、盗匪趁势而起。
张维贤手上有三万京营部队,而地方卫所军能调动的满打满算不过五万,
即便不考虑京营和卫所军感人的战斗力,这些部队在潮水般的叛军面前也实在太少了。
南直隶的局势越来越糟了,往前数一百年都没有这么糟过,总得有一个足够分量的倒霉鬼为这一切负责。
钱以牧颤颤巍巍地在最后一封文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府衙里的仆人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老爷,朝廷来人了......”
钱以牧写字的手猛地一颤,还没等他从这个坏消息里缓过来,三四名穿着飞鱼服的壮汉已经推开仆人、大步走进了钱以牧的书房。
“你好,我们是锦衣卫的人,请你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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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三章 我们中出了个叛徒!
钱以牧看看门外担忧哭泣的家人,又看看自己身上大红色的官袍。
恍惚间,他似乎从红色的官袍上看到了一个个惨死的百姓,他惊慌恐惧的内心突然就平静下来。
钱以牧自嘲地笑了笑,随后神情平静地看向前来抓捕自己的锦衣卫。
“给我些时间好吗?本官最后还有些话想交代一下。”
“半个时辰。”
锦衣卫们点点头便退了出去,钱以牧毕竟是应天府尹、文官里真正的高官显贵,这点体面还是要给他的。
锦衣卫们半个时辰后再推门进去时,钱以牧已经把头低垂下去、直挺挺地坐在那张木椅上,
他脱下了自己朱红色的官袍,只留一件白色的内衬穿在身上,面前的桌案上是一盏空酒杯。
带队的锦衣卫走过去抬起他的下巴,钱以牧的面部已经变成青黑色,肌肉冷而硬地像一块石头,和他瘦到几乎是被一层皮包着的胳膊一样铬手。
他服毒自尽了。
“应天府尹钱以牧已经畏罪自尽,锦衣卫们把他最后的一封题本带了回来,上面有些......有些骇人听闻的东西,臣不敢妄下评判。”
紫禁城的乾清宫暖阁里,张居正面色阴沉地将手里的题本递到朱翊钧面前,他收到这封题本已经是十天后的事了。
在这封题本里,钱以牧尽到了自己身为应天府尹最后的义务。
他没有供出任何一个贪腐无能的官员,但他在题本里罗列出了自己一个月内搜集到的所有信息,并最终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
朝廷里面出了个大叛徒!
从偶然缴获到的那些样品来看,倭寇手里的鸟铳铸造工艺已经不逊于明军,甚至因为没有克扣原材料、质量比大部分明军装备的鸟铳还要好很多。
这太不正常了,倭寇们要么是日本浪人要么是破产渔民,最多还有些偶尔客串的海商。
但日本人自己研发和使用的火枪名为“铁炮”,而铁炮的威力和射程比起鸟铳差了不止一个档次,
比起日本优质的铁矿和铜矿,日本的工匠技术比大明差了足足一代,这批鸟铳不是那些废物能造出来的。
破产渔民用自制土铳、海商用高价买来的佛朗机铳,从来没有倭寇能这样大规模列装明军制式鸟铳。
如果说上千杆品质优良的鸟铳已经足够骇人,那钱以牧在报告中提到的其他信息就更加令内阁惊心动魄。
除此以外,钱以牧仔仔细细地将倭寇每一次入侵、撤退的路线画了出来,一个更为惊人的事实浮现在他眼前:
打着“熊野源内”旗号的倭寇们发动了整整十几次突袭,居然每一次都能正好躲过围剿和巡逻!
(来自布防图和某个千户的通风报信)
军备物资被倒卖、行军路线被泄露、连海防图都疑似泄密,钱以牧实在没有应付这种糟糕局面的通天之才。
“是臣的愚钝无能、懈怠渎职让南直隶的局面糟到了今天这种程度,身为应天府尹,臣没有任何辩驳和逃避的余地。
臣只能以自尽向陛下和百姓谢罪,所有文书、卷宗都已经被整理归纳完毕,请陛下另择贤才,救南直隶生民于水火之中。
但唯有这一点,臣必须向陛下阐明:倭寇和盗匪能闹到今天这种地步,绝不是地方官和卫所无能就可以导致的,整起事件的背后还有更大更黑的推手!望陛下明察秋毫!”
想到钱以牧在题本最后这段字字泣血的控诉,张居正不禁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妈的!为什么关于江南的事情总是这么糟糕!
他和钱以牧在文末的看法大致相同,能做到以上这些事情,看来朝中不仅有叛徒、品级还不会低到哪里去。
能接触到如此之多的机密,看来这个大叛徒的身份不仅特殊、还有一批效忠于他个人的部曲。
大叛徒仔细完钱以牧的最后一封题本,神情严肃又带着一丝惊恐地看向张居正。
“内阁对这件事怎么看?”
张居正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把这些忧虑藏在心底,面色平静地出言宽慰朱翊钧。
“......确有可能,臣已经在组织三法司和锦衣卫彻查此事,相信很快就会有一个结果。”
张居正说完这番话,似乎还觉得不足以宽慰朱翊钧,又郑重其事地补上一句。
“只要臣还在,就绝不会允许有奸邪小人祸乱朝纲,臣永远站在皇上这一边。”
废话,大明的首辅要不是你张居正,朕还真不敢搞出这么大阵仗。
朱翊钧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随后在面上装出一副虽心有余悸、但还是宽慰了许多的样子,只是仍犹疑着
“不过,现在的三法司和锦衣卫真的值得信任吗?”
张居正张张嘴、最后也只苦笑一声没有作答,他其实也不敢继续信任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了。
为了党争而出卖海防图、行军路线、甚至直接提供军备给沿海倭寇,而三法司和锦衣卫事先居然没有收到哪怕一点风声。
听起来确实很匪夷所思,但这还真是文官们能做出来的事情,如果有一个足够分量、足够仇恨自己的大臣带头的话。
张居正现在看谁都不像好东西,这也是他收到消息后立刻进宫面圣的原因,这个世界再离奇,皇上总不至于造他自己的反吧?
“那陛下的意思是......”
“是时候对在京官员进行一次彻底的清查了。”
从朱翊钧跃跃欲试的眼神里,张居正嗅到了一丝危险的血腥气息。
“今年不是因为选妃加了一次恩科吗?调一批新晋进士和品级够低、不会和朝中各派牵扯过深的年轻人过来。
既然三法司和锦衣卫不可信了,那就绕开他们,直接用这些人组建一个新部门,新部门直接向内阁和皇帝负责,专管此次通倭卖国案件的调查。”
张居正沉吟片刻,专事专办、为了解决突发事件临时成立新部门也确实符合大明的惯例,便点点头应承下来。
“好吧,可钱以牧在题本里提供的信息很有限,此事要从何查起呢?”
“先生今天看完了所有题本吗?”
见朱翊钧突然没头没尾地冒出这么个问题,张居正讶异地一挑眉毛,事情越来越不对劲了。
“嗯......此事实在过于骇人听闻,臣看到这封题本后就立刻来拜见陛下了。”
朱翊钧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温和微笑,他既然出招了,又怎么会不把接下来的路给张居正铺好呢?
“那先生应该先把来自新野的那封题本看完,有人从南漳贼放弃的新野县衙里发现了一个账本,上面详细地记录了贼人和官员们的往来,应该会有不少先生的熟人。”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四十四章 审计调查署
刑部侍郎封志林的府邸中,封志林仔细检查着自己的人际关系和近期与同僚的往来,以此思量自己该和那些人切割,又该密切和哪些人的来往。
南直隶的事情对大明官场无异于一场史诗般的地震,钱以牧的自尽没能让任何事情变好。
少了这个勉力维持的应天府尹,南直隶的官场彻底进入了无组织状态,地方官府只能自发地组织民勇去防备叛军。
随着叛乱越来越严重,一些被太平盛世掩盖下去的问题逐渐浮现到了水面上。
被严重克扣军饷、深受将领压榨的卫所兵消极避战,叛军敢来他们家敢跑,甚至有剽悍的士兵直接割了将领的脑袋加入叛军;
为了募集乡勇对抗叛军,希望有所作为的那些地方官打开了府库,但那些理论上应该存在的粮食和军备要么不翼而飞,要么就不知何时被调换成了发霉腐烂的摆设。
兵无战心、库无武备、仓无余粮,人们惊讶地发现:坐拥着两京一十三省、麾下百万带甲明军的朝廷竟然如此虚弱。
内地的卫所军和京营的表现让所有人大跌眼镜,他们居然被一群饿得两眼发红的农民追得到处跑!
蜂起的叛军就像是一根捅到了南直隶最深处的一根搅屎棍,彻底把这些沉积在底部的恶臭搅到了水面上。
大量官员和指挥使引咎下台,锦衣卫和三法司的使者在南直隶境内来回奔波,光是抓捕犯官就让他们忙得脚不沾地,大量官职被空了出来。
这就是封志林和一众文官近日频繁来往的原因,就算他们自己不想外放,你总有子侄、门生、故旧需要照顾吧?
这些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大明现在的状况很坏,但要说坏到亡国可就贻笑大方了。
卫所军和京营烂了,边军和募军可还没烂,这两种军队不仅能打,对叛军下手还狠。
由于这个时代没有所谓“普通话”一说,个别严重地区每隔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方言,不同地区的百姓之间完全理解不了对方在说什么。
这就很让人尴尬了。
《明史》上就有相关记载,由于辽东大兵完全听不懂南方百姓在说什么,因此他们下手格外地狠,几乎是在把南方的叛军当成女真人在杀,一点心理负担都不带有。
至于边军的战斗力嘛,再过二十年左右,辽东军就会在朝鲜痛击坐拥几十万百战之师的日本人,打起叛军来就跟割麦子一样简单。
所以南直隶的事情很丢脸、很恶劣,很多官员的人生会因此被彻底改变,但还远没到动摇社稷的程度,接着党争接着嗨!
而且情况再恶劣关他封志林屁事?反正天塌下来了有张居正顶着,等他当上了内阁首辅再考虑那些有的没的。
就在封志林仔细思索着其中利弊时,封府的仆人突然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
“老爷,有一伙自称‘审计调查署’的人进门了!推门马上就要走到书房里来!”
“什么调查署?”
封志林一脸迷茫地看着仆从,他在燕京当了几十年的京官,还从没听说过什么审计调查署。
封志林还在努力回忆着这个部门的来历,七八个一身青衣的官员和侍卫已经推门闯了进来。
领头的青衣文官盯着封志林看了一会儿,确认此人就是刑部侍郎后神情冷峻地点点头。
“你好,我们是审计调查署的,你被怀疑出卖军情、唆使亲属及奴仆侵占田地、与贪污官员有不正当来往,请跟我们走一趟。”
自称隶属于审计调查署的那名文官从怀里掏出块牌子、在封志林面前飞快地晃了晃,
三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架着封志林就往外走,封志林的仆人刚想上前阻止,青衣文官身后的持刀侍卫便“噌”地拔出刀来。
“你们干什么?本官可是堂堂的刑部侍郎!想拿本官下狱,你们有圣旨和刑部、吏部的批文吗!”
封志林立刻面红耳赤地拼命挣扎,上一个这么不分青红皂白抓人的机构可是东厂!
被东厂缠上的后果不言而喻,封志林在这一瞬间想了很多很多,难道是张居正终于向冯保妥协了,大明又要出一次“八虎”那样的权宦?
“我们是审计调查署的人,只要你的名字出现在这张文书上,抓捕你就不需要任何批文。”
青衣文官冷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薄纸,封志林盯着文书的页脚看了许久,上面的的确确印着内阁、司礼监和皇上本人的印玺。
封志林又抬头盯着那领头的青衣文官看了半晌,他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王文素!那个被怀疑是保皇党的家伙!此人怎么被调到审计调查署去了?
“审计调查署?那是个什么鬼东西,本官在朝为官四十年从未听说过!”
“这是内阁昨晚刚刚做出的决定,也难怪大人不知道。”
王文素倒也不急着把封志林带走,向这些人解释审计调查署的职能也是他的任务之一。
既然三法司和锦衣卫都不能再信任,而清查京官与南直隶事件有无关联又十分急迫,那就只好临时成立一个新部门了。
为了彻查钱以牧遗书案,内阁决定从新科进士、基层科道言官、闲散在家的举人里抽调一批年轻人,由这些人临时组成“审计调查署”,专管此次案件的后续调查。
审计调查署只需要向内阁和皇帝本人负责,除此之外的任何部门没有指挥审计调查署的权力,也无权过问其查案的具体细节。
“放心吧封大人,内阁和陛下没有授予我们使用任何暴力的权力,这次请大人过去只是简单地询问些问题罢了。”
“......太荒谬了,此事过后,本官一定会向陛下进言这种有辱斯文的事情!”
得到王文素不会被使用暴力的承诺,封志林心神稍定,只好面色阴沉地任由青衣文官们把自己架走。
王文素在他身后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刑讯逼供那都是太监和武夫才做的事,他们读书人自有一套方法。
与此同时,这一幕也同时发生在燕京十几处官员的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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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五章 立足大丰
燕京的调查抓捕进行地如火如荼的同时,一支规模高达千人的骑兵队也来到了大丰县城城下。
看着城墙下密密麻麻、装备精良的骑兵队,守卫大丰的明军和民勇看得眼皮直跳,
骑兵这种宝贝以往都是边军老爷们才养的,在江南,只有数量极少的将领亲兵才有资格骑上战马耀武扬威地走来走去,士兵们连上百人的马队都很少遇见。
一千名骑兵听起来不多,但放到战场上就是密密麻麻的一大片。
千人的马队行进时,方圆数里的大地都在他们脚下微微颤抖,如果不是脚下的城墙给了守军巨大的安全感,被动员起来的大丰守军现在就得跑掉一大半。
大丰县令站在城墙上眉头紧皱,他的见识比底下的士兵强不少。
像这样大规模的骑兵队不是叛军们能拥有的,底下这些骑兵多半是某支从外地调来的援军。
虽然理智告诉自己不必害怕,但看着远处黑云般的马队缓缓迫近,丰城县令还是忍不住心惊胆战地咽了口唾沫,朝城下士兵询问的时候声音都止不住地发颤。
“你们是谁的部曲,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千人的马队在到达大丰守军的射程之前停住,领头的军官赤手空拳地打马上前朝城上喊话。
“我们是望海卫千户祝广昌的部下!奉命追剿倭寇至此,请打开城门、让我的士兵进城采买给养!”
大丰县令心里长舒一口气,捕倭队现在在南直隶可谓是家喻户晓,他怎么可能不知道,这支军队一直以军纪严明、战力强悍而闻名南直隶。
捕倭队的士兵们要么是朱翊钧从广西带过来的老部下,要么就是慕名而来、自愿支援抗倭事业,或者对砍人这一前途远大的职业心生向往的剽悍之徒。
而且由于朱翊钧先有望海的生意聚敛财富,后有对士绅富商敲骨吸髓,直接在东南亚土著和士绅身上疯狂进行财富的原始积累,现在富得流油。
因此他不仅把义军军饷定得很高,而且每有胜仗和缴获还会额外赏赐,捕倭队上下官兵都已经攒下了一小笔身家。
有了自愿加入和高薪厚禄这两个前提,虽然捕倭队日常高强度行军、作战频率居高不下,士兵们还要要忍受详细而严苛的军纪。
但他们看了看自己怀里已经多到揣不下、需要去开银票才能随身携带的饷银,心里瞬间了释然了许多,连骂骂咧咧的队官看上去都是那样亲切。
这年头给钱痛快、能打胜仗、还能把士兵当人看的将军实在是不多了,他们离开了捕倭队去哪儿还能有这种待遇啊?
经过南直隶数月的征战和训练,现在的捕倭队已经成功变成了以升官发财、民族仇恨、忠君爱国作为指导思想,
以朱翊钧的个人威望与恩义为纽带维系着的优秀封建军队,只要朱翊钧还付得起军饷、日后不会做出什么过于丧心病狂的举动,捕倭队就是他手里一柄忠诚的尖刀。
在南直隶这片区域,捕倭队是出了名的军纪严明、与百姓秋毫无犯,如果需要民壮和补给还会用市场价购买,南直隶不少村镇都有和捕倭队贸易的经历,连带着地方官们对这种军队的印象也很不错。
大丰县令此时心中虽然已经信了八九成,但南直隶现在正是非常时期,他还是留了个心眼。
“没有朝廷文书就打开城门实在有些难做,可否请祝将军出来一见?”
一个将军模样的人驱马从军阵中走出,那人掀开头部的面甲,面甲下正是朱翊钧那张俊朗英毅的面孔。
“祝广昌就在这里,请县令大人打开城门吧,我们只派一支小队进去采买物资。”
“非常时期、不得不小心谨慎,还请祝将军见谅。”
大丰县令仔细端详了一番朱翊钧的面容,终于把最后一点担忧也抛在脑后,连忙吩咐士兵们解除备战状态、开门放义军入城。
朱翊钧带着捕倭队满南直隶地剿灭倭寇时,不少百姓和官员都与他有过交集,整个南直隶认识这张脸的人不在少数。
见大丰守军忙活着去打开城门,城墙上的守军谈笑着解除了戒备,朱翊钧不动声色地冲身后蓄势待发的队官们打了个手势。
“城门一开,各队就按计划冲进去控制住各交通要道,能不杀人尽量不要杀人。”
在义军还没流窜到南直隶地区时,朱翊钧就已经开始为自己在南直隶起兵做准备。
他声称自己在剿倭过程中被倭寇一箭射中了面门,现在伤势严重、必须回广西疗养。
朱翊钧和张居正合作多年,彼此之间已经有了一定的信任基础,某些无关紧要的题本——比如一个千户请求回属地疗养的题本,张居正可以不问缘由地帮他批准。
换句话来说,这支捕倭队已经跟祝广昌没有直接的关系,现在只是祝家的几个子侄在把持。
祝家上上下下几百口人,出几个叛徒很奇怪吗?有朱翊钧这个皇帝在张居正面前疏通,火决计烧不到望海卫身上。
至于捕倭队士兵的忠诚问题,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反复试探、拉拢之后,现在这一千人的捕倭队士兵几乎全部是朱翊钧的铁杆支持者。
这些人要么是朱翊钧从望海卫带来的老底子,要么就是拿足了朱翊钧的银子,即便是朱翊钧屡屡暗示他们要造反,这些人也没有半点抗拒的意思。
对于这些还愿意留在捕倭队里的士兵,朱翊钧提前一个月就将他们的家人陆陆续续转移到了广西,让他们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为自己奋战。
捕倭队和祝广昌的关系切割完毕;士兵的忠诚得到保障;明军忙于镇压松江府的倭患和各地的叛军而疏于防备。
万事俱备,现在正是在沿海地区取得一块立足之地的大好时机!
大丰县城的城门在捕倭队的注视下缓缓打开,守城明军笑着出来迎接友军时,上千把雪亮的战刀一齐出鞘,滚滚闪耀的刀光潮水般扑向毫无防备的大丰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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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六章 尊重历史进程
“这就是明国人使用骑兵的战术吗......庄司你对指挥骑兵很有一手嘛!”
大丰县城的郊外,信奈从朱翊钧身后的披风里钻出来,双臂抱紧朱翊钧的腰腹、躲在他身后两眼放光地观赏着眼前这场战斗。
虽然朱翊钧之前已经带着她四处剿灭了许多倭寇和盗匪,但用骑兵攻城这还是第一次。
“还行吧,毕竟事先已经演练过很多次了。”
朱翊钧倒是兴致缺缺地看着远处发呆,在他看来,这只是场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突袭战而已。
捕倭队和大丰县城守军之间本就在实力上有着巨大差距,更别提捕倭队这次是有心算无心,几乎是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贴脸发起了突袭。
考虑到守城卫所军低下的士气和战斗素质,接下来只要快速抢占城门、路口和府库,大丰县城之战就能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终结。
正常情况下、捕倭队是捡不到这么好打的一场仗的,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对上千名奔驰而来的骑兵敞开城门啊?
总而言之,情况特殊、难度较低、连作为参考的价值都没有,随便打打就完了。
但眼前这一幕给信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兴奋地拍着朱翊钧的小腹。
“庄司庄司,你能不能教我怎么训练一支骑兵队啊?”
看着眼前这支精悍的骑兵队,信奈暗金色的双瞳微微发亮,像是见到了漂亮裙子和玩偶的小姑娘一样兴奋。
她这些天一直跟着朱翊钧四处讨伐倭寇与盗匪,作为从小接受军事教育的武士,信奈敏锐地察觉到了一支强大的骑兵能在战争中发挥的巨大作用。
日本本土上其实也有日本马,但大概是因为长期生活在缺乏生活资源的岛国上,日本马的体型几乎全都十分一言难尽,日本马的平均身高只有可怜的一米二。
一米二的战马,哪怕是让素以矮小著称的日本人骑上去也实在太袖珍了,冲击力和爆发力甚至甚至还比不上蒙古马。
因此日本的将军们对骑兵的理解相当离奇而落后,如果能从明国弄一批精良的战马回去,那对日本大名们简直就是降维打击。
朱翊钧一眼就看穿了信奈的想法,啼笑皆非地揉了揉信奈的小脑袋。
“别想了,这些战马娇贵着呢,十匹马运到日本去能活一匹就不错了。而且他们比你想象中要贵得多,有这些资源去多养点武士和火枪兵不好吗?”
先不提以织田家的经济实力能不能养得起大批骑兵,就算织田家能养,朱翊钧也不可能去替他们搞大批战马。
朱翊钧对外军售的原则是:刀枪随便给,鸟铳可以卖,硝石、粮食和其他战略物资只要你诚意很够,朱翊钧也总能想方设法地找到稳定的货源。
但战马、火炮、铠甲是绝对的非卖品,无论是谁来、给多少银子都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旦以上三种军备被任何势力成规模地囤积,那地区间的平衡就会瞬间被打破,就算是明军想要讨伐这样的敌人也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朱翊钧当然希望信奈一统日本了,他就是为了这个才去的织田家,以信奈的才能终将实现这一目标。
但他更希望统一日本的幕府保持原始和落后,然后按着历史进程在朝鲜之战中被明军击败。
正面战场尘埃落定之后,朱翊钧会活用自己在织田家的地位发动背刺,争取一战把日本打成大明的保护国甚至殖民地。
这样大明就能以织田家作为傀儡,源源不断地从日本攫取优质矿石、贵金属和劳动力,让日本人为大明的国家建设抛头颅洒热血。
朱翊钧从没忘记自己接近信奈的初心,因此他必须谨慎地控制织田家的战斗力,
既不要让织田家强得过头、甚至于养出一个连大明都未必稳赢的变态;也不能让织田家弱得连国内都无法一统。
信奈在心里仔细盘算了一番,如果要组建一支成规模的、能形成有效战力的骑兵队,那她起码需要一次性训练两百名骑兵。
骑兵是格外娇贵的兵种,从骑士的训练、战马的喂养到装备的选择,但凡有一个环节跟不上都会严重影响其战斗力。
织田家在日本大名里虽然也算是富庶的,但也没有富到这种地步,信奈也只好暂时把组建骑兵队这个诱人的想法压在心底。
大丰守军虽然提前做了准备,但他们没有想到会如此之快地进入巷战,因此街道上还没来得及布置任何路障。
上千名骑兵畅通无阻地潮水般涌入城中,他们迅速抢占了各个险要位置,将城内一脸懵逼的守军分割包围、各个击破,战斗很快就进入了尾声。
信奈百无聊赖地地拍着朱翊钧的小腹,像是拍皮鼓表演的艺人一样试图拍出什么旋律,她突然从旋律中想起了什么关键的事情。
“话说,等那个明国的千户过来接管了城池,咱们就要乘船离开了吧?”
“嗯,今天就能走,也该带你回织田家了。”
朱翊钧随手揉了揉信奈的头,这孩子最近一直叫着要回日本,生怕自己回去晚了,织田家的家臣们会怂恿家主把那古野城交给自己的弟弟信行。
信奈的父亲虽然很宠溺信奈,不仅早早立她为少主,还在信奈五岁那年就封她为那古野城城主,为她培养了包括泷川一益在内的一众班底。
但信奈的少主地位其实并不稳固,因为信奈过于顽劣和随心所欲的性格,信奈的生母一直很不喜欢这个女儿。
而且让一个女人成为一方大名,这种事不是每一个家臣都能接受的,织田家中关于废掉信奈、立织田信秀长子为少主的呼声一直很高,不赶紧回去的话迟早会出现变故。
正好望海那边把第一批军备给运了过来,他们可以跟着这次来运送武备的船队先去趟日本。
得到了朱翊钧肯定的回答,信奈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的光。
既然那个明国千户会带着自己的部队来接管城市,那个蓝色的讨厌鬼(指清儿)就一定也会来,自己正好还有些事要向她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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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四十七章 温和与冷漠
与此同时,正在朝着大丰县城行军的义军行军队列里,清儿缩在朱翊钧怀里抬头看着他。
“话说,咱们真的能相信那两个日本人吗?”
“放心吧,那边的战斗......应该快结束了,我们去接管部队和城池就好。”
朱翊钧短暂地把神念切到田中庄司身上看了一眼,那边的战斗已经基本结束,捕倭队士兵们正在搜捕逃到民居中的士兵,就等着义军过去接管城池了。
“那咱们过去的时候,那两个日本人还在哪里吗?”
“肯定在啊,想保全‘祝广昌’身份安全的话,接下来还有场戏要那家伙配合。”
稳妥起见,朱翊钧准备释放一批官员和将领,然后当着他们的面把另一个自己一起赶走。
“望海卫千户与匪首面容相似”,虽然出现这种谣言也很麻烦,但总比被认定为叛贼好多了。
“这样吗......”
清儿的眼中闪过一缕微不可查的精光,她拉拉朱翊钧的衣领、示意朱翊钧把头低到自己面前。
“哥,等会儿邓元飞不得先进城搜捕残军吗?带骑兵搜查城池周围的任务就交给我吧,正好我想练练骑术。”
朱翊钧低下头默默凝视着清儿,“啪”一下把自己的额头贴在清儿的额头上。
“有什么事情不想让我知道,想把你哥支开啊?”
“嘛......还是被哥哥看出来了啊。”
清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还是没有解释缘由或是放弃的意思,只是俏皮地冲他眨眨眼、试图萌混过关。
“行吧行吧、快去快回,有任何危险记得第一时间往回跑。”
朱翊钧没好气地瞪了清儿一眼,这丫头是吃准了自己不会为难她,现在连撒谎都不愿意多花点心思了。
不过清儿年纪也不小了,有不希望自己知道的隐私很正常,有时候是该给小姑娘自由和隐私。
反正清儿的武力值都比他还高了,大丰县城也已经被捕倭队拿下,清儿喊一嗓子就能拉来数百人的支援,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爱你!”
清儿欢呼一声、搂着朱翊钧的脖子跳起来,整个人挂在朱翊钧的身上狠狠亲了他侧脸一口,而后跳下战马、施展起轻功迅速消失在朱翊钧的视野里。
清儿主动离开后,信奈也找了个理由带着随身忍者离开,朱翊钧身边居然一下子清净了不少。
难得两个小祖宗都不在身边,朱翊钧安排了两百名骑兵在南丰县城及周边游弋、听到呼救声立刻上前支援,自己则去和赵凤子处理正事。
朱翊钧找到赵凤子时,赵凤子已经将俘虏的人数统计完毕、抱着一沓文书在找他,两人正好在路上撞见。
“我们在大丰总计活捉了一千四百三十七名明军,还有官员、小吏共五十七人,要怎么处置这些俘虏?”
义军里认字、识数的人屈指可数,他带着几个店铺伙计出身的义军忙活了大半天,这才终于勉强把人数给统计完毕。
赵凤子一脸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本来还想把这些俘虏的年龄、籍贯、身份都统计一遍,但这个工作量比他想象中大得多,没有两三天根本完成不了。
“带我去看看那些俘虏。”
朱翊钧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亲自去检阅这批俘虏。
这是他们在南直隶攻陷的第一座城池、俘获的第一批俘虏,怎么处置这批人关乎到义军日后的行事作风,不能不小心谨慎。
负责看守俘虏的是李荣山,等朱翊钧和赵凤子赶到时,他已经让俘虏们排着整齐的队列在空地上站好。
朱翊钧在队列前绕了几圈,这些人虽然精神萎靡、士气不振,但身体素质比起普通老农还是好上一些的,可以充当后备兵源。
“把这些降兵编入军队,十五岁以下、五十岁以上的不要,身体有残缺的也不要。”
既然义军已经举起造反的大旗,而且还占据了运河旁边的大丰县城,那明军的大规模围剿到来就只是时间问题。
五千人的义军加一千人的捕倭队就肯定不够用,如果朱翊钧还坚持不去裹挟百姓,那他就必须找到另一个扩大军队的方式。
抓卫所军俘虏就是个很不错的选择,别看朱翊钧平时一口一个“卫所老农”,似乎很嫌弃卫所军。
但卫所兵卫所兵、好歹他也是个兵啊?卫所兵的素质起码要比纯老农好上不少,而且由于他们习惯了服从将军的命令,服从性和纪律性也能好上不少。
历史上在明军序列里费拉不堪、投靠了满清之后凶猛似虎的卫所军也不在少数,说到底都是一个待遇问题。
待遇问题在朱翊钧这里很好解决,他起兵以来还真就没缺过钱。
而且义军草创、很多队官几个月前还是在乡下务农的平民,约束这些人可比约束明军里的老油子方便地多。
“额,我猜这些里面应该没多少想加入义军的,要怎么判断这些人的年龄呢?”
“好问题。”
朱翊钧在降兵的队列前转了几圈,最后在一名年纪偏大的俘虏面前停下脚步,示意赵凤子看好自己接下来的举动。
“比如这个人。”
朱翊钧猛地踹了那名俘虏的小腿一脚,趁对方吃痛弯腰时一把捏住他的腮帮子,拎着那人的脸、把他的牙齿展露给赵凤子看。
“掰开他们的嘴看看牙口,像这个人,他的牙齿还算坚固、就以他为标准吧,比他牙还坏的就不要拉进队伍里来了。”
这些降兵可以骗人,但他们的牙齿骗不了人,这是朱翊钧在南洋砍人时跟佛郎机人学来的。
一般来说,牙齿反应着一个人的年龄和身体状况,牙齿还好的人身体就差不到哪儿去,这跟马夫相马是一个原理。
赵凤子点头称是的同时看得眼皮直跳,朱翊钧在他心中的形象一直都很温和亲民。
朱翊钧会在士兵们吃饭时端着饭碗过去,随便拉住一个士兵和他边吃饭边吐槽军队里的糟心事;
他会严厉约束自己的士兵、不许他们侵扰百姓,对贫苦的百姓发放救济物资;
他在亲近的人面前毫无架子,不仅十分溺爱自家妹妹,连手下将领都能趁他心情好调侃几句,朱翊钧也不过笑着骂回去了事。
就是看到了这一切,赵凤子才越发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没有错,他从朱翊钧身上看到了一种可贵的品质与光辉。
但朱翊钧捏那个降兵脸的时候,他眼中的漠然和审视简直不像是在看一个人,而是娴熟的屠夫在掂量一块猪肉的成色一般。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四十八章 封建时代的征兵模式
一旁的朱翊钧丝毫没有意识到赵风子复杂的眼神,比起维持自己亲民仁爱的人设,他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
他拍拍刚才那名溃兵的肩膀,温和而亲切地询问道。
“你愿意加入我们清君侧的大业吗?就做你之前当兵时做的那些事,但义军的待遇会好很多。”
在接下来的一盏茶时间里,朱翊钧详细地给那名降兵讲了义军每月的军饷、伙食和纪律,并着重强调了自己不是叛军这一点。
“我们不是叛军,我身上有皇帝的旨意,我们是要奉旨讨伐这些恶人、将权力归还天子的。”
朱翊钧多年锻炼出来的口才在这一刻发挥地淋漓尽致,赵风子在一旁听得连连点头,就是让他精心准备个几天,也说不出比朱翊钧更有理有据、更有吸引力的话了。
但那名降兵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吞吞吐吐地婉拒了朱翊钧的招募。
“长......长官,我家里还有小孩和老人要照顾......”
别看朱翊钧话说得漂亮,谁都不是傻子,带兵袭击城池、袭杀官兵官差,这不是造反是什么?
而且清君侧——永乐爷当初可就是打着这个旗号杀进的南京城,把建文帝都逼得自焚了!这个旗号也就比直接造反好上一点点。
他们很恨这个腐败的朝廷没错,但谁都知道、朱明的气运还没有断绝,辽东大兵十几年前来南方平叛,当时就把叛军杀了个人头滚滚,现在加入叛军无异于送死。
那名溃兵身后的同伴们也饱含希望地看了过来,只要朱翊钧放过了这个人,那他们立刻就会用几乎一模一样的说法跑上来求饶,傻子和走投无路的人才愿意加入义军呢!
这就是给脸不要了,朱翊钧什么都没说,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退开,他身后的亲兵们默契地围了上来。
为首的亲兵一脚把溃兵踹翻在地,四五名亲兵解下背上的鸟铳作为武器,对着倒在地上的那名溃兵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亲兵们下手极为娴熟而狠辣,他们拿着鸟枪厚重的木制枪托,劈头盖脸地就往地上那溃兵的腰腹、大腿和面门砸去。
厚实的枪托铁锤一样砸在身上,地上那名溃兵开始还凄惨地哀嚎两声,后来便疼得连喊都喊不出来,只能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嘶嘶”地倒吸冷气。
亲兵们丝毫没有手软的迹象,见地上的降兵迟迟不肯松口,亲兵头领也失去了耐心。
他推开身前的两名亲兵,反手取下自己背上的鸟铳、直接一枪托猛砸在溃兵额头上,直接把溃兵的额头砸出了一个血淋淋的窟窿!
这些叛军是认真的!不加入他们真的会被打死!
心里有了这样的念头,溃兵再也不敢抱有任何侥幸心理、也顾不上去思考之后的利害,连忙大声叫嚷起来。
“莫打、莫打!我愿意入伙了!愿意了!”
亲兵们立刻停手、把地上的溃兵拉了起来,他此时已经被打得鼻青脸肿、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满是淤青,额头上一个血淋淋的黑窟窿还在不住往外淌血,
朱翊钧面色平静地扬了扬下巴,示意亲兵们拖着这个倒霉鬼绕整个队列转一圈,让所有人都知道拒绝义军招募的下场。
见了溃兵这副惨状,刚刚还打着卖惨求饶、以此避免加入义军的溃兵们立刻熄了心思。
被殴打的那名溃兵血流到哪里,哪里的溃兵们就很快安静下来、畏畏缩缩地看着最前方的朱翊钧,看样子接下来的整编降兵工作能方便许多。
朱翊钧这两年没在婆罗洲和吕宋之间穿梭,在帮助当地移民和土著、洋人对抗的斗争之中,朱翊钧积累了丰富的斗争经验。
这里是十六世纪,没有民族主义的激励、甚至没有形成国家的概念,古人和现代人的思维模式有很大的不同。
想要尽快在这个迷茫的时代拉起一支军队,暴力、财富和名分缺一不可,只有先让这些人怕自己,他们才会对你提供的一切感恩戴德。
朱翊钧转身看向李荣山,李荣山平静地向他躬身示意,他是个纯粹的武人,思考一件事的对与错不在他的职责之内。
“以后就这么对待俘虏过来的明军,先把待遇和理想说清楚、最好是让他们自愿加入。说不通就打、打不服就杀,让他们看清楚不追随大义的下场!”
要么当义军的人,要么当义军的死人!谁告诉过这些降兵他们有选择的权力了?
说完这番话,朱翊钧觉察到身后赵风子怪异的视线,一脸疑惑地扭头看着他。
“干嘛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刚刚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短暂的纠结过后,赵风子很快就把心中的迟疑抛到脑后。
既不纵兵掳掠、也不从民间强征壮丁,朱翊钧的所作所为已经仁义地不能再仁义了,再要更加仁义也就不要造反了,直接念大悲咒把敌人超度了不好吗?
“不,属下只是在想......既然兵源和饷银的问题解决了,义军要怎么解决粮食问题呢?”
所谓造反,最大的问题无过于:军事胜利,兵源,饷银,粮草。
赵风子不怀疑义军的战斗力,兵源可以通过俘虏卫所兵来补充,饷银可以去抢士绅豪商。
唯独粮草,六千人的军队需要大量补给支撑、每天消耗的粮草和肉食都是一个可怕的数字。
士绅和粮商们确实会囤积不少粮食,但靠抢的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应该尽快组织民间恢复生产。
“地方官府往年都是靠士绅在村里征粮,但这需要大量小吏和村庄里的地头蛇配合,按着义军的政策、这些人可都是要上绞刑架的。”
赵凤子头疼地咬咬牙,大明是经典的皇权不下县体制,县以下的地区几乎完全被士绅们把持着,朝廷要收粮、募兵只能靠乡间的士绅配合。
这就是大明一直和士绅们相爱相杀的原因,朝廷恨那些士绅兼并土地、逃避粮饷徭役,但又必须依赖他们把人力物力收集上来,因此只能对士绅优待带来的负面作用装聋作哑。
但义军的做法是把小吏和士绅们直接吊死,这样做痛快是痛快了,但之后要怎么管理地方呢?
“关于这个问题,你听说过公社......我是说井田制吗?”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四十九章 把散沙捏成团
在遥远的商周时期,那个儒家官僚们还未出生、中原王朝依靠分封制统御天下的年代,中华大地上实行着一套几乎不可能诞生任何士绅的土地制度:井田制。
依靠着道路和沟渠的纵横交错,周天子的官员们把土地分隔成一个个极大的方块,因为被分割完的田地看上去很像一个大大的“井”字而得名。
井田制最大的特点是:它不承认任何形式的土地私有制,在实行井田制的周朝,天底下的所有土地都属于周天子。
周天子赐下的土地不允许转让、不允许买卖,只能由同姓依照嫡庶的宗法关系去继承,
领主们会拿着周天子的任命将领地内最大、最肥沃、最平整的田地据为己有,那个时代的农民们不用缴纳田赋、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任何田地。
但作为田赋的代替,庶民们需要每天在领主的井田内无偿劳作,井田的所有收获也只属于领主。
作为农民们为自己辛勤劳作的报酬,领主们慷慨地将井田边角处那些狭窄、贫瘠的土地赐给农民,允许他们在为自己耕作之余开垦一块不用向任何人缴税的田地。
对于某些读书把脑袋给读坏了的儒生来说,上古时期就是最好的时代,那个时代的井田制也理所当然地是最好的土地制度。
建文帝就曾经被儒生们撺掇着恢复井田制,幸亏他的军事素养和政治素养一样垃圾,
于燕京起兵的永乐皇帝迅速推翻了他,这才没有让本就畸形的大明土地制度更离谱一些。
见朱翊钧突然无缘无故地提起井田制,赵风子眼中不禁闪过一丝忧虑。
赵风子不是个传统意义上的迂腐文人,否则他也不可能十几年如一日地坚持造反事业。
他对“三代之治”和“井田制”这种历史垃圾毫无兴趣,赵凤子生怕朱翊钧在这个节骨眼上整什么花活,不由担忧地询问道。
“知道是知道......主公您有什么奇思妙想吗?”
“我只是觉得那种做法......很有创意,老古董稍加改变后或许能发挥出全新的活力也说不定。”
朱翊钧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还没等赵凤子继续询问下去,大丰县城的北门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哭喊声。
众人的视线顺着嘈杂声看去,邓元飞带着上百名捕倭队骑兵赶了回来,随着他们一同回来的还有数百名惊慌失措的俘虏、几十车载满了金银珠宝的马车。
邓元飞下马后快步朝朱翊钧走来,毫不犹豫地半跪在朱翊钧面前恭敬地汇报结果。
“将军,按你的吩咐,附近村子里的地痞流氓、游手好闲的懒汉都抓过来了,我们还顺便逮了批溃兵和盗匪,总计应该有五百人。”
大丰县城刚一被攻破,朱翊钧就立刻把捕倭队骑兵们撒了出去,让他们沿着通往盐城、东台和运河的官道搜捕逃跑的士绅。
启元六年以来,南直隶的局势一直十分动荡,倭寇、盗匪、叛军和京营轮着番地祸害地方。
南直隶的士绅们都学精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拖家带口地往大县城里跑,数千名义军行军的动静就把不少士绅从乡村里惊了出来。
但士绅们逃难的车队行动缓慢、而且留下的痕迹十分明显,邓元飞的马队没费多少工夫就找到了他们,半天时间就截杀了七八股逃难的士绅。
在搜捕逃难士绅之余,邓元飞还顺手把百来名骑兵派到了大丰县城附近的几处乡村之中。
义军虽然造反了,但朱翊钧一直打的是“清君侧”的旗号,因此士兵们还穿着明军标志性的鸳鸯战袄,旁人问起来也仍旧自称明军。
士兵们身上朱红的鸳鸯战袄让不少人放下了顾虑,在村民的指认下,义军一股脑地把村子里的地痞流氓、盗匪闲汉绑成一串,当作战利品带回了大丰县城。
抓这批人既是为了维护地方的治安、清理一些垃圾,也是为了朱翊钧接下来的计划募集一些优质的廉价劳动力。
朱翊钧仔细打量了一番邓元飞身后抓来的那些俘虏,与一旁被绑成一串的盗匪们形成鲜明对比,老者们气定神闲地坐在马车上打量着义军士兵。
虽然所谓的“马车”也不过是临时用运粮车改的,但这足以看出义军对老者们的重视。
这是朱翊钧之前特意吩咐过的,千万不能对乡老们失礼,这些老人会是义军重建乡村秩序计划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怎么都是群老人?我让你把粮长、里长和乡老呢一起带过来啊?”
“额,粮长和里长都是大士绅,我让人就地把他们吊死了,不过乡老我给您带来了。”
(明朝的粮长和里长均由缴纳税赋最多的人担任,而乡老则是年纪够大、被认为有德行的长者)
朱翊钧苦笑着拍了拍邓元飞的肩膀,这倒是他疏忽了,不过不影响接下来的大局。
自从朱翊钧带倭寇们辛辛苦苦地清理掉南直隶近三分之一的士绅,但空出来的土地不仅没有被分给平民,反而迅速被外来乡贤们占据之后,
朱翊钧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单个农民在官吏、富商、恶霸、士绅面前太弱小了。
就算朱翊钧真的完成了土改,把土地切实分到了贫农和自耕农手里。
以大明官吏的平均素质和办事效率,外来乡贤们在三十年之内就能重新把土地兼并水平提上来,到时候难道再让朱翊钧开小号出来杀一波人吗?
在朱翊钧的构想中,大明接下来的百年内毫无疑问地应该走工业化、对外殖民路线,朝廷的精力不能再被千年来一直纠缠不休的土地兼并问题分散。
是时候让分散的农民团结起来,让他们形成一个更加团结的整体了!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五十章 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
众所周知,我大明一直以士绅优待和皇权不下县而闻名。
在皇权触及不到的县以下地区,地方上有粮长、里长、乡老等错综复杂的公职。
这些公职不领取朝廷的俸禄、也不被认为是朝廷的官员,他们甚至连小吏都算不上,但却在民间自治之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朱元璋立国之处就对官僚们的水平和素质没有任何期待,对于这些难以管理的偏远地区,大明的总设计师朱元璋给出自己深思熟虑后的答卷:民间自治、分而治之。
简单描述一下大明的乡村治理体系:授予缴税大户们公职,把本来应该由官员负担的组织百姓服役、缴税工作转嫁给这些地方豪强。
作为回报,这些豪强们可以获得一系列优待,包括但不限于:参加乡村诉讼案件的会审和裁判;用钱赎买包括死罪在内的绝大多数罪行;可以因功勋被授予官职......
士绅们直接垄断了基层行政权、极大地影响着对平民的司法权、几乎垄断民间话语权,而且这一切都有着朝廷的背书。
若有人想站起来反对这种体系,那他就要同时挑战伦理道德、地方豪族、大明朝廷,同时也意味着被生活了几十年的社会所抛弃,受所有未起义者的唾弃。
不难看出,这是套官府直接和豪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的治理体系。
作为士绅们为朱家皇帝大唱赞歌、朝廷精简了大批基层官员的代价,大明的贫民们面对士绅老爷们毫无胜算。
他们只能选择一忍再忍,直到所有人都没有选择,掀起一场焚尽旧世界的业火。
但从朝廷的角度来看,这是套一直以来运行平稳的优良制度,封建王朝的巅峰之作。
出身民间的朱元璋手段太高明了,他和士绅们联手、用保甲和户籍牢牢将贫民们锁在田地里,让他们除了用自己蝼蚁般的有限生命拼命耕作外没有任何选择。
掌握了民间财力、物力和话语权的士绅和官府是一伙的,朱家皇帝要是倒了,谁还能给士绅老爷们更好的待遇?
多么稳定、多么和谐、多么完美!皇帝陛下成功把地方士绅、官僚和掌握军队的勋贵牢牢团结在了自己身边。
除了那些皇帝再也看不到的贫民,所有人都对这套体系相当满意,看起来朱家王朝万年不倒的铁桶江山终于被洪武皇帝打造出来了!
但皇帝陛下忽略了一个小小的问题:这个社会不是静态的,洪武皇帝的巅峰之作完美地压制了中原王朝的内部,而对剧烈的外力冲击缺乏起码的心理准备。
明正统十四年,一场改变了大明百年国运的战争在土木堡打响,大明的权力体系自上而下地开始崩坏,出身士绅的儒家官僚们抓住机会夺过了这个国家的最高权力。
他们不再满足于现状了,他们要的越来越多,一切的一切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最坏的结局。
在大明的政治环境下,如果朱翊钧坚持清算士绅、吊死小吏,那持续了两百年的民间秩序就会瞬间崩溃,这也意味着他几乎不可能有效地从民间获得任何资源。
想要避免这种混乱和无序,朱翊钧就需要在基层扶植一些新的盟友。
想到这里,朱翊钧轻咳一声,换上那副千锤百炼的温润面孔向着马车上的乡老们缓缓走去。
“几位便是大丰县城附近村庄的乡老吧?晚辈有礼了。”
“小老儿见过将军,不知是哪位将军照面?”
见朱翊钧朝自己躬身行礼,乡老们立刻笑着微微欠身、点头示意,同时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陌生的少年将军。
俗话说居养体、移养气,一个人的气质会随着他的身份和地位改变。
自从穿越到大明,朱翊钧先是当皇子、后是当太子、直到后来当了皇帝,从小到大一直都是被身边的所有人跪着伺候。
朱翊钧早就完美代入了自己皇帝的身份,平日里一言一行都带着皇家特有的威严与贵气。
再加上他后来又同化了祝广昌的灵魂,六年来的征战和奔波让他变得更加沉稳,眉眼间多了些将军特有的英武与坚毅,任谁看了都不禁赞叹一声:好一个少年郎!
“看上去便是张贵人的脸,不是少年得志的大将军、就是哪位勋贵家的公子。”
乡老们暗暗在心里认定了这点,他们一辈子识人无数,但还从没在第二个人身上见过朱翊钧这等贵不可言的气质。
义军们在村子里良好的军纪同样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出身名门、治军有方、英武随和,乡老们对朱翊钧的第一印象相当良好。
见乡老们问到这个,朱翊钧嘴角一挑,眉眼间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骄傲与自豪。
“吾乃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奉天子之命来南直隶聚敛义军、诛灭不义。”
本来一脸欣赏的乡老们听得眼角猛抽,不是啊军爷,你这将军衔听起来可不太良善啊?
先不说这个大元帅是什么官职,话说“奉天倡义”是什么鬼?皇帝真的会给你这个封号吗?
邓元飞的脑子还是很灵活的,在就地吊死那些士绅之前,他客客气气地把这些乡老请上车送了出去。
虽然乡老们没有看到邓元飞炸开士绅们的宅邸,把他们的脑袋砍了随手用木桩插在路边的画面,但朱翊钧的将军衔还是本能地让他们感到了不安。
“原来是奉天......额,大元帅阁下照面,不知您的姓名?”
见乡老们问到这个,站在朱翊钧身旁的赵风子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捅了捅他的后腰,示意他随意编一个名号敷衍过去。
随着捕倭队加入义军的消息传开,朝廷肯定会疯了一样地去找祝广昌来弄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朝廷发现“祝广昌”还在南直隶统领义军造反,那明军不分三七二十一、直接把广西望海卫给端了也不是不可能,那会严重影响义军接下来的计划。
朱翊钧嘴角浮现出一抹按捺不住的笑容,他好早以前就想这么说一次了,当即带着几分恶作剧的心态缓缓开口。
“晚辈,李自成。”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五十一章 新乡村体系
赵风子惊讶地看了一眼朱翊钧,他完全没想到,朱翊钧能在仓促之间想出这样的名号,你该不会是瞒着我偷偷琢磨了好久吧?
“奉天倡义”这个口号虽然中二了点,但非常契合义军目前打出的旗号,至于那个“天”到底是天子还是上天,到时就很有一番解释的余地了。
李自成......李这个姓就很好啊,等义军的势力壮大到一定地步,自己帮朱翊钧伪造“李唐王朝之后”的身份也能方便很多,取这个姓可以说是点睛之笔。
而且李自成这个名字......不知为何,读起来就是有一股油然而生的豪迈与霸气,一听便不是什么朝廷鹰犬能取的名字。
他们之前只聊过“不能承认自己是祝广昌”,但对朱翊钧接下来要用什么名号还没商量过,
没想到朱翊钧自己偷偷把一切都考虑好了,不亏是自己挑中的主公,居然思虑周全、深谋远虑到了这个地步!
乡老们眉头紧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位“李将军”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看朱翊钧身边军队的规模和精锐程度,养这样一支军队所要耗费的资源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就算这些士兵绝大部分都是朝廷调拨而来,以朱翊钧对军队的掌控程度,他起码需要两百人以上的精锐亲兵。
在南直隶地区,能供养起这种规模家丁的名门屈指可数,乡老们原本是觉得只要自己知道了朱翊钧的名字,就能大概把他的来历推断出个七七八八。
但是李自成......南直隶有什么姓李的、嫡子与朱翊钧年纪相仿、显赫富贵的名门勋贵吗?该不会是辽东来的大兵吧?
“小老儿见过李将军,不知将军把我们叫过来,是要征调青壮随军、还是募集粮饷?”
乡老们立刻戒备起来,很多人甚至已经做好了破财免灾的心理准备,只要这些军爷不到村子里劫掠就一切好说。
谁都知道九边明军是天下精锐,这些人日常跟蒙古人和女真人打生打死,到中原来剿个叛军就跟玩一样。
但辽东军的军纪也是出了名的差,因为辽东将门也贪,士兵们想出头、想发财,就必须千方百计地搞钱来贿赂军官,而那点军饷显然是不够用的。
除非你是马芳那种一箭射杀老虎、以一当百更是家常便饭的究极狠人,否则大部分士兵就只能发展点有前途的副业——比如抢劫老百姓。
而且由于辽东和南直隶的方言有很大差别,两个地方的人要是不会点官话、那几乎就完全理解不了对方在说什么。
大家都不是一个地区的人、我还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那抢起来就更是肆无忌惮。
朝廷也知道自己到底欠了边军多少军饷,再加上还要依靠边军剿匪,只要他们闹得不过分、朝廷很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就更助长了边军劫掠百姓的嚣张气焰。…
但朱翊钧向来都是靠抢士绅老爷和富商们发家的,他看不上、也不屑用暴力去抢贫民那点家底,他这次来,是要为南直隶带来一场真正的变革!
“本将军这次来只有一件事,圣旨在此、尔等还不速速跪下接旨?”
朱翊钧说着说着、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卷明晃晃圣旨在乡老们面前抖了抖。
三十名衣冠整肃、威武雄壮的亲兵快速从朱翊钧身后冲出,他们手持斧钺剑戟等礼器分列两旁,连接旨时的香炉都被恭恭敬敬地放在桌案上抬了出来。
见亲兵们摆出这副架势,乡老们立刻丢掉手里的拐杖、颤颤巍巍地跪了下去,朱翊钧这才慢条斯理地朗声诵读圣旨的内容。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南直隶倭寇横行、盗匪四起,生灵有倒悬之急......”
这封圣旨是朱翊钧直接在宫里写出来、再交由东厂的人乘船一路送到南直隶,除了没有司礼监的备份和六部堂官的印玺,从格式到用词上跟真正的圣旨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在这封圣旨里,朱翊钧先是以皇帝的名义封“李自成”为“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命他于南直隶起兵对抗奸佞小人与叛臣贼子,最终达到北伐燕京、将皇帝从权臣和奸宦手中拯救出来的终极目标。
这就是朱翊钧为义军起义找的名义:奉天倡义、还政天子。
对南直隶的百姓来说,生活很糟、但仍然看得见希望,只要兵乱和征倭饷结束、一切都会好起来,人们还没有做好拼死一战的心理准备。
朱家皇朝二百年来的积威与恩泽仍在,百姓们对皇室并没有彻底失望,清君侧的旗号既能减轻百姓心中的畏惧、也方便了义军接下来收编俘虏的明军。
解决了义军起兵的名分,朱翊钧在圣旨接下来的部分里话锋一转,将自己在心底构建了整整六年的乡村政治蓝图和盘托出。
对于那些原主全家惨死、无人继承的田地,朝廷会将其全部没收进行重新分配。
没收上来的田地四分之一交由义军接管,这些农田会被用来安置伤残的义军士兵、赏赐给有功的将士,局势稳定之后还能作为招募府兵的资本
^0^
至于其余四分之三的土地,皇帝陛下会将它们全部交给自治会进行统一管理。
所谓自治会,即按着地域、宗族、姓氏等因素,以两百到三百户为单位将百姓们捏成一个集体。
两百户份额的土地会直接分配给这个集体,两百户百姓以集体为单位进行劳作,将耕作这个复杂的劳动拆分成一个个小的劳动工序。
至于播种、除草、除虫、灌溉等劳动工序的分配,除了已经被朝廷承认的乡老,两百户百姓会自行民选出三到四名乡正。
这四名乡正和乡老将组成管理两百户百姓和田地的自治会,两百户百姓和田地全部归自治会管理。
自治会之下的百姓没有私田、也就没有每户自己的收获。
百姓们按照自治会的分配承担不同的劳动任务,家里有壮劳力便直接下地耕作,只有女人和孩子便负责采摘、洒扫、纺织等轻体力劳动,
不同任务每年由各家轮换承担,不同任务获得的工分也也一定差距,重体力劳动和有技术含量的劳动更有价值。
到了收获的季节,除了规定上缴朝廷的部分,其余部分留下一部分囤起来以备天灾,剩下的粮食则按照每户的工分进行分配,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尤为重要的是,伟大的皇帝陛下只是把耕作、使用这些田地的权力赐予给自治会,任何人都没有转让或售卖这些田地的权力。
第二百五十二章 自治会
一口气将自己六年来全部的思考说了出来,朱翊钧舔舔自己发干的嘴唇,慢慢将有些失控的情绪平静下来。
相比大明传统的乡村体系,自治会体系从理论上能够有效的抑制土地兼并程度,而且维持成本与士绅优待一样低,既有的官僚体系不会受到过于强烈的冲击。
没有什么制度是完美的,自治会体系一定有比士绅优待更差的地方,朝廷会因此面临全新的治理问题。
但朱翊钧不关心这些,自治会体系下,税赋的收取和徭役的征发会以自治会名下的田亩数量作为依据,
朝廷用不着费尽心思地建立与维持一套复杂而庞大的户籍体系,地方官府只要把自治会的数量和名下田亩做好记录就行,难度大大降低。
大航海的时代到来了,接下来的时代是工业化、海外殖民与民族主义的时代,
占据了中原王朝上千年的小农体系即将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就像土地私有制取代了井田制,这是任何人都无法改变的,乡村地位一定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越来越低。
好好劳动与耕作,为大明的工业化提供充足的原材料与粮食保障;
日常的争执、轻微犯罪可以自行解决,减轻地方政府的行政压力;
不要给朝廷惹事,反正村正和乡老都是你们自己选出来的,贪污腐败也怪不到朝廷头上,村霸欺负你、你把村霸弄死了事,别动不动地揭竿起义。
这就是朱翊钧对自治会的全部要求,封建王朝的官僚体系不可能面面俱到,既然决定要走工业化、海外殖民地和城镇路线,对乡村的治理就一定会被落下。
封建时代的行政效率不允许皇权下县,这是时代的局限性,朱翊钧有天大的本事也改变不了,就算勉强做到也一定难以维持。
既然如此,那与其让几万个士绅天天鱼肉乡里、把百姓祸祸地三天两头造反,
还不如组织基层民选自治会,让百姓面对土地兼并、天灾人祸的贪官污吏时多几分反抗的力量。
粮商和贪官们或许能轻易揉捏单个农民,但如果这个数字扩大到两百户呢?
宗族虽然封建保守、充满了对人的压迫,但在这个时代却真的能给个人和家庭实实在在的保护。
把农民们从单个家庭捏成两百户的自治会,农民们对天灾的抵抗力、面对粮商时的议价能力、组织生产建设的能力都会大大提高。
而且虽然民选不一定效率更高,反而有可能导致更为严重的腐败和低效,但民选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它可以让人们误以为自己是有选择的。
这就很符合朱翊钧不希望百姓们闹事的需求了,现在不是贪官污吏在祸害你们了吧?你们自己选出来的乡正和乡老,觉得不好就忍一忍、等他们任期结束了下次不选他们不就好了。
只要百姓们还抱着这样的希望,民间就不至于激起大规模的起义,朱翊钧不关心其他的,自治会的辖区内别一天到晚地给朝廷爆叛军就行。
至于不对内剥削乡民、资本主义的原始积累要从哪儿来?
海的那边不是还有一千万日本人和一千万朝鲜人来着吗?听说他们的矿产资源也挺丰富的。
朱翊钧接过邓元飞递过来的茶水抿了一口,乡老们仍旧沉浸在巨大的冲击之中没有缓过来。
民选自治会、摊丁入亩、按工分分配收获,这些举措无论是哪一条单拿出来都称得上是惊世骇俗,但皇上居然一口气全都颁布了出来,这个步子迈得是不是有些过于大了?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地呢?
朝廷要分田给乡民自然是天大的好事,但是田地都在士绅老爷们手里,朝廷手里那点地够安置几个自治会的啊?该不会又是嘴上说说吧?
乡老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推选出他们当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位询问朱翊钧。
“李将军,自治会的想法我们觉得是很好的,但是本村并没有可以用来分配的土地啊?”
“马上就有了,把地契给乡老们过目。”
朱翊钧打了个响指,此时剩下的骑兵也已经从附近的乡村赶回,随着马队回来的还有一辆驴车。
赶驴车的士兵将车辆停下,随手从驴车上取下个木盒递了过来。
被众人推选出来的那名乡老颤颤巍巍地接过木盒,他本能地感到木盒里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但还是在身后众人的催促下犹豫着打开木盒。
打开木盒的瞬间、围观的乡老们无不被骇地面如土色,木盒里是坐拥良田千亩、还有个儿子中了举人的王老爷的人头!
这位王老爷在地方上可是个真正的只手遮天的人物,他仗着自己儿子有功名、能够出入县衙,
就花重金买通小吏、又豢养了十几个地痞流氓,动辄打伤打残不愿意把田地卖给自己的自耕农,靠着这种流氓手段在十年里快速把祖产扩大了十几倍!
但他的人头现在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个木盒子里,一点也看不出主人往日的威风。
打开木盒的乡老被吓得
^0^尖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把手中木盒朝远处丢去,不可一世的王老爷便从木盒里掉出来、骨碌碌地滚到路边的水沟里,义军士兵捏着鼻子跑过去把他捡了回来。
乡老们回头看看骑兵们带回来的那辆驴车,刚才那样的木盒整整齐齐地垒成山高,苍蝇密密麻麻地覆盖在上面赶都赶不走,让人看上一眼就遍体生寒。
“李将军!这些......这些......”
“这些人都是叛贼,对吗?”
朱翊钧仍旧笑吟吟地站在那里,只是周围的义军士兵默不作声地靠了过来,不少士兵直接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那自然......自然是极对的!这些人一定跟倭寇和叛军有分不开的关系!”
没有任何犹豫,在场的几十名乡老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疯狂点头附和,士绅老爷们还在冒热气的人头就在眼前,这种时候傻子都知道应该说什么!
亲,本章已完,祝您阅读愉快!^0^
第二百五十三章 三无圣旨
既然保守派势力和最大的阻碍已经被义军用物理手段排除,那自治会的实现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作为受百姓推崇的长者与智者,乡老们在这之前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为了配合这样激进的政策,朝廷一定会使用强制手段。
就像太祖爷当年移民填边,一道圣旨下来,仅经洪洞县大槐树处迁往全国各地的移民就达到了百万之多。
这种规模的移民用正常手段是不可能实现的,太祖爷当年就是直接派军队协助移民,被抽中的百姓要么滚蛋走人、要么脑袋搬家,哪里轮得到你来和皇上讨价还价了!
但他们没想到朱翊钧会这么果断,乡老们前脚走、捕倭队骑兵后脚撞门杀人,还把人家的脑袋和家产打包带走,这作风比土匪都土匪!
乡老们本就对朱翊钧的来历心存疑虑,在看到那颗木盒里的人头后,乡老们心中对朱翊钧的怀疑度更是高到几乎爆表的程度!
要不是朱翊钧给他们留下的第一印象相当良好、手里还疑似有一张圣旨,乡老们现在就要默默在心底给他打上“反贼”的烙印了。
既然朱翊钧不杀他们、还把他们客客气气地请到县城里说了这么多,那这位李自成将军就肯定还有用得上他们这些乡老的地方。
只要乡老们不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跟朱翊钧作对,那朱翊钧就大概率不会随便杀人。
虽然刚刚被朱翊钧吓得够呛,但朱翊钧到底是不是反贼这个问题实在太过重要了,乡老们还是硬着头皮向朱翊钧提问。
“兹事体大,将军能允许小老儿们看看圣旨吗?”
“圣旨这么金贵的东西也是你配摸的?万一把皇上的御批给摸花了,你全家有几颗人头够砍?”
邓元飞在一旁抱着肩膀冷笑出声,乡老们被他怼地面红耳赤又不敢出言反驳,还是朱翊钧站出来很不满地瞪了邓元飞一眼,主动示意亲兵把圣旨递给乡老们。
“对老人家有些礼貌。”
朱翊钧和邓元飞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这套把戏经过几年的操练下来已经无比熟练,乡老们在心惊胆战之余对朱翊钧居然有了几分好感。
不过好感归好感、圣旨的真伪还是要验的,乡老们七嘴八舌地交流了半天,最终把他们之中和官府打交道最多的一位推了出来。
这位老者年轻时曾经有幸在南京礼部当差,虽然最后因为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回乡务农,但眼界和见识还是在的。
老者轻轻捏了捏圣旨的一角,这个纹路、这个材质......确实是御用贡品没错,除了皇帝没人敢用绣着这种纹路的绢布。
老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圣旨的内容,其行文、格式和语气十分眼熟,看上去确实是那些专门为公文修饰纠错之人的文风。
朱翊钧天天批阅公文、复查司礼监发下去的圣旨,对朝廷的行文模式熟地不能再熟,这张圣旨用的绸子也的确就是圣旨专用的绸缎,连上面的花纹都经得起仔细盘查。
这张假圣旨唯一的问题在于:它从行政流程上来讲没有任何法律效力。
所谓圣旨,不是皇帝心情好了,随手扯块黄绸子过来哗哗一写、拿玉玺往上一盖就能生效。
因此圣旨的作用是以皇帝的权威为这道命令背书,为了防止有人伪造,任何一张圣旨在司礼监、礼部和接旨人那里都有备份,
每个经手的官员、部门都会把自己的印玺按在圣旨上,一道正常的圣旨上起码会印着密密麻麻的十几道印章和经手官员姓名。
如果以上这些东西都没有,那这张圣旨就没有任何法律效力,拿它当挡箭牌反而还会招来假传圣旨的罪名,历史上栽在这一点上的大臣不在少数。
想证明朱翊钧的圣旨在造假很简单,随便来个人去礼部、或是任何一个在圣旨上有印章的部门,按着圣旨上的名姓一一去询问,
他就会发现朱翊钧手里这张是非常标准的三无圣旨,没有任何法律效力,单是拿着这玩意招摇过市的罪名就够诛灭三族的了。
不过这可是十六世纪,跑到燕京去验证真伪的成本高得很。
而且乡老们为什么要去求证这张圣旨的真伪?自治会的权柄他们能分一大部分,死去士绅的田地和农具归公之后、他们也能分润收获,现在乡老们只要沉默着保持配合就能
那这张圣旨的真伪还重要吗?反正朝廷也不可能把所有参与分田的百姓都杀了,这田分都分了、朝廷到时要是再想让分到田地的自治会吐出来,这件事恐怕好说不好听。
被众人推选出的乡老盯着圣旨看了半天、还是没能从这张假圣旨上看出任何端倪,他按下心中的疑虑朝其他人点点头。
“的确是圣旨该有的样子。”
乡老们终于放下心来,一想到自己即将在自治会中获得的地位,乡老们脸上都不禁露出了笑容,还有人主动关心起了自治会落实的具体步骤。
“如果有人不愿意加入自治会......”
“皇上的旨意面前,难道还有这些人讨价还价的余地吗?如果有那些实在冥顽不灵、自治会又无法管制的,你偷偷派人到县城来,之后的事情就用不着你操心了。”
朱翊钧微笑着拍了拍那名乡老的肩膀,他的笑容温和有礼、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但面对着他的乡老却从中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息。
朱翊钧今天之所以要在这些乡老们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就是看中了乡老们在大明乡间基层政治中的特殊地位。
乡老一般由村民们选出,需要满足德才兼备、为人公正、明辨是非、年五十以上、德高望重等一系列严格的标准,官府还会派人前来确认。
洪武三十一年,朱元璋在《教民榜文》中规定:出令昭示天下,民间户婚、田土、斗殴、相争,一切小事,须要经由本里老人、里甲断决。若系奸盗诈伪、人命重事,方许赴官陈告。
换句话来说,小到夫妻吵架、邻里纠纷,大到聚众斗殴、财产分割,乡老们几乎全都可以名正言顺地插上一脚,这些人对普通乡民有着极强的影响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