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大小姐
万般无奈之下,女子只能不断强调自己“怀仁郡主”的身份。
她不得不用更隐晦的方式暗示邓元飞:现在义军想洗白、想归顺朝廷,最好的方式就是从白莲教手中收复襄阳、救出襄王一家。
这是真正的天赐良机,造反是没有前途的,要是祝广昌知道邓元飞把自己拦在了外面,邓元飞一定会为自己对皇室的傲慢付出代价!
然而邓元飞砍了一辈子人,对政治上的这些弯弯绕那是一点概念都没有。
见对方试图用自己郡主的身份相压,邓元飞一脸怪异地瞥了带她过来的赵风子一眼。
“你没跟她说过咱们是干什么的吗?”
这孩子脑壳是不是坏掉了?老子都跟着将军造反了,你是不是藩王的女儿跟我还有任何关系吗?
赵风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今天本来是要和襄阳那边的黑市商人接洽,看看能不能弄到点火药、硝石这样的敏感物资。
结果那个白胖的商人听说他是祝广昌的部下,不仅把黑得离谱的价格往下调了调,还塞给他一个自称“怀仁郡主”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张口就说自己是襄王嫡女朱翊铃,还让赵风子带她去见祝广昌,这么有政治价值的人自己送上门来,赵风子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不过这人毕竟是自己带来的,眼看朱翊铃一脸焦急和哀求地看了过来,赵风子就也装模做样地劝了两句。
“这事情就没有通融的余地了吗?把她算作我的随从如何?”
“军师大人,我明白您的意思、可您也得体会我们这些武夫的苦衷啊,我今天要是讲了人情,将军的军棍可就得跟我讲讲规矩了。”
即便赵风子开口、邓元飞也没有丝毫松口的迹象,朱翊钧是最讲规矩的,不管这劳什子怀仁郡主身上有没有兵器、是谁带进来的。
但凡邓元飞今天敢不搜她的身就把人放进去,朱翊钧事后就一定会打他的军棍,有人来说情就罪加一等、打得更狠。
李荣山那个狗才每次都腆着张老脸来给自己说情,搞得好像他邓元飞邀买人心、在军中势力颇大一样,将军想饶他一顿棍棒都不成。
邓元飞不敢放人、赵风子在一旁看热闹、怀仁郡主不肯轻易低头,局面顿时僵在了这里。
“这人是谁?来闹事的吗?”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清脆悦耳的少女声音突然在一旁响起。
众人循着声音的方向扭头去看,清儿正抱着一袋子点心、站在路边看他们,右手还在仔细擦拭自己的嘴角,以免嘴角留下明显的食物残渣。
清儿很喜欢吃甜津津的糕点和零嘴,但考虑到她正在长身体,朱翊钧生怕糖分摄入过多会让自家妹妹长歪了,一直卡着她的甜食供给。
所以清儿每次都会主动揽下府里采买糕点的差事,然后在回府的路上偷吃一部分解解馋。
朱翊钧也不想把孩子管得太严,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清儿不要太过分就当不知道。
赵风子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如果说义军里还有一个人能在“规矩”里享有特权,那就是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姑娘了。
清儿不仅是朱翊钧最看重的家人、祝家的大小姐,更是望海卫隐形的二号人物。
她是被朱翊钧当成继承人和二把手来培养的,身份亲昵而不显赫,手中权力大地惊人。
赵风子当下笑眯眯地把清儿唤过来,将刚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怀仁郡主?襄王一脉啊......”
清儿眼中精光一闪,这倒是个天大的好机会,义军如果还想招安、救出襄王一脉的机会就一定要把握住。
毕竟朝廷也需要一个接受义军投降的台阶,总不能义军一投降、朝廷就开开心心地封朱翊钧一个将军吧?那朝廷的面子要往哪儿搁?
她知道朱翊钧的心思,朱翊钧杀士绅、杀豪绅、杀小吏,但是稍有良心的文官就能在义军的屠刀下全身而退,他自始至终没有反过朝廷。
朱翊铃被清儿打量地心底发毛,忍不住双臂环胸、往后退了两步。
这个小丫头的眼神冷得吓人,仿佛她不是在打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在屠户在打量一块砧板上的肉,心里琢磨着该从哪里下刀才能卖出价钱。
清儿猛地一震衣袖,右手闪电般在朱翊铃胸前和小腹连点三下,直接用内力封住了她的周身经脉、让朱翊铃浑身动弹不得。
然后她当着众人的面,一双小手灵巧周到地在朱翊铃全身游移。
赵风子和邓元飞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清儿的手法快速、柔和、不遗漏任何一个点,几乎把所有能藏的地方都检查了一遍。
反应过来的赵风子尴尬地咳嗽一声转过脸去,邓元飞看得两眼放光、几乎忍不住鼓起掌来,这大小姐就是大小姐,手法都比我娴熟不少!
飞快地将朱翊铃全身要害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利器和毒药后,清儿潇洒地冲邓元飞挥挥手。
“不让你为难,有人问起来、就说身是我搜的。”
“大小姐体恤我们这些当差的。”
邓元飞满脸讨好地笑了笑,您检查地这么仔细、谁还能说什么?他对清儿这个大小姐是真的心服口服。
“你......你怎么能当着这么多男人的面......”
朱翊铃脸红地几乎滴出血来,像是个遭到恶少非礼的小姑娘一样,她颤抖着一手指向清儿、颤声控诉对方的暴行。
“我往前走五步,五步过后你要是还没跟上来,我就让人把你丢出南漳城。”
清儿说完这句后扭头就走,朱翊铃无助地扭头看向赵风子,赵风子偷偷朝女子比了个大拇指、又无奈地笑了笑。
示意这位小祖宗说的是真的,清儿让他们把人丢出去,没人敢说个“不”字。
清儿轻快的脚步催命符一样踩在朱翊铃心头,她咬咬牙,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朱翊铃赌的就是义军还想招安,赵风子、邓元飞这样的人知道其中利害,绝对不敢贸然对自己无礼。
但眼前这个小丫头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小孩子发起性子来哪管什么招安不招安,要是因为这个让王府上上下下遇害,朱翊铃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零五章 入襄阳
被白莲教控制的襄阳城前,五千名义军组成的数个军阵缓缓朝着城门移动。
黑甲骑兵们在邓元飞的带领下在各个军阵中来回奔驰,他们负责协助各队军官维持军纪。
偶然遇到了想在行军途中偷偷溜走的逃兵,黑甲骑兵们便纵马过去从背后兜头一刀,将人头割了挂在马脖子上继续回去巡逻。
宜城卫的明军拿了安家银、又得知了义军每月的饷银,顿时就把自己原来的指挥使忘到了九霄云外,朱翊钧把原先的编制打乱、军官贬职和流放后,就将这只军队死死握在了手里。
得益于老兵和新兵优良的比例,新加入义军的新兵成长地很快,只要不真把他们投入战场,行军和打下手已经没什么问题了。
这五千人虽然非常稚嫩、看上去甚至有些搞笑,但他们的的确确被捏合成了一支有组织、有纪律的军队,和这个时代绝大部分的武装暴徒有着本质的区别。
留守襄阳的白莲教高层何日平站在城头,心中喜忧参半。
这个祝广昌不愧是明军出身,明军降兵、土匪流氓、私盐贩子......
这么鱼龙混杂的五千余人聚在一起,祝广昌居然仅一旬就把他们操练地有模有样,单看这行军的阵仗、湖广本地的卫所军也不过如此。
但祝广昌这般统军有方、麾下又有五千余精兵,这样的人会不会甘心归顺圣教可就难说了啊......
义军各阵在襄阳城前缓缓停下,确认这个距离不在守军的攻击范围之后,邓元飞带着几名黑甲骑兵耀武扬威地在城前来回奔驰。
“你们教主邀我家将军北上共襄义举,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城!”
这阵仗,果然来者不善啊......
何日平心中一苦,但面上还是没有丝毫示弱、反而故作豪爽地朗声大笑。
“原来是威武大将军照面,在下白莲教六品顶行何日平、见过祝将军!”
听到“六品顶行”这个前缀,坐镇中军的朱翊钧不由眼睛一眯,他对白莲教还真有点研究。
白莲教内设九品教阶,即:一品众生、二品天恩、三品正恩、四品引恩、五品保恩、六品顶行、七品十果、八品十地、九品莲台。
其中“莲台”即为“佛果”,由传说中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圣使担任,教主董云平则以八品十地的身份充当白莲教的世俗领袖。
何日平“六品顶行”的职位已然不低,就算放眼整个白莲教恐怕也算得上高层,看来董云平很重视襄阳这个大后方啊。
“原来城上的是何将军,还请下令打开城门吧。”
“这......怕是有些难做。”
何日平不禁苦笑一声,他现在还真没胆子放朱翊钧的义军进城。
朝廷的援军暂时是来不了了,但湖广布政司也没有坐以待毙。
在向朝廷做好报备之后,湖广布政使将手头仅有的机动兵力在新野、承天、汉阳等地集结,伺机与白莲教的叛军决死一战。
那就是董云平此次起义的关键所在:在起义的初期阶段一招制敌,踩碎湖广布政司手上仅有的机动兵力!
就算是离湖广最近的川军,想从崇山峻岭里爬出来起码也得三个月的工夫。
在此之前,白莲教唯一的敌人就是湖广布政司手中的这两三万明军。
只要踩碎了这支明军,白莲教就能将手头大军分成无数股、肆无忌惮地横扫湖广地区缺乏明军庇护的乡村镇县。
造反嘛,讲究的就是一个起势和裹挟百姓,董云平必须在朝廷大军到来之前尽可能地席卷乡镇、裹挟百姓,争取把手上的八万人滚到八十万人。
白莲军的主力都被董云平带到新野去了,现在的襄阳城就是座只有三千人守着的空城,就这三千人还有不少是临时征发的壮丁。
何日平今天要是真把义军放进来,朱翊钧反手来个反客为主、直接把襄阳给占了,何日平那是一点反制的措施都没有。
襄阳一旦有失,整个白莲军的后勤线都会断,八万人的后勤要是断了,那军队四散而逃就只是时间问题。
幸好朱翊钧也没指望何日平直接把义军放进襄阳,邓元飞装模做样地在城下痛骂何日平一阵便打马回阵。
“今夜寅时,看到有鸽子飞出来就带兵进城。”
留下这么一句话,朱翊钧带着十名亲兵和一辆马车离开军阵,停在襄阳城的城门前再不动弹。
见朱翊钧的马队停在了城门口,没有一点从箩筐里被人吊上来的意思,守城的白莲教不禁看向何日平,何日平沉吟片刻便点头示意开门。
“给他开个门缝放进来,义军稍有异动就赶紧关门。”
朱翊钧毕竟手握五千精兵,何日平也不想把这么个炙手可热的人物给得罪狠了,这点风险还在他承受的范围之内。
为了表示白莲教招揽的诚意,朱翊钧刚一进城,何日平便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早就听说祝将军英明神武、非同凡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城里已经提前备好了酒宴,还请祝将军一定要赏光啊。”
朱翊钧不置可否地轻哼一声,理也不理何日平的搭讪打马便走。
何日平只好尴尬地讪笑两声,同时隐蔽地瞥了朱翊钧身后的马车一眼。
祝广昌和他的亲兵看上去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个马车倒是颇为可疑,要不要偷偷派人探查呢......
“出什么事了吗?”
就在何日平踌躇不定的时候,朱翊铃怯生生地掀开车帘、将上半身探出来,同时故意掀起车帘的一角,何日平飞快地扫了车厢里一眼。
一个女人、一个小丫头,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还是不要派人偷偷探查了,不然以祝广昌的脾气、此事败露了就又是一桩麻烦。
“没你的事,坐回去。”
朱翊钧淡淡地喝了一句,朱翊铃立刻如蒙大赦地钻回马车里,她此时已经紧张地脸色发白、浑身冒汗。
清儿秀手一翻、若无其事地将藏在阴影里的一团寒芒收进衣袖之内。
如果刚才马车被拦了下来,那朱翊钧的最后一张牌就是清儿的暗器,她会在一瞬间抛出银索套住何日平把他拽下马来,挟持着何日平逃出襄阳城。
至于这辆马车,车厢里除了朱翊铃和清儿确实空空如也。
但只要何日平对马车稍有了解,他就会发现这辆车留下的车辙印有些过于深了,简直就像是有人把马车内壁劈开、往里面藏了什么东西一样。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零六章 襄王一脉
“父王!女儿终于又见到你了!”
襄阳城襄王府的宅邸里,怀仁郡主朱翊铃猛扑到襄王朱载尧的怀里失声痛哭。{?爱阅读}
侥幸逃出襄阳、被商人藏匿起来的日子里,她一直担心着自己留在襄王府里的家人。
做梦都是白莲教的人趁夜摸进王府,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倒在血泊之中。
现在亲眼见到家人安然无恙,她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来了。
“傻孩子,你都逃出去了、怎么又平白回来送死啊......”
封号为“安福王”的襄王朱载尧和女儿抱头痛哭,他今年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这几天却已经把鬓角给愁白了。
襄王府被贼人围困已经十几天了,他唯一的念想就是这个侥幸逃出城的女儿,谁曾想朱翊铃又自己跑回来了。
朱翊钧对这感人肺腑的一幕视而不见,反倒饶有兴趣地打量起了襄王府的布置,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啧啧称奇。
这大明的藩王们日子过得不错啊?襄王府里种种布置虽不如宫中华贵,但奢靡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单论物质享受比朱翊钧好了不知多少。
这种生活水平绝不是藩王的封地能够维持的,看来朱载尧干不干净不好说,历代襄王肯定是没干什么好事。
而且明朝僭越成风,朱翊钧虽然对礼法不甚熟悉,但随便瞟上一眼就能发现诸多逾越了藩王本分的装饰,襄阳的御史和知府都是瞎子吗?
欺压百姓、聚敛财富田地、僭越的服饰和用度、疑似与地方官勾结......
他今天单单在襄王府转了一圈就有这么多收获,那深水之下的阴影必然更加触目惊心。
这群脑满肠肥的家伙......等朕亲政了腾出手来,早晚借着僭越的名号狠狠割你们一刀!
襄阳陷落之后,安福王朱载尧动员起自家奴仆和部分逃进王府的明军,借着王府的高墙组织起一道坚固的防线,放言要和白莲军做最后的斗争。
董云平没有贸然强攻襄王府,朱载尧别的本事没有、但骨头一点都不软,要是把他逼急了、朱载尧真敢放把火带着全王府的人自焚。
襄王自焚确实能狠狠羞辱朝廷一顿,但朝廷必将更加疯狂地调兵报复,而且襄王这么有价值的人质也就白白浪费了。
董云平面对朝廷没有必胜的把握,仗打到一定程度、大家说不定就要坐下来谈谈,那时候襄王一脉就是极好的谈判筹码。
因此白莲教没有急于攻破王府,只是派重兵将襄王府团团围住了事,甚至定期还会往王府里投掷瓜果、食盐等生活物资。
何日平也没把这群瓮中之鳖当一回事,朱翊钧随口扯了个“劝降”的谎话、何日平就把他放了进来。
“这位……大王?”
“用不着那么客气,望海卫千户祝广昌。”
朱载尧搭讪的声音让朱翊钧从沉思中惊醒,虽然是以千户之身觐见藩王,但朱翊钧只是微笑着冲他点点头、一点施礼的意思的没有,言语间更是毫不客气。
见了朱翊钧这副傲慢无礼的态度,朱载尧不禁面色一苦,自家女二果然把狼给招来了。
他的确有说过让朱翊铃去向朝廷请求援军,但谁曾想朱翊铃为了赶走白莲教这条恶狼,把朱翊钧这头猛虎给引进来了。
权贵们的消息总比普通人灵便得多,虽然朱翊钧及时封锁了整座南漳城,但仍有部分士绅和百姓侥幸从南漳逃到了襄阳。
他们带来的消息震惊了所有人,尤其是义军对于士绅和富商有组织的屠杀和掠夺,这个可怕的传闻更是令整个襄阳的权贵阶层陷入了震怒。
作为一个忠诚可靠的藩王,朱载尧当时还捐了不少银两和酒肉去犒赏军队,期待着明军快点把义军剿灭。
谁知道平叛的军队还没出发,白莲教的人先把襄阳城给夺了。
朱载尧现在居然还要靠这支叛军来收复襄阳、保全王府,这还真是世事无常。
“那......祝千户,请问阁下对未来有何打算呢?”
虽然很不想和反贼搭上关系,但朱载尧还是硬着头皮去和朱翊钧搭话,最起码他要摸清朱翊钧有没有造反的意思。
朱翊钧坦然地笑了笑,他好好一个正统地不能再正统的皇帝、吃饱了撑的要造反?把南直隶和湖广的士绅砍一遍才是他的目的。
造反不说是反朝廷、起码也得是反天子吧?他针对的只有士绅而已,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还真是个大大的忠良之臣。
“王爷不必如此惊慌,我祝家从宣德年间开始就为国效力,开始砍蒙古人、后来砍倭寇,可谓是世代忠良,末将也没有妄自谋逆的意思。”
朱载尧听到这厚颜无耻的发言险些骂出声来,南漳县的权贵被你扫荡一空,侥幸逃出来的士绅家产也丢得干干净净。
南漳县的固有秩序彻底被义军用暴力撕碎,这不是反贼是什么?你祝广昌妥妥的一个反社会分子!
不过义军只要还想着招安就是好事,这样自己才有和朱翊钧谈判的筹码,朱载尧当即大手一挥。
“那就好,只要祝千户能替朝廷收复襄阳、保全我襄阳府上上下下,本王一定向朝廷上题本阐明实情,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提。”
襄王一脉最早可以追溯到永乐年间,初代襄宪王还是朱高炽的嫡系子孙,历史比朱翊钧这一脉都悠长。
襄王府盘踞襄阳近两百年,虽然因为藩王的身份无法干政,但奴仆和金银物资还是不缺的,就连火枪和刀剑也能拿出一大堆来。
听到自家父王这愚蠢的发言,朱翊铃瞳孔猛地一缩,吓得立刻拉了拉朱载尧的衣袖、示意他赶紧收回自己愚蠢的发言。
虽然她和朱翊钧相处的时间不长,但还是对朱翊钧能把石头榨出油的手段和贪婪叹为观止,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太过开心,忘记提醒父王这一点了。
这种人要么不伸手,要么就不会单纯地拿一些财物和奴仆了事,天知道朱翊钧会开口要什么。
朱翊钧上下打量了朱载尧一眼,随后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冒昧地问一句,王爷您怕死吗?”
第二百零七章 夜袭襄阳
“祝、祝将军......非得如此才行吗......”
在黑甲亲兵们的搀扶下,朱载尧颤颤巍巍地爬上了一辆被临时加固增高、四周都是铁制挡板的马车。
这辆马车不是襄王府里最豪华的一辆,但它足够宽敞和坚固。
黄花梨的外壁坚硬厚重,足以抵御大部分的刀剑劈砍和弓弩攒射,明军的制式火枪也很难射穿。
在裹上厚厚的几层浸水棉被之后,这辆被临时改造的战车对火攻也有了一定的抗性,不至于被人一把火油浇上来直接变成漂移的燃烧棺材。
虽然看上去十分丑陋而滑稽,但它的可靠性是值得相信的,尤其适合朱载尧这种没有系统练习过任何武艺,只能凭着一把子力气挥舞长戈乱刺的门外汉。
朱载尧一身织金团纹补服常服,杏黄色的金丝纹路在火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华丽鲜艳的朱红色服饰提醒着所有人他藩王的尊贵身份。
除了贴身的内衬、软甲以外,朱翊钧没有让朱载尧在外面套任何铠甲,这让他在火光下看上去格外显眼,简直就像一只胖乎乎的红色棕熊。
毕竟朱载尧的战斗力完全不只得期待,朱翊钧看上的就是朱载尧安福王的身份和在襄阳的人望。
白莲教留在襄阳的三千守军里,很大一部分都是临时从襄阳拉的青壮。
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战斗意志,只是被白莲教用暴力和他们的家**迫着赶到战场上而已。
盘踞襄阳近两百年的襄王亲自带头冲锋,威力不好说,但给人的精神冲击一定很强,只要配合着义军一鼓作气、把白莲军的士气冲垮就好。
看在自己姑且还需要朱载尧卖命的份上,朱翊钧笑着安慰了他两句。
“王爷别这么害怕嘛,您现在乘坐战车、挥舞长戈的样子很有高贵乡公的风范。”
“高贵乡公?”
朱载尧不禁露出一脸文盲的困惑,他犹豫着张张嘴、还是没好意思追问下去,而是一脸求助地扭头看向自家女儿。
大明的藩王们都是被当成猪来养的,朱载尧小时候不仅没有像朱翊钧一样接受严格的儒家教育,还被文官们有意地与知识隔离开来。
因此虽然朱载尧现在已经三十岁了,但他的大脑皮层仍旧光洁无瑕、没有一丝受过教育的痕迹。
就连他的眼神都因为没有受过传统儒家教育的摧残,而充满了纯真的光芒,这要是放到几百年后的现代绝对大有作为。
虽然觉得有些丢人,但朱翊铃还是贴心地回答了自家父王的疑惑。
“就是魏正元皇帝、魏文帝曹丕的孙子曹髦,他因为不满司马家专政、英勇斗争而闻名。”
“哦?那这个人很了不起啊?”
朱载尧不禁意外地看了朱翊钧一眼,似乎没想到对方能给自己这么高的评价。
毕竟朱翊钧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假辞色,还满不在乎地要把一位尊贵的藩王拉上战车,让他在士兵的胁持下亲自冲锋陷阵。
就在朱载尧对朱翊钧生出一丝好感的时候,朱翊铃终于看不下去了,捂着脸小声补完了对曹髦的介绍。
“他十九岁那年亲自驾驶战车征讨叛军,当场就被士兵刺死了,是极少见的死于刀剑的天子。”
要不你还是瞧不起本王吧!本王今年才三十岁、还有大把奢靡安乐的人生要享受呢,实在不想今天晚上就成为历史的一部分啊!
朱载尧的面容瞬间就扭曲了起来,“高贵乡公”的典故用在这里简直晦气地离谱,搞得好像他朱载尧今晚就要以身殉国一样。
“祝将军要不还是另寻高明吧,本王留在王府里为诸位擂鼓助威就好......”
朱载尧颤颤巍巍地就想往战车下面跳,但站在他身边的黑甲亲兵们又把他扶了上去。
“王爷您就放心吧,我这八名亲兵一定会将您好好保护起来,您死了、末将也没有好果子吃不是?”
感受着肩膀上那几只铁钳般的大手,再看看朱翊钧貌似和善、实则斩钉截铁的笑容,朱载尧知道自己现在已经没有选择了。
罢了,只要本王往这战车上一坐,燕京的天子就不能看着襄王一脉断绝,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朱载尧苦笑一声,不顾身后妻妾和子女的哭喊,颓丧而决然地站在马车上握紧了手里的长戈。
将朱载尧这边安排妥当,剩下的两名亲兵猛地扑在地上朝朱翊钧磕了两个响头,等待着朱翊钧发出那个必死的命令。
比起面对朱载尧的胜券在握和冷漠,朱翊钧现在显得极为不自然,犹豫了半响才缓缓开口。
“去吧,我会好生照顾你们的老母和妻子,你们的儿子会拜望海最有名的大儒为师。”
两人端正自己的姿势、一板一眼地跪在地上朝朱翊钧用力叩了三个响头,而后断然转身离去。
“就他们两个,能把襄阳城门给打开吗?”
清儿在一旁不由担忧地皱了皱眉头,只用两个人去撬开襄阳的大门、这种事怎么想怎么不靠谱。
“我既然做了,就起码有三成的把握。”
朱翊钧罕见地没有跟清儿做过多解释,而是有些迷茫地低声呢喃了一句。
虽然他已经见惯了死亡、背叛和牺牲,但被迫牺牲一个忠臣的感觉永远这么糟糕。
从祝广昌还是个走私食盐的小百户起,这两个亲兵就一直追随在他身边,忠诚、勇敢、机敏、武艺高超,再没有比他们更合格的亲兵了。
今天的夜袭至关重要,一个弄不好、自己和清儿就得埋在襄阳城里,朱翊钧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把两人派去执行一个必死的任务。
比起朱翊钧平时自信挥洒的言语,他现在的声音显得很远很远,甚至带上了一丝迷茫。
清儿懵懂地看看朱翊钧,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默默地握住了朱翊钧空空如也的右手。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那份柔软和温度,朱翊钧深吸一口气,很快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和从容。
“必要的牺牲罢了,想要完成伟大的事业、就不能怕牺牲。”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零八章 自杀式袭击
“前面那辆马车止步!”
两名亲兵将来时的马车赶到城门处,而后毫不意外地被驻扎在那里的白莲教守军拦下。
驾驶马车的一名亲兵从马车上跳下里,满面笑容地走到城门官面前拱拱手。
“我们是威武大将军祝广昌的亲兵,奉命出城办点事,麻烦通融一下。”
“这天还是黑的看不到吗?天大的事情都得等到明早天亮。”
城门官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他才懒得管什么祝广昌不祝广昌,反正那个姓祝的也管不到他。
大半夜被从床上揪起来守门已经够倒霉了,开城门更是件麻烦事,何必自找麻烦呢?
“就开一条小缝,我家将军跟你们顶行打过招呼了,但他现在人喝晕去过去了......”
亲兵也明白对方的意思,像这种说起来违规、性质恶劣但大部分时候又无足轻重的小事,向来是小鬼们捞钱的重灾区。
“麻烦了,这些拿去喝茶。”
“算你懂事。”
他轻车熟路地掏出一锭银子塞到城门官手里,城门官漫不经心地掂了掂手里的银锭子,十两纹银在火光下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
城门官身后原本呵欠连天的白莲教士兵也精神了起来,一个黑胖汉子迫不及待地戳戳城门官的后腰。
“催催催,催恁娘的催!”
城门官骂骂咧咧地从怀里掏出随身备着的剪子,小心地将银锭裁成几小块。
而后他将最大的一块揣在怀里,吆喝着把几块剪下来的碎银抛给身后跃跃欲试的士兵们。
“干活儿了!”
拿了好处的士兵们立刻精神起来,十几名身强体壮的大汉脱去上衣,齐声吆喝着把手臂粗的麻绳拼命往后拉,沉重的城门缓缓开了一道口子。
一个刚刚加入白莲教的新兵凑过来,他不无担忧地提醒了城门官一句。
“头儿,这是不是有点......那伙义军的营地离襄阳可蛮近的。”
“你在教我做事啊?”
城门官上下扫那新兵一眼,啼笑皆非地一把捏住他的耳朵,拎兔子一样把新兵拎到眼前。
“能有什么事?能出什么事?这可是襄阳城,就算那两个人是孔子的老爹转世,难道还能直接把城门给抬起来摔碎吗?”
作为湖广的重要城市,襄阳的城门防御性异常良好、即便是承受大炮的轰击也能撑上许久,人力几乎无法对其造成有效的伤害。
而且那可不是两扇纸板子,襄阳城门即使是在机关的帮助下从内部开启,也要二十名壮汉使出吃奶的力气拉上许久,绝不是人力可以强行卡住的。
对面一共两个活人、一辆马车,一顿乱箭射过去就变肉酱了,在这么多守军的眼皮子底下还能玩出花来不成?
有钱不赚王八蛋,圣教上面那些白痴在权贵那里吃得满嘴流油、连条肉丝都没漏下来,他们这些小的总不能喝西北风吧?
白莲教的那名新兵张张嘴、最终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只是本能地觉得这两个人很可疑,但也想象不出能有什么出事的可能。
“以后老子办事少他妈插嘴!”
见新兵被自己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城门官狞笑着用力给了新兵一个嘴巴,新兵被扇地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两圈。
这帮新兵蛋子就是他妈的事多、而且脑子还不好使,仗能不能打赢跟老子们有什么关系?
就是兵败了、大不了再回山里当盗匪嘛,搞得跟董云平推翻朝廷自己当了皇帝、还能封老子一个大官当当一样。
“麻烦再大些,大小姐最喜欢这辆马车,有什么刮蹭我们要吃瓜落的。”
前来贿赂的那名亲兵打量了城门打开的大小,又偷偷往领头那个大汉怀里塞了一把碎银。
收了好处的大汉卖力地将城门缓缓拉开,一辆马车、两辆马车、三辆马车......
那个缝隙里能容纳的马车越来越多,几乎开了快四分之一。
但亲兵犹自不断催促着壮汉们加大力气,让他们再闷头把城门拉得再开些,很多人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
一辆马车能有多大?城门开条缝不就能过去了吗?你让城门开这么大有什么企图?
就连刚刚收完贿赂的城门官也发现不对劲了。
他侧身前行、右手按在刀柄上,惊疑不定地用左手去抓亲兵的肩膀。
“你一辆马车要这么宽干嘛......”
亲兵骤然发难,他腰随胯动、猛地将身体转了过去。
腰间钢刀早被那亲兵解下、放在身体正前方,他右手抽刀、锋利的刀刃直直切向城门官。
然而城门官也早有准备,握刀的右手猛地拔刀斜劈,硬生生将砍向自己咽喉的钢刀顶了回去。
“好贼子!还真他妈有嫌自己命长的!”
城门官也不与那亲兵做搏斗,只冷笑着向后跳开、指挥其他士兵冲上去将那狂徒擒住。
他既然敢收亲兵的银子打开城门,那他就有敢开城门的本钱。
白莲教在城门驻扎了一百多名士兵,城墙上还有不少巡逻的,一阵锣鼓就能再招来小二百人。
不过现在敲锣事情就大了,城门官可不想跟上面解释为什么城门的开着的,最好是能凭着这几十个兄弟偷偷把这两个狂徒乱刀砍死。
几十名白莲教徒抽出腰刀、挺着长矛朝亲兵合围过去,后排的火枪兵不紧不慢地用火折子点燃手中鸟铳火绳。
亲兵抽出腰刀、劈头盖脸地朝着靠过来的敌人狂挥乱舞,将刺向他的长矛尽数劈开。
偶有白莲军的士兵咬牙欺身上前,要直接活捉了亲兵立个大功。
亲兵仗着自己铠甲精良,两手护着面部和颈部的要害、硬生生一记沉肩前冲将那人顶翻在地。
而后反手一记干净利落的补刀,将被撞翻那人的咽喉刺个对穿,一整套动作娴熟冷静,一看就是老于厮杀的老兵。
然而他终究只有一个人,城门官见士兵们劣质的刀剑很难伤到亲兵,立刻喝骂着威逼士兵们一股脑地冲上去。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章 义军进城
卡在机关里的亲兵不住往外呕血,他的下半身已经完全被机关搅碎,肉泥和骨渣被搅成一团、泥巴一样飞溅出去。
内脏“噗噜噜”地从他残破的下半身滑出来,亲兵的体温迅速降低,生命无声而惨烈地从他的身体中流逝。
自己的死期将至,亲兵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城门开了、义军就要进城了,眼前这些废物绝不是将军的对手!
为富不仁的豪商、鱼肉百姓的官吏和士绅、为害乡里的流氓地痞和邪教份子......
你们这些人渣全都要被插木桩!而崭新的秩序和希望会在被敌人鲜血浸透的大地上生根发芽!
“义军进城了,你们都得死......”
亲兵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露出一个阴森的笑容,在场的白莲军无不被这个笑容慑地心里发毛,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狂热而不惧生死的对手。
“这他妈......那些义军都是这样的疯子吗?”
大家当兵都是讨口饭吃,一个月那么几钱银子、你玩儿什么命啊?城外这些义军不对劲啊……
襄阳城外的义军军营里,五千义军在各自队官的带领下安静地在原地列出数个方阵,
队伍里的新兵们紧张地嘴里发干,不自觉地更全力握着自己的武器,一个个神经绷到了极点。
他们之前承担过最凶险的任务也就是围剿士绅,但清理士绅是个繁琐但并不危险的任务。
“天雷引”加火枪齐射就能解决绝大部分敌人,就算很偶尔地需要近战,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义军也能从容应对。
平均二十个长矛手围攻一个没有甲胄的奴仆打手,这已经不能称之为战斗了,而是简单的屠杀。
夜袭襄阳几乎可以称作是义军的首战了,这是他们第一次正儿八经地和一支敌军厮杀,还是和臭名昭著的白莲教徒。
很多人想着想着腿就抖了起来,眼神不由得贼兮兮地左看右看、想着要不要趁着夜色半途溜走。
“臭小子看什么看!让你扭头了吗?”
巡逻的队官一巴掌扇在东张西望的新兵身上,他自己也是从新兵过来的,自然明白手底下的新兵都在想些什么。
队官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按着新兵的脑袋看向军阵一角,几十个戴着白帽子的黑甲骑兵正慢悠悠地在那里巡逻。
“别起不该有的小心思,看到那些白帽子了吗?让他们抓住了......咔!”
讲到最后一句话时,队官脸上突然把脸凑到新兵面前、神情凶恶地比了个杀头的手势。
那个新兵被吓得脸色苍白,要不是队官死死地拽着他、新兵当场就要被吓得跌坐在地上。
虽然手头的兵力捉襟见肘,但朱翊钧还是抽出五十名亲兵组成宪兵队,专门抓逃兵和维持军纪。
但凡有人敢擅自脱离军阵,宪兵们可以不经请示,直接催马赶上去把逃兵的脑袋砍下来以儆效尤,这些天宪兵队起码已经砍了十几个逃兵。
这支骑兵队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头上的白帽子,新兵们背地里管他们叫“小白狗”,对这批人是又恨又怕。
虽然入伍时间很短,但义军严厉的军纪、赏罚分明的制度和狠辣的手段还是给所有新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看看还在周围游弋的宪兵队,很多士兵都默默地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就算要当逃兵、起码也得混在败兵里面活命的概率才大一点。
邓元飞焦躁地甩着手里的马鞭,时间每过去一分钟、他心里的焦躁就多上一份,直到他看见头上那只盘旋的信鸽才松了口气。
信鸽腿上绑的是白色布条......那就是一切顺利!
邓元飞暗暗松了口气,夜袭襄阳这一招实在太险了,稍有差池、朱翊钧自己就得被埋在襄阳。
襄阳城坚池深,只要守军稍有抵抗意志、义军就绝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杀进襄阳。
但背刺这种事讲究的就是一个“稳准狠”,义军必须干净利落地捅出致命一刀,直接断掉白莲军的补给线。
一旦让董云平那个邪教头子反应过来,八万多白莲军,分一支偏师回来就足以让义军陷入苦战了,到时朱翊钧所有的打算都要泡汤。
“信鸽飞回来了!骑兵在前、步兵轻装简行,速速随我杀进襄阳救回将军!”
把多余的想法抛在一边,邓元飞高喊一声甩动马鞭、义军所有的骑兵轰然应诺。
人手一个火把的骑兵们在夜里格外显眼,上百名骑手列着松散的阵型朝襄阳疾驰而去,从城墙上看下来扑火的流萤般绚丽夺目。
李荣山羡慕地看着骑兵们疾驰而去的潇洒背影,又扭头看看自己麾下的步兵、忍不住捂脸叹了口气。
“我们也出发吧,各队队官看好自己的士兵!敢有乱跑的就地处决,有逃兵而没能发现的全队连坐!”
义军步兵们组成的几个方阵缓缓动了起来,与潇洒迅捷的骑兵们不同,
即便大部分义军步兵都没有披甲、也没有推着沉重的攻城器械,他们的行军速度也慢地感人。
步兵的行军是件绝对急不得的事情,现阶段的义军成分鱼龙混杂、训练程度极为低下,几乎全是靠金钱激励、连坐和宪兵队维持着纪律和士气。
平时原地列阵还像点样子,行军速度稍微快一点,操练地半生不熟的军阵立刻就要乱套。
到时候别说打仗了,近五千人的大型踩踏事故就要死上几十个,运气差一点就直接炸营溃散了,还打个球的仗。
城墙上的白莲军军官绝望地看着城外义军的营地,几十朵流萤一样的火光快速移动,那是义军的精锐骑兵。
步兵们整齐的大方阵缓缓朝着襄阳蠕动而来,能列出这样的阵型,对方的正面战斗力就差不到哪儿去,最起码不会比白莲教拉来的壮丁差!
不过他这段时间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白莲教的士兵们在城门洞和街道上设立了最后的防线。
城门虽然被破开,但城门洞依然能极大地限制战场宽度,让义军的人数优势不能完全发挥出来、只能慢慢跟守军打消耗战,这么一想倒也不是没有打赢的希望。
就在军官强行平复情绪、准备带队到城门洞里殊死一搏的时候,一个惊慌失措的士兵满脸惊恐地跑到他面前。
“安福王朱载尧带着王府的家丁们冲出来了!顶行被他们杀了、人头就挂在战车的旗杆上!”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一章 藩王的冲锋
“我是安福王朱载尧!当今天子的皇叔!你们真要跟着白莲教的妖人造反不成?”
城内的白莲教士兵纷纷惊疑不定地站在原地,借着沿途的火光,他们看清了那个一身朱红色藩王服的朱载尧。
在一众欺男霸女、不干人事的藩王里,安福王显得格外良善。
他不仅从没欺压过百姓,还在当地有灾害和匪患时慷慨解囊、给知府衙门大笔捐款,襄王府名下的田地自他接手后不仅没有继续扩张,还缩小了不少。
朱载尧因此在襄阳百姓心中颇受爱戴,许多人都一眼认出了这位以仁厚而闻名的藩王。
“是安福王殿下……”
“那可是货真价实的藩王啊,要是把藩王都杀了、那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没必要为了白莲教那些妖人和安福王作对……”
被逼在街道设防的白莲教士兵顿时窃窃私语起来,安福王是个宽厚仁慈的藩王,如果是他来带兵驱赶白莲教,就算官军赢了、他们也不用担心朱载尧事后大肆株连。
许多士兵当即丢下武器、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夜色之中,襄阳街头的防御力量顿时空了大半。
但还有很多白莲教士兵面露犹豫,他们大多参与了白莲教进城时的烧杀掳掠、最起码也分了不少银钱,朝廷要是追究下来谁都吃不了兜着走。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个白莲教士兵壮着胆子朝朱载尧高呼。
“襄王殿下!我们被白莲教的妖人胁迫着做了一些错事,这样朝廷也会原谅我们吗?”
朱载尧一时语塞,求助性地扭头看向身旁的朱翊钧。
他一个藩王哪知道要怎么劝说从贼的百姓放下武器?朱翊钧来的时候没教他这段啊?
骑马护卫在一旁的朱翊钧指指朱载尧宽大的衣袖,他对这种情况早有准备、也知道以朱载尧太久没有运动、已经生锈的大脑根本记不住长篇的讲稿。
所以朱翊钧特地提前准备了一份演讲稿,上面有对于各种士兵们可能提出问题的回答、神态、甚至连动作都有,就缝在朱载尧长袖的内侧。
有了朱翊钧给他写好的稿子作模板,战车上的朱载尧又恢复了自己安福王的自信与从容。
“都给本王让开!只要你们现在丢掉武器逃走,本王保证绝不会有人再来追究你们!”
就算这篇稿子是自己写的,但听到朱载尧如此信誓旦旦的言语、朱翊钧仍旧忍不住笑出声来。
朱载尧这厮是真的不要脸,居然能把这番屁话说得理直气壮。
藩王们在大明的地位十分尊崇、经济条件也十分优越,乍一看还真是帮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
但为了防止再出一个永乐爷那样的狠人,现在的藩王不仅没有半点政治权力、没有私兵,
还基本上都跟朱载尧一样被当成猪圈养起来,藩王们甚至没有自由活动的权力,
得不到天子的诏令,朱载尧只能在襄阳城里待一辈子,敢出城一步就要被人弹劾到死。
朱载尧要是真敢仗着自己藩王的身份为这些人求情,张居正就敢一个“藩王干政”的帽子扣上来,朱载尧自己都要被言官们喷得生活不能自理。
因此朱载尧的承诺不仅没有半点效力,甚至还是个可怕的减分项,只会让朝廷下手更狠。
但大多出身底层的白莲教士兵哪懂这些,得到了朱载尧的允诺,被迫从贼的白莲教士兵抛下了最后一丝顾虑、纷纷一哄而散。
襄阳的街道上一时间乱成一团,兵器、旗帜和盔甲被丢得满街都是,被强拉来的青壮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一片夜色之中。
见自己只一席话语就让密密麻麻的敌人溃不成军,朱载尧顿时信心大增。
七八名仍负隅顽抗的白莲教徒朝朱载尧冲了过来,朱翊钧和黑甲骑兵们挥刀驱赶走六人,剩下两人躲闪不及、一头撞在全速奔驰的战车上被直接甩了出去!
朱载尧站在战车上用力挥动手中的长戈,锋利的长戈直接从侧面深深地刺进了一个白莲军士兵的侧颈。
朱载尧用力想要把武器拔出来,但长戈居然很不凑巧地卡在了敌人的骨头里,他越急就卡得越深、无论如何都拔不出来。
被血腥味和欢呼、哀嚎刺激地大脑充血,朱载尧忘了这是自己第一次杀人,居然仗着自己身强体壮、怒吼着将那个还在挣扎的白莲军士兵连着武器高高举起。
站在战车上的藩王高举长戈,一个还没断气的白莲军士兵被串在长戈的尖刺上哀嚎挣扎,温热的鲜血洒在朱载尧的藩王服上、将杏黄的团纹也一并染红。
朱载尧本就高大强壮,他怒吼着举起敌人的样子再无往日的温和懦弱,反倒像极了一头浴血奋战的暴熊!
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血腥的一幕,街道上的白莲残党士气大降、被吓得连有效的抵抗都无法组织。
“随本王冲锋!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朱载尧彻底兴奋了起来,他也是朱元璋的子孙——那个以布衣之身一统天下、恢复汉家衣冠的传奇帝王。这是他平生最引以为傲的事情。
轻而易举的胜利与敌人的鲜血唤醒了他的勇气,朱载尧陷入了狂呼酣战的兴奋状态,不断催促着驭手继续加快车速、杀白莲教一个落花流水。
见自家王爷如此勇猛善战、颇有太祖遗风,王府的奴仆和家丁们一时间也士气大振。
朱载尧的战车在前面开路,将白莲教残党的阵型撞得七零八落,
王府的奴仆和家丁们随即一拥而上,乱刀将阵型被分割的白莲残党砍成肉泥。
朱载尧和三百多名被武装起来的王府奴仆一路高歌猛进,居然硬生生地平推了街道上的白莲残党,眼看就要杀穿整座襄阳城与义军汇合。
就连朱翊钧也不由对他侧目而视,看来这安福王虽然优柔寡断、又困于藩王的身份一事无成。
但临事倒不乏一腔血勇之气和报国的热情,这倒是个还堪用的宗亲,之后的计划可以带上他。
话说自己对宗室的期望已经低到这种程度了吗?真他妈可悲......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二章 除恶务尽
事情的进展比想象中还要顺利,现在只需要再添上最后一把火了。
朱翊钧从怀里掏出一枚筒状物体,轻轻拉动底部的引线、一枚烟花在襄阳城上空倏然绽放出耀眼的光芒。
“明军进城啦!襄阳城失守了!”
“有好多北军的骑兵冲进来了!有好几万人!”
“顶行被他们杀了!城门也丢了!一切都完了!”
烟花在襄阳城上空炸开的一瞬间,形形色色的可疑人士立刻从襄阳城的各个角落里涌了出来。
各种或真或假的谣言病毒般蔓延开来,本就处于惊慌迷茫中的白莲军士兵彻底陷入了混乱。
白莲军士兵从睡梦里惊醒,没有军官站出来组织部队,士兵们随便套了件衣服,拎着钢刀一脸茫然地冲到大街上。
街道上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到处都是慌忙逃窜的人群,街道上兵刃和旗帜丢了一地,远处城门的方向传来阵阵马蹄叩地声和喊杀声。
耳朵里听到的全是或真或假的谣言,人们说朝廷调北边的辽东大兵过来评判了,人数足有十万之多!现在从东门进来了、要把全城的白莲教徒都杀光!
白莲教士兵茫然地左顾右盼,寅时的襄阳城里一片漆黑,大部分光源都被街上到处乱跑的可疑
“西边的门是开的!从那边跑!”
不知从哪里传出了这样的谣言,街上的人群突然争先恐后地朝着西门涌过去,好像谁落在后面、谁就要被“十万辽东大兵”追上来砍死。
绝大部分士兵都被这种未知的恐惧压倒了、也跟着人群疯跑起来,偶有清醒的人也被人潮裹挟着冲走,白莲军本就稀薄的兵力又在开战前少了大半。
城门被破;指挥系统遭到斩首;大批士兵逃亡......
战斗至此已经彻底失去了悬念,别说白莲教的所谓将领都是群素质低下的下三滥,就是戚继光来了,面对这样糟糕的局面也只能趁乱逃出襄阳从长计议。
邓元飞带着骑兵们快速攻入襄阳,他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像样的抵抗,
李荣山则把麾下的步兵分成数队,一队接管府库、县衙等重要地区,一队去接应朱翊钧,一队配合邓元飞肃清城内的抵抗力量。
他自己则带着大部队牢牢把控住城门,接引后续的义军大部队进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一片混乱的襄阳城里,一支上百人组成的车队悄无声息地来到了被义军把控的城门前,为首的豪商讨好地冲李荣山笑了笑。
“我们已经完成了贵方交代的事情,可以放我们出城了吧?”
他们是从白莲教劫掠中幸存下来的本地豪族,对白莲教的暴行恨之入骨、一直在伺机报复。
恰好赵风子在湖广深耕多年,在襄阳也有自己的人脉,他没费多少工夫就联系上了这些豪族,并成功说服了他们配合义军攻陷襄阳。
在夜袭襄阳这场战役中,豪族们会在街道上的白莲军被冲散后派出自己的奴仆和家丁,
这些人会到处散播谣言、制造恐慌,引导着混乱状态的白莲军士兵从西门逃出去,尽可能减少义军入城时受到的抵抗。
作为协助义军的报酬,义军接管城门时会放任这些豪族带着自己的财物离开,时间就在今天晚上。
虽然义军在士绅这里的名声也很臭、甚至比白莲教还骇人听闻,但士绅们实在是没有别的选择了。
他们只能把最后的希望赌在朱翊钧出身官军、能比白莲妖人们更讲信誉这一点上。
大事既定,李荣山却没有急着兑现诺言放车队出城,而是伸长脖子打量了富商背后的车队一眼。
“这就是你们全部的财物了?”
“只是一部分,还有不少在老宅的地底下埋着......”
领头的豪商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对方这话茬不对啊?怎么听起来像是要黑吃黑?
不至于吧?我的奴仆们还在襄阳城里配合义军攻城,你要翻脸也得先把裤子提起来啊?
“那就先把这里的财物拉走充当军饷,其余人都抓起来、拷问出其他财物的位置再杀。”
把守城门的士兵立刻一拥而上将车队包围起来,被士兵们按住的富商尖叫着不停挣扎。
“你们干什么?我有你们将军的亲笔信!他亲口答应了会放我们出城!”
“抓你们也是将军的命令。”
李荣山冷笑着抽刀上前,他猛地一刀柄砸在犹自不断挣扎的富商脸上,将富商的鼻梁骨直接砸得凹陷下去。
骤然受此重击,富商哀嚎着瘫软在地上、任由义军士兵将自己捆起来拖走。
是的,朱翊钧压根就没打算履行自己的诺言,从襄阳城门被攻破的那一刻,这些豪强就彻底失去了和义军谈判的筹码、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这种黑吃黑的行为确实很缺德,而且会极大损害义军的名誉,朱翊钧今后恐怕很难找到愿意和义军合作的士绅了。
湖广的士绅会动员所有人力物力,配合朝廷剿灭这个背信弃义的疯子,义军的败亡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但是,这重要吗?
说得更清楚点,朱翊钧根本就不关心义军的未来,他只关心自己的土改。
只要能给南直隶和湖广的士绅们以重创,哪怕义军全军覆没、甚至祝广昌死了,只要清儿和李荣山他们还活着、那就是完全可以接受的代价。
义军只是一个工具,一个用来打击地方势力、实现政治目的的工具。
既然是工具,那就一定会有“使用寿命”一说,哪有为了工具的使用寿命而妨碍到主人的道理?
今晚要出城的这些豪商虽然损失了一些银钱,但他们的功名、地契、关系网还在,
义军前脚出城,这些人后脚就能回来继续作威作福,甚至还能趁着义军清洗士绅后的空白期大肆扩张自己的势力,把好不容易空出来的田地鲸吞蚕食。
那朱翊钧和义军不就成了帮这些人打白工的?如果这种事发生了,义军迄今为止的所有举动就彻底失去意义了。
只有一个方法可以杜绝地方势力的死灰复燃:不论善恶、不论阵营、不论是非,是士绅、就得死,而且是不留任何情面的全家抄斩。
尽管去憎恨义军和“祝广昌”好了,这是两个必然会被朱翊钧抛出去的鱼饵。
等一切尘埃落定,朱翊钧会以天子和朝廷的名义降临湖广,安抚因义军而惊恐的士绅,将多出来的田地慷慨地分给贫农,让崭新的秩序在这片焦土上生根发芽。
圣天子会收获所有人的感激和爱戴,所有人都怨恨的“大恶人祝广昌”死了,朝廷终于把安定和秩序带了回来。
劫后余生的百姓会更加拥护朝廷,而朝廷不用得罪任何士绅和地方官,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得到大量登记在册、能缴纳税赋的田地。
地方上的土地兼并和士绅问题也被大大缓解,朱翊钧得以更加从容地完成自己的大计划,没有特殊情况,南直隶十几年之内是不会有什么像样的叛乱了。
而朱翊钧要付出的代价,无非是一个可以无限再生的小号罢了。
只要朱翊钧还活着,世上就会有无数个“祝广昌”,怎么杀也杀不完,直到士绅问题在大明消失的那天。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三章 藩王的勇略
潮水般的义军迅速涌入了襄阳城,残余的抵抗势力被邓元飞的骑兵迅速击溃,李荣山麾下的步兵逐渐接管了各个要害位置。
眼看战斗已经进入了尾声,但朱载尧没有一点停下战车的意思,他仍旧不断催促着驭手加快马速。
朱翊钧渐渐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这不是义军进城的方向,而且周围能看到的义军越来越少了!
“喂,你想把战车赶去哪儿?”
“别动。”
朱翊钧伸手要去捉朱载尧的肩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一个纤细的温软身躯撞进他的怀里,朱翊铃手中冰冷的匕首贴在了他侧颈的大动脉上。
没有任何犹豫,朱翊钧立刻慢慢举起双手、很干脆地放弃了抵抗。
只要这柄刀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拿在男人手里和女人手里都一样致命。
朱翊钧想反杀的话起码需要三个动作,而朱翊铃想要他的命、轻轻动一下手指就够了,任何爱惜生命的聪明人都不会进行这么悬殊的战斗。
“别小看了宗室啊,虽然直到现在为止活得都很窝囊,但本王姑且也是太祖皇帝的血脉来着。”
朱载尧的神情里再无半点两人第一次相见时的懦弱和善,他熟练地伸手过来、三下五除二就脱去了朱翊钧身上的铠甲和兵刃。
不熟悉铠甲的人不可能脱得这么利索,这家伙完全是装的!朱载尧平时一定没少打熬自己的气力和武艺!
朱载尧说不定还操练过王府的这些奴仆,所以他们才能那么干净利落地解决白莲军,这不是一群普通奴仆该有的组织度和勇气。
或许自己真的小看了这个安福王,他从一开始就利用了自己藩王的身份,故意表现出一副懦弱无能的样子让朱翊钧放下了警惕!
朱翊钧不禁一脸晦气地咬咬牙,真是见鬼了!他今天居然遇到了一个不是废物的藩王!这简直称得上是大明朝的四大发明了!
“义军已经进城了,离襄阳最近的官军在新野和白莲教对峙,王爷不会是想用三百王府家奴接管襄阳吧?”
朱载尧理也不理朱翊钧,转身挥动长戈,用枪身轻巧地将两名追上来的黑甲骑兵打到马下。
整个流程冷静而娴熟、没有一丝刚刚的生涩,想做到这种程度,朱载尧最起码苦练过五年的枪术!
从后面赶上来的黑甲骑兵们大惊失色,他们刚要反抗,十几个王府奴仆便从四面八方扑上来、硬生生将他们从马上拽下来捆了个结结实实。
“怀仁很感激将军收复襄阳、救王府上下和满城百姓于水火的恩德,只要将军放下武器和我们回王府,怀仁愿意用生命保证将军的安全。”
朱翊铃贴在朱翊钧耳边耐心地劝导着,美人的温言软语化作一团热气、暧昧地打在朱翊钧的耳根上,叫人骨头也酥了大半。
面对此情此景,朱翊钧当即轻蔑地扫了朱翊铃一眼,想使美人计?对他朱翊钧?衣服都没脱、你凭什么!
女色这块儿朱翊钧是摸得透透地,怎么可能被朱翊铃这么个小丫头稍稍一撩拨、就心甘情愿地束手就擒?
“你知道为什么我去哪儿都要带上自家妹妹吗?”
“因为你是个死妹控?”
“......也不尽然!”
朱翊钧差点被朱翊铃一句话被整破防,你这家伙......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而且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声说出来!所谓天子,就是要和后世的偶像一样爱惜自己的形象来着!名誉可是很重要的东西!
朱翊钧可不想四百多年后的中文互联网上,输入“启元皇帝”后跳出来的第一个词条是“德国骨科”!
费了不少工夫才恢复到刚刚淡定从容的神态,朱翊钧淡定而从容地笑了笑、丝毫没有把胁持自己的襄王父女放在眼里。
“她可不仅仅是我的家人那么简单,清儿那孩子可是我的幸运符和守护神啊,这个人还有用。”
“你在说什么……”
朱翊铃留意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朱翊钧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视线朝斜上方偏移了一下——就好像那里有人扑过来一样!
从雪亮的匕首表面上,朱翊铃看到了一抹水蓝色的小巧身影,那抹身影猎鹰一样张开双翼、无声而凶狠地朝自己扑将过来!
“撒手!”
清儿的一声冷喝带着寒风灌进了朱翊铃的耳朵里,就像是被一匹全速奔驰的战马正面撞到,
朱翊铃痛呼一声、直接被清儿自上而下的一记鞭腿踢到马下飞出好远,架在朱翊钧脖子上的匕首也飞了出去。
二十几名披着黑袍、形态各异的武林高手从房顶上“嗖嗖”闪身跃下,从各个意想不到的角落里对襄王府的奴仆们发起了袭击。
王府的奴仆们反应不及、顿时被武林高手们杀了个七零八落,护卫在朱载尧身边的奴仆们瞬间被杀散了大半。
上下拍了拍自家老哥、确认没有被坏女人卸掉什么零件,清儿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处理白莲教军官的时候浪费了一点时间,没事吧?”
朱翊钧护着朱载尧清理街道上的白莲教士兵时,清儿也没有闲着。
她纠集起赵风子在襄阳城中提前联络好的武林高手们,分头处理了白莲军中有威望的军官。
朱载尧的车驾从街道上消失时、清儿就发现不对劲了,她带着手下找了许久、这才趁着朱翊铃分神的时候突然袭击救下朱翊钧。
“没有你我该怎么办?”
朱翊钧忍不住伸手捏了捏面前那张冷若冰霜的小脸,说起来、这些年真是多亏这孩子了。
要不是清儿的武力值实属给力,以朱翊钧这种行走在刀尖上的处事作风,祝广昌这个小号恐怕早就死在南洋的某个小岛上了,又怎么会有今天。
“别闹,有人看着呢......”
清儿冷峻的神情瞬间消融,又羞又急地一把打掉了脸上那只咸猪手,刚刚冷峻肃杀的高手风范瞬间荡然无存。
跟在她身后的武林高手们见到这一幕、整个人的面部表情都扭曲了起来。
自家老大刚刚砍人头跟砍西瓜一样利索,现在又表现得跟个可爱的小女孩一样......这兄妹俩果然都好生诡异。
武林侠客和王府奴仆之间的战斗很快把义军吸引了过来,在真正的军队面前、王府的奴仆们没撑多久就全部溃散了,连带着朱载尧和朱翊铃都被生擒活捉。
“要现在宰了这家伙吗?”
清儿的软剑毒蛇一般绕上了朱翊铃的侧颈,有了刚才那一幕,没人会怀疑这孩子是否有杀人的勇气。
朱翊铃被吓得瑟缩了一下,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安福王听到这话眼睛都红了,咆哮、咒骂着就要冲过来和朱翊钧搏命,周围的义军很是揍了他一顿才让朱载尧安静下来。
“不,把他们分别关押起来,安福王对我们还有用。”
朱翊钧不由赞许地冲清儿看了过去,不愧是自家妹妹,都不用提前沟通就有这种程度的默契。
他的视线正好和清儿撞在一起,清儿俏皮地眨眨眼,兄妹二人默契地相视一笑。
清儿知道自己肯定不会杀安福王或怀仁郡主中的任何一人,这可是货真价实的藩王,直接杀了的话连朱翊钧都压不住群情激愤的朝廷。
但这两个家伙太不老实了,还是先吓吓地好,这样才能敲出更多有用的东西。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四章 把你赔给我
“给我个理由,一个不把襄王府上下满门抄斩、钉在菜市口供人观瞻的理由。”
襄阳城一座富商的宅邸里,朱翊钧端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一脸玩味地打量着面前的朱翊铃。
在义军凌厉狠辣的组合拳之下,驻守襄阳的白莲军士兵连个浪花儿都没掀起来,异常干净利落地逃出襄阳、把城池拱手让给了义军。
一夜过去、义军现在已经彻底接管了整座襄阳城。
邓元飞带人将城门全部封锁起来,李荣山正在带人盘查襄阳城的具体情况,试图弄清楚白莲教到底还给义军剩下几家可以劫掠的士绅。
至于最重要的襄阳府库和武库,赵风子正带着亲兵们仔细清点里面的物资,金银财宝都可以漏掉,但硝石、火药这种战略物资一定要尽可能搜集起来。
义军现在的鸟铳弹药打一发就少一发,平时如果不注重搜集和节约,很快就会陷入弹药枯竭的窘境之中。
安福王朱载尧被软禁在地牢里,王府的奴仆们被义军杀了三分之一,
侥幸活下来的奴仆被一股脑地塞进了战俘营里,现在应该正在被义军使唤着搬运各种物资。
至于襄王府的女眷,怎么说这些人也算得上自家亲戚,朱翊钧没有过于苛责他们,只是把女眷和孩子分别赶到民房里软禁起来了事。
一切都已经步入正轨,襄阳城里再也没有任何能够正面挑衅义军的武装力量,是时候享受胜利的果实了。
朱翊铃轻咬薄唇,带着几分侥幸心理小心翼翼地开口。
“只要你放过王府上上下下,财物和田地都可以拿走,襄王府的密室和地库我都会告诉你。”
朱翊钧不屑地嗤笑一声,金银财宝确实是好东西,但在他这里还算不上多么重要。
他带兵从南漳打到襄阳、一路上不知开了多少士绅豪商的家,能发给士兵的金银财物早就抢够了。
如果再从襄阳狠捞一笔,金银珠宝的数量就会严重影响义军行动的速度,这对暂时还要依赖机动作战的义军而言十分不利。
“别装傻了,敢说动安福王在最后关头胁持本将军,无论从智略还是胆气上、你都不该提出这么白痴的一个建议。”
很好,是预料中最糟糕的情况。
朱翊铃不由深吸一口气,像朱翊钧这种人、能用金银财宝打发走是最好的,破财消灾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但如果他盯上了你、而且盯上的不是什么物质条件,那就是最糟糕的情况。
“......招安怎么样?我会亲自去京城和朝廷陈明利害。”
“内阁可不会为了一个藩王放过这么恶劣的反贼。”
“张居正可能不会同意,但天子一定会。”
说到这里,朱翊铃的嗓音都不自觉地压了下来、仿佛在说什么天大的秘密一般。
“......细说天子这块儿。”
朱翊钧顿时就来了兴趣,他身体朝着朱翊铃微微前倾、示意对方继续说下去。
没想到他朱翊钧今天居然在这里听到此等宫廷秘辛,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皇上还有这种想法。
见这番话成功引起了朱翊钧的兴趣,本来还有些紧张窘迫的朱翊铃逐渐镇定了下来。
只要朱翊钧还有想要的东西,那自己就还有和他谈判的筹码。
“天子与内阁首辅的矛盾已经广为人知,内廷被太后和冯保捏着、文官唯张居正马首是瞻,这两方势力都不是天子短时间内能撬动的。”
压倒张居正、接受义军投降,这样不仅能拉拢宗室,还能收获不俗的政治威望,更重要的是,那些不满张居正的反对派会因此鼓起勇气。”
“那按你这么说,文官、内阁和内廷都被铁三角握在手里,皇上真能压倒张居正吗?”
朱翊钧嘴角的笑意几乎抑制不住,他看向朱翊铃的目光也越发柔和,甚至带上了几分长辈对优秀晚辈的欣赏与考量。
多好的孩子呀,虽然信息来源很不可靠,对朝廷局势的看法也完全是雾里看花式的凭空猜测,
但这副天真的样子成功勾起了朱翊钧的很多回忆。
想当年,他也是这样凭着一鳞半爪的小道消息去揣测朝廷的各种动向和用意,兴奋地和同好们交流自己的看法。
现在想来,那段时光才是他接触政治以来最快意的时光。
但凡你真的身处内廷、皇权和文官们追逐权力的角力场,亲身被各方势力怀着各种心思来回拉扯,你就再也不能这么单纯而热情地投身其中了。
“因为他是皇上啊?只要他动动嘴,所有不满张居正的官员和野心家都会自发聚集在他麾下,张居正确实很厉害,但他这些年得罪的权贵实在太多了。”
虽然被朱翊钧“仁慈长辈”的模样搞得心里发毛,但朱翊铃还是尽可能冷静地说出了自己的全部猜想。
听完这番话,朱翊钧再也按捺不住地笑出声来,这位怀仁郡主还真是个有趣的人。
看样子自己的谋划已经成功了,现在就连湖广一个藩王的女儿都知道天子不满内阁,那朱翊钧想钓出来的那些鱼只会更加骚动。
今年真是自己的幸运年,除了白家兄弟突如其来的背刺,几乎所有事情都在按着预定的轨道前进。
而且朱翊铃这孩子也实在可爱地紧,跟张居正、吕调阳那种老狐狸打交道久了,再看这种稚嫩的小家伙就感到格外地亲切。
“将军考虑地怎么样?只要将军同意,怀仁现在就可以动身......”
感受到对面的眼神越发诡异,朱翊铃不动声色地往后站了站、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但朱翊钧的动作更快,他温柔而坚定地握住朱翊铃的双手,在对方从震惊到羞愤、再到杀气四溢的眼神里自信开口。
“女人,你成功引起了我的兴趣。”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五章 珍宝阁徐四
“邓将军,这次战役的死伤和缴获都统计出来了,麻烦你代我送到主公那里吧。”
义军在襄阳城中占据的临时营地里,赵风子一脸疲惫地把厚厚的一沓文书塞到了邓元飞怀里。
邓元飞皱着眉头挠了挠头,有些不情愿地嘟囔了一句。
“这种小事使唤个跑腿的不就行了......”
“主公一定有很多要问我们的,至于在下为什么不自己去......”
赵风子无力地笑了笑,他什么都没说、只指了指面前堆积如山的一大坨文书。
朱翊钧来湖广之前根本没想到自己会造反,除了黑甲亲兵之外什么都没带,身边连个识字的都没有。
就算义军后来攻陷了南漳和襄阳,脑子正常的读书人也不会来投奔一支屠杀士绅的贼寇,
别说秀才了,义军这么多天以来除了赵风子,硬是没有招揽到一个正经识字的读书人,现在义军的后勤和统计全靠赵风子一个人顶着。
五千名士兵组成的军队,其日常事务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普通人的想象。
而且由于军备物资的紧张,义军仍然在对弹药、粮草、草药等战略物资实行严格的配给制,这就要求后勤对各队情况有较为清晰的掌握。
考虑到大部分队官都是纯文盲、甚至无法执行稍微复杂一点的统计工作,很多事情都要赵风子亲自带人去各队核查。
加班、熬夜、高强度行军,这就是赵风子自义军起兵以来一直在忍受着的,
后来在一次义军高层的临时会议上,赵风子站起身来晃了晃、一头栽倒在桌子上险些直接猝死。
朱翊钧这才意识到问题的重要性,连忙拉了十几个店铺伙计出身的士兵过去帮忙,这才稍稍缓解了赵风子巨额的工作量。
看看自家军师眼里的血丝,邓元飞张张嘴、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说出推脱的话来,老老实实带着文书跑到了朱翊钧的临时府邸。
“砰!”
邓元飞的手还没挨到宅邸大堂的门上,面前的大门突然被人猛地一脚轰然踹开,理论上是俘虏的怀仁郡主提着裙摆、气呼呼地快步走了出去。
朱翊钧坐在里面龇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的左脸,一个清晰的巴掌印在脸上变得越来越红。
可恶啊……后世那些女人不都好霸道总裁这一口吗?为什么只是碰了一下脸就会挨耳光啊!
(因为要照顾家里两个小祖宗,十六岁了都没有任何与异性交往经验的可怜处男)
邓元飞:完了,无意目睹了自家主公丢人、甚至违法的一面!我该不会被灭口吧?
站在门口的邓元飞脸色愈发精彩,一时之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扭头就走、还是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直接走进去。
“是你啊,有什么事直接进来吧。”
余光瞥到了站在门前不知所措的邓元飞,朱翊钧倒是毫不在意,跟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挥手将他唤了进来。
邓元飞也松了口气,虽然对自家主公脸上红彤彤的巴掌印有些在意,但还是把文书递了过去、垂首站在一旁等待被提问。
翻到文书末尾被红批加注的片段,朱翊钧不由眉头紧皱、沉吟半响才缓缓开口。
“关于‘珍宝阁’富商的事调查地怎么样了?”
由于义军对地方士绅实习的是诛三族、抄家、插木桩的一条龙政策,所以杀人的同时还会缴获士绅们积攒了多年的民脂民膏。
至于义军到底从南漳刮出了多少金银财宝,朱翊钧粗略地估算了一下,大致相当于张居正改革后朝廷一年总收入的一成。
这可是张居正改革了六年、朝廷收入较嘉靖朝暴涨之后的一成,朱翊钧甚至还没有把字画、艺术品之类的贵重物品找渠道变现。
南漳根本就不是什么富庶的区域,连一个小县城都能刮出这么多白银,襄阳和积聚着天下脂膏的南直隶地区就十分值得期待了。
但缴获过多的弊病也已经显现了出来,现实不是游戏,义军士兵们没有随身的异次元口袋。
金银财宝必须和普通物资一样,用临时征用的驮马、驴子等后勤部队运送。
这些金银财宝已经多到了挤占军备物资的程度,不止一个队官偷偷丢掉宝贵的火药和硝石,只为了尽可能往隶属于己方的后勤部队里多塞一把珍珠或白银。
为了处理这些数量过多的战利品,义军这些天已经采取了包括但不限于埋宝藏、山洞藏银、江口沉船等方式,但仍然收效甚微。
就在这时,曾与朱翊钧有过一面之缘的珍宝阁奸商找上了门来。
奸商表示自己不仅可以帮助朱翊钧将书画等贵重物品变现,还能提供大宗货物物流业务,
只要一点点手续费,奸商就能秘密地将义军无法携带的战利品送到任何朱翊钧希望的地方去。
大明的财政体系是出了名的畸形,户部不是先把各项税赋收上来再统一分配,而是每一笔税收都有固定的去向。
举一个不恰当的例子:南直隶两成的盐税被分配去供养宗室,分配之处的额度预计是一千两。
那么如果今年两成的盐税到不了一千两,地方官府就要挪用其他款项来填这个窟窿;
那如果今年的盐税多了呢?多出来的银子会因为各种神奇的原因被挪用、被征调、甚至神奇地消失,唯独不会落到朝廷户部手里。
这种扭曲的财政体系影响极坏,就算经过张居正六年来呕心沥血的改革、吏治和各项收入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善。
但朝廷手上可以自由挪用的金银仍旧少之又少,张居正想重建个三大营,还得想方设法地从各部嘴里夺食、今年边军的军饷都不敢发全了。
因此能在望海囤一笔海量的白银,对朱翊钧亲政后改革的第一阶段有异常重要的意义;
唯有同时拥有效忠于自己的军队、文官,以及一笔可观的财富,朱翊钧才能保证没人敢把自己当成一个傀儡。
提到这件事,邓元飞有些难堪地朝朱翊钧点点头。
“本地人不愿意跟义军合作,所以......暂时只知道他叫徐四,是湖广本地的富商。”
朱翊钧略感郁闷地点点头,他从不相信任何商人或士绅,而且奸商......徐四给他的第一印象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但为今之计,他恐怕只能给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一点信任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白银航线
“一、二、三!一、二、三!”
襄阳附近的一处渡口,数百名义军喊着号子、一点一点地将堆成小山的木箱搬到货船上去。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啊?怎么跟石头一样沉......”
两名年轻士兵咬牙切齿地抬着一个沉重的木箱,后勤那些白痴是把石头给装进去了吗?就连亲兵们穿的全套铠甲都不可能比这更沉了!
在搬运的过程中,箱子里沉甸甸的货物不断地撞击着木箱,单薄的木箱外壁终于不堪重负、木制底板被压得整块分崩离析。
白花花的银锭雪崩一样从箱子里“骨碌碌”地滚出来,炫目的银白色光芒格外摄人心魄。
周围的义军士兵连搬东西都忘了,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那堆小山一样的银锭。
他们正在搬运的......就是这么诱人的一笔财富?这里随便一个箱子都够他们无忧无虑地当一辈子富家翁了!
管理两名士兵的队官慌忙走过来,给两个还在发呆的士兵一人一脚踹翻在地。
“不该看的东西别看!后勤的人会马上抬一个新木箱过来,你们去抬下一批!”
回过神来的士兵们虽然眼神火热,但碍于严格的军纪和身边巡逻的队官、也只好继续老老实实地把木箱搬到货船上。
解决了渡口上的突发事件,队官略显紧张地跑到朱翊钧面前行了个半生不熟的军礼。
朱翊钧负手站在岸上、举起右手朝他回敬一次军礼。
像是受到了什么特殊礼遇一样,队官一脸受宠若惊、用尽全身力气回了一次更加标准的军礼,而后才干劲十足地跑回去监督麾下的士兵工作。
珍宝阁的主人徐四站在朱翊钧身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他似乎对朱翊钧朝队官回敬军礼的行为很感兴趣。
“说实在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军官......这就是你拜托我运送的全部货物了吗?”
无论是接下来北上新野还是更往后的奔袭南直隶,为了保证义军的行军速度,朱翊钧都不可能容忍义军被过多的战利品拖慢脚步。
但如果不去和徐四合作,朱翊钧就只能将这些财宝就地掩埋或散发给平民,他最终还是选择了相信珍宝阁的奸商,并将义军迄今为止的缴获全都分成了三份。
第一部分随军携带,和弹药、粮草、硝石等军备物资一样由后勤部队保管。
大部分义军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而战,他们只知道自己每天都冒着生命危险在作战,而且还要忍受那些严苛的军纪和训练。
所以朱翊钧必须保证军中有足够的财物,这样他才能及时发放军饷、在必要的时候用财物来维持义军的士气和军纪。
在这个民族主义尚未觉醒的封建时代,如果不能用忠君爱国来鼓舞士气,那就只好用严苛的军纪和重赏来维持部队的战斗力。
赏罚分明就是一支封建军队首先要做到的,朱翊钧从勋贵们那里学到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让你的士兵有这种想法:我拼死奋战、严守军纪得到的回报足够丰厚。
第二部分金银珠宝现在就在渡口上这些木箱子里,这就是第一批即将被运回望海的财宝。
徐四会组织船队顺流而下,借助自己在湖广地区的人脉将“货物”几经辗转、最后送到桂林,
那里有白家兄弟麾下的盗匪活动,只要祝先提前得到消息、亲自带兵前去把住渠道,这第一笔金银就能很顺利地运回望海卫。
这是条货真价实的“白银航线”,上百万两白银被分批隐藏在货船中沿江运输,
等义军成功奔袭南直隶、在那里占据了一席之地,徐四运输的战利品和白银还会再次暴增。
至于第三部分、也就是最大的那批财物嘛......
“把这几船货物运到指定地点,等我的人把收货的消息带回来、你才会得到下一批地图。”
朱翊钧当着徐四的面扬了扬手里的地图,这是县衙里襄阳附近的详细地图,地图上零零散散地标了十几个红圈,红圈旁还有各自的标号以及注释。
朱翊钧不可能把所有身家一股脑地全压进去,那样的话但凡徐四有一点小心思,他损失的白银都要以十万来计数。
趁着白家兄弟沿河搜集渔民和船只的时间,朱翊钧把麾下士兵分成十几组,由黑甲亲兵们带队、分头将最大的一批财物藏在了山林之间。
这些财宝有的被埋入地下、有的被沉入江底、有的则被隐藏在不起眼的民居之中,义军整整在襄阳附近设置了十几个藏宝点。
就算有人知道了义军在这些地方埋藏宝藏,没有藏宝图的情况下组织人手挖掘起码要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些时间足够义军和徐四完成交割了。
望海卫处于两广的交界处,那里土家、客家的势力相互仇视攻打;葡萄牙人的身影穿梭其间;云南的商人和销赃的倭寇来来往往......
望海卫是块真正意义上的无政府地带,只要回到望海,神仙都查不到这批白银的具体下落。
“我的朋友,如你所见,我只是个热爱和平、乐于助人的小本商人。
我当然乐意将这次运输当作朋友之间的互帮互助,但你知道的,凡事都有意外......”
眼看上百万两白银马上就要经自己的手,徐四迫不及待之余、居然又扭捏了起来。
接着便是一段“河运有倾覆之危”“万一被其他人提前挖掘”“上上下下的打点”,这样一大段长而曲折的废话,叫人一听便头脑发胀。
徐四愿意协助朱翊钧运输白银,固然是想义军结下友谊、从而保证自己在襄阳的生意不受侵扰。
但他姑且也是个商人,这么大一笔白银经手、一两银子都不碰有点不太合适吧?
“你想说什么?”
朱翊钧很不耐烦地打断了徐四的夸夸其谈,见朱翊钧眉头紧皱,徐四默默将“不喜繁文缛节”这一点在心中记下,而后干净利落地表明了自己的看法。
“‘漂没’,你也是明军出身,应该知道在下的意思吧?”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七章 北上新野
说到“漂没”,这可就是大明的老传统了。
众所周知,古代中国是典型的“权本位”社会,但凡一个城市能在大明成为政治中心,那天下的金银和人口就会自然而然地汇聚而来。
永乐帝迁都燕京时,燕京不过是一个居住着七八万平民的小城市,与帝国的旧都南京比起来是那么不起眼。
但到了朱翊钧时代的启元年间,燕京光平民就有十三万户,以每户五口人计算,
足足有六十余万平民,再算上卫所军、官员和内侍,燕京周边的人口一度逼近百万。
没有哪个白痴会拿燕京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种地,近百万的脱产人口聚集在这么一座城市,
燕京对柴米油盐等生活物资的需求几乎是一个黑洞,朝廷不得不依赖运河从南方调集物资以供养燕京和九边将士,这就是所谓的“漕运”。
大明的漕运向来是腐败的重灾区,江上有盗匪、运粮的水手也要吃喝、遇到风雨时运粮船要倾覆……
这是笔谁都算不清的烂账,沿河几乎所有的官员都在对这条燕京的生命线上下其手,物资从南方运到燕京的过程中产生的所有损耗被统称为“漂没”。
朱翊钧沉思良久,一方面,徐四说的那些风险和支出是客观存在的,他确实应该拿出一部分金银来交给徐四。
更一方面,帮助义军运送白银是货真价实的“掉头买卖”,徐四一个操作不当就要被株连三族,没有足够丰厚的利润,徐四说不定反手就会把义军给卖了。
“......三成的‘漂没’,多于这个数字哪怕一文钱,你就准备一辈子活在被暗杀的恐惧里吧。”
“明白,足够了,不该拿的钱我一两都不会碰。”
徐四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去,整整三成的漂没、这已经远远超出他一开始的预期了,看来这个生意可以考虑长久地做下去。
送走了徐四这只金蟾,朱翊钧打马来到负责押运重要物资的后勤部队。
怀仁郡主朱翊铃安静地坐在唯一一辆马车里,她的坐姿相当文雅,修长圆润的双腿乖巧地拢在一起,左手放在腿上轻轻地打着拍子,
她的右手倚在马车的床边托着侧脸,一串环着碧色翡翠、坠角上悬着颗红宝石的手链点缀在粉嫩的皓腕之上。
全副武装的义军士兵匆匆走过、没人有闲暇扭头看哪怕一眼,朱翊铃百无聊赖地就着拍子轻轻哼着小曲,
曲调柔和婉转、熟悉的乡音更为少女添上几分娇憨,这似乎是湖广地区一首广为流传的童谣。
雄武的亲兵们骑着战马来来往往,义军士兵们麻木地列着整齐的队形,在队官的督促下一边行军一边操练队形和口号,
在这一派肃杀喧闹的氛围中,欢快而细微的少女声音随风飘扬出去,落花一样萦绕在士兵们麻木的心尖上打转。
义军士兵们紧绷的面部慢慢舒缓了下来,他们本能地朝声音的来源投来善意的目光,
所有路过的士兵都不约而同地放缓了脚步和声音,生怕打扰了这军队里唯一一抹柔和的色调。
清丽、幽静而坚韧,一朵在血与火的战场中静静绽放的幽兰,她的四周连鲜血与硝烟都要退避。
听到有战马停在自己身边,朱翊铃好奇地仰头看过来,朱翊钧骑在马上笑着朝她挥挥手。
朱翊铃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柔和婉转的童谣戛然而止,少女轻哼一声、把脸侧过去数地上的蚂蚁。
“郡主殿下,这几日就委屈你和后勤部队一起赶路了。”
朱翊铃像是没听见朱翊钧的话,仍旧专注地研究着地上蚂蚁的队列。
听不到少女歌声的士兵们不满地看了过来,看清朱翊钧那张熟悉的脸后、又见了鬼一般飞快把脸扭了回去,生怕自己刚刚冒犯的视线被注意到。
朱翊钧也没怎么在意,挥手招来四名亲兵和两名侍女,示意这六人以后就负责服侍怀仁郡主。
“有什么需要的可以跟这些人说,他们都是我的亲兵,有什么解决不了的我能第一时间知道。
怕你不习惯军旅生活,这两位是我从安福王那儿要来的侍女,据说是原本就伺候在你身旁的、这样很多事都能方便些。”
考虑到义军接下来会面临频繁的战斗和长途的行军,而且很长一段时间内恐怕都不会进入城镇休整。
朱翊钧特地去襄王府仔细问了一遍,将朱翊铃平时最亲近的侍女、最常用的生活用品都打包带了过来。
他甚至专门腾出来一辆马车,马车上装满了朱翊铃的衣衫、首饰和某些女性用品,这在以往是清儿才有的待遇。
“用不着你献殷勤,小人、色鬼、叛贼......”
然而朱翊铃一点都不领情,似乎还在记恨朱翊钧上次耍流氓的事情,朱翊铃拒绝跟朱翊钧产生任何正常的交流。
一双秀气的眼睛恨恨地盯着朱翊钧,咬牙切齿地以细微、但能让朱翊钧听清的声音小声嘟囔。
之前那件事的确是自己理亏,而且以明朝的上层社会风气来看,冒犯的程度貌似还蛮严重的。
因此朱翊钧也没有多说什么,只不好意思地讪笑两声便打马离开,四名亲兵也在躬身一礼后自觉地拉开了与马车的距离。
亲兵们刚撤开,朱翊钧从王府里带来的两名侍女就快步冲上来一把抱住朱翊铃,两人刚刚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殿下!你刚刚怎么敢跟他那样说话呀、他、他可是……”
侍女满脸惊恐地比了个“杀头”的手势,她们是跟着最后一波义军离开襄阳的,亲眼看到了义军把襄阳幸存的士绅和他们的家人统统插了木桩。
这种行为的残暴程度远远超出了侍女们的认知,插满人头的木桩密密麻麻、地里的庄稼一样整齐地排列在地上,心智稍微薄弱一点的人看一眼就要直接昏过去。
她们刚刚连抬头看朱翊钧一眼都不敢,天知道自家殿下怎么敢那样跟贼首说话的!
与惊恐的侍女们不同,朱翊铃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接触的时间久了,她现在已经慢慢摸清了朱翊钧的基本逻辑。
“放心吧,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因为别人做了一件对的事而恼羞成怒的。”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一十八章 名分
安福王朱载尧毕竟是千金之躯,这位藩王要是死在义军里,朝廷就绝不可能接受义军的投诚。
祝广昌肯定会死,但义军要尽可能地保存下来,朱翊钧在望海卫和义军中倾注了自己大量的心血,那些花了六年时间培养出来的亲兵、军官更是金子一样珍贵。
如果日后能把义军和望海卫编入燕京的三大营,有这些忠诚而强悍的军官打底,三大营的战斗力和忠诚度很快就能发生质的蜕变。
至于为什么一直揪着襄王一脉不放,简单地说,义军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名分。
毕竟你都开始造反了、开始把士绅老爷们当猪杀了,你总得告诉其他人你造反是为了什么吧?
万事都需要一个由头,哪怕是后来野猪皮造反不还发了个“七大恨”的讨明檄文吗?
一面鲜明的旗帜能更好地鼓舞士气,同时还能吸引那些有同样想法的人、省下许多宣传的成本,再局势大好时快速扩张自己的势力。
而义军现在主要的兵力构成是被收编的明军,这些人都是正儿八经的卫所兵,世世代代吃皇粮的那种。
虽然朝廷和天子对这些人也不怎么样,但朱翊钧想带着这批人造反就有点扯淡了,毕竟他过去对这些明军也没有什么恩德。
这样一来普通反贼反朝廷、反天子的旗号就不能用了,直接宣布自己是盗匪实在太过丢人,
“祝广昌”的名号现在又正由田中庄司那个小号顶着,这是义军招安的退路,必要时刻朱翊钧可以控制着祝广昌自杀来保全义军。
朱翊钧思虑良久,最终决定以安福王的名号来代表义军。
以安福王的名义起兵,就说自己受到了什么神神鬼鬼的感召,突然就野心勃勃了起来。
身为洪武皇帝朱元璋的后代,朱载尧深感自己肩负着扫清寰宇、救黎民于水火的重任,誓要把天下贪官污吏、劣绅乡豪、盗匪乱军扫荡一空。
这个旗号看起来就高大上多了,而且藩王之尊能很好地降低朱翊钧收编明军的成本。
朱载尧现在已经被秘密控制了起来,怀仁郡主朱翊铃被朱翊钧带在军中,必要的时候可以请她出面来劝降那些死硬份子。
“哥,李荣山人呢?前面十几个队官找他半天了。”
就在朱翊钧盘算着后续的计划时,清儿骑着自己心爱的小马、一脸崩溃地溜达过来。
原本应该坐镇前方带队的李荣山不见了,自家老哥跑前跑后、一直见不到人影,邓元飞又是个只会带骑兵的。
义军现在的部队编制还处于混乱状态,除了老兵新兵混编、每十人设一队官之外,队官之上缺乏更高一级的指挥层级。
平日的指挥基本就是邓元飞管骑兵,朱翊钧管亲兵、军法队和火枪队,必要时将亲兵组成的军官团派出去接管指挥权。
李荣山则负责统领占绝大多数的步兵,后勤暂时由清儿管着,队官们遇到问题找不到管事的,就只好一股脑地涌到管后勤的清儿这里来。
没有率领过千人级别的大兵团、你永远都想象不到底下这群队官会遇到什么诡异的问题。
这半个时辰里有抱怨手下士兵不听指挥的、有请求轮换侦察岗的、有武器保养流程忘了的......
数百名队官遇到什么破事都跑过来问一遍,清儿几乎没有任何指挥大兵团作战的经验,她已经快被这些千奇百怪的问题逼疯了。
“他啊......白家兄弟不是回来了?先让白五顶上李荣山的位置吧。”
“......真的还要相信那两个人渣吗?”
清儿颇为不甘地“啧”了一声,白七还好说,那就是个没什么脑子的莽夫,
好在人家也知道自己脑子不好使,因此平时很少逼逼赖赖,向来都是白五怎么说他怎么做。
但白五这家伙是老反骨仔了,还在广西望海时就小动作不断,朱翊钧手下十个密探里得有三个是长期盯着这一个人的。
这次湖广事变就更不必说,直接把朱翊钧一个好好的大明千户给坑成了有诛三族之风险的反贼。
清儿现在一想起那个人渣就恨得牙痒痒,她巴不得在战场上安排两个火枪手,趁白家兄弟不注意一人一发黑枪做掉了事,
“我手下的亲兵虽然不少,但能独当一面的恐怕也就那两三个人吧?严加监管就好。”
朱翊钧无奈地笑了笑,他看白五那家伙也不怎么顺眼,甚至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但义军缺乏人才是客观事实,白五能力够用、在军中也有一定旧部,由他出面的话能迅速将军队稳定下来,
这对需要频繁行军和战斗的义军来说至关重要,清儿也明白这一点,因此只是不爽地咂咂嘴。
“好吧......不过话说回来,是什么要紧事能让你把李荣山都派出去?”
清儿惊讶地挑了挑眉毛,虽然是江湖豪侠出身,但李荣山出人意料地适合成为一名将领。
李荣山在这六年里悉心学习了很多兵法、向朱翊钧请教了许多用兵之道,
再加上这些年从广西到南洋的实战演练,李荣山作为一名将领的作战技巧可以说十分亮眼。
而且他性格谨慎小心、却坚毅勇悍,在逆境之中往往能展现出惊人的韧性,这是个统御着一群废物也能带给你惊喜的磐石般的将领。
最重要的是——李荣山比朱翊钧麾下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的本分,这是个忠实、可靠而能力卓越的优秀将领,不可多得的人才。
在朱翊钧心里,李荣山甚至要比同族出身、从小侍奉在身边的祝先地位都要高,什么重要的事能让他把李荣山都派出去?
“他去了一个比这里更需要他的战场,去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你又在当谜语人哦。”
清儿踮起脚尖、气鼓鼓地伸手要捏朱翊钧的脸颊,朱翊钧笑着蹲下来把脸凑了过去,白嫩的小手捏在他脸上轻轻扭了扭,兄妹二人相视一笑。
新野城外白莲军的营地之外,来自襄阳的溃军潮水般涌进了军营,白莲教教主董云平站在哨塔上、神情懊丧地对着手下军官大声咆哮。
一身白莲军溃兵打扮的李荣山抬头看了看董云平,他与身旁十几名溃兵对视一眼,一行人很快分头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第二百一十九章 教主的决断
义军背刺白莲教的消息很快被难民和溃兵们带到了新野,明军和白莲军都知道了这个消息。
知府和指挥使知道襄阳一丢、白莲军就撑不过多久了,现在只要不让敌人攻入新野获取补给,看似声势滔天的白莲军很快就会土崩瓦解。
因此他们动员起新野全部军民,放弃了新野城外所有的据点、一心依托新野的城墙坚守不出,想以此耗尽白莲军最后一丝士气。
董云平也知道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他一面宣布襄阳丢失只是个传闻、拼死在军中封锁消息;
一面亲自带队上阵、对新野发动了暴风骤雨般的攻势,誓要在补给耗尽之前攻下新野。
洗掠乡镇的效率太低了,这可是一支八万人的大军!董云平要席卷多少乡镇才能获得足够的给养?
而且白莲教一共才多少核心部队?董云平并不像朱翊钧一样以军纪和重赏维持士气,
大部分白莲教士兵都是被裹挟着参战的,如果身后没有督战队看着、他们会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丢下武器四散奔逃。
白莲教可以不把拉来的壮丁当人看,但再不当人看、你起码也要管一顿饱饭吧?
饿急眼的饥民就跟红了眼的畜生一样逮着谁咬谁,反正饿死跟被白莲教杀都是一个死,后者来得还更痛快些,壮丁们还会再害怕白莲教的屠刀吗?
在军中为数不多的补给耗尽前攻陷新野、打开官府的府库充实军粮;
在军队的士气崩溃前进入襄阳,用屠杀、劫掠和重赏来刺激白莲军的士气;
这是董云平将这支军队维系下去的唯一方法,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好走了,不赢则死!
“他X的这个祝广昌!居然敢在这种时候背刺老子!”
白莲教军营中、临时用来举行会议的帐篷里,董云平气急败坏地在大帐里来回踱步。
他还是想不通!祝广昌在这种时候把白莲教坑死到底有什么好处?他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祝广昌杀了整整一个南漳的士绅和官员!像这种双手沾满鲜血的恶党,朝廷是绝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就算他救下襄王、凭功劳侥幸回到朝廷,文官老爷们也会让他知道社会上真的有坏人。
文官老爷们或许......好吧,绝大多数文官完全不懂怎么剿匪、怎么平叛、怎么对付辽东肆虐的女真人,
但关于怎么折腾一个体系内的明军军官、文官老爷们可太有心得了。
都用不着使那些过于肮脏的手段,一招频繁升迁的阳谋就能给你折腾废了。
既然你祝广昌是个广西的千户,指挥使佥事给你升到辽东去,一南一北你光赶路就要半年多。
等你好不容易到任了想歇一歇,立刻再升你的官、一下给你调到大西北的肃州卫去当,再把你从大明最东北调到最西北。
拖延时间在路上休息?不行的哦,官员超出一定时间不到任上是为懈怠渎职,到时候老爷们光明正大地收拾你,想不落话柄就只能拼命赶路。
古人没有火车也没有飞机,再大的官员要赴任都得在马车里一坐几个月。
古代的马车减震效果一言难尽,一路上的路况就更是难言理想,铁一样的汉子坐在马车里颠上几个月全身都要散架。
水土不服又兼长期的舟车劳顿,路上说不定还有什么盗匪劫路、瘟疫横行、天灾人祸......
再染上什么疾病就更是吹灯拔蜡,这个被频繁升迁的倒霉鬼用不了两年就要被玩儿废。
上面的文官老爷们说不定还会假惺惺地给你写个悼文什么的庆祝庆祝,这才是最狠辣的阳谋,那些文官老爷们杀人、手里连血都不会沾。
你祝广昌当了那么多年明军,文官老爷们什么嘴脸你比我董云平清楚啊?真是肚脐眼放屁——你怎么想(响)的!
义军的背刺彻底打乱了董云平的计划,古代的攻城是真正的水磨工夫、万万急不得。
华夏历朝历代围绕着城墙打了数千年的争夺战,攻城和守城的艺术早已登峰造极,后人再难做出什么卓有成效的改进。
你能想到的所有传统攻城方法,守城方几乎都能从兵书和史书上找到克制的方法,
一旦突袭失败,攻城方就会陷入以月为单位的战争泥潭。
在大口径火炮出现之前,攻城方拿龟缩在城里的守军还真就没什么办法,只能靠挖数层壕沟将城里的守军牢牢困住、等待他们因补给耗尽被迫突围。
董云平原本想得很好,湖广事变事发突然,新野的知府和指挥使只来得及调集军队防守新野,但物资方面仍然没有得到有效的动员。
新野城中贸然涌入数千明军和难以计数的逃难百姓,日常囤积的粮草用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告竭。
所以白莲军虽然是攻城一方,但他们有襄阳这个大后方源源不断地输送兵源和粮草,反而能够气定神闲地饿新野守军
但现在攻守之势完全逆转,新野城的明军确实撑不了多久,但他们肯定比断了补给的八万白莲军撑的久!现在赶时间的变成了董云平自己!
“明天我会亲自上阵,圣教的兴废、此次起义的成功与否,就寄托在明天的战役上了!”
“这八万人全填进去都不一定够,而且死上一万多人、军队差不多就该崩溃了......”
见董云平有拼命的意思,底下的将领面色不禁一苦。
士兵们不是没有感情的木头人,不可能将军一声令下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伤亡达到一定程度就会出现全线的崩溃。
“不如还是另寻他法吧,让头领们各带一支偏军出去另寻出路......”
“少罗嗦!本教主自有取胜之道!”
董云平粗暴地打断了手下的劝说,他自然知道这是一个好办法,但其隐患同样严重。
白莲军是典型的“散是满天屎”,席卷百姓得来的数量优势在分兵后荡然无存,到时候说不定连地方村镇的民兵团练都打不过。
而且万一真有什么被埋没的奇才领偏军打出了名堂,那董云平到时候还能号令他吗?朱元璋当年理论上还是红巾军所属呢!
白莲教内部等级森严、家长式作风严重,董云平打定了主意谁都不能动摇,将领们只能叹息着摇头离去,为第二天惨烈的攻城战做准备,
看着面前空荡荡的大帐,董云平深吸一口气、缓缓睁开双眼,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一团名为“野心”的火焰正在熊熊燃烧。
“就在明天......我会用这场胜利向圣母大人证明,我才是她最优秀的继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