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又是你
“白五出了事、白七怎么没有亲自送信过来?他现在在干什么?”
朱翊钧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既然白五主动把自己搭进了南漳县大牢里,那白七现在在干嘛?
“额,七哥在想办法营救五哥。”
坏事了。
朱翊钧眼前一黑、差点直接被白七这个混蛋气昏过去,白五始终还是算漏了一点。
白五光知道自己必须进南漳县大佬顶罪,但他忘了白七根本不相信朱翊钧,白七一定会尝试自己营救白五,而白七这种人会采取的唯一营救方式就是暴力冲荡大牢。
与后世影视剧里所表现得不同,用暴力手段从官府大牢里捞人的门槛不是一般的高。
即便白七真的侥幸冲破大牢救出白五,南漳守军只需扼守几处城门就能将两人锁死在城内。
介时明军就能从容地排查全城,白家兄弟绝没有任何逃出去的可能,白七再没脑子也不会蠢到这种程度。
所以白七要么不动手,要么就会来一波大的、直接攻破南漳县城营救白七,而围攻县城是没有任何回旋余地的叛逆行为。
白家兄弟给朱翊钧打了六年的工,双方牵扯之深、绝不是朱翊钧能轻易摆脱干净的,朝廷但凡想查他根本无从隐匿。
庇护叛逆的将军会极大地损害朱翊钧天子的权威,而若是不出手庇护,朱翊钧迄今为止在望海的布置就全白费了,这种致命的选择题是朱翊钧无论如何都要避免的。
现在唯一的好消息就是白七手上的兵力不足,凭那三百名盗匪根本不足以冲击县城,朱翊钧必须赶在那个混蛋惹出更大的麻烦之前赶过去把白五捞出来。
朱翊钧平静的日常很快被再次打破,他立刻控制着祝广昌和田中庄司赶往南京汇合,三人聚在一起赶紧把“织田朝贡”的种种细节都给敲定。
而且既然祝广昌这个小号不得不尽快赶往湖广,而南直隶又不知什么时候会爆发民乱、自己必须留在这里随时准备组织军队,那就只好让田中庄司暂时充当“祝广昌”的角色。
反正两人的外貌几乎一模一样,由于其神魂都是朱翊钧、生活习惯和信息上的差距也是不存在的。
田中庄司和祝广昌更像是朱翊钧肢体的延伸,经过六年的同化,即便是信奈和清儿这种朝夕相处、会发生亲密接触的家人也无法辨别二人......应该吧。
两人汇合以后第一时间拜见了应天府尹钱以牧,这是短时间内祝广昌和织田家使者最后一次同时出现的机会了,很多关于朝贡的细节必须在这次会面敲定。
“冷静点啊七哥,咱们这点儿人肯定是打不过朝廷的!”
“是啊,我们知道七哥是想救五哥,但是那也要想个合适的方法不是?”
另一边的南漳县郊外的深山之中,四五个一看就是盗匪模样的人正拉着白七苦苦劝告,三百多名土匪忧心忡忡地聚在一旁小声嘀咕。
“都给我滚开!姓祝的根本不可信,就算可信也已经来不及了!再晚一点我大哥就得死在地牢里!”
白七面对众人的劝说显得异常固执,他本来是想按着白五的吩咐亲自去找朱翊钧,但昨天一个书生的出现改变了他的想法。
那个书生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居然把白七打扮成一个狱卒带进了南漳县的大牢,让他在那里见到了被关押着的白五。
大明的官僚系统早已高度腐败,在这个大前提下,本就不甚完善的地方司法体系更是烂出了新意,百姓谈到县衙大牢无不闻之色变。
这也是古代皇帝有了什么喜事、总要大赦天下来庆祝一番,因为皇帝也知道自己的官吏们是个什么德性。
明朝的宗族势力还非常强大,一般有什么小偷小摸、夫妻偷情的小事宗族就给判了,鲜有要闹到告官的大事。
地方官府一般只处理财产纠纷、城市案件和部分罪大恶极者,而大明的吏部从不以“地方官处理案件数量多”为政绩。
恰恰相反,如果一个地方官处理了过多的案件,那吏部往往会认为这个官员理政不贤明,以至于治下的百姓宁可忍受腐败的吏治也要频繁提起诉讼。
因此县令和知府们追求的就是“地方无诉讼”,如果有、那就一定要尽快解决才是,刑讯逼供、严刑拷打和找人顶罪都是惯用手段。
大明案件的平均“侦破率”和破案速度极高,连有现代科技加成的后世警察都望尘莫及,大概只有九八年之前的香港警察能跟大明比一比了。
后世所谓“黑牢”跟大明的地方大牢比起来简直白得不能再白,白五进了大牢的第一件事就是拷打,而且是那种不问目的、不求逼供,只为把人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拷打,白五不到濒死的状态、狱卒是绝不会停手的,认罪都没用。
狱卒们见惯了形形色色的犯人,知道无论此人是否冤枉,都必须要以严厉的拷打、恶劣的环境摧毁犯人的尊严和意志,让他们陷入深深的绝望。
只要能把白五的脊梁打成一摊烂泥,到时候要什么口供和认罪状得不到?这就叫三木之下、何供不得?
白七见到白五时险些没认出来这是自家大哥,白五被打得身上没有一块好肉、下半身腐烂化脓,眼看着只剩下一口气了,白七再不救他,就算白五侥幸活下来也会留下严重的残疾。
就在白七和一众手下争执不下,几乎忍不住动手的时候,阴影中走出的一个白面书生结束了众人的争吵。
“诸位的担忧在下已经大概明白了,接下来能听在下说两句吗?”
“你来这里做什么?”
在满脸温和笑容的书生面前,白七居然罕见地压抑住了自己粗暴蛮横的脾气,一脸阴郁地死死瞪着对方。
白七有种野兽般敏锐的直觉,眼前这个笑容温和的书生虽然看起来温和无害,但实际上是个不亚于朱翊钧的危险分子,两人都有轻易搅动风云的可怕天赋。
书生完全无视了白七身上森然的杀意,似乎自己不是身处数百名凶残土匪的巢穴,而是在茶楼里喝下午茶一样淡定从容。
“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赵、名风子,是个落魄的举人。如果阁下想营救自己的兄长,那在下说不定能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帮助。”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一百八十九章 龙虎斗
敲定了后续关于织田家“朝贡”的诸多细节之后,钱以牧和朱翊钧们不由松了口气,钱以牧不禁略带抱怨地看向朱翊钧。
“怎么突然这么急?织田家的使团不是还有一段日子才能到吗?”
因为这是你最后一次同时见到祝广昌和“织田使臣”了啊。
朱翊钧在心里默默地吐槽了一句,当然他不可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有点......这位织田家的使臣突然有些要是、要在两天之内离开大明,新来的那批使团在织田家地位远不如他,不先把具体事宜商量清楚后续会很难办。”
朱翊钧话说到一半突然话风一转,反正也没人能分出自己和田中庄司的差别,那又何必多此一举、让钱以牧怀疑自己赶往湖广的动机呢?
钱以牧听了这个理由没有多做怀疑,毕竟他才不关心什么织田家不织田家的,能把称臣纳贡的文书送上去,能出兵惩戒北田家就行。
“话说起来,一直跟在你身后的那个小姑娘从一开始就溜走了,不派侍卫跟着真的好吗?”
祝广昌和田中庄司这才发现自己身边似乎少了什么东西,自家妹妹少主人去哪儿了?
如果说信奈好奇心重、带着亲随跑到南京城去探险,这倒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毕竟信奈怎么说也是日本未来的天下人,骤然见到南京这么宏伟的都市、想到处看看参考一下,为自己未来的首都规划收集思路也很正常。
但清儿不是那个性格,她对朱翊钧有很严重的依赖情绪,但凡能待在朱翊钧身边、她就肯定不会去第二个地方。
这两个小丫头居然会同时消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们家庄司的伤,就是你打出来的?”
钱以牧府邸后院的花园里,穿着杏黄色五彩纹饰长袍的信奈冷冷地看着清儿,背上那柄一人高的双手大剑格外引人注目。
信奈身上的那件长袍异常耀眼,在午后的灼热阳光下更是闪烁着耀眼的光辉,衬托着信奈像是位身着彩衣、容貌绝美却杀意森然的神明。
清儿被那耀眼的光芒闪地不禁眯了眯眼睛,但仍旧气势不输、还挑衅地朝信奈笑了笑。
“是又怎么样?管好你养的狗,下次就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了。”
“......我劝你把刚刚那句话收回去,庄司手脚不老实、你揍他一顿已经是两不相欠,当着我的面辱骂我的家臣,我会将之视为对贵族威严的挑衅。”
信奈脸色一沉,双手剑剑锋朝下、两手握住双手剑末端的配重块用力向下一顿,寒光凛凛的剑锋切豆腐一样轻而易举地深深刺入她脚下的石砖内。
清儿见状不禁神情一凛,对面金色小鬼背上的大剑原来还真不是什么样子货。
不管对方的武艺如何,能挥动如此沉重而锋利的大剑就是个非常棘手的敌人了,一不留神还真容易被她抓住机会砍成两截。
虽然心中略有忌惮,但清儿嘴上仍是一点都不饶人。
“连人话都说不好的家伙就少说两句吧,刚刚那是挑衅还是可怜的小屁孩在跟母亲撒娇?”
信奈和朱翊钧相处多年、本就有一些汉语的底子,上次一头雾水地看朱翊钧自己和自己演的双簧就更坚定了学习汉语的决心,
但自学外语这种东西嘛,如果得不到有效的矫正、口音就会越来越奇怪。
朱翊钧是靠夺舍自动继承的日语,他对于怎么学习外语也没有什么好的方法,只能像后世高中生学英语一样先行将大量词汇灌输给信奈。
信奈现在的汉语水平就停留在这种尴尬的层次,她说的话别人能听懂,别人说得慢一点信奈也能听懂,但口音十分怪异、甚至有些滑稽。
信奈左眼逐渐失去光彩、微微眯了起来,这是她真正动杀意的征兆。
信奈一出生就是织田少主、老日本贵族了,从小到大还真没什么人敢在她面前如此放肆,就算是再讨厌她的人都只敢躲在背后说三道四。
而且清儿正好戳到了信奈的痛处,信奈的母亲偏爱信奈的弟弟,与信奈的母子关系并不良好,甚至还相当厌恶这个女儿,信奈非常讨厌别人在她面前提到自己的母亲。
再加上信奈隐藏的暴君属性,看来今天这场架是非打不可了。
“无礼的家伙......庄司的账就和你冒犯贵族的无礼一起清算!”
信奈左脚前踏、右脚朝后方蹬地,趁着前冲的势头顺势斜向上拔出插在石砖里的双手剑,整个人出膛的炮弹一般朝着清儿暴射而去。
“好快!”
清儿瞳孔猛地一缩,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信奈的速度还是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料,对面那个金发女是怎么做到提着这么大一柄剑还跑得这么快的?
来不及多想,清儿施展起轻功、原地一记轻盈的鹞子翻身,恰到好处地躲过信奈全力挥砍过来的剑锋。
清儿的左脚脚腕贴在信奈的手腕上借力,整个人倒着悬挂在空中,顺势一记自上而下的劈腿砍在信奈的侧肩,直把信奈踢得连退五步才勉强稳住身形。
两人的第一波交锋以清儿的小优结束,信奈略带忌惮地摸了摸被清儿踢中的地方,那里的筋骨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攥住、抽筋一样疼痛。
这就是汉人所说的内力吗......连续被击中的话一定会很大程度上影响战斗,还真是棘手的敌人。
双手剑极速划破空气时挥出的剑风打在清儿脸上,清儿娇嫩的侧脸被剑风刮地生疼,以至于她的侧脸火辣辣地疼痛起来,清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很危险啊混蛋!要是我刚刚躲闪有一点失误、那一剑不就会把我的头给砍成两半吗?
清儿也被信奈这一剑砍出了真火,她苦心修炼多年的“龙心决”和神秘老人传授的内功全力运转起来。
清儿闪亮明动的双眸染上一抹醉人的酒红色,及腰的柔软长发从末梢开始逐渐变红,清儿接近三分之一的秀发变成了明艳危险的火红。
一般而言,鲜艳的红色会让人联想到火焰、辛辣的食物、太阳,进而使身体温暖起来。
但清儿眼中的红芒却截然相反,仅仅是直视那抹艳丽的火红,信奈就觉得自己周身冰冷、连思绪都迟钝了起来,这是足以冰封一切的凋零之火!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情报交换
信奈如舞动巨型镰刀的死神一般翩然起舞,她手中沉重的双手大剑蝴蝶一般轻盈跃起、又陨石般猛然落下斩击。
与其说信奈是在挥舞夺命的巨剑,不如说她是在进行一次优美的舞蹈,这份过于华丽和轻快的剑舞总能让敌人沉迷在视觉的盛宴中,有时甚至会忘记正在舞蹈的是怎样一位危险的人形暴龙。
几乎零距离观看剑舞的清儿没有丝毫惊叹,她只是被华丽剑舞中饱含的杀意骇得头皮发麻。
即便是和朱翊钧一起深入敌后、袭杀地方部落首领被数百名土著包围时,清儿也没有感受过比信奈带给她更强烈的危机感。
信奈手中的巨剑看似缓慢、实则极为流畅且迅速,在这份绝对的力量和武艺面前,清儿迄今为止掌握的所有战斗技巧都黯然失色。
雷霆般的斩击落下,清儿躲闪不及、只能运起全身的内力以剑锋猛击双手剑的剑身,寄希望于这次攻击可以使信奈的巨剑偏离方向。
然而水心与巨剑交错的那一刻、清儿就知道大事不妙。
她所有的气力和内力如泥牛入海般瞬间消失不见,不要说偏移信奈的攻击方向,水心几乎是一瞬间就被无可阻挡的巨力磕飞出去。
等清儿反应过来的时候,信奈手中的巨剑已然稳稳地停在她天鹅般修长的脖颈前一寸。
她的虎口似乎被震裂了、隐隐有鲜血流下来,两手犹在不住颤抖,不要说“水心”、她现在连自己惯用的银针都捏不住。
“水心”被磕飞了,而且是在加持了内力的前提下、被对方用强行改变攻击方向的双手剑剑身磕飞......
清儿被这个残忍的事实惊得一时间缓不过神来,这六年来,她第一次败得这么惨。
信奈也不禁松了口气,她也是第一次进行如此惊险的较量,但好在她最后技高一筹。
“胜负已分。”
“是吗?我不这么觉得!”
清儿略显苍白的小脸上扬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她伸出仍在不住颤抖的右手、轻轻打了一个响指。
像是得到了什么讯号一般,数道刺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同时在信奈的腿部爆发、并迅速蔓延至全身。
寒冷、酸痛、僵硬......种种强烈的负面加持之下信奈再无反抗之力,架在清儿脖子上的双手大剑“当啷”一声无力地掉在地上,她僵硬的关节此时已经使不出力气。
信奈惊愕地低头看去,自己两腿的关节处不知何时已经被插上了三四根银针。
银针的尾部犹在微微颤抖,细看之下,上面甚至还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
原来如此,两人剑锋交错的瞬间,这家伙趁我不备用手腕激发暗器、将带有玄阴内力的几枚银针打入了我的穴道,真是不可思议的速度和暗器手法......
清儿强撑着站稳身形,她现在的状况也已经差到极点,但这不妨碍她享受自己的胜利果实。
她走过去轻佻地捏住信奈的下巴,逼迫信奈直视自己调笑的双眼,现在的她不像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倒像是个调戏良家少女的贵公子。
“服了没有?”
“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这要是在战场上你已经死了一万次!”
信奈几乎把一口银牙咬碎,清儿是天才、但她又差到哪里去?论武艺和力量更是彻底的碾压。
如果是骤然发难的刺杀,那信奈确实可能会被蛰伏起来的清儿一击毙命,但正面战场上再来一万次、清儿都不会有一点点成功的可能。
清儿不屑地嗤笑一声,反而用新奇的眼神上下打量了信奈一遍。
“真是天真,你从小是被当成猎犬养大的吗?除了扑上去撕咬就不会别的战斗技巧了?”
信奈不甘地从喉咙里发出“咕呜”的呜咽声,她也不是什么天真的无知少女了,织田家的对外作战中,信奈为了减少麾下士兵的损耗没少用偷袭、火攻和忍者这种阴谋诡计。
但是被别人用阴谋诡计打败什么的......果然还是很不甘心!
欣赏到信奈不甘的表情后、清儿心满意足地笑了笑就把话题转移开来。
毕竟她今天不是单纯来和信奈打架的,她还有话要问信奈,把孩子惹急了就不好了。
“既然你输了、那我有句话要问你,哥哥和你身边那个织田家臣是什么关系?我问遍了祝家的族人也没有一点发现,他们说朱家从没有一个流落在外的族人。”
提到庄司、信奈也立刻就把败北的事情抛诸脑后,她一直觉得朱翊钧那天说的话有问题。
作为一个合格的统治者,信奈从不相信世上有什么巧合,她几乎是与清儿同时开始了调查。
只是她带到明国的忍者们不通汉语,会说汉语的家臣大多是朱翊钧的人,因此信奈虽然一直心有疑虑、可始终得不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而且祝家......什么祝家?那家伙不是说自己是明国的御医吗?还跟什么“李时珍”颇有渊源?
“祝家......他完全没跟我提过什么祝家,你在说什么?”
哥哥果然有事情在瞒着我!
见到信奈这个反应、清儿不禁咬紧了一口银牙,她对于朱翊钧的事有异常灵敏的直觉,和信奈见面的第一天之后就暗中开始了调查。
清儿询问了黑甲精骑里所有的祝家族人,为了保证情报的准确性,她还瞒着朱翊钧调用暗线向举族搬迁到望海的祝家宗族送了一封信,询问是否有一个长得很像朱翊钧的族人失散。
结果不出清儿所料,祝家在朱翊钧之前只有几个世袭的百户,虽然也算得上枝繁叶茂、但直系和旁系加在一起也不过百人。
别说什么流落在外、长得像朱翊钧的远亲了,祝家往上数四代、全族人都居住在一起,即便是族内长老也明确表示过没有这回事,因此朱翊钧肯定是在说谎!
“庄司说他是明国的御医,后来家道中落、被迫跟着船队出海到日本碰碰运气,你那边怎么说?”
信奈稳住了心神,立刻主动把自己手里的情报分享出来交换清儿的情报,清儿微微皱眉,但也没有对信奈藏私。
“哥哥是平望世袭的百户,姓祝、有一百多族人,我记得哥哥好像开过玩笑说自己姓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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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二章 你到底是谁?
“你们俩干嘛呢?”
在清儿反应过来之前,朱翊钧两手从她腋下穿过去、托举婴儿一样把清儿整个人托了起来。
“哥哥?先......先把我放下啊,我还有事情要问她......”
突然被用这种姿势举到半空中,清儿立刻又羞又急地拼命挣扎。
奈何她的身高和朱翊钧相差太大了,两条小短腿拼命扑腾也够不着陆地,清儿的小脸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被哥哥用什么姿势抱起来都无所谓,但是不要在外人面前啊!你做事都不考虑一下场合的吗?
她敢肯定自己刚才触及了什么关键信息,只要再有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
田中庄司(朱翊钧)一手扶腰、一手从信奈的腿弯下穿过去,以一个极为标准的公主抱娴熟地一把抄起地上的信奈。
“谁让你擅自在人前抱我的......放开我啊庄司,我还有事要问那个女人......”
腰部那只大手上传来的热量让信奈不禁发出一声可爱的悲鸣,腰是她身上最敏感的区域。
只要被自己以外的人触碰到、哪怕是胳膊肘,信奈都会忍不住全身一激灵。因此朱翊钧平时都是抱她的腿和背部。
最敏感的腰部在脱力状态下突然被触碰,信奈不禁条件反射地抽搐了一下,她羞愤地用力去推朱翊钧的胸膛、想让他把自己放下来。
奈何她身上的穴位被清儿用玄阴内力封了起来,现在一点力气都使不出,小手按在朱翊钧身上就跟撒娇的猫咪在踩奶一样,让本就又羞又急的信奈差点急晕过去。
朱翊钧此时不由在心底大呼侥幸,幸亏他来的时候这两位小祖宗已经拼残了,不然他要是强行上来拉架,有很高的风险会被女子混合双打。
他意识到清儿和信奈不见之后立刻出来找人,没想到刚一进来就发现了两人交换信息的现场。
朱翊钧认真考虑过告诉清儿和信奈真相这种事,但雨对他的描述是“不能以任何形式、向任何人暗示系统的存在”。
如果他之前没听到清儿在向信奈询问自己的信息,那他大可以让两人彼此交换情报。以信奈和清儿的智慧,她们用不了多久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这样虽然对织田家后续的渗透会有些麻烦,但总的来说是利大于弊的。
但他现在听到了,朱翊钧不能确定放任两人沟通算不算“以某种形势透露金手指的存在”。
《左传》里有这样一句话:罚不可知、则威不可测。
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百姓不知道刑法的具体尺度和条款,那百姓就会畏惧它无穷无尽的威力,进而不敢触犯法律。
这就是朱翊钧现在所面临的困境,“第二人生”系统的限制条款很少,但同对限制条款的解释同样少得出奇。
雨在这方面口风出奇地紧,朱翊钧一直没试探出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便只好以最谨慎的态度对待。
现在信奈和清儿都见过了两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只要再想办法让她们进京面圣,以清儿和信奈的智力就能大概摸到真相的边缘。
她们得知真相是迟早的事情,朱翊钧甚至不用冒任何风险去暗示,只要把刑巧如这个已经知道真相的人叫回来就好。
所以他现在不仅要阻止、还得拼尽全力去阻止,一点侥幸心理都不能有,朱翊钧不想为一件早晚都会发生的事情堵上自己的性命。
“什么问不问的?我一个不留意你就溜出去欺负人家小丫头是吧?赶紧出发去湖广了。”
“别说傻话了公主殿下,那个疯丫头(清儿:???)凶得很,万一您的千金之躯出现什么损伤就不好了。”
朱翊钧不由分说,趁着信奈和清儿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抱着她们就往截然相反的方向跑。
田中庄司把信奈抱回礼部为他们安排的住处休息,祝广昌更是把清儿抱到了前往湖广的马车上,直接催促着车夫把车往湖广赶。
马车缓缓被拉动的瞬间,朱翊钧心中一动,扭头从车窗里将视线投到一旁的大榕树上。
很久没有登场的雨坐在一截粗壮的树干上,圆润白皙的双腿上透着一抹健康的血色、荡秋千一样很不老实地荡来荡去。
四目相对之时、雨还笑眯眯地冲朱翊钧挥了挥手,似乎对他遵守游戏规则的表现十分满意,雨面对她的嘉许只苦笑着点点头。
我可是尽力阻止她们俩交换信息、猜出系统的存在了,千万不要判我违规啊。
收到!以后也要继续做一个绿色健康、公平游戏的好测试员哦!
雨俏皮地冲他举手行了个军礼,而后逐渐化作点点星光消逝在风中,看来两人今晚的睡前话题是有了。
“哥(庄司),看着我的眼睛,你有什么事在瞒着我吗?”
信奈和清儿扳过朱翊钧的脸、定定地凝视着他的眼睛,她们可以接受朱翊钧有不能告诉自己的秘密,但朱翊钧必须亲口承认这个事实才行。
有不能说的秘密是一回事,不忠实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最起码他应该向自己保证:这无损于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朱翊钧张张嘴、习惯性地准备随便扯个谎话糊弄过去,宫廷和朝堂教给他的第一课就是隐藏,永远不要让任何人摸清你的具体情况。
但看着面前那对纯净、坚定、没有半分质疑的眼睛,他最终还是又把涌到嘴边的谎话咽了回去。
起码在这两个小丫头面前,他不想当一个满口谎言的无耻之徒......他是说政客。
“过去、现在和未来我都在你身边,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不管你了,今晚做抹茶蛋糕就原谅你。”
信奈沉默了片刻,随后轻哼一声、赌气地把小脸偏了过去不看他,但反应并不怎么剧烈。
每个人都有哪怕对至亲也不能坦白的事情,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彻底的坦诚是不存在的。
她是个宽容的少主,自然会慷慨地允许家臣保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小秘密,只要庄司大体上还是对自己忠贞不二就行。
“这样啊......”
清儿释然地把小脑袋深深埋进了朱翊钧的怀里,她根本就不在意什么秘密不秘密的,只要能确定朱翊钧的心意就好。
的确,能和家人在一起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她应该对朱翊钧抱有足够的信任,正如对方也一直在包容她的各种不完美一样,家人之间应该是能相互相信和包容的。
如果哥哥也认为她用不着知道,那就随它去好了,反正朱翊钧也不会害她。
怀里的两个小姑娘非常轻易地就放弃了探询真相,不需要谎言、不需要话术的引导、也不需要关于利益的许诺。
只要朱翊钧愿意说,她们就愿意相信他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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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三章 失控的走向
“这还真是片适合设伏的树林啊......”
在五十名黑甲精骑的保护下,朱翊钧和清儿慢悠悠地在马队正中央欣赏着周围的风景,朱翊钧忍不住对这片树林发出了如上的感慨。
刚刚下过雨的天气异常清新,但相应地,哪怕朱翊钧的马队行走在路况相对更好的官道上,泥泞的道路也让马蹄深深地陷了进去。
回头就把维护这条官道的官员给砍了,骑兵在这种地方被拖延住的话,不就立刻会成为火枪手和弓箭手的活靶子吗?
至于为什么会如此悠闲,他不是不想早点去救南漳县地牢里的白五,但人类和战马的耐力不可同日而语,高强度的长途跋涉过后人能很快恢复过来,但战马就很有可能直接被跑废。
经过完整训练、能充当战马的马匹无论在哪里都是宝贝,再加上朱翊钧现在远在湖广,无法及时从广西获得战马的补给,每一匹马都应该异常宝贝着用。
所以再急迫、再要紧,朱翊钧都必须照顾到胯下这群祖宗的承受能力,赶一天的路就能让战马缓个两天。
“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一般的山贼见了我们只会跑吧,还有人敢伏击官军吗?”
清儿好奇地抬头看了过来,主动冲击打着明军旗帜的精锐马队,这种事情怎么看都不像是湖广山贼能做出来的事情啊......
那些家伙不过是跟老鼠一样,躲在明军不方便大规模进入和懒得巡逻的穷乡僻壤罢了。
就算是费拉不堪、被将军当成农奴的卫所军,山贼匪寇们见了他们也跟老鼠见了猫一样立刻就要逃窜,那群老鼠怎么会有胆子来招惹朱翊钧的黑甲精骑?
像是被清儿的提问触及了什么开关一样,朱翊钧立刻就滔滔不绝地卖弄了起来。
“身为领袖,最要时刻挂念的就是战争了,所以平时就要做好战斗的准备,比如这片树林......”
啊,又要开始了吗?那就稍微迎合他一下好了。
清儿在心里无奈地撇撇嘴,但表面上还是副很感兴趣的样子,甚至主动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这样吗......那政治和经济怎么说?交给别人的话真的好吗?”
“时代传承的帝王有一个好处:他的权势是从父辈那里继承而来,因此可以免于招致他人的怨恨......”
清儿有一搭没一搭地搭着朱翊钧的话,偶尔仔细听两句,提出个需要朱翊钧进一步解释的问题。
这既是要勾起朱翊钧继续卖弄下去的欲望,也是显示出自己真的在听、而且貌似正在思考。
等朱翊钧说到得意处,清儿还会很配合地露出“你知道的好多”的崇拜神情,满足他知识分子爱卖弄学识、好为人师的臭毛病。
清儿对帝王心术这种事情不怎么感兴趣,但朱翊钧喜欢说、她就会认真地听下去。
毕竟要是连自家妹妹都不愿意听朱翊钧,那这样的人生未免也太过灰暗了。
真正了解朱翊钧的人都知道,这家伙就是个超级话痨,每有什么心得和成绩就忍不住找身边的人炫耀一番。
他甚至考虑过专门在宫里修一个纪念碑,把自己引以为傲的事迹都刻上去供后人瞻仰,心情好的时候就过来散散步、欣赏自己的丰功伟绩。
但作为一个有格调的反派,朱翊钧不可能跟那些传统反派一样得意洋洋地跟身边的太监炫耀。
第一,那样很蠢,正所谓言多必失,人在吹嘘的时候是没有脑子的,他担心自己会不假思索地说出一些很要命的东西。
第二,那样很掉逼格,真正的幕后大反派都是沉默寡言、不说人话的,你见过哪个大反派会叽叽喳喳地跟自己小弟解释自己有多伟大?
所以朱翊钧平时面对内侍们不仅不爱说话、还不爱说人话,总要效仿嘉靖爷说一些云里雾里的暗语,只有在清儿和信奈面前才会暴露自己话痨的本性。
朱翊钧越说越起劲,直接从为君之道聊到了战术与地形,当即意气风发地对马队身处的丛林指点了起来。
“如果在前面的小道上设置拒马、以滚石封住我们的退路,那我们就陷入了非和敌人肉搏不可的糟糕境地,此时再在丛林中设置弓箭手......”
朱翊钧话音未落,马队绕过蜿蜒泥泞的泥路、前方狭窄道路上赫然显露出几个巨大的障碍。
不是巨木和落石,而是被人为雕琢出锋利鹿角,让战马可以不听骑手指挥、拒绝撞上去的拒马,十几个巨型的木质拒马横七竖八地将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四面八方的树林里传来令人不安的悉悉索索声,大批衣着破烂、手持利刃和削尖木棍的盗匪从树林里涌了出来。
不需要朱翊钧多加命令,除去贴身保护他和清儿的五名亲卫,其余黑甲精骑立刻在旗官的号令下五人一组快速散开。
亲卫们取下背后的盾牌紧紧贴在朱翊钧和清儿身边,准备随时为他们挡下暗箭。
朱翊钧的脸色有些难看、但还能保持镇定,虽然泥泞的道路和茂密的丛林让黑甲精骑们失去了骑马的优势,但他们的近战能力也不是盖的。
更别提黑甲精骑们身上还穿着全套甲胄,这可不是什么破袄裹铁片的明军标配“棉甲”,而是由望海卫工匠们精心打造的制式铁甲。
有甲和无甲完全是两个概念,除非对方能找来大批火枪手,否则就只能靠碾压级别的人海攻势制服己方的重步兵。
这份镇定保持到了他耳边传来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那不是毒蛇,而是鸟枪火绳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十几名端着鸟铳的火枪手不紧不慢地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很好,碾压级别的人数加上火枪手,所有败北的要素都集齐了,朱翊钧只能抱着最后的希望冷声呵斥对方。
“你们知道本将军是谁吗?包围官军,想造反不成!”
“这就是我们站在这里的原因了,我等已经恭候祝将军多时了!”
人群中传出一阵熟悉的爽朗笑声,朱翊钧心中不妙的预感上升到了极点。
就在刚刚,似乎有什么东西的走向彻底在他面前失控了。
“白七???”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一百九十四章 替死鬼
“祸事了......祸事了......”
时间回到朱翊钧抵达湖广之前,满脸血污的白五浑身无力地瘫软在知县大人的宝座上喃喃自语。
他的身上套着件明显很不合身的官袍,官袍胸口上绣着的那只五彩鸂鶒被从中间划开。
上一任主人的鲜血从破口处将它整只染红,象征着吉祥的鸂鶒被开膛破肚、无奈地躺在那里,莫名地给人凄凉与不详之感。
“大哥,我看这县太爷的官袍衬你正合适!您简直就跟那真的官儿一样!”
白七从白五灰暗的神情里隐约可以看出他的绝望,但白七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对方,只能傻笑着一个劲儿地夸他有官威。
与满脸讪笑的白七不同,白五此时脸上的哀戚和绝望、已经不是可以用“如丧考妣”来形容的了。
毕竟那只是父母双亡,而他马上就要被株连三族、甚至九族了。
“你总算是惹出能把我埋了的大祸!”
在白五恶鬼般的凝视下,白七很快就手足无措、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大吵大闹起来。
“那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要是不带兵冲击县城,大哥你现在说不定都......都那啥了!”
白五不禁苦笑了一声,他就是知道白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他、这才没有多加指责,这要是别人,他早就把对方的脑袋砍下来交给朝廷了。
“我就是死在地牢里,也不能作为一个反贼兵败身死,你考虑过我们的家人吗?”
白七被白五一席话说得手足无措,他起兵的时候根本就没想那么多,赵风子随便挑拨两句就开始了。
白家兄弟麾下十四名头目站在大厅外,他们的脸色也难看地很,没人真觉得他们能推翻朝廷。
怎么想都做不到的吧?朝廷再腐败也有百万大军,碾碎他们一帮贩私盐的不就跟玩儿一样?
还有辽东的铁骑、四川的白杆、广西的狼兵、九边的车营,皇帝的一纸号令就能把这些数以十万计的精锐部队调过来,他们要怎么跟这些怪物作战?
眼见县衙里一片愁云惨淡,赵风子不紧不慢地走出来鼓舞士气,他暂时还需要这些人的积极配合。
“首领何必如此颓丧?按在下来看,局势还远没有差到那种地步。还请振奋起精神来。”
“说得一番好话......就是你蛊惑我弟弟聚众闹事、冲击官府的?”
白五确实被赵风子鼓舞了起来,他直接咬牙切齿地踏步走向赵风子。
他当了反贼、还是匪首,十有八九是活不成了,但他死之前一定得把这个害死自己的这个狗贼一起带到地下去。
赵风子的神情丝毫没有因白五的迫近而松动、甚至忍不住笑了出来,仿佛自己面前的不是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而是一个被手中沉重的刀剑带得摇摇晃晃的幼儿。
这份似曾相识的怜悯笑容唤起了白五那些糟糕的回忆,白五的表情彻底狰狞了起来,他从来没有这么想杀过一个人。
“你跟姓祝的笑得一样恶心!”
白五猛地伸手拔刀、想要一刀劈死这个把自己害到反贼境地的贼书生。
一个四十岁上下、一身玄色长袍的中年人猛然闪到他面前,他巨大的手掌灵蛇一般拍在白五的手腕上,直接把白五出鞘到一半的钢刀拍了回去。
“别做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你以为自己很能打?”
白五怒极反笑,我一个人还怕你们几分,但我天下无敌的二弟可就在后面看着呢、这能让你把我欺负了?
但他刚准备招呼着白七动手的时候,面前的中年人突然掀起了长袍的下摆,一朵纯净似雪的九叶白莲静静地躺在那里。
这是白莲教的标志!那群职业反贼!
在看到九叶白莲的瞬间,白五被骇得一脸惊恐、连连后退,连指着中年人的手都不住颤抖起来。
“你是烧香的......”
白五彻底绝望地瘫软下去,冲击县城、袭杀县令、还跟白莲妖人混在一起,朝廷怎么想都不会放过自己和白七。
下旨申斥、任命总兵、调集重兵、大军围剿、游街示众、千刀万剐。
白五从小到大见过三次上述的流程,他们有的是带着十几个人起义、结果被衙役们镇压的白痴;
有的是无法忍受饥饿,带领族人揭竿而起、啸聚山林的一方豪杰。
他们无一例外地被按在菜市口处以极刑,没有谈判、没有招安、只有不留丝毫情面的铁血镇压。
其中有一个侥幸攻破县城的匪首死得格外凄惨,朝廷请了一个老于刑狱的刽子手,把他压倒了了县城里最繁华的菜市口,当天有上千名百姓携家带口地跑去围观。
刽子手把匪首绑在木架上,用食指粗的小刀片烤鸭一样把他身上的肉一点点片下来,然后炫耀般地将一片片薄薄的血肉摊在地上,任空中盘旋的鸟类啄食,整个行刑一共持续了三个时辰。
那一度是白五的童年阴影,血淋淋的碎肉挂在惨白的骨架子上,犯人的心脏在惨白的胸骨里砰然跳动。
犯人每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那颗鲜活的心脏就猛跳一下、膨胀一分。
白五总以为那颗心脏下一秒就要胀地爆炸了,但那颗红彤彤的心脏就是顽强地跳了下去,现在他自己终于也要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赵风子没有给出任何明确的答复、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像白五多年未见的老友般挨着他席地而坐,友善地帮他分析起眼前的处境。
“您看,朝廷对于惑乱民心的匪首向来是毫不留情的,但如果是依附匪首、被蛊惑的百姓,就有不小的机率直接被赶回老家种田。”
“你想说什么?”
白五心中一动,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死死盯着赵风子,这件事难不成还有转机?
钓鱼成功的赵风子微微一笑,他设计这么多、还把自己多年的布置搭了进来,可不是为了辅佐白五这种有点小聪明的私盐贩子的。
他的目标从六年前开始就只有一个,现在他终于就要得偿所愿了。
“找一个替死鬼来当首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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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五章 冤大头的最佳人选
“您看,朝廷的疆域南至两广、北至辽东,两京一十三省里生活着一万万百姓,总有人活不下去、每年总有人造反,朝廷难道真就把从贼的好几万人全杀了?”
大明是一个典型的中原王朝、汉人帝国,占据这个帝国主导地位的也是传统的汉人官僚与地主,这就决定了朝廷不会做出一些过于骇人听闻的事情。
大明不是什么蛮夷的殖民地政府,大肆屠杀自己的子民不仅有违天时,还会使整个官僚体系和天子离心离德。
大明天子必须是百姓们仁慈的父兄、传统价值观的捍卫者、道德上无暇的圣人,就算不是,天子也必须假装自己是,否则他就会失去“天命”的眷顾。
因此朝廷每次处理叛乱只好抓大放小,匪首明正典刑、以儆效尤,重要头目斩首、诛三族、流放,其余的百姓赶回老家种田了事。
再过几个月就是当今太后的四十大寿了,这么大的喜事、皇室总要大赦天下吧?地方官要是能赶在太后寿辰之前平定匪患,这岂不是大功一件?
不是每个反贼都会死,只要投降的时机够好、不是匪首、讨好了关键官员,白家兄弟不仅不会被诛三族,搞不好还能趁机洗白成明军!
白五的眼神重新热切了起来,仿佛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紧紧握住赵风子的手。
“你是说......”
“找一个目标足够大的人来当首领,您则充当他的副手、实则掌控大权观察后效。”
赵风子这番话真可谓是醍醐灌顶,白五听得几乎忍不住鼓起掌来。
谁说造反了就是有去无回、非得堵上身家性命?他完全可以推一个倒霉鬼到台前嘛!
到时候有好处了大家分、万一真能成事就把那个傀儡做掉,劣势了想投降也有谈判的余地,真可谓是可进可退,他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这个人选有什么讲究吗?还是说随便找个倒霉鬼顶上?”
“有声望、有权势、能打通官面上的关系,最好还有明军背景,有一定的私军和练兵经验,不至于一起义就被地方卫所快速镇压下去......”
白五听得不禁连连点头,这贼书生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这话说得倒是句句在理。
既然要这个人去想办法问朝廷讨招安,那他最好本就在官面上有点关系、熟悉朝廷的潜规则。
而且既然想走招安的路子,那就不能被地方卫所一冲就垮,有明军背景的将领是最好的选择。
唯一的问题是:白五只认识一个能满足这些条件的人。
随着赵风子的描述更加清晰,白五脑海里那张模糊的人脸逐渐清晰了起来,那个名字理所当然地从他的脑海中蹦了出来。
“那就只有那个人才能胜任了。”
回到目前的时间线上,朱翊钧阴沉着一张脸坐在县衙主位上,清儿一脸戒备地紧紧站在他身侧。
清儿衣袖中藏着的“水心”此时已被内力彻底激活,散发着湛蓝色微光的同时不住微微颤抖,随时准备饱饮背叛者的鲜血。
白家兄弟满面笑容地坐在下首,十四名头目带着重兵把县衙包围得水泄不通,一副逼宫的架势。
至于被白七带人围住的后续?当然是很没用节操地直接投降了。
对方不仅有人数优势、还有地利作为凭依,能从容布置陷阱和火枪队狙击黑甲精骑,周遭明军短时间之内又无法赶过来支援。
属于是看一眼就知道没必要打下去的战斗了啊......
在白七表示绝不伤害朱翊钧和他的部下,此次袭击只是为了请朱翊钧“共商大事”之后,朱翊钧就很干脆地放下武器当了俘虏。
“因此,您绝对就是义军的不二领袖!”
白五说着对朱翊钧露出“真诚”而“讨好”的笑容,纵观以上条件,朱翊钧的确是白五心目中的不二人选,再找不到比他更适合当义军领袖的了。
至于拿朱翊钧顶罪、关键时刻出卖他什么的自然都被白五略去不谈,一番“共襄盛举”的漂亮话说得是要多好听有多好听。
朱翊钧的脸色阴沉地仿佛能滴水,剧情出现这种展开实在是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这样一来、他原本的盘算几乎被全盘打乱......等等?
朱翊钧脑海中灵光一现,右手五指突然有节奏地快速敲击座椅扶手,他突然有了个新思路。
既然他在南直隶等的就是一场暴烈的大规模民变,与其让不知哪来的阿猫阿狗发动叛乱,那为何不让朱翊钧自己来点燃第一把火、把控叛乱的走向呢?
而且“祝广昌”明明还待在南京啊?除了朱翊钧以外谁看得出“祝广昌”和“田中庄司”的差别,白五说自己是“祝广昌”、朱翊钧就真要承认?
朱翊钧心中的如意算盘拨得飞快,他决定先
“我军现在的情况如何?人数、武器、军粮。”
朱翊钧这么快就认命属实吓了白五一跳,他本以为以朱翊钧的脑子,自己非得动用物理手段与他“痛陈利害”才能逼迫他加入义军,不过这样更好。
“有本部人马五百二十七人,赵军师向白莲教借了三百精兵、一千教众,我们还在城里把囚犯、无赖抓了一百来人充军,至于军粮......”
“攻破县城的时候粮仓被明军点燃了,现在的军粮只够我们一周的用度。”
朱翊钧的太阳穴“突突”跳了起来,他知道义军现在的状况很差,但没想到会差到这种地步!
极度依赖“盟友”的援军,本部势力战力孱弱、来源复杂,军粮也捉襟见肘,百姓更是因为入城时的烧杀抢掠对义军充满了恐慌和不信任。
彻彻底底的取死之道,朱翊钧现在知道为什么白五这么急切地要把自己拉下水了,他这是想把印堂上那个大大的“死”字撕下来贴到自己脑门上!
“看你平时也是个聪明人,怎么一到大事上就这么糊涂!粮食不看、军队也不约束,天生就是副土匪的长相和作风!“
白五被骂得哑口无言、只能躬身请罪,但他眼中不由划过一抹阴狠,在广西的时候你就压着我、把老子当狗使唤,到了湖广还敢这么嚣张!
真是对自己处境一点觉悟都没有的白痴,还以为这里是有祝家族人帮你掌控军队的望海吗?马上就让你知道”傀儡“两个字怎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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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六章 你以为我是傀儡?
见白五被朱翊钧骂得都快急眼了,赵风子立刻站出来缓解大厅内的尴尬。
“起码天时还站在我们这边,昏君无道、对刚刚遭了倭患的南直隶横征暴敛,百姓无不怨声载道。
明军的注意力都被南直隶吸引了过去,白莲教的人会在襄阳、新野一带举事,他们会把明军的主力吸引过去。”
“那听起来还不错,只要我们解决了南漳县最近的一伙明军,我们就能获得宝贵的喘息之机。”
朱翊钧听完这番话神情稍缓,同时也不由对赵风子更加另眼相看。
毕竟明朝可没有百度、手机这类便捷的现代工具,获取信息的方式局限于口口相传和部分“消息灵通”人士,朝廷的邸报更是政府高层的专属。
别说明军的布置和南直隶在发生什么,大部分人连今天是哪位皇帝在位都不一定知道。
这个赵风子没有任何官方身份,却能如此准确地一语道出天下大势和大股明军动向,看来此人的关系网和智力都相当不凡。
默默把这一点记在心里,就在朱翊钧准备进行下一步的安排时,白五的声音突然很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属下无意冒犯,但我们是不是应该先把义军的上下级关系确定一下?”
“......有道理,你有什么建议吗?”
朱翊钧面无表情地看了过去,如果不是形势所迫、他真不想和这种虫豸混在一起,朱翊钧几乎可以想象出白五的下一句话了。
“末将想主动请缨担任祝将军的副手。也就是之前祝先的位置。”
意料之中的狗血剧情。
“行军打仗这么危险的事情交给我就好,毕竟那些人都是我带来的,祝将军自己去的话、怕是不怎么指挥地动。”
白五这句话图穷匕见、连敬语都省了,右手更是毫不客气,直接笑呵呵地搭在了朱翊钧的肩膀上。
他把朱翊钧抓来就是当门面和顶罪的,最多再把后勤和与朝廷谈判这样的事情交给朱翊钧,兵权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朱翊钧看看自己肩膀上那只大手,不知怎得突然想起《黔之驴》里那句“荡倚冲冒”。
如果真让白五的这次试探成功,那他接下来的举动只会越来越过分,最后把朱翊钧当成一堆肥美的鲜肉吞噬殆尽。
好在白五不是头真正的老虎,他朱翊钧也不是什么人生地不熟的驴。
“是吗?那我们试试看。李铁,你带二百名部下将整座南漳县城严密封锁起来,务必不要让一个活人逃出去。”
白五不屑地嗤笑一声,看来我们的祝将军还是没能弄清眼下的处境,居然想越过他白五去指挥义军的头目,真是异想天开。
“没用的,他们怎么会......”
“末将遵命。”
被称为“李铁”的中年人没有半分犹豫、当即躬身领命,白五轻蔑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然而朱翊钧的嘴却没有就此停下来。
“张军,你挑五十个忠实可靠的士兵组成卫队在城里巡逻,有作奸犯科的一律就地处死!”
“末将遵命!”
“赵林,挑五十个老兵和那些抓进来的囚犯、流氓混编,原则是一个老兵带三个新兵。”
“末将遵命!”
一口气把白五的直系部下调走大半,朱翊钧猛然起身,缓缓朝县衙外站着的十四名头目走了过去,他的身后明明空无一物,却又像站着千军万马一般令人忍不住想要臣服。
“现在,比起跟着这个没什么前途的私盐贩子造反然后被诛三族,谁想投奔一个正儿八经的明军将领,几个月之后再接受朝廷的招安?”
四名头目毫不犹豫地站到朱翊钧身后,他们有家人或其他把柄被攥在朱翊钧手里,本来就是朱翊钧埋进白家兄弟麾下的“钉子”。
八名头目面面相觑、最后站在原地谁都没有动弹,他们既不愿意轻易当叛徒,又不愿意豁出去了当个反贼,况且跟着朱翊钧混确实比跟着私盐贩子混有前途地多。
而且那可是招安啊......有办法的话,谁愿意放着人不当去当鬼。
只有两名头目稍作犹豫后站到了白五身后,这两人是死硬分子、无论如何都会站在白家兄弟那边,朱翊钧连拉拢的尝试都没有做过。
清儿忍不住双手捧心、两眼放光地盯着朱翊钧的背影,从心底猛然涌出的热量几乎把她的小脑袋冲昏,她对朱翊钧这种挥洒自如、不怒自威的姿态没有丝毫抵抗力。
白五此时只觉得遍体生寒、目瞪口呆,他的本意是要把朱翊钧掳来当成傀儡的,没想到给自己请回来个爹。
赵风子嘴角的弧度不禁上扬几分,他知道白五肯定压不住朱翊钧、但没想到白五翻车翻得这么快,连个浪花都没掀起来就被镇压了下去。
朱翊钧面上没有丝毫得意,把白五给安排地明明白白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就像从地上捡起一片手帕那样简单。
但再精密的计划也有出差错的时候,比如白七一个头领都不带,直接带白莲教的人来截杀自己就完全超乎了朱翊钧的预料。
朱翊钧仔细审视了手足无措的白五一会儿,又看看一旁蓄势待发的白七,最终还是决定暂时放过这个反骨仔。
“既然你这么积极,带人出城把南漳附近的情报探一下吧,看好离我们最近的那支卫所军。”
先借势把白家兄弟调出县城,打散部队原有的编制、引入新的武装力量、以新兵和亲信重新构建基层军官体系,彻底把这支军队握在手里。
白五的面容顿时扭曲起来,但他看看身后严重分裂的头领、又看看衣袖无风自动的清儿。
白五攥着的拳头紧了又紧,最后还是无奈地松开。
先不说现在翻脸火拼能不能成功,现在反抗的话就算能杀了朱翊钧,把朱翊钧截过来的意义也就荡然无存了。
而且这么严重的内乱会大幅削减义军势力,到时就别说什么等待朝廷招安了,白五一辈子都得背着反贼的罪名在深山老林当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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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七章 请问你真的是反贼吗?
“我们将审判所有违背军令、袭扰百姓的士兵!就在南漳县北城的菜市口!”
“义军不会对任何平民下手,如果有人私自违反军令、欢迎诸位来军营举报!”
“南漳县近日将实行宵禁、无事不要出来走动!有生活物资的需求可以自行前往军营领取!”
几十名黑盔黑甲、高大雄壮的黑甲精骑在南漳县的大街小巷里纵马飞奔,他们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铁皮扩音器大声地重复宣扬以上话语。
以往繁华喧闹的南漳县城此时宛若一座死城,街道上空荡荡地一个人也没有,骑手们的高声呐喊和清脆的马蹄叩地声回荡在空无一物的大街小巷。
民居和商铺的大门全都被石头和杂物从里面封死,窗户也用木条和铁钉死死封了起来,生怕有什么不轨之徒趁机闯进来。
南漳县的百姓对黑甲精骑们卖力的宣讲异常冷漠,别说开门出来看看了,连小孩想扒在窗户缝里往外看一眼,都被父母满脸惊恐地按了回去。
“根本就没人出来,我白带人喊那么久了!“
清儿满脸不甘地打马回到朱翊钧身边,她又是写稿子、又是规划路线、又是亲自带人四处宣讲忙活了大半天。
结果到头来根本没人听她在说什么,清儿长这么大还没受过这么大委屈!清儿越想越咽不下这口气。
“要不哥你再给我两百人,我挨家挨户地踹门进去把百姓给赶出来?”
“那这还叫宣传吗?都说了是个苦差事,你非得从赵风子那儿抢过来。”
朱翊钧哭笑不得地摸了摸清儿的小脑袋,他都没发现、自家妹妹原来也有隐藏的暴君属性。
南漳百姓畏惧、远离义军,丝毫不关心义军的口号的政策,这都在朱翊钧的预料之内。
要是随便来个什么贼寇攻进县城,口号一喊、旗帜一打,全城百姓就踊跃地捐人捐钱起来造反,那大明早就完蛋了。
“恕在下直言,离南漳县城不远处就有一股三千多人的明军,不尽快武装起足够数量的士兵的话......”
赵风子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就算是他也很难理解朱翊钧这是在干什么,这几乎与赵风子认知中所有的造反手段全不相干。
缺人了就去拉壮丁,缺钱缺粮了就直接去大户家里“征集”,能用暴力威胁得到的东西干嘛还得废这么大劲去争取民心?
虽说人心的向背才能决定天下的归属,但是他们现在兵不过千、粮不过一周,随时面临着被明军剿灭的风险。
这种时候是不是应该先把道德、民心什么的放下,先专心解决来自明军的军事威胁比较好?
朱翊钧没有多做解释,他也是第一次造反、没什么经验,只是按着直觉去做可能会有用的事。
虽然他脑海里有明末流寇们的成功经验,但那种做法有些过于反人类了,朱翊钧是道德感稀薄,但不是完全没有道德。
而且天下百姓都是他的子民,换句话说,也就是从朱元璋那一辈起老朱家代代相传的私产,朱翊钧吃拧巴了才会主动去损害自己的私产。
嗯,士绅和豪强不同,他们是趴在菜叶子上的霉菌和害虫。
没有给自己过多迟疑的机会,朱翊钧突然很响亮地鼓了鼓掌,赵风子和清儿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的掌声吸引了过去。
这是朱翊钧惯用的一个小伎俩,可以迅速结束当前这个不友好的话题、让身边的人进入“聆听”状态。
“好啦,既然我们自称义军,那就是时候做一点义军会做的事了。”
朱翊钧挥手招来一队黑甲精骑,骑兵们压着七八个被五花大绑的义军士兵走过来,而后将他们死死按在了刚刚被搭建起来的高台之上。
除被朱翊钧打发去守城的白莲教援军,义军麾下差不多六百人全都被集中到了菜市口附近。
士兵们散漫地三五成堆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嘈杂声鸭群一样嘈杂,就连原先白五麾下的十四名头目都约束不住。
这些人说到底就是群盗匪而已,就连围攻县城都是在白七的高压下不得已而之。
现在没有一哄而散就算是很给朱翊钧面子了,再想让他们守军纪、讲规矩,那就是纯粹的白日做梦。
朱翊钧隐蔽地瞥了清儿一眼,清儿白玉般的小手轻轻划过自己天鹅般修长的脖颈,示意自己已经提前割开了这些败类的喉管,等会儿朱翊钧激情演说的时候绝不会出现一条乱叫的疯狗破坏气氛。
“两千人进城,就这么七八个人犯了军法?”
“额,其实大部分士兵都有点......这几个是特别过分的,他们踹开百姓的房门进去轮了人家老婆,还把人一家子都杀了。”
赵风子有些难堪地点了点头,虽然他已经尽可能降低了对义军的期望,但这种过于恶劣的事件还是让他有些难以接受。
“算了,万事开头难嘛。”
朱翊钧拍拍赵风子的后背以示安慰,他在紫禁城观政多年、翻阅过不知多少兵部的档案,早已对封建军队的道德水准不抱任何期望。
永远不要用现代人的道德去衡量一支封建军队,现代社会的下限往往都比封建社会的上限高出不少,大部分封建军队就是帮有组织有武器的暴徒。
在两人闲谈之时,清儿已经带着黑甲骑兵们挥舞着马鞭、叫骂着冲进了人群里,马蹄叩地声和马鞭的清脆声很快就把嘈杂的人声镇压下去。
“肃静!肃静!”
“再敢吵老子就一马鞭上去!”
“各队官约束好自己的士兵!”
黑甲骑兵们挥舞着马鞭快速穿梭在人群里,义军士兵们看到飞驰的战马被吓得纷纷避让。
原本在菜市口乱糟糟挤成一坨的义军士兵们迅速被分割开来,从空中往下看,竟然是在一炷香的时间内排得比九边精锐还要快速整齐。
嘈杂的菜市口很快安静了下来,偶有窃窃私语的士兵,黑甲骑兵们稍一抬手里马鞭就把他们吓得噤若寒蝉。
义军士兵们满脸忌惮地看着战马上的那些怪物,全身暗黑色重甲、腰间悬挂着小型铁锤,配合上他们高大健壮的身躯,看上去就如寺庙里张牙舞爪的神像一般狰狞可怖。
盗匪出身的义军士兵们迅速在黑甲骑兵的威慑下老实起来,见场面基本已经被控制住,朱翊钧阔步走向临时搭建起的高台。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望海卫千户祝广昌,白五的上级、你们的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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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八章 重操旧业
在黑甲骑兵们的帮助下、朱翊钧迅速控制住了白五留下的六百多名士兵,并当场宣布了自己颇具极简主义的军法。
第一:严禁袭扰百姓,盗窃者断手、邪淫者鞭五十、杀人者偿命。
第二:无条件服从军官命令,实行连座,一支小队里有一人违法或逃走、其他人没有及时举报,全队人一起处罚。
虽然朱翊钧已经考虑到义军过于低下的训练程度,已经对军纪做出很大的精简和让步。
但义军的士兵们还是热情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不能抢钱、不能抢女人,老子那老子还当个屁的兵!”
“找个机会赶紧跑吧,跟这种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前途......”
“白痴将军,白痴祝广昌。”
本来已经安静下去的菜市口顿时又热闹了起来,一片哗然的士兵顿时连黑甲骑兵们都不怕了,纷纷用广西和南漳当地的土话对朱翊钧的女性亲属表示了热烈问候。
不让抢老百姓、不让调戏民女,一个人犯错全队都要受罚,他们活了几十年还没听说过这么离谱的军纪!你祝广昌还记得自己是个反贼吗?
义军士兵们剧烈的抗议也在朱翊钧的预料之内,但他既然敢弄出这么严格的军纪,就有足以把士兵们安抚下去的大萝卜。
“每人安家费七十两,每月足额一两五钱的军饷。”
喧闹嘈杂的菜市口当时就安静了下来,义军士兵们顿时就把诅咒朱翊钧这件事抛在脑后,纷纷在脑海里飞快地计算着这笔钱到底意味着什么。
七十两银子的安家银啊......以大明目前的物价水平,全家人节省一点都够过上好几年了,把命卖给谁人家能给你七十两银子?
而且每月一两五钱的军饷也很有吸引力,要知道,南方明军一年的军饷只有五两到八两,九边精锐也不过是年饷十二两。
好像......这个条件十分优厚啊?那这种程度的军纪貌似也不是不能忍。
那就暂时先勉为其难地把军饷和安家费混到手吧,等明军真来围剿了再跑路也不迟。
“话说咱们真出得起这么多饷银吗?南漳县的府库里拢共也就三千多两,别说后续的支出,咱们连安家费都发不出来。”
南漳县城最好的酒楼里空空如也,偌大的大堂里只坐着朱翊钧和赵风子两个人,赵风子完全没心思吃饭,只对着义军现在的账册唉声叹气。
厨子模样的人颤颤巍巍地端上来最后一盘菜,他听到两人的谈话后直接吓得瘫软在地上,大堂里巡逻的士兵立刻走上来把他拖了下去。
“所以我不是在想办法搞钱吗?”
朱翊钧心不在焉地把玩着手中的酒杯,钱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个问题,造反以后就更不是了。
将南漳县城的大致情况摸清楚以后,朱翊钧立刻给全城的富商和豪强都发了封请柬,邀请他们来酒楼里“共商大事”。
结果不出意料,那些富商和豪强别说来赴宴了,连管家和敷衍的话都不愿意派过来,生怕日后被人当成和反贼勾结的证据。
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此朱翊钧别说给他们留位子了,就连菜都只吩咐厨子做了自己和赵风子的分量,生怕浪费了食物。
朱翊钧就是知道他们不敢来,设宴邀请不过是走个形式,他现在也是个体面人了,杀人得找点理由,哪怕这个理由很荒谬。
很多时候,解决一个棘手的问题并不一定需要多么逆天的运气和聪慧的头脑,你完全可以让某些讨厌鬼死上一死。
比如士绅问题,朱翊钧确实没本事用制度设计和行政手段让士绅问题消失,但他可以用义军的钢刀让士绅们物理消失。
“那你最好在三天之内赶紧把安家银给凑齐,义军都是盗匪出身,有银子还能暂时稳住他们,要是时间拖长了.....”
赵风子的话刚说到一半,南漳县西北角突然传出一声雷鸣般的巨响,而后便是一片热烈的欢呼声和绝望的哀嚎。
“那是怎么回事?明、明军攻城了吗?”
赵风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连杯子里的酒都洒了,连忙走到窗边探头去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南漳县西北角升起一缕浓浓的黑烟,约有两百名义军将一处富商的宅子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水泄不通。
刚刚那声通天的巨响余波未散,爆炸发生的地方又是“轰隆”一声炮响。
灼热的炮弹一头撞在大院的外墙上,看似坚不可摧的外墙顿时轰然倒塌,像是剥开了螃蟹的蟹壳,高墙后面的妇孺和财宝就像蟹黄一样露出来。
院子里杂密的叫骂和哭喊声传来,二三十个拿着刀枪棍棒的家丁立刻冲出来挥舞着兵器大声叫骂,试图做最后的抗争。
包围大院的义军士兵没有着急涌进去,三十名扛着鸟枪的火枪兵从队列中走出,他们在队友的保护下气定神闲地原地列好振兴,点绕火绳、瞄准、射击。
炒豆子般的鸟枪脆响声持续了整整一盏茶的工夫,院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上百名全副武装的义军士兵从高墙缺口处鱼贯而入,战斗彻底失去了悬念。
义军士兵们这套娴熟丝滑的流程把赵风子都看愣了,他目瞪口呆地看向一旁淡定喝酒的朱翊钧。
“他们这是在......”
“开展筹措军饷的业务,咱们很长一点时间内就靠这个过活了。”
有了南直隶那两个月的亲身实践,朱翊钧现在已经具备了快速攻破士绅大院的丰富经验。
在得到南漳县库房里老旧的青铜炮之后,他又对这套流程进行了一点小小的升级。
先是“天雷引”把墙炸松,而后青铜炮上阵直接把墙轰塌,大明南方绝大多数的地主大院根本就撑不过这两招。
这时候很多地主的奴仆还会冲上来搏命,直接冲上去会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因此朱翊钧又贴心地加入了火枪队齐射环节。
天雷引爆破、青铜炮轰击、火枪队齐射、人海战术冲锋,这么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对面要是还挺得住,那你还当什么地主豪绅的私人武装啊?辽东军都没你抗揍。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秩序与清洗
朱翊钧把义军的所有士兵分成三班,一班训练、一班值岗、一班负责维持秩序和各种杂务。
邓元飞和李荣山昨天已经赶到了南漳,李荣山负责练兵、白五带人值岗、邓元飞负责维持秩序和各种杂务,三人轮流带一班士兵执行任务。
邓元飞此时带着一百五十名士兵聚集在菜市口,南漳百姓看到这些挎着腰刀的士兵、不由畏缩地往后缩了缩,但稍作犹豫后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排队。
“一个接一个排好了、谁都不许插队!”
“每个人每天的额度都是定量的,敢有冒领和反复领取物资的和那边一个下场!”
义军士兵提着未出鞘的腰刀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偶然发现了插队和重复领取的上去就是一刀鞘。
士兵们的行事作风或许粗暴了一些,但他们动用武力的目的是维持秩序,因此就算是挨打的人也没有太大怨气,只是陪笑着又站了回去。
邓元飞看着井然有序的百姓、维持秩序的士兵,不由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
打死邓元飞都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带兵居然不是来抢老百姓的,而是来发放生活物资的。
南漳县的百姓在家里躲了几天后终于受不了了,白七是在赵风子的配合下出其不意地夺取了南漳县。
南漳县百姓一夜之间发现自己居住的城市变成沦陷区了?还被被理论上最残暴的起义军攻陷!
他们第一反应就是封死门窗、死死躲在家里,但正常人谁会在家里囤积过多的生活物资?别的东西还好说,盐和粮食不够是会死人的。
苦熬几天下来、很多百姓实在是受不了了,他们这时想起了前几天黑甲骑兵们的宣讲,只好硬着头皮来菜市口排队领取物资。
好在这些义军虽然凶悍残忍、进城之后杀人就没停过,但说话还是算数的,大部分物资只要去填个表就能领到。
虽然数量不多、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这起码证明义军对自己的定位不是什么烧杀劫掠的土匪。
见最先去领物资的人平安回来了,壮着胆子出来的百姓也愈来愈多,南漳县城渐渐地有了些人气,一些胆子大的商家也已经恢复了经营。
百姓在排队之余,视线不由自主地飘向菜市口角落里那一大摊凝固的污血,义军每天都会把抓来的富商和豪绅压到这里集体处决。
原本覆盖在地面上的砖石被扒开,手臂粗的木桩上下两端削尖。
一头深深地插在土里,义军士兵按着砍下来的人头,串糖葫芦一样把三枚人头侧着插在木桩上,尖锐的木桩从人头的左耳刺进去、从右耳伸出来。
上百根这样的木桩密密麻麻地插在地上,一层又一层苍蝇扭曲、纠缠着铺在干涸发臭的血污上嗡嗡作响。
苍蝇的幼虫从人头的嘴里、耳朵、眼眶和一切有孔的地方钻出来,从视觉和嗅觉上同时对所有路人进行精神污染。
南漳百姓不敢轻视义军的原因就在这里了,这种程度的地狱绘卷别说生活在和平年代的百姓了,就算是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看上一眼也要猛掉SAN值。
每根木桩前都有一行小字,一个认字的义军站在那里大声宣扬着处死这些人的理由。
那些头颅主人的罪名异常丰富,有“官商勾结”、有“囤积居奇”、有“贩卖人口”......
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伙贼人编的,但每个死者姑且都有个相应的罪名。
许多人看到那一张张熟悉的脸被串在木桩上,想起他们生前种种的跋扈、嚣张,又想起自己在这些人身上吃了多少苦头,竟有不少人露出快意的笑容。
要我说、这盗匪进城了也好,让这些狗大户也死上一死!
换算到后世的话,大概就是韩国一帮黑社会突然宣布要从韩国独立出来,还侥幸攻陷了一座防御薄弱的城市,把城市里有名有姓的财阀全都抓起来挂了路灯。
老百姓一开始当然会被吓得半死,但他们稍稍冷静下来就会发现:这伙贼人貌似对平民没有兴趣,还会发放生活物资和维持秩序。
“虽然注定会死得很难看、而且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但是帮不错的人啊”,南漳县百姓对义军的观感大致如此。
义军对南漳县大户的清洗工作持续了整整三天,现在最大、最富的那一批已经全都被插在了木桩上,只有中小型的富商和豪绅躲在自己的宅院里瑟瑟发抖。
朱翊钧无意把这次清洗扩大化,地方上头部的豪强打掉、名声好的中型豪绅留下、小地主不碰,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
现在南漳县的清理工作已经完成,义军也搜集到了足够的白银、粮食和各种军备物资。
这座城市对义军已经失去了意义,是时候离开了。
“征兵工作的难度非常大,将军不让底下的人拉壮丁,我们就只能靠安家费和饷银吸引百姓,正常人根本不愿意加入义军。”
赵风子这几天眉头就没有舒缓过,这都过去好几天了,义军拢共只从南漳县周边的乡村里收拢了二百多名新兵。
二百多人......别说跟明末声势滔天的流寇们比,就是跟南方的卫所军比起来人数也处于绝对劣势。
南漳县的油水已经被义军榨干了,再待下去,等待着义军的就是明军的大规模围剿。
不想被北上镇压白莲教起义的广西狼兵顺手给灭了,义军就必须尽早离开南漳县流动起来。
可这么点人怎么流动地起来?义军不可能每次都靠奇袭攻城,总有要打硬仗的时候,这么点儿人被哪支明军抓住了都是团灭的下场。
朱翊钧不以为意地点了点头,比起征兵这种小事,他倒是对手里这本名册更感兴趣。
登记造册本来是为了防止有人多次领取物资的,但这么几天下来,整个南漳县的户口倒是被义军登记了个七七八八。
这倒真算是意外之喜了,现在南漳县的户口状况、原本的县令可能都没朱翊钧清楚。
朱翊钧随手把名册递给手下,嘱托他将名册藏在县衙大堂的牌匾后面,而后才笑呵呵地扭头看向就快被气急眼了的赵风子。
“我记得你说过,南漳县附近有一支三千多人的明军驻扎?”
“三千两百人。”
“很好,那我们就有了三千两百人的新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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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章 收编宜城卫
“祝老弟在南直隶的光辉事迹老哥早有耳闻,没想到今天居然见到真人了!”
宜城卫的临时驻扎营地里,宜城卫指挥使虞子让坐在主位上和朱翊钧推杯换盏、互相恭维地正起劲,清儿坐在一旁小口咂摸着杯中果酒。
在得知朱翊钧以“祝广昌”的身份,只带七八个亲卫来访后,虞子让立刻热情地在军营中设宴款待了他和清儿。
虽然两人一个是正三品的指挥使、一个只是广西望海的千户,地位相差地有些悬殊。
但祝广昌刚刚取得的功绩实在是太耀眼了,五百破三万,徐达、常遇春都要闻之胆寒!
虽然这斩获里面肯定有不少虚报,说不定还砍了不少平民的脑袋充作军功,水分大大地有。
但是这请功的题本可是应天府尹钱以牧递上去的,钱以牧是老清流了,在朝中的势力非同小可。
刘家庄大捷的功劳落到钱以牧手里,他肯定会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发动所有关系,把刘家庄大捷做成无可辩驳的铁功!
钱以牧最后会怎么样不好说,祝广昌这天大的功劳是跑不掉了。
说不定等朝廷的封赏一下来,今天的小千户就立刻摇身一变、成了虞子让高攀不起的大人物,这还不得抓住机会趁现在好好巴结一番?
朱翊钧对这套商业胡吹的流程也十分娴熟,言谈之间没有丝毫年轻人的狂傲,反倒充满了晚辈的谦逊和对前辈的尊敬。
虞子让对他如此“上道”十分满意,两人一时间可谓是宾主尽欢,感情在推杯换盏之间迅速升温到烧黄纸、拜把子的地步。
见气氛渐入佳境,虞子让开始借着酒意试探自己真正关心的东西。
“祝老弟将来有何打算啊?还是说上面......有消息了?”
“嗯?未来啊......大概会去京营吧,最近上面不是在重组三大营吗?”
“京营,真好啊......以后再见面,我就得管老弟叫老爷了。”
虞子让羡慕地咂咂嘴,他也听说了京营重组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样的好事能被一个广西望海的千户赶上。
别管京营的战斗力多么拉跨,就待遇这块儿、京营的待遇仅次于辽东军,还能驱使手下的兵丁当力工,京营的军官可谓有大有油水可捞。
而且京营的驻地还是繁华的燕京,不用去辽东砍女真人、也不用去塞外草原吃沙子,可谓是躺着就把银子给挣了。
朱翊钧出身宫廷、自然听得出虞子让的弦外之音,当下便大包大揽地表示自己缺两个队官,可以把虞子让的两个子侄带到京里享福。
虞子让听了朱翊钧的承诺大喜过望,为表诚意和感动,酒桌上的黄酒那是一坛一坛往肚子里灌,直接把自己灌了个不省人事。
虞子让再醒来时已经是半夜,冷风蛇一样从衣服的缝隙里钻进来、爬到他的脊背上。
虞子让被突然起来的凉意刺得一哆嗦,被酒精搅成一滩烂泥脑袋微微清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到了床边笑眯眯的朱翊钧。
“祝老弟......你怎么在这儿?”
白天宴会上那个默默喝酒的小姑娘也在,一柄通体洁白晶莹、散发着幽蓝微光的宝剑水蛇一样缠绕在她的手臂上,看上去莫名诡异和危险。
军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摸向床边的腰刀,清儿秀手一翻、一枚黄澄澄的金瓜子从手中飞出去,正好砸在虞子让的麻穴上。
虞子让只觉得眼前金光一闪,右半边身子突然酥麻地厉害、半分力气也使不出来,整个人软趴趴地一骨碌滚到床底下去。
他再想挣扎着起身拿刀,朱翊钧已经一把按在他的肩膀上、死死地把他按了下去。
与那张笑眯眯的和善面孔不同,朱翊钧手上的力气几乎把虞子让的右肩捏碎,他被那种不可抗拒的巨力按得浑身动弹不得。
“莫慌,我们坐下细聊。”
“你们这是干什么?上面有人要你拿我?”
现在虞子让再蠢也发现事情不对劲了,但他仍旧没往朱翊钧造反那个方向去想,只以为是锦衣卫发现了自己什么丑事,特地让朱翊钧配合着拿下自己。
不是他太蠢,而是祝广昌刚刚立下了刘家庄大捷的不世奇功,眼看着前途一片大好、马上就要升到京营享福,正常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军官能造反。
朱翊钧的笑容仍和白天一样随和友善,像跟好友闲聊一般缓缓开口。
“襄阳出事了,白莲教的人里应外合攻陷了襄阳城,现在整座襄阳城都被白莲教占据了。”
“那......那就出兵啊?我和麾下士兵一定听朝廷差遣。”
“我们当然会去平灭白莲教,但带队的军官是我。”
虞子让瞪大眼睛愣了一会儿,随后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地朝着朱翊钧大声咆哮。
“你一个千户、你凭什么?你现在出去看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老子喊一声,你今天就得埋在南漳!”
“我说应该先揍他一顿的吧?他都把你当成抢功的了。”
清儿顿时被虞子让神奇的脑回路逗得咯咯直笑,她跟着朱翊钧东奔西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蠢笨还没有危机感的人。
朱翊钧也被虞子让气得哭笑不得,大明的这些卫所军真是一个比一个奇葩,不仅贪生怕死、还缺乏最起码的政治嗅觉。
“看来我说得还不够清楚,当今天子身边有小人哪,那个叫费瑛的死太监撺掇着皇上收征倭饷,南直隶刚糟了倭患又被太监刮地皮、百姓实在是苦得不能再苦了。
作为朝廷的忠良之臣,你我难道不应该提兵北上、到燕京去与皇上痛陈利害吗?”
“你是要造......造反?”
虞子让顿时被朱翊钧这番话吓得冷汗直冒,他总算是弄懂朱翊钧的意思了,什么提兵北上、痛陈利害,这个姓祝的是想闹兵变!
“当然不是。”
虞子让顿时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这个想法实在太蠢了,正常人怎么可能会在这个时候......
“是清君侧。”
那不是一样吗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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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一章 白莲乱起
与此同时的湖广北方,蓄势待发的白莲教终于如赵风子所说发动了叛乱。
虽然湖广多地的官员已经意识到了白莲教的异动,但他们显然大大低估了白莲教此次举事的决心。
每三个月的月末,襄阳城的大部分官员都会聚集在府衙里核对文书、制定下一季度的政策方向。
白莲教抓住了这个机会,他们把府衙那天的奴仆换成了自己的人,还在县衙外埋伏了数百名持械的狂热教徒。
数十名白莲教高手和几百名狂热教徒同时发难,府衙的守备力量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冲垮,从知府到小吏尽数被白莲教擒获,整座襄阳城顿时陷入了无政府状态。
接下来的进展更是十分顺利,白莲教教主董云平的大军出现在城外,守城明军立刻戒备起来。
明军严阵以待的同时向府衙派去信使,希望知府大人和指挥使能出面主持大局。
然而他们等了又等,白莲教的军队都到城墙底下了也没等到府衙那边的回信。
有的军官带着亲兵赶到府衙查看情况,结果被埋伏在那里的白莲教徒逮了个正着,没有统一指挥的明军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
白莲教在守军里同样安插了钉子,形形色色的谎言瘟疫一般在明军中流传开来,本就人心惶惶的守军士气又往下降了一大截。
还未开战,守军的士气就已经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
就在这一片混乱之际,白莲教安插进守军里的钉子悄然打开了城门,一万多名白莲教徒鱼贯而入、一股脑地冲进了襄阳城。
士气低落、缺乏指挥的守军没能创造奇迹,他们稍作抵抗后便一哄而散,沿着白莲教刻意没有包围的南门夺路而逃。
白莲教教主董云平轻取襄阳城,得意之余,他发现自己面临着和朱翊钧同样的两个问题:维持军队的钱粮从哪儿来?怎么获得更多的兵源?
湖广人民的日子确实很苦,但他们姑且还算有一口粮吃,轻易不会起来造反。
就算要造反,百姓也不会去追随名声顶风臭十里地白莲教,用正常手段是得不到足够兵源的。
南漳县成功举义的消息很快传到了董云平这里,得知了朱翊钧在南漳县城的种种行为之后,董云平当时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看看这个祝广昌,多么虚伪!都当反贼了还扭扭捏捏地要去学岳武穆,也不怕画虎不类反成犬。
真要论造反还得看我们白莲教,就凭我们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的博大胸怀,钱粮和兵源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随后白莲教徒们就对全襄阳的百姓进行了一视同仁的洗劫,他们把朱翊钧针对士绅、豪商的残酷政策扩大化,连百姓手里的三瓜俩枣都没有放过。
不论贫富贵贱,女人劳军、男人和壮妇充军、老人和孩子直接弄死,白莲教对襄阳百姓的洗劫整整持续了三天。
整个襄阳城的粮食都被白莲教抢了过去,不想被饿死,百姓就只能跟着白莲教的军队走。
和朱翊钧在南漳乌龟般的扩张不同,白莲教的壮大速度就像滚雪球一样,董云平仅凭一座襄阳城,就在五天内把自己的军队扩张到了整整八万人!
虽然这八万人大部分都是被强迫的,战斗意志和战斗技巧非常可疑,在大规模战斗中很可能用致命的溃散结束战局。
但八万人就是八万人,明军在地方上一个指挥使麾下不过五千六百人,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和十几倍于自己的白莲军硬碰硬。
董云平没有满足于一个小小的襄阳,从襄阳掠取了足够的物资和兵源后,他立刻提兵北上,和正在围攻新野的另一支白莲军汇合。
各地求援的题本雪花一样飞到了张居正的案头,湖广地区白莲教的异动早就引起了张居正的主意,张居正对此给予了足够的重视。
他早在两个月前就从四川、辽东抽调了精锐部队支援湖广,只是这批辽东军在赶路的过程中发生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简单地说,这批辽东军的马没了。不是在骂人,他们的马真的没了,水土不服、半道上累死了。
由于九辽东军饷拖欠的情况太过严重,张居正寻思着皇帝还不差饿兵呢,欠着巨额军饷还把人家辽东军满大明乱调属实有点缺德。
于是张居正便在大军开拔前送了笔军饷过去,辽东军的军官一琢磨,马上要打硬仗了、再这么贪污也不是个事,这次就少贪点吧。
种种奇妙的因素叠加在一起,辽东军这次不仅拿到军饷了,还拿得比平时多出不少。
辽东军上上下下顿时沸腾了:去南方剿一群快饿死的泥腿子而已,白莲教还能比女真人能打?
大军开拔就能赚这么多银子,那要是平叛了还得了?都给我快马加鞭!可不能让那帮四川兵把功劳抢了去!
被发财欲望驱使的辽东军十分激动,他们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只用了一半的预定时间,就从边关赶到了河南一带。
然后他们成功地把自己的马累死了,现在正坐在那等着北方的兄弟送马过来呢。
内地虽然也有马场,但那个战马的质量和数量和九边战马完全没办法比,张居正也只能捏着鼻子催促辽东军快点把战马送过去。
至于川军,他们正在客串一把大明的土木老哥,苦哈哈地在大山里修路。
石柱宣抚使马云方按着兵部给的行军路线带兵出川,结果路走到一半才发现:专供大军出川作战的栈道因为官员过于贪腐,居然年久失修、发生了大规模的栈道塌毁事件。
川军一个敌人没见着,直接在行军途中摔死摔伤了好几百号人,马云方都快气疯了,三天内写了十几封题本把兵部上上下下的女性亲属问候了一遍又一遍。
张居正也快疯了,他亲自又把兵部的人叫过来臭骂一顿、勒令他们三天之内拿出另一个方案。
同时维护栈道的官员免职滚蛋,允许马云方就近募集物资和人手,附近官员必须尽全力配合。
至于广西狼兵?最近西南土司们的动向有些奇怪,而且镇压西南的沐王府近年有些认不清自己的定位了,居然企图在王位的继承问题上和朝廷扳扳手腕。
云南的布政司表示自己就能把沐王府给安排了,只是需要把广西的狼兵借过来震慑土司,狼兵现在还在云南驻扎、根本抽不开身。
李若珣和马芳率领的辽东军更是不能动,俺答汗那条老狗一天不死、九边的战争状态就一天不能解除。
就这样,朝廷用得最顺手的几支平叛部队全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牵扯住,张居正手头能调用的军队只剩下一支。
“是时候调动南直隶的张维贤所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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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没人比朕更懂平叛
“南直隶的张维贤所部不能动。”
文渊阁隐秘的书房里,得知了张居正调兵企图的朱翊钧正在和对方据理力争。
张维贤所部是不能动的,没有京营在南直隶压着,南直隶的改革根本推不下去。
征倭饷、倭患余孽、清丈田亩,朝廷现在是把南直隶的百姓、官员、士绅,从上到下得罪地死死地,当地官员和士兵就改革这件事而言完全不可信。
现在改革之所以还推得下去,无非是最抗拒改革的士绅、小吏死伤惨重,短时间内难以组织起足够规模的反对力量。
南直隶的官员和百姓又遭了倭患,他们也觉得现在是非常时期,很需要朝廷重拳出击,以雷霆手段去做些什么来解决问题。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京营,必须有一支足够的武装力量来威慑反对派、给惊慌的人民以安慰。
所以伴随着京营撤兵的必定是改革失败,没有枪杆子的支持,文官和国子监的那些学生崽能成事就有鬼了!
再也不会有这么好的机会了,己卯倭乱是种种因素堆在一起,在极为巧合的情况下发生的特殊事件,再给朱翊钧十年都布不出这样的局来。
朱翊钧很少在国策方面和张居正唱反调,但南直隶问题是他的底线。
任何人想碰南直隶的土改,朱翊钧都必须出来跟他掰掰腕子。
“陛下,您应该很清楚襄阳对于湖广、湖广对于大明的重要性,我们必须尽快夺回襄阳。”
但张居正仍旧不为所动,他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还写出了题本,就注定不会被轻易说服。
“南直隶的土地改革能推行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臣最初的预料,见好就收啊。”
在京营大军的支持下,国子监学生和朝廷特派的总督顺利完成了任务。
大量隐田被清理出来,由于被倭寇们灭门的士绅数不胜数,朝廷还顺带收获了许多无主的田地。
许多隐户被登记造册、重新纳入了朝廷的掌控,仅扬州一地,朝廷新增的户口数就达到了三万之多。
做到这种程度就够了,这已经足以让朱翊钧和张居正在史书上留下一笔了。
张居正对现在的成果十分满足,再要继续推进,南直隶的改革就会伤到大明士绅治国的根基,这是张居正这种传统精英官僚最恐惧的事情。
然而朱翊钧要的就是这个,他知道南直隶一定会出事,还知道现在的南直隶要么不爆叛乱,要爆叛乱就一定是大规模爆发。
但是不破不立,士绅问题已经在大明的血肉里生根发芽了,不忍痛剜下几块血肉来,大明休想真正摆脱士绅问题。
而且祝广昌不是还在吗?白莲教在湖广看似声势滔天,实则外强中干。
根本用不着朝廷发兵支援,朱翊钧自己就能带着义军把白莲教背刺了。
可惜金手指严禁向第三者透露,朱翊钧只能硬着头皮,拿“贼寇无德”“天时地利”之类的屁话试图把张居正搪塞过去。
张居正是老内阁大臣,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水平不知比朱翊钧这个小年轻高到哪里去。
见朱翊钧支支吾吾地不说真正原因,张居正也不着急,跟朱翊钧对着用一堆废话扯皮。
几个回合下来,朱翊钧不仅没能说服张居正,自己还被张居正绕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险些被对方把实话给套出来。
朱翊钧还没亲政、朝中拉拢到的心腹也不能轻易暴露,想干涉朝政还真就只能靠跟张居正打嘴炮,但张居正偏偏是大明最不吃嘴炮的那个人。
这是你逼朕的!看来只能动用那个最后的办法了!
见张居正始终不为所动,朱翊钧一咬牙,两手一左一右,大拇指与食指扣成环状,其余三根手指依次挺直排开,比出一个“OK”的手势。
“相信朕,没有人比朕更懂战争了。”
“???”
张居正被朱翊钧这突如其来的“OK”手势给整懵了,哪怕以他的见识和量,也完全分辨不出朱翊钧这个神奇的手势有什么来历。
虽然完全不懂这个手势的来历和含义,但那份跨越数百年的神秘力量还是给张居正带来了深深的震撼。
我看不懂,但我大受震撼.jpg
“嗯?唔......但是湖广的白莲教确实很严重......”
“奇迹般地消失,朕预言,今天在湖广闹得正凶的白莲乱党将会奇迹般地消失。”
朱翊钧神奇的手势比得更欢了,接下来便是“人权”“让大明再次伟大”之类晦涩难懂的话。
张居正从没想过,有人可以把这些简单易懂的词汇拼接成那么又臭又长、晦涩难懂的超长句。
随着朱翊钧的状态渐入佳境,他比着奇怪手势的两手激动地上下翻飞起来,看上去简直像在空气中用手风琴演奏乐曲。
朱翊钧强大的气场和自信挥洒的风度几乎扭曲了现实,张居正顿时目眩神迷、脑壳里也“嗡嗡作响”起来,简直就像真的
“最多半个月时间,湖广的局势就会发生根本的逆转!”
在朱翊钧信誓旦旦的赌咒发誓面前,张居正张张嘴、眼神里不禁流露出一丝迷茫。
平素端庄稳重的天子突然整出这副做派,张居正震惊之余不禁有一丝迷惑。
那个该死的手势就像有什么神奇的魔力一样,虽然理智在告诉自己、朱翊钧完全是在胡说八道,但情感上张居正居然不禁信了几分。
算了,半个月就半个月吧,先派个总兵过去总督湖广诸路兵马,说不定还真能靠卫所军把白莲教给按下去,那样也省了不少麻烦。
张居正认命般地苦笑一声,考虑到和朱翊钧之前长期的优良合作,他的确该给陛下这点信任。
“......那就半个月,半个月之后,内阁无论如何都会批准兵部调兵的题本。”
得到张居正的妥协和承诺,朱翊钧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样他这场猴戏也算是没白演。
半个月......完全足够了,朱翊钧会让白莲教那帮反贼见识到,什么才是真正的背刺!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
第二百零三章 怀仁郡主
虽然虞子让对“清君侧”这样伟大的事业表示了强烈的不理解,其间更是多次试图逃跑。
但他最终还是被朱翊钧以“生死大义”说服了,还配合朱翊钧把宜城卫的编制彻底打混。
三千余明军、五百余盗匪、再加上这几天从附近乡村募集的两百多村民,朱翊钧麾下的兵力终于突破了四千之多。
虽然和白莲教的八万人比起来还是不值一提,但用来背刺那帮邪教徒绰绰有余。
为了给自己背刺白莲教做准备,朱翊钧将原属于白莲教的部队尽数打发了回去。
和那支部队一起回到襄阳的还有一封热情洋溢的贺表。
朱翊钧在贺表里盛情赞扬了董云平智取襄阳的光辉事迹,还表示自己愿意唯董云平马首是瞻,麾下的四千人马也会为圣教浴血奋战。
董云平对朱翊钧的忠诚和能力表示高度认可,尤其是在得知朱翊钧兵不血刃,孤身收编了三千多明军之后,董云平的热情就更是真诚地不能再真诚。
白莲教对于中下层人民的诱惑和煽动力极强,但军官和士绅普遍不是很吃这一套。
白莲教现在太缺一个懂得练兵、领兵打仗的将军了,朱翊钧和他麾下的明军完美地填补了这个空白。
董云平大手一挥,直接派人给朱翊钧送来三大箱刚从襄阳士绅那里抢来、还滴着温热鲜血的金银珠宝。
同时封朱翊钧为“威武大将军”,命他提兵北上、速速与自己汇合共襄义举。
虽然这个官衔不仅听上去很蠢、还给朱翊钧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
但朱翊钧还是很开心地接受了财宝和官衔,并给董云平回了更加肉麻的一封贺表,还在贺表里主动痛骂当今天子给对方留下话柄。
财宝和官衔都收了、南漳的士绅和官员被他杀了小半,现在还主动授人话柄,都不用董云平暗示,这个投名状就已经干净利落地交了上来。
就像当初的熊野源内一样,在董云平眼里,但凡朱翊钧还有点脑子、现在就应该死心塌地地跟着白莲教混。
而且就算朱翊钧真的失心疯了、硬是要自立门户,那两人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也不会对上,襄阳这个大后方还是安全的。
除非朱翊钧是个自爆炸弹,宁可自己兵败身死、被朝廷抓起来当作反贼千刀万剐,也一定要从背后刺白莲教一刀。
但是怎么可能呢?大家都是聪明人,聪明人又怎么会甘愿为他人做嫁衣呢哈哈哈。
这就是朱翊钧希望看到的,白莲教的白痴们现在越放松、他的刀就刺得越深,毕竟要陷害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先绕到他的身后。
赵风子、李荣山和一众部下虽然不理解为什么都造反了,他们做的第一件事还是去剿白莲教。
但朱翊钧打定了主意、就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更改,其余人也就只好抱着一肚子疑问奉命行事。
义军上上下下立刻开始了撤离工作的准备,别的军备都好说,“天雷引”和火铳弹药一定要专门分类储存,这些后勤工作就要花上不少工夫。
“我是安福王的女儿、朝廷敕封的怀仁郡主!你一个千户的亲卫也敢搜我的身!”
南漳县前任县令的宅邸前,一个自称“怀仁郡主”的女子正咬牙切齿地看着邓元飞,试图据理力争、让对方放自己进去。
女子样貌清丽、眉眼和顺,一双嗔怒的眼睛小鹿般圆润而灵动,一举一动里有说不出的秀气文雅,活脱脱一个书生文人春梦里知书达理、眉眼弯弯的千金小姐。
女子显然出身高贵、受过良好的教养,就是急眼了也只骂两句“放肆”“无礼之徒”,这大概就是她认知里最难听的脏话了。
旁人看了不仅没有泼妇骂街那样令人头疼脑胀的威力,反倒颇觉赏心悦目,让人更生出些欺负她的心思来。
“不好意思,别说你只是个郡主,就是当今太后来了想进去、也得搜身。”
然而负责看守宅院的邓元飞厮杀半生,一颗心早已在尸山血海里磨得石头一样冷,不管怀仁郡主怎样威逼利诱、怎样服软,他始终耷拉着眼皮、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现在这所宅邸已经被义军征用,朱翊钧、清儿就住在这里,义军重要的文书也全都在宅邸里。
要么有手令、要么有朱翊钧的召见,否则天大的事情也得走流程去通报。
见邓元飞始终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怀仁郡主不由咬紧一口银牙、情绪越发焦躁。
如果可能,她也不想来寻求义军的帮助,这支军队处处透露着诡异。
她不是不知道义军在南漳县干了什么,菜市口那密密麻麻的一片人头还招苍蝇呢,这就不像是正经官军能做出来的事。
这支军队的杀孽极重,而且有别于白莲教那伙妖人,义军是有组织、有纪律、有目标地针对士绅和豪商搞屠杀,这种有意识的杀孽才更加令人胆寒。
他们甚至还会仔细考量受害者的势力大小,向南漳百姓征询他们的名声和发家轨迹。
偶有真正干净的士绅,义军就只把他的财产抢走,本人和家人发了路费赶出南漳县城。
她不知道那个祝广昌到底想带着义军干什么,只隐约觉得自己触碰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但义军是这附近唯一一股可能出兵的武装力量,等朝廷大军前来围剿,自己家人的头七都过了。
等邓元飞通报、自己从气势上就落了下乘,那个祝广昌稍有本事,就能借着这个话头把自己拿捏得死死地。
求人救命和给对方一个归顺朝廷的机会,这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她若是能占据主动,对方考虑到父王能向朝廷作保,一定会拼死奋战、尽力保全王府。
如果自己陷入了被动,对方本来就是杀官造反、屠戮士绅的反贼,利用自己拿下襄阳城后就弃之如敝屣,甚至屠戮整个王府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家人、为了襄阳城里的无辜百姓,她都不能轻易在这里低头!
大明天子的造反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