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九 斗极初显威
于无谓就算要对花缤等人动手,也用不着如此大的阵仗。
只见无数符纸自于无谓袖中飞出,汇成一个纹路繁复的大阵,在这大阵当中,有八个光点最为耀眼。
一枚居于其中,是为北辰,七枚连成勺状,以北辰为轴,缓缓旋转,是为北斗。
斗极符阵发动,清朗的夜空当即便有云雾出现,月亮仿佛轻纱之后的仙子,只能露出隐约姣好的面容。
云雾迅速四散开来,旋即又变得浓重密集,接着,就在这天幕之下,十余道雷光同时落下,整个滦阳城都被雷光晃得亮堂堂,恍若白昼。
城中的牲畜动物,全都暴躁起来,鸡飞狗跳蛇出洞,鼠去牛来羊当道。
就连下方低伏着头呢喃祷告的翠玉仙子信徒们,都有一些经受不住好奇,抬起了头,朝四周看去。疑恐是天公降怒。
“轰!轰!轰!”这些雷光自然是冲着翠玉仙子和祂手下的神鬼们去的。
因为法阵是第一次发动,汇聚云雾耗去了一些时间,令部分人有了准备,所以这次进攻效果并不理想。
可即便如此,还是有几个反应慢的倒霉鬼被雷光击中。这些被雷电击中的,哪怕只是擦了点边,其身外包裹的那层壳也会被立刻击破,将他们的真身暴露出来。
同样是低级雷符,相比和通明等人战斗时,发挥出的威力实在是天差地别。
见此情形,那些躲过一劫的神鬼们,皆是暗呼侥幸,多亏了自己反应机敏。
然而他们这种美好的心情,也仅能保持一瞬间而已,下一刻,滦阳城中又有狂风骤起,卷起一地沙石尘土,连一些年久失修的坡屋顶都被掀开了。
但现实层面的狂风并不是最让这些神鬼难受的,风再大,也不可能将他们吹倒,真正厉害的,乃是骤起的狂风中,暗藏的风灾劫力。
人的魂魄,十分脆弱,就算是阴神,在失去肉身保护之后,一旦遇上强光、雷电、狂风等,都有烟消云散的风险,这些神鬼也是一样,所以没有神光护体的他们,需要借助翠玉仙子提供的“壳”才能在世间自有活动。
而于无谓掀起的这阵大风,却能透过他们身外的“壳”,直接对其阴神施加伤害。
这倒不是于无谓用了什么法术,只是因为通过斗极符阵转化后,原本普通的风雷层次再度拔高,已然超越了自然界的普通风暴,而蕴含了一丝风灾劫力在其中。所以哪怕是翠玉仙子赐下的神壳,也不能将之尽数挡住了。
受风劫影响,在场的所有神鬼修士速度皆有所迟滞,那些早先被雷光集中,失去神壳保护的神鬼修士,更是完全失去了屏障,直接被狂风吹得魂飞魄散。
如此情形,对那些尚且苟活的神鬼修士冲击自然也很大,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即便想逃,也失去了退路,所能做的,唯有奋力一搏而已。
这个道理明白地或快或慢,残余的神鬼修士,心中皆涌起一股决绝之心,个个燃烧自身的阴神元气,以远超先前的速度,朝于无谓冲来。
与此同时,白玉楼外,更有道尊、佛祖、天帝、诸天星神、九幽鬼王等或神或怪、或仙或魔,光怪陆离的景象出现,滦阳城在月色、神魔、风雷等奇景交相辉映之下,更显得诡异非常。
这些鬼神幻象,自然便是那群神鬼修士制造出的,在投入三光上人座下之前,他们都是各地的邪神yin祀,大的本事没有,唯独精擅迷惑恐吓人心。
当这些幻象一股脑儿的涌起时,于无谓的心绪确有一些不宁,然而也仅仅是不宁而已,对他这些的玄门正宗修士而言,这样的幻象根本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
不过对凡人而言,这等幻术的破坏力就极强了,似于无谓旁边的刘员外,此刻便已停下骂声,突然手舞足蹈起来,而他身侧的石大善人,却是悲声恸哭,极为凄切。
倒是沈县丞,罗县尉,聚贤庄主花缤三人,竟然还能在这等幻象干扰之下,苦苦坚持,保留一丝灵明,令于无谓颇为吃惊。
说是吃惊,于无谓其实也只是在神识中对这几人的动作有个印象而已,他的大部分注意力,还是集中在远处的神鬼修士、三光上人以及翠玉仙子身上。
风劫之后,又是雷光,神鬼修士们所谓的拼命挣扎,在于无谓眼中根本毫无意义,只是给他提供一群对神道法门的观察样本而已。
短短地一个呼吸之后,又是十数道雷光落下,这次雷光精确地打中了每一个目标——除了翠玉仙子。
于是在上一波风劫中幸存的神鬼修士们,此时便损失殆尽,魂归于天地之间,连一点灵昧也不曾留下,更别提转世重修。
此刻,山河图鉴当中,通明、赵武明、罗生三人,皆围在一道水幕之前,沉默而安静。水幕中的画面,正是外面发生的一切。
而在白玉楼外,三光上人吃了于无谓一记雷击,可他毕竟是活生生的人,而非鬼神,又似乎有什么异宝护体,总而言之是幸存下来了,实力很是不凡。要知道,斗极符阵中的雷光,每一道几乎都相当于还丹修士的全力一击。
三光上人躲过这次雷击,下一击就要等到一息之后,于无谓心知故技重施多半无用,却也没有别的办法。一息的时间太短,他根本无力作出有效的拦截,因此仍旧只能以风劫应付。
果然不出他所料,风劫没能伤害到三光上人,而且此人见势不妙,竟不知使出了什么手段,一下子消失在了于无谓的神识当中,再也寻不出踪迹。
尽管此时于无谓如果动用阴阳算符,多半可以找出三光上人的位置,可三光上人毕竟不是于无谓此行的主要目标,而九迎风那边,经过方才的耽搁,翠玉仙子正在变得越来越强势,偶尔还能主动发起还击,就算有于无谓从旁牵制,九迎风还是越发陷入被动当中。
“如今之计,还是要先解决翠玉仙子。擒贼先擒王,抓住了主干,细枝末节自然能随之连通。”
章十 青帝灵叶
九迎风拳法大开大合,很是刚猛。此刻,在身后祖巫法相的配合下,他长发飞扬,周身赤气环绕,如火如焰,又是极迅猛的一记直拳,取向翠玉仙子面门。
然而翠玉仙子此时已然习惯了他的进攻节奏,腰间翠练一卷,身体便借力错开,躲过了这一拳。不仅如此,翠练在荡开九迎风的攻击之后,反而如同一条碧绿的灵蛇,绞向了九迎风伸出的右臂。
翠玉仙子吐了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此前自己在九迎风的进攻下节节败退,很是狼狈,好在滦阳城乃是自己的主场,熟悉九迎风的进攻节奏之后,又获得全城信众的支持,祂终于抓住这次机会,反败为胜。
眼看翠练马上就能绞上九迎风的右臂,但下一刻,翠玉仙子脸色突变,整个人猛地旁边移去,便在这时两道雷光落下,一道打在翠玉仙子方才站立的位置,另一道打在翠练之上,阻碍了其行动,给了九迎风反应之机。
并且因为翠玉仙子逃地仓惶,此时翠练和祂已经分开,只能靠着神识联系,紧接着,一道风束在翠练周围卷起,使翠玉仙子难以随心所欲地将之操纵。
另一边,于无谓也没有让翠玉仙子闲着。天上的雷光一道接一道,不断落下,使得翠玉仙子只能频繁躲闪。
实际上,翠玉仙子躲闪的位置,也是于无谓早就算好的,斗极符阵能在一息之内,同时落下一十八道雷光,然后又需要两到三息时间补充天地元气。
若是每次只落下三五道雷光,就能保证接连不断地攻击,方才于无谓若非要同时对付一二十个神鬼,也不会因为斗极符阵的变化间隙而让三光上人逃掉。
于是,在躲开一连串的雷电之后,翠玉仙子突然发现,自己和九迎风之间的距离,已经相当之近了。
祂心下骇然,想要避开九迎风,可后者早已蓄势待发,哪里会给祂这个机会?
之间九迎风一拳轰出,身后的祝融法相也随之而动,以和九迎风几乎一模一样的姿态,向着翠玉仙子挥出一拳。
熊熊赤焰布满了翠玉仙子眼前的天空,祂根本避无可避,翠练法器也不在身边,若是被这一拳打实,就算不死,也会丢掉半条命。数百年苦修,数十年谋划,尽皆东流。
翠玉仙子牙齿一咬,狠下心来,檀口微张,吐出一张青翠欲滴的树叶,树叶离祂稍远,迎风便长,一瞬间就变得像芭蕉叶那么大。
与此同时,还有一拳碧绿的灵光自树叶之上扩散开来,形成一道闭合的光幕,将翠玉仙子整个都包裹起来。
天空之上落下的雷光,近处九迎风带着赤焰的拳头,都没能将这道光幕击破。
翠玉现在稍稍松了口气,若非有这张青帝灵叶,祂今天恐怕就要交待在这里。
但是旋即,祂又感到一阵肉疼,青帝灵叶虽然强大,可其中蕴含的神力本来就没有多少,用一点就少一点,若是消耗殆尽,自己以后就没有底牌可用了。
甚至将来的修行,也会因此受到影响。
翠玉仙子能有今天的成就,全都是因为当初偶然得到了这片灵叶。甚至于,祂走上神道之路,在滦阳城的所作所为,也全都与此有关。
可是说,青帝灵叶就是翠玉仙子修行之路的核心之物。
一念及此,翠玉仙子又再度坚定起来,祂必须要尽快将形势扭转,方才自己在突如其来的雷光之下,陷入了被动,如今正该利用青帝灵叶的庇佑,化被动为主动。
翠玉仙子闭上了双眼,外面的狰狞的雷光和汹涌的火焰都不能给祂造成丝毫影响。
祂要借助满城信徒的力量,完成反戈一击。
这一刻,滦阳城众,每一个翠玉仙子的信徒脑海当中,都出现了朦胧空灵的声音:
“大敌当前,尔等可愿奉献自我,作吾之剑,随吾杀敌,造吾神国?”
青帝灵叶形成的屏障之外,九迎风脸色猛地一沉,像于无谓传音道:“不好,祂正在召唤城中信徒的奉献,一旦祂得到大部分人的回应,就很难对付得了了。”
两人相隔甚远,而翠玉仙子恰在中间,传音的内容根本不可能瞒过对方,九迎风想要瞒住的也不是翠玉仙子,而是滦阳城众的玉母信徒。
若是让信徒们知道,回应之后就能大大增强翠玉仙子的胜算,他们定会放弃犹豫,立即回应。
但是在目前,他们还有些犹豫。因为没有能确定,自己回应之后,是否还能活下来,如果活不下来,又是否真的能前往神国?
说到底,信奉翠玉仙子的人,其实都知道信祂之后,就不可能活到很大岁数,因此这些信徒,实际上追求的都不是来生,也不是死后进入神国,而是今世的幸福与欢乐。
所以大部分人都在犹豫,犹豫是否要奉献自己?
于无谓这边,收到九迎风的提示,同样感到为难。该如何才能阻止这一切?
将全城百姓全都杀死?于无谓不可能做这样的事,而且也做不到,就算能做到,也没有用,明知必死之时,定然不会有人愿意牺牲自己。
告诉所有人,一旦回应翠玉仙子,他们就会死?
可他们现在是翠玉仙子的敌人,说出的话,信徒们未必会相信,而且这等于是在全城人面前示弱,只会增强他们对翠玉仙子的信心。
于无谓虽然对神道不太了解,但基本的常识还是知道的。
神明和信徒,乃是互利关系,对神明而言,能获得多少力量,一是看信徒的数量,二是看信徒对神明的信任程度。
似乎唯一的办法,就是考虑如何才能打破翠玉仙子身外的乌龟壳?
于无谓放出神识,将那片树叶放出的屏障笼罩,试图用阴阳算法解析下这个屏障的性质,看看能不能找到其中的弱点。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神识覆盖上去,却像是碰到一条泥鳅一般,滑溜溜的,根本没法接触到那道翠练的屏障,而屏障的翠玉仙子,却似乎已经获得了部分信徒的回应,身上的神光越发耀目。
章十一 宣誓
啧,还真是一件神妙的宝物。
于无谓有些犯难,到底该怎么做?以力破巧,还是赌一把,用言语争取城中百姓的信任?
就在这时候,九迎风的传音又到:“于兄弟还愣着做什么?快来给我搭把手!”
“嗯?”九迎风这句话让于无谓有些摸不着头脑,帮忙,帮什么忙?
于无谓朝着九迎风那边看去,只见原本环绕在他身周的赤焰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混沌不明的乌光,看上去挺神秘,倒是很有大巫的感觉。
唔!原来这样。
于无谓念头一动,把神识都集中在左手手心。九迎风曾在那里画下一个神秘的图案,其中存有灵媒的力量。
果然,当于无谓的心念都集中在那个图案上时,才了解到了九迎风真正想传达的消息。
“啧!”
消息看完,于无谓忍不住惊叹,九迎风也实在太大胆了些,不过这个计划,不得不说,确实是一个奇妙的构想。
就是不知道,九迎风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谋划,就等着翠玉仙子自投罗网?
“看来必须要从白玉楼离开了。”于无谓其实是不想离开此处太远的,因为他有种预感,滦阳城中发生的事,绝不是一个翠玉仙子那么简单,背后恐怕还有隐情。
如此一来,那位被他击晕的滦阳县守,就是一个相当重要的人物,他只怕自己一离开,滦阳县守就会被杀人灭口。
可于无谓也不便将之收入山河图鉴当中,因为这位毕竟是朝廷的官员,除非从今以后,于无谓将之一直囚禁在山河图鉴当中,否则最终多半还是要任其自由的。那样的话,就由暴露山河图鉴中秘密的风险。
两相权衡,于无谓还是决定把滦阳县守留在此地。至于安全问题嘛,就交给别人好了,这面前不就有个不错的人选么?
“你过来。”于无谓指了指聚贤庄主花缤。
于无谓早就注意到了,面前这几个人中,就属这个江湖人打扮的男子心理素质最好。面对突然发生的一切,他始终进退有度,颇有大将风范。
而且他双目炯炯,气息悠长,武功应该也很是了得。以修行境界而论,大约是在凡俗三关中的,第二关,长息境界,而且应该是在此境界的巅峰。
以于无谓对凡俗江湖的了解,这等境界的人物,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流高手了。
若能更进一步,达到明窍境界,那么配合上好朱砂、桃木之类的灵引,用之以符、术、巫等法门,便是呼风唤雨、叱雷引电之类的法门,也可能用得出来,在凡人眼中,就更是类似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花缤上前一步,作势想要行礼,于无谓却没工夫与他闲话,摆了摆手,直接了当地道:“我有事情要出门一趟,你帮我把县太爷看好了,别让他跑,也别让他出事,否则的话,你知道我的手段。”
于无谓又扫了还清醒的另外两人一眼:“你们也是一样。”
说罢,于无谓又甩给花缤三张符纸:“这符纸可助你御敌,要用之时,直接将之点燃即可。”
一阵凉风在众人面前刮过,于无谓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花缤耳中,却还有另一句话出现:“此事若能办好,我会助你武功更进一步。”
至于花缤会不会作出威胁县守生命的事?于无谓早就用阴阳算符推算过了。
出了白玉楼,于无谓便直奔城中。翠玉仙子事前在城中做好的布置,尽管被于无谓和九迎风破坏了部分,但令于无谓没有想到的是,那些布置的阵法,竟然还在以一种另类的形式运转着。
于无谓没有发现这一点,可是作为灵巫的九迎风,却敏锐地注意到了。
也就是说,只要于无谓能找出这些残存阵法运转的关键,就能部分中断翠玉仙子和城中信徒的联系,使其威胁大大降低。
可若只是如此,于无谓也不会感慨九迎风大胆了。
九迎风真正的计划是,利用他和于无谓事前在城中关键节点上的布置,通过引导转化的手段,将城中信徒奉献给翠玉仙子的力量,全都转移到他自己身上。
这听上去有些不可思议,因为神道修行凝聚的众生的信仰之力,而九迎风修行的却是巫族法门,以气血为主,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尽管他们都能通过一定的法门表现出超凡之力,有凡人难以想象的种种不可思议之能,可其本质上,却犹如水和油一般,几乎完全不能互溶。
若是别的修行者,提出这么一个计划,于无谓绝对会认为他是在异想天开,可若是九迎风的话,倒还真有可能。
毕竟灵巫存在的价值之一,就是作为神和人的连接,如果无法对神力进行有效操控的话,灵巫又怎么能够自由来往于神国与凡尘之间呢?
于无谓不知道九迎风会用什么手段,将聚集到他身上的信仰之力转化为他自己的力量。
他也用不着去管这些,他需要做的,只是依照从九迎风那里得来的阵法,结合他自己对滦阳城中已有阵法气机流转的判断,进行一定的改造,让汇聚而来的信仰之力,绕过翠玉仙子,集中到九迎风身上。
于无谓改造的速度不快,但是翠玉仙子那边,获得的力量却是越来越多了,祂甚至都难以完全控制住自己身上的神光,耀目的绿光从祂身上散发出来,把乌云消散之后的清明天空,又照地碧绿莹莹。
以至于祂身上原有的神圣雍容气质都完全被湮没了,直给人一种妖邪诡异之感。
可是祂的信徒们丝毫没有受到这种观感上的影响,因为已经有越来越多的人宣布要追随翠玉仙子,投入祂的神国当中。
这种牺牲奉献者每多一个,城中悲壮慷慨的气氛就更强一分,把人群的每一个人,都笼罩了进去,而且这种情绪还在继续凶猛地膨胀,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到最后,整个滦阳城中,竟然此起彼伏地响起了“誓死追随”的承诺,这股声浪仿佛海面上的波涛,一层推着一层,越推越高,最后汇成一道整齐庄严的宣言。
章十二 誓愿
翠玉仙子大笑起来,祂能感受到,力量正在从下方信徒身上,源源不断地汇聚到自己身上。
事实上,汇聚而来的,绝非信仰之力那么简单。
当信徒们誓愿追随的那一刻起,他们的生命,就开始以信仰之力的形式流逝,而这股洪流指向的最终目的地,当然就是翠玉仙子自己。
“哈哈哈……”就在这时候,翠玉仙子的耳中传来了一阵畅快的笑声。
循着笑声望去,那人不是九迎风又是谁?
翠玉仙子狐疑四望,冷声道:“你笑什么?”
九迎风摇了摇头:“我什么也没笑。”
“哼,故弄玄虚!”翠玉仙子大袖一振,悬立在青帝灵叶形成的屏障中央,汹涌的神力从祂体内逸散出来,鼓动袖袍猎猎作响,祂就像一只巨大的蝴蝶,展开双翼,在月色之下展现自己的华美姿态。
早就被解放出来的翠练环绕在祂身边,在神力催动之下,同样光华大振。
“接下来,我看你还怎么笑!”似乎是受到了信徒愤怒的情绪感染,原本沉静冷艳的翠玉仙子,此时话也多了起来。
祂双手舞动,玉带一般的翠练,便凝成一根笔直地长矛,携带着磅礴的神力,刺向不远处的九迎风。
这一击质朴无华,没有用什么技巧,可只凭着其上裹挟而来的神力,威势便远超寻常还丹修士的一击,折栋崩榱不在话下。
出乎翠玉仙子意料地,九迎风没有丝毫躲闪的意思,他还是悬立在空中,脸上挂着笑意。哪怕翠练凝成的长矛已经距离他只有不到一丈距离,掀起的气浪仿佛刀刃一般,刮在他的脸上,他依然不为所动。
“这人莫非脑子被吓坏掉,已经认命了?”翠玉仙子心中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祂骤然间汇聚了大量的神力,其中混杂着许多信徒的六欲杂念。
这些杂念不仅令翠玉仙子思维受到影响,还逼祂不得不分出部分心神,将之镇压住。
九迎风的脑子当然没坏,一道虚幻灰色的光幕出现在了九迎风身前。这灰色光幕很薄,看上去就像一层流动的水幕,在声威煊赫的翠练长矛面前,显得脆弱不堪。
然而当翠练长矛刺到灰色之门上时,却没能将之击碎,反而像是进入了一道通向异域的大门,倏乎之间,已然消逝,只留下烈烈风声回荡。
“这……”十拿九稳的一击被化解,突如其来的变化令翠玉仙子不知所措,祂愣了一下,就在这时候,九迎风身前的灰色光幕突然大放光明,灼目的碧光四散开来,和先前翠玉仙子的样子如出一辙。
九迎风又大笑起来:“我真的什么也没笑,因为我笑的对象,马上就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他张开手臂,一根碧绿的长矛从光幕中探出头来,那不就是翠玉仙子的翠练么?
可是这一刻,翠玉仙子却丝毫感受不到,自己和翠练之间的联系。
等等,那光幕之后的气息,怎么有点熟悉?
翠玉仙子脸色一息三变,一次比一次更差,然而确实如九迎风所言,祂此时其实完全不需要再担惊受怕了。
笔直的长矛,裹挟着锐利的风刃,耀目的神光,与青帝灵叶放出的光幕碰撞在一起。
“轰!”不过短短两息时间,青帝灵叶内的神力就消耗殆尽,长矛虽是强弩之末,然而对付已经失去所有手段的翠玉仙子,却也如同戳豆腐一样容易。
因翠玉仙子在祂自己祭炼的法器之下消失,只有通过往日留下的痕迹,才能确认这天地间曾经有这么一位神明。
“唔……”终于结束了,于无谓驾着先天紫气飞云遁,从地面腾空而起,九迎风这次展露出的手段,再一次让于无谓开眼。
刚才那道光幕,是空间神通吗?
于无谓正要向九迎风道贺,那翠练之矛之上的光芒却是越发黯淡,九迎风身前的虚幻光幕也消失不见。
再看九迎风,哪还有方才面对翠玉仙子时的淡定从容模样,反倒是精神萎靡,一副疲惫虚弱,摇摇欲坠的模样。
“咦,真是乌鸦嘴!”
于无谓暗骂一声,驾着先天紫气飞云遁,以最快的速度,朝着九迎风冲过去。
原来就在他脑海中闪过“摇摇欲坠”这个念头的时候,谁曾想九迎风就真的从天空上坠落下来。
要知道,九迎风可是有步虚法域的,无需任何承载,就能踏空而行。他从天空上坠落,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消耗实在是太大了。
幸亏于无谓先天紫气飞云遁的速度够快,在九迎风坠落之前,于无谓已经将他接住。
再环视四周,翠玉仙子的法器翠练在失去操控者后,也从天上掉了下去,落到地上。只是此时滦阳城中一片死寂,翠玉仙子的信徒们都还沉浸在虚幻的梦中,暂时还没有人苏醒过来。
所以那翠练法器虽然看上去就价值不菲,可落在地上,却没有人去捡。
真正吸引了于无谓注意力的,则是至今仍漂浮在空中的那片叶子。
于无谓清楚的记得,就是这片叶子,放出了一个“乌龟壳”,帮助翠玉仙子扭转了战局。
今日若无九迎风相助,只他一人来对付翠玉仙子的话,只怕会非常棘手,就算动用风雷印,也未必能战而胜之。
于无谓把脚下的先天紫气飞云遁扩大许多,然后将九迎风放在上面,托着他一起,飞到了那片翠绿的叶子面前。
这片叶子此时已不复最初的清翠模样,显得很是黯淡。如果说之前这是一片春夏之交的新叶,那么现在,它就像一片夏秋之际时,积郁满光阴、即将走向枯黄的叶子。
于无谓明白,这应当是其中元气耗尽的表现,他把叶子拿在手中,放出神识探查,里面果然是空落落的,半点元气也无。
不过在外面,却仍有气机流转,调动四周的天地元气,使之能够飘浮在空中,展现自己的神异。
“这东西的来历应该颇为不凡。”把叶子、翠练都收好,于无谓载着九迎风朝白玉楼飞去。
这些东西具体要如何处理,还是要等九迎风醒过来再商量。
章十二 花缤
当九迎风以翠玉仙子的翠练之矛,令翠玉仙子陨灭在滦阳城上空之时,并非所有人都处在狂热的迷信当中。
白玉楼第四层,一个衣着华丽的干瘦老头放下了手中的酒杯,遥看着刺入翠玉仙子胸膛的翠练之矛,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叹息之后,他的身影便如鬼魅一般,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了楼梯口。
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片刻之后,干瘦老头来到了五层和六层之间的楼梯。
那两个皂衣差人依旧忠于职守,守在楼梯口,只不过是以一种匍匐跪地的姿态——他们也是翠玉仙子的信徒,根本无法抵挡来自于神明的召唤。
干瘦老头轻松地越过他们,悄无声息地来到第七层。
此时的第七层,局面和于无谓在时有些不同——花缤和罗县尉一左一右,护在滦阳县守身旁,刘员外、石大善人和沈县丞则沉默地坐在旁边,面色阴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几位滦阳城中的头面人物,都隐约知道些翠玉仙子的真实情况,因此没有一个是祂的信徒。
干瘦老头的轻身功夫很高明,上楼的过程又快又稳,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除了花缤,没有一人感受到了他的到来。
花缤猛地从座位上起身,右手紧抓着一对火石,随时准备点燃于无谓交给他的符箓。
因为花缤能感受到,来人的气息十分强大,武学境界只怕远在自己之上,说不定就是于无谓那样的神仙中人也说不定。
然而就在此时,一股强烈的睡意突然袭来,花缤打了个趔趄,差点没能控制住自己身体。
好在他是个意志坚定的人,迅速地抑制住了困意,强令自己打起精神。
一阵劲风刮来,攻击来自右侧,竟然是罗县尉!花缤虽然才刚刚清醒,可多年的刀口舔血,早令他有了强大的本能。
他下意识地举起右臂格挡,接着身体顺势右撞。
“嘭!”他和来人撞在一起,尽管他反应够快,但毕竟应对仓促,因此没能讨好,被撞得倒退了数步。
更为糟糕的是,因为受到强大的外力撞击,刚才他的右臂有一瞬间的麻痹,右手吃不上力,结果握在手中的一对火石便掉出去一个。
一个火石,可打不燃!
花缤心中万分悔恨,正要和罗县尉拼死一搏,可对面的罗县尉身体却突地一软,倒了下去。
一道阴恻的声音自楼梯口传来:“花庄主,我要的只是韩志一人的性命,你就装作没看见如何?”
“看来这人并没有听到刚才那个异人给我的交待。”
若是可能,花缤当然也想假装没看见,毕竟他和滦阳县守韩志非亲非故,犯不着为他卖命,要真死了反而更好,不少见不得光的事,韩志一死,自然也就烟消云散,不复存在了。
但是花缤没得选。
他可是也看见了,翠玉仙子被击败了,而那个年轻人的同伙却获胜了。
如果让面前这个干瘦老头把韩志杀死,那个年轻人岂会饶过自己?
但花缤还是决定和这个人虚与委蛇一下。
毕竟正面交手的话,自己多半不是他的对手。
于是花缤笑道:“既然阁下都说得这么清楚了,那花某就放心了。韩志和我非亲非故,我自然犯不着替他伤了自己性命。”
说着,便侧身退到一旁,留出了通向晕倒的韩志的道路。
“哈哈哈,花庄主果真没有令我失望,能审时度势,很好!”干瘦老头用一种教育后辈的语气道,态度极为倨傲。
若是寻常人敢对花缤如此说话,那花缤定要叫他看不见明天的太阳。但是面对干瘦老头,花缤也只能祈祷自己能多拖延一会儿时间,等待于无谓归来了。
他相信这个时间不会很长,毕竟九迎风和于无谓是怎么出去的,他看得清清楚楚。那两个是真正的神仙中人,皆是腾云驾雾,步履虚空的主儿。
干瘦老头得了花缤保证,又见他让开道路,也不疑有他。
因为从常理来看,花缤这样的地头蛇,确实没有理由为了一个外来的县守和自己作对。他还以为花缤和罗县尉守着韩志,都是出于自愿。
何况,就算花缤想和自己作对,他有那个本事吗?
干瘦老头大踏步上前,心中又是忐忑,又是兴奋。
忐忑的是,于无谓和九迎风随时都有可能归来,他在这里耽搁的时间越多,撞上他们的几率就越大。
兴奋的则是,自己马上就能完成任务,接下来只要迅速逃离白玉楼,化妆潜伏成城中百姓即可。
干瘦老头乃是明窍境界,还自学过几手法术,罗县尉之所以会攻击花缤,就是受他法术暗示的结果。
因此干瘦老头对修行者还是有些了解的,他明白即便是看上去很厉害的于无谓和九迎风,想要找出自己,也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一个一个排查。
干瘦老头想得挺远,连逃跑路线都已经规划清楚。可是他毕竟不能算无遗策,就在他和花缤之间的距离缩至最短时,花缤突然拔剑朝自己冲来。
花缤的剑是配在腰间的,而且这阵势,看上去还有几分拔刀术的味道!
“啧!”干瘦老头混迹江湖多年,两只眼睛相当识货,因此没有选择和花缤硬碰硬,而是侧身闪到一旁,一边躲闪,一边发动法术,试图影响花缤的思维。
但干瘦老头毕竟只是明窍境界,学的术法也都是些不入流的货色,做不到魔门法术那般搅动人心的六欲浊流。
向花缤这等意志坚定之人,只需稍稍花点心思定神,就能不受其法术的影响。
干瘦老头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他发动法术,要得也就是花缤一瞬间的迟滞。
练武到长息境界以上时,战斗的节奏就相当之快了,一瞬间的迟疑,就会导致败北,这才是干瘦老头学习法术的真正缘由。
至于暗示他人,操控同伙内斗这种事,只是他闲时玩乐的一种手段罢了。
干瘦老头朝花缤冲去,从袖子中漏出的一对匕首在月色下闪着冰冷的光。
章十三 猛士
“啧!”又是一阵剧烈的疼痛袭来,尽管花缤早有防备,可人的本能,又其实那么容易靠意志挺过去的?
瞬间的头疼使花缤原本圆润的招架生出一丝空隙,而作为其头疼始作俑者的干瘦老头,自然紧紧地抓住了这个机会,一双匕首犹如捕食的毒蛇,速度又快,轨迹也险。
面对这样的打法,花缤根本无力招架。
唯一的生路,就是舍命一搏,和干瘦老头以命换命了。
花缤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如今虽然已是一庄之主,可是雄心壮志从未消退,早年拼命时的狠辣决然,又一次在他身上浮现出来。
下定决定,花缤干脆放弃了防守,他用的是长剑,对方用的是匕首。匕首更灵活,可长剑的攻击范围更大,在这种紧要关头,对方匕首尚未触碰到他的时候,长度的优势便体现出来了。
花缤使出一招“布衣之怒”,这招顾名思义,取至“布衣之怒,伏尸二人,流血五步”的典故,乃是花缤所学《猛士剑》中的一招。
猛士剑据说乃是上古所传,这一点,从其命名上便可看出来。因为以当今的剑术命名趋势来看,这样的名字实在有些不够档次。而在上古,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毕竟在那个年代,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被称作“士”的。
抛开名字和来历不说,以花缤的见识来看,猛士剑在江湖上也算是一流的剑法了,否则他也无法打下如今这份偌大的家业。
面对花缤这决然的舍命一击,干瘦老头则是惊怒交加,惊的是花缤居然如此拼命,怒的则是面对这一剑自己唯一的选择,只有放弃进攻,转而避让。
对真正的修行人来说,从长息境到明窍境,算是一个重大的突破。因为这一境界乃是能使用术法和不能使用术法的分水岭。
尽管在这个阶段,术法使用限制很多,威力也有限,但毕竟是超越凡俗的力量。更为重要的一点是,能使用术法,就意味着从此对超凡力量有了感性的认识和切身的体会,而不只是一种从他处了解到的一种知识。
然而对没有传承的江湖人而言,明窍境界在武功上其实并不比长息境界有太多提升。
这个境界确实开了穴窍,但那只是架起了肉身和神魂的桥梁,使得真气能够滋养神魂,神魂越发壮大。这会令修行者的精神精力方面都有很大进步,而肉身方面的补益,则几乎可以忽略。
(这个是设定,请杠精们不要拿其他书的设定来证明,穴窍打开了真气的量会增加,武功会突飞猛进。有疑惑的回头看作品相关中的“玄门”一节,真气是在长息境界就气贯全身了,不明白气贯全身是什么意思的,那我也没办法了。)
因此,干瘦老头在进入这一境界之后,才会选择去学习能影响他人意志的术法,因为只有这一类术法,才能在生死搏杀中,配合武功,起到改变敌我形势的作用。
所以干瘦老头和花缤纯靠武功决胜时,他反而占不到优势。
花缤以一记“布衣之怒”将干瘦老头逼退,搏杀经验丰富的他,乘势又使出一招“追亡逐北”,想要将战机转换为优势。
但干瘦老头能修炼到明窍境界,武技上的造诣自然也是不差的,早在躲闪的同时,他就做好了防御的准备。
花缤果不愧是剑术高手,眼见这一击难以建功,当即又换招,虽然用的是另一套剑法中的招数,却能和当前的剑势无缝衔接,直取干瘦老头一对匕首防守的空当。
若是纯粹的武技比试,那么这一刻花缤便已然胜出,可干瘦老头毕竟是明窍境界的高手,所学所会,并不仅有武技。
在刚才这两招的过手之后,他那门影响他人意志的法术,又可以发动了。
因此眼见就要取胜的花缤,在这紧要关头,再度受到头痛的袭扰,这关键一击的剑势虽未被打断,可终究失了圆润,若是面对一般高手,或许不会有失,对上干瘦老头这样的强者,却是不太够看了。
干瘦老头这次也是早有算计,趁着这个空隙右转半步,闪过花缤致命一击的同时,左手匕首斩向花缤右臂,右手则直取花缤肩膀,使花缤首尾不能相顾。
刚从头痛当中缓过神的花缤,已经丧失了回转余地,正准备弃卒保车,先用身体硬抗住,然后再图后事,却突见一道耀目的白光闪过,把他刺地睁不开眼。
花缤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道今日怕是要交待在这里,可一个呼吸过去,预想中的匕首却始终没有落到身上。
“这……”一个念头闪过,花缤突然明白刚才闪伤自己那个白光是什么了。
“上仙?是你救了我吗?”他强忍着眼球的干涩,以及止不住流出的泪水,试图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透过泪水映入花缤眼中的场景中,并没有他预想的那个人,但脚下那道模糊的人影,则确凿无误得告诉花缤,干瘦老头确实被那道一闪而过的白光击倒了,自己的生命危险,已然解除。
花缤长吐出一口气,一直紧绷着的神经和高度活跃的身体都放松下来,循着记忆,闭眼坐到了县守身旁,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他刚刚坐下,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幸苦你了,办的不错。”
与此同时,还有一道清凉之意游走过他的双眼,花缤睁开眼睛,原先那种干涩疼痛之感果然消失不见,而于无谓高大的身影,也出现在了他的视野当中。
“唔,除了眼睛,你没受别的伤吧?”于无谓又问?
闻言花缤一愣,旋即又意识到,这位年轻的上仙似乎并非毫无人情味儿……如此一来,他的心思又活跃起来。
只是表面上,他则表现地很恭谨,站起来向于无谓拱手行礼道:“多亏上仙及时出手先救,我没受什么伤。”
于无谓点点头,侧头看向他身旁的滦阳县守,眉头微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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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十五 冒险
花缤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很会察言观色。一看于无谓表情,他脑海中就有数个念头闪过,并且结合今夜发生的种种事情,揪出了一条贯穿一切的线索。
“要不要冒险一试?”花缤犹豫。
“当然要!”犹豫一闪而过,只瞬间,花缤已经作出了决定。
既然有幸跳出井外,见到了更广阔的天空,怎又会甘心回到狭窄的泥塘?
“上仙可是想要调查韩志背后的人?”花缤用试探的语气道。
“韩志?”
“就是他,我们滦阳县的县守。”韩志指了指趴在桌子上的滦阳县守道。
“原来他叫韩志。”于无谓轻声呢喃了一句,然后转过头看着花缤,摇了摇头道:“我只是对滦阳城发生的事,尤其是你们信奉的那个神祗翠玉感兴趣。至于俗世的斗争,和我这个方外之人关系不大,我也不想掺和进去。”
听到这个回答,花缤有些失望,可他不是轻易放弃的人,打算要再挣扎一下,于是又道:“就算上仙不想掺和进去,可你们在滦阳城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韩志背后的人,又岂会对上仙视而不见?我可是听说,那位势力大得很。”
于无谓摇摇头:“你不了解我们,只要我想走,这吴越国没人留得住我。”
花缤好一阵失望,尤其是那句“你不了解我们”,更是让他心下黯然。
这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啊!
可也正是如此,他才会想要抓住今天的机会,进入到这个可望而不及的圈子当中。
然而下一刻,峰回路转,于无谓又开口了:“你说这么多,是心有所求吧?也罢,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正好我还有些事情想要讯问韩志,可以两相对照。你先说说看,你想要什么?”
以于无谓的眼光来看,花缤所求的,无非就是“武功”、“神通”、“法术”一类,能帮住他在俗世当中取得更多权力的东西。
真正高深的法门于无谓不可能传授他,但一些以俗世眼光来看,可称顶级神功的秘籍,于无谓还是有几本的。
事实上,这也此前于无谓离开白玉楼时,暗中许诺给花缤的东西。
在他看来,花缤此举,无非是向自己示好,以期得获得更丰厚的回报。
对这样的小心思,于无谓自觉把握地很深刻,而如果付出的只是一些无关紧要之物的话,于无谓也不介意小小地满足一下对方。
但花缤接下来的举动,却充分说明于无谓过分高估自己,又过分低估了花缤的野心。
在于无谓说完之后,花缤当即匍匐在地,向于无谓跪拜,并用一种动情的哀求语气道:“花某不求其他,只愿能长伴仙师左右,做个奴仆,为仙师分忧解难。”
“咦……”对花缤这一出,于无谓着实毫无预料。想不到花缤竟然能拿出这等伏低作小的态度来,不求传法,不说收徒,一来就把自己定位在奴仆身份上。
虽然于无谓不知道花缤在俗世中的地位如何,可只看他一身武功,以及最初时候的谈吐气度,就知道这是一位豪雄人物。
这样的人物,却愿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只能说明其心计极深,所求甚大。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于无谓就一定会拒绝花缤的请求。因为不管花缤心计有多深,雄心有多高,于无谓都自信能压得住他。
最关键的是,等这次游历结束,回到宗门之后,于无谓也确实需要一个侍从来打理各项事务。
在玄门各派中,这个任务一般都是由专门挑选出的幼龄童子担任。一来童子心机较少,忠诚上容易保障,二来也是一种培养宗门后备力量的方法,等童子们年纪到了以后,大多都会被收入宗门当中。
像于无谓在西湖剑派中见过的那位明玉小道通,就属于这种情况。
只是就于无谓本人而言,其实并不是很喜欢这种“仙童”制度。
因为这些仙童们年纪一般都比较小,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其实不多,而且容易出错。毕竟从生理上来说,小孩子本来就不适宜高强度的劳动。
像天真座下的那个童子明玉,于无谓就多次见到他在蒲团上打瞌睡。
对这样的情况,寻常的宗门都会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扼杀小孩子的天性。
有些严苛的宗门,奉行丛林法则的宗门,则会加强道童之间的竞争,通过严格的奖惩制度,来保证小道童们的积极性。
后一种办法固然增强了道童们的能力,提高了他们的办事效率,从短时间内来看,也有利于快速提高宗门的实力。
可从更长远的角度看,这些丛林法则环境下厮杀出的道童,在年纪很小,性格尚未定型的时候,就开始争权夺利,最后的结果就是其个个都心计深沉、是非不分,行事完全以自我利益为中心。
他们个人能力都无可挑剔,但对宗门向心力,就差了很多。
若是宗门兴盛还好,个个都能为了拼搏向上,对外扩张。可一旦宗门受到不可抗拒的因素衰败下来,这些人很快就会陷入争权夺势当中,最终的结局多半就是宗门分崩离析,能不能保住一支传承都很难说。
修士们大多寿元悠长,尤其是长生真人们,许多年纪都是以劫为单位计算,有的是时间去培养后进,因此大多数有实力,有底蕴的宗门,都不会选择那等饮鸩止渴的方法。
从于无谓自己的角度看,不论正反,道童制度其实都有很多缺陷。现在既然花缤自己送上门来,那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呢?
像花缤这种阅历丰富、心机深沉的人,不是正适合帮助自己去办理各项杂务么。而且如今在凡俗行走,有这么一位江湖豪侠引路掩护,许多事情办起来也会更方便。
至于花缤会不会反噬?于无谓根本就不会担心。花缤如今已是四十左右的年纪,修为却仍停留在长息境界。
尽管长息境界理论上有一百五十载寿元,可那是玄门正宗的修士才有可能达到的数字,像花缤这样的江湖侠客,能活个一百岁都已经很了不得了。
章十六 大将军
当然,如果真成了于无谓的侍从,那于无谓也不会让花缤一直停留在长息境界。可是最终他能爬多高,那就要看于无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花缤在修行上,又有多少机缘和天赋了。
不过就算心中已有定计,这个承诺于无谓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许下去。
太容易得到的东西就不会珍惜,更会令花缤过早地生出非分之想,现下而言,还是要先“考察”一下他。
于无谓再度摇头,故作叹息道:“真正的修行生活,可能和你的想象大相径庭,你现在这个岁数,再想入道,也着实大了些。何况我现在并不需要追随者,不如这样,我这里有一部龙川剑经》,应该比较适宜你修行,这部剑经中有具体的明窍境界修行之法,你若能练成,也可以称得上是陆地神仙一流,就算是皇宫大内,都可自由出入,还能继续继续享受人间的权力富贵,你意下如何?”
说罢,于无谓便拿出一部样式颇为古朴的秘籍来,径直抛给了花缤。
面对这足可在江湖上掀起数十年腥风血雨的秘籍,花缤却根本伸手去接,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动下,仍是伏在地上,深沉地道:“请上仙给花某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唔,这戏码倒是在于无谓意料当中,要是花缤伸手去捡那份秘籍,那于无谓可真要怀疑人生了。
于无谓沉思片刻,才装作为难地道:“唉,念你一片赤诚之心,那我便给你一个机缘好了,眼下我正准备游历吴越山川,你便跟在我身边,为我作个风土人情的向导罢。”
于无谓不再提起追随一事,可花缤心里亮堂的很,最后自己究竟能否如愿以偿,那自然就要看自己在作向导期间的表现了。
于无谓这般推三阻四,又设下重重考验,也正符合了花缤的预想,因此他不但没有因此失望,反而喜形于色,千恩万谢之后,才站了起来。
得偿所愿之后,花缤自然而然地把立场站在了于无谓这边,开始向他讲述自己所了解的滦阳形势与现状。
滦阳是一个建立在港口上的城市,又是重要的粮食产地,因此滦阳城中最大的两股买卖就是粮食和货运。
这两种买卖也代表了两股不同的势力。一股是控制粮食产出的本地士绅,其代表人物,就是本县最大的地主刘员外,第二股势力,则是控制了粮食贸易的几家大商行,代表人物则是大商人石大善人。
至于其他人,则或多或少地依附于这两股势力之上。
比如世代吏首的沈县丞,其家族同样是滦阳县中有数的大豪绅,但沈家只在滦阳城中有影响力,官位最高的人物,就是沈县丞自己。而刘家则不同,其族中官员数量颇多,于朝廷和地方都有要职,比如刘员外的儿子,就是当朝侍郎。
而花缤自己,则可以算是石大善人一派的人物。
石大善人生意做的大,麾下船队几乎遍布整个枝江西岸,可枝江流域水网密布,自然也成了江湖人的天堂,就算是石大善人这种有朝廷高官作靠山的人物,也不敢小觑了他们。
因此他也需要花缤这种,具有江湖名望的人物,来替他出面和水陆上的好汉们打交道。
“那么石大善人背后的那位是谁?”于无谓敏锐地意识到,石大善人背后的那位,恐怕也就是滦阳县守背后那位,也是促成翠玉仙子在滦阳扎根壮大那位。
而刘员外在朝中担任侍郎的儿子,多半也和那位脱不了干系,就算不是同一个派系,至少也是互为盟友。
“据说是大将军。”花缤道。
“据说?”
花缤解释道:“上仙可能有所不知,像这种隐秘,从来都只有捕风捉影的传闻,不可能放到台面上说的。我这样的无名小卒,还接触不到真正的核心,就算是韩县守,或者石大善人,多半也只是和大将军手下的某位人物联系。真正能见到大将军面的,恐怕只有刘侍郎。”
于无谓点点头,表示同意他的看法,接着他又问道:“大将军又是什么人物,在你们吴越国,属于那派势力?”
花缤稍稍端正了站姿,又微微低头,道:“朝堂上的情况,不是我们这些江湖人能搞清楚的,还是那句话,我们能接触到的,都只有捕风捉影的传闻。但是可以确定的一点是,大将军乃是当朝国舅,皇后的兄长,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尊贵无比了。”
“唔,是这样。”于无谓摆了摆手,示意自己已经没有问题了,花缤似乎也没有想继续补充的,于是便也不再说话。
但这时候,白玉楼外却热闹起来了,原来那些誓愿追随翠玉仙子的信徒们,这时候大部分都醒了过来,可是他们中的许多人,相比先前,此时已经模样大变。
先前还是少年郎的,现在可能已经变成了中年模样,过去正值壮年的,如今则是华发丛生。倒是那些五十几岁的人,现在反而一点变化都没有。
和他们一起醒过来的,还有九迎风。
见楼下没有多少人去世,于无谓也是稍稍松了一口气,相比白玉楼外那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他更关心的,还是近在咫尺的九迎风。
“九道兄,你还好吧?”于无谓问道。
九迎风从地上站起了,振了振袖子,又拍了拍衣裳,道:“骤然接受了那么多神力,任谁都好不了。不过我现在已经梳理地差不多了,还趁机巩固了境界,现在已经能够稳定地发挥出步虚境界的战力。”
对此,于无谓自然又是一阵道贺。不得不说,九迎风的机缘、能力,都实在好到令人嫉妒。
从溪口村相识到现在,才过去多长时日?九迎风就从修行界最底层的通神境界,进阶到了距离长生久视只有一步之遥的步虚境界。
而不管在什么样的宗门里,步虚修士都可以算是中高阶层了,主持宗门事务的各种执事、长老,也大多处于这个阶层。
章十八 离开
于无谓拿出翠玉仙子陨落之后,留下的两件物品,翠叶和翠练。
看到这两件东西,九迎风自然明白于无谓是什么意思,不等于无谓开口,他已经先表态:“今日一战,我收获已经足够大了,这两样东西,于兄弟就自己收着好了。”
九迎风是亲自见识过玉叶厉害的,可他仍旧爽快地选择了放弃,这无疑更说明,他在此战中的进益之大。
其实这两样东西于他而言未必有多少用,单从玉叶表现出的性质来看,恐怕其对九迎风还更有用一些。
可既然九迎风都这样说了,那于无谓也不矫情,就把玉练和玉叶一并收起来了。宝多不压身,将来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九迎风环视了下四周,显然对当前的形势还有些不太清楚,于是于无谓就简略地给他解释了下。
九迎风听说要审问滦阳县守韩志,还自告奋勇,主动请命。
韩志昏过去挺长时间了,就算削减了威力,可于无谓的一记掌心雷仍旧不是那么好承受的,尤其是这个滦阳县守完全个凡人差不太多。
于无谓提醒道:“九道兄最好不要用搜魂一类的法门,此人再怎么说,也是滦阳县的正牌县守,审完之后,我还打算将之送给儒门的人处理。”
九迎风“嘿”了一声,略带讥讽地道:“于兄弟不愧是大派出身的,这些体统上的事,想得可比我周到多了。换作是我的话,就直接把他搜魂,然后扔到枝江里喂鱼去了。不过这小子作出这等挖儒门地基的事情,等他落到那群酸秀才手里,只怕比死了也好不了多少。”
于无谓知道九迎风没有恶意,于是也嘿嘿两声,不说话,只看九迎风怎么操弄这个滦阳县守。
九迎风走到韩志面前去,把手放到他额头上,然后念了几句稀奇古怪的咒语,于无谓的神魂顿时感觉有一阵清朗的风吹过,似乎整个人都清明了不少。
侍立在一旁的花缤也有同样的感受,心中对修行界越发向往。
片刻之后,韩志睁开了眼睛,然后便见到三双围着他看的眼睛,再细看之下,其中一个可不就是那个一掌把自己打晕了的“妖人”么?
韩志慌了神,连忙闭上眼睛,只希望自己从来没有醒来过,可他这种小把戏,就连花缤都瞒不过去,又怎瞒得了九迎风?
韩志被九迎风从椅子上提起来,一阵冷风吹过脖子,叫他真如进了妖国鬼域一般。
不等九迎风说话,韩志已经睁开了眼睛,哭丧着脸,转过头向于无谓求饶道:“上师饶命啊,在下有眼无珠,认不出真神,这一切都是误会,误会啊!你们到滦阳来,想要什么尽管说,我忝为一方之主,还是能办到不少事情的,只要上师开口,你要什么,我给什么!”
“啧,想不到堂堂的滦阳县守,十数万人的父母官,却是这么个软蛋,难怪滦阳的百姓会落得今天这般下场!”九迎风冷哼一声,把韩志扔回椅子上,韩志顾不得身体疼痛,脸上还要赔出灿烂的笑容,似乎九迎风是在说什么夸赞他的话一样。
于无谓给花缤递了个眼色,花缤点点头,走上前去。
于无谓和九迎风都是身材高量之人,但他们毕竟是修行者,穿着又比较宽松,因此在视觉上,并不会给人压迫之感。
花缤就不同了,他身高和九迎风于无谓差不多,可他常年练武,又是做得刀口舔血的买卖,长就了一副虎背熊腰的身材,他往韩志身前一站,就自有一股凶威煞气。
故而在面对这位老相识时,韩志感受到的压力,丝毫不比面对于无谓时差。他瑟瑟发抖地道:“花庄主,你是知道我为人的,求你帮我在两位上师那里解释一下吧。”
于无谓和九迎风当面,他这话当然不是说给花缤听的。可见这人胆小归胆小,可脑子却灵光得很,其能走通大将军的路子,以近乎凡人之躯,坐上这滦阳县守的位子,可见绝非只是运气而已。
只是他却是媚眼抛给瞎子看,完全会错了意,于无谓和九迎风本来也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
花缤倒是显得不近人情,冷冷地道:“韩县长,有什么想要解释的,还是你自己去向两位上仙说吧。尤其是有关你怎么当上这个县令的,又是怎么和翠玉那个妖孽勾搭在一起,为祸我滦阳百姓的,这两件事,最好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地说清楚了!”
花缤的话还没有说完,只到“和翠玉那个妖孽勾搭在一起”时,韩志就已经坐不住了,他急忙扑到地上,再拜请罪,口中大叫道:“冤枉啊,实在是冤枉啊,我……”
于无谓见花缤已经把话谁清楚,九迎风这时候也已经恢复过来,那继就无需续在滦阳城中呆着了。他可没有忘记,翠玉仙子在滦阳城中还有一个老巢,而且其手下的三光上人也逃脱了,最好是赶在这人回去之前,抢先一步,把翠玉仙子的老巢端了。
九迎风此行原本的目标,翠玉仙子躯壳,应该也还在老巢当中,因为方才九迎风斩杀的,其实只是一具由神力凝聚而成的法体包裹着的翠玉仙子阴神,而非血肉之躯。
所以在其陨落之后,才会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故而九迎风根本就不用正眼去看韩志的求情,只是放出一艘形制精致的小舟,小舟迎风见长,片刻之后,已经变成了一艘内部空间颇大的小船。
此船乃是李青竹离开西湖剑派之时,赠予于无谓的礼物,名叫千化万遁舟。
其速度和灵活性虽然比不上于无谓的先天紫气飞云遁,可在长途赶路、载人运物上,却比先天紫气飞云遁更有优势。
于无谓把自己的担忧给九迎风说了,并道:“那个三光上人的速度应该不会比我这千化万遁舟快,我们不如一边赶路,一边听这个家伙能说出些什么东西来。”
九迎风不反对,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于无谓袖子一卷,趴在地上的韩志被扔上船来,站在旁边的花缤见状,也自觉跟上。
章十八 制度
千化遁舟从白玉楼上飞出,就像一道白色的流光,在月光下划过夜空。
只是滦阳城此刻人心惶惶,女子哭泣,男子叹息,还有不少偷鸡摸狗之辈趁机作乱,整个城里乱成了一锅粥,哪还有人有心思去看天上的“流光”?
对地上的人而言,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今夜发生的事情,也将永远印刻在他们的记忆当中,并一直与之相随,直到埋进坟墓。
而对天上的两个凡人而言,今夜同样是一个难忘的非凡之旅。
在天空中飞翔,是无数人都曾有过的梦想,只是随着年月的流逝,大家也都知道,那只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梦想,只有小孩子才会相信,自己或许会有飞上天空的一天。
而当这个梦想变成现实,当大地不断在自己脚下后退之时,不同的人,也有着不同的心情。
花缤是激动的,他倚靠在船舷上,俯瞰下方灰色的大地与倒映着月光的河流,他伸出手,微微虚握,似乎那样就能抓住穿指而过的寒风。
花缤想要迎着风,高声唱出一首诗歌,来抒发自己充沛的感情,只可惜他武功虽高,但确实没在学堂里认真学过几天,费尽心力搜肠刮肚,还是没有憋出半句词来,最后也只得悻悻作罢。
即便如此,对他而言,这仍旧是一个充满惊奇与希望的开始。
他对未来的生活充满期待,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也能想九迎风和于无谓一般,凭虚御风,出入青冥。同时也庆幸自己冒险一搏吗,抓住了这次机会,否则的话,此时的他,多半也像罗县尉,沈县丞等人一般,被留在白玉楼中了吧。
韩志则是恐惧的,高空之上的寒风,把他吹得瑟瑟发抖,他只能缩成一团,躲在飞舟的船舷后面,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被从飞舟之上扔下去,然后摔成一团肉酱。
可是哪怕是夜晚,天空仍旧同样充满了诱惑,韩志就像一只躲在门后的鹅一样,不时又伸长脖子,探出半个脑袋,去感受一下夜晚的凉风,哪怕在这个姿势下,无论他脖子伸得有多长,能看到的也只有一片乌蒙蒙的夜空。
不得不说,于无谓和九迎风还是很有人情味儿的,他们对第一次飞上天空的人充满了耐心,不管花缤和韩志是激动也好,害怕也罢,于无谓和九迎风都没有去打扰他们,给了他们足够多的时间去体会,去适应。
当他们适应完之后,于无谓才给花缤打眼色,示意他该办正事儿了。
不得不说,魅力极大的天空,同样也充满了威慑力,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飞舟之上,韩志失去了脚踏实地的安稳,不再狡辩,也不再耍心眼。
花缤才开出一个头,他就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全都吐了出来。
空穴必有来风,坊间流行的传言虽然都是捕风捉影,但终究要先有物,才能在灯下照出影子来。
县守韩志的确是大将军钱启的人。
在吴越国,钱氏算是大族,但大将军这一支堂口,则实在算不上显赫,若非家里出了一位皇后,大将军钱启现在可能还在乡下斗鸡走狗呢。
因此钱启在成为大将军之后,很快便发觉一个问题,他手下实在没有多少可用之人。
韩志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靠着一个同乡的身份,和大将军府搭上线的。
不过韩志的身份终究还是不够,并不能直接和大将军联系,平日交往,都是通过大将军府的管事吴通作中。
而他能够当上这个滦阳县守,自然也是因为花钱在吴通那里使力的缘故。
事实上,归元界人族各国虽然都是儒门当道,但由于历史渊源,宗师传承等因素的缘故,不同地区,不同国家实行的制度,差异也是相当大的。
就于无谓游历过的国家来看,取士的制度,大抵上可以分为这么几种:
一是封建制,这类制度说白了就是建功立业,然后裂土封侯,代代相传。这类制度在某些时候能产生非常高的效率,另外,国内的各地领主权力也相当大,几乎可以说是自成一国。
这类制度可以说是最古早的,历史最悠久的,但是采用这种制度的国家也相对少一些。
二是察举制,吴越国就是这种制度,这种制度选拔人才主要由地方主官,或者专门负责品评人才的中正官进行。这类制度比较灵活,理论上来说可以做到不问出身,唯才是举。当然实际上,则各国有各国的风土人情,各自有各自的一套q规则。
这类制度的地方主官权力也很大,一县之长称作县守,一郡之长则称太守。所谓守字,便是集中了军事、行政、法律等一系列权力于一人身上,为君守土,虽然比不上第一类制度中的领主,可也称得上是一个个小朝廷了。
第三类就是科举制了,这类制度才刚刚出现没多久,在文献最为出众的关中,也只有几个国家试行,而且推行地并不顺利。
不过于无谓以为,这种制度相比封建制和察举制,都要更好一些,既有助于儒门学说的传播,也更公平一些。据说关中已经有数位宗师在这种制度中获益,进入了堪比道门地仙的境界。
至于是哪几位宗师,于无谓就不太清楚了,因为儒门对这等事情,想来都讳莫如深,或者说不屑于传扬。
单从制度上来说,韩志这条路子完全没有问题,只要大将军府能够对负责察举的官员施加影响的话。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察举制虽然有种种缺陷,但其之所以能成为当今最为主流的取士制度,自然有一定保障的。
这个保障就在于儒门的势大,也在于负责察举官员几乎都是儒门的贤者。
尽管说贤者也有七情六欲,儒门也有世家大族,可是读的经义摆在那里,再怎么偏颇,那也是有原则,有底线,有q规则的。
到底出了什么漏子,才会把韩志这种人推上来的?难道整个吴越国儒门,都已经从根子上烂掉了?
章十九 苍茫大地
韩志接下来的讲述,则基本证实了于无谓此前的猜测。
按韩志所言,刘家的刘侍郎,确实如同于无谓猜测的那样,是属于大将军盟友阵营里。
而滦阳县中最大商行的主人,石大善人,则和韩志本人一样,直接依附于大将军府,其从大将军府中拿到种种特许权,然后再将部分利益输送回大将军府。
类似石大善人这样的,依附于大将军府的商人还有很多。或者说,整个吴越国的大型商会,几乎都是朝中某些大员的白手套。
在商贸发达的吴越国,这样的事情一点也不奇怪,几乎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一种被大家默认许可的规则。
就连儒门诸公,对这样的事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虽然他们看不上倒买倒卖的商人们,可各地物产风俗不同,又有山水阻隔,路途遥远,必须要依靠这些商人们,才能使不同地域的物产合理流通。
既然必须要用,那还不如将之掌控在自己手里,将一部分利润回收,投入到其他地方,取之于民,归之于民。
于无谓本身对这种所谓“两全其美”的方案是不以为然的,因为事实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利益的链条,每增加一环,就会多一分损耗。
商人们的钱被朝堂诸公拿走了,他们自己的利益却一分也不能减少,他们被拿走了多少,就要再多拿多少回来。
这个钱他们当然不可能去问朝堂诸公要,那承受这个负担转移的,自然就是那些最底层,没有任何选择权力,反抗能力的普通百姓罢了。
韩志本人知道的东西不少,可对于无谓有用的不多,而且大部分都能和花缤听到的那些传言对应上。
甚至于朝堂上的形势,他也没比花缤多了解多少,按他自己所说,他的官帽子还是太小了,别看县守在滦阳县中管着十几万人,手下有兵有人,能说一不二,几乎和一个小朝廷一样,可到了余杭城中,就是青楼花魁,也看不上他这个一方主宰。
不过有一点他倒是比花缤知道的更清楚些,那就是在吴越国中,大将军的权势确实很大,绝不仅仅是有个天家国舅的虚名而已。
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以后,韩志似乎也放松了不少,或许他觉得自己已经投诚,算是和花缤一伙的了,又或者他见于无谓等没有把他扔下飞舟的迹象,所以安心了不少。
总之,他从蜷缩的状态舒展开来,扶着飞舟的船舷站了起来,似乎连高空上的大风,也没有原先那么冷,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下方的陆地看去。
只见黯淡的陆地中,一条银色的大河,仿佛玉带一般,从南向北奔涌,倒映着满天的星辰,就连月亮,都在其中,随之翻涌起伏。
似乎是被这样的景色打动,又或许近日的经历触动了韩志的心弦,他叹了一口气,引用了一段前人的名句:“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这等豪气的句子,从韩志这种胆怯小人身上说出来,实在是有点玷污亵渎之感。
花缤就忍不住讥讽道:“不管沉浮谁主,大约也轮不上韩县守你。”
可是于无谓的心思一贯容易发散出去,他就忍不住想,这句子,由主掌乾坤之人说出来,固然是豪气冲霄,可若从沉沦失意之人口中说出,岂不也充满了无奈与绝望,同样应景么?
甚至更进一步地想,那些因为朝堂争权夺势,而误信邪神,又因为自己和九迎风与翠玉仙子的斗法,而被殃及池鱼,受了无妄之灾的滦阳百姓,一生沉浮都被人主宰着,犹自茫然不知,岂不更加可悲可怜?
一词三重意,由此观之,写出此句那位前贤,胸中之沟壑,其深度与广度,实非寻常人可比。
再联想到自己,又想要成为、将会成为三种人中的哪一种?
面对花缤的讥笑,韩志没有回应,九迎风对此似乎也不敢兴趣。于是飞舟上便彻底安静下来,只有吹过耳畔的风,还在呼呼地响。
翠玉已死,可祂随身携带的玉叶和翠练都落到了于无谓手里,而且到了如今这种情况,于无谓当然也就不怕会惊动一个已死之人,因此通过玉叶和翠练,于无谓很容易便推算出了翠玉仙子老巢、或者说祂的神国的位置。
翠玉仙子的神国就在荥台山深处,而且占据了很广大的一块地盘。
现在想来,于无谓初到滦阳城市,那个车夫马大为他讲的那些有关荥台山的传说,恐怕也没有那么简单。
老虎吃人未必是真,五阴汇聚之地,也多半是掩人耳目的托词,那些上山游玩的人,抑或在山上结庐修行的,恐怕都是被翠玉仙子手下的妖物们残害的吧。
再往深处想一些的话,那个所谓余杭来的上师,会不会也是翠玉仙子的同伙,或者是翠玉仙子同伙请来的托?
尽管此间出了不少变故,可于无谓并没有改变原定行程的想法,之后他还是要去余杭的。
或者说一句不太好听,甚至对普通百姓相当残酷的话,如果吴越国真的在各方修行者的参合之下乱了起来,那对于无谓来说反而是机缘所在。
所谓机缘,就是在事物变化的过程中,才会产生。恒定不变,一团死水的世道的话,就没有什么机缘可言了。而变化越剧烈,机缘自然也就更多,更大,只是相应的,危险性也更大。
如果真是那样的话,这个曾经来余杭看风水的上师,或许也是一个值得注意的人。
于是在距离翠玉仙子神国不远的地方,于无谓开口向韩志和花缤道:“我听说前段时间余杭来了个高功,打算在荥台山上结庐修行,最后却说说荥台山是五阴汇聚之地,修行不易,然后便回去了。这个人的来历底细,你们可知道?”
花缤和韩志对视一眼,都表示有这么一回事,但那人和他们并无关系,花缤的想法和于无谓一样,都觉得这人可能是翠玉或者其盟友请来的托。
倒是韩志想了一会儿,想起来那人好像说是在余杭葛岭观中修行。
章二十 信与神
飞舟荡开云雾,在群山之间穿梭,用了没多久的时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不过从飞舟之上往下俯瞰,此地出了地势稍微险要些外,似乎也与别处没有不同。
于无谓道:“莫非翠玉仙子的神国,也和山河仙府一般,身处另一处时空当中?”
他这话是在询问九迎风,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可能微乎其微,要是翠玉仙子独自掌握了一处仙府,祂怎么可能如此高调的出来作乱?
肯定是找个地方藏起来,利用仙府的资源,低调修炼,闷声发大财。
果然,九迎风道:“那怎么可能?翠玉只是用了一种神祗独有的手段,把神国藏起来了,一般而言,只有受到神国或者神祗认可的人,才能进入其中。”
似乎是知道于无谓对神道了解不多,九迎风还特别解释道:“神祗是神国的主人,或其应允,便可进入神国,此乃应有之义。但神国本身,却并非一定由神祗本人塑造,而是某种信念,抑或某种规则的体现,只要具备这种信念,或者精擅这种规则的人,就能得到其认可。”
“凡人所谓飞升神国,大多是通过虔心祀奉神明,得到神明认可,从而获取进入神国的资格,但这类人,除非能够获得神祗的另眼青睐,否则哪怕进入了神国,其地位等阶也不会太高。”
“而真正具备教义中的信念,明悟教义中规则的人,进入神国之后,才能与神国更好地契合,有机会成为天人,并在死后,获得真正的极乐与永生。”
“还有的人,在死亡的那一刻,遥远的神国甚至会主动为其张开大门,并伴随有种种异象,这样的人,其信仰行事,往往都极为纯粹,对教义的理解,也达到了极深的地步,一旦进入神国,就能获得长生真人级别的力量。凡间所谓得道飞升之人,大多都是此辈。”
这个说法,于无谓以前也有所了解,但仅止于一些名词性的概念,比如信徒、虔信徒、狂信徒、正信徒一类,却没有九迎风讲解地这么清楚明晰,层次分明。
既然都谈到这里了,那攻入神国的事情其实也不用着急于一时半刻,他正好就此向九迎风请教一番,于无谓可是知道,三光上人还在不远处的山头上赶路呢。
于是于无谓对九迎风道:“我听说凡俗中有飞升而去的道士,他们研习的,也是正经的道藏,照九道兄的说法,他们岂不是直接去了道尊的神国,比我们辛苦修行还要来得快了?”
九迎风奇怪地看了于无谓一眼,然后道:“于兄弟怕不是故意来和我抬杠的,道尊佛祖二位,虽然是你们玄门和佛门都敬奉的神主,可他们岂是寻常神主能比的?佛祖居于佛国正宗,这是有典籍记载的,可你们玄门的典籍,可曾说过道尊有神国?又或者降下神谕,回应过某个信徒?”
“至于那些研习道藏而飞升的,倒也不全都是虚妄谣传。就那些真个飞升的,绝大部分,其实还是飞升到了天上,你须知,敬奉道尊的,绝不仅有你们玄门一家,九天之上,九幽之下,名义上,可都属于道门法统的。”
“那道藏当中,自然也收录有天上众位神祗、星君的名讳、道统和科仪,相比真正的无上大道,参透天上诸神的真意,那自然要容易许多。”
九迎风这番话,着实令于无谓对神道的认识,清楚了太多,同时也更感慨于神道的复杂,其实丝毫不亚于玄门各宗各派的差异。
而从旁侍立的韩志、花缤两人,虽然只是云里雾绕地听了一通,不明之处甚多,可单就他们已经听懂的某些词句,片段而言,也足以让他们震撼了。想不到九迎风随口道来的,就是有关天上地下的隐秘,过去那些以为只存在于神话当中事情,竟然也是真是存在。
此刻看来,他们前几十年的人生,简直就和白活了一般。
而就在三人都以为九迎风已经说完之际,九迎风话锋一转,又回到了于无谓一开始的问题:“但是你说的那种情况,实际上有没有我不知道,理论上却是真正存在的,这种情况有个专门的说法,提起这个名字,想必你就不会感觉陌生了。那就是化道。”
化道这个词,于无谓还真的知道,不过这个词一般都是用在真正的修士身上,究其源流,似乎也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但能用上这个词的修士,不管其化道是因为什么原因,最终的下场都只有一个,那就是在天地间消失,身躯、灵魂以及最为根本的一点灵昧,都彻底不复存在。
于无谓道:“难怪要叫做化道,这么说来,他们是真正的身与道合了?”
九迎风转过身,望着远处的群山,悠悠道:“谁知道呢?就算是修为通天彻地的灵巫,也不可能触碰到道尊佛祖这等层次的存在啊。”
请教完后,就要开始干正事了,既然九迎风知道神国隐没的原理,那怎么进去,当然也就交给他了。
于无谓本人呢,则是在征求九迎风同意之后,以阴阳算符解析九迎风施法时,周围元气、神力、乃至精神层面上神意等各方面气机的变化,并给予九迎风一定的反馈,帮助他理清自我认识,并不断调整自身和神国之间的气机勾连。
其实在这个过程当中,收获最大的,还是于无谓,因为过去的他,受限于所知所学,对神道方面的认识,其实是相当浅薄的,对神力的认知,更是比不上对元气、神识等自身能直接接触到的力量。
认识不足,解析推衍起来,效率自然就更低,甚至由于本身是道门根基,对神力的敏感性都要差上很多,有时候直接就感知不到神力运转与存在。
可经过现在这番解析,他对神力的存在与运作,都有了相当数量与质量的观察,有了更多的样本,可以记录在阴阳算符当中。等将来在遇上这种隐没的神国,或者纯粹的神力运转时,他自己就有了解决的可能。
章二一 节点
九迎风寻找神国入口的办法,说来也很好理解。
既然神国依然存在于这片时空当中,只是被用神力扭曲隐藏起来了,那么不管神力多么玄妙,神国和这片区域之间,都会存在一定数量的连接节点。
只要能找出这些节点,就能找到进入神国入口,或者是自己打通一个入口。
没过多长时间,九迎风就在于无谓的帮助下,找出了三个神国和这片区域的交汇节点。
于是他收回神通,侧身对于无谓道:“好了,我们从二号节点突破,应该就能使翠玉的神国显露出真面目了。”
其实神国和这片区域之间的节点远不止三个,神国的真正入口,他们也还没有找到,不过对九迎风而言,有这三个节点,就已经足够了。
于无谓跟随九迎风全程解析,自然明白他口中的二号节点是哪个,神念一动,驱着飞舟来到二号节点面前。
九迎风对于无谓道:“这三个节点正好构成一个枢纽,而这个节点是三个节点当中最为薄弱的,以我们俩的能力,完全可以将之暴力破坏。
但是这个神国的设计者在设计神国构型之时,显然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他将每个节点都分成了两部分,如果攻击其中一部分,就会受到来自另一部分的反噬。两部分一起攻击的话,破坏力就会被分散传递开来。
不过他的设计还是有些不平衡,一会儿我出手破坏节点的下半部分,于兄弟你就在上方帮我挡一下来自上面的反噬,下面构型更稳定,可相应的,产生的反噬也会更小。”
九迎风这番交代,不仅是在向于无谓安排任务,更是为他解释了这个节点中各个部分的作用。
一直在试图解析这些节点的于无谓,本来还因为这些完全陌生的神道构型而摸不着头脑,听完九迎风的解释,再结合他本身对此类阵法的理解,顿时恍然大悟。
如同在一团乱麻中,找到了线头一般,接下只需要顺着线头延伸,就可以抽丝剥茧一般,将这些节点的构型解析出来。
他道了一身好,然后唤出山河图鉴来,将之放大数倍,就像一块青铜巨幕,将下方的所有人,都笼罩了起来。
九迎风见状,也踏步离开飞舟,猛地朝下方的节点轰去,受他攻击,四周的山地都摇晃起来,真有地动山摇的威势。
然而动静更大的,还是来自于无谓头顶上的山河图鉴。
当九迎风拳头落在节点下部时,于无谓头顶上的山河图鉴,就仿佛一潭五颜六色的水彩,被从天而降的陨石击中一般,喷涌溅射出各种颜色的灵光,并剧烈的摇动起来。
不过节点反噬闹出的声势虽然巨大,可山河图鉴终究挡住了。毕竟这是一件六炼法器,就算于无谓祭炼的层数不多,用来防御这缺乏变化的步虚一击却也绰绰有余。
挡住了这一波,后面的压力和动静就要小多了。九迎风方才那一拳,已经在节点下部打开一道裂缝,使之难以流畅运转,于无谓这边遭受的反噬自然也就要小上许多。
九迎风又是三拳之后,这处节点终于轰然崩溃,紧接着,就像是一栋被拆掉地基的房子一般,这个节点所在的枢纽也跟着崩溃了。
由于这个枢纽是属于位置比较重要的那种,旁边几个附属的枢纽也随之破坏,当构筑起这些枢纽的神力大部分都逸散掉之后,一个入口,终于出现在了于无谓等人面前。
隔着入口,于无谓似乎也能听到神国当中传出的渺渺仙音,还有温暖湿润的清风,清新舒畅的空气。
不要说是意志薄弱的韩志,就连精神颇为强大的花缤,面对缺口中传来的隐约声影,都有种立即投身其中的冲动。
于无谓笑着感慨道:“看来这位翠玉仙子还真有些道行,搞得有模有样的。”
他还把通明、罗生以及赵武明三人都放了出来:“你们三个也算是翠玉仙子的信徒,今天就让你们开开眼,见识下祂的神国好了。”
刚出来的时候,通明三人还有些恍惚,差点就直接冲进了神国当中,幸亏于无谓早有准备,打出一道清心符,给这三人保持了神魂清明,才让他们停下了不由自主的脚步。
身边突然多出三个人来,任谁都要吓一跳,不过韩志和花缤今天已经见识过太多超出想象的事,因此在短暂的惊讶之后,他们的心绪又很快平复下来。
不仅如此,花缤甚至还主动上前来,对看上去最为和善的通明道:“在下聚贤庄花缤,三位朋友是?”
也难怪他如此,通明、罗生、赵武明三人,一僧一邪一官,又没有于无谓和九迎风那种独特的世外气质,看上去实在太像是江湖人了些。
通明用余光看了于无谓一眼,见他没有表示,便哈了一声,道:“我们三个,以前都是翠玉座下的打手,如今跟在于上仙身边,做些杂事。”
其实于无谓从来没有应允过通明等人什么,就和花缤一样,不过他心里确实也有利用这三个神鬼研究一些法门的打算就是了。
因此对通明的这种说法,他并没有出言纠正。通明见此,心中更喜,他这人成佛作祖惯了,见识的人心鬼域就多,法体损坏之后,他不再受到外邪的干扰,神智清醒许多,花花肠子自然也就多了。
他故意这么说,一来是试探下于无谓的态度,二来嘛,也是看出了花缤和韩志多半就是于无谓新收的随从,他作为老人,自然也要在脸上贴点金,将来才不至于被新人看扁了去。
按说花缤和韩志也是手下管着百十号人,当家作主,见多识广的人物,可还真没看出来通明这一身虎皮。
花缤还暗自叹息,难怪于无谓不要他这个送上门来的随从,原来是有人捷足先登了。
可不管怎么说,自己终究还是有机会的,花缤定下心思,脸上又堆起笑容,和通明客套起来。
章二二 献宝
花缤和通明在那里客套,于无谓和九迎风可不去管他们,九迎风踏空而行,走在前头,于无谓驾着飞舟,带上五个拖油瓶走后头。
飞舟进入神国之后,于无谓才发觉,什么叫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什么叫做百闻不如一见。
这神国里头的风光,可比他想象当中,还要差了许多。哪里像是极乐净土,根本就连土匪窝都不如嘛。
只见这神国里头,大大小小山头好几个,可这山头上,除了山腰上几个黑黢黢的山洞,山顶上几株迎风飘荡的翠玉草之外,真是一个活物都没有。
活物没有,死气倒是冲霄连片,几个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在最高最大的那座山头上,弹拨这琴弦,旁边两座山头上,又有几个吹着竹笛,洞箫的。
细细望去,几个山头上的鬼魂加起来,倒是差不多把吹拉弹敲给凑足了,要是再有几个唱歌的,跳舞的鬼魂,那便可以组成一个戏班子,到人间演出的话,兴许能赚个盆满钵满。
于无谓道:“想来我们在外头听到的仙乐,就是这些人演奏的了。只是不知道翠玉仙子是从哪里把他们弄来的,究竟是信徒死后进入神国,还是去别处找的孤魂野鬼。”
说话之间,于无谓和九迎风心头都忽地一动,有个他们一直关注的人,竟然在这个时候到了神国之外。
九迎风问于无谓道:“这个三光上人怎么处置?”其实他们若是愿意的话,早就可以把三光上人解决掉了,只是于无谓却一直说要再等等,等三光上人过来。
九迎风不知道于无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他心想一个小小的通神期散修,再怎么闹,也翻不起风浪,所以就由得于无谓去了。
只是有一点他颇为不解,按说他们在这边动静搞得这么大,就在山中打转的三光上人没道理看不见才对,他怎么还敢过来?
于无谓笑道:“不用处置,他马上就会过来见我们了,而且我还有一份大礼要送给九道兄。”
九迎风将信将疑,不过于无谓既然都这样说了,他也要看看于无谓究竟能送给自己什么大礼。
过了也就十几个呼吸的时间,三光上人就从于无谓他们打开的那个通道口,小跑进来了。
一见到天上的于无谓和九迎风,三光上人就俯身就地作了个稽首,这个礼节,可谓是隆重之至了,就算是花缤在白玉楼中请作于无谓的奴仆,也仅仅是跪拜而已。
庄重地行完大礼之后,三光上人才长坐起身,对着空中的一众人道:“如今翠玉已死,三光自知罪孽深重,万死难赎。今日来此,实是有一件宝物要献给众位上仙,希望众位上仙能看在宝物的份儿上,留我一条狗命行善积德,也好为过去犯下的过错赎罪……”
于无谓摆了摆手,示意三光不要继续再说了,然后道:“你就直接了当地说,你口中宝物线索是什么。至于要不要留你性命,只要你发誓日后不在为非作歹,那我们便饶了你又如何?”
他不知道这位又是怎么误解了他们的身份,他和九迎风非僧非儒,若路见不平,斩妖除魔,自是应有之义,可若说要他人行善赎罪,他们也没有那个心思。
若非先前他放出神识扫荡群山之时,忽然收到三光传来的神念,道是有一件宝物的线索献上,他早就落下几道雷电,把这个家伙劈死了。
但是于无谓显然低估了三光对他们的戒心,对于无谓这种轻描淡写,毫无保障的承诺,三光上人根本就不买账。
他道:“两位仙长若不立誓不伤害我的话,那我宁可把有关宝物的线索带到九幽之下去。另外,我可以向诸天神明发誓,我说的这件宝物,价值十分之高,最少也是六炼以上的法器,甚至是还有可能是法宝。”
“啧,法宝什么时候都成大路货了?上次我们一群人拼死拼命,也不过只出了一件法宝,今天在这荒山野岭随便逛一圈,就又能遇上一件?”于无谓侧身看向九迎风,用玩笑的语气道。
九迎风明白于无谓这是在征求自己意见,因为他先前已经说了,这是要送给自己的大礼,而且以于无谓的修为,就算拿了法宝,一时半会儿也还发挥不出来最大威能,就像他手中那件山河图鉴一样。
倒是九迎风自己,如今已是步虚修为,如果能够获得一件趁手的法宝的话,那对上那些底蕴不深的长生真人,也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而且于无谓是大宗门弟子,又是玄门正宗,真遇上事,还有宗门或者盟友可以依靠,九迎风一介散修,那便只能靠自己了。
因而要说九迎风不心动,那是骗人的鬼话。
可是……还是那句话,有多少天行有常,有多少好处,对应的,就有多少危险,别看那三光上人一副丧家之犬的模样,可他为了活命,什么话又说不出来?说不定其中,还另藏祸心,好报自己一箭之仇。
君子趋吉避凶,趋利避害,可吉凶之间,利害之间的度该如何把握,却实在不好判断。
念及此处,九迎风忽然想到了身旁的于无谓。这里不就有个神棍在么,这种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判断吧。
于是他向于无谓传音道:“于兄弟,你就这件事情起一卦,注意,只要起卦就够了,千万不要用术数推算,事涉法宝,谁也不知道最后会牵连出什么存在来。”
于无谓答应下来,虽然九迎风就算不专门提醒,他也不用动用术算,可九迎风特意提这么一句,就让他心里很舒服。
如今有了阴阳算符,于无谓连起卦都省事了不少,再也不需要借助铜钱等具备灵性的外物,只靠混沌阴阳符分化的阴阳二气起卦,也是一样好用,而且受到干扰的可能更小,结果更加精确,成卦的速度也比原先快了多少倍。
几乎就是一念之间,卦象已经在于无谓神魂当中呈现出来。
坤下艮上,这是个……剥卦。
等等,剥卦,于无谓记得,好在在不就之前,就在这滦阳城中,他还思考过一件和剥卦有关的事情。
章二三 血神蛊
剥卦异卦相叠,下为坤卦,上是艮卦。坤卦代表大地;艮卦代表山。
坤卦是由三个阴爻组成的,艮卦的初爻和第二爻也是阴爻,第三爻是阳爻,所以,剥卦的五个阴爻在下,一个阳爻在上,阴盛阳孤,暗示着事物由盛转衰。
此卦若是应在人事上,那便是君子困顿、小人得势,事业败坏的局面。
用来形容地势的话,则表示高山依附于地,呈现出剥落垮塌的现象,生活在附近地域的人和动物身体上不会受影响,但山峦易势,此方地域在财货以及朝堂上的地位都会逐渐衰微。
这便是所谓的五阴之势。
于无谓初来滦阳之时,为他驾车的车夫马大曾言,有位余杭来的高功曾说,荥台山一带乃是五阴之势,不适合修行者久居,于是便离开了。
之前于无谓曾猜测,这个高功是翠玉仙子或者祂同盟请来的托,可现在看来,这件事情或许还真没那么简单,又或者只是巧合?
于无谓摇了摇头,如今正好有一位当事人在场,问一下不就好了?
于是便对三光道:“你说的那个地方,是不是就在荥台山脉中?”
三光闻言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于无谓是怎么猜到的,可旋即他又反应过来,这或许只是于无谓诓诈他的一种话术,而自己这一瞬间的犹豫,定然已经落入了于无谓的眼中。
因此三光把头埋地低了一些,道:“上仙说的不错,那件法宝,就藏在这荥台山脉中的某处,当初翠玉和我选择以荥台山为根基,主要为的就是这件法宝。”
“不过。”三光话音一转,又道:“荥台山脉很大,就算上仙你知道法宝就在其中,若没有我提供的线索的话,就算花上几十年功夫,也未必能将之找出来。”
“呵呵。”于无谓笑了两声,没有说话。他固然等不起几十年,可九迎风这个步虚修士寿数少说也有一千往上,为一件法宝等候几十上百年,还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
话虽如此,他心中却已经有了决断,这个地方,就算没有三光上人相助,自己应该也能将之找出来,可是这件事,现在却还不能参和进去。
于是他向九迎风道:“刚才我算了一卦,卦象现实为剥卦,变在第一爻。易曰:‘初六:剥床以足,蔑贞,凶。’说明此处的变数才刚刚开始,还未到山崩地裂之时,不论是主客哪一方,力量都很强大,我们只有两人,势单力孤,不宜贸然掺和进去。”
听到于无谓这么说,九迎风感觉很遗憾,不过他相信于无谓的判断,而且起卦也是自己主动要求的,所以便道:“既然于兄弟这么说,那我们就放弃这次机会。这个三光上人怎么处置?我看他不想主动交代,要不要直接对他用搜魂之术,先把法宝的位置确定了,将来有机会再取?”
于无谓道:“用不着,这等有伤天和之事,能少做,还是少做为好。法宝位置,我已经有些线索了。不过这个三光上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会儿九道兄将他修为废除,再驱逐就是了。这人将来或许还能给我们带来一点惊喜。”
这边两人定下路线,三光上人那边等的就有些焦急了,就像是一个等待判决的罪犯,见于无谓朝自己看过来,脸上不自觉地就流露出期盼的神色。
于无谓向他点头示意,道:“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你知不知道,当初有个余杭过来的高功,查看滦阳风水那个?”
说这话的时候,于无谓一边留心注意三光上人的表情变化,同时还在神魂当中催动阴阳算符,推测其言辞的真假。
三光上人似乎真的不明白于无谓为什么会问起这事,疑惑的表情一闪而过,然后道:“我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是他和我教没有关系。”
“噫……”他竟然也没有说谎,如此来看,这件事就更有意思了,应该不是巧合。
心念转过,于无谓点了点头,对眼含期待的三光上人道:“我们刚才商量了下,你说的那件法宝,我们暂时就不去掺和了。”
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一件事,没想到最后却是这么个结果,三光上人很不甘心,还想再劝说几句,于无谓却不给他机会,又道:
“你和翠玉犯下许多罪孽,本该把你一并杀了,可既然我们已经把你叫过来,给你生的希望,再杀就有些说不过去。可若是不对你施加惩戒,那我心中也不乐意。你曾说愿意用余生赎罪,那我就给你这个机会,放你一条生路。”
说话之间,三光上人便感觉有股莫大压力负于身上,他根本动弹不得,这时候,一道锐利的气刃穿过他的胸口和小腹,将其绛宫和气海两处丹田破去,于是他浑身元气就像漏气的皮球一般,尽数泄了出去。
一阵眩晕之感袭来,三光上人只觉天旋地转,可事情还没有完,三光上人毕竟是通神后期修士,已经凝练出阴神的人物。只将丹田废去,仅能保证他的阴神以后不再壮大,并逐渐消散,却不能令其失去交感天地,施展法术的能力。
眩晕之中,三光上人隐约听到远处的九迎风口里念念有词,说着一些稀奇古怪的语句,然后他眼前蓦地闪过一片血红之色,像是有成千上万只蚂蚁钻入了他的体内,在抓挠他的身体,咬噬他的神魂。
就在这种痛苦的感觉当中,三光上人彻底昏了过去。
另一边,九迎风也长呼出一口气,道:“这下子就算完成了,血神蛊我练的不熟,好在现在境界高了,对付一个三光还是问题不大。”
说来因为神魂特殊结构的关系,想要废除一个通神修士的修为,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无谓本身只有通神境界,自是办不到。九迎风虽然相当于步虚境界,可巫族不炼神魂,他在神魂一道上,自然也不可能有多少造诣,因此也只能通过血脉巫蛊来解决这个问题。
这其实是于无谓一开始提出建议时没有想到的,早知道会令九迎风难办,就直接一道雷电把三光劈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