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十六 翠玉草
余老汉的儿子脸上并无多少悲伤之意,外面的宾客一样。
也是,按余老汉自己所言,他今年六十有二,对山民而言,这已经算是高寿了,完全可以算作喜丧。
于无谓向余老汉的儿子轻轻点头,道:“竹林那边的事情我已经解决了,回来的时候,正好听到你这里有哀乐传出,就过来看看。”
余老汉的儿子对于无谓自是欢迎至极,说了很多客套的话。
最后他道:“爹是在晚课后去世的,临终之时,他脸上还挂着笑,大家都说,他肯定飞往玉母的神国了。”然后他便带着于无谓进入灵堂。
于无谓从一个披麻戴孝的小伙儿那里接过三只燃香,对余老汉儿子的话不以为然——人死之后,大多都是前往九幽,无论生前是哪个神明的信徒。
只有那种将全身心都奉献给神明“神义”的人,死后才有可能被接引至神域,以神灵的形式继续存在。
但是这种情况,三劫以来,拢共也没超过十次。而且神明将信徒接引至神国,造成的动静非常巨大,其异象规模之大,丝毫不亚于长生修士渡四九天劫。
如果余老汉真是被接往玉母神国的话,此刻这个小山村恐怕已经被附近的修士层层围住了。
当然,这些事情于无谓只是在心中想想,他不会去打破别人的美好向往。
给余老汉上香的同时,于无谓也放出神识,观察余老汉在棺椁中的尸体。
这尸体乍看上去没有问题,生气、血气,都和刚死掉的人差不太多。
但是于无谓本能地感觉有些不对,似乎还缺少什么东西。
香烛在灵堂中静静燃烧,散发出一股特别的气味,哪怕是山野之人所用的劣质香烛,同样有着安宁身心的效果。
“对了!”于无谓突然想到余老汉尸体中缺少的是什么了。
魂魄。
祭奠亡者的法事中,之所以大量使用香烛,目的就是安稳亡者的魂魄,使其不至于异变或者意外消散。
与修士不同,凡人死后,魂魄并不会立即前往九幽,中间有个过程,使生魂变成亡魂,这段时间从三天到七天不等。
可是现在,灵堂中空空荡荡,哪里看得到半点魂魄的影子?
于无谓放出神识,以余老汉的尸体为中心,将方圆半里全部扫视了一遍,均未发现余老汉的魂魄。
而超出这个范围,凡人的魂魄就不可能继续存在了。他们必须待在肉身的附近,才能得以保存,这也是生魂的本能。
“看来余老汉的死,果然没有那么简单。”
至于问题出在哪里,于无谓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翠玉仙子。
这位神通广大的“神明”,嫌疑是最大的。
原因很简单。信徒和神明之间,从来都是互相需求的。
可翠玉仙子看上去,从信徒处的收获,却远小于其对信徒的付出。
这就说明,要么翠玉仙子会在信徒看不到的地方另外索求,要么,其布局长远,所图甚大。
可什么样的长远布局,会只局限在滦阳这样的小地方?
神明和修士不同。
修士远离尘世,神明扎根人间。
祭拜之后,于无谓对余老汉的儿子道:“你刚刚说晚课,你们是怎么做晚课的?”
闻言,余老汉的儿子面上一喜,兴奋地道:“于道长可是有心信奉玉母么。”
于无谓曾在余氏父子面前展露神异,因此在余老汉儿子严重,于无谓那是真正有法力的道士。
连这样一位高人都对翠玉仙子的信仰变现出兴趣,不更说明翠玉仙子是一位神通广大的厉害神明么?
于无谓明白他的心思,也不点破,“唔”了一声,含糊地混了过去。
余老汉的儿子没有注意到于无谓的异色,很是兴奋地带着于无谓来到另一间屋子。
屋子本就不大,只放了一张铺着竹篾凉席的破木板床,旁边的空处还用帘子隔出一个小隔间。
帘子拉开,于无谓本以为会看到那位传说中的“玉母”的神像,没想到,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一株高越一尺,青翠欲滴的不知名野草。
余老汉的儿子解释道:“我们每日早晚两课,就是在这翠玉草面前做的。翠玉草是玉母的化身,在它面前,就能得到玉母的注视。本来是放在堂屋里的,爹它过世以后,我们才把它搬到这边来。”
翠玉草!
于无谓在回风观内打基础的时候,对人文风俗之类的知识不太感兴趣,学得不好。
但和修行息息相关的草药、矿物辨识,他虽然同样没兴趣,却还是学得很认真。
此时作为一名通神后期修士,他很确定,在回风观的《通典》中,并没有眼前这种草药。
名字叫翠玉草的倒是有几种,可没有一个和眼前这种草相似。
另外一个疑点在于,余老汉的儿子说,翠玉仙子可以通过翠玉草注视信徒,可他并未在翠玉草上感受到半分灵气。
这也是一开始他将只判断为野草的原因。
不过,余老汉儿子的话也并非都是臆想。
因为如果翠玉草真的和那位翠玉仙子有某种特殊联系的话,那很多过去看来难以解释的事情就可以解释通了。
比如翠玉仙子怎么从信徒处获得好处,比如祂怎么强壮信徒的躯体,唤起信徒的活力,甚至治疗信徒的病症。
神明直接对信徒施法,和通过某件和自身有联系的物品施法,难度是截然不同的。
而如果是通过某个生物施法的话,难度更会进一步降低。
其中的差别,在于灵性。
见于无谓不说话,余老汉的儿子还以为他是在仔细观察翠玉草。
因为翠玉草正如其名,青翠得仿佛翡翠一般,很容易吸引人的目光。
这种异于寻常植物的生机,正昭示着玉母强大而非凡的神力。
待于无谓渐渐回过神以后,余老汉的儿子才继续道:“我们每日的早晚课就是这样做的,同时,还要在心中虔心念诵玉母的神名。非常简单,很容易就能学会。”
说着,他还在于无谓面前演示起来。
确实是很简单的几组动作,不需要如何费神的学习。
章十七 根底
余家老汉的儿子最初只是演示这组动作,待到后来,他却似乎真的开始做起了祷告。
这种情况在所有信奉神明的信徒中都很常见,向自己的神明祷告,已经成为了信徒们生命中的一部分,他们很容易就陷入不自觉的祷告中。
这更体现了他们的虔诚,也是一种传教的好方法,能给对被传教者施加一定的精神暗示。
于无谓自不会受此影响,不过他发现,当余家老汉的儿子把一系列的功课动作完成时,他便陷入了一种类似于“冥想”的状态中。
每一个修行之人,在刚开始接触修行时,都需要练习进入这种状态,而且大部分人都需要练习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运用自如。
若这位翠玉仙子真让每一位随处可见的信徒,都进入这种状态,那不论其用的是什么法子,都称得上是独树一帜,有开创之能了。
于无谓放出神识,将这片小小空间全部笼罩进去,大部分注意力则集中在翠玉草和余家老汉的儿子身上,仔细地观察,同时,他还动用阴阳算符,对周围的各种元气和灵魂的变化进行推算。
余家老汉的儿子祷告结束,于无谓的眼皮也跳动了下。
嘿!这位翠玉仙子藏地真的有够深,其所用传递方法,也足够“别出心裁”,若非于无谓有阴阳算符,能通过元气和灵魂的表面变动,推算无法直接观察到的、更深层次的元气和精神流动,还真发现不了这当中的蹊跷。
若没有这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本事,莫说是通神后期,便是步虚修士来了,都未必能讨得了好。
余老汉的儿子睁开眼,见于无谓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自己,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算是做了一件“蠢事儿”。
黝黑的面庞遮住了脸红,但心里的窘迫却是难以避免的,只不过想到自己是在向玉母祷告,他又释然了。正打算说些什么,脑子一时却转不过弯了,支吾两声,等来了于无谓开口:“这翠玉草,每个信奉玉母的人家中都有吗?”
余老汉的儿子点头道:“不错,每人家中都有至少一株,翠玉草是玉母的化身,在它面前,祷告的效果会更好。于小道长想要入教的话,可以去滦阳城南面的翠玉庙,庙祝会领你入教,入教之后,就能从他那里领到翠玉草了。”
于无谓拱手笑道:“多谢于大哥指点,我在城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多叨扰了。”
余老汉的儿子有心挽留,想到早些时候于无谓展露出来的手段,那点心思又都烟消云散,只说了几句欢迎以后常来之类的场面话。
……
离开余家所在的小山村,于无谓一路腾云,朝着滦阳城而去。
通过刚才的观察和推算,他已经大致明白了这位所谓的“翠玉仙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
实际上,这位动用的手段,和神道根本没有半点关系!
祂从信徒那里接受礼拜,对信徒施展影响,都是通过信徒家中的翠玉草进行,其中不涉及任何神道法门。
而根据于无谓的猜测,那翠玉草多半就是“翠玉仙子”的徒子徒孙,甚至就是其分身。
分化万千,这听起来不可思议,更像是境界极高的修士才能掌握的神通法门,可若那位“翠玉仙子”本身就是一株翠玉草的话,那就另当别论了。
修士们创造了众多的神通法门,有种种不可思议之能,然而修士们的神通法门再是神奇别致,却总也比不过造物的神奇。
假如说修士是一颗逐渐生长的大树,神通法门是树上的枝桠,那么境界越高,枝桠也才越多,枝桠位于天地间的位置才越高。
可自然而成的天地却并非如此,天地更像是一片沙滩,造物是沙滩上杂乱分布的卵石,东一块西一块,有的卵石大,有的卵石小,有的卵石五彩斑斓,有的卵石灰白寻常,可他们都在沙滩这个平面上,彼此之间,并无前后顺序的区别。
所以在修士看来非常难以办到的事,于自然的造物身上,却未必有多困难,需要多高的境界。
举个简单的例子,对修士而言,用法门神通创造一个生命有多困难?莫说是登天三步的修士,就算是长生三难的大神通者,非是专精于此的,也几乎不可能办到。
可对每一个有生命的个体而言,创造生命都不算一件难事。甚至来说,越是低级的生物越容易办到这件事。
草木一年一开花结果,苔藓、蘑菇则更是简单,孢子挥洒飘荡之间,就有无数个新的生命个体诞生。
事实上,修士的修行,也和那些拥有特别神通的生物,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无论是借其特性为己所用,还是解析观察,从而创造新的神通法门,都离不开那些具有灵性的各种生灵乃至矿物、奇物。
在于无谓想来,翠玉草无疑就是一种天生就有特别神通的灵草,而那位翠玉仙子,多半就是某株翠玉草得道而成了。
他倒是也想获得一些翠玉草,来观察研究,可不难想到的是,这滦阳城乃至周边的所有翠玉草,多半都是从那位翠玉仙子处流传出来的。
带着翠玉草在身边,恐怕就等于带了一双翠玉仙子的耳目在身边,将自己的一切都暴露在对方感知当中。
作为一名修行者,于无谓是不会去做这等傻事的。
但是究竟如何处理翠玉仙子这件事,却有些令于无谓犯难。
从某种俗世的“正义”角度来说,最好是除掉翠玉仙子比较好。
因为这位不论是给信徒治疗病症,还是壮大体魄,消耗的其实都是信徒们自己潜在的生命力。就算在这个过程中,翠玉仙子本身有所付出,也能在信徒死后,通过他们的吸收他们的魂魄来弥补。
就在刚才,于无谓用神识将整个小山村扫视了一遍,结果部分验证了他的猜测——这个小山村中,仅有一位老人,可是时间在两年内的新坟,却多达十几个!
于无谓几乎可以肯定,这些老人、包括余老汉的妻子,都是因为信奉了翠玉仙子才会提前去世。
这个翠玉仙子,完完全全就是个邪修!
章十八 先天紫气飞云遁
只是,这位翠玉仙子,真的算是为非作歹吗?
恐怕,在那些信奉祂的人眼中,翠玉仙子完全就是救世主一般都存在吧。
翠玉仙子消耗人未来的生命潜力,带给他们当下的活力,治愈了很多人的陈年,顽疾。
这些人的生活不仅更方便了,而且劳动能力也提高了,足以获取了更多生活资料,吃好喝足睡饱,他们的生命潜力又能得到提高。
至于死后的灵魂去向何方,如果能够换来今生的幸福,又有几人会在意是否还有来生?
只有今生受苦,无望改变的人,才会将希望寄托在来世。
道门和儒门追求的都是今生,佛门则追求来世,很多道儒门人都不喜欢佛门,除却道统之争外,这些玄而上的理论分歧,也是一大缘由。
于无谓本身也是其中一员。
他以为,追求所谓的来世,不过是顽愚无能者的自我麻痹,自我安慰罢了。
但偏偏很多世俗的统治者很喜欢这套理论,无他,若是人人追求来世,那他们治下的民众就会甘做安安饿殍,不敢奋臂挡车了。
至于统治者自己,是绝然不信来世的,他们只求今生的权力与富贵。
所以历劫以来,大修佛世庙宇的,是王公贵族,追求不老长生的,也是这群人。
这看上去很矛盾,但其内在的逻辑其实是始终如一的。
当然,这些都只是于无谓自己的猜测,但是有一个事实,能够对于无谓的猜测加以佐证。
一两年内,村子中有大量老人死去,难道村人不会觉得异常?
而且小山村并非是与世隔绝,尽管其与滦阳城的距离不小,可两者之间,还是经常交流的。
翠玉仙子的信仰在滦阳附近广泛传播,老人们非正常大量死去,恐怕早就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初到滦阳城时,于无谓就感觉这个城市有一种不协调感,可是当时他却并未发现异常。
如今想来,造成这种不协调感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整个滦阳城,竟然都看不到几个老人。
要知道,在底层人中,即使是老人,也必须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劳动,现实要求他们自愿如此,否则,一家人的生计就难以为继。
在城郊或者乡村中,这种情况则更加普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田间地头劳作者,比比皆是。
可是滦阳城,却看不到这种情况。并非是因为老人们都在家里安享晚年,只是因为他们都已经去世了而已。
既然是公开的秘密,那就说明一个问题,滦阳的人,明明都知道信奉玉母,会对寿元有影响,然而不管是老年人,还是青壮年,都默契地对此视而不见,心照不宣。
于无谓没有去调查过,但思及其中缘由,想来无外乎两个。一是老人们自身认为,赖活着不如早日死亡。二是他们的子女也将丧失劳动力的父母视为负担。与其在拖累子女,还受他们的气,不如用最后的生命去发光发热。
如果儒门的大师们了解到这一情况,一定会痛心疾首,怒斥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可是于无谓对此却很理解。
他在从西北到东南的旅途中,见过太多这样的事情。
分配遗产时,一床破席子,就能导致兄弟反目。
对于如何处理卧病在床的老父,夫妻俩争吵不断。
养育子女,就不能赡养老父母……
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不少道德君子们高高在上,却不知,道德建设,也需经济基础。
也正是官府的难作为,不作为,才导致翠玉仙子这样的邪教趁虚而入。
作为一个世外散人,求道之士,于无谓能帮得了一部分人,却帮不了所有人,也改变不了这种局面。
可是他也不会站在礼制的立场上,去打破凡人们单纯而美好的向往。
人生在世,总要有一些希望。哪怕这种希望寄托在邪教身上。
当然,如果被他发现,翠玉仙子的所作所为,并不都仅仅建立在凡人自愿这一基础上的话,那他也不介意出手斩妖除魔。
当然,前提是他自己具有斩妖除魔的能力。
如果自己无力斩杀翠玉仙子的话,那于无谓就只能请西湖剑派的道友们帮忙了。
在东南,尤其是在吴越国,西湖剑派就是说一不二的霸主。
于无谓驾着紫气在空中疾驰,恍惚之间,已经飞出十多里路。
就在这时,他的心湖波澜乍起,神魂也随之颤动。
有埋伏!
于无谓反应很快,随即便操纵着身下紫气朝旁躲闪。
于无谓脚下这朵紫云,并非凡物,也不是什么飞遁之术,而是一件实打实的法器。
此物有个名目,叫做先天紫气飞云遁。乃是于无谓的师叔陈子杰所赠。
陈子杰外号宝韵真人,乃是一等一的炼器大师,长生籍名的人物。
这先天紫气飞云遁,乃是宝韵真人取清晨第一缕先天紫气,日积月累,塑形成云之后,再以凌霄飞仙禁制加以祭炼,虽然仅仅是一件四炼法器,可其遁速,相比寻常还丹修士都毫不逊色。
若非如此,于无谓早就葬身山河仙府之中,哪有机会和陈季、墨染尘等高手周旋?
当初在溪口村,祁水观的何静质疑于无谓的身份来历,于无谓便展露了一手举气升霞之术,倾刻间便欺身何静,把后者吓了一大跳,也让在场的众多修士认可了他的实力。
其实举气升霞这一飞遁之术于无谓虽然修炼得不错,却远没有到那等惊世骇俗的地步。
他主要靠的,还是这件先天紫气飞云遁。
只不过因为先天紫气飞云遁乃是先天紫气炼成,与举气飞霞之术暗合,祭炼的凌霄飞仙禁制又和于无谓所修巽震炼神法一脉相承,所以他便把二者结合到一起,以至于在场众多高手,竟无一人能看出玄机。
这种练法有个好处,那便是日常使用之时,便相当于在修炼举气升霞之术的同时,又不断地祭炼先天紫气飞云遁。
日积月累下来,法器和于无谓早已是心灵相通,如指臂使。
如今念头一动,全力催动先天紫气飞云遁,当即就化作一道虹光闪出上百丈。
而就在他闪开的一刹那,数道青光从下方的山林中穿透而出,在于无谓方才所在位置交叉汇合,然后刺入云霄。
章十九 三人行
“哼!几个孤魂野鬼,也敢作祟?”
闪出去的一瞬间,于无谓的神识已从天上扫落,将偷袭之人的位置锁定。
与此同时,他的手指在虚空之中迅速的划过,瞬息之间,就有一道符箓灵纹闪现,顿时数道雷光落下,落点赫然便是下方偷袭之人所在。
于无谓身上的低等雷符早已用完,此前在滦阳城中购买了材料,但时间紧迫,尚未来得及重新绘制补充储备。此时他所用的雷符,则是以“引气成符”手段,当场绘制的。
虽是引气成符,但于无谓在西湖剑派闭关期间,早已在阴阳算符中,构筑出了雷符、风符等常用低等符箓的模型。
所谓符箓三要“符箓者,布精气、书图像以通神。气通天真,独具其神,可以为符。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则符成矣。”
有了阴阳算符构筑的符箓模型,在临战之时,于无谓只需顺着神魂中的阴阳算符引导绘符,不仅能将画符的时间压缩到几可忽略不计的地步,还能将三要中的第三要“窍窍相通而灵光焕然”,做到几乎完美的地步。
当然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坏处,以阴阳算符辅助画符,符窍的确是完美了,可符箓三要中的第二要“气通天真,独具其神”,就乏善可陈,甚至比寻常修士还要差些。
其中道理非常好理解,毕竟是靠了“外物”引导,其中灌注的“神”,也就是修士的神意与符箓的契合,自然会少掉很多。
而且“神”能有这样的表现,还是因为混沌阴阳符早就和于无谓的神意结合在一起,几乎到了密不可分的地步,阴阳算符自然而然也就沾染了几分于无谓的神意气息。
若非如此,而假设是存在一件法器,其能调动灵气,并且自动画符的话,尽管也能画出近乎完美的符窍结构,但却肯定画不出真正的符箓,因为法器乃是死物,无法令画出的符窍“通神”,用更容易理解的话来说,就是缺乏灵性。
这也是凡俗的书籍能批量印刷,修行者的符箓却没法用法器大规模印制的原因所在。
当然,若是生出意识的法宝的话,则另当别论,可生出意识的法宝,几与劫法宗师、地仙大能相抗,完全与生灵无异,自然也不会有人让他们去批量画符,那实在是大材小用、暴殄天物。
于无谓这道低等雷符,在成窍上,几乎完美,神意上,则有所欠缺,综合而言,其实比他过去绘制的那些雷符威力还要大上一些。
原因很简单,他过去那些符箓,都是在通神初期的时候绘制的,而最近这一年,他却连升两阶,到了通神后期、阴神大成的境界,不论在神意质量,还是在勾通天地灵气上,都远非过去的自己能比。
当然,最关键的地方还在于,尽管是引气成符所发,但从绘符到雷霆落下,也不过就是不到一息的时间,发动速度丝毫不比使用提前绘制好的符箓差。若非有符阵这个大杀器在,于无谓其实已经可以不再提前绘制低等符箓了。
由于于无谓的反击相当之快,所以下方偷袭那三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凭空劈落的雷霆打了个结实,不过这几人修为亦是不俗,吃了这一记雷劈,却没有致命危险,只是稍稍被麻痹了一下,移动的身形有所迟滞。
对寻常修士斗法而言,这样的迟滞或许不算什么,可他们面对的是如今的于无谓,一步慢,就步步慢。
迟滞的感觉尚未小时,天空中又是数道雷光落下,令其有所缓和的身形再度麻痹。
低等雷符对于无谓来说,消耗近乎于无,反正有阴阳算符引导,他完全可以一道接一道的释放,中间几无停歇,打得下面那几人毫无喘息之机。
如此这般,十多记雷光落下去,下面那三个偷袭者终于承受不住,只听“嘭、嘭、嘭”接连三声,下方的山林中突然绿光大方,大量的灵气逸散开来,把本就翠意盎然的青山照得更加碧绿,显得妖邪诡异。
这场面虽然浩大,却没有把于无谓吓唬到。他对四散开来的绿光浑不在意,仍驾着先天紫气飞云遁在空中游走,手上功夫一刻也未停歇,不断有雷光落在那三人头上。
概因为,那些绿光其实是这三人身上的保护壳,此时保护壳被雷光击碎,三个偷袭者的原貌便露了出来。
这三人一者肥头大耳,生得一副慈善面孔,一者威武雄壮,似是一员猛将,还有一个则青面獠牙,丑陋可怖,不似人间生物。
但这三个偷袭者无一例外,身周都有一股森然鬼气,身形虚幻缥缈,一看就知道不是生人,而是灵体。
灵体的修行法门有两种,一是鬼修,二是神道。前者是玄门的一个分支,后者则是和玄门并驾齐驱的一种修行流派。
但不论是鬼修还是神道,在修为增长到一定境界之前,纯粹的灵体都会受到雷电的克制。
果然,在失去外面的保护壳之后,于无谓不过才放出两道雷符,三个偷袭者便受不了,面容逐渐扭曲,灵体越发虚幻,开始有崩溃的迹象。
这还是因为于无谓所用雷法层次较低,其中缺少真正的天雷之意,只是一种法术造化的电光。换成一些稍微高级的雷法,一记就能把这三个家伙打散。
见时间差不多了,于无谓便飞到那三人顶上,使了个使了个缚魂法,把他们定住,然后又用摄魂法,把这三人抓到自己身前。
其实于无谓在这类法术上造诣不高,大多都是浅尝辄止,也就是会用的程度,用了抓抓普通的鬼物还行,想要用来对付这种通神境界的灵体,却是根本没有效果的。
也就是现在这三人都极其虚弱,他才能用这样的法子。
三个灵体被于无谓拘了过来,反而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来,就怕于无谓二话不说,直接用雷电把他们给打得烟消云散。
因此这三人一见了于无谓,全都颤颤巍巍,极力像于无谓讨命求饶。
于无谓冷笑一声:“现在想起求饶了?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是何来历,为何要偷袭于我,全都如实招来。否则的话……”
章二十 孤魂野鬼
于无谓冷哼一声,又是一道雷光,擦着三个灵体的边缘劈了下去,饶是毫毛未沾,也把这三个家伙吓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其实见了这个地方,于无谓便对三人的来历目的有所猜测,但他还是必须从这三人口中求证才行。
于无谓指了指站在最左边的,也就是肥头大耳那个,道:“唔,就从你开始吧。”
“好,好。”肥头大耳颤着身子作了个揖,连话都说不流利,脸上痛苦之色愈甚。不止是他,另外令人也是一样,自从被于无谓拘了上来,他们的表情就越发扭曲。
于无谓心念一转,已经明白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三人都是相当于通神后期,阴神大成境界,按理说,不论鬼修还是神道,修到这个境界,都不会在惧怕寻常时日的阳光。
这一点,倒是比正常的通神后期修士领先一步,寻常的修士,一般都要等定鼎枢机,进入还丹境界之后,神气交融,有了先天元气护身,才能驱使阴神日游。
只不过如今这三人,大约是根基被于无谓损伤的缘故,灵体虚浮,连带着抵抗阳光的能力也弱了许多,所以在这高天之上,灵体无时无刻不在承受着阳光的灼烧。
幸亏此时乃是傍晚,夕阳西下,残余的一点的阳光也被晚云遮盖,形成大段大段的火烧云,才让这三个家伙捞了条性命。
于无谓可没有护佑灵体的手段,混沌阴阳符虽然有这个效果,于无谓却没法操纵它作用在别人身上。
进入下方的树林是个选择,但如果于无谓的猜测不错的话,下方的密林就很有可能危机暗伏。
他不愿冒险,干脆袖子一挥,把这三个家伙都收摄到了山河图鉴当中,在于无谓刚得到山河图鉴的时候,其内的空间虽然不小,外来活物却没有办法生存。
但如今,经过阴阳两分,虚空重定,便是外来的生灵,也可以在里面存活了。
与此同时,于无谓也分出一缕神识,进入了山河图鉴,他的本体,则驾着先天紫气飞云遁,在外防备。
神识进入山河图鉴,重新化作于无谓的模样,在这片虚空当中,虽有阴阳造化,却没有日月星辰,无论日夜更替,四季轮转。
所以那三个偷袭者,一进入其中,灵体便稳固下来,再无痛苦之意。同时,他们也对于无谓的神通手段感到吃惊。
不管是他脚下的那团紫气,还是如今这另辟虚空的手段,无一不表明于无谓身家惊人,修为恐怕也远超自己东家所料。
如此年轻,就有了如此身家,如此手段,三人顿时对于无谓的身份浮想联翩。
是前辈高人,驻形有术,还是高门大阀的传人?
不论是哪一种,都远非自己这些野狐禅能比。所以,于无谓的神识进入之后,还未来得及开口,那三人互相对视一眼,已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自家所知所晓,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这三人,肥头大耳的叫做通明,高大威猛的叫赵武明,青面獠牙的则自称罗生。
这三人的来历都颇为奇特,并非寻常的修行中人。
通明本是一只野狐,他生气住在一个小小的石庙后面,那处石庙于无谓也见过,就是余家老汉一起歇凉的那株巨大黄桷树旁边的小石窟。
如今那里已经破败了,只余下两尊小小的菩萨石像。
但在八九十年前,也就是通明生前,那石庙的香火却是很旺盛的,石窟中出了那两尊小菩萨雕像之外,还有一尊半人高的佛像。
通明因为一次意外,受伤死亡,死后它的灵魂就飘荡在石庙当中。
然后又浑浑噩噩地钻入了佛像里面,他如今这幅模样,其实就是根据佛像塑造来的。
附近村人长年累月的祭拜,让佛像染上了一层灵光,也使得通明的魂魄越发壮大。
然后他便窃居神位,真的成了那个“通明佛”,他不时显灵,倒令这“黄桷庙”的名声越来越大,香火也越发旺盛,以至于他的灵体愈发凝练,不知不觉就有了如今的神通。
只可惜通明本性难易,“成佛”之后,野性不改,常到附近村子偷吃血食,后来更变本加厉,要村人用血食祭祀,否则便要降下灾祸。
如此,他又猖狂了几年,越发变本加厉,远处的人听说了,便不再过来祭祀。
通明只得从本地人身上索要更多,于是本地人生活更加苦难,却敢怒不敢言。
也不知他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某个夏夜,雷雨交加,一个轰雷下来,竟然正好劈到通明的佛像之上。
因他多饮血食,一身灵光污秽不堪,早就失去了遮蔽天雷的作用,所以他不得不用一身灵光硬抗。
拼去一身积累,才把天雷扛过。只是他也就此陷入虚弱当中,连存身的佛像都毁掉了。
若是真正受人尊敬的神明,哪怕是野神,这时候,只要村人给他重塑神像,加以祭拜,也能很快恢复过来。
可通明一个恶神,大家只盼他早日消亡,见神像被毁,都道是老天开眼,个个手舞足蹈,谈笑相庆,谁还愿意去重新祭拜他?加上他灵体虚弱,连托梦恐吓都做不到,于是便只能躲在庙中苟活,随着此地的逐渐荒废,通明也就沦为孤魂野鬼。
赵武明和罗生的事迹与此相差不多。只不过赵武明本是一个嗜血好杀的士兵,因为回乡当差人时,剿匪时杀得起劲,不小心被一个小喽啰偷袭死了。
结果当地乡绅反而把他当作英雄,加以祭拜,所以成神。他成神后自然也本性必露,最后遭厄。
罗生则本就是一个恶鬼,山间愚夫愚父因为害怕他死后报复,所以加以祭拜,结果又受二茬罪。
后来官府清理淫祀,把他庙给毁了,罗生本人却侥幸逃得一命。
这三个家伙失去神像之后,本来已经沦为孤魂野鬼,只是靠着过去沾染的一些灵性,还是保持一点元灵清醒,若是时日到了,最终也要魂归天地,杳然消散。
但令三人也没想到的是,几年前,他们却被一个人救了起来,所以有了今日。
章二一 通明
这人并非于无谓猜想的翠玉仙子,但是却和她关系密切。
通明不愧是“成佛作祖”的人,其本体虽只是一个野狐狸,说起话来却一套一套的,更难得的是条理清晰,省去于无谓不少口舌:
“此人法号三光上师,乃是翠玉仙子座下首席法师,翠玉教在滦阳城中一切事宜,皆由他统率决断。他把我们三个找来之后,又赐下翠玉法袍,使我们有了存身寄托之所,更可不受灵体限制,随意在阳光风雨之下行走。
另外,我们甚至还能通过翠玉法袍,从翠玉仙子那里,获得香火信力,以此修复法体。有这诸般好处,我们自然都愿意跟随其左右,在翠玉仙子座下侍奉。”
“啧,寿比三光,永享亿年,这人倒是好大口气,用这么个法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于无谓的神识投影冷笑了一声,才又继续朝通明发问:
“如此说来,让你们半路截杀我的,也是这个三光上师咯?”
通明低下头,身子躬得更低,道:“截杀上仙这件事,是翠玉仙子座下侍女碧萝亲自向我们吩咐的,代表着翠玉仙子本人的意志,但这个主意,却有可能是三光出的。”
于无谓“唔”了一声,换了一个话题:“你们可知道,翠玉仙子的神国所在?”
通明和罗生皆是摇头,赵武明却抬起了头,用他那张满是横肉的脸笑道:“上仙莫要被那些村妇愚夫唬住了,那翠玉仙子哪里有什么神国,无非就是些许幻术罢了。”
“哦,这么说来,你是晓得这地方在哪里了?”于无谓转身,饶有兴致地望向赵武明。
“那个……那个……小的不知,想来就在荥台山中吧。”赵武明是个莽撞的性子,做事从来只图一时之痛快,顾头不顾尾,方才畅所欲言,如今却落个满脸尴尬,不知所云。
若非如此,他恐怕就不会死在山贼手下,倘是能早点醒悟,也不会从神明变成野鬼,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这时候,通明又说话了:“上仙莫非是打算向翠玉仙子复仇么?”
于无谓点了点头,咧嘴笑道:“怎么,你觉得我不是祂的对手?”
通明再度低头:“不敢,在下祝上仙旗开得胜,一举荡清荥台山中邪妄。”稍微顿了顿,通明才又道:“据在下所知,整个滦阳城中,知道翠玉仙子神国所在的,恐怕只有三光一人。像我们这类收编的孤魂野鬼,都不过是为王前躯罢了。”
“咦?你们这类?除了你们三个,翠玉仙子手下还有多少你们这样的鬼神?”于无谓抓住话中一个要点。
通明道:“一二十个吧,具体数目,我们也不太清楚,除了他们两个,我还见过十四个和我气息相若的。”
于无谓转头望向赵武明,后者挠了挠脑袋,数息后脸上又露出尴尬的笑容:“十个总是有的,我不太记人。”
再看罗生,这个青面獠牙的鬼神张开鲜红的巨大喉咙,用嘶哑空洞的嗓音道:“我见过十七个。”
“啧,十七个通神后期的鬼神,集中在这么一座凡间小城,真是好大的手笔!”
十七个通神后期的鬼神,于无谓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只是在凡间城池,这实属奇事。
滦阳城的官员,滦阳城的儒生,都哪里去了?再是文脉断绝,再是玩忽职守,腐败堕落,也不至于此吧?
别说是十七个鬼神,便是有十七个通神期道士进城,本城县守也该有所感应,并立刻向上官汇报才对。
于无谓摇了摇头,笑道:“看来我是该去会一会那位三光上师了。”
通明闻言,又是一揖,低头道:“在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于无谓看着他,不禁哑然失笑,这假和尚不知道从哪里学来这些礼数,这份伏低做小的劲儿,便是那些门阀中的谋士、家臣一流,只怕都没有这么讲究。
只看他如今的模样,谁又能想到,这位曾经是个嗜血食髓的妖邪鬼神?
于无谓点点头:“你说便是。”
通明道:“上仙若为翠玉仙子而来,其实大可不必惊动三光,翠玉仙子耳目众多,滦阳城中发生的事情很难瞒过他,上仙若对三光动手,必然会引起翠玉仙子的警觉。”
于无谓道:“可若不如此,又怎么寻到翠玉仙子所在?莫非你有什么其他办法么。”
通明郑重一揖:“正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也是翠玉仙子的诞辰,是夜,滦阳城中会举办盛大的祭祀典礼,按前两年的经验来看,到时候翠玉仙子会亲自降临滦阳,为万民赐福,到时候上仙便可趁机发难。”
于无谓细细思索了下,这个方案和直接杀上翠玉仙子老巢去,各有优劣。
在滦阳城中动手,必然会直面三光上人以及其手下的一二十个通神上阶神鬼,甚至还有更多通神初阶、中阶修士。
但好处也不是没有,相比滦阳城,在翠玉仙子的老巢中,肯定有更多的法器、阵法、禁制等,外线作战,同样对于无谓不利。
而且在滦阳城中动手还有一个好处,中秋之夜,滦阳城及其附近百姓,肯定都会离开家门,聚集到祭典之上。
而信徒们若不在翠玉草附近的话,翠玉仙子是难以从他们身上获得力量的。
当然,祭奠之上翠玉仙子肯定也会布置相应的手段,祂从祭奠上获得的,肯定要比付出的多,但祭典在大庭广众之下,又集中于一处,在余下这段时间里,于无谓可针对其布置,做相应破坏,令翠玉仙子到时候难以发动。
对阴阳算符的能力,于无谓还是比较有自信的。
忽地他又想起一事,于是对通明道:“你说翠玉仙子耳目众多,祂的耳目,可是那些翠玉草么?”
既然只有三光上人知道翠玉仙子所在,那么其人的耳目定然不会是寻常的人、物。
若说通过信徒观测,无往弗届之能,于无谓相信翠玉仙子还没那个本事,否则也不比使这些小手段了。
通明道:“确实如此。”
于无谓道:“那我活捉了你们,祂能知道么?”
章二二 再会
通明道:“我们三人战败的情形,定然瞒不过去,但上仙将我们拘至上空之后发生的事,翠玉仙子却未必能感应到。”
于无谓点点头,这也与他的猜测比较吻合。
翠玉仙子通过生长在各地的翠玉草,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滦阳地界的情报网,祂的神识覆盖范围,等于是被翠玉草扩大了。
但是,翠玉草形成的节点不可能无限密集,翠玉仙子的神识,通过翠玉草覆盖的范围,也极为有限,所以当中存在许多空隙。
若要以此进行消息传递,就必须通过人力弥补其中的空白。一旦失去了传递消息的人手,这张大网便等于是废掉了一大半,很容易针对性地躲避开。
念及于此,于无谓忽然又想通一个关节:“你们三人,是不是都担有监视另外两人的责任?”
闻言,赵武明先是一愣,旋即又释然,通明和罗生却都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态。
看他们表情变化,于无谓就明白,看来自己是猜中了。
只是这通明和罗生,终究还是心思单纯,缺少历练啊,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还要自己提醒。
前因后果都以明了,于无谓也不在此继续耽搁,对三人吩咐道:“你们三人,以后就留在此处修行吧,什么时候大彻大悟了,我什么时候再送你们出去放风。”
至于到底怎么样才算是觉悟,于无谓没说,三个鬼神也没敢问。
收回山河图鉴中的一缕神识,于无谓又用阴阳算符占卜了一下,证明通明等人所言非虚后,他才继续前行,不大一会儿,就到了滦阳城外的一处密林当中。
既然知道翠玉草能向翠玉仙子传递他的动向,那于无谓就不会随意落下。
因为翠玉草上并无灵机波动,所以对寻常通神修士而言,以神识寻找翠玉草是相当困难的一件事,就连于无谓,在余老汉家第一次见到翠玉草时,也没有发现它的异常。
但在见识过翠玉草的气机变化之后,有阴阳算符在手的于无谓,就能根据那气机变化的短短一瞬间,结合翠玉草本身的存在,追根溯源,推算出其更深层次的气机变化。
如此一来,哪怕翠玉草只是处于普通野草的状态,但只要它和翠玉仙子有所联系,在于无谓的神识照耀之下,其都会如同万绿丛中的一点红花般,耀眼而醒目。
因此,于无谓很容易便寻了一个既僻静无人,又没有翠玉草充当翠玉仙子耳目的密林,从容降下,接着,他又收敛气机,用身上带着的草药和面粉更易了面容。
回风观中有改变形体容貌的法术,不过修炼起来很麻烦,也很耗费时间,而且改变形体容貌,在主要通过气机识人的修行界中,用处不大,所以于无谓并没有浪费时间去修炼。
相应的,隐匿气机的法术他则运用的极为纯熟。或者说,对每一个大派弟子而言,隐匿气机之术都是必修的基本功。
不过在这两年的跋山涉水中,于无谓还是学会了不少实用的技巧。
比如说这用草药调色,用面粉妆容的技巧,就是他从一位江湖中人处学来的。
归元界十分广阔,对他来说,两年飞遁,就能从西北赶到东南,可对普通人,乃至那些极有见识,处于凡俗三关的武者、道士而言,归元界各个的各个区域,都是难以通行的。
大部分人,包括武者、道士们,只要不能踏入通神境界,几乎就只能一辈子生活在自己出生的国度。
何况,对绝大多数人来说,他们所在的国度,都已经足够巨大了,更多的人,如乡野的农民、江上的渔人,山间的樵夫,或许一辈子都只在乡、里当中打转。
修行界的连通无碍,凡俗的巨大区域隔阂,也就产生了一种奇特的现象。那就是不同的地域之间,民生风俗,各有不同,可语言文字,建筑法度等,却能做到大体一致。
比如说,于无谓一个西北道士,不远数十万里来到东南,一样能和人交流无碍,可他使用的这种易容技巧,在这滦阳城中,便鲜有人会。
更进一步说,则是这滦阳城,乃至整个吴越国,枝江沿岸的大小城池,都没有几个武者,更无游侠风气。
但在于无谓学来易容术的三辅之地,以及临近的关西、陇右,则随处可见携刀佩剑、呼朋唤友的游侠儿。
心中感慨之际,于无谓已经乔装完毕,见四下无人,他掐了个法诀,使了个水镜术,只见原本剑眉星目的小道士,此刻已经变得面黄肌瘦,眼皮底下还有淡淡的黑眼圈,和先前简直判若两人。
而原本那身素雅的名贵道袍,此刻也换成了常见的商人打扮——颜色鲜艳的丝绸外衣,再配上一顶同样鲜艳华丽的帽子。原本俊朗风流的年轻道士,此刻已经泯然众人矣。
进了城,于无谓没有回到此前的住所白玉楼,而是来到了一个颇多商人聚集的客栈。
这处客栈名叫淮阳公馆,顾名思义,就是淮阳籍人的聚会之地,在滦阳这等港口码头,类似的同乡会馆很是常见。
不过滦阳毕竟不是什么名都大邑,来此贸易的淮阳籍商人数量也不太多,所以这家同乡会馆其实和别的客栈也没什么两样,都是一般无二地开门迎客。
甚至还因为提供正宗的淮阳特色菜,因缘际会之下,反倒成了滦阳城中,人流量最大的客栈,三教九流,南来北往的商客,都会聚于此。
于无谓进了客栈,先是要了一个房间,然后又点了一桌酒菜,正在吃的时候,有一人却提着一壶酒,朝他走来。
而在于无谓的气机感应当中,则丝毫没有那人的踪影。
对此,于无谓不惊反喜,他站起身,朝那人拱了拱手,笑道:“九兄春风满面,看来在那桩生意中赚了不少啊。”
闻言,九迎风微微愣了下,但他是心思机敏之人,一看于无谓那身打扮,便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脸上露出自得且自谦的笑容,道:“哪里哪里,侥幸有所收获罢了。”
章一 寻本溯源丹
注意,这一章接的是第二卷第二十二章。
旬月再见,九迎风周身的气机完全收敛,再无当初在山河仙府时的浩大磅礴。
这说明,他已经将突然暴增的修为都消化。
啧,从通神境界,直接跨越到步虚境界,巫族的血脉传承,还真是轻巧啊!
于无谓在心中暗叹一声。
不过他倒没有嫉妒之意,他与九迎风交好,九迎风的修为增长,于他而言乃是好事,可以凭依借力之处颇多。
九迎风也没有因为修为大进,就对于无谓摆架子,经过在山河仙府中的同行,他已然将于无谓视作可以相交之人了。
“于兄弟怎么也到这里来了。”九迎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啜饮着,一边问道。修士之间交往,不像凡人那么客套,九迎风没有半点劝酒的意思。
于无谓笑了笑,并不直接回答:“这是也是我想问你的。”
说话间,他又使了个眼色,示意九迎风此非说话之地。
下一刻,他忽然感到一股苍凉悠远的气机,笼罩在以桌子中心为轴的一丈之外,原本喧闹的耳畔顿时安静,仿佛遁身世外。
这股气机,自然便是从九迎风身上发出来。
“这是……步虚法域?”于无谓不确定地道。
九迎风笑着点点头:“你可以这么理解。”
于无谓奇道:“巫法修行也有步虚法域么?”
由于巫族早已没落,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族人,且大部分零星分布在归元界各地,不成气候,势力稍强的,只有一个九黎部,还龟缩在极北之地,故而于无谓对巫法修行的了解可谓是乏善可陈。
九迎风笑道:“原本是没有的,但现在也有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也要与时俱进嘛。”
于无谓对“与时俱进”这个词感到奇怪,道:“此话怎讲?九道兄你不是在山河仙府中得到了最正统的巫神传承么?”
九迎风摇了摇头:“于兄弟你是不是以为,巫族之所以没落,是因为在当年的大战中,丢失了大部分修行法门所致?”
于无谓苦笑了一声,道:“我一直是这样以为的。”
九迎风道:“也无怪乎你这样想,毕竟巫族修行法门缺失,乃是不争的事实,当年那批祭祀离开此界时,几乎将所有的修行法门都带走了。”
他话锋一转:“但是,修行法门并非巫族没落的所有原因,毕竟,就算没有那批大祭祀,仍有一部分完整的修行的法门尚留在归元界中。”
“真正的原因是,自那之后,所有的巫族之人,都无法再得到巫神的回应了。巫族修行之法,乃是神体双修,除了自身的修行之外,对巫神的信奉,也是其中重要的一环。
如果能得到巫神回应,得到巫神垂青,哪怕手边没有任何修行之法,也能从巫神处得到前进的法门。可是若不能感应到巫神,哪怕手中有完整的修行法门,也几乎可能修炼到祭祀之境。
现在想来,当年那批祭祀,之所以抛弃族人,远赴域外,就是因为早已预见到后来将会发生的一切吧。”
听完九迎风的陈述,于无谓久久无言,这么说来,归元界的巫族,是被巫神抛弃了?还是说,巫神自身遭遇了什么变故?
当然,这些猜测他只是想想而已,并没有直接了当的对九迎风说出来。他知道,九迎风依然是崇敬巫神的。
何况,从血脉传承上来说的话,巫神算是所有巫族的先祖。当着子孙说其先祖的坏话,是很遭忌讳、很没有眼力见的行为。
于无谓又想到一事,于是道:“那上次在山河仙府中,九道兄身后的巫神虚影是怎么回事?”
九迎风道:“那是巫神在血脉中留下的印记被引发了,我现在依旧无法感应到巫神的存在。”
九迎风没有过多解释,但于无谓相信,想要激发血脉中的巫神印记,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或许不仅仅是修为境界那么简单。
尽管在和太素魔君的战斗中,渊极真君才是主力,可那日九迎风展现出的战斗力,也是远远超过寻常步虚修士了。
何况,正常乃说,在面对魔门修士时,巫族术士的战斗能力还要再打个折扣。
见于无谓沉吟不语,九迎风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笑道:“也不怕于兄弟知道,其实我这身修为,并非是得了什么传承之力,而是从外物而来。”
“哦?”闻言,于无谓又是一惊,他惊的并非是九迎风修为大进的原因,而是惊讶九迎风愿意告诉他这等修行上的私密之事。
惊讶之后,自然又是喜悦,因为九迎风愿意把这等事情告诉自己,那正说明九迎风是把他当作可以完全信任之人了。
于无谓拿起旁边的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双手举杯,向九迎风敬酒:“九道兄如此信任,于无谓受宠若惊,你放心,我定然会为九道兄保守秘密,若有违背,教我修为不得寸进。”
九迎风举杯和于无谓碰了一下,笑道:“我说出来,自然就是信得过于兄弟,何况,我还有点私心的,将来说不定还有靠于兄弟帮忙的时候。”
说着,他也不等于无谓接话,就又继续说了下去,他也知道,这种承诺,对修行之人而言,是绝不能随便应许的。
“那日我和你走散之后,便被传送到了山河仙府中的一个秘府,那是一个炼丹室,其中有不少有关炼丹术的玉简,还有一个巨大的炼丹炉。
其中一块玉简上,留有此地主人的一道神念,神念中未留主人的名姓,但却有炼丹炉的开启手法,此外,神念的主人还说,但炉中尚有一枚尚未出炉的寻本溯源丹,留待后来的有缘人。”
“神念未言明寻本溯源丹的功效,但在另一枚玉简中,我找到了有关寻本溯源丹的条目。此丹正如其名,乃是一位灵修大能创造的方子,功效就是纯化服用之人体内灵性最强的那种血脉。”
所谓灵修,大多都是妖族,而且是那种远古异神的后裔,其修行方式和巫族有些相似,都是以血脉为线索,以此寻求肉身的突破。
当然,也有一些灵修是纯粹的人类血脉,不过他们的修行方式,就和那些远古异神的后裔不太相同了。
但不管怎么说,听到这里,于无谓已经明白了九迎风是怎么修为大进,并且引动巫神法相的了。
章二 定计
接下来,两人又谈起了最初的话题。
九迎风道:“对了,于兄弟,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来这滦阳城的?先前我见你似乎在防备什么的样子,现在可以说出来了吧。”
于是于无谓把自己离开西湖剑派后的打算略微提了一下,然后问九迎风道:“九道兄你到这里多久了?你可知道,此城之人,都信奉一个叫……”
“翠玉仙子!”于无谓“叫……”后面的话还没说出来,九迎风已经道出了答案。
“没错,看来,九道兄也知道这个神明咯,我所防备的,正是祂。”于无谓有些惊喜地道。
九迎风苦笑一声,道:“那还真是巧,我正是为了这位翠玉仙子,才到滦阳城来。”
于无谓好奇道:“九道兄所为何事,难道也是和祂结仇了么?”
九迎风道:“结仇倒是没有,不过于兄弟你尽管放心,我来此非是相助于祂,也是瞧上了祂的性命。”
于无谓心念一转,道:“难道是与所谓的翠玉草有关?”
九迎风端起酒,抿了一口,笑道:“于兄弟猜得不错,正是如此。我服用寻本溯源丹,修为大进不假,如今也成就了步虚法域,但不瞒于兄弟,我现在的根基尚不圆满,最多只能发挥出还丹中阶的实力,所以需要炼制一些丹药来调理。”
“翠玉草就是其中一种?”于无谓问道。
“准确的说,是一千年以上的翠玉草。这种灵草非常罕见,原产于荒岭之南的九龙山脉一带,不知为何,却在这滦阳城外的荥台山上出现了。我也是偶然间听说了翠玉仙子的名号,觉得可能与翠玉草有关,所以才过来碰碰运气。
我现在只希望,这位翠玉仙子,有足够的时间积累,否则的话,只能冒险往南国走一趟了。”
“啧……九龙山脉。”听到九迎风说可能要往九龙山脉走一趟,于无谓不经倒吸一口凉气。
九龙山脉乃是南方妖国中,极为特殊的一个地方。号称妖族神庭,万妖祖脉,统领着荒岭之南的数万妖国。这样的地方,乃是真正的龙潭虎穴,定有地仙级数的妖神坐镇,甚至于说里面有真龙沉睡,于无谓都会相信。
他端起酒杯,向九迎风虚敬一下,道:“祝九道兄得偿所愿,南方妖国,能不去,最好还是不去。”
九迎风哈哈一笑:“其实南方妖国也没有于兄弟想象中那么乱,我在那边也有几个熟人,就算真去了,也可自保无虞。”
于无谓这才想起,九迎风乃是一名交游广阔的巫族术士。也是,连滦阳城这种小地方出现了一位妖神,九迎风都有渠道知道,那么其在妖族那边有些关系,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说起来,翠玉仙子又是怎么招惹到于兄弟你的?”九迎风问道。
于无谓便把自己在路上遭到翠玉仙子伏杀一事说了下,顺带还把自己从通明等人身上打听来的消息,连并自己的计划,一起说了。
“我之所以如此谨慎,正是担心行踪被翠玉仙子的手下探知。不过现在九道兄成就了步虚法域,我就可以不再顾忌了。”
其实若只是保密说话的内容,于无谓本身也有手段办到,但他这样的手段,在他被翠玉仙子盯上的情况下,本身就是最大的异常。
试想,假如有两个人,方才还一副久别重逢的惊喜模样,突然间却一起噤声不语,没了声响,只是默默得吃菜。盯梢观察的人会不会感觉奇怪?
更何况,传音法术本身会产生神识波动,假如翠玉仙子的手下存在此类侦测手段的话,不用知道于无谓说了什么,只要知道他是个修士,在这样的敏感时节,就肯定会把他当作重点监视对象。
当然,或许三光上人和他的手下们,并没有如此谨慎,也没有监控全城的能力,但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于无谓也不愿去做无谓的冒险。
只因为,凭他的实力,正面对上翠玉仙子,还有一定的难度,据他估计,翠玉仙子至少也是还丹中阶以上的修士,更有一干手下保护,加上其神道手段的话,当作还丹上阶看待,都毫不为过。
不过如今,有了九迎风这位练就步虚法域的高手存在,那情况就又不一样些。
不管九迎风现在能发挥出的实力有多少,他的步虚法域却是实打实做不得假的。在步虚法域之中,一应元气变化都由法域的主人所掌控。
换言之,他们两人在步虚法域当中说话,外面的人看过来,只要修为达不到一定的程度,那就只能看到、听到九迎风想让他们看到、听到的内容。
这也是,在被九迎风的步虚法域笼罩之后,于无谓就毫无顾忌开口的原因,也正是九迎风张开步虚法域的原因。
于无谓对九迎风拱了拱手,道:“既然九道兄到了,我们不如就直接去抓了三光上人,杀上荥台上,杀进翠玉仙子的老巢。”
其实于无谓早就根据翠玉草之间的相互联系,推算过翠玉仙子的老巢所在,但结果却令他很郁闷。
那翠玉仙子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将自身气机掩盖住了,以至于于无谓只能推算出无数个由翠玉草构成的节点,他知道这些节点中肯定有一个是翠玉仙子的老巢所在,但具体是哪个,却始终无法确定。
于无谓怀疑,这可能是和翠玉仙子修行神道法门有些关系。
也因为无法准确地判断翠玉仙子所在地,所以他没敢直接去找三光上人,害怕翠玉仙子因此得到消息,提前防备。那样的话,他想要击杀翠玉仙子就更困难了。
可现在有了九迎风,于无谓就不担心了,他自信,两人联手的话,定然能够横扫荥台山,翠玉仙子绝非对手。
但是出乎于无谓意料地,九迎风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此法不妥,你对神道之术不太了解,只凭我们两个,贸然杀去,绝难讨好。我看你先前说的那个计划,等中秋祭典再动手的,反而很好,我们不如就照此行动吧。”
章三 七星符阵
既然九迎风如此说,那于无谓便也不再坚持,他知道,关于神道的了解,自己可能还真比不上九迎风。
所谓巫者,“通达天地,中合人意”也。在最古早的时代,巫族统治整个归元界的时候,巫被视作人与天地之间的桥梁,说白了,也就是凡人和巫神之间的桥梁。
到后来,巫族衰落,神、道、儒诸法兴起,巫又成为神明与凡人沟通的媒介,正是因此,在归元界中,才有许多散修巫族术士行走与各大势力之间。
像九迎风这样的巫族术士,虽然修为不高,却能知晓许多隐秘,正源于此。
当初在溪口村,于无谓接受九迎风莫名其妙的邀请,亦是看重了他消息灵通这一点。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事请九道兄帮忙。”于无谓道。
九迎风道:“于兄弟尽管说便是。”
于是于无谓便把自己在白玉楼中还有一批药材的事说了下,希望九迎风能帮他把药材取回来。
现在于无谓身上只有几张高阶符箓,用一张就少一张。尽管低阶符箓可以用引气成符的手段快速绘制,但毕竟一次只能绘制一道,且威力不足,并不适合对付比较厉害的对手。
也就通明他们几个,完全被于无谓的手段克制,且人数较少,否则于无谓非得动用高阶符箓,乃至法器,才能将他们制服。
只不过翠玉仙子既然已经锁定了于无谓的身份,那么其在白玉楼内的居所,肯定也被翠玉仙子的手下严密监控起来了,只等他去自投罗网。
于无谓在回城之前就算了一卦,卦象显示的结果也和他的推论一致,所以于无谓才来到了淮南会馆,而没有回去白玉楼。
如今有九迎风这个大高手在,于无谓便毫不客气地请他帮忙跑个腿儿了。
此事对九迎风而言,乃是小事一桩。两人把酒菜吃完,各回住处,于无谓在房中清点了下自己存有的灵药,没过多久,外边就响起了敲门声。
“于兄弟,是我。”知道于无谓不便动用神识,九迎风还特地在门口招呼了一句。
于无谓推开门,九迎风的步虚法域再度将两人笼罩。
不知道的话还好,在知道滦阳城中存在大量翠玉草后,真可谓是走到哪里都能发现翠玉草。
比如说他们住的这个房间,窗户外面还有一个小小的阳台,可以倚栏远眺,而在这阳台的角落,正栽种着一株翠玉草。
这可能是因为店家是翠玉仙子的信徒,更有可能的则是翠玉仙子故意为之。
神明想要暗示信徒做点什么事,实在是太简单了。
于无谓估计,在白玉楼中,某些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只怕也栽种有翠玉草。
果然,步虚法域笼罩下后,九迎风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有关于此:“幸亏于兄弟你小心谨慎,否则只怕一回你在白玉楼的房间,就会被人集中法术,打成碎渣。”
九迎风那是夸张之语,但若是于无谓亲自回去,就算能够躲开埋伏之人的攻击,但自身也会因此而暴露,中秋之夜的计划,自然也就落汤了。
至于九迎风,他自然又办法将埋伏之人瞒过去。
把药材交给于无谓,九迎风又道:“我这段时间也收集了许多药材,于兄弟若有需要,可以开个单子给我,或许我这里还有一些你合用的。”
相比起制符,炼丹炼药需要的药材更多出数十上百倍,于无谓知道九迎风并非客套,于是笑道:“如此更要感谢九道兄了。”
于无谓单子上开出的药材,九迎风那里还真有不少,顺带把几种于无谓原本想买,却没有买到的药材也给补齐了。
这些药材都是普通的凡间药物,只是年份久些,对凡俗而言,或许算是一大笔钱,可在于无谓这等修仙之辈眼中,却又值不了多少。
故而于无谓收了九迎风的药材,也不提报酬的事,只把此事记在心中,将来自有回报之时。
如此,于无谓在这淮南会馆中住了十来天,每日除却和九迎风一起装作商人发展人脉之外,余下的时间,就在房间中或是修炼,或是绘制符箓。
当然,这些都只能在九迎风在时去做,于无谓修炼之时,九迎风自然不可能再以步虚法域将之笼罩,但却把外面的翠玉草罩住也是一样的,对九迎风而言,熟悉探索步虚法域的运用,本身就是修行的一部分。
此前在山河仙府中,于无谓结合阴阳算符,探索出了符阵的用法,但当时时间匆忙,纵然有阴阳算符推算,符阵中也颇有缺漏,尚有许多可以完善之处。
后来他在西湖剑派当中,忙着消化神魂上的进益,提高自己的修为,所以也没来得及改进符阵的结构。
如今稍稍有空,修行又存在诸多不便,他就正好利用这个时机,在阴阳算符上构筑模型,仿佛推衍修正符阵的结构,使之越趋完美。
当时于无谓所用的阵法,乃是七星阵,为了使阵中符箓能够真正配合阵法运转,他还临时创造出一道七星符阵法箓。
七星符阵法箓比较简单,却承担着协调众符,勾连元气的枢机作用,以当时危急的情况而言,已经是堪称完美的创造,但现在重新梳理下来,就显得简略而粗糙了。
当然,也正是因为简略和粗糙,于无谓才能在从未联系过的情况下,一次成符,若真是精妙而复杂,那他就算有阴阳算符相助,在那种情况下,也多半画不出这道至关重要的符箓。
而现在,经过将近一个月的推衍,又有了足够多的准备时间,于无谓自然就不可能再用七星符阵法箓来作七星符阵的中枢。
只是限于修为,他对符法的认知皆来源于传承学习,并无自身独特的认知与创造,也就不可能创造出高等符箓,所以在阴阳算符的推衍辅助下,于无谓采取了一个取巧的法子。
所谓七星阵,顾名思义,就是指依据北斗“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之排列玄机,创造的一种阵法。
而于无谓取巧的思路,自然也与此相合。
章四 中秋夜
在原本的七星符阵中,诸窍皆统摄与最中央的一道七星符阵法箓,现在为了使七星符阵趋于完善,原本简陋的七星符阵法箓势必就会变得复杂,而这样一道复杂的符箓,已经超越了于无谓自身的层次,所以他无法将之构建出来。
而于无谓取巧的思路也很简单,既然是七星符阵,那就一分为七好了,构筑“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道符箓,斗、柄两分,各自统摄一部分符窍。
最后再在符阵中间,构筑一道“紫薇垣符”,以为众星之主,操摄枢机之要。
唔,现在再将之称作“七星符阵”就有些不合适了,既然是取七星环绕北辰之形,不如就称之为“斗极符阵”好了。
当然,不论是“天枢、天璇、天玑、天权、玉衡、开阳、摇光”七星灵符,还是所谓的“紫薇垣符”,在玄机上,其实都和天上星斗没有多少关系,在复杂程度上,甚至还比不上
仅仅因为此阵由“七星阵”推衍而来,这八道灵符恰好处于相应的位置,所以于无谓才以此命名。
若是脱离了符阵,这八道名头甚大的灵符,其实半点功效也无,其仅仅是在符阵中,充当一个勾通、周转元气的所在,说白了就是一一个固化成“符箓”的“符窍”。单论复杂程度,其实连周围那些低级的风符、风雷符都还不如。
但这并不能说明于无谓的这个符阵毫无价值,恰恰相反,以小化大、以简御繁,才是于无谓改动后的,这道七星符阵的精妙独特之处,才是于无谓符法与阵法能力的体现。
换一个精于符法或者阵法的通神修士,乃至于还丹修士,都不太可能做到这一点。一是他们没有能力推衍出这样的阵法,二来,通过低级符箓,逐层控制高阶符箓,也非得是符阵造诣深厚,且神识控制力精细入微之辈,才可能做到。
自然,于无谓能做到这两点,其实也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是托了阴阳算符的本事。
使用得越多,于无谓就越发体会到,二元算经配合混沌阴阳符的厉害之处。
现在有了斗极符阵作为攻伐手段,再加上先天先天紫气飞云遁,于无谓自觉在不动用风雷印、山河图鉴等手段的情况下,都有了和寻常还丹下阶乃至还丹中阶修士,进行常规战斗而不落下风的能力。
斗极符阵构筑成形之后又三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从八月十三开始,滦阳城中的翠玉仙子信徒,就开始为迎接翠玉仙子的诞辰而忙碌起来。
大街小巷,各处都被打扫地干干净净,见不到半点污物、杂草,为了防止来之不易地劳动成果被破坏,甚至连街上的讨饭的乞丐,都全被接到翠玉庙旁边的一处草棚中,好吃好喝的供养起来。
据于无谓打听来的消息,这些乞丐要等翠玉仙子诞辰过后,才会被释放出来。
据说这是为了让翠玉仙子看到“滦阳城最好的风貌”。
八月十五这天,滦阳城更是热闹之极,不仅城中处处张灯结彩,于无谓这样的外乡人,竟然还得到了淮阳公馆老板的招待,说是了免除今日所有人的房费,另外还附赠酒水一壶,只希望晚上的时候,大家能去为玉母祝寿。
日暮、月升,街头巷尾挂起的彩灯纷纷点亮,绽放出迷蒙的光芒,灯烛的烟气四下逸散,与满城的桂香混杂在一起,更是将气氛晕染的如梦似幻。
于无谓和九迎风也入乡随俗,装扮地颇为华丽,沿着街巷随意游走,既是观察翠玉仙子手下的神鬼们在城中布置下的法阵,同时也在一些关键之处,留下他们的后手。
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穿过数条街巷,来到了城中最是热闹的烟柳繁盛之地。
此间丝竹之声萦绕不绝,正是那种最适宜此等气氛的欢快曲目,但于无谓细细听来,却颇有一种盛大浩瀚、豁达旷远之意,仿佛此刻正在城外的荥台山上,登高而远望滦阳,见城中灯火阑珊,鱼龙翻涌,仍不为所动之感。
于无谓侧头望向九迎风,后者也恰好作出同样的动作,两人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味,于是又都笑了起来。
九迎风道:“此曲只应天上有,凡人怎么可能将一首如此简单的曲子,奏出这等高妙的意味来?看来这位翠玉仙子,也是个胸中颇有沟壑的人物啊。”
于无谓点了点头:“我估摸着,翠玉仙子此刻就算不在城中,想必离城也不远了。可惜,我却算不出祂的具体位置。”
九迎风微微颔首道:“翠玉仙子虽然算不得什么法力高强之辈,传教手段也甚是取巧,可祂毕竟还是一位神明,且信徒颇多,且携众生意念而来,你自然难以推测其虚实。”
紧接着,九迎风又似想起了什么,有些提醒意味地对于无谓道:“我知道于兄弟有卜算之能,但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最好不要贸然推算,尤其是事涉神神明、大能之时。否则,恐有反噬之险,哪怕你有阻隔手段也是一样。”
于无谓心中一凛,自从成就阴阳算符之后,他卜算之能大增,行事也对此颇多依赖,其实已经触碰了卜者的大忌,若非今日九迎风提醒,他恐怕不知还有多久才能醒悟过来,或许就永远也没机会了也说不定。
“九道兄的提醒,于我而言,真如当头棒喝。”于无谓双手作揖,侧身向九迎风微微一躬,郑重道。
九迎风见此,也不再多说什么,两人穿过当前的人潮,前方逐渐开阔,原本拥挤在一起的人群,却是隐隐分作了两团。
左边是婀娜娇柔的舞者,右边却是一群人围在一起,以于无谓的眼力,都看不清里面的人在做些什么。
九迎风朝右边看了一眼,脸上却突然绽出了兴致,拉着于无谓道:“走,与我去那边走一遭。”
于无谓不明就里,被九迎风拉着,穿过人群外围,到了中间一些的地方,才看清这是个什么地方。
章五 鹊桥仙
那彩棚中间放着几张桌子,上有文房四宝,中间竖了张两张布幡,红底篆字,甚是张扬,右边的幡面上写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左边幡面则是:“今趁月明,赠书玉娥”。
于无谓暗自摇头,原来是翠玉仙子的吹捧大会。
至于是玉娥还是玉母,对神明而言,却都是一样,说起来,玉娥还和翠玉仙子这个法名更贴切一些。
想不到,九迎风竟然会对此有兴趣?于无谓暗自奇怪,朝四下张望,心想是不是九迎风在此发现了什么重要线索。
细看之下,发现旁边桌子上还有一张红布,上面用小楷写的一句话:“诗词换酒”。
于无谓哑然失笑,原来如此。
此处聚集的,就是滦阳城中的士子儒生之流了,正常来说,他们才是一个地区,特别是城镇中的统治力量,但令于无谓感到奇怪的是,眼下这群儒生,似乎都对翠玉仙子很崇敬的样子了。
不少人都挥毫落墨,留下了自己的作品,而于无谓放眼望去,全部都是对神灵,尤其是对翠玉仙子的称颂之词。
其中颇多佳作,比如一个中年儒者所作的《鹊桥仙》(注一):
星桥才罢,嫩凉如水,一夕祥烟萦绕。
欢传玉母宴西池,正绿发、斑衣称寿。
儿孙鼎贵,弟兄同相,辉映貂蝉前後。
六宫宣劝锡金桃,看盛事、明年重又。
这位的写法,是把翠玉仙子当作了高寿老妪,幻想其座下“儿孙鼎贵,弟兄同相”,也不知道翠玉仙子看了,会作何感想。
此词一出,顿时引来阵阵喝彩,那儒者留下的原稿,也被人送到了对面的楼中,不多时,就有清丽的歌声传出,唱的正是那首鹊桥仙。
受此嘉誉,中年儒者亦是满心欢喜,止不住地朝四周拱手,见礼之余,仍不忘向一旁的翠玉草祈祷,显得极为虔诚,如此举动,甚至将外面的人群都感染了,大家纷纷祈祷,就连于无谓和九迎风也不得不随波逐流,装模作样。
好在这终究是处于庆典当中,祈祷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人群很快又恢复原样,彩棚中的主事人,也派了个俏丽的侍女过来,请中年儒者到别院饮酒。
于无谓耳目聪明,听到了人群中某些低声艳羡:“张生这次可是一步登天了,能进到后院,都是些什么人物?”
原来那些早先就拿出好作品的,都已经被邀请到了后院中去,里面还有一个聚会,算是和外面不同的圈子。
自然,圈子不同,接触的人物、可能调配的资源,也就不同。
旁边一人有些不忿地道:“我要是有个县守做叔父就好了,要是早几天晓得有诗会,我提前几天准备准备,也能进去后院。”
一开始说话那人嗤笑了一声,道:“你叔父要是县守,就算不用诗会,你也可以和那几位平等来往,哪里用得着这等花招?”
这两人的对话,倒是解开了于无谓的一个疑惑:“看来此士林官吏,都和翠玉仙子交往甚密啊。”
若非害怕被翠玉仙子提前发现踪迹,于无谓这时候真想放出神识,看看周边这些儒生士子的气机变化,儒门对神鬼之说向来是讲究“敬鬼神而远之”,就算这些儒生学艺不精,感应不到翠玉仙子身上的妖邪之感,可也不该对其如此亲近才对。
说起来,单论修行者数量的话,儒门才是六大流派中,修者最多的一派,概因为天下读书之人,大抵都算是这派。
只是读书人虽多,能明白圣贤真义的却少,能由此明悟天人之理,上体天心,下合人道者,就更加稀少了,所以儒门虽然修者众多,又是凡间的正统思想,可在高阶修行者上,比起玄、魔两家,还是要差上不少。
而儒门的低阶修行者,也就是那些士子儒生,其本身或者不入修行之门,或者入门而不自知,概因为儒门对鬼神之说,向来是奉行“敬而远之”的态度,儒门本身,也从无所谓“修行法门”一说。
一切修行之法,皆从圣贤书中来,发之于仁,存之于心,外显于行,传之以言,教之以德,而行之于礼。
这样的做法,就导致了绝大部分的儒者,大部分时间都处于自己摸索的状态,就算有老师传授,也是只讲经义道理,不谈鬼神之力。
那些宗师大贤们,由于自身修为已经极高,各种超凡伟力的迹象都在他们身上出现,可是这类人早已深明大义,所谓“从心所欲,不逾矩”,因此除非不得已,否则也很少将自身伟力展露于外。
他们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践行圣人之道,教化万民,追求所谓“大同世界”的理想目标,而据于无谓所知,追求这种目标本身,也是儒门的修行之法。
当然,普通的儒生士子之所以不知道儒门经典中存在超凡伟力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寻常的儒门修者“养气、养性”,却不修命。
有所例外的,都是类似西湖剑派这样的,参考了其他流派的修行法门,尽管也养浩然之气,却并不追求教化万民,而专注自身伟力,其实已经算是杂家一流,算不得儒门正宗。
而相比起玄、魔、佛等法的修士而言,儒门正宗的修行速度可谓是冠绝六法,无人可比,只六七十岁,就能达到贤人、至人乃至圣人的层次。
可他们的寿命,相比凡人,却也没有太多增加,七十八岁者,就已是高寿,甚至某些英杰之才,寿命反而比寻常人还要短些。
凡人所谓“天妒英才”,就是这个道理。
只是不管怎么说,儒门毕竟是归元界广阔凡间的主导势力,其坐镇一方的县守、郡守,修行境界未必多高,但肯定都是具有一定浩然正气运用能力的。
所谓敬而远之,其实包含着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自己主动远离,另一层意思则是使鬼神难以靠近。
对牧守一方的儒门修士而言,敬而远之的两层涵义都要能做到,才算合格。
所以通常而言,每个地方的县守,在一定范围内,其实都具有一定的感应“玄、佛、魔、巫、神、灵”等其他流派修士的能力。
只不过通常而言,他们感应到了,也不会理会,除非后者“逾界”了。
注一:宋无名氏作品
章六 高阳台
翠玉仙子的举动,怎么看都已经逾界了,可本地县守非但没有采取反制措施,反而大有与之同流合污的迹象,此事实在令于无谓费解。
只是费解归费解,现在还不是于无谓寻求真相的时候。
等把翠玉仙子解决掉,到时候再登门拜访本地县守,一切都会清楚明白。
另一边,九迎风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一处空着的桌案旁边。
于无谓的目光随之而动,只见九迎风大袖一挥,拿起桌上的笔,在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起来,很有些爽利洒脱的劲儿,如果他今日还是寻常那副放荡不羁扮相的话,那就颇有几分“布衣狂醉客”的超拔之态了。
九迎风许是有提前准备,又或者是沈思敏捷,素有积累,落笔毫无生涩迟滞之感,很快,一首双调《高阳台》便完成了:
墨玉青天,桔灯晕染,隐约几点星斑。
锦绣罗织,歌山河舞蹁跹。
声飏影动霓虹闪,和此时、浅笑朱丹。
叹华年,逝水东流,难复婵媛。
人言不老非嘉事,道姮娥应悔,仙苦宫寒。
值月东升,恍惚携霭随烟。
荡云分雾元君见,把清晖、遍洒人间。
或当知,聚少离多,几有团圆。
看内容,九迎风这是思乡了啊。也不不晓得九道兄是何方人士?于无谓心想。
只不过九迎风虽然情真意切,内容又都是今日实景,可仓促之下,拿出的实在算不上佳作。
最为重要的是,这首词的基调和为玉母祝寿的主题不合,词中虽有神明出现,却不是翠玉仙子,而是太阴元君。
但令于无谓,以及所有围观群众都没想到的是,那位尚未离开的侍女,在见到九迎风写完之后,竟然也邀请他到后院入席。
理由倒是说得过去:“这位先生一手好字,援毫掣电,随手万变,字字飞动,圆转之妙,宛若有神。我家主人最喜书法,若能见到先生,主人定会欣喜非常。”
在场围观之人,有自忖书法不错的,顿时后悔不已,暗恨自己怎么忘了这一点呢?勉强凑合能看的诗词,又有多难?
于是当即就有人走上前,准备等位置空闲出来,自己就去大显身手。
另一部分人,则是在暗暗羡慕九迎风,想不到这个其貌不扬的家伙,竟然有这样的好运,能得那位的侍女青睐。
要知道,前面那么多大才子,那位的侍女可都没有给出过一句评语,只是冷冷地通知一句:“主人请先生到后院入座。”就应付交差了。
而这个家伙,得了多少句评语来着:“一、二、三……”
然而再一次令在场大部分人都惊讶的是,九迎风笑着拒绝了侍女的好意:
“承蒙姑娘美意,我不过是一个追财逐利的生意人,以前读过几天书,会写几个字,哪里算得上什么书法?我卑鄙之人,贪图美酒而来,实在不敢扰了里面各位贵人的雅兴。”
那侍女似乎还不愿放弃:“先生所言不差,今夜月好桂香,又是玉母寿诞的吉日,正该把酒临风,诗词唱和才是,独饮自酌,岂不辜负这良辰美景?”
九迎风摇摇头,不愿再说话,那侍女无奈,但也没有生怒,叫来一旁的仆人:“既然先生执意如此,那这坛枝江玉液,就赠予先生了。”
九迎风这才笑逐颜开,施施然对那侍女行了个礼,在众人的注目之下,拿着酒走了。
……
“九道兄这番行事,所为的,难道真是这一坛枝江玉液?”河面倒映着一轮圆月,拱桥之上,于无谓和九迎风并肩而行,于无谓很是疑惑。
九迎风笑了一声:“不然你以为呢?”
于无谓有些担忧地道:“九道兄就不怕打草惊蛇,把翠玉仙子吓跑了?”
九迎风笑道:“于兄弟尽管放心,祂绝对跑不了。”说着,他已经打开了刚赢来的枝江玉液,酒封一开,醇香四溢。
九迎风先是深吸了一口酒香,然后就举着酒坛,对月鲸吞,月华如水,洒在倾泻而下的酒瀑之上,倒真有几分琼浆玉液之感。
数息之后,九迎风放下酒坛,见于无谓还是一副不明所以地表情,于是笑着对他道:“于兄弟,你且伸手过来。”
于无谓不明就里,觉得九迎风今日还真有些巫门术士的感觉,装神弄鬼的,倒是比他自己还更像是神棍了。
他摊开掌心,倒要看看九迎风肚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酒。可不要都是枝江玉液这种凡酒才好,最少也得是枫林醉这种档次的吧?
手伸过去,九迎风温凉的指尖便触碰了上来,指尖行走间,轨迹汇成一个玄奥难明的图形,同时,于无谓感觉到,似有一股不知源于何处的神秘力量,通过这个图形,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九迎风道:“于兄弟,你感觉到灵媒的力量了吧?”
“这就是灵媒?”于无谓点了点头,一切疑惑都随之豁然开朗。
九迎风的声音再度于耳边响起:“用你的推衍之术,去尝试解析灵媒。”
不用他说,于无谓早已在做了,而且此刻结果都已经出来了。
毕竟九迎风只知道于无谓于推衍之术上造诣颇高,却并不知道于无谓的推衍之术造诣到底有多高。
一个通神修士,推衍之术造诣再高,又能高到哪里去?
所以这股灵媒之力,九迎风估计于无谓解析起来并不算太难。
九迎风觉得于无谓解析起来不算难,以于无谓的造诣而言,那解析起来其实就相当之简单了。
所以几乎只是呼吸之间,于无谓就已经看到了九迎风想要传递给他的信息。
那是一位宝相庄严的神祗,祂的装扮像是人间的贵妇。祂的面貌,似乎很清晰,可却总难抓住关键的神韵。
祂似乎是一位妙龄女子,又似乎是一位雍和的老妇,又似乎不断在二者之间变化。
这位,想必就是此行的目标,翠玉仙子了。
庄严宝相身后,是墨玉般的青天,天上一轮圆月高悬,再细看,黑夜之中,似有灯影幢幢,看得极不清晰。
章七 动手
若是寻常人,面对这样的虚幻之景,除了心生恐惧,或是心生崇敬之外,多半不会有别的心思,想要看出什么端倪,也是不可能。
但于无谓毕竟是通神后期,阴神大成的修士,一看到翠玉仙子身后的幢幢灯影,他便生出一股熟悉之感。
而通过阴阳算符对灯影的分析,再与念头中的记忆一一比对,映照,于无谓很快便找出了熟悉之感的根源。
翠玉仙子此刻就在离他们不远处的,一座高楼旁边!
“这……九道兄这是什么术法?”于无谓脸上有些惊叹地道。
一般来说,修士之间,互相探查,能动用的手段大抵无非三种,一是直接用肉眼看,二是以神识探查,三是根据周遭的气机变化来判断。
第一种方法最为直观,也最为隐蔽,在自身隐蔽较好的情况下,很少会暴露,但这种方法的局限性也最大,毕竟修士虽然耳聪目明,视力远超寻常人,可终究是有极限的,而且还会受到障碍物的影响。若是跟随目标太近也不好,因为修士六识敏感,离太近的话,对方很容易心血来潮,生出感应。
第二种方法最直接有效,只要目标没有可以隐藏自身气息,或是事前确认了目标的模样特征,用神识探扫几乎可以百分之百确定位置。但此法隐蔽性也差,须知神识的感应是双向的,当一个修士被神识扫过时,除非双方修为很大,否则的话被他立刻就会发觉自己被针对了。
所以这种方法一般只有自恃修为高绝之辈,或是双方处于战斗当中时,才会动用。斗法之时,比的就不是神识的隐蔽性,而是各自的反应速度了。
第三种方法,则最为玄奥。通常来说,不管是修士还是普通人,与天地之间都会有气机交换,只不过普通人的气机交换很简单,修行者则更复杂一些,因此从理论上来说,通过对自身附近一定范围内天地气机的变化进行分析,就能知道更为遥远之处发生的事情。
当然,这仅仅是理论上,实际运用起来,则很困难,大部分修士都不得其门而入,只能运用一些前辈高人传下的成法,比如说望气术,比如说各种大宗门内,隐匿气息的法术。
九迎风确定翠玉仙子所用的术法,肯定不是前两种,但若说是第三种,于无谓也不太相信。一来巫族修炼以血脉为主,并不擅长气机运用,二则九迎风也缺乏他那样的推衍之术。
九迎风笑道:“不是术法,是神通。刚才那个侍女,应该和翠玉仙子关系不浅,她身上有很股很很重的神道气息,我隔着老远便感觉到了。”
于无谓点点头:“所以才有了那首词?”
九迎风仰起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叹了口气:“也不完全是。”
于无谓沉默,对九迎风的情绪,他没有多少共鸣,但他能理解九迎风的心情。
“呵。”九迎风轻笑一声,把目光移向前方:“走吧,于兄弟,让我们去会会这位翠玉仙子。”
于无谓点点头。既然已经确定了翠玉仙子的位置,那就没必要等待祭典开始了。
等祭典开始后,翠玉仙子的力量肯定还能得到大幅度地增强。此时正是祂最虚弱之时。
越过小桥,又穿过几条街巷,于无谓和九迎风来到一幢高楼之前。
白玉楼。
这处滦阳城中最负盛名的酒楼,于无谓还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到现在客房都没有退掉。
翠玉仙子就在白玉楼最顶层。
哪怕是玉母诞辰这样盛大的节日,白玉楼中的宾客依然不少。
此地背倚两江,又处在滦阳城中的一处山丘之上,登高而望远,可将此时灯火辉煌的滦阳城尽收眼底,令人生出一股掌控一切的豪气,正是城中达官贵人们最钟意之地。
甚至连翠玉仙子不也来了么?
于无谓和九迎风衣着豪奢,出手阔气,因此进门之后,并未受到阻拦,沿着楼梯,一路上到第六层。
此处聚集的,就是滦阳城中,最有权势的那批人了。
比如儿子在余杭做侍郎的何员外,比如世代为滦阳吏首的沈县丞,家有良田万亩的刘员外,生意遍及整个枝江沿岸的大商人石大善人,素有任侠仗义之名、豢养朋党宾客数百人的聚贤庄主花缤,已经曾剿灭附近九大山寨,还滦阳一片清净安宁的罗县尉。
于无谓和九迎风上来的时候,这几位滦阳的头面人物,正就着月色与满城灯火,把酒言欢。
几个身着皂衣的捕快守在门口,见于无谓和九迎风上来,一人往前一站,将两人拦住。
“二位,不好意思,不能再往上走了。”捕快嘴里说着不好意思,但语气却很不客气。
这也正常,滦阳城中最值得他们客气的人都在里面。
于无谓和九迎风也不和他们废话,九迎风伸出手往前一推,那捕快偏打了趔趄,摔到墙上去了。
另一个捕快还未来得及出手,面前的两人已经越过他,继续朝上面走去了。
里面吃饭的几个人,听到外面的动静,刚朝着这边看来,就见到守门的捕快被推到。
紧接着,一青一紫两道虚影,就从他们眼前一闪而过。
聚贤庄主花缤武艺高强,又正是坐在斜向门口的位置,因此反应也最快。
他站起身来,同时用宛若猛虎般的声音吼道:“什么人?”
罗县尉沉默不语,他反应稍次,动作却最快,抓起身侧的腰刀,就朝门口冲去。
这时候,其他人才反应过来。
只是他们尚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带着惊恐的怒吼:“你们是什么人?”
随着怒吼而来的,还有木材破碎断裂的声音,以及一阵剧烈的摇晃。
得亏白玉楼当年建造时,取的是荥台山上,上好的云石建造,否则的话,众人还真有些担心,白玉楼会不会因此倒掉。
可即便如此,眼前见到的情形,还是令在场的众位滦阳城头面人物,感觉恍若梦中。
(//)
章八 看客
明月高悬,夜空中,一道婀娜的身影,脚踏匹练,白玉楼顶冲出,迎着月亮飞去,真若天女飞升一般。
“这……这是翠玉仙子!”此刻,滦阳城中,所有看到这一幕的人,心中都生出同一个念头,想起了他们所崇敬神明的法名。
“玉……仙子现身了!”见此情形,许多人当即准备跪拜,向他们的神明行礼。
可是他们还未来得及行动,仅是心中念头闪过,却又有一名长发披散的男子凌空虚踏,自白玉楼上紧随翠玉仙子而来。
披发男子速度极快,只踏出几步,似乎就要追上翠玉仙子。
只听他朗声笑道:“翠玉,事到如今,你还要继续装神弄鬼么?”
众皆哗然。
……
白玉楼顶层,那个身着绿色曲领常服,腰束革带,挺着个大肚子的白皙男子,右手抓着一只方印,颤抖着指着于无谓道:“你……你们是哪里来的妖人?”
这人,就是与翠玉仙子在此幽会的,滦阳县守了。
看着此人滑稽的动作,于无谓摇了摇头。
从气息上看,这位滦阳县守仅仅能算是个刚刚入门的儒修,体内只有一点浩然之气,哪怕和于无谓见过的一些年轻士子相比,都还有所不如。
这样的人,怎么能当县守?
倒是他手中那枚官印,算是一件威力不错的法器,大约对应玄门的五炼法器层次。
很显然,这位县守大人,是想要催动浩然之气,来将于无谓“镇压”,可是大约是他太过紧张的缘故,始终没法调动体内的那似浩然之气。
以至于他整个人都被于无谓分析了遍,他还举着印,一边装模作样地问于无谓是什么人,想要借此拖延时间。
相比之下,那位翠玉仙子就不愧是一个还丹级数的妖神,于无谓和九迎风方一露面,她就已经放出法器,挡住了九迎风的蓄力一击,尽管法器被毁,可她也趁机逃了出去。
心中诸般念头闪过,于无谓尚有一些疑惑没能得到解答,因此他决定先留这位滦阳县守一命。
就在这时,滦阳县守体内的浩然之气终于有了点动静,滦阳县守大喜,以至于脸都变形得有些狰狞:“妖道……”
“道”字没有说完,他忽然感觉胸口一麻,然后两眼一番,便昏了过去。
于无谓一记掌心雷把滦阳县守打昏,环腰将之抱住,又从他手中夺过滦阳县守之印,如此一来,这个白胖子就真的只是个白胖子,和普通人也无异了。
就在这时,他忽听楼下传来一阵吵闹之声,接着又有脚步声响起,却是六楼那几位滦阳县的头面人物爬楼梯上来了。
把县守放在身后的凳子上坐好,于无谓饶有兴致地看着楼下上来的这几位。
外面翠玉仙子正在表演“天外飞仙”,这几位按说也是信徒,不去瞻仰神迹,怎么还跑上来了?
看来这些头面人物们,对所谓的玉母,看得倒是很清楚嘛。
几人一上楼,就看到了于无谓笑吟吟的面孔,再看他旁边昏迷不醒的县守,几人脸色皆是一变。
罗县尉和花庄主见势不对,心生怯意,悄悄往后面退了两步。
刘员外却是惶恐而又愤怒,当即指着于无谓的的鼻子骂到:“你这贼子,你把冯县君怎么了?”
刘员外虽然见到了先前异常的一幕,可他毕竟只是个乡下地主,见识算不得宽广,自觉人多势众,尤其罗县尉和花缤,哪个不是滦阳县有名的豪强勇猛之人?
沈县丞在翠玉仙子一事中掺和地更加深入,因此想到的也更多,但他反应终究慢了一拍,没能拦住刘员外。
他心中暗道不妙,余光朝两边一瞟,正看到稍稍后退的花缤和罗县尉。于是沈县丞也顾不得这许多,当即转身,朝楼下转去。
于无谓冷笑一声,抬手扬起一道旋风,把下层的楼梯盖板卷碎,断了沈县丞的退路。
沈县丞这时候反应倒是快,生生止住了下冲的脚步,复返回来。
于无谓也不理会犹自怒斥的刘员外,朝楼外看去,不远处,九迎风已经和翠玉交上了手。
九迎风巫法通神,身后一道祝融法相,炽焰嚣天,在远处不断向翠玉仙子发动进攻。
而其本人在血脉精粹之后,肉身同样强横异常,他使得似是一套上古巫武拳术,与翠玉仙子贴身近战看上去很有些跳大神的味道。
在法相与肉身围攻之下,翠玉仙子左支右绌,很是狼狈。
可九迎风毕竟根基不稳,处在巩固当中,空有步虚法域,却发挥不出步虚层次的进攻能力,而翠玉仙子亦是同修灵、神两道的妖神,肉身同样强横,恢复能力远超寻常还丹之辈,其神力更是几乎无边无际,因此虽处在防御之态,一时半会儿,却看不出落败的迹象。
而且下方满城信众的祈祷,翠玉仙子的力量越发强大,隐约间,甚至有反败为胜的势头。
尽管于无谓和九迎风前破坏了翠玉仙子的布置,可那是针对其后祭典的,如今城中之人的祈祷,只是和往常一样,可是不知是因为距离更近,还是因为见到了翠玉仙子的危机,总而言之,翠玉仙子从中得到的增益远远超出了于无谓和九迎风事前对她的预料。
“咦?”忽地,于无谓发出一声轻叹。
喧嚣的灯火之中,有几个黑影,并未如同大部分人一样,伏地祷告,反而在街巷房屋上不断地游走跳动。
观其方向,似乎有两个,一是翠玉仙子和九迎风的战场。另一个,赫然就是于无谓所在的白玉楼。
于无谓放出神识,心中早有对这群人身份的猜测。
这些人,应该和通明一样,都是那位翠玉仙子的首席祭祀,三光上人所收服的神鬼修士了。
其中一人气质与其他明显不同,有一股勃勃生机的,定然就是三光上人本人了。
于无谓眼中流出笑意,右手从桌上抬起。
周遭的元气顿时剧烈变动,一股酷烈之意四散开来,反应到现实当中,又有一道旋风刮过。
这情形把罗县尉等人吓了一大跳,他们只以为于无谓终于要对自己动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