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闻言,半晌无语。稳定。这的确是目前国家最需要的。可狼烟一起,黄河以北完全混乱,太上皇南逃江淮,并带走了许多朝中大臣。这些人都是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之辈,一个处理不当,就可能使得他们铤而走险。吴敏所言,未必就是危言耸听。
吴李二人对视一眼,吴敏奏道:“臣建议,对追随上皇而去的大臣宜从宽,如‘六贼’‘十恶’等辈,暂不予处理,或从轻发落。借此稳定江淮人心,并以金军撤兵,东京无虞为由,请上皇回京。如此,境内可保无忧。”
吴敏面露难色。这件事情着实棘手,女真人胃口太大。一张嘴就要数千万财物!钱其实还好说,可这祖宗遗留之土地岂能轻易送人?至于要大宋天子尊金帝为伯父就荒唐了,如若答应,便是丧权辱国!不止官家,便是大宋千万臣民都无法抬头作人!可不答应又能怎样?谁叫咱打不过人家?看着自己挑头拥立的新君,他也不禁黯然神伤。
昔日以富庶繁荣,文明之邦自傲的大宋君臣,此时深感屈辱。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现在黄河以北除西陲边境外,早就被女真大军搅得一团糟。金国要求割让的三府之地,太原被困,中山真定已在金人控制之中。虽然如此,但只要大宋朝廷一松口,其性质就将完全不一样!
李纲闻听后,那张布满风霜的脸上闪过一丝怒意,几度欲言又止。赵桓见状,遂问道:“伯纪有话不妨直说,从前朝中大臣结党争斗,蒙蔽圣听,以至言路不通,下情难以上达。朕即位以来。广求天下之议,卿不必有任何顾虑。”
李纲得到官家鼓励,略一沉吟,大声道:“陛下!女真人狼子野心,今番背盟南侵,足见其毫无信义可言!虽拥雄兵据北,不过群盗而已!即便我朝与金人重定盟约,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必再度弃约来攻!臣认为,当放弃议和,驱逐金国使节!”
诚然,以目前大宋的情况,与金人开战实在讨不到便宜。但如果答应金国的议和条件,损失钱财不说,太原等三镇战略意义何其重要?一旦落入金军手中。大宋还凭什么来跟女真狄夷周旋?到时候,宋金边境将是一片坦途,女真铁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说打你便打你!更严重的是,如果此时大宋不拿出强硬的态度,女真人就会将我方吃定!明明能吃到嘴的肥肉,会因为你的示弱而只吃半口么?
李纲见官家沉默不语,必是心中难以决断,再度说道:“陛下!女真人扫灭契丹,兵威正隆,决不会予我喘息休养之机。若议和,只会助涨金国气焰!宋金之战,事关危急存亡,胜要打,败也要打!”
吴敏不等官家表态,立即质疑道:“如你所言,金军兵威正盛,岂能与之硬碰?再者,其刚刚攻灭辽国,国内人心未定,若我与之议和,短期之内,相信女真人必不复来。到那时。大宋再休养……”他这番话,相信代表了不少朝中大臣的想法。
“吴少宰!宋金开战之前,满朝文武天下军民,哪个不是认为金国国内局势尚未稳定,不会急切攻宋?结果如何?女真崛起于山林之间,剽悍嗜斗,不可以常理度之!”李纲虽与吴敏同有拥立之功,但在大是大非面前,对这位挚友他也丝毫不留情面。
吴敏一时为之语塞,此时,赵桓像是自言自语一般说道:“朝廷养兵百万,却不堪女真人雷霆一击,便连向来勇悍的西军也数度败北。诸如种师道等辈,国家历年来倚若长城,如今却是老迈不堪,国中无大将……”
李纲心头大急,若官家放弃抵抗女真的决心,与金国议和,那大宋覆亡之时,为期不远矣!思之再三,将心一横,慨然道:“陛下!非常时期用非常手段!臣认为,当择熟知军务。久经点阵之人,授以专断重权,重组两河防务。并诏告天下,广求能征善战,忠义报国之人为将,如此……”坦白讲,李纲这个建议是冒了很大的风险。因为大宋立国以来,就定下以文制武的国策,防止藩镇割据的局面重演。目的倒确实达到的,可其后果,便是“将不知兵。兵不识将”,上百万耗费朝廷无数钱粮的军队,却担负不起守土卫国的责任!神宗朝时,王安石变法,试图改变这一局面,可最后仍旧夭折。他今天重新提出,极有可能触动逆鳞!
赵桓却似乎根本没在听,正当两人争得面红耳赤时,突然挥手道:“你们退下吧,朕自有主张。”吴敏闻听收声告退,李纲还想复言,官家却已经以背相对,无奈,只得一拜后转身离去。
这日,徐卫刚刚起床,洗漱完毕用过早饭,正准备出城巡检各路义军。小二入得屋内,打供作揖道:“徐官人,有位叫王彦的汉子求见,说是日前便与官人约好,是否请进?”
徐卫不确定这个王彦,是否就是历史上那位。略一思索,摇头道:“不必,我亲自去见。”说罢,匆匆出门,刚一下楼便瞧见日前所遇那汉子立在柜台之前。上前叙礼已毕,徐卫也不客套,直接邀请他一同出城。王彦也是个爽利之人,并不推托。二人并肩而骑,出了东京城。便望见外头那不见边际的军营。越往外走,越是嘈杂,那各种勤王之师云集东京,没有统一指挥,日日生事,闹得不可开交。
徐卫一路上见士卒毫无纪律,寻衅斗殴随处可见,甚至欺凌百姓,抢夺财物,哪像保家卫国的样子?心里正感叹着,身边王彦愤然道:“官军残败如此,怎能上阵杀敌?若女真人不来便罢,一旦兵至,就凭这等草包,怕是望风而逃!”
徐卫苦笑一声,并不回应,继续前行。问起王彦情况,得知其为上党人,年轻时曾入东京谋职,隶属于“弓马子弟所”。后来得到官家亲自测试,任命为清河县尉。曾跟随种师道两次入夏作战,立有军功。后因家中变故,弃职返乡。近来闻听金军南侵,朝廷召师勤师,遂弃家来京。不料朝中大臣多数随太上皇南逃江淮,他遍寻各衙,也不得回应。
徐卫正听着,忽见一处军营里,士卒正忙碌地收拾行装,拆除营帐。又见数将并骑而出,为首一人,正是知济南府张叔夜!听李贯说,张知府率军从山东赶来勤王,入京后,被拜为签书枢密院事。他奉自己的军令前来东京面见何太尉,若不是张步夜相助,几乎进不了城。
徐卫本想安慰这位老人几句,却不知语从何起。张叔夜忽地一笑,拍着他肩膀说道:“我到底没有看错人,你率领残军,却能坚守黄河浮桥,使女真人难以逾越雷池。徐九啊,好好干,我们这些老将已经不堪大用,抗敌卫国的重担,就落在你们年轻一辈的肩上了。”
听到这话,徐卫突然想明白了。不是老将们不堪大用,而是大位易主,新君要整肃文武官员。张叔夜虽然有功,但他是赵佶的老臣,又不像种师道那样威名赫赫,赵桓决不会重用。
又说一阵,张叔夜才告辞赴邓州上任。徐卫目送这位忠心为国的老将离去后,陷入沉思之中。朝廷既然开始着手整顿勤王之师,那就说明朝堂上必然已经形成了决议!但是战是和,目前还不得而知。但不管战和,以自己目前的实力和地位,都说不上话,必须尽快扩充。朝廷既然动手整顿防务,自己身为“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又兼着“大名靖绥乡勇营指挥使”,那靖绥营估计随后也会调到东京。正好借这个机会,从义军中挑选士卒扩编!
听闻朝廷派员前来视察,义军首领纷纷赶来拜见。痛诉背井离乡,妻离子散之苦,请求朝廷速速发兵收复失地,还我河山。徐卫好言安抚,并命众首领上报所部民兵人数,计有六万之众!多为两河地区的农户,因金军南侵,官兵溃败而自发组织起来。最先本是保卫桑梓,朝廷诏命各府州县进京勤王,他们立即赶来东京。没想到,来到天子脚下,朝廷不但未给一钱一粮,还时常受到官军欺凌。
那社头闻言,一时愕然!不会吧?我没听错?这话会从徐家老九嘴里说出来?待清醒过来,见徐卫还执着自己的手,心下感动,一言不发,再度一拜!你当他是谁?不是旁人,正是徐卫刚刚穿越过来时,在夏津县城跟他一番恶斗的赌坊东主,绰号“没角牛”的杨进!自当日事发后,他无法在夏津立足,便想投奔他处。没想到,金军骤然南侵,他便借江湖上的关系,组织义军,进京勤王。
正好言抚慰一众义军首领时,忽听背后一片嘈杂!那义军首领中,几人窜将起来,挺着朴刀长枪大声喝道:“那帮贼配军又来寻事,弟兄们,操家伙上!”话音一落,四周云集的义兵暴吼如雷,纷纷喊打。
徐卫扭头望去,却见一员战将全副铠甲,手里提把屈刀,带着百十余士卒气势汹汹冲过来。嘴里大骂道:“昨日伤我两个弟兄,这仇如何不报?娘的,今天老子非活剐了那没角牛!”
义军们蜂拥而上,杨进提口朴刀身先士卒!两帮人马正要开打,王彦突然一声虎吼,窜到前头阻住两军,大声喝道:“强敌当前,你等还有心思内讧!”他身材极长大,长相又可怖,声若惊雷,一时间震住两帮人马。
但仅片刻之后,那铁塔一般的战将扬刀喝道:“滚开!轮得到你来聒噪!迟一刻,我这刀认不得你!”身后士卒齐声发吼,根本没拿王彦当回事。那义军们更是激愤难当,举着朴刀木棍,蠢蠢欲动。不多时,四周禁军士卒云集,非但没有阻止这场即将发生的械斗,反而交头接耳,嬉笑议论,安等着看热闹。
徐卫眉头一皱,走上前去。他身为“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对河东河北的义军都有节制之权,遂先命义军稍安勿躁。那群官军见有人出来弹压,更加嚣张,纷纷出言辱骂挑衅。更挥舞着兵器作势欲攻!
“你这群土狗撮鸟!以为扛把破刀就是兵?趁早滚罢!但走之前,你等社头必须从我那受伤弟兄的胯下钻过!否则……”手提屈刀的战将正说得起劲。忽见弹压义军之人转过身来,不急不徐地走向自己。二十岁左右,身长六尺有余,头戴青纱抓角巾,穿一领单青拈边战袍,五官俊朗,眉挑鼻高,极是英武。
那战将也算是熟人,当初靖绥营赴山东助战剿贼,已经击败王善贼部。便是这位兖州兵马刘都监率军欲抢夺战功。徐卫一转身,他就认了出来,心里暗暗叫苦。怎么在这儿遇上这个小霸王。听说他一力阻挡金军五昼夜,才让女真人没能渡过黄河,如今官居七品,比自己还高上一级。
刘都监嗫嚅着说不出话来,身后方才还气焰嚣张的士卒也没了脾气。知府相公已被调到别处任职,我等也收拾行装准备改投门庭,正想着临走之前来出口恶气,哪想到碰上徐九……
“卑职,卑职……”官大一级压死人,哪怕对方不是直辖上司,可到底官阶比自己高一级。刘都监脸色难看,吞吞吐吐说不出个所以然来。麾下士卒早在山东时便知道徐卫手段,哪个敢出声?
第一百零七章 怪事
果然如徐卫猜测的一样。从靖康元年二月开始,朝廷开始了一连串的动作。首先,赵桓的心腹,原开封府尹聂山早已经被任命为“江淮诸路制置使”,准备取代蔡攸的心腹宋焕。据未经证实的消息称,聂山往江淮,不仅仅是为了控制局势,还有一项特殊的任务,那就是秘秘密处死童贯!可突然之间,聂山的任命被取消,赵桓召宋焕返京述职。同时,大幅度减轻对蔡京、童贯、蔡攸一干人等的处罚。此举,可以说是赵桓在向太上皇示好,甚至示弱。以求稳定东南,进而请赵佶回京。
可儿子这番动作,似乎并没有得到老子的认同。赵佶对东京的示好不予理会,连向东南各地下了三道旨意。其一:截递角,也就是禁止东南各官府向东京传递任何公文,命令这些地区等候指示;其二:止勤王,不许东南各地的驻军进东京,东南各地的部队必须听从“江淮制置使司”的命令。赵佶甚至公然截留路过镇江府的三千两浙勤王兵将作为自己的卫队。其三:留粮纲。严禁东南各地向东京运送包括粮草在内的一切物资,各处关隘渡口,没有赵佶行营司签发的文书,不许通过!
这三道命令,明白无误地显示了赵佶确有抛开东京,在东南另立朝廷的用心!对赵桓而言,太上皇这一系列动作,犹如釜底抽薪!朝廷自此不能再完全号令江淮,此地的勤王之师和应急粮草也无法再输送东京。一时间,东京震动!那留守京师的官员也是人心惶惶,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官家虽然登基称帝,可太上皇手里攥着东南钱粮之地,又有一班掌握大权的大臣追随,咱到底该听谁的?
朝中有大臣指出,太上皇此举是新君步伐太快逼迫所至。但实际上,赵佶此举早有预谋。在他逃离东京之前,蔡京的一个儿子已经被任命为镇江知府,蔡攸的心腹宋焕也被升为江淮荆浙等路制置发运使。而东南之地,由号称“东南王”的朱面经营多年,赵佶此次南逃,朱面正在同行之列!
试想,赵佶才四十多岁,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虽然迫于形势传位赵桓。可眼下金军已退,他真甘心当个太上皇么?再则,手握重权的大臣们都在他身边。东京朝廷想要号令全国,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于是,他在东南左封右拜,左赏右赐,一刻也不停。以至于东南的文武官员搞不清到底是怎么回事,听从他的诏命而忘了东京还有官家。
虽然收服东南遇到挫折,可赵桓在北面的动作仍旧持续着。首要一条,就是解除东京城的戒严,并严加管束城外勤王之师,并下诏命,诸军有敢轻动滋事者,长官贬谪,士卒连坐!若是骚扰百姓,横行不法,不问是官是兵,一律斩首!这对军纪败坏的宋军来说,无疑是当头一闷棒!同时,因“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徐卫向兼任兵部侍郎的李纲反应城外义军的艰难处境,朝廷拔下部分补给,使得数万义军人心大振!视徐卫为主心骨,父母官!
二月十七这一日。天未放亮,徐卫还在床上便听到轰然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打开门一看,门外立着一个中年汉子,并不认识。
“敢问是徐巡检使么?”对方抱拳问道。
徐卫点头,那汉子又道:“奉我家大官人之命,请徐巡检使移步一聚。”
“你家大官人是……”徐卫疑惑道。
对方并不回答,而是催促道:“徐巡检去了便知,时间有限,还请立即随我前往。”
你这是邀请还是绑架?若是绑架绑到徐九头上,还真算找对人了。见徐卫没有回应,那汉子有些焦急,稍稍大声道:“何太尉也正在前往途中。”
徐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官人”并不是寻常之辈,连身为步帅的何灌都能召集前往,足见其在朝中有一定的影响力。既然何灌也在受邀之列,想必就是他推荐的自己。否则,这些朝廷大佬们议事,哪能邀请一个七品武官?略一思索,点头表示答应,让那汉子先下去,自己去牵马。却听对方说,外面已经备好马车。
坐在车里,摇摇晃晃也不知驶向何处。徐卫猜测着这位“大官人“的来头。首先,他在朝中应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次,从他召集何灌和自己来看,必然与军事有关。最后,他事情做得如此隐秘,显然是不想让人知道。
正思索时,听得外头喧哗。徐卫掀开车帘一看。拜朝廷解除东京戒严所赐,冷清数月的东京城又再度热闹起来。那商贩们正忙碌地从车上卸下市面上早已多日不见的新鲜货物,提篮挎篓的百姓早早排起了长队,等待抢购。虽然刚刚经历了惊魂两月,但此刻,东京城再度有了欢声笑语。只是,老百姓们恐怕不会知道,再过几个月,金军便会复来。如果朝廷没有正确的应对之策,到那时这欢声笑语也会变成鬼哭狼嚎。
仔细一看,马车居然在向城外驶去。这位“大官人”天不放亮就来召人,又在城外聚集,想来事情小不了。过了汴河,一路穿行于军营之中,径投西南角而去。走了约莫盏茶时分,天已大亮,路上行人仍旧不少。眼下正值春季,徐卫见那漫山遍野一片翠绿,老树发出新芽,鲜花重新盛开。行过一片树林时,那树枝扫在车厢上,溅下无数玉珠,露水直洒在徐卫脸上。顿感精神一振。心里不由暗叹,多好的锦绣山河!难怪那么多忠直之士舍生忘死也要保家卫国,难怪宗泽临死也要大呼“过河”,难怪岳飞要手书“还我河山”。
又行六七里,竟拐入山间,路途非常颠簸,那赶车的马夫赔罪道:“小官人恕罪,这路委实太过崎岖。”
徐卫还没回答,那车后同行的汉子却说道:“休得胡说!小官人乃军中战将,枪林箭雨尚且不惧,些许颠簸算得甚么?”
又过一阵。马车终于停下,那跟在后头的汉子掀起车帘,笑道:“徐官人,请!”
跳下马车,徐卫未及细看,忽听一声晨钟。抬头望去,见面前是座大山,一条石板铺就的道路蜿蜒盘旋于山际,半山腰上,一座古刹竟似悬空而建。在那汉子的陪同下,徐卫抬阶而上,走得极快。刚走没到一半,徐卫已经听到背后气喘如牛。再往前走,便有前来礼佛的香客,见徐卫一身装扮,纷纷避让。那大姑娘小媳妇不时偷偷打量,好俊的少年郎!
乃行至寺庙之前,听得佛号响亮,见得宝相庄严,就连徐卫这等沙场上撕杀的战将也肃然起敬。正看殿上佛祖金身时,一个声音在旁响起:“徐官人,请随我来。”转头视之,正是何灌府中家人王大。
在他引领下,徐卫绕过佛堂,又穿过后面禅房,竟投后山而去。那山间羊肠小道极是坎坷,王大不时提醒他小心,万一一个不慎,跌落山涧,怕是要粉身碎骨了。一路爬行,未至山顶眼前便豁然开朗!一片平地就在山顶之下,依着山崖建有凉亭一所,长约丈余,均为木质,班驳的痕迹显得它已经有些年头。
凉亭中已有数人,或立或坐,却并未聚在一处。待走得近些。便瞧见几位熟面孔。步帅何灌,枢密副使徐绍,尚书右丞李纲,两河都统制姚平仲。还有几人不认得,料想也是身居要位之人。
徐卫入得凉亭,作个四方揖,先行见过诸位上官。李纲点头示意,徐绍嗯了一声,姚平仲瞄了一眼并不作声,何灌伸手召他过去,并肩而立,手指山下田园,远处风光,笑道:“好看。”
徐卫不禁暗笑,满以为他会说出什么峰峦叠嶂,锦绣山河这一类雅语,谁知居然直白浅显,就是好看!不过春去复来,万物复苏,入眼尽是一片生机,那山下田园中,农夫正在春耕,使得徐卫心旷神怡。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虽然高度发达,又哪来这世外桃源一般的景致?
趁着观景的空当,徐卫发觉,在场的所有人除李纲外,几乎都是武臣。而这些人虽为同僚,却并不交谈。只有姚平仲四处游走,与前辈上峰们打着哈哈。连续又有两人到场,李纲见状便起身道:“来,诸位请入座。”
徐卫突然发觉一件事情,怎么没有种师道!你看看,枢密院,三衙,两河制置使司都有人到,种公身为京畿两河制置使,可以说是目前北方最高军事长官,这种场合他没有到。难道朝廷对他有看法?又或是身体不适,派姚平仲为代表?
一张石台,几条长凳,众人按官阶叙座,徐卫资历最浅,官职最小,自然敬陪末座。等众下坐下,李纲提起面前一个茶壶,以娴熟的手法将水冲入小杯之中,继而拿起竹筷,一个一个夹起茶杯,倾倒水后。又提起另一把壶,拉着衣袖,一一斟茶。
众人都看得出神,姚平仲突然笑道:“这多麻烦,喝茶嘛,抱着壶大灌一气才显痛快!”
众官皆不答话,有人心里暗骂,个怂包!李纲看了他一眼,朗声道:“姚统制不愧为沙场勇将,直来直去。”斟完茶,便有仆从一一替众人奉上,随即便出了凉亭,远远把守。
李纲落座,端起茶杯绕了一圈:“诸位大人,请。”
一众武臣倒也客气,举杯回敬后,各抿一口。李纲喝完茶,正襟危坐,略一沉吟,开口道:“在座都是朝廷倚若长城的战将,我也就不拐弯抹角。眼下的情形,相信诸位心中有数。金人虽然撤军,但太原尚被围困,黄河以北无论行政军事都几近瘫痪。金国派出使节,要求我方割让三镇,送上巨款,并提出诸多无礼要求。是战是和,朝廷还未有定论,今日邀请诸位前来,不为旁的。便是问上一问,若战,如何应对?”
他话音一落,现场一片肃静。所有武臣心里都打着小鼓,李右丞这事做得好荒唐!自本朝立国以来,便定下武臣不得过问政治的铁律,你现在拿军国大事问我等带兵之人,谁敢轻易开口?我辈之人,只等朝廷军令,然后执行便是。讨论决定,是你等执宰之职,我们哪敢多言半句?
见众人都不接招,李纲嘴唇一动便要说话,姚平仲却抢先一步,大声说道:“若战,便需依靠西军!金军北归,料想短期之内必不复来。我方可从容调度,先以西军解太原之围,再着手重新整顿两河防务,以备金军再度南侵。”
李纲闻言,沉默半晌,继而问道:“西军折氏已数度驰援太原,皆为金军击溃。如今对方兵威正隆,如何救得?”
姚平仲一声冷哼,慷慨陈词道:“平仲不才,愿提王师解太原之围!”
李纲闻言大喜,一通鼓励后,又问道:“详细布置,希晏可有想法?”
姚平仲一怔,想了片刻,点头道:“京师之地,王师数十万,如何用不得?悉数调往两河重新组织防务,再择一精锐之师,与西军同救太原,女真必退无疑。”
何灌听到此处,扭头向末座徐卫望去。同为军中后起之秀,年轻一辈,差距怎么这么大?要真如你姚希晏所讲那般轻松,大宋还会沦落到被人要挟的地步?你提王师救太原?那折可求比你姚平仲如何?他率军救太原,已经连败两阵,退回府州驻地。你倒敢在此大放狂言,也不怕闪了舌头。
“希晏果然不负圣望!难怪官家数度夸奖!”李纲含笑赞了一声。姚平仲十分受用,也不谦辞,得意洋洋地坐了回去。
可李纲倒不是个二愣子,他知道自己是文官,带兵带仗那是在座这班武将所长,一定要广泛征求意见,不可偏听。遂又向众人询问,只是一班武臣心有顾忌,不敢轻易发表见解。
徐卫虽然也没有说话,却不是顾忌着武臣不得干预政治的制度。试想,李纲有拥立之功,目前正得官家信任。他会那么没有脑子,擅自召集武臣商议对策?必然是有赵桓授意,他才敢如此。而选在远离京城的偏僻之处议事,足见朝中还没有形成统一意见。但从日前朝廷着手整顿城外王师可以看出赵桓在战和之间的倾向。
见众人三缄其口,李纲似有难言之隐,遍视一班战将,个个都如老僧入定一般。不由得心头焦急,当目光扫到末座时,突然问道:“那可是顽强抗击金军五昼夜,使其难以过河一步的徐九?”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徐卫,初次见面的人都感诧异,竟然如此年轻?难怪他立得大功,却不见重用。可惜了,还得慢慢磨练,熬资历吧。
“正是卑职。”徐卫答道。
李纲目视片刻,对众人笑道:“不错,少年英才!枢密相公,贵府不愧为行伍世家,端得是人才济济!你这侄儿二十不到,便如此了得!”
徐绍轻笑一声,敷衍道:“过奖过奖。”
那原先不知内情的人这时才暗思,原来徐卫竟是徐枢密侄儿。怪了,既然叔父在枢密院当着二把手,怎么侄儿立了大功,却连个正经禁军军官都没混上?徐绍果然是大公无私呐。
李纲又夸了几句,才转向徐卫道:“徐九有何想法,只管说来。也请在座诸位前辈替你斧正一二。”徐卫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与金军正面交过手的,所以李纲不管他官职卑微,主动垂询。但又怕他有所顾忌,于是假称请前辈斧正,这样也就不会引得众将不痛快。
徐卫还没有开口,徐绍却叫了起来:“哎,李右丞太过抬举了。他年不及弱冠,不过是个七品武职,能列席旁听已是殊荣,哪能班门弄斧?”
众人只当他是在谦虚,毕竟徐卫是他亲侄儿,遂纷纷劝说。都言自古英雄出少年,二十岁又怎地?当年冠军侯霍去病不也是二十多岁就率军出征,打得匈奴一败涂地么?你道这一班前辈长官为何抬举徐卫?其一,当初张叔夜召集朝中故旧商议联名上奏,在场就有几人参与,知道徐卫有些本事。这次金军南侵,正如这小子所料一般无二致。其二,徐卫立了大功,朝廷就给封个甚么“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连个正经军官都不给。徐枢密这个当叔父的,不但没偏袒抬举,反而公正得近乎苛刻。这就使得他们有些替徐卫惋惜。正好李纲垂询,他们便极力鼓动徐卫发表意见,反正他也是个小官,说对说错都无妨,没谁会对他动歪脑筋。
何灌见状暗思,徐卫有大志,早晚必非池中之物。眼下新君登基,朝中官员又逃散许多,正是用人之际。一念至此,便对徐卫说道:“既是李右丞问你话,直说无妨嘛。”
“哎,有计策你就说,没办法也没谁怪你!你不过就是个乡兵首领,也没谁真指望你!赶紧地,说吧!”姚平仲极不耐烦的吼道。他实在想不通,这种高级将领的聚会,徐卫是怎么来的?他那级别也忒低了点,七品武职,还不是禁军,跟他坐在一起,实在有**份。可这一众长官都没异议,自己也不好为难他。
第一百零八章 赏赐
虽有姚平仲藐视。但一众前辈长官纷纷鼓励,徐卫思之再三,遂起身抱拳道:“既然如此,那卑职就班门弄斧一回。”众人皆言但说无妨。
迎着上峰们的目光,徐卫不急不徐地说道:“女真人虽拥兵数十万雄据北方,但其本质,与强盗无异。北方民族,向以劫夺,破坏而著称,虽然北撤,但今年之内必再度南下。极有可能在七八月之间发动攻势。”历史上,金军第二次攻宋就是在八月进兵,因北方军队大多不习惯夏季炎热的气候,必等秋高马肥方才出征。现在历史虽然有小小的改变,但料想不会改变金国对大宋的战略方针。
听他这么一说,其他长官都没说话,姚平仲不以为然的“啧”了一声,似乎又想开口。身旁步帅何灌扭头看了他一眼,这才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金军若再来,其进兵方向大致不会有变化。一路恐怕仍以攻取太原为主,一路则如同此次一般。借着其骑兵优势,长驱直入,威胁东京。自然,是战是和,由朝廷决议。但若战,但需提早作出准备。太原战略意义重大,必须要救!但眼下金西路军粘罕虽北归,却留下了一部精兵继续围困。若救太原,不可急于求成,当分兵合进,步步为营,能战便战,不战便围,及至五六月天气炎热,北方士卒水土不服,便可成功!太原之围若解,就能重新布置防务。集西部之军固守太原一线,集京师,山东,陕西之兵,分驻青、沧、孟、卫、滑、浚等州。并坚壁清野,以逸待劳,这一点至关重要。尤其注意黄河浮桥以及各渡口的防守。如此一来,金军就算再度南侵,也讨不到多大便宜。”
徐卫一席话讲完,在场官员不由得暗自心惊。此子年纪既轻,资历又浅。况为乡兵之首,非禁军军官,却能有如此见地,殊为不易。其抗击金军策略,虽细节上稍嫌不足,但大体不差,尤其符合现今军情,不失为万全之策。
李纲更是大喜过望!原因在于,徐卫对金军的认识与自己如出一辙!更难得的是,他的抗金策略,比姚平仲之前的泛泛而言,不可同日可语!且思路清晰,切实可行!含笑示意徐卫落座之后,遍视众官,朗声问道:“诸位以为如何?”
姚平仲抢着欲发言,但左思右想,一时却找不出徐卫的策略中有什么偏颇之处。何灌略一思索,点头道:“若真能实施,短期之内,不失为稳妥之计。”之所以言明“短期之内”,就在于若朝廷决议开战。宋金之间,绝不会在一两年内分出胜负,必是长期拉锯。徐卫的方案,目的就在于阻挡金军再一次进攻,今后如何,还需一个长远周全的计划。
其余武官都表示赞同,若让他们建议,也不过就是这样。宋金两军的战力悬殊,的确让人万般无奈啊。正在众人一致赞同之际,枢密副使徐绍突然摇头道:“方针虽不差,却缺乏可行性。”
一语出口,满座皆惊。徐枢密还真是大公无私,即便是亲侄儿,也丝毫不留情面。
“哦,枢密相公有何高见?”李纲立即问道。
“试想,若集京师,山东,陕西之兵,耗费何其巨大?以朝廷目前的情况,恐怕难以负担。”徐绍沉声说道。
众人闻听,倒也无法反驳。太上皇居于江淮,朝廷的政令难以通行东南。此地素为朝廷钱粮来源,太上皇一日不回,东京就难以得到充足的补给,粮饷也无从保障。想到此处,这班历经战阵的武臣们不禁有些寒心,女真人对大宋虎视眈眈,垂涎三尺。举国上下本该精诚团结,共赴国难。可金军刚撤。内讧便开始了。以官家登基以来的行事作风看,对太上皇和旧臣都采取强硬政策,如此一来,国家的力量怕要消耗在内斗上……
凉亭里,一段时间以内都保持着沉默。众官忧心忡忡,国内局面如此不稳,倘若金军再来,结果如何,谁也无法预料。大宋百余年基业,总不能断送在我们这一辈吧?
此时若观在场众人之态,则可发现,一般老将神情落寞,颓然不语。惟李纲,姚平仲二人目光炯炯,而徐卫则……看不出来。
大宋靖康元年二月底开始,一股人事风暴在东京朝廷卷起,而焦点便集中在军事部门的枢密院和三衙。官家下诏,今后要一改枢密院由不通兵法,不晓军务的文臣主管的局面,选择得军心的武臣充任同知和签书。而三衙长官,非有边功,有威望的武臣不用。何灌在保留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一职的前提下,拜同知枢密事。主持朝廷军务。种师道拜太尉,同知枢密院,免去其京畿两河制置使职务,改授两河宣抚使。擢升姚平仲为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侯,拟由其主持步帅司日常公务,后因大臣强烈反对而作罢。
因金军南侵暴露出宋军缺乏得力战将的情况,赵桓下诏,广泛征召已经致仕,熟悉军情的武臣,重新启用。让徐卫无语的是,他的老爹徐彰也在被征召之列。据河灌向他透露,朝廷似乎想升徐彰为侍卫亲军步军司副都指挥使,管干步帅司。
征召退休老臣还嫌不够,赵桓又下诏书,要求在京的监察御史,在外地的监司、知州以及各路钤辖以上官员推荐曾经在边疆担任过军职或有武功可作统兵官者,每人至少推荐两名。没过两天,又下诏书,要求三衙和各路经略使推荐通晓兵法,智勇过人,被百姓所拥戴称赞,可以充任统制官的豪杰。并且定下指标,各部门至少推荐五人以上,多多益善。这一系列举动,让朝野看到了官家抗击女真的决心,一时间百姓奔走呼告,军心为之一振!
禁宫讲武殿上,赵桓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架势,行走于殿间。两侧各设文案十余张,几十名内侍忙得不可开交,每张文案后,一名内侍轻声念着奏章,另一人便居于旁,奋笔疾书。
“王彦,字子才,上党人,初隶子弟弓马所,后授清河尉,性豪爽,勇悍,有边功……”
“梁横,字达恭,大名人,为夏津县尉十余年,有威望,通晓武艺……”
“岳飞,字鹏举。汤阴人,世代务农,性沉稳,精武艺,能开三石硬弓……”
“徐卫,年十九,大名人,现为……”
一名内侍刚念到这里,徘徊于殿中的赵桓突然说道:“拿来朕看。”内侍奉上奏章,赵桓观之,乃邓州知州张叔夜举荐徐卫。还没看完,又听另一处念起徐卫名字。
赵桓沉思半晌,说道:“凡举荐徐卫之奏本,不必记录。”话一说完,便瞧见李纲匆匆而来,已行至殿外,正向内侍通禀。赵桓手执奏本步出殿外,李纲一见,慌忙行礼。
“免了。”官家说罢,踱步至殿前檐下,背负双手,望着讲武殿前那片校场出神。李纲立在他身后,肃然不语。
“兵者,国之大事,存亡之道,不可不察……”赵桓说完后,一声叹息。拜祖宗家法所赐,大宋立国百余年来,从未发生武将拥兵作乱的事情。可利弊向来并存,和平时期自不用讲,战端一开,各路大军节节败退。自然不是将帅们没本事,实在是……
侧过身,将手中那本奏章递到李纲面前说道:“你看看。”
李纲双手接过,仔细翻阅后暗思,自己今天进宫本想举荐徐卫,现在看来却是不用画蛇添足了。张叔夜为军中宿将,他的推荐相信分量足够。
“如何?”官家问道。
李纲闻言,不假思索:“徐卫虽少,但有临敌死战之勇,又有洞察先机之智,可堪大用。”自当日凉亭一聚,他对徐卫十分欣赏,本以为自己到官家面前复命,陈述徐卫主张后,他马上便可得到重用。一直等到现在,也不见回应。如今官家问起,自然要大力支持!
赵桓又问:“依卿之见,徐卫该当何职?”
这个问题却不好回答,本来以徐卫的战功,多的不敢说,授个钤辖还是绰绰有余。可到枢密院叙功时,徐绍横插一手,最后授个不痛不痒的忠义巡社巡检使。如此人才,成天跟义军乡兵混在一起,实在是明珠暗投了。思之再三,还是答道:“臣不敢妄言。”
赵桓听后,也不强迫。立在那殿下久久无言,自己一登基,就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皇父跑到南边,至今不愿返回京城。这也就罢了,可南面向来是钱粮重地,当务之急是整顿防务,以备金军再来。可皇父往南边那么一杵,弄得东京没钱没粮,拿什么养军队?难呐……
“徐卫,还是不动吧。”半晌之后,赵桓说道。
李纲一愣,官家是不是对徐卫有什么成见?姚平仲虽有名声,但要说在此次金军南侵中立了多大的军功倒不见得,却接连得到升赏。反观徐卫,不说他与金军野战之功,单论在官军不战自溃的情况下,率领残军坚守黄河浮桥五昼夜,使金军伤亡数千人仍旧未能越雷池一步这件功劳,谁敢说不大?哪怕越级提拔也不为过,况且现在军队缺乏将领,正该大力提拔培养年轻武官。官家为什么放着这么一个人才不用?
“把他的乡勇营调进京来吧。”正当他纳闷时,赵桓又补了一句。
李纲这回就更摸不着头脑了,徐卫的确是个人才,但乡勇营能干什么事?城外头现在还有几万义军呢。可皇帝的话一出口那就是旨意,做臣下的只能遵从,不能质疑。现在,也只能替徐卫感到惋惜了,多好的一颗苗子。
赵桓扭头看了李纲一眼,转身向殿内走去,随即丢下一句话来:“再赐他银鱼袋一只。”
没有实际的差遣,你就是浑身穿金戴银又如何?李纲暗自叹了口气,只得替徐卫往好处想。无妨,少年得志未必就是好事,左右他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正打算踏入讲武殿内,脚步突然停止,什么?赐银鱼袋一个?那鱼袋不是只有……
这日,徐卫正在城外监督分发粮草。经他上报,朝廷特批部分粮草补给义军。要知道,现在东京周边四十几万勤王大军,每日要耗费的钱粮难以计数。东京虽为帝都,储藏丰足,可几十万张嘴要吃饭,还是够朝廷头疼的。再则,南边的粮草又运不进来,在这种情况下,能给义军补给,简直是天大的恩赐。何灌就曾经对徐卫说过,若今天担任巡检使的是另一个人,义军是无论如何要不到一颗粮食的。
义军们欢天喜地搬运着补给,一众首领簇拥着徐卫连声称谢。那不远处的禁军军营里,士卒们看着这热火朝天的场景,不禁嘀咕,世道真变了,怎么连这些一脑袋高梁花子的土鳖都能吃上皇粮?
徐卫正安抚首领们时,一人挤进人群,连声唤道:“徐官人!徐官人!”
回头一看,怎么自己所住客栈的店小二跑到这里来了?还没来得及问,那小二已经着急忙慌地说道:“徐官人,赶紧回吧!客栈里来人了!”
“谁来了?”徐卫问道。
那小二一脸的神秘,四周扫视一圈,趋身上前,在徐卫身边轻声说道:“宫里的内侍!”
内侍者,宦官也,也就是太监。宫里的内侍跑到客栈找我干什么?那小二见徐卫疑惑,又小声问道:“徐官人,您是不是……”
见他那模样,徐卫哭笑不得,敢情你以为我犯了什么事,官家差内侍来拿我?你还倒还真看得起,一个七品武官需要内侍来捉拿?但内侍一到,多半是奉了皇帝诏命,绝无小事,耽搁不得。遂辞了一众义军首领,随那店小二急急回城而去。
至客栈前,小二指着外头几匹鞍具华丽的马说道:“看看,连马都不一样!”
徐卫也不搭话,直上了二楼,便瞧见两名内侍立在自己房门前。人还未到,对方已经问道:“可是徐巡检?”
见徐卫点头,两人推开房门,一进去,便见一人靠窗。也就二十不到的年纪,唇红齿白,交腿而坐。两名内侍立在他身边,各端一盘。看到徐卫进来,那人起身拱手笑问道:“可是徐巡检?”声音轻柔,双手白皙,若是闭着眼睛听,还能听得下去。
“正是,不知诸位……”徐卫问道。
对方却不回答,而是问他讨要朱记。所谓朱记,也就是军官的官印。上任后,随同官袍等一齐配备,随时带在身边,证明身份。徐卫是七品官,朱记为铜制,厚不过一指。那内侍取过朱记,另一人便端过盘子,上有印泥白纸。验明无误后,那内侍擦拭奉还,继而笑道:“恭喜徐巡检,奉官家诏命,特赐银鱼袋一只。”
鱼袋?肯定不会是装鱼的袋子,当另一名端盘内侍递过所谓“银鱼袋”时,徐卫才发觉,不过就是只捻了银线的荷包而已。你说我一个大老爷们,没事挂个荷包在身上晃悠像话么?不过,自己记得李纲腰带就拴着一个这种荷包,好像还是金线的。
徐卫拜领过来,拿在手里,那内侍等了半晌不见他挂上,遂笑着讨过,亲自替他系上。系袋之时,看到他腰间所系金束带,脸色为之一变!起身之后,啧啧称奇,徐卫问他原因,也是笑而不答,当即便要告辞离开。
徐卫请他稍等,回到床头取出也不知道几十两重的银锭两个送上。那内侍一见,连连摆手:“徐巡检这是何意?使不得,使不得!”
徐卫强塞过去,笑道:“一点心意而已,辛苦诸位跑这一趟,权作茶资,权作茶资。”
那内侍却连双手都用上,作势欲把徐卫往后推,左手在后,右手在前,袖口正好在他眼前扫来扫去。徐卫是个明白人,就势塞了进去。对方感觉两个沉甸甸的东西落入袖中,又假意推辞了一阵,方才罢手。
本来以为他要走了,却不料,那内侍摒退了随行人员,并掩上房门。见徐卫还立在门口,笑道:“借一步说话?”这人笑起来的样子,真跟妇人一般。徐卫虽然浑身发毛,但还是请他重新落座,倒上茶水,问他姓名,说是叫钱成。
喝了口茶,钱成咂巴着嘴说道:“本来我辈身在内廷,是不应该多嘴多舌的。”
徐卫闻弦歌而知雅意,又从身边取出一块银锭放在桌上,推至他面前。钱成伸出手来似要往回推,嘴里说着:“哎,这就见外了。”话是这么说,可那手却一把将银锭盖住。
清了清嗓子,如后世的戏子们要唱戏一般说道:“可徐巡检想必踏入仕途不久,对这些门道有些生疏,小人有些话,不得不说明一二。”
“还请指教。”徐卫笑道。
“指教不敢当。”钱成手指他腰间金束带问道:“巡检可知这带有甚讲究?”
不就是条金腰带么?我拴着还嫌沉呢,遂回道:“确实不知。”
“你这条带,是纯金的御仙花带,官家赐于武臣以显示恩宠。而且小人一看便知,你这是二十两重的。”钱成说起这些讲究来,头头是道。看他年纪不大,却倒似在宫中待了不短时间。
既然这御仙花带是专赐武臣的,我身为武职,得条金带也就说明皇帝还看得起我。可他专门解释二十两重,莫非还有规定?
“按制度,正任防御使、刺史、知州、州兵马总管、钤辖赐金御仙花二十两束带。其中含义,就不需要小人再聒噪了吧?”钱成一脸暧昧的笑容,直让徐卫觉得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照他这么说,自己腰里这条金带还是越级佩带的?虽不知防御使,刺史是几品,但一听官名就知道,绝不会低于七品。于是又问鱼袋的讲究,钱成盯着他腰间鱼袋半晌,脸上笑容越加神秘。
第一百零九章 威望
身披七品绿色官袍。系着双尾金束带,坠着一个银鱼袋,走起路来晃晃荡荡,煞是好看。刚进入皇宫,那内侍宫娥便不住打望。有资历较长者,瞧着徐卫这身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装扮,面上顿露疑惑之色。
昨日,那内侍钱成受了徐卫不少好处,愣是不肯说出官家赐银鱼袋一个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今天一早又来,本以为他是想再来赚一笔外快,没想到却是官家宣召进宫,也不说什么事,只是催促快行。
在钱成引领下,穿行于禁宫之中,不多时来到一座大殿前,徐卫抬头仰望门匾,只见“崇德殿”三个大字分外醒目。待走近时,却发现数位文武官员早已等候在外,李纲、种师道、徐绍、何灌、姚平仲都在其间。难道是官家想当面垂询抗金之策?若真果如此,那说明赵桓已经下定决心对金采取强硬态度了。
“见过诸位大人。”徐卫行至殿前,远远拱手说道。
众官闻言回首。瞬时,一张张脸谱呈现在面前。惊讶者有之,疑惑者有之,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的就更多了。可把眼睛眨了又眨,仔细观察,确认自己并没有眼花。那的确是一条御仙花带,上面也的确系着一个银鱼袋。这啥意思?徐卫打哪儿弄来的?
好一阵后,何灌才笑道:“让一班前辈长官等你,徐九该当何罪?”虽然佯装怪罪着,可那语气怎么听都有股子得意的劲儿。我就说嘛,金鳞岂是池中物,以徐九的才干,官家哪能视而不见?这不,金腰带系上了,银鱼袋也挂上了,接下来,就是等着擢升,甚至是超擢!
姚平仲一张大脸本就黝黑,这会儿更是跟涂了锅底灰一般,死死盯着徐卫那个还在摇晃不住的银鱼袋。种师道虽未言语,却面露欣慰之色。看来,官家是准备重用徐卫了,否则也不会赐给身为武官的他以鱼袋。要知道,鱼袋向来被视为文臣的荣耀。按朝廷制度,武将只赐金带,不附鱼袋。徐卫现在不仅系着超过他级别的二十两金束带,还挂着文官才有的银鱼袋。个中含意,已经不言自明了。徐绍起初面无表情地看着侄儿,片刻之后,转过脸去。
众官正看什么稀罕物似的盯着徐卫,李纲却突然说道:“来了。”
那崇德殿下,一人昂首阔步,背负双手向这边行来。徐卫眉头一皱,怎么是个女真人?那人约有五旬上下,个头短小,在殿前两列身形高大的执枪武士映衬下,更显滑稽可笑。穿着皮袍,梳着小辫,傲气十足地在一名内侍引领下踏入殿中,竟连看也没看徐卫等人一眼。
“这厮好生狂妄!依着我性子……”姚平仲啐了一口,愤愤不平地骂了一句。
“此乃金国使臣王讷。”李纲切齿说道。
种师道等老将心中五味杂陈。这崇德殿自建成以来,历代君王不知在此接见过多少外国使节。即使当年宋辽交兵,辽使至此也是恭恭敬敬,何曾如此不屑?
等了片刻,内侍宣召众臣入内。一进殿里,便见那王讷仍将双手负在背后,直面着官家赵桓。一班战将心里窝火。却发作不得,推金山,倒玉柱拜了之后,官家便命赐座。那王讷的座头,居然安排在种师道之前!
“金使请入座。”赵桓伸手虚指,朗声说道。王讷如此无礼,听得出来他颇为不悦。
王讷终于将背在后头的手放下,冲赵桓一拱,径直入座。屁股还没沾到凳面,忽然听到一个声音问起:“金使见我主,为何不拜?”
殿上众人吃了一惊,寻声望去,正是步帅何灌。那王讷虽见何灌相貌武威,怒目而视,却冷笑一声,以流利的汉话说道:“我奉诏而来,代表的是大金国皇帝,为何要拜?”
何灌听罢,脸色铁青,置于案头的手紧紧握住,不再复言。当了一辈子兵,打了一辈子仗,几时像现在这般窝囊过?可有什么办法,兵败如山倒,一个小小的金国使臣也敢当着官家的面如此放肆!更让人怒火中烧的是,他居然是个汉人!这不是女真人在有意羞辱我大宋么!
赵桓的脸色也不好看,轻咳一声,开口问道:“日前所提议案,金使以为如何?”
“金银财物。一贯不少!三镇之地,一寸不让!至于尊我主为伯父,若赵官家实在拉不下这个脸面,待我回去禀明我主再做定夺。”王讷本就生得猥琐,此时一副骄横的嘴脸,让人看了忍不住想上前抽他俩大耳刮子。
赵桓不知是因为愤怒,或是尴尬,一时之间无言以对。下面宋臣也是垂首不语。王讷见状,更为自得,昂着头对殿上赵桓道:“赵官家也莫心疼,那三镇之地,已是我囊中之物,割与不割,有甚不同?至于钱财嘛,据我所知,大宋每岁税收,拿出一半来,绰绰有余。不是有句话么,破财免灾,何必如此小气?”
放屁!河间中山两府,虽被金军攻破,但眼下朝廷已重新任命官员,恢复治理。至于太原。你金国粘罕所部猛攻三月有余,可曾破得?还有,近十几年来,大宋每年财政收入,都是捉襟见肘。如今你女真人狮子大口一开,就要走一半?你让我们喝风去?
正当众臣一忍再忍,七窍生烟之时,便听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地,乃祖先遗留之基业。钱,乃百姓上交之血汁。尊使要我朝割让三镇之地,并奉上巨额岁币。莫非逼迫太甚?”
王讷扭头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老者,见须发皆白,老态龙种,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心中不以为意,以轻蔑的口吻问道:“不知道这位是……”
“此少傅种公。”有一官员介绍道。
王讷听了,眉头一动,连忙问道:“可是人称小种者?”
“正是。”那官员回答道。
王讷闻听,再度审视种师道一番,扭头欠身对赵桓说道:“议和条件,为我主之意,非下臣所能左右。”
赵桓见金使态度突然之间急转直下,心里不禁暗叹。能震慑远夷,力挽狂澜的,终究还是这些威名赫赫的战将。即便此次宋军一败再败,可这王讷一见种师道在场,也不免忌惮几分。
“既是金主提出条件,我朝业已答复,你回去复命便是!”姚平仲见王讷一听种师道之名顿时收敛。心里不是个滋味,遂大声说道。
王讷侧首瞧向他,同样问道:“这位又是?”
姚平仲坐得笔直,目不斜视,嘴角挂着一抹冷笑。可等了半晌,不见有人报他名号。正想说话时,却听金使言道:“敢问一声,这位大人可是姓徐?”
此话一出,那崇德殿上顿时落针可闻,鸦雀无声!
步帅何灌插了一句:“金使何以断定他姓徐?”
“如此年轻,便能与种少傅同坐殿上,想必就是那守卫黄河浮桥的徐卫。”王讷说道。此次金军南下,一路披靡。惟有两处受阻,一在燕山,二在黄河。但燕山府城郭坚固,兵力雄厚,却仍旧被攻破。惟有黄河浮桥,阻住数万精兵难进一步。二太子还师后,曾誓言。下次南征,必诛黄河守将徐卫而后快!听郭药师说,那徐卫是个年轻人,莫非就是他?
赵桓听罢,向殿下末座眺去,见徐卫正襟危坐,心中也觉奇怪。他不过是个七品武职,甚至不是禁军军官,这王讷何以得知他姓名?
姚平仲脸上红一阵,紫一阵,无名业火腾腾窜起,几乎忍耐不住。枢密副使徐绍见状,解释道:“此乃侍卫步军司都虞侯姚平仲。”
王讷看了一眼,收回目光,竟没有半句话!
第一百一十章 冲突
气氛有些僵,姚平仲恨得牙痒。自己十几岁从军。征党项剿贼寇,十几年来也算是战功赫赫。徐卫算个甚么东西?乡兵之首!乡兵是什么,不过就是一群拿起武器的农夫!不过就是在紫金山下阻挡金军几日么?若是西军先至,自己不用七千人,便五百人,也让金军铩羽而归!如今,金使小觑于我,却抬举那不入流的徐九,真真气煞人也!
此时,枢密副使徐绍突然说道:“徐卫,不过是军中一七品武职,且为乡兵之首,与我禁军不可同日而语。”
王讷听后心中起疑,大宋禁军咱不是没见识过,铠甲可谓鲜明,装备可谓精良,但只要我军铁骑发动冲击,至多两阵,便溃散逃跑。依托城池坚守,还能勉强抵抗些时日,一旦野战。连契丹军队也不如!徐卫的乡兵部队若是不能和大宋禁军相比,如何能在野战中几乎全歼我追军?
此时,殿上赵桓开口道:“金使观这殿中众臣,谁像徐卫?”
王讷环视对面南朝文武大臣,又起身将自己这一侧所有人都看了一个遍,当目光触及徐卫时,稍稍停留。这崇德殿里的文武大臣,多是老态龙钟之辈,惟那姚平仲与此人尚算年轻。但这少年未免忒嫩了些,又完全不似战将那般五大三粗,虎背熊腰,想来不是。遂摇头道:“都不像。”
赵桓闻听,居然笑了起来。众人皆不知官家为何发笑,面面相觑,不明就里。随后切入正题,王讷一口咬定,奉上巨额岁币与割让三镇之地两件,必须按照大金国的意思办,没有商量的余地。但大宋方面,只愿承认幽云各州为金国所有,并赔偿一定数额的款项,坚决不同意大宋天子尊金帝为伯父。此次谈判不了了之,王讷临出之前,居然按照礼节对赵桓行了参拜之礼方才出殿。
赵桓受了一肚子鸟气,此时方才稍稍顺些,面向种师道笑说:“这都是因为老大人威名所至,女真狄夷方才顾忌。朝廷有卿。实乃万幸。老大人不愧为国家长城,朕实感欣慰。”言谈之间,荣宠倍至。
种师道再三谦辞,官家仍旧连番嘉奖。最后,又勉励众臣一通,方命退去,独留下种师道一人。众臣拜辞出殿,姚平仲经过徐卫身边时,略微停留,冷眼直视。徐卫毫不示弱地盯着他,笑道:“大人有何见教?”
一声冷哼,姚平仲拂袖而去。因为走得极快,竟险些将前头枢密副使徐绍撞个趔趄。既没致歉,也不驻步,怒气冲冲的步下殿去。徐绍也不生气,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侄儿一眼,信步而出。
待众臣走后,赵桓又褒奖了种师道一次,询问他的病情,再三嘱咐要多多保重后。方才问道:“宋金之间,战端必不可免。此次交兵。军中大将多负朕望,惟西军稍慰朕心。只是……”语至此处,顿了顿,又接道“那行军作战,艰苦异常,诸将大多年高,怕是经不起折腾。朕有意提拔一批年轻将领,为卿等分忧,不知老大人对军中年轻一辈有何看法?”
种师道闻言,心里阵阵悲凉。官家这话虽未明说,但其意思,就是嫌我等老迈,不堪重用了。自己从负责防务作战的制置使改为宣抚使,足以说明问题。当初广阳郡王童贯从太原逃回,理由就是自己为宣抚大臣,并非守土之将。
“臣不敢妄言。”种师道委婉地说道。
“哎,国难当头,朕已下诏无论军民人等,皆可上书言事。老大人不必有任何顾忌,直说无妨。”赵桓鼓励道。说完,又怕他推辞,遂直接问道:“卿以为,姚平仲如何?”
种师道思量一阵,点头道:“可用。”姚希晏此人,有胆气,性骁勇,实战经验非常丰富。但此人有个致命弱点,好虚夸,言过其实。且不知轻重缓急,狂妄自大。用作帐下锋军,已尽其才,若使其独当一面,只怕……
“可用?可否重用,大用?”赵桓问道。
种师道能说什么?从姚平仲进京以来的封赏便不难看出,官家对此人十分倾心,自己即便说明,也于事无补。也是顺之官家的话说,也有违自己心意。于是答道:“请陛下圣裁。”
赵桓见他不愿明说,以为是在避嫌,也不强迫。想了想,又问道:“徐卫如何?”
徐卫?徐九虽然年轻,但遇事沉稳,有胆略。难以可贵的是,此子见识远超他年纪,尤其对金国有清醒认识,这是朝中诸多前辈大臣都有所不及的。自己本也想大力举荐他,可朝中素来由不知兵事的文臣们把持,如果把年轻的徐卫捧得太高,万一摔下来,也会摔得更痛!千金易得,人才难求。像这种少年英杰,作为前辈当用心保护才是。且官家既赏他超过品级的金束带,又赐文官才配拥有的银鱼袋,已经说明想起用他,月盈则亏,水满则溢,自己此刻绝不能再夸他赞他。想到这点,遂答道:“此子太过年轻,资历又浅,还是磨练几年再用不迟。”
“嗯。”赵桓微微颔首,突然再度发笑。
种师道实在不明白。国家局势如此,今日女真使节又数度羞辱,官家为何还笑得出来?
“那徐卫之父徐彰,从前为西军勇将,算起这层关系来,徐卫也算老大人的后辈。枢密副使徐绍,又是他亲亲的叔父。都言朝中有人好作官,可徐卫非但没从你们两位身上得到好处,反而……”赵桓笑道。
“徐卫实在太过年轻,作为七品武职,已尽其才。臣不能因为私谊而……”
赵桓不等他把话说,已经摆手道:“罢罢罢,不提这个。老大人有病在身,还是好生回去将息休养,朕也会派御医前往诊治,但有任何需要,可从宫中调取。”国家多事之秋,朝廷用人之际,这些大臣避嫌之心虽可理解,但确有才干之人不得见用,岂非矫枉过正?
暗叹一声,知道自己的军旅生涯恐怕已经走到尽头,种师道起身行至殿中,就欲行跪拜之礼。赵桓一见,连忙阻止道:“朕早已言明,从今往后老大人不必再行大礼。”
“容臣再拜一次。”种师道掀开衣摆,缓缓曲身,先以单膝着地,强撑一阵,方才跪在地上,深深一拜。赵桓在殿上瞧见,也不禁为之色变。
靖康元年三月中旬,大名靖绥乡勇营七千将士开到东京城。或许是因为乡兵终究不能和禁军相比,靖绥营的驻地被划定在东京西北方向的牟陀冈。安顿完毕后,步帅何灌亲自出面,接见褒奖了徐卫麾下军官,赞扬他们临危不乱。坚守浮桥的功绩。并叙功升赏,副指挥使张庆授正八品敦武郎,都头如杨彦、马泰、张洪、程方、周熊、李贯等人,皆授正九品保义郎。对于临战加入靖绥营的禁军官兵,暂时未作处理。
这日,徐卫在所住客栈结算房资食费后,简单收拾行装,便往牟陀冈驻地而去。与士兵同吃住,共甘苦,这是作为一个将领最基本的行为准则。徐彰再三告诫过儿子,要让士兵肝脑涂地为你卖命,必须做到两点。第一:赏罚分明,对于有功士卒,承诺的奖赏务必兑现。违反军纪的士卒,严惩不怠,绝不手软!第二:爱护士卒,把他们当成你一母同胞的弟兄,虽一瓜一果也要与之分享。徐卫自创建靖绥营以来,严格遵照这两点原则。凡临阵作战,扎营歇息,行军途中,但有违反军纪者,该打就打,该杀就杀。在此次勤王之征的途,凡立战功之人,徐卫不论亲疏,据实上报向朝廷请功。以至于,他小小一个靖绥营,被朝廷授官者便达十余人,至于得金银奖赏的就多了。
让他很意外的是,女真人狮子大开口向大宋讨要半年财政收入之多的岁币,朝廷应该紧缩银根才是。可靖绥营刚到,户部就批下了他们应得的赏银,甚至包括被枢密院质疑的斩级赏钱!
押着一大笔财物,徐卫带领数十名亲兵向牟陀冈进发。不多时,远远望见那牟陀冈三面环水,云雾缭绕,兼之水草丰盛,据说朝廷冈中空阔之地放养数万匹战马,乃负责畜牧的天驷监所在地。靖绥营的营地便在距离天驷监牧场仅七八里的地方。
临近营寨,那外头哨兵一见指挥使归来,还押着车队,面露兴奋之色!可靖绥营军规极严,若士卒站哨,无事不可轻动,不可言语,不可左顾右盼。因此,只得按住激动,暗暗算计自己该拿多少赏钱。
进入营中,巡逻士卒一见徐卫到了,立在原地纹丝不动,低头行礼。眼看便到中军帐,徐卫翻身下马,吩咐士卒看好车辆,正准备往里走时。忽见一人滚出帐来,没错,就是滚出来的,就像被人从背后一脚猛踹在屁股上。
那人起身拍着身上崭新的超大号青色官服,又捡起乌纱帽扣在头上,没走几步,望见徐卫,一张大肥脸涨得通红:“九哥,你可算来了!”不是马泰是谁?
“怎么回事?”徐卫紧锁着眉头问道。
马泰回头望了大帐一眼,满脸晦气,这才道出原委。今早,来了个甚么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侯,带着一大帮子禁军军官。起初,张庆还以为是上峰来视察军务,领着他们一干人屁颠屁颠跟在后头陪同。可那厮左右看不顺眼,一门心思地挑刺。还说靖绥营是乡兵,该自带兵器,问装备哪来的。张庆跟他解释,这是枢密院和步帅司批下来的,何太尉亲自打了条子。他便讨要,说要亲眼看看,杨彦忍不住,就说大人你这不是逗我们耍吗?那厮登时就怒了,命人重打二十军棍。他护着杨彦,就被打出来了。
徐卫听完,知道必是姚平仲无疑。立在原地想了片刻,大声道:“走!进去!”
马泰跟在后头,小声道:“九哥,那厮好生狂妄!你得小心些!”对方是个都虞侯,正是徐太公从前所担作的职务,官不小,怕是惹不起啊。
徐卫一把掀开帐帘,便瞧见里面乱成一团。姚平仲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神态倨傲,不可一世。几员战将分列其下,都不拿正眼看人。一众靖绥营军官都站在下头,五六个禁军士卒正抓扯着杨彦。那厮又踹又跳,嘴里乱七八糟的喝着。张庆在一旁无可奈何,周雄程方李贯等人怒容满面。
“直娘贼!你几个撮鸟,再不撒手,爷爷请你吃板刀面!”
那姚平仲身边一员战将闻听大怒,厉声骂道:“这土狗!不知天高地厚,上官面前也敢放肆!这乡勇营军纪败坏如此,不用重典,岂不为祸京师?莫如推出去斩了!”
那靖绥营众军官一片骚动!怎么地,还要杀人!老子们巴巴从大名一路征战,血染黄沙,这才到达京城。犯了什么杀头的罪过,值得如此!正怒火滔天时,便听一个声音大喝道:“谁在聒噪!”
众人一惊,回头视之,靖绥营军官们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诉说。徐卫安抚众人,独自上前,直面姚平仲。从西军赶到黄河那时起,这厮就看自己不顺眼。从前你盯我几眼,哼我几声,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今天,你到我军营,欺我弟兄,士可忍孰不可忍!
杨彦一见徐卫到了,底气大境,挣扎着喊道:“九哥!这般贼配……”
徐卫不等他说完,喝道:“住嘴!”
杨彦一愣,只得安分下来。徐卫随即目视几名禁军士卒,沉声道:“撒手。”
几名士卒都晓得徐卫名号,迟疑着放开了杨彦,退到一旁。那起先扬言要斩杨彦的战将一见,怒道:“徐卫!你敢……”
根本不搭理他,徐卫直向姚平仲问道:“敢问,我部下犯了什么罪过?值得姚都统大动干戈?”
姚平仲又是一声冷哼,合着这位面对徐卫时,除了哼还是哼:“我有必要向一个七品武官解释原因么?”
又一战将讥笑道:“大人为两河都统制,节制京师、河东、河北所有王师,你凭什么问?”
徐卫点了点头,轻笑道:“好,那我也不必解释,来人!”
“在!”一众军官暴吼出声。
“送客!”徐卫一声令下,姚平仲勃然色变,愤而起身,手指徐卫狠声道:“徐九!莫以为你了不得!敢冲撞上官,我连你一起打!左右!”
几名禁军士卒闻声而动,靖绥营军官怒目而视,挺胸抬头以身作墙挡在前面。那刚从战场上下来的军官,气势岂是这些久居京师,安逸享乐的士卒可比?个个杀气腾腾,直骇得几名士卒手足无措!
姚平仲双目尽赤,突然伸手拔出身旁部将佩刀!徐卫目光一凌,如法炮制,愤然从身旁张洪腰畔抽出钢刀!
大帐之内,一片死寂!只闻得粗重的喘息声不绝于耳,双方部下都捏着一把冷汗。两边为首之人干起来了,这可如何收场?张庆一旁看得心急如焚,徐卫忒莽撞了些。咱们刚到京城,如果顶撞上峰,甚至起了冲突,倒霉的只能是自己,何不忍一忍?那可是侍卫步军司都虞侯,和你老爹一个级别!人家还兼着两河都统制,胳膊拧得过大腿么!你当这是夏津县呢?
“徐卫,把刀放下!你这已经不是顶撞上官,你是图谋不轨!”一长脸大耳的战将语含威胁,手按刀柄。
徐卫嘴角一扯,笑道:“你等来我营中,颐指气使,欺凌士卒。有意挑起两军摩擦,官家已下诏命,诸军再有寻衅滋事者,严惩不怠。你等莫非忘了?”
姚平仲踏出两步,手中刚刀直指徐卫:“我为两河都统制,节制诸军!何来两军之说!今日之事,你休想全身而退!再不放下兵器,死!”
徐卫手中刀锋上抬,盯着姚平仲说道:“我靖绥营为乡兵,不属三衙序列。你为两河都统制,节制辖区禁厢军。我为两河巡检使,节制辖区义乡兵。你我互不隶属,你凭什么到我军营中呼呼喝喝!”
姚平仲一时为之气结!那一班战将听得昏了头,照理来说,都统制的确是主要针对节制禁军。徐卫为“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所谓忠义巡社,朝廷给出这个名号时的定义便说,由民间自发组织的地方武装。要这么说起来,姚都统和徐卫官位虽有大小,职权却是完全不同,互相之间并无隶属无系。
当身边部将把这番足以把人绕昏的关系告诉他以后,姚平仲一脑袋的糨糊,禁军、厢军、义军、乡兵……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他是骑虎难下。将心一横,强辫道:“我拜都统制,两河之地的部队,都归我节制,管你是义军乡兵!”
“那请问,朝廷又何必单独设立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一职?”徐卫立刻反驳。
姚平仲估计是气昏了头,口不择言道:“朝廷那是胡来……”
“都统慎言!”身旁战将们骇得一身冷汗!这话是能随便乱说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睚眦必报
姚平仲也自知失言。盯着面前徐卫,牙关咬得格格作响,手中钢刀向前递出几分,一脸的怨毒之色,低声道:“徐九,莫以为腰上拴条金带你就是个人物。七品,哼,你的路长得很,咱们日后有的是机会亲近!”
徐卫一把荡开他佩刀,冷笑道:“我等着!”姚平仲一双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死死盯着对方一阵,似乎想把这张脸牢牢记住。良久,将刀往部将处一扔,转身大步向外走去!其他几名战将也自觉没趣,有个别临走还想抖抖威风的,见那满帐军官怒目相向,只得快步跟了上去。
掀开帐帘,看着姚平仲等人跨上马绝尘而去,杨彦愤声道:“甚么东西!真想在那厮身上捅出几十个血窟窿来!”
徐卫笑了笑,拍着他肩膀道:“算我一个。”
旁边张庆看得直皱眉头,这时候你还笑得出来?等着吧。东京不比夏津,这是人家的地头,今天得罪了这位上官,以后咱的日子不好过了。
“娘的,禁军就这点出息?在咱面前耀武扬威,怎么一碰到女真人就软蛋了?”杨彦还是气不过。在他看来,靖绥营守住了黄河浮桥,立了大功。现在来到京城,百姓应该焚香遮道,朝廷应该大加封赏,谁都高看咱一眼才是,没想到却让那帮子贼配军如此欺负!
都头张洪从前是也是禁军,听到这话盯他一眼,哼道:“西军还算好的,这位姚都统是熙河路经略使姚古的侄儿。姚家种家都是西陲大族,同为朝廷所倚重。姚平仲在西边名声极大,人称‘小太尉’的便是。”
“啥意思?他作到太尉了?”马泰着实骇了一跳。不得了,接见过咱们的何太尉,那是多大的官,如今咱们又得罪了一个太尉,以后还不得小鞋管够?早知如此,还不如安安分分呆在夏津,没事就去剿剿贼寇,领些赏钱也好,何苦跑到这东京帝都来?
“那倒不是,而是山西豪杰佩服他,送的绰号。也就是说以他的本事,早晚要做到太尉的。”张洪从前是西军军官,对这些典故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
杨彦闻言大怒,啐了一口,破口骂道:“呸!就他这鸟样?他要是能称‘小太尉’,那九哥就叫小,小……”小了半天,小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他也不知道什么官比太尉大。
徐卫倒是很清楚,姚平仲有没有真本事先不说,就凭官家对他的宠信,恐怕太尉也是早早晚晚的事。他现在才三十多岁,已经做到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侯,步帅司第三把交椅。眼下朝廷正是大力借助带兵之人的时候,只要他不捅类似历史上那种“夜劫金营”的篓子,相信还会高升的。
“此人有本事,但气量太过狭窄,且睚眦必报,朝廷用他为两河都统制……”同为原西军军官的程方说话间摇了摇头。
还真就应了他的话,姚平仲在靖绥营踢了铁板,碰了一鼻灰。转身回去就告到了京畿两河制置使司,说靖绥营纪律败坏,目无军规,并弹劾徐卫管束部属不力,任意胡为。要求严肃处理此事。那新任制置使知道姚平仲眼前是官家面前的红人,可徐卫也不是软柿子,左右为难之下,派人调查。结果出来之后,更让他头大,问题就胶着于姚平仲到底对徐卫的部队有没有节制之权。这就不是他一个制置使能定性的,遂报到枢密院。
何灌等人听说了这事,一直关注,本来想趁事情闹大之前压下来。当听闻问题被捅到枢密院的时候,就知道坏了。目前枢密院主事的虽然是有拥立之功的吴敏,可实际主持日常公务的却是枢密副使徐绍。但徐卫这位叔叔非但从没帮他一把,反而有意打压。事情落到他手里,还能有徐卫的好?
何灌也是枢密副使之一,本想亲自经手这件事情,但徐绍早就收到风,将他堵了回去。正当他替徐卫担心之际,令人意外的事发生了。徐绍也说这事他处理不了,徐卫到底归不归姚平仲节制,枢密院也没谱。
何灌心想,到底还是亲叔父,哪能专把侄儿往绝路上逼?侄儿也是儿,在大宋军中,侄子因伯父叔父的门荫而作官的不在少数。比如种师道,姚平仲,都是因为伯父的原因才踏入仕途。看来。徐绍到底还是念着这骨肉亲眼的。可哪料到,徐绍竟把这件事情上报了官家!
一收到这个风声,个别朝中前辈向徐卫打招呼,姚平仲眼下正得宠,不要跟他冲突,没你的好。现在事情捅到官家那里,趁处理结果没出来之前,却跟姚平仲服个软,认个错,咱们再帮着说说,把这稀泥和了就算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况且,那姚平仲的伯父姚古,正带着兵马往东京来,可以料定,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姚氏将受到官家重用!
可结果出来以后,满朝文武就没一个看明白的。
官家下诏,正式明确规定,徐卫为“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有节制河东河北两地所有义军乡兵之权。不归两河制置使司,甚至三衙,枢密院管。有好事者就开始揣摩。按朝廷制度,三衙掌统兵之重,枢密院掌发兵之权,徐卫既不归三衙,又不归枢密院,那他是哪儿蹦出来的野物,没人管么?还有那闲得蛋疼的人就此事这么解读了一番,你看啊,徐卫的乡勇营甭管正规不正规,总是军队吧?虽然他不受任何掌军衙门节制,但再大你能大过天去?这不就摆明了。直接对官家负责嘛!当然,这只是极个别大臣们私下议论。
甭管徐卫该归谁节制,反正姚平仲这次刁状没告成,还徒惹人笑话。好歹你姚希晏也是个两河都统制,管着几十万大军,怎么闲着没事去跟一群乡兵置气?寒碜不寒碜?
后来官家赵桓还亲自就此事召见了姚平仲,说徐卫还年轻,难免不懂事,你是朕倚若长城的大将,何必跟他一般计较,小事一桩,就当没发生过。姚平仲出宫以后洋洋自得,逢人就把这事拿来吹嘘。人家当面肯定顺着他说,啊,姚都统果然深得官家信任,现在何太尉在忙枢密院那一摊子事,步军司早晚得由你来主事。马屁折得震天响,乐得姚平仲晕晕忽忽,还真以为自己就快是太尉了。可那些人一背过身去心里就开骂,个怂包,你当官家只是在夸你呢?那是在护着徐卫!这都看不出来,你还到东京来混?
满朝文武都以为这事已经结了,可没过两天,姚平仲又整出妖蛾子来。他是两河都统制,义军乡兵我管不着,禁军我总能管吧?那徐卫的靖绥营七千多人马,其中就有四千多是原各部禁军士卒,该不该回归本军?所以,在请示了京河制置使司后,他发布军令,要求在义军乡兵中的原禁军士卒,限期归还本军,不得有误。这一手,直接把靖绥营打回了原形。自夏津出征以后,徐卫沿路收留的溃败官军,深服他有勇有谋,又爱护士卒。赏罚分明。本想跟着他干,可军令如山,违抗不得。
有欣赏徐卫的长官给他出主意,童贯管枢密院的时候,曾经有过规定。凡禁军士卒逃亡,只要没死,可改隶其他军籍,要徐卫拿这个理由拒绝放人。可徐卫权衡再三,没有采纳。赵桓登基以来,一直力图肃清其父影响,对赵佶的爪牙,非贬即杀。童贯首当其冲,自己在这个时候拿童贯定下的规矩说事,绝对讨不到好。
牟驼冈,靖绥营驻地外,四千余名官兵集结完毕。徐卫带着张庆、杨彦、马泰、李贯等军官前来相送。望着曾经一起并肩战斗的弟兄,军官们心里是五味杂陈。这些人虽是禁军士卒,可也是铁骨铮铮的热血男儿!他们的长官同袍都丢盔弃甲,狼狈逃窜。可他们没有!他们重新拿起武器,保家卫国,不失为优秀的军人。本来还指望着这些禁军的加入,并使得靖绥营的训练更上层楼,可下倒好,让人釜底抽薪了。
那些禁军官兵的心里同样不好受,到靖绥营的日子虽然不长,可在这里,完全没有禁军的习气。军法虽严,但军官爱护士卒,亲如弟兄,且并不流于表面。指挥使徐卫,虽年轻,但有勇有谋,跟着这样的长官当兵,才能有前途。最让他们肉疼的是,明明今天就要发赏,那堆得山一般高的箱子里全是钱!那狗日的姚平仲怎么跟火烧屁股似的把咱赶回去?
“弟兄们!”徐卫话头一开,面前数千官兵垂手肃立,静待训示。
“你们都是国之勇士,金军南侵,官军一再溃败。你们中也有人当过逃兵,可最后,你们还是重新回到了沙场。我与你们一战相州,二战黄河,这世上,没有什么情义比并肩战斗的同袍再深厚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带御器械
朝廷既然要你们各还本部。身为军人,自当执行。临行之前,我徐卫没有别的话,还是那一句。当兵一天,就要记得你拿的饷银,吃的粮食都是那辛苦耕作的农夫之血汗。不管你们回到哪一军,一旦狼烟再起,切莫忘记我辈军人的本分。”徐卫神色肃穆,声传四方。他比谁都心疼,大宋的禁军虽然烂了,可这些兵都是好样的。至今他还清楚地记得,当时李贯探听到有一支金军正在追击官军残部,自己率靖绥营赶往增授时,有位禁军士卒追在后头喊“大人,给我一把刀”。
“我等谨记指挥使训诫!”一人喊道,徐卫视之,正是黄河南岸守军中留下来的那位九品武官。他一带头,所有士卒齐声发喊,声入云霄。
徐卫重重地点了一下头,不再多话,抱拳为礼。躬身一揖。死战卫国的士兵,值得受这一拜。
“我一会儿就提把刀杀进东京城,剁了姓姚的狗头,谁也别拦我。”杨彦一脸严肃,冲着向东京方向开拔的弟兄们送别,嘴里却说着这样的话。
“没谁拦你,你一走我就替你把棺材准备好。”张庆盯了他一眼,一本正经地说道。
杨彦为之语塞,娘的,那姚平仲纯粹就是根搅屎棍!九哥好不容易拉起七千人马,这下倒好,只剩三千多人。你说那厮跟咱有这么大的仇么?
正说着,忽见数骑飞驰而来,那奔在最前头的人,乌纱都险些被风吹掉。行至军营前,勒停战马,还未停稳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这不是何太尉么?怎么着急忙慌地?一时,靖绥营众军官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糟了,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该不是又有什么坏消息吧?
徐卫迎了上去,抱拳道:“卑职……”
“少废话!进去!”何灌神色凝重,一阵风似的旋过徐卫身边,直向营里走去。后者一愣,这是怎么回事?能让何太尉急成这样,莫非金军又南下了?暗自心惊,赶紧跟在后面。还没到中军帐,前头行色匆匆的何灌突然回头,只命徐卫一人进来,并让自己随行武士把守大帐,任何人不得入内。
两人钻进帐中,何灌拖过一条凳子坐下,气喘如牛,显然一路狂奔而来。徐卫见状,倒过一碗茶水递上,何灌接过,一口喝干,重重地喘出一口气,这才抬头盯着徐卫。盯就盯吧,怎么一盯就是好大一阵?奇了怪了,你今天才认识我么?还是我脸没洗干净?
“徐卫,你的机会来了。”何灌没头没脑这么一句,听得徐卫一头雾水。还没等他开口询问原由,何灌起身正色道:“徐卫听诏!”
心头一震,下拜听旨。何灌从身上取出诏书,朗声念道:“皇帝制曰,赏罚分明。三军方才效命。人尽其才,天下则无遗珠。今有徐卫,年少才高,且兼胆略,朕心实慰。特赐带御器械,尔当克尽职守,勿负朕望。钦此,靖康元年三月十六。”
带御器械,不是职务,甚至不是官阶,只是一个头衔,民间俗称为“御前带刀侍卫”。从五代开始,皇帝多出身行伍,安全自然是首要之务。于是皇帝任命自己的亲信之人为“带御器械”,意为带着武器保皇护驾。到了宋代,皇帝不再随时出没于军营之中,禁宫大内也有殿前司卫戍,自然就不需要谁再带着武器晃悠。于进“带御器械”成为一种荣耀,除得到皇帝信任的亲近武臣外不授。而且规定十分严格,全国只有六个名额,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得到这个荣衔。
徐卫谢恩,何灌将诏书双手递给他并解释一番后,笑道:“我少年投军,戎马数十载,不敢说战功显赫,也算是兢兢业业几十年。如今已为三衙统帅,却不见官家赐我‘带御器械’之荣耀,徐九,你要知道这四个字的分量才是啊。”
“卑职何德何能。敢受官家如此厚爱?真是惶恐难安,惭愧惭愧。”这些表面工夫,徐卫还是做得来的。
勉励几句后,两人坐下,何灌这才问道:“方才我来时,见你部队开拔,可是京河制置使司强令逃散禁军士卒各还本部?”
徐卫点了点头,何灌本以为他会连番抱怨,心生不满,却见他并无任何异样。心里暗思,这小子才多大,如此沉得住气?思索一阵,建议道:“这也无妨,你为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有节制义军之权。又兼乡勇营指挥使,朝廷不设定额,你直管从义军中择勇壮之人充入营中便是。”
徐卫听后暗想,自己本来就在打这个主意,没想到何太尉想到一处去了。他是三衙统帅,如今提出这个建议,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是步军司的意思?若果真如此,那自己便没有任何顾忌。只管大肆扩编!不是吹牛,东京周边义军数万,多的不敢说,靖绥营扩编两三万没有问题!自己如果有两三万人马在手,只要朝廷保证装备粮饷,再严格训练,假以时日……慎重起见,他还是问道:“这么做,妥当么?”
何灌高沉莫测地笑了笑,趋身向前,小声道:“你以为这是步军司的意思?”怪了。你亲口所说,难道不是?
见徐卫不明所以,何灌笑容越发神秘,起身拍着他肩膀说道:“只管放心干,反正朝廷管粮管饷管装备。”
徐卫闻言大喜!从前靖绥营组建之初,朝廷以厢军待遇减半对待,后来还是因为要乡兵替禁军干活,才特批一批装备。而且那大名都作院所产器械,质量实在不敢恭维。五六十斤重的全套步人甲,该刀枪不入了吧?可在与金军野战中阵亡的士卒,不少人就是因为这粗制烂造的铠甲而送命!现在军营里还堆着一百多套甲叶散落的破烂!如今何灌亲口答应配给装备,对于靖绥营来讲,简直是雪中送炭!何灌为步帅,掌管军队的统领,训练,卫戍等事,自然有权配给装备!义军多为两河之地的农夫,是上等优质兵源。如今朝廷又管粮饷装备,如此充足的条件,自己要是带不出一支精锐来,甭说辜负何太尉这番信任,连自己都对不起!
“别高兴得太早,丑话我说在前头,两月之内,要达到令行禁止,步伍整肃!四月之内,士卒要熟练运用各种器械,并初步适应各种阵法。半年之内,形成战力!如果做不到,现在就撂挑子。否则,你头上这顶乌纱也就甭戴了。”看得出来,何灌虽然欣赏徐卫,可到底还是不放心。
徐卫并没有大包大揽,何太尉摆明要自己立下军令状。半年之内,将一群农民训练成剽悍勇武的士兵,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听何太尉言下之意,自己如果把这事办砸了。还得丢乌纱帽,搞不好连靖绥营也跟着一块遭殃。
思之再三,徐卫朗声道:“只要太尉答应卑职一个条件,我就敢保证办到!”
“说!若在本官职权范围之内,立马就办。纵然难些,也尽快促成。”何灌看来对此事期望颇大,否则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既然太尉已经答应配给装备,那卑职现在不缺钱,不缺粮,不缺器械,只缺人才!”徐卫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提出要求。
何灌闻言,不禁点头赞许。这还没开始动手,他就已经清楚自己的薄弱之处。只是这个问题怕是不好办,徐卫的部队是乡兵,现在营中的统兵官大多没有经历过战阵磨炼。可那久经战阵的禁军军官,又怎么会舍弃优厚的待遇来你乡勇营任职?再者说,禁军中本来就已经缺乏统兵军官,否则,官家又怎会逼得下求贤诏,要求各衙各路推荐人才?思虑半晌,说道:“这样,此事本官尽量帮忙,但不做任何承诺。”
“有太尉这句话,卑职心里就有底了。”徐卫后退两步,长揖一拜。忽地想起一人,赶紧补充道“有一人,金军南侵后弃家赴京,求遍所有衙门不得见用……”
“姓甚名谁?”何灌问道。
“王彦,上党人。”徐卫得答道。
何灌嗯了一声:“似这等人,你召来便是。”
又说了一阵,何灌再三嘱咐,千万用心,不可马虎大意。徐卫见平日里豪迈洒脱的他也如此婆婆妈妈,只当是重视此事,也不疑有他,应允之后,送何灌出了大帐。后者命其不必相送,尽快着手准备。
目送何灌离去后,徐卫折身回帐,刚转身,忽然吸了一口气。不对,何灌虽为步帅,有统兵大权,但在天子脚下,新建一只几万人规模的军队,绝不是他能一手包办的。再说,朝廷财政吃紧,城下已有数十万勤王之师,没理由再组新军。刚才,何太尉方才说什么在他职权范围之内的,立马就办,不在他能力之内的,也尽快促成。如此大包大揽,分明就是一愣头青的风格,哪像位高权重的步帅?可如此大事,岂同儿戏?如果何灌没疯,那此事就值得深思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扩编
甭管让靖绥营扩编是谁的意思。反正朝廷管粮管饷管装备,徐卫当天就召集所部军官研究方案,决定以当初招募王善贼部的办法从两河义军中挑选士卒。兵贵精而不贵多,他并张洪程方两位原西军都头再三斟酌,定下了苛刻的入伍条件。首先成分要单纯,乱七八糟的人不要想进靖绥营。其次才是身高,力量,健康状况。
正当他在详细拟定应征条件时,何灌派人来通风报信,说姚平仲也收到了消息,准备抢在靖绥营之前征召两河义军入禁军队伍。大宋历代都有在灾年或是局势不太平时招募百姓入伍当兵的惯例。只要有饱饭吃,谁还愿意当流民贼寇?徐卫闻讯后,当机立断,立即下令展开招募。
那两河义军,绝大多数都是因金军南侵而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虽然加入勤王队伍来到东京,可朝廷什么也不管,连吃饭都成问题。若不是徐卫向上面反应情况,只怕这些人已作鸟兽散了。因此,靖绥营的征兵布告一发出去,义军们群起响应。“当兵吃饷,杀敌报国”的口号。响彻东京四郊。
姚平仲实在是一根合格的搅屎棍,徐卫刚动手,他立马以京河制置使司的名义发出告示,广召忠心为国的勇士充入禁军,企图搅乱徐卫征兵计划。
京城东郊,靖绥营的文吏早已经扯圆了场子,一排长桌之前,人潮涌动。难以计数的义军汉子蜂拥而至。文吏先以目测,年纪过长过幼,身材过高过矮一律剔除。初步合格者,便以毛笔在其脸上划一道勾,以防有人弄虚作假钻空子。但有个前提,凡是认为自己有特殊技能,不管你是石匠,木匠,又或是跑江湖的郎中,掌大勺的厨子,如果在第一轮就被刷下来,可以当面申诉。在得到靖绥营确认之后,也可入伍。但如果你没有那样的本事而胡乱吹嘘,对不起,赏你十军棍。
徐卫派了五百多名靖绥营士卒在现场维持秩序,却仍显不足。这些背井离乡的人虽然首先是冲着当兵吃饷,不忍饥挨饿来的。可也有人是因为徐卫的原因,咱们义军到东京后,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朝廷官军有事没事都欺负咱。是徐巡检使替我等做主。到他手下当兵,亏待不了咱们。所以,靖绥营的征兵文告一发出去,各路义军如久旱而逢甘霖,争相投奔。
“退后!退后!再往前挤,刀枪无眼!”在现场维持秩序的士卒,俨然已经是一副老兵的派头。对这些情绪激动的生瓜蛋子呼呼喝喝,迎着那敬畏的目光,感觉自己也威风起来。最近靖绥营士气高涨,升官的升官,领赏的领赏,指挥使还连官家赐给他的赏钱都分给了弟兄们,那咱还有啥话说?惟有用心效命而已。
徐卫和张庆两个游走全场,监督着征兵事务。见脸上带着勾的人鱼贯而来,个个身强体壮,不禁喜上眉梢。有了兵,有了饷,何太尉还承诺了装备,虽然半年时间稍显紧迫,但凡事就怕认真,有了如此充足的条件。不信练不出一支强军!算算时间,金军若在**月之间再度发动攻势,那么何太尉设定的半年限期用意就很明显了。一支部队能不能用,只有拉上战场才知道。想明白了这一点,徐卫不敢大意。
走到杨彦那里,只见他正带着本部十余名士卒考察应征者臂力。方法很简单,那地上两个各五十斤的石锁,能提得起来,你就算过关。徐卫上一世虽然没当过兵,但多少也知道部队征兵,体测政审必不可少,且项目极多。如今来到近千年之前,条件有限,就凑合吧。除此之外,还有一项让所有人都摸不着头脑的测试项目。徐卫让军中文吏在一块块刨平的木板上用笔墨点了大小不一的圆点。或三五个,或七八个,排列在一起。凡能通过前面几项测试的人,便站在五步之外,看这些木牌,有人专门指引,让应试者答出所指的那团有多少个圆点。
“招兵而已,身家清白,体格健壮就成,你查人眼力作甚?”张庆苦笑道。
徐卫笑而不答,朝廷官军招兵,向来首推臂力,也就是看你能拉开多少石弓。只因大宋军队以步兵为主,在对抗北方铁骑的战斗中,主要依靠弓弩等远程兵器。这规矩定于何时已不可考。但从那以后,禁军越发重视士卒力量,以致军中攀比臂力成风,比如岳武穆,就以能开三百石硬弓而名扬军中。只是你力气再大,哪怕能将箭射出一千步远,没准头能起什么作用?而准头靠什么,就靠眼睛!有了鹰一般的眼力,才能做一名百步穿杨的神箭手!
无论党项、契丹、女真,都占了产马之地,以骑兵为主要作战力量。要克制骑兵,最好的办法还是骑兵。可自己创立靖绥营就想过,以大宋目前的条件,想组建大规模骑兵军团那是痴心妄想。那么退而求其次,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步兵,也未必就不是草原铁骑的对手。而一支精锐的步兵,少不了相当比例的弓弩部队。当初和金军野战时,弓箭对骑兵造成的杀伤力让自己记忆犹新。
正满心欢喜时,都头李贯疾驰而来,马还未停他就已经身轻如燕的飘下地来。这厮刚加入靖绥营时,张庆等人不有意见,说李贯形容猥琐。身材矮小,招来作甚?可这其貌不扬的家伙,却身怀绝技。走飞檐那假的,可翻墙越壁如履平地却不夸张,为人也机灵,徐卫本打算重用此人,只是眼下还不到时候。李贯奔到他面前,满面忧色道:“指挥使,那头官军也扯开摊子招募新兵。还大肆攻击我靖绥营,说咱们待遇差,装备差。是不入流的杂牌,投入靖绥营没有前途。还说当兵就要当禁军,那是天子近卫,虎狼之师。”
“去他娘的!什么虎狼之师?望见女真人旗号就撒丫子逃跑,有这模样的精锐?”杨彦突然窜出来破口骂道。
“我说你属狗的?耳朵这么尖?该干啥干啥去!”徐卫挥手喝道。
张庆看了他一眼,沉声道:“禁军虽然蔑视我们,但说的也不是全然无理。咱们的待遇的确比不了正规官军。他们横插一杠,对靖绥营的征兵恐怕会有影响。”
杨彦又探头探脑的摸过来,小声道:“要不要过去看看?”
“你是想去搅局吧,还以为在夏津呢?看看你身上穿的官袍,你现在不是泼皮无赖破落户了。”张庆笑骂道。
徐卫想了想,摇头道:“不必,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他召他的,我征我的,人家正巴不得我们去找麻烦,想把这事给搅黄了。”姚平仲睚眦必报,上回告自己的刁状没成功,必然不会善罢甘休。现在自己的全部精力都放在扩充实力上,可没闲工夫跟他去斗。
第一天下来,靖绥营招到的合格新兵不到三千人。而据禁军放话说,他们已经招了七八千。义军这块馍就那么大,几口咬下去可没剩多少了。杨彦等人有些着急,建议徐卫放宽标准,先把人抢到手在说。到时候不合格的,想办法踢出去就是了。可徐卫坚决不同意,一来他坚持走精兵路线,二来靖绥营刚刚扩编,不能干失信的事。张洪程方两位都头也表示反对。还作了一个形象的比喻,征兵不比**,一贯钱是个洞,十贯钱也是个洞。一个好兵放在烂部队里不起作用,可要是一支好部队混进一个烂兵,那就是颗耗子屎,能搅臭一锅汤。
第二天,靖绥营招募地明显比头一天冷清些。军官们起初还以为是咱们征兵严格的消息传开了,打击了应征者的积极性。可据李贯探听的消息说。禁军忒不是东西,居然使了下三烂的招数。一面疯狂攻击靖绥营,一面放话,禁军限期招募,过时不候。那义军中虽然不缺忠义为国之人,但更多的,只是食不果腹的普通百姓。你让他爱国也成,可先得让他填饱肚子。禁军那边几乎没有什么门槛,不像靖绥营这处那么多条条框框。于是那些观望的人蜂拥投向禁军。
杨彦等人把姚平仲的祖宗八辈都骂了一个遍,可这也无济于事。面对**裸的诱惑,换成是你,只怕也会和那些义军一样选择。眼看着靖绥营的招募席前越来越冷清,军官们干着急没办法,这才四月不到,就有人开始上火了。
正当一众军官束手无策时,徐卫拉了包括自己亲兵在内的一千部队开到招兵现场。什么也不干,就列成方阵。众人不明就里,也不敢去问徐卫。心说指挥使办事,总有他的理由。第一天没有什么效果,可从这一千部队开到现场的第二天起,前来应征靖绥营的人明显又多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行伍世家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军队的高下。不是仅仅由军饷多少来划分的。眼下女真人对南边虎视眈眈,当兵打仗想是逃不掉。诚然,每月拿着丰厚的钱粮是好,可就怕你有命拿,没命花。徐官人手下这千把士卒也忒怪,啥也不干,木头桩子似的杵在那儿,纹丝不动。一盏茶或是一顿饭的功夫,没谁觉得奇怪,可一两个时辰过去,这些人还不动,甚至连眼睛都不斜一下。这说明什么?说明这支部队纪律严明!
姚平仲那头见徐卫这边有起色,想方设法来破坏。可徐卫身为两河义军巡检使,除他之外,谁也没有节制义军之权。所以,任凭对方如何搅局,他只死死控制住义军首领。那诸路义军中,以没角牛杨进所部人数最多。那杨进当年在夏津和徐卫有仇,但此次进京,徐卫不计前嫌,着实让他另眼相看。有心投挑报李,遂严令所部,只投靖绥营,不进官家军。
至三月底四月初,征兵一事基本完成。靖绥营共募得勇壮之士两万出头。剩下的大多加入了禁军。姚平仲沾沾自喜,以为搅了徐卫的好事。甚至还邀请主管军务的枢密院和三衙长官前去检阅新军。其他人或许是外行,不懂装懂,但何灌是什么来头?从士兵干到步帅的主儿,看完了姚平仲的新兵,再到牟驼冈一瞧,就放下心来。这事交给徐卫,算是找对人了。
他是个信义之人,答应了徐卫的事一定办到。募兵刚刚结束,装备就送到了牟驼冈。让徐卫惊喜的是,送来的不仅有京师都作院所造的坚韧甲胄,长枪重刀,还有他想了很久的强弓硬弩,各式战车。朝廷不是快揭不开锅了么?怎么如此大方?这倒是有原因的,大宋朝廷现在最缺的是钱,可装备倒是充足。历史上,金军攻破东京城,不但抢到了大批金银财物,还得到足够装备十万人以上的器械。就在靖绥营现在的驻地牟驼冈,女真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宋军骑兵的家底抢光,战马三万余匹!
徐卫没急着发装备,而是重新整编部队。因为朝廷给他的番号一直没变过。目前仍是“大名府路安抚使司靖绥乡勇营”,一营也就是一指挥。按宋军军制,凡十人为什,五什为队,百人为都,五都为营。若按这个规定,靖绥营只该有五百兵力。可徐卫这一扩编,将近两万多人马,朝廷又没给新番号,所以仍旧按原来编制。将全营划分为七都,每都三千余人,各置都头副都头一员。剩下最剽悍强壮的士卒以及数百骑兵,都纳入亲兵之列,也编为一都,任马泰为都头,杜飞虎为副都头,由徐卫亲掌。全营共计八都兵力,两万六千余人。因靖绥营短期之内没有作战任务,是以徐卫将原来三千人马打散混编。一来加强部队控制,二来希望老兵起到带头示范作用,以期让新兵尽快适应。
四月初六。新编靖绥营的训练已经如火如荼开展起来。那牟陀冈附近,除天驷监守备部队外,只驻有徐卫一军。附近百姓起初听闻有军队驻扎,纷纷叫苦,以为是祸害来了。可一段时间相处下来,他们发现,这部军队极为自律,从不骚扰百姓。原来,徐卫虽然没有命令士卒搞什么军民鱼水情,帮老婆婆挑水,替老爷爷砍柴之类,但却严格约束部下,凡祸害百姓,抢夺财物,辱人妻女者,一律处死。甚至还规定,士卒犯法,长官连坐!于是全营上下,人人绷紧了皮,不敢以身试法。
穿着一件短衣,手里提把陌刀,徐卫站在那新近搭成的校阅台上环视全场,督促士卒训练。新进入伍的士卒,原来虽大多都是吃过苦头之人,可靖绥营不要命的训练还是让他们脱了层皮。这才刚开始几天,就如此难熬,以后还得了?没奈何,为了一口饱饭,几贯军饷。刀山火海也得上啊。
一彪人马远远奔来,行至靖绥营营区被岗哨拦住。这些人都披甲戴盔,看样子似乎是禁军?被阻住去路后,一将喊道:“此乃泾原经略副使,速速让开!”经略相公那是多大的官职,可营门口哨兵听了跟聋子似的,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那营内一人奔来,在马前抱拳道:“营区重地,闲人莫入,敢问诸位……”
“嘿,老四,咱家老九可算是出息了?”一人闻声笑道,约五十左右,两道浓眉直入鬓中,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脸颊一道疤痕,颌下一把短须,端得是威武不凡。正是徐家老大,徐原。
与他并肩而骑的那人,三十上下,浓眉高鼻,目若朗星,只是脸上血气稍嫌不足。不是徐胜是谁?听徐原这么一说,他笑道:“跟大哥比还差得远呢。”
徐原哈哈大笑,随即对那人说道:“你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徐原徐胜到了。”
那人本是负责今日岗哨的队将,听他两位言谈已知和指挥使关系非同寻常。后来又听到两人都姓徐,怕是指挥使亲戚,也不放行,请他们一行人稍等之后,飞奔入营去。不多时,只见徐卫大步而来!徐原徐胜两个,看到自家最小的弟弟昂首阔步。气宇轩昂,身为兄长,实感欣慰。下了战马,正当亲近一番。不料徐卫行至面前,抱拳行礼:“卑职徐卫,见过诸位大人。”
徐原一愣,随即仰天大笑,声如洪钟:“哈哈,好!先公后私!”
徐胜仔细打量着弟弟,一时百感交集。当日他随何灌长子何蓟出征,遭遇女真主力后,部队被打垮,他率本部士卒浴血奋战。无奈寡不敌众,自己又身受创伤,部下护着自己逃亡。后来才知道,弟弟的部队从夏津出征,正好赶到,挡住了金军追兵,救了自己一命。就在一年前,徐家这个小二愣子还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终日不务正业,游手好闲。可现在,自己都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真是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寒暄一阵,徐原徐胜这次来并非为了公务,是以徐卫并没有请他们进入中军帐。而是带到自己所住营帐中。两个作哥哥的进去一看,只见徐卫那帐中,仅一桌数凳,一张板床而已,床上被褥叠放得整整齐齐,居然连个近侍亲兵也没有。徐胜心想,要是自己浑家看到这般情景,只怕又要忍不住掉泪。肯定还会说,我家小叔何曾吃过这等苦?
一踏入帐中,徐卫就问道:“四哥,你的伤没事了吧?”从得知徐胜受伤时开始,他就一直记挂着这事,可无从打听。
“挨了几刀。但都是皮外伤。只有一枪捅在左肋,一箭射在右胛,有些麻烦。不过好在经过医治,已无大碍。”徐胜笑道。徐原是个爽利的人,立即向徐卫告知,那何蓟虽然兵败,然徐胜所部死战有功,已升右武大夫,沧州观察使。
徐卫一听,也替兄长高兴。观察使是武臣准备升迁之前的寄禄官,姚平仲就是先授观察使,后升都虞侯。看来用不了多久,四哥就会荣升了。
“恭喜四哥,等高升之日,少不得要摆酒一桌。”徐卫打趣道。
徐胜闻言笑道:“可不敢跟你比,带御器械,啧啧,这可是武臣难得之殊荣。”
“那是,便是二叔当年调入东京,升任步军司都虞侯也没你这般风光。老九啊,咱们徐家可就指着你光宗耀祖了,哈哈!”徐原看来心情不错,一路笑声不断。
徐胜听他提起老父,突然说道:“对了,九弟,爹已经到了京城。刚一到,何步帅就上门相见,呼父亲为前辈,十分客气。还透露,官家准备此次征召老臣重新起用,原则上官复本职,但因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出缺,所以爹极有可能担任此职。”他的心情看来也不差,难怪,父子三人都受升赏,岂不是天大的喜事?
徐卫听罢,心头不禁疑惑。怎么又是何灌?从进东京开始,凡是跟自己有关的事,几乎都少不了这何太尉。我家老爷子刚一进京,他就亲自登门拜访,也忒看得起我们家了吧?就算礼贤下士,也不至于做到这种程度。一时想不通,问道:“四哥,你是大名府路的军官,不是应该回本军么?怎么到东京来?”
“哦,我伤稍稍好些,便赶回大名报到。可没多久,步军司就来了调令,升了我的官阶,调入东京听用。”徐胜回答道。
还是何灌?徐卫满腹疑云,又冲徐原问道:“大哥,你镇守黄河南岸的滑州,怎么也到东京?”
徐原听他这么一问,似乎也察觉事情有些蹊跷,思索一阵,缓声答道:“日前接到命令,让我将防务交割于副手,速速进京,也没说原因。”
这就怪了,徐家两代人,现在几乎都在东京,不会是巧合吧?
“哦,还有一事。方才我们出城的时候,看到熙河兵也赶到了。”正当徐卫陷入沉思之际,徐原这句话突然给了他一个思路。
“熙河兵?可是姚古部队?”他立即追问道。
“不错,姚古为熙河路经略使,如今带着子弟进京勤王来了。对了,他侄子姚平仲你知道吧?”徐原问道。
徐卫似乎失了神,没有回答。姚家,种家,折家,西军代表基本齐活了,这简直是行伍世家大展示,朝廷想作甚?
第一百一十五章 攀亲
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何灌官邸
数月以来。这何府上下都是喜气洋洋。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幸运的是,咱们太尉站对了位置,拥立新君有功,接连受到升赏,被官家重用。身跨两大要害衙门,全面主持朝廷军务。可今天,全府上下一片忙碌,据说太尉要宴请重要的客人。一大早,仆人们就跑到市集排队抢购新鲜菜蔬。看这阵仗,莫非是朝廷哪位红人?李纲?吴敏?
没到正午,客人已经到了府上。何府仆人们赫然发现,怎地那小徐官人也在?除他之外,还有一名年近六旬的长者,一三十出头的军官。何府家仆久在京城,各衙各部的上官大多认识,可这两位却眼生得紧,不知是哪路神仙?
花厅上,徐彰三父子正襟危坐。那送茶水的丫头们看到这场景,连大气也不敢喘。心说不得了,这三位一看便知军人出身。一丝不苟,站如松,坐如钟,完全不似那班文臣。不多时,一身便装,活像位居家员外的何灌从里间转出,远远便高声笑道:“哈哈,天甫兄,稀客稀客。”
徐家父子三个同时起身,徐彰抱拳笑道:“叨扰太尉了。”
何灌快步上前,执住他双手,佯装生气道:“哎,这么说就见外了。如今你任步军司副都指挥使,我二人一殿为臣,又同衙共事,岂不是缘分?况且,本官早闻天甫兄之名,只是不得相见,如今共主步军司,足慰平生。”
徐彰听他如此抬举,谦逊几句。何灌又瞧向徐胜,笑道:“这位想必就是天甫兄长子吧?”
徐胜行了一礼,口称见过太尉,何灌频频点头,称赞道:“好,将门虎子果是不凡!我听犬子何蓟提起。当**部浴血奋战,不愧为忠直之士。兄长虎父无犬子,令人羡慕啊。”
徐胜称谢,何灌这才瞧向徐卫,略一点头,含笑示意。席面已经备妥,宾主都入饭厅,何灌之子何蓟因公务在身,不在家中。席间,何太尉殷勤劝酒,十分客气。倒让徐彰徐胜两父子不大自在,好在徐卫与何灌已经熟悉,才不免尴尬。
酒过数巡,徐胜见父亲迟迟没有敬太尉一杯的意思,便自己斟满杯中酒,起身敬道:“听我家九弟讲,这一路来,太尉诸多照顾,替他周全。家父身体抱恙,不能饮酒,这一杯卑职便替父亲敬太尉。”
何灌看了徐彰一眼。举杯道:“徐九这后生,我看到着实喜欢。不是何某说场面话,军中年轻一辈,我最看好他!”
徐卫听到这里,也起身举杯:“太尉谬赞了,这一杯,我兄弟二人同敬。”
何灌十分受用,给足了两位晚辈面子,起身单手执杯与他们对碰,一饮而尽。又喝一阵,说些闲话,都不提及公事。徐卫暗思,靖绥营扩编虽然完成,但军官奇缺,又特别是有实战经验的统兵官。何太尉当初答应帮忙,自己应该借着这个机会问问。
刚想到这里,便听何灌替父亲倒酒时说道:“条件有限,怠慢了。来来来,今天咱们只叙私谊,不谈公事,一醉方休!”
人家都这么说了,徐卫自然不好去多嘴。酒席吃完,何灌又请奉茶,用些瓜果。仍旧不谈公事。徐卫正盘算时,忽见那何书莹贴身丫头沐屏送水果进来。见了徐卫,嘴角抿笑,深深看了一眼,才转身离去。见到她,徐卫突然想起张九月来。上一次来何府时,曾听何书莹说已经替九月找好了婆家,准备出嫁。若真是如此,那苦命的丫头也总算有了个归宿。倒不知哪家少年有这般福气,娶到如此善良的姑娘?
正胡思乱想时,又听何灌向父亲问道:“天甫兄,徐卫该到弱冠之年了吧?”
徐彰点点头,答道:“下月便年满二十。”他这人虽然作了几十年的军官,但至今不习惯官场上这套往来逢迎之道,人家问什么他答什么,绝不会多一句话。好在何灌也是军人出身,并不介意。
“哦……”何灌听罢,含笑长长的哦了一声。听得徐卫心头一跳,这一声哦,可有些暧昧啊。再看太尉,把玩着茶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厅内一时寂静,气氛便有些尴尬了。一阵之后,何灌将茶杯放回桌上,正准备开口。徐彰却站了起来,拱手道:“今日叨扰府上,多谢太尉盛情款待,待安顿下来。改日也请太尉赏光。”
何灌话已到嘴边,但人家已经起身告辞,他也不好强留。心想,以后一衙共事,有的是机会说话,也不急于这一时。反正徐卫至少半年之内都在牟陀冈练兵不是?遂起身相送,一直送至府门外,方才停步。出了何府,徐卫便要回牟陀冈驻地,父子三人分别不表。
再说何灌送走了徐家父子后,因为多喝了几杯。颇有些醉意。便到书房歇息片刻,今日一聚,看得出来徐彰是个固执古板之人,徐胜倒是机灵些,可这父子两人却与徐卫完全不同。徐家日后,必在徐九身上光大。
脚步声响起,他睁眼一看,只见夫人端着一钵东西进来,放在案头说道:“官人,做了些醒酒之物,趁热喝了吧。”
何灌赶紧坐直身子,取过之后笑道:“有劳夫人了,夫人请坐。”
何夫人拖过一张椅子,与丈夫面对面坐下。待他喝完了醒酒汤,这才问道:“我方才在后面听你问起徐卫年纪,若不是那徐彰突然告辞,官人还想说什么?”
老婆在后面监视偷听,何灌却丝毫不觉意外,笑了笑,放下碗:“什么都瞒不过夫人。”
“哼,几十年夫妻,你想什么我还不知道?”何夫人白了丈夫一眼。
何灌一听,又靠在椅背上,望着房顶说道:“既然如此,那夫人猜猜看,我想说什么?”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看上徐卫那厮了?”一阵之后,何夫人探出身去,小声问道。
何灌拍打着椅子扶手,舒了口气,答道:“不错,这后生确实不错,我看着很是喜欢。长得仪表堂堂不说,还颇有才干,他日前途不可限量啊。”
何夫人闻言撇了撇嘴,嗤笑道:“真不知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他前途无量了?一个七品武职,连个正经禁军军官都没混上。我看那厮也不会有多大出息。”
何灌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道:“夫人呐,你才二十岁,你也不想想,我二十岁的时候还不到他这个位置呢。禁军军官算什么?实话跟你说吧,徐卫目前这个位置,就是给个钤辖也不换。”
听丈夫这么一说,何夫人倒来了兴趣,趋身向前疑问道:“怎么说?”
“你想想看,他那乡勇营扩编,手下两万多人马。朝廷管粮管饷管装备,现在官家虽然压着他的官阶,日后必然大用。”说到这里,停顿一下。朝中大事,本来不该跟家人提及,只是夫人小觑徐卫,这事她若不点头,自己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何夫人正用心听着,见没了下文,催促道:“官家为何这么做?”
“其实,也不只官家有意如此,实际上还有种师道和徐绍两位。徐绍从侄子一到东京就有意打压,其他人看不出来,我这双眼睛可是雪亮的,他是不希望徐卫窜得太高。还有种师道,官家下诏求贤,推荐徐卫的奏章很多,惟独他按兵不动。后来官家亲口问他徐卫是否可用,他却说太过年轻,尚需磨练。”
何夫人听到此处,不屑道:“傻,不是说那徐卫有西军背景么?以他的地位,要是夸个两句,官家还不立即重用?”
何灌颇觉奇怪,夫人向来看不起徐卫,怎地知他有西军背景?看来没少打听嘛。笑了笑,也不说破,继续道:“你真以为他老糊涂了?这位老大人精着呢,他知道官家想用徐卫,故意这么一说。你想想,年轻,官家不年轻么?谁说年轻就不能办事?本来官家还想再磨磨徐卫,就因为他这话,赐了鱼袋,后来又授‘带御器械’,荣宠备至。”
何夫人半晌无语,听丈夫这么说来,官家真准备重用徐卫?
见夫人不言语,何灌颇为自得地说道:“夫人放心,我看的人,不会差。还有一事不妨告诉你,当日种师道率徐卫一班战将入京,官家召见时虽对姚平仲十分赞赏。但赐见结束后,一转身就向内侍问了一句‘这徐卫可是当日山东以数百乡兵击破王善贼部之人’,这意思不用我再多说了吧?”
何夫人明显对于这些朝政大事不太清楚,半天想不明白其中关系,遂问道:“那既然如此,为何不立即提拔?”
何灌苦笑一声:“你才是真傻,徐卫多大?十九岁而已,难道你让官家封他个知州?大宋立朝百余年,还没出过不到二十岁的知州呢。再说,女真人一来,各路勤王之师云集东京,如果徐卫窜得太高,你让那些为国尽忠几十年的老将们怎么想?
第一百一十六章 太上皇
哦,官家一登基。就有了新人忘旧人,咱们这些老东西都该自己挖坑自己埋?再说了,徐卫领着一群乡兵就挡住了女真人,这不是打禁军的脸么?他要像姚平仲那样窜起来,你看现在那班带兵的会怎么整治他。所以有意打压徐卫。”
何夫人用心听完,又撇嘴道:“这些军国大事,我们妇道人家不懂,也不想知道”说罢,起身向外走去。
“夫人,那事情……”何灌赶紧追问道。
何夫人脚步未停:“至少也等他升个六品再说吧。”
何灌一听,这事可拖不得!现在徐彰进京,做了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徐卫又有‘带御器械’的头衔,那托媒说亲的指定少不了。官家大肆清洗太上皇旧臣,必然将起用一大批青年才俊。像徐卫这种入仕不久,没有山头的年轻人,正是官家网罗的对象,那前程简直就是铁打金铸的,你还犹豫什么?
正想开口叫住,却听夫人在外头嚷了起来:“书莹,你在这作甚?”
心中一动。跑去看时,却发现女儿神情尴尬,满脸通红的立在外面。垂着头一言不发。莫不是在听偷父母谈话?
“没规矩,回去!”何夫人拉长着脸,大声训斥道。
何书莹哦了一声,低着头转身离去。何夫人在后面看着,忽地叹了口气:“这丫头,最近神神叨叨的,前几日也不知哪根筋动了,竟劝我替九月找个婆家,赶紧嫁了。”
何灌牙疼似的咂巴着嘴,看着老婆的后背,左思右想,试探着说道:“我说夫人呐,九月到府中已经有些年头了,二十多岁的老姑娘,还不嫁怎地?还是替他寻个好人家嫁了吧,莫耽误了她,也算对你死去的妹妹有个交待不是?”
知妻莫若夫,何灌十分清楚自己的老婆为什么迟迟不肯将九月嫁出。当年,自己那连襟战死在征方腊的沙场上,他是个六品武臣,按制度朝廷给了相当优厚的抚恤。姨妹死后,将女儿托付给夫人,当时便派人去接。接来的不仅是九月,还有那笔抚恤金。姨妹生前留有遗言,这钱。拿出一半待九月出嫁时作嫁妆。就是这句话惹了祸……
“我还要你教?那丫头也要嫁得出去才成啊!你什么意思?合着我虐待她了?这些年养在府中,吃我穿我,若不是我们收留她,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当饿殍呢!”何夫人像是被人踩住了痛脚一般,突然发飙!一张本不光生的脸扭成一团,狰狞可怖!
堂堂何步帅,朝廷二品大员,被夫人这一声吼,吓得缩着脖子连声称是。心里却是不以为然,九月会没人要?那丫头懂事,聪明,善良,又生得标致。而且按规定,她父亲为国捐躯,除了巨额抚恤金之外,还允许一个儿子作官。可九月是独女,所以要等到她出嫁后,让她的夫婿来补这个缺。也就是说,谁娶到了九月,谁就撞大运了。
何夫人又数落一阵,这才气鼓鼓的离去。只留何灌在后头连声叹气。夫纲不振啊……
大宋靖康元年四月,赵桓在讲武殿召见军中大将。种、姚、折三家西军豪强尽数出席,因攻辽之战兵败被贬的刘延庆也被征召。而让人意外的是,新任步军司副都指挥使徐彰也在。此次召见,官家毫不吝惜赞美之词,大力褒奖了将领们历年来卫国之功。并说国难当头,正是带兵之人血战报国之时,要求将领们不可大意。
太上皇赵佶南逃江淮,朝中许多身居要位的大臣追随而去。诸如童贯等辈,掌军政大权数十年,势力盘根错节,难以清除。黄河以北,各路、府、州、县都有这些人的故旧。历史上,金军入侵,北方各地原来依附于童贯等人的守将就因为搞不清楚朝中局势,担心被新君算计,干脆弃城逃跑,或是倒戈投降。因此,赵桓极力拉拢西军。一来,西军战力为宋军之首,这是毫无疑问的。二来,童贯当年在西北主持军事,重用宦官,分化西军,引起了种师道等人的反感。现在,他接连提拔升赏,就是希望西军能一门心思地支持他,而不受太上皇赵佶,以及那班老臣的影响。
此次召见大将。被文臣们视为官家决心对金强硬的前兆,引起了他们强力反弹,就在召见的第二天,便有李邦彦等人上书,虽然没明确将矛头指向日前召见大将一事。但却说以如今局势,与金人议和方为上策,建议皇帝尽快答应女真人的条件,奉上巨额岁币,并割让三镇土地向金示好。否则,惹怒了女真人,怕是会再度举兵南下。大宋制度,武臣不能过问政事,因此,种师道等军中元老虽然十分气愤,但也无可奈何。幸好此时,李纲张所等人为他们发声,痛斥李邦彦之流丧权辱国,丢尽大宋脸面。建议皇帝,立即布置抗金大计!李纲更是根据当日徐卫所陈之策上奏赵桓,建议集合京师、陕西、山东之兵,防守各处要害,坚壁清野,以防金军再来。
赵桓并没做出任何反应。让大臣们互相去争吵不休。此时,他的主要精力放在请太上皇回京一事上。江淮荆浙诸路发运使宋焕,是蔡攸的死党,赵桓本来打算撤掉他,改派自己的心腹,原开封府尹聂山顶替,并交给他一个秘密任务,处死童贯。可后来李纲紧急上奏,指出这么搞风险巨大,万一失败,那班老臣挟持太上皇在南边另立朝廷怎么办?
赵桓深以为然。在宋焕回到东京以后,与他作了两天长谈。这君臣二人谈的什么,无从知晓,但随后宋焕再次被任命为江淮荆浙诸路发运使,返回江淮。
宋焕见到赵佶之后,极力游说其返回东京。并说东京现在一片混乱,老百姓惶惶不可终日,朝廷各衙各部几近瘫痪。那数十万勤王之师没有统一号令,官家根本弹压不住。赵佶一听到这话,心里开始活络起来。
姜是老的辣,自己虽然迫于形势传位于太子。可这天下经过自己几十年英明治理,儿子想完全掌控,岂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现在东京既然乱成这样,恐怕也只有自己回去才能收拾残局。
可赵佶也不是傻子,自己跑到南边,跟随自己而来的大臣,多是被民间称为“六贼”“十恶”之辈及其党羽,自知不容于新君,所以才选择了弃京出走。自己要是一个光杆太上皇回去能起什么作用?这些老臣现在跟自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儿子对他们怎么处理?
宋焕立即拿出了对童贯、高俅、蔡京等追随太上皇南逃大臣从轻处理的诏书。在诏书中,赵桓除对民怨实在太大之人作出一定处理后,其他人的处罚根本流于形式,甚至不予追究,有的不但无过,反而有功!贪赃枉法,结党营私,弃国逃跑,分化朝廷,居然还有功!
在宋焕极力鼓动之下,赵佶终于踏上了回京之路。其实,他不回去也没有办法,因为在江淮的日子快过不下去了。
其一、江淮地区历来是受“花石纲”祸害最严重的地区,方腊起义就是这么搞出来的。在禁军镇压方腊的过程中,烂到骨子里的禁军居然杀害平民虚冒军功。太上皇逃到这里后,非但没有出现百姓焚香遮道相迎的场面,他到扬州石塔院游览,寺庙的方丈和尚居然讽刺他。何不将石塔拖走充当花石纲?
其二、不管赵佶身边有多少权倾天下的大臣,可退位诏书白纸黑字,明明白白,现在赵桓才是大宋天子!因此,赵佶虽然盘踞江淮,但这一地区的地方官对他其实并不完全买帐。比如宿州知州,在接到赵佶命令,要求调钱十万之后,仅仅给了五千贯。说句难听的话,赵桓赏给徐卫的钱都不止这点。
其三、也是最要命的一条,此次赵佶南逃,童贯拼着老命保他。而童贯所倚仗的,就是那几万常捷军。当初他为了分化西军,招募西北高大少年为兵,号为常捷。享最高的待遇,用最好的装备,战力非同小可。但这些常捷士卒在江淮地区,水土不服,人心思归,以致怨言四起,童贯都几乎弹压不住。赵佶很清楚,如果没有了这几万精锐军队的保护,他在江淮是混不下去的。
因此,赵佶之所以决定返回东京,虽有赵桓苦心布置之功,更多的却是赵佶自己的难言之隐。赵桓在东京接到太上皇即将返回京城的奏章时,欢欣鼓舞,大喜过望。以为从此之后,南边无忧矣。到时便可腾出手来,专心应付北方局势。
可意外就在这时发生了,赵佶走到南京应天府时,突然停下。只派太上皇后郑氏独自回京。而他自己则放出风声,又用当初逃离东京的借口,“诣亳州上清宫烧香”。可最后,他并没有去亳州,而是前往洛阳!
赵桓闻讯,大惊失色。急召大臣商议对策,有人建议,软的不行,不如来硬的!长痛不如短痛,太上皇必须在东京城里安安分分地待着,绝不能在外面晃悠了。但如此一来,强敌当前,父子反目。女真人正虎视眈眈,大宋自己倒打起内战来,岂非亲者痛,仇者快?
第一百一十七章 好险
赵佶派出自己的老婆先行返回东京。其目的非常明显,那就是充当他的探路石。在他送往东京的御批中,明确提出了太上皇后郑氏的待遇问题。“道君太上皇后当居禁中,出入正阳门”。要知道,他现在已经退位,赵桓登基之初便下了诏令,确定了他内禅之后的权限。“除教门事外,余并不管”,也就是说只允许他管理宗教事务。
而赵佶现在却提出要让太后居住在禁宫。这事只会出现在一种情形下:垂帘听政。他有意在试探新君的态度,如果东京方面答应这个条件,自然而然也能够满足自己其他要求。分权,甚至复辟!赵桓根本不与任何大臣商量,直接否决了这个要求。自己若是没有登上大位便罢,如今既为天子,岂能受人掣肘?
整整一天的廷议,一班执政愣是拿不出个主意来。赵桓很是失望,这帮大宋朝的宰相们平日指点江山,高谈阔论,一旦事到临头,除了吵还是吵。问题是,你吵归吵。得吵出点实质的东西来吧。可从上午议事,现在天都快黑了,执宰们还在纠缠着诸如“稳定”“人伦”等话题。
赵桓实在无奈,命众臣歇息一阵,就在宫里用饭。自己则独自步出大殿,凭栏远眺。傍晚时分,那东京皇宫里各处都已点上灯火,星星点点,煞是好看。夜风徐徐,吹得这位少年皇帝心中的烦闷略微消散些许。自登基以来,他没有一天消停,一直忙到现在,都快有些麻木了。可祖宗遗留之基业,总不能断送在自己手里,眼下强敌当前,内讧不断,好好的锦绣江山弄得狼烟四起,混乱不堪。每每想到此处,他心里就不禁恼怒,恨不能……可有些事情,他只能在心里想想,绝不能对任何人吐露分毫。
那远远站着的年轻内侍,见官家在栏杆之前来回踱步,口中念念有词,却也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只觉得他情绪有些不稳,仿佛得了失心疯一般。一阵之后,竟摆动手脚。越发地癫狂。心中恐惧,正想着要不要上前询问,或是通知其他大臣。但思之再三,终究提不起勇气。太上皇当政时,重用宦官,那时候内侍的日子很好过。可官家一登基,以前掌权的宦官们纷纷遭到清洗。现在,裤裆里没那玩意的人都绷紧了皮,没谁敢放肆。
良久,跳大神般的赵桓终于折腾够了,颓然立在殿外,单薄的身形更显孤单。双手撑着栏杆,垂着头,久久无言。内侍正提心吊胆时,只见官家直起身子,大步而来。
“去!召何灌立即进宫!”
内侍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腿软!心像是被突然掏空一样!怎地?官家召何太尉,难道是要对太上皇来硬的?如今统兵三衙之中,只有步军司何灌为官家所信任,在这个当口连夜紧急召见,恐怕……
他的担心。也正是何灌所忧虑的。在接到进宫的命令后,这位步帅竟有些迟疑。试想,太上皇抛弃京城出走江淮,把一个烂摊子全扔给官家。逃就逃罢,又在南边胡搞瞎搞,没帮上任何一点忙不说,尽给东京方面使绊子添麻烦。哪怕是亲父子,弄到这种份上,怕是……
官家现在紧急召见,耽误不得,这可如何是好?焦心如焚之际,身边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何灌急得团团转。突然想起一个人来,送上一大笔心意,千恳万求让内侍多等一阵,他自己连衣服也没换,单人独骑直奔城外而去。
牟陀冈,靖绥营驻地。经过一天如同上刀山,下油锅似的训练后,士卒们各自聚在营帐中,诵读军法,操典,口令等。徐卫独自一人回到帐中,将那柄内廷供奉的陌刀倚在墙边,来到桌前坐下,倒上一碗冷茶还没来得及喝。便听外头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人在外喊道:“九哥!”
徐卫听出是杨彦的声音,今夜他负责全营巡防,难道又有那不信邪的士卒以身试法?
“进来。”徐卫话音方落。杨彦就大步闯了进来,神色凝重,来到徐卫身边俯下身去轻声耳语几句。后者一听,眼中闪过一抹惊色,他在这个时候跑到靖绥营来作甚?略一思索,当即说道:“请进来。”
杨彦领命,正要出帐,徐卫突然叫住:“我营帐四周,不要有人。”
不多时,何灌匆匆而入,不等徐卫有任何反应,连连摆手道:“什么虚头巴脑的都别来了。”正抱着拳徐卫一听这话,意识到何太尉此来,绝对不会有好事。能让他急成这个样子,除了金军南下,恐怕只有赵佶北上这一桩了。
徐卫虽然在牟驼冈练兵,看似与世隔绝,却密切注意朝中动态。早已经知道盘踞江淮的太上皇启程返京了。可走到南京顺天府时,突然停下。不过,这等政治上的事情,何灌一个武臣着什么急?他又来找自己作甚?
何灌一屁股坐在凳上,只听吱嘎作响,忍不住皱眉道:“我说你堂堂……巡检使。怎么尽用些破烂?”要知道,自打头一回见着徐卫开始,他一直对这个后辈十分欣赏,从来都是和和气气,像现在这般不耐烦,还是头一次。
徐卫正想赔不个是,何灌又摇头道:“罢罢罢,废话就少说。我现在是一脑袋稀泥,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身边也没个商量的人,只能来问问你。”
这话怎么说的?你家里不是有老婆儿女么?就算是军国大事。老婆商量不着,不还有你长子何蓟么?但见他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徐卫也只得直接问道:“太尉,这是出什么事了?”
何灌坐立不安,起身将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徐卫听罢,也惊得不轻!大宋朝现在就像是个重症迸发的患者,抵挡女真已是吃力,要是再内斗起来,只怕会一命呜呼!到时候,金国只需一个手指头,就能将大宋压趴下!
看赵桓这意思,似乎要对他老子动粗。此事一旦发生,大宋恐怕就彻底完蛋了。太上皇和当今天子干起来。先不管天下百姓怎么想,单说东京四周的几十万军队,足够将脆弱的大宋弄到万劫不复的地步。
“徐九,有句话我说在前头。你虽然年轻,但脑子不糊涂,甚至比朝堂上那些权贵还清醒。本官待你如何,你心里清楚。所以,我不希望听到任何推三阻四的话……”何灌话至此处,一双眼中精光陡现!死死盯着徐卫!当初张叔夜召朝中故旧商议抗金,徐卫那番冷静的分析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如今,徐卫当初的预测一一成为现实。足以说明其极具远见,这也是为什么何灌五内俱焚之际,连亲儿子都没想过,而是直奔牟驼冈来。
徐卫知道他后面没说的话是什么。坦白讲,何灌现在的确是被逼到绝路上来了。如果官家确实决定对赵佶动粗,那么何灌此去,无论是胜是败,最后的结果都一样!原因很简单,一个是皇帝,一个是太上皇,不管怎么闹,他二人到底是父子。何灌若是挑头办这件事情,成了,天下必然议论纷纷,军心动摇。赵桓为稳定局势。一定会把他推出去。就算赵桓不这么办,何灌以后也无法在朝廷立足。要是败了,那结果更糟,官家为安抚赵佶及其党羽,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在何灌身上,其结果必然是满门诛杀!还会背上一个十恶不赦的“谋逆”罪名,永世不得翻身!
何灌想必也是清楚这一点,所以才心急火燎要找人商量对策。可这件事情,跟朝中大臣商量不得,想来想去,也只有自己这个人轻言微的后辈可以共语了。
徐卫没有急着回答,自己目前羽翼未丰,朝廷里任何一个小小的风浪都有可能将自己掀起来。所以眼下最好的策略是,专心练兵,不掺和政治。可何灌亲自找上门来,情面倒是其次。关键在于,靖绥营以后要仰仗他的地方很多,一旦何灌倒台,没有了这个靠山,自己将十分被动。还有,赵家父子如果反目,对目前局势的破坏将是灾难性的。自己所有设想都将成为泡影。
权衡利弊之后,徐卫决定抛开顾忌,该出手时就出手。
“太尉勿忧,卑职虽然也没有主意,但却可以替太尉分析一二。”
何灌一听这话,频频点头,重新坐了下去,提过茶壶替徐卫那已经装满的杯中又添上茶水,道:“来来来,坐下说,捡要紧的说。”
“首先,官家和太上皇绝不能动干戈!一旦打起来,说句不中听的话,一切玩完!”徐卫一边坐下,一边说道。
何灌深以为然,并不插话,示意他说下去。
徐卫忙了一天,着实口渴,端起茶杯一口喝干后,继续说道:“官家召太尉进宫,用意我就不便揣摩了。但太尉只需对官家言明,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说到这里,他习惯性的停了一下。按常理来讲,话说到这份上,对方总要问一句“此话怎讲?”,可何灌还急着进宫面圣,催促道:“说!说完!”
“太尉试想,太上皇之所以答应返回东京,恐怕也是因为江淮的日子不好过。可那洛阳又能好过到哪去?突然在顺天府停下来,固然有太上皇自己的疑虑,但估计更多的,却是那班老臣的主意。”
何灌手中提着茶壶竟忘了放下。不错!怎么一时情急,竟没有想到这一点。这天下不论谁作皇帝,到底是赵家江山。太上皇哪怕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终归他还是当今天子的生父,官家能对他怎么样?就算回了京城,还不是好吃好喝,金山银山地养着?但那帮大臣不同,就说童贯,官家早对他起了杀心,必欲除之而后快。太上皇就是仗着这些人才有和东京叫板的本钱,所以不得不为他们多想一些。
“所以,问题的根本就在于如何打消老臣们的疑虑上。他们都是效忠太上皇多年的旧人,如今新君即位,自知不容,是以……”徐卫说到此处,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意思很明白了。
何灌脸上,一时阴晴不定。手中茶壶仍旧提着,连渐渐倾斜也不知道。当那茶水倒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他时,突然将壶一扔,摔个稀烂!也不和徐卫说半个字,撩起衣摆就往外跑,一阵风似的旋了出去。
望着那一地的瓷片,徐卫苦笑一声:“是得安排几个负责起居的亲兵了,这官僚作风该有还得有。”
就在何灌被召见的第二天,赵桓下诏。太上皇后郑氏虽不居禁中,但其新居宁德宫还是极尽奢华,为此,他不惜勒紧裤腰带,连自己的膳食也减少了。
赵佶在给东京的御批之中,还提出了一点。那就是“吴敏,李纲,令一人来”。他心里有数,儿子身边,目前恐怕就是这两个人能呼风唤雨。赵桓从其言,派李纲前往顺天府迎接太上皇回京。在李纲启程之前,朝廷已经颁下明诏,广告全国。表示对追随太上皇南巡的官员,非但不予追究,还要厚加赏赐。就连声名狼藉的高俅也因为“扈从上皇,宣劳既久”进封简国公。这种种迹象,逐渐打消了赵佶以及童贯等旧臣的疑虑,再加上李纲极力游说,道君太上皇终于在靖康元年四月返回东京!
赵桓的一大心病终于去除,他没有忘记替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效劳的功臣们。赵佶回京不久,他就降下诏书,说步帅何灌,久历战阵,劳苦功高,实为武臣之楷模。特进梁国公,就连他吃了大败仗的儿子何蓟也跟着沾光,擢升为枢密承旨。
何灌逃过一劫,自然想起是谁帮了他大忙。可徐卫的官阶现在是提不上去,提了也对他没好处。想起他曾经拜托自己的事,遂于官家面前奏了一本,说靖绥营扩编之后,徐卫难处很大,特别是缺少统兵官,是不是请朝廷考虑一下?赵桓正在庆幸听了何灌之言,没有铸成大错,自然是有奏必依。命将各地推荐的豪杰之士名册,先拿给何灌去选。又下诏,各路王师中,若有合适人选,也可征用。但规定,至多只能平级调动,也就是说,以靖绥营的规格最高也只能调到都头一级军官。何灌好不郁闷,那各地推荐的豪杰还有些选头,都头一级的统兵官能有什么用?
他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再三考虑,想到徐彰徐胜父子刚刚进京,一切还未安顿完毕,徐卫如今在京作官,也没个落脚之处。自己名下倒有几处宅子,不如借他一所暂住。反正也有心和徐家结亲,将来作为嫁妆,顺理成章,不怕徐家不接受。可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付诸实施,官家就已经将没收“六贼”之一王甫的一处宅子赐给了徐彰。
这日,徐卫体谅士卒连日操练十分疲劳,命歇息一日,只作少量训练便可。徐彰派人来到营中,让他若是得空进城一趟,说是三姐四嫂到了。徐卫想到今日也无甚要事,再说三姐四嫂许久不见,难得一家人团聚,回去一趟也无妨。遂将军务交于两位副指挥使张庆和王彦,自己就随家仆赶往城中。
那官家御赐的宅子位于西水门内,原是奸臣王甫私宅,虽称不上奢华宏伟,却也十分别致。前后院落加起来,房屋也有十几间,且配套完备,卧房,书房,花园,马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徐卫在家仆引领下行至门前,刚一下马,只见一个伶俐的小厮奔过来,一把牵住缰绳,满脸堆笑道:“小官人回府了。”
“这是……”徐卫向徐家老家仆问道。
“何太尉忒客气,听闻迁了新居,便送来两个丫头,一个老妈子,并两个小厮。老太公再三推辞,人死活要送。本来要等小官人回来问问,这不,已经干上活了。”老仆回答道。府里的太公官人们都升了官,还搬到京城来,这让下人们底气也增加不少,说话都大声了。
徐卫轻笑一声,他自然知道这是何灌在投桃报李,也不多说。正抬脚要往里走时,突然停下,回首问道:“你说什么,两个丫头?”
“对,老仆问过了,一个叫荷心,一个叫凤维。”
徐卫不知道在想什么,听到这两个名字,竟然哼道:“荷心就是藕片,凤尾就是菜叶,取的什么破名。”说罢,将马鞭朝那小厮一扔,大步向里走去。外头两个面面相觑,人家名字取得挺好,哪招惹到小官人了?
刚踏进中庭,还没找着门路,便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童音脆声道:“小舅回来咯!”正四处寻找声源时,便见一团肉球直滚出来,一直滚到脚下,抱住他双腿,嘿嘿直笑。看着外甥那张胖得起窝的小脸,徐卫就像从十八层地府突然升到了九十九重天外天,一把抱起范宜,使劲抛了起来。
“九叔!”又一个声音传来,却是四哥徐胜的儿子徐直,也才十岁而已。
一手抱着外甥,一手抱着侄儿,徐卫心情大好,望定客堂方向,箭步如飞。入了客堂,却见高朋满座,徐秀萍一看到弟弟回来,乐得眉开眼笑,起身大笑道:“我家愣头青回来了。”
徐王氏瞄了姐姐一眼,生气道:“三姐怎么说话呢?九弟现如今已是朝廷官员,凡事都得有个体统。”
“哟哟哟,体统?他再大的官,还不是我弟弟?怎么着,我还得给他磕头啊?”徐秀萍一张嘴不饶人,逼得徐王氏说不出话来。正滔滔不绝数落姐姐时,一眼瞥见兄弟腰上系着条金带,挂着个荷包,十分诧异。自己那公公前些年得了条金带,也挂这么一个鱼袋,成天得意洋洋,说皇恩浩荡,粉身碎骨难以报答,怎么老九也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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