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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阀全文阅读

作者:宋默然     宋阀txt下载     宋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汉奸

    那战将沉吟半晌,建议道:“对岸宋军防守如此顽强,急切之间难以攻破,不如先将部队撤回,待后续部队赶到后合兵一处,以舟船渡河。我观对岸守军虽然顽强,但兵微将寡,只是借助浮桥限制方才阻挡我军。我军若以舟船渡河,其优势便不复存在!”

    这回那汉官却不向斡离不解释,而是直接问道:“你凭什么断定对岸守军兵微将寡?”

    “你看对岸大营之中,宋军已经逃散一空,留下来的料想不过数千人。只要我军放弃浮桥,以舟船渡河,其军心必将动摇,到时一鼓作气攻上南岸,正是我军用武之时!消息传到东京,那城外虽有数十万勤王之师,听闻浮桥被夺,大金强兵压境,定生怯战之心,到那时……”说到此处,战将目光一闪,自得之色溢于言表。此人倒的确有些本事,不但对大宋虚实了若指掌,甚至对大宋君臣的心态也把握得十分准确。

    汉官向二太子解释后,后者盯着战将久久无语,继而摇了摇头,叽哩呱啦一阵。汉官听得频频点头,向战将说道:“我数万大军,若以舟船渡河,几时得过?若在渡河之时,宋军援兵赶到,岂非首尾不能相顾?况且,放着这坦途一般的浮桥不夺,而假以舟船,岂非舍近求远?”

    那战将听了,心头着急,上前一步直面二太子道:“宋廷虽再度起用种师道,但未给一兵一卒!他时至今日还无法赶来勤王,必是部队难以征集,即便杀到也不足为惧!我愿领数千精兵,替大军断后!并立下军令状,若其不来便罢,只要一来,我必击溃之!”

    汉官盯了他一眼,慢吞吞地向二太子斡离不解释了半天,后者根本没有听完便大摇其头。眼见天色渐暗,攻势又受阻,心头不耐,遂下令收兵。退兵号角刚一吹响,那平日极其骁勇的女真勇士们竟掉头就往回撤!对岸壁垒之上,宋军弓手又是一阵急射!桥面布满金军尸体,仓皇撤退的女真士兵竟没带走一具!眼见金军撤退,南岸欢声雷动!

    斡离不满脸怨毒之色,一咬牙,手指战将一通呼喝后,带领部将愤然奔下城去。那汉官颇有些幸灾乐祸地解释说:“当初你为宋使来到军营,本该斩之以祭旗。是你夸下海口说深知大宋虚实,可助大金一臂之力。现在,是你为大金尽忠的时候了。明天天黑之前,二太子要在南岸校阅三军。”

    战将闻听大惊!一时须发皆动,五内俱焚,狠狠盯着汉官道:“你我俱为汉人,何苦数次为难?”

    那汉官神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冷笑道:“虽为族类,然今同为大金之臣,我不过是克尽职守罢了。”

    战将无言以对,叹了口气,沉声道:“既然二太子执意要夺浮桥,我从命就是,明天天黑之前,二太子必能在南岸检阅部队!”

    见他有如此把握,汉官质疑道:“哦?愿闻其详?”

    战将轻笑一声,扔下汉官不管,直行下得城去。那汉官一愣,跺脚骂道:“反复无常的小人,也敢这般张狂!卖主求荣之辈,也敢……”话到此处,自觉无趣,便闭口不言也跟下城去。

    夜幕降临,南岸壁垒上,靖绥营士卒明火执械,警惕地望着对岸。喧嚣的喊杀声已经远去,只有奔流不息的黄河发出阵阵怒吼。徐卫立于城头之上,望见对岸大丕山后,火光滔天,将那片天空也映得通红,女真人兵力力远远超过自己,若不是这座浮桥,靖绥营怎能挡得住金军雷霆一击?

    眼下,金军西路怕是仍在围困太原,短期之内绝难攻陷。可如此一来,便牵制住了太原一带的宋军,让他们无暇他顾,更不能可能赶来救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种师道,金军不知我虚实,一旦种公兵至,情况就会大为缓解。但种师道抵达之前,自己所能依靠的只能是麾下七千余将士。现在最怕的就是,金军见浮桥攻取不下,便借助舟船渡河。如此一来,靖绥营就要从防守一点而变成防守一线,其困难可想而知。

    天寒地冻,城上守卒不时的跺着脚,吸着鼻涕,徐卫伸手拍了拍身边一名部下的肩膀,朗声说道:“弟兄们辛苦了,等金军撤兵后,必有重赏!”

    守卒一片欢腾,一人忽然问道:“大人,我部为乡兵,领厢军半数粮饷,却死守险要,朝廷禁军高饷厚粮,却不战自溃,着实让人寒心呐!”

    徐卫寻声望去,见那人比自己长不了几岁,个头并不高,看起来甚至有几分瘦弱。只是浓眉吊眼,满脸戾气,令人望而生畏。身着铠甲,提杆长枪,正看着自己。觉得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姓名,遂问道:“姓名?职务?”

    那人奔到徐卫面前,俯首道:“小人杜飞虎,原为王善贼部,后投靖绥营,并无职务。”

    徐卫想了起来,当日自己率部往山东助战剿贼,这杜飞虎便是伏击自己的骑贼一员。被俘后,拒不下跪,并说当贼和当兵都是一路人。当时自己认为他是条汉子,便征入军中。没想到,此人极其勇悍,日前与金军野战,他独自一人斩级八颗!勇冠全营!

    “别人怎么样,我们不管,也管不着。这事如果靖绥营没碰上便罢,既然遇到,就绝不能让女真人兵不血刃渡过黄河!弟兄们的委曲,我心里清楚,但我告诉你们。靖绥营今天在此死战,不说为国家,为朝廷,你们哪个没有亲眷在北方?如果我们不把女真人挡死在黄河以北,不是我徐卫吓你们,你等父母,妻儿,兄弟,姐妹,亲属都将沦入金人铁蹄之下!女真人是什么德性,你们是亲眼看过的,还要我多说么?”徐卫一番话说完。那城头士卒个个悲愤,人人切齿,都称愿追随指挥使死守到底。

    杜飞虎伏拜于地,告罪道:“小人胡言乱语,甘受军法。”

    “你说的都是实情,我不怪你。日前一战,你斩首八级,英勇无畏。我升你为队将,好好用心。”徐卫嘱咐道。

    杜飞虎再三叩首方才起身,徐卫勉励几句,正要下城,突见几点火光从对岸大丕山而出,直投南岸而来!

    

第八十九章 劝降

    数里连营,军帐遍地,本该是人潮涌动,刀光剑影的地方,此时却死一般寂静。数万守军闻风而逃,扔下这空荡荡的大营,在寒风之中凭添几分萧瑟与落寞。靠近紫金山南岸浮桥的山下,数千靖绥营士卒已经开始埋锅造饭,堆堆篝火熊熊燃烧,更映照出背后空荡大营的诡异。

    一顶大帐中,灯火通明,铠甲不离身的徐卫高坐于上首,嘴唇干裂,灰头土脸,略带几分倦意,惟有那双已布满血丝的眼中,仍然目光如炬。孙正韩世忠两人分陪左右。下面,全副武装的十余名禁乡兵军官依次而坐。白天击退金军进攻,极大地鼓舞了士气,七千将士现在是同仇敌忾,精诚团结。

    “官军逃散之时,虽焚烧不便搬运的粮草箭矢等物,但弟兄们从火中抢出不少,足够我部半月之用。我建议,靖绥营死守浮桥,并向东京求援。”副指挥使张庆翻看着军中文吏的账册说道。

    韩世忠看了徐卫一眼,接过话头:“此议可行,我军据黄河天险,易守难攻,便是坚持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只要朝廷及时派出援军,女真人休想过黄河一步。”

    其他军官纷纷附议,徐卫正要讲话,忽听帐外亲兵报道:“都头李贯回营,帐外求见。”

    徐卫目光闪动,随即波澜不惊地说道:“让他先去歇息。”而后,回首对一众军官道“既然诸位都是这个意思,那我立即派人向东京报信。”

    孙正忽地叹了口气:“若非郭逆降金,尽泄我军虚实,女真人怎敢如此猖狂!”

    “你说谁?”徐卫心头一震,脱口问道。

    孙正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徐副使自大名而来,还不知郭药师已经变节投降一事。当下便详细叙说,徐卫听罢,怒火中烧!自己费尽心机,绞尽脑汁才将这个祸害弄出燕山前线。赵佶这倒好,又乖乖给人送回去。难怪斡离不敢孤军深入,仿佛吃定宋军一般,原来是因为得了郭药师,已知大宋河北无兵可用。

    “徐副使不必忧虑,如今我们只要坚守浮桥,静待援军便可。无论种公兵至,又或是东京援到,金人都只有退兵。”韩世忠这段时间以来,对徐卫已是刮目相看。怕他听闻郭药师降金一事后有所想法,遂宽慰道。

    徐卫却不敢这样盲目乐观,女真人占据北岸,黄河天险已与我共享。河北之地无兵可用,太原方面又相持不下,要想金军退兵,靖绥营就必须像根钉子一样扎在这里,决不让金军前进半步!当下告诫诸将务必谨慎,不可大意轻敌,又派遣士卒于南岸河边日夜巡逻,以防万一。

    商议已毕,各将自回,徐卫又召来李贯询问东京之事。得知各路勤王之师已云集京城四周,心中稍安,褒奖了李贯一番,因连日劳累正想歇息片刻再去巡营。守卒突然来报,对岸金军派出使者,已至浮桥障碍之前。

    徐卫询问来了多少人,得知不过三五个,一时也捉摸不透对方企图,若是夺桥,也不该这几个人。当下召集众将,登上城头。向下望去,只见四五个士兵明火执盾护住一人,正朝壁垒之上张望。

    估计是看壁垒之上有人到来,那下面一名士卒抗声喊道:“宋军守将出来答话!”

    徐卫并不理会,对方连喊几次不见回应,又有一人声如洪钟吼道:“我乃原燕山副守郭药师,宋军守将可出来答话!”

    一听是郭药师亲自前来,徐卫已经猜到对方用意了,正要说话时,身旁韩世忠已经抢在前头破口痛骂道:“你这反复无常,寡廉鲜耻的小人!身受皇恩,不思回报,却投向金贼!天下之人恨不能寝汝之皮,食汝之肉!焉敢再来现眼!”他官阶虽较之徐卫要高,但此地七千将士都以徐卫为首,这时抢在前头发话,固然有激于义愤的原因,更多的则是猜到郭药师来意,抢先堵住徐卫的嘴。说白了,还是担心徐卫太年轻,面对数万虎狼之师,怕他心生畏惧,做出不可预料的事来。徐卫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心中虽暗笑,表面却不露分毫。

    郭药师在下面听罢,也不发怒,而是大声问道:“你便是宋军守将?可报上名来!”

    韩世忠也不搭理,义正辞严,高声痛骂水止。郭药师耐着性子,听他骂完之后,才向上喊道:“我奉金国二太子之命而来,有一言请诸君静听。”

    韩世忠又要开骂,徐卫却挡住,轻笑道:“当看把戏,听听他说什么。”

    “宋金相约攻辽,早先言明,双方不得擅自接受契丹归降。然南朝背信弃义,接受辽帝降表在先,收留张觉残部在后,更兼阉贼谭稹倒行逆行,触怒大金。今女真人大兴问罪之师,兵分两路来攻,势不可挡。诸君尽忠国事,死守浮桥,药师实为钦佩。然有一说,或不中听,还望诸君勿怪。想女真人崛起于山林草原之上,骁勇异常,数年之间扫灭契丹,成就王霸之业。今挟得胜之威而来,非人力所能阻挡,诸君若妄图以蝼蚁之力而撼泰山,实属自取灭亡!大金二太子对贵部坚守险要也十分赞赏,药师来前曾再三嘱咐,若贵部认清形势,归顺麾下,则既往不咎,仍加重用!诸君意下如何?”

    郭药师一通劝说下来,城上居然没半点反应,遥望先前答话那将也闭口不言,遂喊道:“将军,药师念在曾共事一主的情份上,才苦口婆心来劝。若不听忠言,执意顽抗,待大军过河之日,便是你等枭首之时!自以为据守险要,我军便奈何你不得?实话与你等明说,今日之事若不成,明早我军便要假舟船渡河!到那时……”

    此话一出,城上众将尽皆色变!若金军真用舟载船装强行渡河,那事情就严重了!

    徐卫却是面不改色,你当我是三岁小孩,这么好骗?金军今天刚到,必然先尽全力夺取浮桥,若实在不成,的确有可能借助舟船渡河。但现在北岸到的只是金军先头骑兵部队,等后续部队会师不要时间?征用船支不要时间?下水渡河不要时间?真决定渡水而过时,不怕后院起火?

    

第九十章 狗血淋头

    见左右诸将尽皆色变,城下郭药师仍旧不厌其烦地劝降,徐卫对身旁张庆说道:“给他提个醒。”后者一声冷笑,从士卒手中取过弓箭,将一张黄桦弓扯得浑圆,一箭过去,射在几名士卒脚前桥面上,入桥半箭!虽有盾牌护身,不惧箭矢,可郭药师也不免吃了一惊,正要说话时,已听城上一个声音传来。

    “郭药师!你是个转面无恩,全无信义的小人,我本该一箭射死你。但我杀金狗,可得朝廷三贯赏钱,杀了你,一钱不值!还得费时费力来割你的狗头。早早滚回去,告诉斡离不,他休想踏过黄河一步!我部士卒,都是铁骨铮铮的好男儿!决不屈膝投降!决不摇尾乞怜!”徐卫中气十足,声传四方。四周将士受其鼓舞,振臂高呼!

    郭药师在下头听得真切,一时间,只觉无名业火直冲头顶!先前韩世忠百般痛骂,他都不气。什么卖主求荣,背弃祖先,屁!生在乱世,遇弱则击,遇强则顺,管他是汉人、契丹人、女真人?可徐卫竟敢如此轻视,叫他这个不久之前还是大宋武泰军节使度、检校少保、同知燕山府事的前高官如何不怒?尤其看到对方不过是个少年,料想不过队将都头一类,遂厉声喝道:“你是何人,报上名来!无名小卒不配跟我说话!”

    徐卫还没回答,杨彦已经抢先一步吼道:“直娘贼!竖起你狗耳听清楚,此乃大名靖绥乡勇营指挥使徐卫!便是这南岸守将!趁早收声滚蛋!惹急了老子,杀过河去,将那什么鸟太子扒皮抽筋!你这老狗是个卖国求荣的腌杂厮,杀你脏我宝刀,只得摁在茅坑里淹死!”

    此话一出,满城将士哄然大笑!惟独韩世忠、孙正二人大惊失色!韩世忠急道:“你这一说,便泄露徐副使身份!叫那金人知晓南岸守军不过是支乡兵部队!如此一来,女真人只会无所畏惧!”

    杨彦一愣,望向徐卫。却见九哥气定神闲,摇手轻笑道:“要的就是他无所畏惧。女真人若认为南岸是朝廷禁军把守,一见久攻不下,必然另辟蹊径。一旦知道我们不过是乡兵,就会毫无顾忌,全力强攻以图夺取浮桥。我正愁想什么方法让斡离不知道这个消息,这不,传话的人就来了。”韩孙二人闻言,对视一眼,不再说话。

    城下,郭药师听得又气又惊,乡勇?将数万精兵挡在黄河北岸的竟是大宋乡兵部队?就那么一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子,带着一帮乡兵,竟能阻挡女真铁骑?惊怒交加之下,破口骂道:“你等休要逞口舌之利!大军渡河之时,便是你等……”

    徐卫哪有闲功夫听他废话,环顾左右笑道:“走吧,诸位都累了一天,热饭也没吃一口。我们回去祭五脏庙,让他在这说个够。”左右军官尽皆失笑,随他一起步下城去。

    郭药师在城下骂得兴起,还未察觉,连篇累牍地骂完之后,见城上没有反应,连问几声,忽听城上一人吼道:“滚!少在此处聒噪!”

    “你又是何人?”郭药师一怔,随即问道。

    “你家爷爷是大名乡勇营队将!”杜飞虎大声回道。

    郭药师气得几乎吐血!队将?在金军中,连个百夫长也算不上!竟也敢如此放肆!一时之间,这位先后臣事契丹,大宋,女真的三姓家奴直生出一阵虎落平阳之感来。想我郭药师,自“怨军”组建时起,便是一方统帅。归宋之后,官拜节度使镇守燕山,手中雄兵数万,也算是横刀立马,气吞万里。可不知怎地,赵官家在金军蠢蠢欲动的关头突然将自己召回东京。刚一走,女真人便攻破燕山,自己丢了军队地盘不说,光杆一人还被派去出使金营。现如今降了金,又不招待见,仅统率数千宋军降卒,今天头一阵,便让这帮乡兵打得溃不成军。现在自告奋勇来劝降南岸守军,不但事情未成,反而遭此羞辱!要是就这么回去,那斡离不只怕愈加轻视自己!

    思前想后,又惊,又怒,又悔,又悲,心中五味杂陈,千头万绪涌上心头。忍不住一声长叹,可还没等叹完,只听城头上一声喝,立时箭矢如蝗!几名士卒护着他仓皇后退,郭药师气血翻滚,怒火中烧,歇斯底里地嚎道:“小贼安敢如此!”

    当下逃回北岸,又不敢有所隐瞒,便将事情一五一十禀报上去。斡离不听罢,气得七窍生烟,第二日又派出精锐强攻浮桥,麾下将官苦谏,建议等后续步军到达再作计较,斡离不哪里肯听?区区乡兵,我还怕他?遂执意强攻!徐卫寸步不让,凭借加固的障碍,用利箭火器猛攻!金军纵然骁勇善战,在那浮桥之上也奈何不得,伤亡数百人后,狼狈逃回北岸。

    斡离不恼羞成怒,一连猛攻三日!可除了继续增加伤亡外,毫无其他意义。那浮桥南段桥面上的一堆烂木头,竟成了金军不可逾越的天堑!斡离不急怒攻心,连斩数名百夫长,一名千夫长,待第四日后续部队到达后,挑选得力干将,精锐士卒,装备最好的器械,信心满满,再度攻过河来。战前曾下军令,今日若再不克敌,所有参战之人,全数斩首!此番,他是有备而去。以装备铠甲重盾的步卒为前锋,强弓硬弩居于其后,因为根据几天以来的战事,女真人判断出南岸守军的弓箭射程,至多不过一百五十步。

    战斗一爆发,徐卫就发现情况不妙!女真人在付出极大代价后,终于摸索了出了克制靖绥营火器的办法。他们仍旧排出与前几日一样的阵形,可所有士卒都将长盾横置于头顶,并且中部举高,两侧略低,呈屋顶状。这样,不仅防护严密,弓箭奈何不得,而且霹雳炮等火器扔过去,根本没有立脚之地,几乎全部滚落河中。更严重的是,金军将盾牌横置,不仅防护严密,阵中还留有通道,以便其他士卒穿行其间,拆除障碍!居于步卒盾阵之后的金军弓手,借着强弓硬弩全力压制南岸壁垒之上的守军。若不是靖绥营所设障碍,都是用粗如盆口的树干加大钉铁链连成一体,金军只怕已经完全拆除,兵临城下了。

    

第九十一章 援兵

    北岸壁垒上,郭药师及一班战将陪同金军东路军统帅斡离不密切关注着战事。当看到女真士兵横盾为掩护,又以强弓硬弩压制南岸宋军弓手,进而不断推进时,他面露得色。这种战法正是由他所献。

    斡离不眼见对岸宋军束手,高兴地说了几句,身旁汉官极不情愿的向郭药师解释,二太子在夸你足智多谋,是上天赐给女真的礼物。待功成之日,他要上奏金国皇帝替你请功。郭药师闻言大喜,谢过斡离不后,又向对岸望去。至多再过顿饭功夫,金军必将攻入南岸壁垒。从此,便可一片坦途,直扑东京而去!

    以赵官家向来作风,只要女真铁骑迫近东京,他必然遣使求和。到那时,无论我方提出什么条件,他一定会全盘接受。眼下军中粮草不济,士卒都以黑豆充饥,过了黄河,迫近东京,别的不说,让先赵官家拿出钱粮劳军。吃汉人的粮,攻汉人的城,岂不快哉?

    此时,斡离不看到一直横在桥面上,阻挡了大金铁骑数日的障碍已经拆除得差不多了,忍不住一阵高呼!身后金将轰然应声,大笑起来!那汉官也喜形于色,笑道:“二太子说,攻过黄河,破了东京,与诸君痛饮!”

    郭药师踌躇满志,今日我献策立功,又熟知南朝内情,女真人要扫灭宋廷,必然假我之手。等过了黄河,斡离不定会授我以重权!到时兵临城下,倒要看看赵官家见着我郭某人是个什么模样。越想心头越欢喜,忍不住笑出声来。昨夜遭那南岸守军一番羞辱,此时心中烦闷一扫而空!

    众人正欢欣鼓舞之时,一名金将疾步窜上城来,对着斡离不大声禀报着什么。后者一听,神色剧变!一把揪住那金将,厉声喝问,听完之后,颓然松开,脸上阴晴不定。四周金将七嘴八舌,郭药师不通女真语,只能看着干着急。斡离不一阵思索,突然抬头望向他,语速极快的说了一通。汉官解释,游哨探知,十余里外一支大军正擂鼓推进,奔此而来!旌旗漫地,遮天蔽日!难以知其虚实!

    郭药师也是一惊!难道种师道率军赶来增援了?算算日子,他本来早就该到了,可一直拖到现在,难道征召了大军前来?这可来的不是时候,眼下金军正全力夺取浮桥,不容有失!

    一念至此,对斡离不说道:“殿下!来的必是种师道援军,眼下我军夺取浮桥在即,万万不可轻退。我建议,派遣精锐马军前往阻挡牵制。若其决然开战,无论如何也要挡住!只要我们夺下浮桥,他纵然雄兵百万,也奈何不得!”

    汉官向斡离不解释后,他却是沉默不语。此次南征,本为夺取燕云之地,以及太原真定等重镇。自己完全没想到,宋军竟然如此不堪一击,一路打到黄河来,才算遇上了真正的抵抗。这几日猛攻下来,部队伤亡数千人,眼看攻占在即,自然不能轻言放弃。但即便大军过了黄河,直扑东京,种师道援兵已至,到时腹背受敌,如何是好?

    当郭药师听到这层顾虑之后,断然肯定道:“太子不必忧虑!南朝外强中干,不堪一击!只要我军能迫近东京,宋廷必然求和!赵官家定会约束众军,勒令严禁与我军对抗。届时,太子提出议和条件,命其割让军事重镇,增加巨额岁币,我料宋廷急于求和,必不加拒绝!得了这些好处,我军不妨暂退,待明年复来!如此年复一年,不将南朝扫灭,誓不罢休!”

    斡离不闻言大喜!郭药师初降时,自称熟知南朝虚实,可助一臂之力。当时自己还半信半疑,如今听了这番话才知道,郭药师确有才干!当下便向他许诺,此事若得成功,你郭药师还将镇守燕山!又派出精锐骑兵,前往牵制来援宋军,并吹响号角,激励士卒攻陷南岸。此时,斡离不得到郭药师建议,信心爆棚!只等着渡过黄河,威逼东京!

    桥上金军已经完全拆除障碍,虎吼着向南岸壁垒冲去!斡离不仰天大笑,得意忘形,一把搂过郭药师肩膀,紧了又紧。笑声还未止,突见南岸壁垒城门大开!一堵火墙疾速推进!

    斡离不笑声嘎然而止,推开郭药师,双手撑在城头,极目远眺。只见对岸守军,以六七辆木车为防护,车盾前插长枪,上覆干柴,并排推出。车阵之后,身披重铠的宋军步卒手持大刀重斧,如墙而进!一群手持火把,抬着木箱的士兵紧紧跟随在后头!一掌砸在城墙上,斡离不脸色铁青,他已经知道对岸守将打的什么主意了。

    那正全速冲向南岸的女真士兵,一见火车袭来,也不后退半步,立即将盾横于身前,快速迎上!两军相接!前排金军用长盾抵住火车,死命推进!哪知宋军车兵寸步不让,那火车横在桥面,如扎了根一般纹丝不动。前部金军一见,纷纷将盾牌放下,置于胸前,全力前推。

    就在此时,忽见空中一团黑影落下!一声剧响!霹雳炮在人群中炸开了花!对宋军火器极为忌惮的女真士兵慌忙举起挂牌,想保持原有阵形,可前面火车又全速冲来。顾得了头顶,顾不了身前,一时之间,阵形大乱!偏在此时,那一直缩在壁垒里的宋军弓手发现战机,一窝蜂地窜起来,顿时箭如雨下!惨叫声四起,匆忙后退的金兵互相践踏,推挤,坠河者不计其数!

    斡离不在北岸壁垒上看得真真切切!想我女真铁骑,纵横草原大漠,摧枯拉朽,所向披靡!如今却被困在这又短又窄的浮桥上!让一群大宋乡兵挡住去路!真是坏我大事!当下,只觉气血翻涌,直冒头顶!一双狼眼,瞬时通红!正要下令进攻部队死战,务必夺取浮桥!部下又来报,骑兵部队与宋军援兵遭遇,对方并未停止,保持战斗阵形继续推进。骑兵如同以前一样,发起冲锋,意图阻吓宋军。可这支宋军却不同其他,阵形排得极为严密,前头万夫长问暂时避开,派人询问,战是不战?

    

第九十二章 又见援兵

    斡离不神色疑重,一双浓眉几乎皱成一团。为将者,最忌优柔寡断,拖泥带水,凡遇事必当机立断,只因战场情势瞬间万变,将失一令,则军破身死。回望浮桥,部下已经撤过河中凤凰山。这一退,锐气尽失,再强攻意义不大。思之再三,下令暂在凤凰山壁垒休整,自己则率一班战将下了城,直投西北方向而去。

    方行不到两里地,就听到战鼓雷鸣,士卒呼喊之声直入云霄。看来,种师道此次来援,是做了充分的准备。浮桥久攻不下,如今敌军强援又至,着实让人烦心。快马加鞭奔上前去,远远望见自己的数千精锐骑兵驻留原地,停滞不前。

    再往前行,只见千步之外旌旗漫天,一支军队正稳步推进过来。斡离不一咬牙,打马出阵,身后几名部将如影随形,郭药师眉头一皱,也跟上前去。奔出两箭之地,勒停战马,朝西望去。金国二太子不禁面露忧色,以鞭虚指,语气沉重。

    “二太子说,这部宋军戈甲鲜明,步伍整肃,较之以前所遇宋军大不一样。”

    郭药师是行家,自然看得出来。种师道乃沙场宿将,自己臣事契丹时,已闻其名。此时一见,其军容之鼎盛可谓平生仅见,且排兵布阵极得章法,无愧于名将之称。若说南朝军队还有哪一支能让女真铁骑忌惮几分,怕只有西军中的种家军。

    “殿下,宋军已布好阵形,不可强攻。当移师增垒以自卫,待入夜以后,遣铁骑偷袭,方可成功!”郭药师建议道。西军能战的威名他是早就听过的,据说当年种家军与党项人作战,夏军派出精锐重骑“铁鹞子”,满以为十打十的胜算。却让种师道的步兵杀了个人仰马翻,统军元帅仅以身免,狼狈逃回。眼下,攻夺浮桥已经受阻,士卒锐气尽失,若再强攻种师道部,万一失利,军心必将动摇!

    斡离不闻言不语,半晌之后,断然摇头!女真铁骑自起兵抗辽以来,每战必先声夺人,从无消极防御一说。眼下,这部宋军虽已布好阵形,却也吓不倒我百战余生的精锐之师。只要先攻破这一路援军,南岸守军一见,必然胆寒而无心应战。到时候浮桥唾手可得,再进逼东京,则事半功倍!当即回阵,拔出腰间弯刀,号令骑兵全力冲锋!

    南岸,徐卫并一众军官立在城头,满腹疑问地望向北岸。今天这一战,可以说是连日来金军攻势最顺的一次,不少人都以为浮桥即将失守,甚至有部分禁军士卒开始逃跑,徐卫连斩十余人方才弹压下去。可女真人怎么刚一受挫,就停步不前?这可不像是金军的风格,难道又想出了什么新战法?

    “莫不是种公援兵到了?”孙正突然说道。

    众将一阵欣喜,若真是如此,那黄河之危可算是解除了。连日苦战,虽然凭借地利,部队伤亡不大,但将士们日夜戒备,十分劳顿,是该休整休整了。徐卫神情肃然,即便种师道援兵已至,靖绥营也不可大意。这座浮桥实在太过紧要,不容有失。当下命人加紧重设障碍,又令诸军不得懈怠,严阵以防。

    “徐副使!徐副使!”一个欣喜的呼声远远传来,不多时,靖绥营都头李贯窜上城来,满脸喜色,手指西面,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张庆几次催问,他才吞了一口唾沫,大声道:“援兵!朝廷援兵到了!”

    他这话一出口,城上欢声雷动!拨开云雾见青天呐!朝廷总算派出援兵了!咱们靖绥营终于坚持到最后了!徐卫也不禁有些激动,忙问道:“现在何处?多少人马?”

    李贯喜形于色,笑道:“先锋部队已到三里之外,说话便到!”

    徐卫总算松了口气,这几天他一直保持高度警惕,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此时听闻援兵已到,竟有些虚脱症状。强打起精神,命副指挥使张庆前去迎接援兵,其余各将,坚守岗位,仍旧不能大意轻敌。

    张庆带着几名士卒打马向西,不多时望见一彪军马疾速而来。双方相隔数步停住,只见那为首一将,年约五十,端得是威武不凡!两道浓眉直入鬓中,一双眼睛几能洞人肺腑,脸颊一道疤痕,颌下一把短须,身披重铠,手提大刀,勒住缰绳后厉声问道:“你等何人?”

    张庆一个激灵,在马上欠身道:“大名靖绥乡勇营副指挥使张庆,没请教……”

    那战将不等他将话说完,一口打断:“徐九何在?”

    张庆一愣,难道连朝廷也知我靖绥营之名?前几日方才派人向东京求援,算算时间,应该还没到才是。正疑惑时,又听那战将喝问:“我问你徐九何在?”张庆慌忙回答,那战将听罢也不多说,带领部下直奔浮桥而去。前脚刚一走,张庆等人便望见西面一片人海,只见刀枪林立,战旗飘扬,人吼马嘶之声不绝于耳。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援兵盼来了!

    壁垒之下,徐卫命杨彦所部重装步兵严阵以待,防备女真人随时可能发起的突然袭击,一面又监督着士卒加紧增设障碍。正忙得晕头转向,忽闻马蹄声急促,回首望去,数十骑飞奔而来。那为首一人,马未停稳便吼声如雷:“徐卫何在?”

    徐卫上前拱手道:“我便是大名靖绥乡勇营指挥使徐卫,敢问……”

    那战将跳下马来,上前几步,面对面站着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个遍,直看得徐卫云山雾罩,不明就里。对方继而大声道:“我乃泾原路副都总管,奉命率军来援,你部可即刻交割防务,就地休整。”当真是声如洪钟,震耳欲聋。

    徐卫心知他这是体恤靖绥营连日苦战,遂感激道:“多谢大人体恤,只是金贼仍在河中凤凰山壁垒未退,若见我交割防务,必然来袭。还是等金人兵退再行交割不迟。”

    那战将听罢,点头表示赞同,又将他打量一番,扔下一句话:“安排完毕后,即来营中见我。”说完,便领人自去。

    徐卫也不疑有他,继续忙活。好大一阵后,方才安排妥当,本来筋疲力尽,想稍事休息,但想起方才总管相公所言。便只身一人前往大营,这才多大会儿功夫,原本空荡荡的大营又热闹起来。无数士卒往来穿梭,一派大战在即的氛围。徐卫问那总管所在,士卒回答说在中军大帐聚集将校议事。

    来到大帐之前,只见守备森严,帐外士卒执枪挎刀拦住去路。这么短的时间,援兵已经就绪,看来这位副都总管倒算是统兵有方。通报了名号后,士卒进去禀报,不多时便唤徐卫入内。刚踏进帐里,便见方才那位副都总管手指着自己,大笑着对一众将校说道:“此吾家千里驹也!”

    

第九十三章 大哥

    你家的千里马?这话怎么说的?徐卫正疑惑时,那帐内将校纷纷投以诧异的目光,总管相公官拜秦州刺史,泾原路兵马副都总管,经略招讨副使,从老徐经略相公开始便在西北戍边,这后生是什么来头?莫非也是徐家子侄?

    徐卫上前行了一礼,口称见过都总管相公,对方微微颔首,目露赞许之色。沉声说道:“不错,没给你父丢脸。”徐卫听得一愣,老爷子的名气还真是不小,走到哪儿人家一听自己的身份,都说,哦,徐天甫的儿子。不知到哪一天,人家一听“徐彰”二字,都说,哦,徐卫的老爹。

    见他神情有异,对方只当他太过劳累忧虑,以至神情恍惚。想也难为,这厮打小就是个大虫,徐家几兄弟数这个无法无天,自己上次去拜见叔父时,这小子在县里把人给揍得半死,人家抬着伤者堵在徐府门口讨说法,结果他让叔父一顿好打!想来时间过得倒也真快,一转眼,当年的浑小子也出息了,立得如此大功!咱老徐家,愣没一个孬种!

    “诸位有所不知,他是徐家老九,我们五兄弟,数他最小。”那副都总管对众将解释道。徐卫一惊,终于知道这人是谁了。自己父亲这一辈,只有三兄弟,便是已故的大伯徐茂,父亲徐彰,三叔徐绍。到了自己这一辈,大伯有独子徐原,在西北戍边。三叔有两子,据说其中五哥在山东作军官,六哥跟在三叔身边,父亲家里便是四哥和自己。女子不列族谱,只占排行。没想到,领军来援的,居然是大哥徐原。更没想到,自己这一世还不到二十岁,大哥却是一个年过五十的半拉老头?倒是从前听四哥徐胜提起,说大哥本在西北戍边,后来参与攻辽之战,事毕,又往河东征剿巨寇。想必是得了朝廷诏令,率部进京勤王,拱卫京畿。现在才率军从东京赶来增援自己。

    此时,那众将官听得徐原这么一说,都奉承几句。无非是夸徐卫一表人才,年纪轻轻便做得如此勾当,他日前途不可限量云云。其中却有一人,四十出头,虎背熊腰,神情剽悍,目视徐卫道:“天甫公当年名震西北,号称西军第一虎将,不知小官人学得他老人家几成本事?”

    徐卫见他有轻慢之意,笑道:“卑职才疏学浅,自不敢与父亲大人相提并论。然长江后浪推前浪,总要有超越前辈的信念才是,否则,要是一代不如一代,那这中华有史几千年来,岂不是都在倒着走?”

    此话一出,顿时赢得满堂喝彩!那起先不过是敷衍几句的长官们,这会儿也对徐卫另眼相看。那出言轻慢的军官闻听,笑而不语。

    徐原看样子很是满意,召弟弟到自己身边站定,朗声道:“言归正传!我奉诏率兵来援,首要任务,便是探明敌我态势,徐卫。”

    徐卫应了一声,面对一众前辈长官,从容不迫地介绍道:“浮桥北岸,以及河中凤凰山壁垒,已为金军所占据。我部防守南岸,五天以来已打退金军数次进攻。这部金军,便是此次南侵的东路军,由金国二太子斡离不统率。眼下,斡离不和叛将郭药师都在北岸。”

    众将听罢,那起初出言轻慢之将质疑道:“你靖绥营多少人马?”金军战力之强悍,别人不知,这些带兵之人最为清楚。连守五天,打退数次进攻,就凭你乡勇营那点人马?那几把破刀破枪?

    “本部乡兵三千余人,出大名以来,沿路收留官军残部,得两千余人。金军兵临浮桥,卑职率部死守,南岸守军一千七百余人自愿留下,共计步军七千,马军数百。”徐卫回答道。

    听他这么一说,一众将校都认为,必是朝廷禁军主守,乡兵协助。也就是帮忙搬运器械,收拾粮草,挖挖灶,煮煮饭之类。

    徐原突然问道:“我听你派往东京求援的士卒说,你们进入相州地界后,还与金军打了一仗?”

    徐卫还没回答,众将都面面相觑,说笑呢?就他那点乡兵?和女真人对着干?只怕不够人塞牙缝的,要想跟女真人硬碰硬,还得靠咱正经的朝廷禁军。

    心知这些拿着优厚军饷,吃着白面肉干的禁军是看不起乡兵的,徐卫也懒得多说,只轻描淡写的一句“小有斩获”便敷衍过去。众将只当他搪塞,也不追问。徐原听取敌我态势之后,决定等到入夜即由官军接管防务,将徐卫所部换下来休整。商议完毕后,徐原见徐卫疲惫不堪,催他去歇息一阵。视察防务,由其副手张庆代为出面则可。徐卫却坚持亲自陪同,徐原不得不以长官的身份强令方才奏效。

    南岸紫金山顶之上,徐原带领一众军官,正听靖绥营副指挥使张庆上报几天以来的战况。见那浮桥上一片狼藉,火烧,箭射,刀砍的痕迹,以及化作暗黑的血迹比比皆是。还有未及搬走的金军尸体横七竖八地躺着,又听张庆说,就在他们赶到之前,金军猛攻,南岸几乎失守。这些朝廷禁军的军官们不禁暗呼庆幸,若南岸一失守,金军渡过黄河,这仗可就不好打了。如今,我数万精兵已至,凭借黄河天险,女真人哪怕雄兵百万,也休想踏过黄河一步!

    “女真兵马,如此雄壮!”立在紫金山上,远眺对岸金军大营,一将肃然叹道。言下之意,难怪打得我们溃不成军,从燕云一路攻到黄河北岸,如入无人之境。

    徐原听在耳里,正要说话,忽听张庆说道:“凤凰山金兵撤了!”众人定眼一看,那河中凤凰山壁垒之上,金军正匆忙撤下浮桥,都往北岸而去。想是发现宋军强援已至,放弃强攻浮桥的打算了。

    徐原嘴角突然一阵扯动,金军见我军来援,心知强攻不成,莫非是想借舟船载兵马以渡河?正疑惑时,忽望金军大营西北角,一部骑兵疾速奔来,还未停稳,大营中步卒如潮水般涌出,摆设障碍,列成阵势。不少士卒登上塔楼张望,如临大敌一般。

    

第九十四章 退兵

    金军大营里戒备森严,不断有游哨从西面返回营中报告最新的消息。营中最为引人注目的大帐中,金军统帅斡离不召集各族将领就眼下战况商议对策。

    攻取浮桥功败垂成,军中即将断粮,眼下宋军强援又到,派出骑兵冲阵,一照面却被对方强弩射杀数百人!鏖战下来,各有损伤,不得已而撤回大营。是继续推进,还是撤兵北归,众将意见难以统一,相持不下。金军将领大多建议撤回燕云,这一路南下,沿途烧杀抢掠,他们的车里装满了金银,笼里关满了妇人。可金银不能当饭吃,肚子饿了也不能抱着南朝妇人啃吧?再者说,就南朝这种军队,我女真精锐一打十都算看得起他们。先且回去休整一番,备齐粮草,等明年秋末再来,不信打不垮他!

    以郭药师为代表的汉将则力谏斡离不,认为应当迎难而上。种师道的西军虽是南朝精锐,可跟女真铁骑相比,还差点意思。先击溃种师道援军,动摇对岸守军军心,再放弃浮桥,寻找合适地点渡河,进而威逼东京。否则今天一撤,就会给宋廷喘息之机,等明年再来时,怕对方会坚壁清野,以逸待劳。两派人争得面红耳赤,郭药师犹为激动。斡离不听得头大,他怎么也想不明白,南朝精锐的禁军不堪一击,望见我军旗帜便四散逃窜,何以一支乡兵竟敢螳臂挡车,将我数万大军堵在黄河之北寸步难进?

    众将仍旧激烈的争论着,斡离不浓眉紧皱,突然问道:“郭药师,对岸守将姓甚名谁?”

    汉官解释后,郭药师回答道:“如果我没记错,好像叫作徐,徐卫。似乎是大名治下一支乡兵首领,此人名号从前闻所未闻,年纪约在二十左右。”他说这话时,脸上的怨毒之色令人动容。也难怪,正是他建议斡离不孤军深入,直插大宋心脏,哪料被徐卫挡在北岸进退两难。他苦心设计的战法眼看就要成功,却又被徐卫破坏。再加劝降之时受他耻辱,郭药师心里恨不能将徐卫碎尸万断,挖肺掏心!

    斡离不的神情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切齿道:“你们都记住这个名字。下次南征,若遇上此人,不惜一切代价,斩尽杀绝!以报今日之仇!”连日强攻,金军伤亡数千人,而对手仅仅是一支不入流的乡兵,而其将领居然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你叫他如何不恨不怒?众将闻言愕然,郭药师更是急怒攻心,下次南征?听二太子言下之意,难道是想撤兵?正要苦劝,斡离不已经命他们下去,是进是退,说是容他再考虑。

    “徐卫!徐卫!徐卫!”一出大帐,郭药师咬牙切齿地将这个名字念了三遍。

    南岸宋军营中,徐卫刚吃过早饭,从昨天一直睡到现在,只觉精神抖擞,浑身舒坦。掀开帐帘,寒风扑面而来,沉声一喝,顿感神清气爽,正想活动活动筋骨。忽听紫金山壁垒传来阵阵欢呼,朝那边一望,不少城下的士卒都往上跑。心下疑惑,也朝壁垒走去,半道上,一名禁军军官满面喜色,撒丫子就往回跑,被他挡住,追问原由。

    “金军退兵了!”那军官大吼一声,心急火燎地奔入大营报信。

    徐卫一怔,这就退了?正入神时,张庆等人听到动静也赶了出来,七嘴八舌地询问。他也不回答,只一句“走”,便带领部将向壁垒奔去。可那禁军士卒将壁垒堵得是水泄不通,欢声如雷。他一行人索性直奔紫金山顶而去,爬上山头,朝北一眺,哥几个全傻了。不对吧,昨天傍晚还见金营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步骑士卒往来巡弋严阵以待,怎么今天……

    “我是不是眼花了?女真人呢?”杨彦眨巴着眼睛,拿手在身前虚摸一阵。河对岸,原来的金军大营已经成了一片空地,鬼影也没有一个。女真人居然连夜撤走了!

    马泰看了半晌,突然问道:“咱是不是赢了?”

    杨彦闻言白了他一眼,笑道:“废话!当然是赢了!看来,女真人也不过如此!”

    众将听他此言,个个欣喜!不容易啊,就这么一支七拼八凑的部队,愣是将骁勇善战的金军挡在北岸五天过不来,还付出数千人伤亡的代价!军官们激动不已,眉开眼笑,徐卫却是神色如常,不见丁点异样。这能算是赢了?斡离不虽然撤兵,但黄河以北大片土地遭金军铁蹄践踏,城池沦陷,百姓逃亡。从开战到现在才多久?一个多月而已!金军进兵如此神速,如入无人之境,宋军在他们眼里,简直就是一群拿着武器的摆设!而且,东路军是退了,可金军西路军至今仍在围困太原。历史上,金军第一次攻宋,未尽全功之后,于第二年再度南下,一举扫灭北宋。现在,自己虽然在黄河将女真人挡了回去,没有让兵临东京的局面出现。可要是今年秋冬之季,金军再来,又当如何?历史已经被改变,以后如何发展,不是自己所能预料的,预知历史的优势已经不复存在了。

    “九哥!咱们这次立了大功,朝廷应当重赏吧?”杨彦嘴巴都快笑歪了。他当然有资格笑,不论与金军遭遇之战,又或是浮桥防守之战,他带领的重甲步兵都是靖绥营的中流砥柱,坚强后盾!

    “就是!咱这回杀的是女真人,朝廷应该给双份赏钱,一颗头六贯!”

    “说得对!朝廷官军逃得干干净净,是咱乡兵在这顶着,不给钱,谁给他卖命?”

    “阿呸!你说的那叫人话么?也不怕九哥抽你!”

    徐卫笑而不语,领着众人下了山去,此时,那整个宋营沸腾起来,无论官兵都高声欢呼,声势震天。看得靖绥营一众军官横眉愣眼,你们欢喜个什么劲?金军退了关你们屁事?是你们打退的么?是老子们扎在这五天,一步也不曾退过!你们他娘的还号称精锐?狗屁!

    “老九!”正走着,背后传来徐原的呼声。

    徐卫回头一看,只见大哥也是一脸欢喜,步伐轻快。走到面前,搭着他的肩膀,仔细端详。眉宇之间,竟有几分感动之色。

    九弟这次立下大功了!好小子,以七千杂牌面对数万金军,却守住了浮桥,阻挡了金军南下,威胁东京的步伐!这件事情意义非比寻常。自己一定要据实上奏朝廷,替他请功!

    

第九十五章 统帅

    徐卫前一世读书的时候学习历史,对北宋这一朝犹为感兴趣。那时候受阅历和见识的局限,始终弄不明白,一个经济强盛,科技发达,而且名将辈出的王朝,怎么会跟个赤身**的窑姐儿一样,谁都可以来摸一把?摸了还不给钱,反要倒贴?这些所谓的名将会不会是浪得虚名?但当他亲眼见到种师道时,他总算相信了,宋代的积弱在于政治和环境,非战之罪也。

    在他的想象中,像种师道这样名传后世的战将该是威风八面,眼神都能杀死人的角色。可看到眼前这个年近八十,满面风霜,头发胡须几乎全白的老人家,他不禁有些心酸。这个年纪早应该是含饴弄孙,安享天伦的时候,可朝廷却要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来担负起拯救社稷危亡的责任,这是种师道的不幸还是大宋王朝的悲哀?

    他带着一班西军战将过河视察军务,徐原官拜经略副使,大小也是个五品官,在武阶中已算是高级将领。却率领所有部将亲至紫金山浮桥头上迎接,执礼甚恭,几乎连头都没怎么抬起来过。再看那一班衣甲鲜明的西军战将,跟在种公后头低眉顺眼,就像一群温顺的羊羔。徐卫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德高望重。种师道走到最前头,步履有些蹒跚,一班纵横沙场的战将小步跟在后面,除徐原在向他汇报战况之外,没有一人说话。当看到浮桥上那班驳的战斗痕迹,又听徐原介绍了战斗经过,这位老将停步不前,拉着那粗如手臂的铁索一言不发。众将也都沉默不语,安等少保训示。

    “国家幸甚,朝廷幸甚……”种师道轻声说道。众人不明就里,也不敢贸然去问。半晌之后,他回过头来,目视众人道:“我自奉诏勤王以来,未尝懈怠。可仍旧低估了女真人,实在没料到,他们攻势如此神速!当闻听金军已逼近黄河时,几乎自裁以谢天下。我本以为,燕云至黄河,相隔何止千里?料想局势不至如此,是以一面征召部队,一面安等我弟所部,谁料……”语至此处,缓缓摇头,似乎现在想来仍旧有些后怕。要是让女真人渡过黄河,直逼东京,那后果将不堪设想!

    “徐原。”良久,种师道沉声一唤。

    “卑职在!”徐原上前躬身为礼。

    “幸得你及时增援,否则,你我这等带兵之人就算引刀自裁,也难以弥补这捅天之漏!好!好!好!”种少保一连说了三个好,那支如同枯树般的手也在他肩上拍了三下。

    徐原将头一低,恭恭敬敬地回道:“谢少保嘉奖,只是……惭愧得紧,当卑职率部赶到时,此地守军已然顽强防守五天,击退金军数次猛攻,使其锐气尽失,无心恋战。”

    种师道闻言一惊,不是说金军一逼近黄河,南岸守军就闻风逃窜了么?遂问道:“哦?有这等事?不知何人在此坚守?”

    徐原将手指向自家那位愣头青弟弟,颇为自豪道:“便是此人。”

    种师道顺势一看,大感意外!他?就这个年轻后生?看他仪表虽然不俗,年纪却不过二十,怎做得如此大事?目视徐卫良久,开口问道:“你姓甚名谁?现居何职?”

    徐卫对这位尽忠报国的老将怀有足够的敬意,上前一拜,回答道:“卑职徐卫,现任大名府靖绥乡勇营指挥使。”

    乡勇!种师道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在此坚守五天,打退金军数次猛攻的居然是一支乡兵部队!更让他震惊的还在后头,徐卫将几天以来的战况简明扼要的汇报以后,这位西军统帅以手拊额,暗呼庆幸。若不是这支乡兵部队,自桑梓赶来勤王,又在守军溃退以后,毅然扛起守土卫国的责任,金军只怕已经兵临东京城下了!

    上阵一生,在尸山血海中摸爬滚打出来的一代名将,此时也不禁有些许激动,本想好生嘉奖这晚辈一番,却发现找不出任何话来。只是直视着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来到大营,那禁军将士听闻种公亲至,纷纷赶来拜见。徐卫从将士们的激动情绪中,看到了种师道在宋军中的崇高地位!难怪《水浒传》里写那些豪迈不羁,杀人不眨眼的好汉提起“小种经略相公”时,无不肃然起敬。这就是一个军人的最高荣誉!

    视察完防务,又接见了南岸将领,劳军已毕,部将顾虑到他带病出征,连日劳顿,都劝他回到北岸大营歇息。可他执意留了下来,说是要单独见一个人,而这个人,就是徐卫。这一下,倒让西军战将们很是吃味了。

    “那厮不过是个乡兵头领,纵然立些战功,相公嘉奖几句也就是了,何必如此抬举?”一名部将质疑道。三十左右光景,身形孔武,面皮泛黑,两道剑眉英气勃勃,此时脸上满是不屑之色。也怪不得他,此人世为西陲大将,十八岁就上阵与党项人搏杀,战功显赫,算是军中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姓姚名平仲。

    种师道还没回答,又一老将笑道:“他可不止是个乡兵头领。”正是当日到夏津请徐彰重新出山的西军宿将曲充。

    叹了一声,种师道语重心长地说道:“国家多事之秋,正是我辈执刀披甲之人力图报效之时。可我们这些老东西,迟早有一天是要完蛋的,到时候谁去保家卫国?只能靠你们这些后生晚辈,我们上一辈没做完的事,就得留给你们了。”

    姚平仲闻听,不再多言。种师道这才转向曲充问道:“你说他不止是个乡兵首领?”

    曲充一时没作回答,心里暗呼惭愧。当日自己奉命前去夏津请徐彰出山,见他年老多病,不堪大用,又推出自己的儿子来。心下失望,当即推脱离去。可没想到,这小子却学到了他爹的本事,区区几千乡兵,居然一战相州,二战黄河,愣是让气焰嚣张的女真人没了脾气。自古英雄出少年,后生可畏啊!

    

第九十六章 教诲

    这头曲充还没有回答,那边徐原却已经禀道:“少保有所不知,他是我堂弟,家中行九。”

    种师道一听,颇感意外:“哦?原来是将门虎子,难怪……”慢,徐原是徐茂独子,而徐茂还有两个弟弟,这徐卫是谁的儿子?

    此时,曲充见状补充道:“少保,徐卫便是徐彰季子。”

    种师道闻言大喜!徐彰为西军宿将,早年跟随自己的伯父种谔征战沙场,累立战功,初称为西军第一悍将!常能单骑入敌阵,斩杀数十百余人而还,伯父当年倚之甚重,甚至将自己身穿的铠甲赠送给他。是以自己受诏勤王之时,广召西军老将,第一个就想起了他。后来曲充回报,言徐彰老迈不堪,不复当年雄风,自己还嗟叹许久,以为西军后继无人。没想到,他这儿子如此了得!

    北宋西军和其他禁军部队不同。宋朝开国便立下以武制武,扬文抑武的基本国策。但西军长年戍守边陲,担负抗击党项的重任。更兼西陲各族人民杂居,情况复杂,需要震得住局势的大家族坐镇,是以西军将领大多是子承父职,兄终弟及,历代皆为守将。因此西军中犹为重视宗族,门第等观念。徐卫既然是徐彰的儿子,便算是出自西军门下。当下便命召徐卫来见,众将各自拜辞离去不表。

    徐卫正在看望受伤士卒,听闻种少保召见,也不多想,便前往大帐。刚走在半道,便碰到一三十上下,孔武威猛的战将,斜眼瞄着他,冷哼一声,拂袖而去。徐卫也不搭理他,径直踏入营帐,见种师道并未雄居于上,而是坐在下首等待。快走几步,上前抱拳行礼,话未出口对方已经说道:“不必拘礼,坐吧。”

    徐卫谢过他方才落坐,种师道仔细打量一阵,频频点头,问道:“你父兄皆为禁军军官,你为何只作个乡勇?”到底是武官,没有那套虚头巴脑的场面话。

    徐卫自然不能说我组建乡勇营是有自己的打算,遂回答道:“父亲致仕时,卑职还未年满十五,不曾受过荫补。”

    种师道一听,目露赞许之色。不错,不靠先辈荫庇,凭自己闯出一条路来,在官宦家族这样的少年郎倒是不常见。又问了他家里一些情况,徐卫简单地作了回答。见他镇定自若,不卑不自亢,种师道越发欣赏。

    说一阵后,话锋直转,问道:“金军分两路入侵,眼下东路军已退,西路军仍旧围困太原,你有何想法?”

    徐卫略一思索,即答道:“西路金军不久之后也会撤退,但不会全撤,极有可能留下一部长期围困太原。”历史上,金军第一次攻宋,东路军斡离不攻打东京不克,在宋军数十万援军赶到的情况下,逼迫宋廷以羞辱的条件求和后北撤。西路军也随后撤兵,但留下一部长期围困太原。只因太原这一处,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战略意义极其重要。困住了太原,也就牵制住了大宋整个西北。而西北,恰恰是大宋重兵屯驻之地。现在,历史虽然有了改变,但审时度势,金军必不会轻易放弃。

    种师道听罢,不置可否,正思量徐卫的意见时,又听他说道:“眼下金军虽然撤退,但今年之内,必会再来。”

    心头一震,种师道急忙问道:“何以见得?”

    “此次金军南侵,一路势如破竹,视我军如无物。直到您带兵赶到,这才使女真人有几分忌惮。金军扫灭辽国,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此番南侵,已完全搅乱我军部署,又怎会给我们喘息之机?”徐卫说的这个道理,其实既不深奥,也不隐晦。可他是从近千年以后来到这个时代,多少有些旁观者清。

    种师道上阵一生,略微一想,随即明白其中道理,并深以为然。从现在起,大宋的安乐日子算是到头了,今后只怕会狼烟四起,连年征战,中原大地,不会再有太平安逸的日子。声威日隆的女真人不是日薄西山的契丹人或党项人可比的,其军队战力之强,为自己平生所仅见。不知还有多少恶仗还等着宋军去打。难得此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见识。

    “那么,依你之见,金人与我国交战,各有几分胜算?”种师道又问道。

    这回徐卫想也不想,直接答道:“哪怕只有一分胜算,这仗终究还是要打的。”

    种师道一指徐卫,大声道:“好!我等带兵之人,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没有这分胆气,就不配带兵!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为奇,但若无死战到底之决心,哪怕是当世精锐,虎狼之师,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江山社稷已然如此,除我辈军人为其死战,别无他法。但老夫深信,只要大宋带兵之人能下此决心,女真人纵然凶横,也难以鲸吞大宋!”

    若是寻常下级军官,听到军中元老如此一说,必然热血沸腾,豪气冲天。可徐卫并没有丝毫激动,要记住,这是宋朝。以文制武的国策从来没有改变过。武臣不能干预政治,这是铁的法则。也就是说,仗打不打,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全是皇帝和文官们说了算。带兵之人只能执行,不能多说一个字。

    徐卫已经从大哥徐原那里得知赵佶禅位,太子赵桓正式登基。但从自己了解的历史知识来看,儿子并不比老子强多少。如果非要找出赵桓比赵佶优秀的地方,那就是还有点羞耻心。金军第一次攻宋,未能攻破东京,两国遂议和,金军逼迫他接受“尊金帝为伯父,增加巨额岁币,割让太原,中山,河间三府”的条件后,这位年轻的皇帝深感耻辱,仰天大哭。可能他那个时候还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几个月,金军又一次出现在他面前。而这一次,就没有上回那么侥幸了,金军破东京,俘虏二帝并宗室,大臣,嫔妃等数千人北归。皇帝大臣们被废了庶人,受尽苦难。而两位皇位的嫔妃们,在北上途中便被金军轮暴,进入金国后,更是被充作女妓,任人凌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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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强推了,一天一章挤牙膏的日子一去不返了,敬请期待。

    

第九十七章 进京

    “少保所言极是。”半晌之后,徐卫沉稳地回答道。种师道不禁有些奇怪,军中后辈年轻武官他见得很多。少年郎或多或少有些血气方刚,傲气十足。比如那个姚平仲,就敢在童贯面前说“不愿得赏,愿一见上耳”,赏赐我不要,我要见皇帝。可面前这个后生,立得如此大功,却不见得意忘形,殊为不易。

    一席长谈,直到傍晚时分两人才关上话匣子,种师道着实褒奖勉励了徐卫一番,嘱咐他国难当头,当思尽忠报国,不可懈怠后,才让其离去。可方走到帐帘处,他突然瞥见徐卫身上所穿铠甲颇为陈旧,遍布划痕,遂叫道:“慢。”

    “少保还有何吩咐?”徐卫停步转身问道。

    上得前去,这位军中元老大将关切道:“身为将领,少不得要身先士卒,于箭矢枪林中冲锋陷阵,你身上铠甲如此陈旧不堪,如何能行?”

    徐卫闻言却笑道:“这身铠甲乃家父所赠,再陈旧也是老父的舔犊之情。”时至今日,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老爷子亲手替他披上铠甲时的情景。

    “你父所赠?莫非是……”当年自己的伯父种谔就因为徐彰为悍将,时常冲阵于乱军之中而亲解所穿铠甲赠之。既然他当成传家宝给了儿子,想必这副铠甲便是伯父当年所有。

    徐卫笑而不语,种师道微微颔首,正当对方要告辞离去时,他心中一动,此子年纪虽少,但行事沉稳,有胆略,统率乡兵是大材小用。一念至此,问道:“安顿好此地防务后,我便要进京面圣,你可愿同行?”要知道,当初姚平仲独自扫平睦州匪患,面见童贯时要求说想见一见皇帝,童贯厌恶其行为张狂,王渊、刘光世等功劳不及的战将都得到了皇帝召见,惟独姚平仲例外。此时,他主动提出要带徐卫进京面圣,可见对这个西军晚辈着实高看一眼。徐卫心头一喜,他自然知道这个时候去见皇帝,而且是新皇帝意味着什么。表面不动声色,对着种师道一拜,这才离去。后者掀起帐帘,注目良久,胜而不骄,见上不卑,更难得如此年轻,难能可贵。

    大宋靖康元年正月,金军东路军完颜斡离不所部进攻黄河浮桥受阻,在宋军两路强援赶到的情况下,撤兵北归。京畿、两河制置使种师道着手布置河南河北防务之后,派遣其弟,制置副使种师中坐镇滑州,自己则往东京朝见新君,随行人员中,徐卫赫然在列。

    正月二十一这天,一行人进入东京地界。自大宋开国百余年来,东京地区可能从来没有如此“热闹”过,入目尽是流民士卒,漫山遍野,难以计数。战端一开,各府州县都率军赶来勤王,河北百姓也拖家带口,汇聚东京。可士卒们还有军营可供栖身,而逃难的百姓却只能在这天寒地冻的时候幕天席地。一路过来,见百姓忍饥挨饿,惨状触目惊心,却未见朝廷救济。纵使如此,他们也不愿去投他处,只因这东京不但有数十万王师,还有赵官家,这让百姓们心里很踏实。

    徐卫不禁想起《水浒传》中那个无法无天,暴戾成性的阮小五,在劫生辰纲时所唱“酷吏脏官都杀尽,忠心报答赵官家”。在普通百姓看来,朝纲败坏,民不聊生,都是奸臣的错,和皇帝无关,至多也是个受奸臣蒙蔽。他们哪里知道,今天所受的苦楚,与赵官家脱不了干系。

    一连走了十余里,遍地的军营越来越密,数不清的士卒如同蝗灾一般。按后世的说法,军队是纪律部队,令行禁止,半分含糊不得。可数十万军队云集于此,乱成一团,让徐卫见识到了宋军军纪之差。一路走来,至少看到数十起士卒争执斗殴,却不见军官出来弹压。

    眼见东京城在望,一行人催动战马,疾速奔进。突见前头一处山岗后,一群百姓惊慌失措,仓皇逃窜,若不是知道金军已经撤兵,徐卫真要以为女真人兵临城下了。定眼一看,那追在百姓后头的,不是金军,而是宋军。

    种师道勒停战马,冷眼旁观,却见那禁军士卒狂追不止,百姓惊叫连连,亡命奔逃。徐卫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强敌入侵,血性男儿都以征战沙场,杀敌立功为荣,可咱们大宋的王者之师,却在此祸害百姓为乐。如此精锐之师,叫人无语。可观那一班西军战将,居然习以为常。

    半晌之后,种师道才回首对同行的姚平仲说道:“天子脚下岂能如此胡为?”姚平仲打马前行,喝止乱军。及至东京城下,只见连营数十里,各地赶到的勤王之师将京师围得铁桶一般。再看那东京城,城门紧闭,城头上也是戒备森严。执枪披甲,手持弓弩的士卒严阵以待,如临大敌。

    种师道表明身份,城头士卒欢声四起。只因金军南侵以来,所向披靡,东京早已成了惊弓之鸟。无论百姓士兵,均是惶惶不可终日,昼夜盼望骁勇善战的种公西军。

    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东京安上门才洞开,数骑飞驰而出。为首一人年约五旬,须发花白,满脸皱纹,尤其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神情极是憔悴。至种师道面前停下,翻身下马,拱手道:“官家闻种公至,极为欣喜,特遣下官来迎,于讲武殿赐见。”话语之间,掩饰不住兴奋之色。

    种师道亦下马回礼,问道:“不知大人是?”

    “下官兵部侍郎,尚书右丞李纲。”对方回答道。

    徐卫又一次意外了,来到北宋,也见了几位历史上名头响亮的人物,却都与想象中差别巨大。这李纲被后世称为民族英雄,原想应该是气宇轩昂,顾盼生威的形象,可如今见到,如果不是穿着一身官袍,与农家老丈何异?不过转念一想,郭药师可算形象出众了,可丝毫不妨碍他卖国求荣,反复无常。

    “原来是李伯纪,久仰久仰。”种师道官拜节度使,从二品大员,却对这位品级比自己低的文官十分客气,可见文武官员的差别。

    李纲谦辞几句,眼光扫过他身后一班战将,见个个武威不凡,欣喜道:“今种公来援,东京无忧矣。”自与吴敏逼宫,迫赵佶禅位之后,新君登基,他受到重用,成为朝中主战派的代表。一时间,在朝野声威日隆。可他到底是个文官,接连听到兵败的消息,又得知金军已经迫近黄河,旦夕之间便会兵临城下,如何不急?盼星盼月总算把种师道盼来,又如何不喜?当下便领着一行人直入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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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面君

    城内的情况并不比城外好多少,商铺大多关门歇业,因为城门封闭已多时,各地的货物根本运不进来,没有东西可卖,如今的东京城里,新鲜瓜果已是凤毛麟角,天价之物。街市上也少有行人,间或几人也是行色匆匆,见到骑马之人低头避开。整个东京城,显得十分冷清。倒是一队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往来巡逻,为这座几朝古都凭添肃杀氛围。徐卫上次来东京时,不过是几个月前,可同样的地方,如今却是天壤之别。上百年安逸太平的日子使东京百姓早就忘记了战争的滋味,如今金军骤然入侵,甚至隔河威胁京师,这让他们难以置信,心惊胆战。

    行至御街之前,宫外之外,徐卫望见数百人跪于地上,最前头一人双手举着一件东西,纹丝不动。四周卫士虎视眈眈,手中长枪都放下对准。有人听得背后马蹄声急促,回头一望,突然喊道:“是李右丞!”话音一落,那跪于地上的人纷纷起来,将徐卫一行人团团转住,七嘴八知的说着什么。这些人情绪激动,拦住道路不让他们通过。徐卫听了半天才明白,他们是在向朝廷请愿。再一细看,发现都是二十上下的年轻人。宫门卫士见状,一拥而上想隔开他们。可这些年轻人寸步不让,大声呼喝着,推挤着,人吼马嘶,场面一时极度混乱。

    李纲身负皇命,急着回去交差,见众人拒不放行,大声道:“诸位学子不必担忧,你们看这是谁?”说罢,望向种师道。

    有人朝这边看过来,发现种师道,脸色一变,奔到马前仔细辨认,忽然伏拜于地,激动地喊道:“种公到了!”本来嘈杂混乱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学子们面面相觑,种公?真是种公?几个人跑了过来,发现果然是种师道,遂奔走呼告。数百人云集种师道四周,将徐卫等人隔在外头。与他并肩而骑的姚平仲面露不耐之色,低声骂道:“这等穷酸腐儒,只会夸夸其谈,真要事到临头,屁事不顶!”

    徐卫料想,这些人便是京城的太学生。历史上,正是以陈东为首的太学生联名请愿,逼得赵佶赵桓两父子拿以蔡京为代表的“六贼”“十恶”开刀。从古至今,中国的学生们从来都是热血,爱国的代名词,每每国难当头之际,学子们都是振臂高呼,左右舆论,其力量不可小视。但话说回来,姚平仲所言也不是全无道理,书生空谈误国的例子还少么?

    此时,太学生们激愤地向种师道诉说着朝廷上某某畏战,某某又弄权辱国,蒙蔽官家。纷纷要求种师道率西军击退强敌,保境安民。李纲见场面无法收拾,官家又在宫内等候,遂下马挤了过去,对种师道说道:“且打发了学子们,速速进宫面圣吧。”

    种师道暗叹一声,他何尝不想提王者之师御敌?只是,有的事情没法对这些一腔热血的学子们说,也没有必要说。望着四周一张张英气勃勃的年轻面孔,这位沙场老将于马背上拱手道:“诸位稍安勿躁,此次回京便是面见官家。别的不敢保证,老夫定当克尽职守。”

    学子们仍旧激愤难当,姚平仲恼怒,狂吼道:“你等让是不让?行军打仗,抗敌御辱是我辈职责,何需你……”

    种师道厉声喝止,再三安抚太学生后,才得以通行。在宫门口下马,解了兵器,一行人在李纲带领下直奔讲武殿。此时,任谁也没有心情去欣赏这座宏伟的皇城,女真人将黄河以北搅得一团糟,除西北外,各路兵马都被打残打散。粘罕仍旧围着太原,去年还算一派升平的大宋王朝,转眼间便乱成一锅粥。倒是徐卫注意到,这东京皇宫里,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已经不是夸张之词,看来皇帝是真吓怕了。

    行至一处,眼前豁然开朗,长宽数百步的校场想来是皇帝检阅三军的所在。穿过广场,拾阶而上,种师道有病在身,走得极为吃力。刚过几十阶便气喘喘喘,低声道:“徐卫,希晏,你二人扶我走一程。”

    希晏是姚平仲的表字,听到这话,与徐卫上前架起种师道继续前行。即便如此,他也是步履艰难,李纲在旁看到,忍不住叹息一声。国家倚若长城的大将已然是百病缠身,几乎到了油尽灯枯之时。若有个三长两短,朝廷还能指望谁?

    区区几百步台阶,种师道被两个后辈扶着走上去,也不免满头大汗。到殿门口,还得休息一阵,才让内侍进去禀报。趁着这个空当,他特意对姚平仲说道:“见了官家,不可莽撞,一切小心在意,不问你话切莫多嘴。”姚平仲心头虽不喜,嘴上还是应了一声。扭头看了徐卫一眼,少保为何不说他?种师道又望向徐卫,一个字也没有,只是微微点头而已。

    片刻之后,内侍出来报道:“官家宣种少保等晋见。”

    空荡的大殿上,大宋第九代君王赵桓身披绛纱袍,头戴通天冠,正襟危坐。一张俊秀白净的脸上,掩饰不住忧色,双手虽拢在袖中,却不断地搓着。只有一名内侍立在旁边,使这大殿分外清冷。种师道一行人入得殿内,推金山,倒玉柱,山呼万岁。

    赵桓的语气显得格外亲切,甚至伸手虚托,朗声道:“快快请起,老大人为柱国之臣,不必拘礼。”皇帝称呼臣子,历来直呼名讳,或亲近些,便称声“爱卿”也是隆宠。如今赵桓却呼种师道为“老大人”,其意义非同寻常。

    种师道拜谢,以手撑地怎么也爬不起来,徐卫伸手去扶。赵桓一见,失声道:“老大人这是……”

    种师道勉强起身,告罪道:“臣征战多年,旧疾复发,惊扰了陛下。”

    赵桓脸上闪过一抹惊色,关切道:“老大人为国之长城,万望保重才是。既然身体抱恙,从今以后,面君不必下跪,入宫可乘软轿。朕初登大位,国家又是如此局面,卿等都是带兵之人,掌国家之戎器,朕还需卿等勉力团结,共渡时艰。”

    面君不跪,向来是把持朝政的权臣和劳苦功高的元勋之专利,种师道听罢,坚决推辞。无奈赵桓再三不肯,只得接受。礼节已毕,官家命人赐座,便询问起前线战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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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金腰带

    当赵桓得知金军东路军已经撤兵北归时,那张苍白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女真人两路攻宋,如今这一路已经撤回,那么围困太原的粘罕所部估计也等不了多久。自己一登基就从皇父手中接过了一副烂摊子,如今总算可以稍稍松口气了。

    听完了种师道简略汇报战况,赵桓扫视着那一班战将。见个个威武不凡,心头欢喜,遂问道:“不知姚平仲何在?”你道刚刚登基的他为何问起姚平仲来?只因这位新君表面上看起来与其父一样,温文儒雅,气度不凡。可他还在东宫作太子时,就已经留心朝中文武大臣,尤其注意少年才俊。姚平仲在西军中有名声,赵桓在东宫也听说过他,方才种师道提及自己奉诏勤王,路过姚平仲防区时征召他的部队,是以官家这时候问了起来。

    姚平仲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欣喜欲狂,上前一步,拜道:“臣姚平仲,见过陛下!”

    赵桓见他三十出头,身形孔武,神情剽悍,又兼听说过他,一时大喜,赞道:“真虎将也!国家有如此勇将,何惧女真狄夷?”

    姚平仲也不谦虚,只谢过官家。同行诸将无不投以羡慕之色,新君登基,正是“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时候,在此刻给官家留下印象,看来姚希晏这回走运了。单独问过姚平仲后,赵桓又问同行诸将姓名,种师道一一介绍。每听一人他便微微颔首,当介绍到徐卫时,赵桓见他年轻,笑问道:“可及弱冠之年?”

    “臣还有四月便年满二十。”徐卫回答道。

    赵桓点了点头,目视良久,也并无他话,褒奖诸将一番,许诺稍后将论功行赏。又特地嘱咐种师道一番,让其好生将息,国家正是用人之际,还指望着他领军作战。众将谢过,他便起身准备回宫。种师道率众恭送后,退出讲武殿。

    一走出殿门,姚平仲意气风发,还走路也感觉飘飘然。当初童太师主持西北军务,数次为难自己,甚至阻挠面圣。如今我率军勤王,来到东京,新帝似乎早已知我名号。稍后论功行赏,自己少不得要加官晋爵了!环顾左右同袍,都神色如常。可惜了你们,资历比我深,却不曾让官家记得半分。今日殿上虽然过问姓名,想必转身就忘,哪有自己这分荣耀?越想心头越欢喜,忍不住笑出声来。徐卫扶着种师道,察觉到他微微摇了摇头。

    几天以后,枢密院颁下皇帝的嘉奖诏书来。种师道率军勤王,击退女真大军,解河北之围,功劳显赫。特授检校少傅,同知枢密院,京畿两河宣抚使,各路勤王之师都归他指挥。而姚平仲,则授渭州观察使,兼任京畿两河都统制,其余诸将各有升赏。

    诏命一下,将领们都惊讶官家对姚平仲的厚爱。其一,观察使这个职衔,是虚的,无职掌,无定员,可按惯例它是武臣准备升迁之前的寄禄官,也就是说,用不了多久,朝廷还会再下诏命,擢升姚平仲。而都统制就更了不得了,这个官衔并不常设,每遇战事,便于诸将中选择得力之人任此职,总管军事,类似于唐代的“行军元帅”。换言之,种师道总揽军务,而姚平仲专管部队。

    至于徐卫的升赏,虽说也不小,便跟前面那位比起来就显得寒酸许多,更与他的战功不相称。新帝登基,文武百官阶位俸禄各升一等,他便该从第四十二阶武翼郎升到四十一阶。可他的阶官处于三十五至四十二之间,可以“双转”,遂升到四十阶武经郎。与金军野战,斩首千余,可枢密院认为这不太可能,只转一阶,又因在“双转”之列,于是升入三十八阶武节郎。再叙坚守浮桥之功,这是诸军都亲眼所见,没有半分虚假,于是转三阶。继续双转,又跨过不作升迁之必经阶梯的第二十三至三十四等,直接提拔为第二十阶正七品武经大夫,授供备库使,并给了他一个非常特殊的职务,“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

    所谓“忠义巡社”,就是河东河北的百姓因金军南侵,流离失所而自发组织的民间武装,但不是乡兵,可以称之为“义军”。东京城外的勤王之师中,这种“忠义巡社”不在少数。而“巡检使”一职,在“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军队将领更换频繁的宋代也是非常特殊。“位不高,则朝廷易制,久不易,则军事尽知。”也就是说,巡检使地位官阶都不高,朝廷容易掌控,可很久都不更换,便于熟悉军务。此外,徐卫除了诸将都有的金银赏赐之外,多了一样东西,金束带一条。任命宣布后,种师道深为遗憾。他认为,以徐卫的才干和功劳,朝廷应该破格任用,并将其部编入禁军。虽然他年纪还轻,资历又不够,坐镇一方稍嫌不适,但作个统兵钤辖还是足够的。如果不是徐卫率部坚守浮桥,那么现在的局势是什么模样,只有天知道。担心徐卫心里不痛快,种师道亲自抚慰,并说你比诸将多了一条金束带,说明朝廷还是格外看重你的。其实他心里明白,这恐怕也是朝廷知道徐卫这次立了大功,但没有破格任用,所以赐下一条金腰带以示鼓励。可大宋祖制,武臣不能过问政治,人事任命更不能干涉,他也是爱莫能助。

    可徐卫非但没有闹情绪,反而心里暗喜。通过这次金军南侵,他深刻地认识到,大部分禁军已经烂到骨子里了,根本不堪一击。燕山府守军五万,真定军五千,中山府援军三万,何蓟率领的大名禁军一万余,黄河北岸守军三万余,十几万军队接连溃败,女真人数万兵马如入无人之境!指望这样的军队保家卫国?还是趁早拉倒吧。朝廷任命自己为忠义巡社巡检使,又未撤销自己乡勇营指挥使的职务,那么乡勇营“不设定额”的规定仍然有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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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第三更!

    

第一百章 难怪

    一觉睡到天亮,徐卫睁开眼睛时,看到屋内陈设还怔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宋代。自带兵出夏津以来,能好好睡个觉对于徐卫来说是奢望。拜回京面君所赐,他终于有了软和的床,热腾的水,可口的饭。虽说只是一碗粥,几个馒头,几碟小菜。可现在东京市面上,新鲜蔬菜已经成了奢侈品。若不是这家客栈的掌柜知道他是前线抗金将领,只怕连这些东西也吃不上。

    小二很殷勤,一早上打水送饭,甚至还替他收拾房间。赏钱也不要,只一句话,官人在前线浴血奋战,保我等太平,这是我应该做的。正吃早饭的时候,掌柜还送来一篮子梨,说是聊表心意。这一切,让徐卫充分体会到了何谓“军民鱼水情”。狼吞虎咽吃过早饭,还没来得及擦过嘴巴,小二又领着一个人进来。那人徐卫认得,正是何太尉府上家仆,当日曾亲到夏津传递太尉口信,名叫王大。

    一照面,王大便对徐卫拱起了双手,眉开眼笑连声道:“恭喜小官人,贺喜小官人。”

    徐卫淡然一笑:“喜何从来?”

    “徐官人在前线立了大功,又是升官又是厚赏,这还不是大喜么?”王大眼睛都快笑成一条缝了。徐卫知道规矩,从身边取出碎银打赏。大宋市面上流通的多是铜钱,真银白银可是稀奇。王善再三感谢,徐卫又问何太尉近来可好?

    “小人此来,便是奉了太尉之命,请徐官人过府一叙。”王大将银子贴身收好,这才说道。徐卫听大哥说过,他率军驰援黄河,正是何太尉极力争取来的。于公于私,自己来到东京,都应该去何府拜会。遂让王大前头带路,便要直奔何府而去。

    王大见徐卫一身常服,皱眉道:“徐官人打算就这样去?”

    徐卫看出他的心意,把自身打量一番,笑道:“怎么?这身装扮进不得何府大门?”

    “徐官人说笑了,小人不是这个意思。不是听人说官家赐给官人一条金束带么?怎么不系上?”王大赔笑道。

    骚包!得了条金腰带就得马上拴在腰杆上招摇过市?怕别人不知道你立了战功?王大见徐卫神情,笑道:“但凡武臣,若得官家御赐战旗,战袍,束带,都引以为荣,必时时示于众人,以彰显卫国之功。徐官人何必藏着掖着?”

    徐卫笑了笑,也不故作低调,取出那条金束带系于腰间。王大细细端详,见徐卫身形挺拔,五官俊朗,顾盼之间,神彩飞扬。再加上那条御赐金束带,更显威武神气,不禁赞道:“徐官人这副做派,俊逸不失威武,轩昂而不失风度,真乃人中龙凤也。”

    徐卫闻言,哑然失笑:“少耍嘴皮子,前头带路。”

    王大躬身一揖,这才向外走去,徐卫方走两步,见那桌上掌柜所赠水果,便提在手里。一路穿街过巷,见东京城仍旧冷清,街面上依然少有行人。便是几个顽童在外嬉戏,也会被大人抢回屋去。巡逻士卒经过徐卫两人身边时,都会多看两眼,肃然起敬。

    正走着,迎面行来一人,三十出头,极高大。看到徐卫,又盯着那条金束带看了几眼,脸上露出诧异之色,擦肩而过时停住脚步,大声道:“借问一声,小官人高姓大名?”

    徐卫驻步,回首看去。对方虽然高大,但相貌委实不敢恭维。宽额大鼻,铃睛鼓眼,颌下一把泛黄短须。还不及回答,王大已经催促道:“太尉还在府中等候,快些走吧。”

    “在下徐卫,没请教?”徐卫还是回答他的问题。

    “莫非坚守黄河五昼夜,使金军寸步难进之人?”对方颇有些意外。这两天京城风传,言金军虽因种公西军和朝廷强援开到而退兵,但在此之前,一将率残部坚守黄河,打退金军数次强攻,使其渡河无望,这才撤兵。说那战将姓徐名卫,人称徐九,莫非就是眼前这个面白无须的少年郎?

    “那还能是谁?”王大没好气的说了一句,又催促徐卫快行。

    “在下王彦,上党人,不知……”王彦一时大喜,本想邀对方一叙,但听那随从方才所言,徐卫似乎有要事在身,遂打住。

    王彦?这个名字有些熟悉,莫不是历史上赤心报国,誓杀金贼,创立“八字军”的那位?虽然不敢肯定,但有心与他结交,因王大连番催促,徐卫于是留下所住地址,与王彦约定相见,这才离去。不多时来到何府,那戒备的兵丁识得徐卫,并未阻拦,直接入内到达花厅。远望见何灌一身便服坐于主位,见徐卫到,面露笑容。

    上前施礼完毕,送上一篮水果,何灌看到大笑:“近年来世风日下,文武官员相聚,多送些黄白之物。你徐九出征归来,得朝廷赏赐不少,却以一篮脆梨相赠,这么寒酸?”

    王大上得前来,取过篮子,笑道:“黄白之物何足为贵?如今这新鲜瓜果,却是稀奇得紧,小人这就拿到后面去,让夫人尝尝鲜,定然欢喜。”说罢,提着脆梨笑咪咪地向后去了。

    何灌怕徐卫当真,笑着招手道:“我与你玩笑罢了,你若送我金银,倒是见外了。来来来,坐下说话。”又命下人奉上茶水。徐卫已经得知,新君即位后,何灌升任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也就是常称的步帅,并拜武泰军节度使,授两河制置副使。在此之前,因制置使种师道一直未到,军务实际上由他一人主持。看得出来,赵桓对这个有拥立之功的老臣还是相当倚重的。

    何灌打量徐卫一番,尤其注意那条扎眼的金束带,频频点头,啧啧称奇。徐卫见状苦笑道:“太尉这是何意?”

    何灌笑而不答。这次金军南侵,起兵时间,进军方向与徐卫之前所言吻合。就连郭药师靠不住这一点也让他料到。可惜的是,自己与他定下计策,好不容易让将郭药师从燕山前线弄回京城。可太上皇倒好,强令郭出使金营,又完整无缺地将其送到了女真人手里。郭逆深知大宋虚实,如今落入敌手,日后必为心腹之患。

    片刻之后,何灌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你叔父徐绍如今已是枢密副使,你可知道?”徐卫摇了摇头,不过并不觉得奇怪。三叔的处世风格与父亲大不一样,能爬上去也在意料之中。

    何灌端起茶杯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这本是他的家事,外人不便多问。但此子自己着实喜欢,年纪虽轻,却有才干,为人又稳重。更难得的是,不但能干,还能苦干。这年头,埋头做实事的人实在太少了。自己不能坐视有人给他使绊而不管呐。思之再三,还是说道:“我记得你父辈三兄弟,都投身军旅为大将,乃行伍世家。如今你伯父已然谢世,只余你父你叔相互扶持,令人感叹啊。”

    徐卫也来了一个笑而不语。不过他是苦笑,还互相扶持?三叔和父亲已经是形如陌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不过这是上一辈的事,轮不到自己去管,也没那个闲心去管。

    何灌见他如此模样,立即追问道:“哦?莫非你叔你父不睦?”

    徐卫点了点头,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自己没有必要细说。再者,自己到何府来,可不是来谈这些陈谷子烂芝麻的旧事。谁料,何灌随后来了一句:“这就难怪了……”

    听出了苗头不对,徐卫问道:“太尉这话从何说起?”

    何灌目视着他,正色道:“你可知道,你此次立下的功劳,若按惯便,可升几阶?”对于宋代的官制,徐卫现在还是一知半解,闻言遂摇了摇头。

    “多的不敢说,至少可以跨入六品之列,授观察使以待升迁。可上头评估你的战功时,有人左右阻挠,对你与金军野战之功横加质疑,只转一阶。又说你不是正经的禁军军官出身,不宜破格任用,还需磨炼才是。我辈武臣说不上话,但黄潜善在官家面前替你叫屈,最后仍是维持原定。你可知此人是谁?”何灌说道。

    这还用问么?必是三叔徐绍无疑。只是,他这是出于什么动机?仅仅是因为与父亲不和,就迁怒到自己身上?这一点可能性不大,如果他真是这么一个小肚鸡肠之人,也不会爬到今天这么高的位置。再者,自己与他没有利益冲突,他是二品大员,自己不过是个小小军官,犯得着么?

    见徐卫神情有异,何灌也颇为义愤,哼道:“徐枢密公报私仇,况且你还是他的亲侄儿!就因为与你父不睦而阻挡你的前程,这实在是……”

    徐卫沉思半晌,试探着问道:“三叔他升官枢密副使,想必是官家对他十分器重吧?”

    何灌冷笑一声:“可不就是?今天朝上还褒奖了他。”听完这话,徐卫就明白其中原因了。

    

第一百零一章 问婚

    三叔之所以这么做,家族恩怨的因素不说没有,但几乎可以忽略,肯定另有原因。试想,他是赵佶一朝的老臣,已经做到签书枢密院事。新君登基,必然会对旧臣老臣进行一定程度的清洗,在朝中安插进自己的人,历朝历代都是如此。以三叔的年纪、资历、背景来看,即便赵桓不动他,恐怕升迁之路也已经走到尽头,如果不出差错,将会以“签书枢密院事”致仕退休。

    而终宋一朝,无论文官武将,干到七八十岁的大有人在。三叔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他不会甘心就守着现在的地位一直到致仕,必会通过各种渠道,动用各种手段以求得到新君的认可。现在他做到了,成为枢密院的二把手。可他还不放心,担忧地位不稳,这个时候自己从前线来到京城,还立下了战功。对武臣的叙功升赏是枢密院的事,于是乎,他就来了一出“大公无私”,让人看到,即便是我徐绍的亲侄儿,我还是秉公办事,秉公到近乎苛刻。

    此时,何灌见徐卫久久不语,也和种师道一样,担心他心里不痛快,会有什么想法。宽慰道:“徐九不必烦恼。你还不到二十岁,仕途上还有好几十年的光阴。说句不中听的话,战事一起,正是我辈杀敌报国,搏取功名之际。乱世出英雄,以后机会多得是。”略停一下,低着头若有所思,仅片刻之后,郑重说道“金军一路打到黄河北岸,河北河东部署的禁军部队几乎全部被打残打散,朝廷当务之急,是重整这两地防务,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我替你留意一下,有合适位置,自会替你周全。”以步帅的身份,对一个后生晚辈,七品军官做出这样的承诺,何灌对徐卫的看法,恐怕不仅仅是一个“欣赏”就能说得过去的。即便何灌是军人出身,豪迈奔放,不像文官那样机关算尽,城府极深。可爬到三衙长官之列,能是普通人?官做得越大,就越圆滑,越虚伪,他现在对徐九可谓是开诚布公,就算是欣赏他的才干,也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徐卫倒不郁闷,官场上互相倾轧,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哪怕就是亲爹老子也一样,君不见蔡京蔡攸虽为父子,却搞得水火不容,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么?徐绍虽然是自己的亲叔叔,可那又怎样?

    但何灌的一片诚意,他还是感受得到,以恭敬的语气回道:“多谢太尉美意,只是眼下局势混乱,太尉身为三衙长官,就不必为我点小事费神了。知足常乐,我对现在的位置已经很满意。”他当然不会满意,可坦白说,这个安排对现在的他来说,几乎是最好的选择。

    可以肯定,今年七八月金军还会再来,那时候局面会比现在更艰难。自己就算在哪位大将手下做个兵马钤辖,升个四品五品,可终究是受制于人。可能到最后也免不了兵败如山倒的下场。在没有足够的实力以前,不要想着出风头,小心风头出多了,人头都没了。

    历史上的姚平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赵桓登基以后,因为听说过他的名号,遂召入宫中询问抗金退敌之策。可姚希晏大概被这种荣宠冲昏了头,自告奋勇率领精兵去夜劫金营。赵桓大喜,厚赐金帛壮其行,并许诺若得成功,保他一世前程。结果,劫营失败,姚平仲想到自己在官家面前夸了海口,这一回去不但没脸见人,恐怕还会受责罚。于是乎,只身一人骑着匹骡子连夜奔逃,一直跑到邓州才敢稍作歇息。可还担心离京城太近,会被捉拿,又仓皇逃窜。最后跑到后来的四川青城山道观,再钻入深山做野人了。他这一撂挑子不要紧,却直接导致赵桓抗金的信念彻底倒塌,北宋随后灭亡。

    何灌见他这么说,点头以示赞许。一阵沉默后,感觉话题太过沉重,徐卫又刚从前线回来,要商议军务日后有的是时间。随口问道:“国事多事之秋,你又带兵在外,想是连婚事也耽搁了吧?”徐卫已经快到弱冠之年,这个年代的男子,十六七岁成婚是很平常的事情,所以他有此一问。

    徐卫闻言笑道:“卑职从前顽劣,被乡里视为周处之流,谁肯把女儿嫁我。所以拖到现在也不曾定亲,也就谈不上婚娶了。”

    何灌大笑起来,俗语说“宁生浪荡子,莫养孥钝儿”小时候调皮捣蛋,长大了未必就没有出息。若是从小就听说听教,安安分分,成年后也未必就能出人头地。徐卫还不到二十岁,已经做到正七品武官,而且不是“荫官”,在同辈人来说,已算是难能可贵了。

    “人无妻如屋无梁,这可是人伦大事,耽误不得。”何灌笑着嘱咐道。

    徐卫连连称是,希望赶紧敷衍过去,何灌自然看出他的意思,也不多说。反正这婚姻大事,全凭父母做主,当事人只需接受便是。

    又说了一阵闲话,何灌一拍双腿站起身来,说是还有事要忙,让徐卫自便。后者起身相送,可走到转角时,何太尉又停了下来,回首笑道:“当日你救下我妻女,夫人一直念着当面答谢,不如你去后堂见见如何?”

    徐卫心知这是场面话,听三姐和四嫂说,那位何夫人牛气冲天。自己救了她,还安置在家中休养。姐姐嫂子又悉心照顾,可何夫人从没好脸色。临走之时,一副打赏下人的模样,气得三姐直想骂人。但何太尉亲自开了口,他也不好推辞,遂答应下来。

    上次来何府时,他曾经游览过,依稀记得门路。待何灌走后,便自行向后堂而去。那府中仆妇丫头有些认得他,也不阻拦询问。就算不认得的,见他仪表堂堂,腰里还系条金带,谁敢去多嘴?一路通行,直走到后院那个池塘边上,不自觉地停下脚步打望过去。

    

第一百零二章 张九月

    一个丫头刚从后堂转出,冷不防面前一个人影,骇得尖叫一声,连退数步贴在墙上。待定眼一看,脸上不悦之色一扫而光,换之以满面春风,福了一福,笑道:“恭喜徐官人,贺喜徐官人,丫头讨赏来了。”前一次见到徐卫时,她可从来没有好脸色,现在几乎判若两人。徐卫看着她那张笑得开了花的脸,从身边取出一小块碎银递过去。那丫头双手接过,连声道谢。宋时大多以铜钱流通市面,讨赏能得到银子也难怪她如此欢喜。

    “我奉太尉之命,前来拜见夫人。”徐卫直接说道。

    奉太尉之命?那要是太尉不开口,你还不想来?丫头心里虽然这么想着,可这徐卫如今立了战功回来,太尉似乎极看重他,今时不比往日了。仍旧满脸堆笑将他迎入偏厅坐下,又亲自奉上茶水,这才小跑着去请夫人。对于这种势利眼,徐卫瞧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安等一阵,便见那丫头扶着何夫人出来。刚起身,便瞧到何书莹紧随其后。

    “何夫人。”徐卫略微将手拱了拱,便算行了礼。对方看了他一眼,径直到主位坐下,才让他也落座。丫头自行离去,何书莹就陪在母亲身边,目不斜视。

    端起茶轻抿一口,何夫人才抬起头来将徐卫打量一番,目光在他腰间金带上停留片刻,开口问道:“听我家官人说,你在前线立了些功劳?”

    “都仰仗太尉周全。”徐卫轻笑道。

    何夫人听到这话,昂首斜瞄一眼,说道:“知道就好。我家官人从前在西陲统兵,后来调入东京,历年来不知提拔多少后进。哪个不是感恩戴德?便前些天,也有个甚么兵马总管到府拜会,礼数周详。”

    徐卫听得暗笑不止,我本是句客气话,你倒蹬鼻子上脸了。你这话的意思,难道是怪我礼数不周?怎么着,我还该封大红包给你?那何夫人见他不回应,脸色微变,将茶杯放下,双手放在膝上,不冷不热地问道:“听说官家对你赏赐颇厚?”

    嘿,怪事啊,这何太尉怎么说也算是朝中重臣吧?怎么何夫人就没半点诰命夫人的风范?朝廷赏赐我厚薄与否,与你何干?这也是你该问的?你又不是我娘亲老子,咸吃萝卜淡操心。

    徐卫还没回答,那立在母亲身边的何书莹轻声说道:“娘,你怎么问……”

    何夫人扭头盯了女儿一眼,含沙射影道:“少年郎心高气傲,就怕稍有功绩便得意忘形。你父累立战功,官至步帅,便是那金束带怕也有几箱子,算得甚么?”

    何书莹神情尴尬,偷望徐卫一眼,见他并无不悦之色,轻轻扯了一下母亲衣角,示意她别再说下去。何夫人却没闭嘴的打算,接着说道:“我这也是为他好,既是朝廷官员,凡事便该有个体统。最要紧的,便是懂规矩,讲礼数,否则与那乡里扒粪种田的粗鄙农汉何异?”

    徐卫一时为之气结,说老实话,就何夫人这样,如果不知道她身份,还真就跟那徐家庄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村妇一般。跟这老娘们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也是太尉开的口,现在我人也见了,话也说了,还是赶紧走人,省得看着那张老脸来气。一念至此,便起身假笑道:“多谢何夫人教诲,等我回去便好好学习一下这体统规矩。”

    何夫人见他这么快就要走,怔了一下,随即皮笑肉不笑地回道:“那是最好。”

    徐卫也不想跟她多费口舌,微微一笑,转身就往外走。何书莹柳眉紧蹙,等徐卫一出门,就跺脚嚷道:“娘,你这分明是为难他嘛!人家好心好意来拜你,你这副脸色给谁看?”

    何夫人朝着徐卫离去的方向哼了一声,不屑道:“有他这样上门的么?提篮梨就来了,我若不是念着他当日在夏津帮过一回,今天非让他把东西提回去不可!虽说出身宦官之家,可到底是乡间长大的,没半点见识!你父亲还把他夸得跟朵花一样,哼!”

    何书莹立马就不依了,反驳道:“他才二十岁不到,已经做了七品武职,父亲说了,他前途……”

    “少替他吹捧!七品又怎样?不就是个乡兵勇头么?不入流的芝麻小官,路长着呢。”说到这里,何夫人突然昂起头盯着女儿。何书莹被她看得一愣,心说这是怎么了?

    “我说你急什么?你哥哥在河北吃了败仗回来,也不见你这么着急过。”

    何书莹那张欺霜赛雪的脸上顿时飞起两朵红霞,争辩道:“女儿只是觉得母亲的做法不是待客之道,若传扬出去,有损我们何家……”

    “哟哟哟,说得好听!你那点小心眼为娘还不知道?只怕是……”何夫人话没说完,何书莹已经在她肩上连推几把,娇声叫了几下娘。

    叹了口气,拉着女儿的手细细抚摩:“女儿,娘也是从年轻过来的。几十年来见得多了,你生得这般容貌,便是找遍东京城也寻不出几个来。莫瞧着那小子一副皮囊生得好,有用么?饿了不能当饭吃,渴也不能当水喝。娘打听过了,这回种少保带进京的军官都得到厚赏,加官晋爵不在少数。但那徐九却封了个甚么‘两河忠义巡社巡检使’,连个正经禁军军官都算不上,有什么前途可言?娘替你在京里官宦人家寻个……”

    “娘!你说越不着边际了!”何书莹嘀咕一声,甩手就往外去。

    “你给我站住?想追过去?哎,你站住!”何夫人连声喝止,女儿却快步奔出了偏厅。

    坐在椅上怔了半晌,暗思还真是女大不中留。可那小子官职卑微,朝廷里又没什么门路,听说有个叔叔在枢密院,可他这回立了战功也不见提拔,想来关系一般。婚姻大事,向来讲究个门当户对,我家官人身为步帅,好歹也得替女儿寻个京官。可女儿似乎瞧上了那小子,官人又对他极为欣赏,这可有些难办。但这事无论如何也得给他搅黄了,总不能眼看着女儿跟他去吃苦吧?

    徐卫出了偏厅,越想越好笑。这何夫人真有意思,我到你家来一不是请托帮忙,二不是求亲下聘,你那副鸟样怎么搞得好像我欠你的一样?老子是有钱,官家现钱就赏了八千贯,还不说金银器物。可老子拿去分给弟兄们也不给你一个大子,这老娘们,一副狗眼看人低的架势。

    走出一段路,突然笑了一声,我跟个妇道人家一般见识干什么?就何夫人这种,放到自己生活的那个时代,估计也就是个开着名车的官太太,然后在街上打交警,打环卫工人,还吆喝着“咱上头有人”,最后被捅到网上人肉搜索。

    这么一想,也就不气了。快步向外走去,经过一个小院时,听到里面有动静,徐卫不经意地朝里望了一眼,继续前行。忽又退了回来,我没看错吧?那院落里,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许多草料。院中央,放着一具铡刀,一张小凳。一个女子正坐在凳上,麻利地铡着草料,不是张九月是谁?徐卫跨入院中,她也没有察觉,仍旧专心地干着自己的活了。不一会儿,那铡刀一侧,剁好的草料堆得如小山一般。

    “你还干这个?”

    张九月抬起头来,见是徐卫,嘴角立马浮出一丝笑意,但片刻之后,笑容僵住。低下头去继续铡着,半晌,再度抬头仍是笑颜如花:“马房的马夫有事,我替他。”

    上次来何府,徐卫就很纳闷。张九月管何书莹叫表妹,怎么说在这何府也不能是个丫头吧?可上回见到她在洗衣,这回又在铡草,这全是下人干的活,怎么回事?脑中灵光一闪,想到何夫人那副鸟样。是了,就她那德性,想必是拿张九月拿丫头使唤。可就算是丫头,也不会干这种力气活才是。

    正思量时,张九月说道:“徐官人打退了金军,真是了不得。”

    “你也知道?”徐卫颇觉意外。

    张九月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有笑容:“城里都传遍了,我听沐屏说的。就是表妹身边那个使唤丫头。”这话却有些自相矛盾,既然城里都传遍了,你又怎会是听府里的丫头说的?难道你平常很少出何府大门?

    见她虽然嘴上说着话,可手里的活却没有停下。徐卫遂问道:“为什么你要干这些活?”

    “反正也是闲着,况且我也有些力气。总不能在姨父府上白吃白住吧?”张九月说得顺理成章,好像理所当然一样。可徐卫却从这句话里听出一些意思来。何太尉既然是她姨父,也就是说何夫人是她亲姨娘。她吃住都在何府,想必是寄人篱下。这么说来,她的父母……

    猜测她身世估计很可怜,但从自己第一次见她开始,她就一直在笑,寄人篱下,还要被当成下人使唤,有这么开心?满腹疑惑不得其解,问道:“你一个女儿家,有什么力气?”

    张九月此时已经铡完了草料,起身拿过一个大筐往里塞,一面回答道:“先父从前为武官,我也胡乱学了些。武艺没练出模样,力气倒是有一些。这些活还难不倒我,便是劈柴……”语至此处,她自觉说得太多,便匆忙停住。抬起头惭愧地冲徐卫展颜一笑,不再多话。(书友群:33701828,欢迎加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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