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二十四章 也别惹我
第八百二十四章也别惹我
范同暗呼一声不好!环庆帅刘光世,是刘家三兄弟之一,当今皇后的亲叔父!这裁军怎么能裁到他头上?这要是环庆一路裁了,让刘大帅往哪里去?又转念一想,天,这事万万跟我不能沾上关系!
倘若真要是裁了环庆一路,我回去还有好果子吃么?皇后定然迁怒于我!我本是凭着刘家的关系才能坐到这位置,可不能自毁前程!一念至此,支支唔唔道:“此事,恐要从长计议,急不得。毕竟多年来就是这格局,下官认为,还是请示朝廷的好。整编,就暂时不涉及裁军,大王以为如何?”
徐卫拿袖子在帅案上一扫:“这确实是大事,范宣谕代表朝廷,本兵这不是要征求你的意见么?”
范同连忙拱起手道:“大王抬爱,只是,下官一介书生,并不知兵。此等大事,非下官所能决定。咱们还是换番号就好,旁的,就暂时……”
徐卫暗笑一声,就这还想来川陕狐假虎威呢?太天真了,表面上仍是谦逊道:“既如此,那此事先搁置,待请示朝廷再作定夺。”
“正该如此!正该如此!”范同连声道。
徐卫突然抛出这裁军的议题,是真是假?可以说真,也可以说假。为什么呢?诚如张浚所说,秦凤路,原来是策应沿边几路的生力军,哪里需要,就往哪打。现在西夏灭亡,西军控制了横山天都山一线,掌握着主动,而且跟辽军冲突的可能性比较小,所以秦凤帅司丧失了其作为诸路后援的作用。
如果真要裁,徐卫也舍得,把秦凤帅司裁了,部队并到永兴帅司,由杨彦节制,没什么不行。或者,降格,让秦凤帅司和王彦的两兴安抚司合并为一个帅司,由宣抚处置司亲掌,也没什么不得了。
当然,如果不裁不变,也过得去。
至于环庆帅司,的确,环庆防区最小,兵力最弱,战功最不济,而且夏亡以后,它也没什么存在的必要了。但最关键的是,环庆帅是刘光世,陕西诸路里,唯一不算徐卫“自己人”的,就是他了。
所以,徐卫把裁军这个议题抛出来,就是要让朝廷被动,或者说是让皇帝和皇后被动。反正你们要搞事对不对?那就搞大些!刘光世不是皇帝她二叔么?老子给你裁了!兵权给你削了!哎,还别说我排斥异己,我把我亲掌的秦凤军都拿出来了,一并裁!看你们有什么说的!
本来,徐卫收到徐良的信之后,是没动这脑筋的。但范同和沈择这两个撮鸟把谱一摆,徐卫就嗅到了味道,知道来者不善,有人想搞事。于是一合计,想出这么个办法来,结果把个范同吓得不轻,生怕沾一点关系,回去说不清楚。
自这次会面以后,范同那个后悔,真不该接这差使。心里就盼着赶紧把该办的事办了,要回去复命,免得狐狸没打着,惹得一生骚!
随后,西军开始整编,其实不裁军,不改编了,还有什么好整编的?就是换块招牌,以后西军就叫“神武右军”了。说句不该说的,你范同一走,谁还叫神武右军?人家照样西军西军地叫。
徐卫听说范同和沈择在馆驿里住得不爽,专门关照,尽一切力量,拿出咱们最高规格来,别怕花钱,有公使钱顶着呢,官府拨专款!
这既然是协助改编,范同样子总是要作作的,怎么地也要去军营看看,徐卫很给面子,全程陪同,你说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我亲自作陪。他的这些行径,让范同挑不出来一点毛病,只能一改之前的作派,收敛起威风,客随主便。
没多久,徐卫从两兴安抚司挑了千把人部队,搞了一个授旗仪式,又让范同装模作样的检阅一番,再让孩儿们翻几个跟头,耍两下把式,拉百十匹马,一趟冲过去,一趟冲回来,领导们拍拍手,题个字,就算齐活了。
范同和沈择随后离了川陕,回行在复命。到了杭州,离过年也不远了,朝廷里也忙,他报告称,西军整编完毕,军籍本册也已取回,任务完成。在朝堂上汇报牟时候,他绝口不提裁军的事情,生怕这事要是从他口中出来,在朝中引起讨论的话,到时火要烧到他的身上。反正徐卫自己也要请示朝廷,我何必多这句嘴?
这一日,皇帝下了朝,巴巴往中宫赶,沈择侍驾。当时宫中也在准备过年,刘皇后正召宫里管事的宦官们布置,要采买多少年货,准备哪些事宜等等。见皇帝来,摒退了内侍省的都知和押班们,迎了上来。
“官家兴致不错呀,可有喜事,说来臣妾也高兴高兴?”刘皇后见皇帝面有喜色,于是问道。
皇帝在她宫里坐了下来,捧着杯热茶道:“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又跟金国休了兵,天下太平,自然高兴。”
刘氏遂起身,整理衣冠,大礼向皇帝朝贺道:“这都是陛下英明,治理有方。”
赵谨怜惜地上前扶起她,抚手道:“这也有皇后一份功劳啊。”
“官家快莫这么说,到时候,朝里那些大臣只怕又要劝谏陛下,不要让后宫干政了。”刘凤娘笑道。
“哎呀,说这些作甚?”赵谨拉着她坐下来。
皇后见沈择在旁边侍奉着,心中一动,问道:“沈择,你往川陕一趟,所见所闻,说来听听。”
赵谨听罢也道:“对对对,朕倒忘了,你去了一趟,川陕情况如何?”
沈择不料她突然发问,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道:“世道太平,百姓安乐,川陕也不例外。”
刘皇后又问:“徐卫待你们如何?”
“自见了面,太原王殷勤接待,凡遇公事,都亲自陪同,并无不妥。”不是他有意替徐卫说话,而是事实如此,真没什么闲话好说的。
刘皇后听这话不高兴,作色道:“那徐卫掌着二十几万兵,岂能不跋扈?”这简直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有这么问话的?是何道理?
赵谨大概也觉得这么问不对头,侧首道:“徐卫向来事君得体。”
沈择心知皇后想听什么,转动着脑筋细细想来,忽道:“在兴元府时,太原王倒是提了一件事情。”
“何事,速速讲来。”刘皇后催促道。
“太原王说,如今局势渐趋稳定,陕西还是从前御夏的老格局,有心裁军改编。”沈择道。
这事范同没提,刘皇后也并不知情,听他说起,道:“这却怪了,他倒要裁军,怎么个裁法?”
“说是要裁了秦凤和环庆两路。”沈择道。
刘凤娘一听这话,如获至宝,一把拉着皇帝的手道:“官家听听,这徐卫打的甚么主意!他是明知环庆帅是陛下的皇亲,却故意要裁撤,这分明是向陛下示威!”
皇帝一时也摸不着头脑,疑惑道:“这事怎么没听范同提起?”
“回官家,当时太原王是要和范同商量来着,但范同不敢僭越,于是推说让他自己请示朝廷。”沈择道。
“为什么要裁环庆?”皇帝问。
刘皇后抢道:“这还用说?就是向臣妾示威!”
皇帝转过头盯着她,刘凤娘一愣,随即明白自己这话说得没分寸,忙改口道:“实际是向陛下,向朝廷示威要挟,其用心险恶,可见一斑!”
“你说。”皇帝道。
“听太原王说,环庆原本防区最小,兵力最少,战功最差,夏亡以后,也不需要环庆了,所以要裁。”沈择如实回答道。
皇帝听罢,沉思不语,他不是在思考徐卫的用意,而是他不懂这些,在仔细琢磨里头是什么门道。刘皇后本想煽风点火,但因方才冒失,不敢轻意再说。
赵谨想半天,不明白,又问:“秦凤路又为什么要裁?”
“回官家,好像是跟环庆情况一般无二。”沈择哪里还记得那么清楚,他只是负责传诏的,又不是宣谕使。
赵谨“嗯”了一声,又道:“那秦凤帅是谁?”
这个沈择倒记得明白,道:“秦凤帅就是太原王。”
“原来如此。”赵谨道。随即转向老婆“你看,这哪里是针对谁,想必确实是出于现实考虑,你就别多想了,徐卫这人还是不错的。”
刘凤娘哪肯甘休,撇嘴道:“他哪里不错?兄弟二人,一个在朝为相,一个在外为将,天下谁不说闲话。倒是陛下……”
你说皇帝下了朝,本来欢欢喜喜过来,跟皇后亲亲热热,聊会天,喝会茶,多惬意。结果一来就听这些最不想听的事,我在朝上听半天不够,到了这后宫还不得清静?一时之下,皇帝有些烦了:“唉,你不要如此妄议大臣!徐良是有拥立之功的,徐卫那是西北长城!你这么捕风捉影,牵强附会,若传出去,那才是惹人闲话。”
到了这里,顿一顿,皇帝还嫌不够,又道:“不该你说的话就不要说嘛。”
要知道,自打刘凤娘嫁给赵谨以后,皇帝对她是百依百顺,别说没红过脸,重话也没一句啊,这般训斥,还是头一遭!她当时就有些傻了,等过神来,顿感百般委屈!她在皇帝面前骄纵惯了,哪受得这气?于是不依不饶道:“臣妾一心为陛下着想,却不料陛下不识忠良!却来训斥臣妾!刘光世是臣妾娘家亲亲叔父,对陛下自是忠心耿耿,徐卫想裁……”
这泥水还有几分土性,何况血肉之躯?皇帝终于发作,一句话没有,起身拂袖就走!沈择一愣,赶紧跟上前去,只留下刘凤娘一个人在那儿瞠目结舌,泪水还挂在脸上呢。
过了几日,该是皇帝去龙德宫拜见太上皇和太后的日子。这太上皇赵桓,自当年政变退位之后,一直不甘心,靠着黄潜善和王宗濋等人的拥戴,又上演一出复辟闹剧,结果以“悲剧”收场。从那以后,就有些灰心丧气了。
结果没几年,赵谌英年早逝,到底是父子,不免伤心。及至赵谨登位,大宋国运日隆,内外大臣都是新换一批,赵桓更加没有别的想法了。平日里,便和朱太后住在龙德宫,读书,治学,偶尔宴饮游园,若皇帝和皇后过来了,便举行个家宴,倒也有几分天伦之乐。别说,这人呐,心一清明,精神就好,精神一来,身体也好。他本来风疾严重,要命的时候根本无法行走,这些年将息着,倒大有好转,能小走一段路,只要不太疲倦就成。
这天,赵谨和刘凤娘,带着徐良等几名大臣前来给太上皇和太后请安,赵桓很高兴,便命摆宴款待。因为快过年了,天气寒冷,就以摆在龙德宫的偏殿里,地方小,也热乎。到底是退了位的太上皇,也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
赵桓和朱太后坐在殿上,赵谨和刘皇后就在他们侧面,其他大臣自然坐在殿下。因为地方不大,倒显得亲近些。太上皇兴致很高,不断询问着皇帝,但都不涉及到军政,只是宫中和宗室之间的事情罢了。
席间,赵桓上了年纪,喜欢回忆往事,他说起当年道君皇帝传位于患难之中,禅位的那天晚上,郓王赵楷在一些内侍的拥戴下闯入禁宫,若不是有何灌执剑守卫,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他说这话的用意,本是想提醒皇帝,要信任有拥立之功的大臣。没错,他就是替徐良说话。别看当年,发动政变迫他退位的是徐绍,二次迫他退位的,又是徐良。但时过境迁,徐良的功绩他看在眼里,再加上现在又有折彦质分权,所以,他替徐良说两句好话,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皇嗣,本来关系着国本。但皇子一多,不免就要生些龌龊。幸好,我生养你们兄弟三人,倒都安分守己。”赵桓皱纹倒是没多少,但须发都半白了,看起来,比他实际年龄要老很多。
皇帝连声应是,可刘凤娘却拉长着脸。她认为,老公公这话是在影射她还没有给皇帝生下皇嗣,因此不快。她作脸色,太上皇倒没注意,却让太后朱氏看了个分明。这婆媳关系,一直是个历史性的难题,不管是帝王家,还是百姓家都那样。
朱太后看在眼里,也不说破,也不好说,只是生闷气罢了。散席之后,太上皇兴致不减,还想着要跟大家伙去逛逛园子,说是有什么花,在腊月间开了,让赏花去。皇帝倒有心陪同,可刘皇后不住地使眼色让他走。没奈何,皇帝只得推说勤政堂还有折子要批,得先回去,留徐良几个大臣在这里再陪陪太上皇。
知子莫若父,太上皇哪里不晓得皇帝对朝政兴趣不大,耳根子又软,只是如今儿子是皇帝,也不好多说什么,便由他去了。遂让徐良等大臣陪同着,到园子里赏花去了。
你说虽然时过境迁,仇啊恨什么的没有了,但毕竟有隔阂,因此徐良陪着也没有多余的话,反正你问什么,我答什么。在那园子逛了半圈。看了几朵零星开放的花,连太上皇也没了兴趣,便打算回去烤火了。
朱太后此时忽道:“徐卿啊,皇后和皇帝成婚多少年了?”
徐良一想,哎哟,怕得有五六年了吧,可没等他回答,朱太后又自顾道:“这么些年,怎么就没生下一男半女来?”
这事一直是太上皇和太后的生病,本来今天太上皇高兴,还没想起这桩来,现在一提,也道:“是,方才席间,我提起皇嗣,皇后就不高兴。”
朱太后伸手搀着他,意外道:“太上皇也看见了?”
“就那么大地方,她离你我又那么近,怎么看不到?我只是不与她计较罢了。”赵桓苦笑道。
“唉,真让人担忧。”朱太后叹道。语至此处,她转过头来问徐良道“徐卿,你们这些宰执大臣平日里就不劝劝皇帝?就凭由这么……”
徐良这段时间正寻思找个什么机会再劝劝皇帝多找几个女人,充实后宫,免得专宠刘皇后。现在朱太后问起,他突然省悟!太后是皇帝之母,还有什么人比她更有资格过问后宫的事情?
一念至此,装作一副苦相,摇头道:“回太皇的话,臣不止劝过一次,可官家总是当面应承,转身就忘!为此,臣还落了皇后不少埋怨,说臣蛊惑圣上!”
“这是什么道理?宰相是政府首脑,是外朝里皇帝最亲近的人,帝王家事也是国事,宰相怎么就管不得?再说,哪朝哪代也有这规矩,后宫妃位多悬,那是摆着看的呀?”朱太皇一通牢骚。
徐良趁机进言道:“太后,此事谁劝也不如太后来得有用。太后是后宫之尊,官家纵使不听我等宰执大臣的,也该听圣母的。”
朱太后闻言,一时倒没有表态,太上皇见机道:“这事太后确该管管,不然,实在不成体统。皇帝继位多年,却还一个皇嗣也没有,这怎么能行?得空,太后跟皇帝说说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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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五章 梨涡美人
第八百二十五章梨涡美人
朱太后搀着太上皇一时不语,随后道:“此事,我虽为太后,然皇帝终究不是我生的,怕是……”
你道这是为何?太上皇赵桓一共生养了三个皇子,长子也就是先帝肃宗赵谌,是朱太后亲生的;次子也就是当今皇帝赵谨,是慎德妃所生,恰好,这位慎德妃也姓朱,只不过已经去世多年了;三子赵训,现封遂宁郡王,母为郑夫人。
所以朱太后担心皇帝不会听他她的,毕竟一来不是她亲生亲养,二来太上皇两次退位,怕皇帝也有顾忌。
赵桓听了这话,停下脚步道:“你是我正宫皇后,是大宋的太后,乃皇帝嫡母,后宫事以你为尊,怎就管不得?不怕次相在场,这充实后宫一是为了皇嗣,二为皇帝不再专宠一人,而坏了朝纲!”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虽说太上皇一直深居于龙德宫,但朝中宫中的大事他还是有所耳闻的。皇帝专宠刘氏,又无其他嫔妃,以至于后宫干政,外戚势力恶性膨胀。赵桓虽没了野心,可这天下毕竟还是赵家的,他岂能坐视不管?
听太上皇如此说,朱太后应道:“若如此,寻个机会,臣妾便与皇帝说说吧。”
徐良估摸着机会到了,趁势进言道:“太上皇,太后,恕臣斗胆,这置妃嫔,充后宫,原该上皇太后作主。官家与皇后伉俪情深,难免溺爱,皇后但有求,官家无不允之理。所以,臣认为,此事,太后操办了就是。”
赵桓到底是坐了多年大位的人,一琢磨徐良这话,感觉有理,立即点头道:“不错,徐卿所言甚是。我看这样,徐卿下去即着有司广选贤良淑女,择一吉日,迎进宫中,由太后主持,让皇帝封典了便是。此为江山社稷永固计,谅谁也没有什么说的。”
徐良得了这话,大喜过望,连声应下,朱太后也表示赞同。当下议定,徐良从龙德宫出来,直奔礼部去,随后又到宫中,与有关部门把这事说了,因有太后的制命,纵使有人心里忌惮刘后,也不敢大意。再加上徐良位高权重,他亲自过问的事情,谁敢不用心?
很快,有司就把达官贵人们待字闺中,品高貌端,年龄合适,更兼才华的女子名册定出来。宋代的皇帝选妃,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宫中选人,不避讳武臣。而且大宋历代君王,为了笼络武臣,选将帅之女充妃位的大有人在。
名册出来以后,徐良会同有司官员筛选了一番,最后留下十一人。其父兄,有在朝的,也有在外的,有文官,也有武臣,只等到黄道吉日,便要送入宫中。
这一日,徐良如往常一般,到中书理政。正巧枢府一个都承旨过来禀事,见了徐良,见礼毕,便道:“徐相,方才下官来时,见到一位官人面熟,在枢府公办。也不曾多想,后来倒听同僚说,是两浙宣抚司徐都统。”
徐良听了,似有所思,即道:“想是来京公干吧。”也不多说,自去办公了。你道这位徐都统是谁?便是徐家老四,太原郡王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徐胜。只因徐家兄弟,除徐良外,俱在西军中担任要职,朝廷不免有些防备,肃宗皇帝在位时,便调徐良离了陕西,在两浙路宣抚司担任统兵官。
这两浙路宣抚司,虽说是南方四大宣抚司之一,但其实是个拱卫“行朝”的机构,并没有什么作战任务,徐四离了西军到两浙,不过是应付一些寻常兵务而已。那赵鼎原本就是秦凤帅,带来的部队,也是西军的班底。徐胜是西军老将了,又是徐卫亲兄,当今次相堂兄,因此到了两浙,谁人也不敢小瞧了他,日子倒也过得。
这次到行朝,便是例行公事,到枢府述职。又说,枢密院本是全国最高军事机构,但宋金事变,尤其是近十来年,为了应付战争的需要,枢府的职权大多被政府兼并,它自己倒成了一个“养老院”,凡是朝中到了退休年纪,自己又不自觉的,都打发到枢府去挂个职。因枢密院长官,一直是徐卫兼着,所以这些老臣去,至多挂个“同知枢密院事”,至今,已有四个了。话又说回来,虽是不管实事,但一些日常琐碎事务,并不惊动政府。
徐良知道堂兄已至杭州,但放下了心,这一日事务处理完毕,也不逗留,直接打道回府。到家时,门人上前来接,报道:“相公,四老爷下午时分到了,带着五姑娘。”这“老爷”称谓,实起于南宋,按中国古代礼法,父母在,不称老。只因徐家的长辈们都去世了,所以徐九他们这一辈,便都成了老爷。
徐良应了一声,便朝里去。到厅上,瞧着自己的公子正跟四哥说着话,他便快步上前,朗声笑道:“四哥!”
堂上一位官人,五十多岁年纪,闻言起身,竟是七尺之躯,高大雄壮!你看着他,便如看着徐卫一般,虽说相差十几岁,但毕竟一母所生,不过比徐卫老些,颌下一把长须罢了。虽说早过知天命之年,然其威仪仍在,见了堂弟,笑道:“六弟,许久不见。”
按公,徐良是上级,可在私,他却是堂弟,因此上来就规规矩矩给徐四俯身作揖,徐胜一把托住道:“免了罢。”
“四哥请上座。”徐良道。
徐胜也不推托,径直坐了上首,徐良陪在旁边,他的长子徐翰不敢坐,立在旁边侍奉。此时,便听四伯唤道:“侄儿,你去唤了你妹妹来拜见叔父。”
徐翰应一声,便自去了。徐四徐六两兄弟虽说隔得不远,但平日里毕竟都忙,快一年没见面了,不免有些家里话要说,徐六知道四嫂徐王氏自打来了江南,身子骨一直不太好,因此过问道:“四哥,不知嫂嫂身上可大好了?”
提起这个,徐四直摇头:“唉,还是不行,在北方呆惯了,一到江南就水土不服,现如今一直都吃着药。本说要带她一起来的,实在走不动。”
“哎呀,那可得多休养才是,她这病,一直牵动着西北那位,凡与我送信来,十回倒有五六回提他嫂子的病。”徐良道。
“谁说不是?每次来信,他必问嫂嫂病情。”徐四也道。
“老九一生,伯母就去了,是四嫂一直抚养长大的,这长嫂如母,他自该孝敬。”徐良道,语至此处,话锋一转“四哥怕是还不知道吧?”
“什么?”徐胜问道。
“老九这回是真办了一件体面事。北边完颜亮弑君篡位,老九一收到风,立马两路大军压境,硬是迫得完颜亮又送钱,又送马,还还了太原府回来。”徐良道。
徐胜闻言笑了起来:“这我倒是听说了,为此,赵宣抚还专门设宴请我去呢。”
“可还有一件兄长肯定不知道,四哥记得高孝恭这个人么?”徐良问道。
一听这个名字,徐胜怒从心头起,切齿道:“便是忘了姓什么,也不忘此人!”
“完颜亮为讨好大宋,讨好老九,将高孝恭绑了送到九弟跟前。老九也真是晓事,没一刀结果了他,反倒送来了行朝,让官家作主。你想,他如此事君,官家能不体谅?立即下诏,让大理寺依法惩治。最后,大理寺问了叛国谋逆等大罪,判了个斩监候,只等本月十三,就要开刀问斩。二伯在天之灵,亦当含笑。”徐良道。
“哼!恶有恶报!只恨不能手刃此贼!”徐胜愤怒道。
“哥哥,这你就没有老九想得周全了。那高孝恭什么人?当年风光,如今只是猪狗一般的人物,完颜亮将他绑到了老九跟前,老九要杀他,真比捏死一只虫儿还容易。可老九为什么没有这么作?为什么非让圣上替他报这个仇?就是想着我们徐家。”徐良认真地说道。
徐胜是个标准的军人,或者说,是个实诚人。让他带兵,打仗,他都能称职,但如果论起这些,恐怕就不如弟弟们了。因此,听了这话,便问道:“这是怎么说?”
徐良正要开口,却见徐翰引了一个姑娘出来,到厅中,先给徐胜一福,叫声爹爹,而后转向徐良,旁边仆人拿了垫子来,她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头,口中道:“叔父大人。”
“好好好,我这侄女几年不见,都这般大了,快起来,起来。”徐良笑容满面,比划着让侄女儿起身。
看那姑娘时,不过十六七岁年纪,身段婀娜,眉清目秀,依稀能看出徐王氏年轻时的影子来。她是徐胜的五女儿,虽说出自行伍世家,只因是女儿身,并不习武,自小便学针线女工,又因是官宦家庭,读书肯定是免不了的。所以,熏陶出一身秀气来,并无半点粗鲁。徐良是越看越觉得满意,尤其是这侄女儿害羞之时,嘴一抿,那两边浅浅的梨涡,分外动人,真是从画上走下来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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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六章选秀
第八百二十六章选秀
“好,你去陪你六婶说话吧。”徐胜吩咐道。他这五女儿,乃徐王氏所生,闺名唤作秀娘,因这是家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因此徐四夫妇非常疼爱。
“四哥,这侄女儿端得是好品貌,你有福啊。”徐良看着侄女的背影笑道。
徐胜脸上露出慈爱的笑容,口中却道:“不怕你六叔笑话,这女娃人前倒是斯斯文文,其实鬼得很,幸亏得让她娘压着读了几句书,不然,真没法管。”
“哈哈,将门虎女自是不凡!他们这一辈跟我们大不同了!”徐良笑道。又说一阵家常话,到了晚饭时间,因徐胜难得来一趟,徐良命备好酒席,举行家宴。说是家宴,可女眷们都不上桌,甚至连徐良的几个幼子也没有和长辈们同桌,只徐六徐四兄弟二人,外加一个徐翰。
酒菜齐备,徐胜趁着还没吃酒时问道:“六弟,你这回专门修书予我,叮嘱要把女儿带上,所为何事?”其实,在收到徐六的书信时,他和浑家徐王氏就已经猜到了。女儿到了该婚嫁的年纪,作六叔的八成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回叫带去杭州,估计是要给说亲。那徐秀娘在镇江府时,有意跟徐家攀亲,遣人说媒的也有,俱是官宦之家,条件都还不错,可徐秀娘统统不肯,也不知她一个女儿家怎如此挑剔。好在,年岁不甚大,还缓几年也没有关系。
徐良听堂兄问起,倒自己先喝了一杯酒,正色道:“四哥,我不瞒你说,此番请你带侄女儿来,我是准备把她往宫里送。”
“什么?”徐四吃了一惊。“往宫里送?怎地?宫里要女官?”
“什么女官?若是那样,我还不如给侄女寻个好门庭嫁了去。实话告诉哥哥,当今天子继位既久,与皇后成亲也多年,但一来没有皇嗣,二来后宫妃位多悬,终究不是个办法。太上皇和太后为此事很是担忧,所以差到我头上,命我广选贤淑,以充实后宫。你想,如此好事,我怎能不想着自己家里?可惜啊,我几个女儿都出嫁了,老九家的大姑娘倒是合适,却又离得远。数来数去,也就你们家这位千金。”徐良道。
徐胜一时不作声,这女儿能送入皇宫,侍奉皇帝,于大臣来说,倒是莫大的荣耀。倘若能得圣眷,封个妃位,这便成了皇亲国戚。若是运气来了,能诞下皇嗣,那可是天大的造化。这是多少人想攀也攀不上的高枝!
眼下兄弟在朝中作宰相,能帮上忙,自然是好事一桩。不过,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秀娘是家中最小的孩子,父母一直捧在手心板上。要是送入皇宫,这寻常一两年不得相见,终究有些不舍啊。
见徐胜犹豫的模样,徐良就猜到了他的心思,劝道:“四哥,左右你和嫂子离得近,若是得了圣眷,隔三差五,嫂子都能进宫看看,没什么舍不得的。”
“话是如此,可我这女儿打小养在府里,不谙世事,只怕进了深宫,她……”徐四担忧道。
“嗨,这哪个女子进宫不是如此?你休要担心,她是我们徐家的女儿,不说皇帝,哪怕就是太上皇太后也得另眼相看。况且,我在朝为相,有什么消息我能不知道?作叔父的,我能不关心她?要是以后作了娘娘,只怕我见着还得曲膝呢。”徐良给堂兄描绘美好的蓝图。
徐四终究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迟疑道:“要不然,此事容我跟老九商量商量?”
徐六一拍桌子:“你跟他商量得着么?他远在川陕,况且这里头的事他未必明白,他能说什么?休要提旁的,便这么定了!”
“总要跟她娘说说……”徐四还下不了决心。
“唉,我的哥哥呀,怎么年纪一大,倒生出这许多优柔来?这么好的事,你打着灯笼也难找!不瞒你说,朝中大臣知我主持此事,这段时间求门路的多了去了!谁不望攀龙附凤?”徐良有些不耐烦道。
徐四反驳不了,一时又下了决心,便低着头不言语。见他如此模样,徐良说有坛好酒,打发长子去取,待其走后,直言道:“四哥,有一节我还没有跟你讲。这当今皇后,是淮南宣抚使刘光国的女儿,她仗着官家的宠爱,干预朝政,胆大妄为。朝中很是不满,连太上皇和太后也很不痛快。充实后宫,就是不想皇帝专宠于她。我们徐家是大族,说是天下第一大将门也不为过。可你就没发现,近年来刘家风生水起,凭的是什么?凭刘光国刘光远的战功么?哼,他兄弟二人给老九牵马都不配!凭的就是他们皇亲的身份,凭的就是宫中有人!侄女儿若进了宫,凭她的品貌才学,必能得圣上欢心。到时候……”
徐四听到这里,倒越发不安心了。那刘皇后如此厉害,我女儿若是进得宫去,还不受她欺压?后宫自古以来就是是非之地,她小小年纪,如何适应得了?
“罢,你且容我思量,明日再给你回话。”徐四忽然道。
“这有什么好思量的?我说哥哥……”徐良一刻不闲地游说。恰在此时,徐翰取了酒来,徐胜便推说吃酒,把话题岔开去。徐六见他一时半会儿确实拿不定主意,女儿又是人家的,也不好强,便吃起酒来。
席间,徐六倒提此事了,只说着朝野闲话。饭罢,又喝一会儿茶,便吩咐下去,替堂兄侄女安排住宿,又让下人好生伺候。
这徐胜心头有事,难免多吃了几杯,好在他多年征战沙场,这点酒不算什么。另了堂弟之后,来到女儿房中,见她还没有睡下,便进去坐坐。
徐秀娘向来最得父亲宠爱,见老父心事重重的模样,不免要来询问。徐胜拉着女儿的手,眼见着这么一个天仙似的人儿,越发舍不得了,道:“女儿,之前镇江府里,多少大户人家上门求亲,你总是不允,却是为何?”
听父亲说起这上,徐秀娘鼻子一耸,笑道:“爹爹,不是女儿心高,那些求亲的,哪个不是凭着祖父和父亲的恩荫,谋了一官半职,还自以为了不得?这种纨绔子弟最是不济,父祖辈在还好,倘若不在了,便是些酒囊饭袋,女儿最瞧不得这种人。”
“这话是怎么说?你爹我当年也是受你祖父的恩荫,才谋得军职,也是纨绔子弟?我作到今天两浙都统制的位置,难道是哄骗来的?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白手起家的?便是你九叔,昔年若不是凭着家里的声望,如何能够起事?为父知你心气高,一直也不强迫你,但如今有一桩事,为父倒也不逼你,只是盼你慎重思量。”徐四道。
见父亲庄重的模样,徐秀娘也收起了小儿女姿态,坐在父亲旁边,柔声问道:“爹,终究何事?”
“眼下,你六叔奉了龙德宫太后的旨意,替天子广选贤淑,充实后宫。他方才与我谈了,打算送入进宫,侍奉君前,你愿去么?”徐四问道。
徐五姑娘听了这话,半晌不语,忽然问道:“女儿有得选么?”
“这你放心,怎么说他也是你叔父,若是你不愿,他绝计不会强逼了。再说了,我们二房里,你爹作个两浙都统制,你九叔封爵郡王,久镇川陕,旁的不敢说,我若不愿送女儿进宫,谁也强迫不了。”徐胜此时倒有几分硬气了。他之所以犹豫不决,倒不是不想让女儿进宫,去争那荣华,而是担心她年纪小,怕深宫之中无人照拂,受旁人欺负。
徐秀娘坐在那处,久久无言,只见她一张粉面上,也看不出什么苗头来,只是一双眼睛滴溜溜地乱转,最后站起身来,面对着父亲,郑重道:“女儿愿进宫。”
徐四一听,失声道:“你可想好,没谁强逼你,你若不愿,为父现在就去回了你六叔!”
“这是女儿自己拿的主意!”徐秀娘坚定道。她这话一出来,噎得父亲无言以对。良久,徐四也起身道:“好,既是你自己拿主意,将来无论好赖,可别抱怨父母长辈。”
徐秀娘忽又“格格”娇笑起来,搀着父亲的手撒起娇来:“爹爹,那皇宫又不是甚龙潭虎穴,还能吃了我不成?”
“唉,你才吃几斤盐?哪里知道咸淡?”徐四摇头叹道。
“那女儿多吃几斤不就知道了么?”徐秀娘笑道。徐四拿她没办法,又说几句,再三确认后,方才离了女儿房间,自去歇息。
次日一早,便把事情跟徐六说了,后者大喜,便把他父女留在府中。自己一早去上了朝后,便跟负责官员打了招呼,将徐秀娘的名字录入册中,至此,十二名官家女子已齐备。单等黄道吉日,送入宫中,由太后和皇帝亲自赐见。
本来选在腊月二十二这日,最是诸事皆谊,偏生这一天,金帝完颜亮派出的使团又来贺春节,皇帝要亲自接见,完事以后呢,又得回派使臣去祝贺金帝。这么一弄完,就碰上过年了。
徐胜终究是公职在身,不能久留,千万嘱咐女儿之后,才回了镇江府去。徐秀娘便留在叔父府上,自有婶娘和姐妹们终日陪伴,倒也不落寞。转肯春节过去,到了靖安二年正月初十,又是个吉日,徐良早回了太后和皇帝,便定在这一日,送“十二金钗”进宫。
因这暂时只是“选秀”的性质,所以无论是有司,还是大内,都没有铺张宣扬。十二名官宦女子一大早就有内侍迎领下进了行宫,先被带到龙德宫去,请了太上皇和太后的安。这婚姻大事在百家家,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皇家虽然尊贵,但太上皇太后都健在,自然不能由皇帝直接作了主。
那朱太后见这十二个女子,个个品貌端庄,人人仪态不凡,心中欢喜,直夸徐良办事用心,太上皇赵桓也很满意。在龙德宫,便先赏了这些女子一次,又叫带到皇帝日常居住的福宁殿去候着,只等皇帝下了朝,便来此处“选妃”。
却说在此时,在皇宫内廷的慈元殿里,本该母仪天下的皇后正大发脾气!一大早起来,这慈元殿里谁都好像触了她霉头,两个宫娥因为洗脸水不够热,挨了几个嘴巴,慈元殿的厨娘又因为饭菜咸淡罚了一月俸,连皇后跟前亲近的内侍也战战兢兢,生怕皇后把火撒到他头上。
其实大家伙心里都有数,今天官家要在福宁殿选妃,皇后吃了醋,借着由头撒气呢。可没奈何,这是龙德宫太后作的主,别说皇后,就是皇帝也没奈何。
刘凤娘早膳也没用几口,就跟那儿撒气。她这头一个气的,就是徐良,她收到消息。说当日官家领着她,以及几位大臣去龙德宫探望,在她们两口子走了以后,太上皇和太后提到了皇嗣和后宫诸事,徐良借着这机会,劝太上皇太后作主,充实后宫。你想,皇后知道这事还能不急?真恨不得把徐良罢了相位,贬到穷山恶水去。
这第二个气的,便是龙德宫那两位。你说太上皇都退位两回了,就跟太后在龙德宫清清静静过日子不好么?非要与我过不去!
这第三个气的,就是皇帝。气他怎没个主见,太后说选妃就选啊?
她却没想过,皇帝若是有主见,也不能事事听她的。再者,这是规矩,是祖制,你再撒气也没用!便是朝中大臣,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你想让皇帝就守着你一人,有那可能么?
正怨天怨地时,见沈择一路小跑着进来,她起身上前,问道:“官家现在何处?”
“回娘娘的话,官家现在回了寝殿更衣,马上就要去福宁殿。小人寻了个空档,专程前来给娘娘报备一声。”沈择喘息着道。
“选了多少人?都是哪些人家的?”刘凤娘又问。
“这事是徐相亲自主持的,一直封锁消息,小人费了老大的劲才打听到。选了十二位官宦人家的千金,在朝在外的都有,具体是谁家的,实在不清楚。负责此事的官员口风都极紧,又全是徐相亲自安排的,所以……”
沈择话没说完,刘凤娘已经发作:“这点事你也办不好,本宫要你何用?你去,去官家跟前守着,但有消息,马上来报!”
沈择吓得一缩脖子,连忙又跑出去。出了慈元殿不远,正好碰到皇帝引着几个内侍宫娥,坐着软桥,往福宁殿去,赵谨看到他,问道:“皇后那里怎样?”
沈择一脸苦相,跟着轿旁:“回官家,皇后娘娘正生气呢,小人也挨了一顿训。”
赵谨也是苦笑一声:“这是祖制,朕也奈何不得。况且,还是太后亲自替朕操办,万万没有推托的道理。”
“是是是,官家说的极是,这是太后对官家的慈爱,哪有推托的道理?”沈择点头道。
“她要有这么明事,倒也好了。罢,不提这桩,朕听说是选了十二名良家女,有这事?”皇帝问道。
“有有有,正是十二名,本来还多些,徐相和有司官员先替陛下选了一回。”沈择道。
赵谨闻言笑了起来:“徐卿堂堂次相,这回倒差着给朕选妃去了,也难为他。哎,你见过么?”
“官家,小人哪里瞧得见?今早才送进宫的,说是先到龙德宫朝见了太上皇和太后。小人听龙德宫的人说,太上皇和太后极是欢喜,还赏了钱呢。”沈择因为一早上就跟腿了,这会儿轿子走得又快,他都有些跟不上了。
“上皇和太后高兴就好,左右,也是他们替朕操办的。”皇帝这话,倒好似选妃跟他没关系,不过完成父母之命罢了。
说话间,圣驾已到福宁殿,却不见那十二金钗的影儿,想是安排在偏殿,暂时不得见吧。皇帝进了殿,却见那上头御座前早已升起了纱幔,薄薄一层,好似雾一般。这民间成婚之前,新人连面也见不着,哪怕在皇宫里,也得有男女大防,授受不亲之说。这十二名女子,最后能不能被选上谁也不知道,倘若没选上,人家回到家中,将来还要嫁人的,哪怕你是皇帝,也没道理让你面对面地看了去吧?
他前脚刚到,后脚朱太后凤驾也到了,赵谨慌忙去迎,请了太后升座,就坐在御座旁边,等太后坐定,皇帝方才落座,内侍降下纱幔。礼部的官员和内侍省负责的都知押班们鱼贯而入,请太后和官家示下。
赵谨看向朱太后道:“但凭太后作主。”
朱太后微微一笑,也不让:“传吧。”趁内侍出去传旨的机会,朱太后对儿子道“二哥,今早,上皇跟我先替你看了一遍。到底是官宦之家出身的千金,个个品貌不凡,人人仪表端计,徐良为这事,怕是没少操心。”
“太后说得极是,徐卿办事,向来是极妥帖的。”赵谨笑道。
“这选妃呐,不比民间娶妾。这是寻常人家,哪怕官宦之家,娶一侍妾无非看其容颜。这选妃,首重德行,若是德行不好,将来诞下皇嗣,也是给皇家脸面上抹黑。也万不能选那模样姣好,却是满腹草莽的,须得读过圣贤经典,知书识礼的。不是作娘的聒噪,你头一回选妃,不得不拿这话提醒你。”朱太后道。
“太后见教得是,儿记住了。”赵谨频频颔首。
刚说完,忽听外头一声惊叫,这娘俩透过幔子看出去,只见殿门口乱成一团,朱太后问道:“怎么回事?”
一内侍抢出去看了几眼,回报道:“有位姑娘或是太过慌张,进门时一不留神,绊倒了。”
朱太后一听,心中不喜,吩咐道:“赏了她银钱,打发出宫去吧,这本是喜事,兆头不好。”
就这么地,十二金钗少了一位,皇帝连她什么样儿都不知道呢,就给打发走了。也不知回去,爹娘老子是高兴还是失望?
稍后,十一名女子都到殿中,大礼参拜了太后和皇帝。到底是官家小姐,个个懂礼节,守规矩,平身之后也没一个东张西望的。赵谨在那纱幔后看过去,渐渐地,嘴角上扬,有了笑意,朱太后看在眼里,含笑不理,只吩咐内侍唱名来看。
便有那司礼的内侍捧了名册,一一唱名,这每念一人,必先报其父官爵职衔,后称某氏,至于名字,女儿家是没有名字的,虽有闺名,那是家中父母私下唤的。
先念这几位,有朝中参知政事朱倬的女儿,有枢密都承旨冯祺的女儿,还有新任东京留守的女儿。人人都是名门闺秀,既能入选,模样自然不会差,太后看得满意,不断地跟皇帝评着。
这每一位姑娘出来,都先行礼,自报家门,给太后和皇帝说些朝贺的吉祥话。随后,朱太后便代替儿子发问,所问的问题,无非是年纪多大,读书与否。
“二哥觉得如何?”朱太后笑咪咪地问道。
老实说,先前吧,这赵谨还觉得是例行公事,反正哄得上皇和太后高兴就是了。可这几位千金一看下来,他心头却也欢喜了。你想他平日在宫里,除了刘凤娘之外,一个妃嫔也没有。能看到的其他女性,也就是宫娥了。这选宫女进宫,只是看她身家是否清白,身体是否康健,至于相貌什么的,倒无所谓,只要不是丑得吓人,一般没问题。这些宫女哪能和刘凤娘相比?
但如今这些千金小姐们,都是徐良和有司官员精挑细选的,哪一个也不比刘皇后差,也就难怪赵官家看得花了眼。
见他笑着不说话,朱太后也忍着笑,吩咐唤下一个。便听内侍唱名道:“武阳郡公,两浙宣抚司都统制徐胜女,徐氏。”
这在场的,都没几个晓得徐胜是谁,朱太后和皇帝自然也不知道,只见那人群中袅袅婷婷走出一个佳人来,在幔前矮身行礼,柔声道:“民女徐氏,恭祝太后,陛下圣安,愿太后凤体康健,愿吾皇千秋万岁。”
先前那几个女子,大多都是朝官之女,所以她们说话的口音,都带着苏杭的味儿。而徐秀娘是在陕西出生,又在陕西成长,口音多少受了些影响,因此发音就很特别,她虽说得柔,但听起来,倒像是唱一般。
朱太后听得新奇,问道:“你是哪家的?”
“回太后,民女之父,乃是两浙宣抚司都统制。”徐秀娘答道。
此时沈择忽然回过神来,在旁边小声道:“太后,官家,两浙宣抚司都统制徐胜,是西军宿将,前些年才调到江南来。他也是太原郡王一母同胞的亲兄长。”
赵谨听了,有些意外:“这么说来,倒是徐良和徐卫的侄女了?”
“正是。”沈择不知道皇帝的这种“意外”,是喜欢呐,还是不喜欢。
正思索时,听太后问道:“多大年纪?可读过书么?”
“回太后,虚岁十七,读过几年书,些许认得几个字。”徐秀娘回答道。
听她谦逊,太后有些好感,又多问一句:“都读些什么书?说来听听。”
“回太后,初时,夫子教些启蒙的读物,无非百姓家,千字文之类,年龄大此,便学了《诗经》等书。后来夫子说,女子读书,不为治学,只要识得字,不当睁眼瞎罢了。便没有深教,只传些前朝当代的诗词而已。”徐秀娘答道。
朱太后听得点头不断,因她口音特别,便问道:“你是哪里出生?哪里长大?怎不同江南口音?”
“回太后的话,民女祖籍河北,在陕西出生,一直长到父亲调往江南,乃有此口音,让太后见笑了。”徐秀娘道。
“哪里话来,便是本宫与皇帝,也不是江南人士。”朱太后笑道。这前几位姑娘,淡吐倒也得体,只是拘谨得很,惜墨如金,倒是她随和一些,也引得太后多问几句。
“你既在陕西出生长大,觉得杭州好么?”
“回太后,杭州自然是极好的,所谓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徐秀娘道。
一听这句,太后高兴了,连声道:“好好!”你道太后为何高兴?这“地有湖山美,东南第一州”两句诗,乃是出自宋仁宗皇帝御笔。她小小的人儿,能知道仁宗皇帝的诗作,殊为不易。
皇帝赵谨虽说不如其兄雄材大略,但书也是读过的,历代先帝的作品他自然不会陌生,听到徐秀娘说出仁宗诗作,也感诧异,不由得细看起来。那纱幔本是一个形式,极薄,飘若无物,徐秀娘又站得近,因此看了个真切。旁的且不说,那嘴角两旁浅浅梨涡,煞是可爱!赵官家看片刻,下意识地点了一下头,被朱太后看在眼里,也不说破。
随后,又唱了剩下几个姑娘的名,值得一提的,是参政知事朱倬的女儿。这位不得了,家学渊源,出口成章,朱太后考她倒罢了,连赵官家也被勾动了心思,问了她几句诗词,无不对答如流。模样既好,身段也柔,娘俩都满意。再加上她也姓朱,细问起来,祖籍竟和朱太后是一处的,又添几分亲近。
所有人见完,朱太后倒感觉难以取舍了,看谁都好。若真要比,便是朱氏徐氏等数人品貌才学无可挑剔。当下,便赏了她们,先叫领出去,等候宣召。朱太后又问了皇帝意见,记在心里,当时散了不提。
却说这一头,皇帝脱了身之后,正打算去慈元殿走一遭,但估计皇后此时正吃味,也就打消了念头,只叫沈择去一趟便是。
想往常,皇帝连上朝刘皇后都敢在帘子后头偷听偷看,今日选妃,她却不敢造次。为何?这再厉害的媳妇,你总得怕公婆!因此,在那寝殿里又急又恼,坐立不安,只盼着早有消息来。等待这时,不知发了多少回脾气。
好不容易等到沈择紧赶慢赶跑来,她劈头就问:“怎么样?可有中意的?”
沈择嘴一张,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说了,若照实说,皇后定然不悦!就在他迟疑时,刘皇后怒骂道:“好个泼才!你倒装起哑巴来了!”
沈择吓了一跳,也顾不得许多,急道:“回娘娘,那十二人里,只有一个因进殿时绊倒,为太后不喜,打发回去。剩下十一人,还在等候宣召!”
刘皇后听罢,又问:“你在场,官家是何意见?”
“一直是太后在问话,官家只是旁观。”沈择道。
“有合意的吗?”皇后又问。
沈择知道赖不过去,只得如实道:“其中倒有几位,官家,官家……”
刘凤娘真个柳眉倒竖,粉面含霜,冷声道:“都是谁?”
沈择心中一动,脱口道:“中有一个,是徐良的侄女儿!”
“什么?徐良的侄女?”刘凤娘坐不住了。好你个徐良啊,我说怎么你上窜下跳,撺掇此事,搞了半天,原来你是想着这一手呢?把自己的侄女送进宫来,妄图跟本宫争宠是不是?哼哼,本宫倒要看看,那小蹄子有甚么本事!想到此处,她又问“官家对她印象如何?”
“这位小娘子品貌既好,才学又高,吟了两句诗,让太后和官家都很高兴。”沈择道。
刘凤娘听了,越发地恨,切齿道:“这么说来,这些人里头,官家最合意她了?”
沈择一想:“那倒也不是,依小人看,太后和官家最属意的,当推参政知事朱倬之女。”
“怎么说?”刘凤娘坐下去,拉长着脸问道。
“这位朱参政千金,秀出名门,诗词歌赋,无所不通。但凡太后和圣上所问,她都对答如流。太后还问了籍贯,却是和太后同乡,因此太后和她说得最多。连官家也破例,问了她几句。想来,这位希望最大。”沈择道。
刘皇后本来满心都在徐秀娘身上,听了这话,撇了徐氏,专问朱氏情况。越问越是妒火中烧!一则是叫醋,二则是感受到了威胁!她虽然也是出身名门,也是读过诗书,但毕竟二十几岁的女人了,怎么去和十几岁的小娘子拼?倘若皇帝被迷了去,如何是好?
一念至此,问道:“圣上如何不来?”
“这……圣上本是要来的,因为今天朝会上有些要紧的事,所以去勤政堂了。”沈择扯了一谎。万一让皇后知道是官家不想来,那还不得顿时撕破了脸?
刘凤娘略一思索,手指外头,尖声道:“你去!去守着官家!但凡一得空,便把官家请到慈元殿来,哪也不准去!”
沈择虽听这话不大得体,却也不敢反驳,连声应是,行礼后便要外走,又被皇后唤回,吩咐道:“那一头的消息你也注意着,但有结果,马上使人来报!”
“是是是。”沈择诺诺连声,弯着腰,低着头,退出殿去。一直出了门槛,才直腰转身,一抹额头上的汗,暗叹道,打今起,这后宫怕是不太平了。
再说另一边,徐良自从侄女进了宫之后,就一直有些记挂。坦白地说,他还真没什么把握,在为十二个人都是他和有关方面亲自过目的,哪一个,都是上上之选。无论品貌才学,都是一时无两。终究谁能入太后和皇帝的法眼,只能看造化。
尽管昨日,他专门让自己的娘子对侄女儿提耳面命,今天进宫之前,还特意妆扮一番,但想艳压群芳,谈何容易?更要紧的是,这选妃不比其他,光有好相貌不行,还得有品行,有才学。如果这些都具备了,也不算完事,倘若你在面圣之际出了什么差子,哪怕一言一语不得体,也可能领笔赏钱,打发回家。
有鉴于此,他特意跟人打了招呼,但有消息,往中书通报一声。结果,他们朝臣刚散朝到衙门办公,就听说已经打发回去一个,原因是,跨门槛的时候,给绊倒了。单凭这一点就给刷下来,可想竞争激烈啊!
这中书省里,不止他一人悬着心。参知政事朱倬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知道徐良肯定有门路探听消息,因此半上午时间,他往徐良办公堂跑了两回,这会儿,一次相,一副相,在那儿大眼瞪小眼,等消息呢。
“哎哟,给两位相公道喜了!”一名约有四十多岁,身体肥胖的内侍颠儿颠儿跑进中书,立在徐良办公堂外头,直作揖。
听了这话,徐朱二相公同时起身,朱倬脱口问道:“喜从何来?”
“两位相公家中的千金,无论品貌才学,都深得太后和官家的喜爱。如今,太后已然传下旨来,两位千金,成了!”那内侍挤眼弄眼道。
徐良和朱倬对视一眼,都感惊喜!
“这不,官家遣小人来,跟两位相公报个信,也好叫两位安心不是?实话说吧,当时小人也在场,哎呀,就两位府上的千金,比起旁的来,那真是,真是……对了!一个是天仙儿般的人物,一个是乡村野地里拾柴禾的!”那内侍憋半天,憋出这么句话来。
徐良和朱倬大笑,都谢了他,然后互道恭喜。到现在,这第一步算是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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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七章天伦
第八百二十七章天伦
准时剥开眼皮子,徐卫盯着头顶上的帐子,一时有些回不过神来。昨晚上作一个梦,梦见又从云南出境,到缅甸边境城市“作业务”,一晚上弄了十几万。早上刚揣了钱出门去要去吃早饭,不知从哪窜出俩人,抬手就甩一枪,子弹从头顶上飞过去……
张九月正好端了热水进来,见丈夫在床上大大地瞪着两个眼珠子,笑道:“今天是怎么了?翻身就起的人,也赖床了?”
徐卫掀开被子,坐将起来打了个呵欠,把两条腿挪下床,蹬了鞋,刚好妻子就把洗脸帕递过来。在他洗脸的空档,张九月道:“早饭备下了,官人一会自去吃。”
“嗯?你有事?”徐卫问道。
“田庄里有些事,须得我去一趟。”张九月说话间,又递过茶来。
徐卫捧着喝了一口,嘴里哇啦啦一漱,吐出来,又喝一口方才下肚,嘴里道:“叫管事去不就行了,何必你亲自跑一趟?”
“快别说了,张管事的老娘昨晚去了,他现在已经赶回去料理后事,十天半月的也回不来。”张九月边说话,边把袍子取来给丈夫穿上。
“哎呀,你说这都快开春了,怎么就没挺过去?让人给送点钱去吧,也帮不上什么忙,算是点心意。”徐卫叹道。
“这何消官人吩咐?昨天便给了他一百贯钱,又叫他不用牵挂,好生料理后事。这养生送死,都马虎不得。”张九月道。
“哎呦,我倒想一个事。听说管东庄那厮横得不像话,西县的县尉他也不放在眼里,臭骂人家一顿?你去问问,要真有这事,他也不用干了,打发他走吧。”徐卫吩咐道。他在兴元府有一百多顷田地,有些是皇帝赐的,有些是自己买的,一个东庄,一个西庄。都派府里的下人在打理。平常他根本不管这些事,只不过下面的人拿着鸡毛当令箭,仗着郡王府的招牌,在外头兴风作浪。娘的,一个管田庄的泼皮,敢指着县尉的鼻子骂,这不是毁他的名声么?
“这事我也听说了,也不是头一遭,往常看着他是白干娘的独子,也没责罚他。现在是越发地不像话,官人就是不吩咐,我也得打发他走。”张九月道。
“这些个东西,狗仗人势,得空我真得修理修理。”徐卫穿好衣裳,往外走去。到了饭厅,祝季兰、徐嫣、徐妠、徐虎都坐上了,见他来,全起身相迎。
徐卫走过去,摸了摸二女儿的额头,感觉不烫了,这才放心些,坐下道:“记着把药喝清,别一好些便又不吃药。季兰,你盯着她。”
“说出去谁信呐,堂堂太原王,军政大事已经操不完的心了,还得管女儿吃药。”祝季兰一边笑着,一边给他盛饭。
“那有什么办法?这世上最好作的,就是作官,最不好作的,就是作父母。唉,我这丫头要是身体能好些,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徐卫苦笑道。
“爹放心就是,我盯着二姐。”徐虎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厮几年间长得真快,徐卫感觉好像前两年他站地上还够不着桌面,现在都快成半大小子了。
“你就拉倒罢,但凡你瞥见我从这门出去,饭都顾不得吃,撒腿就跑,是也不是?”徐卫笑道。
“就是就是,三弟,你今天又打算去哪厮混?我听说你前些天把马伯父家的大孙子撂……”徐妠刚说到这儿,就瞧见弟弟一个劲地朝自己眨眼睛,遂一耸鼻子,不说了。
徐嫣给父亲夹着菜,一边训道:“你也不小了,长进些吧,纵使外头耍子,也不能动手。”
徐虎绷紧了皮,偷偷打量父亲是否不快,徐卫也不看他:“你不用看我,你那两下子老子还不清楚?人家是看你老子的面,不跟你动真格的,否则,就你那两把式,不够人家摔的。”
“那未必,马元义号称是打遍兴元府,还不是让我撂沟里去了。”徐虎得意地说道。
“什么?敢情是你小子?我说怎么昨天马扩特意跟我说他长孙……我说你一天到晚能干点正事吗?你要么在家多念几本书,要么就扎扎实实地去射几箭,跑几趟,你要真觉得自己行,下回出征,你给我当兵去。”徐卫正色道。
徐虎倒不知父亲是说着耍的,还嘀咕道:“我才多大啊。”
“不容易,你还知道你多大啊?小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徐卫没说下去,他像徐虎这么大的时候,就已经逃学赌博,“无恶不作”了。
见他停口,祝季兰这才插话道:“官人,昨天晚间有一封信送来,我一看是四老爷的,就没急着送。”
一听四哥有信来,徐卫放下筷子伸手道:“拿来我看。”
祝季兰带在身边,取出递过去,又瞪了儿子一眼,示意他埋头吃饭。徐卫拆开信来,刚看几眼就“啧”了一声,徐嫣到底是家里老大,见状问道:“爹,怎么了?”
“唉。”徐卫又叹了一声,继续看着。览毕,一把将信拍在桌子上,直摇头。
祝季兰见了,猜测道:“莫不是官人的嫂嫂身体欠安?”
“那倒不是,四哥说,太后和圣上要充实后宫,广选贤淑的官家女子。六哥呢,就让四哥把他们家五姑娘送进去了。结果,太后和皇帝看上了,封了婕妤。”徐卫说这话时,颇有些不屑的口吻。
祝季兰见他这模样,疑惑道:“这是好事啊,五姑娘是你亲侄女,她能得圣眷,将来若是荣升,咱们徐家不也成了皇亲国戚?”
一听这话,徐卫直摆手:“不稀罕!”
祝季兰也不逆他,笑道:“官人征战多年,军功赫赫,靠的是真本事,自然不屑这些。”
“此其一。”徐卫道。“这历朝历代,后宫里是非最多,也最是凶险。有女儿,哪怕嫁个庄户人家,我也不往宫里送!想我那侄女,小小的人儿,连世面也没见过,便入了深宫,她如何适应得了?你是不知道,那刘皇后……罢了,也不知道徐六怎么想的。”
徐嫣此时道:“妹妹去江南时才多大呀,怎么伯父就舍得送她进宫呢?”
“还不是你六叔。”徐卫哼道。“搞什么东西,这事好歹跟我商量商量。你四伯和伯母最是疼爱这女儿,如今送进宫去,能不牵挂?唉,罢了,你们吃。”语毕,竟边早饭也不用了,径直就出了门去。
其实徐六打什么算盘,徐九清楚得很,只是他真不赞同这种作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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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八章 白铁无辜铸侫臣
第八百二十八章白铁无辜铸侫臣
靖安二年,争执许久的南方军调防一事总算有了大体的眉目。刘光国所统神武左军,仍驻两淮;折家军离开江西,北上进驻中原,折彦文被委以东京留守之职,罢江南西路宣抚司;韩世岳飞二将被拆分开来,韩世忠一军驻洛阳,却并不任西京留守,只是京西经略安抚使。岳飞一军驻齐州,任京东经略安抚使,二将分别负责河南府和山东防务,原荆湖宣抚司随即被撤消。
无独有偶,因为宋金战局变化的缘故,江南已经不受金军威胁。两浙宣抚司亦无存在之必要,遂罢,神武中军俱归殿前司节制,以赵鼎为殿前司都指挥使,徐胜副之。赵鼎随即以年老为由告退,朝廷批准,命殿前司副帅徐胜暂代殿帅之职权。
至此,原来荆湖、江西、两浙、淮南四大宣抚司,被罢去其三,只剩下刘光国的淮南宣抚司。宣抚司既罢,那对应的职权也顺理成章地被撤除。从前,除两浙宣抚司外,所有宣抚司都有“便宜行事”之权,以应对瞬息变化的战场形势。如今,既不打仗了,那么也就没有必要再保留这种权力。
值得一提的是,京西经略安抚司要受东京留守司节制,京东经略安抚司要受淮南宣抚司节制。也就是说,原来跟诸司平起平座的韩世忠和岳飞,现在要分别听命于折彦文和刘光国。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因为二将没有山头,所以原本最大的荆湖宣抚司一夜之间就没了。
更要命的是,有人解读朝廷这些动作,认为是在“拨乱反正”,是收大将兵权的前兆。先罢了宣抚司,削弱权力,再调离原地,等到机会合适,自然就会削掉兵权。但是随后,中书又发了省札给诸司,命令他们,到防区之后,仍须整军备战,勿要懈怠。遂又有人私下议论,看这局面,貌似是针对武臣,其实不过是几大家互相角力的结果。
何解?原荆湖宣抚司的韩世忠和岳飞二将,战功不小吧?无论是抵抗金军南下,还是北伐中原,该司都是中坚力量。但是,此二将都是从下级军官作起,累积战功,一步步坐到现在这个位置。韩世忠还好些,当年因为擒方腊,名声不小,岳飞则纯粹是从士兵作起,成长为一方大帅。
只是,他二人在朝没有背景,在外也没有山头。所以,一个划给了折家节制,一个拨给了刘家听用。这种局面,让朝中一些大臣,和已经致仕退休的元老们隐隐担忧,刘、折、徐三家不但在朝中广有势力,在地方上更把持着兵柄,久而久之,恐怕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但以如今的政治氛围,没有人敢把这话说得明了。
其实,这些要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没错,调防确实是几家角力的结果,但是赢家,是折家和刘家。这项提议,本是折彦质挑出来的。他原先是打算让折家子弟兵回故乡,最好是能坐镇河东,但因为徐良的极力反对而作罢。
后来,折彦质另辟蹊径,提出罢荆湖宣抚司,分其兵将为二,一部由淮南宣抚司节制,一部由东京留守司节制。这个提议,在客观形势上来说,讲得过去,又投刘家之所好,得到了刘皇后及朝中一些大臣的极力赞同。在朝会上争得非常激烈,徐良本有心保全韩岳二将,奈何毕竟不是他徐家嫡系,没必要为此二将去跟两派势力死拼,最后作了妥协。
作为交换条件,他提出的对金战略也获得通过。那就是南方诸军移防之后,即着手准备军事斗争,若时机成熟,不惜撕毁宋金和议,挥师北伐。
徐良认为,以微小的让步,能促成此事,还是很划算的。在这次朝廷争斗中,有一个人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那就是秦桧。几大家角力,他在中间充当中间人,互相传递消息,那一头向折彦质压价,这一头又来规劝徐良,最终促成交易。当然,这是徐良默许的。
但事情有了结果之后,秦桧俨然变成了红人。他原本是徐良这一阵营的,因为暗地里提出分权,又得到皇帝和皇后的赏识,这回中间人一当,折彦质也觉得他不错。真个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事情一结束,他很快就得到了奖赏,皇帝下诏,秦桧“开府仪同三司”,晋升一品大员之列。徐良对此有些不快,他想起堂弟徐九不止一次地提醒他,秦桧此人不能用,但先前都没当回事。现在看来,秦桧此人着实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然而秦桧却是个很会来事的人,在晋升之后,他先是上表谢恩,然后马上来谢徐良。在家中设下宴席,恭请徐良赴会,酒席上,此公深情地回忆了当年清河郡王徐绍对他的栽培和指点,又着实感谢徐良的提携,说得动情处,涕泪横流,倒让徐良觉得自己小家子气了。
这还不算完,很快,秦桧又利用其左右逢源的优势,通过一番操作,把徐良刚刚中进士,放了外任的长子徐翰调回中央来,在枢密院谋了一个差遣。这刚刚踏入仕途,不作地方官,就能在中央机构任职,是很不容易的。
然而,这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的事情。参知政事李若朴就提醒徐良,指秦桧其人暗里藏奸,不可深信。又告诉徐良,秦会之暗地里小动作不断,一些立场摇摆不定的大臣跟他来往密切。
徐良听到这些话,遂对秦桧有了戒心,打算找个机会,将此人驱逐出朝廷。而机会,很快就来了。
河东全境,几乎都光复,眼下,仍是川陕宣抚处置司代管着河东,徐卫暂摄河东宣抚使职权。这本是权宜之计,因为征战河东,一直是西军在打,虽然收复,但情况非常复杂,又要提防北边金军南下,又要弹压地方,除了徐卫,没人有那个实力担当此任。但现在,河东地界基本太平,几套班子也大致成形,独缺一个统筹全局的机构,那就是河东宣抚司。
徐良打算重设河东宣抚司,让秦桧以参知政事的职衔,外出宣抚河东。都知道,宰执大臣,只要外出宣抚地方,一般没有重回中央的可能,当然,折彦质是个特例。
这一日,朝会散了,文武百官都和往常一样,各回各衙,各理各事,独秦桧忧心忡忡,独自一人步出资政殿,朝中书走去。方才在朝上,徐相奏请重设河东宣抚司,结束徐卫代管,这本是件应当应分的事情,所以没有任何人反对,皇帝已经表态通过。但徐良并没有当朝提出河东宣抚使的人选,联想到近几日来徐良的暧昧态度,秦桧有理由相信,徐六心中河东宣抚使的人选,极有可能是自己。
这不禁让他回想起当年,徐绍让他出朝,作西京留守兼河南知府,修葺皇陵一事。当时徐绍给他许诺,暂时出去避避风头,等皇陵修好,又是大功一件,到时候再回来就是。结果,皇陵倒是修好了,朝廷却没有征召他回中央,又改任其他地方官。熬了许久,才在徐六的动作下,返回朝廷。
这种日子,他实在是不想过了。而且,这段时间以来,他在朝中声望日隆,几方势力面前他都左右逢源,如此大好上进之机会,怎能错过?可是,徐良在朝中的势力,虽然不比从前独揽朝政时的风光,但仍有相当部分朝臣追随着他,而且大多都是实权派人物,即使折彦质也撼动不了他。他如果执意撵自己出朝,自己拿什么去反抗?
越想越不甘心,秦桧走到中书大门时,竟不想踏进去。
“参政,立在此处作甚?”同为副相的朱倬走了过来,随口问道。
“哦,没事。”秦桧敷衍一句,应付过去。想了半天,将牙一咬,还是跨进了大门。却不去自己的房,而是到了徐良的办公堂外。
朝里看去,徐六正埋首分案写着什么,面前堆着高高的本子,几乎看不到头。秦桧犹豫片刻,开口道:“徐相。”
徐良也没抬头,直道:“进来。”
秦桧入内以后,立在他案桌前,也不言语。好半晌,徐良才放下笔,抬头问道:“怎么?会之有事?”
秦桧一时不语,而后才道:“下官今日身上不大好,想告假一日,回家歇息。因此,来和相公报备。”
徐良“哦”了一声,久久不语,最后还是点头道:“好罢,政务虽忙,可身子也要紧,你去吧,好生歇息,若有必要,请个御医瞧瞧,我还有件大事等着你。”
秦桧得了这句话,仍站着没动,几次想开口跟徐良说什么,可到底没说出来,转身出堂而去。他一走,仍旧埋头的徐良便冷笑了一声。
秦会之颇有些落寞地走出去,低着头,也不知想些甚。当他经过折彦质的办公堂时,他下意识地人停下了脚步。朝里看了一眼,脚便不听自己使唤,竟往里走。他方到门口,折彦质便瞧见了,起身出案桌,迎上来笑道:“会之啊,你杵在门口作甚?有事进来说。”
“哦,无事,折相,下官今日身上不大好,因此告假半日,已报备了徐相,特来,特来禀知折相。”秦桧随口说道。
折彦质看他形容,似有忧悉,关切道:“会之,怎么回事?是劳累还是旧疾?这可马虎不得,倘若有疾,须得请个御医看看。”
“多谢折相关怀,想是劳累了吧,心口闷得慌,回去歇歇便好。”秦桧俯首道。
“心口闷?那多半是有烦心的事,我若叫你说出来,你必然不肯。也罢,回去好生歇着,但有什么难处,只要不是公事,我能帮上忙,你必定要知会我才好。”折彦质道。
“多谢折相,那下官先去了。”秦桧俯身一礼,这才走了。折彦质却不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对方的徐良所在。
却说秦桧出了中书,又步出禁中,因时刻不对,也没人来接,雇了顶轿子往家去。一路上寻思着方才折彦质所语,似乎话中有话,却也摸不准。胡思乱想地回了家,他浑家王氏,也是出自名门,其祖父乃前朝宰相王珪,见丈夫闷闷不乐地回来,上前关心道:“相公这是怎么了?怎这时回了家门?”
“休提,祸事来了。”秦桧手一挥,懊恼地说道,往椅子上一坐,再也不想起来。
王氏到底是女人家,吓了一跳,上前执着他追问:“你堂堂参政,朝廷副相,能有什么祸事?昨日你不是还说,自而今往后,日子好过了么?”
“天有不测风云呐,我虽为副相,但在朝廷里不过是个听吆喝的。人家那几大望族,才是真正的豪门。”秦桧叹息道。
“这是什么话?祖宗基业二百年,没听说有豪门能左右朝政的,我不信他几大家能遮了天去?”王氏说道。
她这话本是妇人之见,可听在秦桧耳里却是另一番味道。不错,他徐家哪怕势力再大,能支手遮天吗?再说了,他徐六也不比往日风光了,当初独相,朝政他一人说了算,现在有麟王出山,他已受掣肘。再者,皇后那里恨极了他,还不知道将来怎么样呢。
一念至此,精神稍振,左右也没有可能说话的人,便对妻子道:“我因一些琐碎事,得罪了徐相。他怕是想撵我出朝,到河东勾当,你肯跟我去么?”
王氏一听差点没窜起来:“河东?那地方是人呆的么?让女真人占了多年,又打许多年仗,只怕是残垣断壁,野兽出没,徐相究竟为何事,竟要将相公发去那不毛之地?”
“朝里的事,说了你也不懂,如今须得想个法子,把这关过去才好。”秦桧道。
王氏想了想,出个主意:“相公你平日里不是跟几位大臣交好么?如今出了事,怎不找他们出商量?”
“他们?休提,有徐六在,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左右不过是些……”语至此处,他突然住了口。因为他想起来,那些大臣,虽然都是些“边缘人”,但其中有一个,却有一条特别的门道。想到这里,来了精神,起身就往书斋去,王氏紧紧跟在后头。
进了房,他疾声道:“磨墨。”
“哎!”王氏应了一声,撸起袖子就磨。
只见相公取了个帖子铺开,连坐也不坐,便执了笔,沾了墨,书写起来。仔细一看,却是给显谟阁直学士郑仲熊的帖子,请他过府赴宴的。秦桧写好之后,吩咐王氏道:“马上派人送了去。”
“相公,此时那郑学士如何会在家中?”王氏接过帖子道。
“你懂甚么?我此时送去,他晚些回府,方知事情紧急。”秦桧道。随即又补一句“晚间,你吩咐下面置酒席,不必摆在前厅,摆在后堂我那阁楼里,一应下人都不许在,机密要紧要。”
王氏听了,也不多问,当即去了。秦桧这才坐下,眼珠子四处乱转,心中暗想。这最恨徐六的,非刘皇后莫属。本来就已经不待见他,那厮却还鼓捣着要皇帝充实了后宫,选了好几个女子,刘皇后只怕恨不能杀了他!若能走皇后这条路子,兴许能够保住自己。可自己一直是徐良这一派的人,皇后能帮忙么?
也管不了那么多,病急乱投医吧,郑仲熊受过自己的恩惠。他跟宫里的都知沈择有交情,沈择又极得皇后信任,能搭上沈择这关系,事情总有些指望。倘若皇后能在官家面前进言,留下自己,也未可知,
只是如此一来,就等于跟徐六撕破脸破了。罢!管这些!他都要撵我出朝了,自然是恩断义绝!但凡让我过了这关,站稳了脚,咱们来日好亲近!
这半日,秦桧都闷在书斋里,绞尽脑汁想办法。好容易挨到晚些时分,便盼着郑仲熊来,一面又亲自去查看了酒席,真个坐立不安。估摸着时间差不离了,便跑到前堂等候,以便客人来时,可以亲自出门去迎接。
“相公!郑学士来拜!”门子先前得到了招呼,此时一见郑仲熊下轿,便飞奔过来。
秦桧二话不说,撩起袍摆就快步外出,方走到大门后,郑仲熊就正好跨进门槛,见他来,拱手便拜:“谢参政厚意,下官又来叨扰了。”郑学士一身便服,头上一顶方巾,腰里扎条丝绦,挂个玉环,颌下半把胡须,也梳理得整整齐齐,手里拿把西川折纸扇,模样倒也风流。
倒是秦桧因为这半日度日如年的,也没顾及着形容,郑仲熊看在眼里,倒觉得奇怪。
“客气客气,郑学士,里面请。”秦桧执住对方的手,亲切地招呼道。
郑仲熊越发狐疑,这是怎么个情况?请我过府赴宴也就罢了,还亲自来迎?又如此亲切?莫不是有事相求?但你堂堂副相,又有什么事求得我一个学士侍郎?显然,郑学士还没看懂今天朝堂上的一幕。
这还不算,秦桧居然跟门子打招呼:“郑学士的随从伴当们,也引去吃酒,不可怠慢。”
郑仲熊受宠若惊,再三不好意思道:“秦参政如此客气,叫下官怎生是好?”
“休说这等见外的话,花厅奉茶!”秦桧扯着他便往里去。到厅上,两杯茶端来,至多抿了两口,便请客人入席。郑学士本以为这酒席嘛,摆在厅上,却见秦桧将他往后堂请,心中七上八下。等到了那阁楼上,竟不敢坐了,这不是鸿门宴吧?何必搞得如此神秘?
秦桧殷勤相请,他方才坐下,屁股刚沾椅子,便见帮桧提着酒壶给他倒酒,又赶紧站起来,苦笑道:“参政,你再如此,下官可真承受不起。但有话,请参政先说明了,这酒,方才敢吃!”
“这是什么话?你我向来亲近,我请学士吃个酒罢了,又有什么说的?”秦桧笑道。
郑仲熊将信将疑,忐忑不安地把那杯酒吃了,又问,秦桧只是不理,殷勤相劝。一连吃了三杯,郑学士再忍耐不住,把酒杯捂了,再三道:“参政,你既如此待我,我也必不见外,但有话,你直说无妨!”
秦桧看他半晌,这才将酒壶一放,坐倒下去,长叹道:“实不相瞒,秦某此番,恐要被撵出朝了。”
郑仲熊一听,拿起桌面上扇子一拍:“这还了得?谁能撵参政出朝?怎么?莫非是官家的意思?”
“今日朝会上,徐相奏请复立河东宣抚司,学士难道没听见?”秦桧问道。
“这自然听见的,合情合理,也是当务之急,有什么稀奇?”郑仲熊道。
“我且问你,这河东宣抚司一立,是不是得有大臣出外宣抚?掌那宣抚使的大印?”秦桧道。
“这也是自然的,与参政何干?”郑仲熊还是不解其意。
秦桧闭口不语,只叫郑学士自己去想,片刻之后,郑仲熊如说书人一般,又拿起扇子一拍:“他想让参政你去!”
“正是这话!”秦桧道。“我也不瞒学士,只因当日我替学士等几位同僚遮掩,触了徐相,他便一直有些间隙在。近来,我与你们走得密切些,也招他厌恶。最要命的,官家赐了开府仪同三司,这更是犯他忌讳。所以,想着法要撵我出朝。”
郑仲熊听了这话,却不言语了。想秦参政当初即是受老徐相公的青睐,方得以位列宰执,后来,又是受小徐相公的提携,重返中枢。关系自然就不用说了,能走到这一步,岂是如此简单的?
见他不说话,秦桧又道:“徐相明着暗着都与皇后为敌,充实后宫,便是出自他的主意。这没说的,就是针对皇后。学士几次为刘家进言,他岂能不怀恨?他虽奈何不得皇后,但……”
郑仲熊听到这里,笑道:“怕没有那么容易吧?”
“切莫小看了他,如今虽不比往日风光,但以他在朝中的势力,要整治学士,想必不是难事。”秦桧威胁道。
郑仲熊倒有些信了,只是口中仍道:“参政也不必拿这话来吓我,当日参政替我遮掩,如今但凡有我使得上力的,只管说来,没有不尽心的。”
“好!既如此,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秦桧朗声道。语至此处,他又给对方满上,对饮一杯,这才道出本意。
“麟王虽为首相,但一时也奈何不得徐良,况且,他也未必帮我。这事,只能拜托在学士手里。禁中沈都知,乃学士同乡,又有旧,倘若他能帮我遮掩,此事便还有余地。”
郑仲熊捧杯不饮,若有所思。不错,他跟沈择有交情,也正是因为这个关系,所以他成了皇后在朝中的发声筒,也成了刘家在朝中的代言人之一。秦桧如今有难,帮还是不帮,这得仔细商量。
一来,他本是徐良的人,如果帮了他,那他就必须改换门庭。刚想到这儿,秦桧似乎知他心思,郑重道:“学士放心,秦某是个实诚人,但凡帮我过了这一关,一定知恩图报!”
听了这话,郑学士动了心思。秦桧好歹是位副相,在朝中也有声望,如果能拉他入伙,那肯定是有好处的。想到此处,松口道:“这话,下官倒是可以替参政去传,至于沈都知是否肯帮忙,皇后又愿不愿援手,下官不敢保证。”
“只要学士肯传话,肯美言,便没有不成的道理!”秦桧喜道。
郑仲熊却没这般乐观,直言道:“参政啊,恕我多嘴。便如你所愿,留了下来,你在中书,日子只怕也不好过。见天地仰人鼻息,也不是办法。”
这一点,秦桧自然清楚,无奈道:“没办法,总得先留下来是正理。至于以后,走一步算一步。”
见他如此落寞,郑学士倒不忍心,宽慰道:“或许是我言重了,中书如今已不是徐良的一言堂,不还有麟王在么?”
提起“麟王”,秦桧心头一跳,吸了口气,小声道:“你倒提醒了我,今日我向麟王告假时,他再三关切。又说甚么,但凡不是公事,能帮上忙,叫我一定言语。当时,我琢磨这话没甚特别,如今想来,倒是话中有话了。”
郑仲熊一揣摩,也觉得不寻常,道:“想必如此!折相素来和徐相不对路,这朝野尽知,想必他是看出来徐相要撵你出朝,所以拿这话点拨参政。”
“若果真如此,那倒是好了,只怕是会错了意。”秦桧道。
“会错意又怎地?参政只管试一试,倘若成了,自然好,不成,也无妨!左右沈都知和皇后那里,我替你去说就是,这双方都使力,还怕斗不过徐良么?”郑仲熊道。
秦桧越想越是这么回事,赶紧道:“那这样,沈都知那里,就仰仗学士了。至于折相那里,我再想想,看有没有办法通融。”
“好,不过有一节,沈都知此人不好旁的,只是喜欢……”郑仲熊正要说些实在的。
秦桧却已经心知肚明,利索道:“但请放心,我已备下一份心意,请学士代为转交。倘若事成,必有重谢。”语毕,起身,从旁边案桌的抽屉里取出一个包袱来,双手提着,交到郑仲熊面前。
后者伸手接过,一感觉分量就知道是什么东西,放在旁边,道:“好,此事我替参政办了!只盼日后参政不要忘了下官这番情意才好!”
“放心,绝不相忘!来,吃酒!”秦桧劝道。
这郑仲熊倒还算是个靠谱的人,第二日,便把东西送了去,又传了信。沈择得知此事后,一合计,觉得很合算,遂将此事禀报了刘凤娘,极力劝说皇后,借此机会,拉拢秦桧,让他为己所用。
刘凤娘想得很简单,秦桧大小是个副相,朝中有声望,也有一定人脉,我若拉他一把,他必知恩图报,以后在朝廷里,便又多一分力量。而且这忙也不难帮,只向皇帝说说他的好处,想必官家是愿意留下他的。
秦桧战战兢兢在三省都堂过了一日,发现徐良越发露了丑恶的嘴脸来,觉得他说话又夹枪带棒了,表情也不阴不阳了,反正横竖浑身都不舒服。
当日散值后,徐良先走了。秦桧也满怀心事出了门,打算回家,派个人再去郑仲熊府上相邀,问问情况。正低头朝外走时,忽听背后一个声音:“会之。”
回头看去,却是麟王,他转身一揖:“大王。”
折彦质走上前来,腆着个肚子笑道:“我怎么觉着你这一天失魂落魄的?京东帅司岳飞上的本子,人家说是要招抚流民,再迁两淮百姓,你批个转兵部,这事与兵部有甚相干?”
秦桧暗叫一声不好,想是自己走了神,没看仔细,因此告罪道:“下官失职。”
折彦质倒也没责怪,而是关切道:“怎么?身体仍是不好?”
“这,谢大王关心。”秦桧也只能这么说。
折彦质瞄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我看你不是身上有病,你是心头不安。”
秦桧除了低头,也没什么好说的。
折彦质又看他一眼,抛出一句话来:“怎么?不想去河东?”
这一句不啻惊雷!震得秦会之半天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结结巴巴道:“大王何以知晓?”
折彦质笑了起来:“我本不知,见你这模样,方知猜对了。徐相真打算让你宣抚河东?”
秦桧叹了一口气,满脸晦相道:“多半是如此,徐相话里话外,只差没有挑明了。”
“这倒是怪了,你一向倾力襄助,徐相怎么舍得把你往外撵?你是不是有什么事开罪了他?”折彦质问道。
秦桧环顾左右,虽已无人,仍小声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大王移步?”
折彦质也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办公堂,秦桧跟了进去,虚掩房门,麟王一见,笑道:“你怎如此小心?我为首相,你为副相,一处说话,何须遮掩?”
秦桧也觉得有些丢份,又折身开了门,回来坐在跟前,隔了案桌,未语先叹,无奈道:“不敢相瞒大王,想是日前我奔走于大王与徐相之间,犯了他忌讳,又因圣上封了开府仪同三司,让徐相不快,因此……”
“好没道理!我虽与他有些政见不合,但终究还是敬他亮辅良弼,一代贤相,怎如此气量?多大点事,何至于压迫如此?”折彦质这话,大有替秦桧打抱不平的意思。
“谁说不是?想我多年以来,尽心尽力,这自然首先是替主上凡间忠,其次也是与他分忧,纵无功劳,也有苦功,何必这么绝。只是他为朝廷次相,手握大权,又深得朝臣拥戴,除陛下,他只把也没把旁人放在眼里,因此敢于这般。”秦桧苦笑道。这话大有挑拨的意味在,可折彦质听了,却没作什么反应,口中还道“徐相贤则贤矣,只是在朝中久了,功劳大了,难免滋生出骄横来,也是有的。”
秦桧听他如此说,有些不甘,故意道:“不管如何,他终究提携过我,如今撵出朝去,我也没什么好说的。有些话,我本不当多说,但大王素来对下官关怀备至,不得不提醒大王一句。”
“嗯?何事?”折彦质问道。
“徐相苦心经营,大宋有如今局面,他委实有功。然朝廷也不曾薄待他徐家,如今,他为朝廷次相,徐家子弟,个个显要,人人富贵,太原王那就更不必说了。只是这家业一大,就难免要苦心保全。徐相如今谋政,已不是先谋朝廷,而是先谋其家。他对我说过,刘家靠的是外戚身份,终不长久。这天下,独有折家与徐家一样,是靠真刀真枪,累积军功起来的。折徐两大将门,难免攀比,他又与大王同朝为相,难免争斗。然他并不惧怕,只因一件事。”秦桧说到这里,故意停下。
折彦质虽然心知对方可能又是在挑拨,原因不外乎是想自己伸出援手,但却实在想知道徐良到底说了什么,因此追问道:“哪一件事?”
“他说,折家起于边镇,世守府州,朝廷实赖之。然其统军,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名为王师,实则私军矣。折家兵中,彦文、彦适、彦若、彦野,俱居要职,外人针插不进,水泼不入!早晚,必是朝廷大患!”
他这话,是不是徐良说的,不知道,但效果是显而易见的。麟王一听完,就拍案怒道:“好个徐六!”
秦桧吓一跳,慌忙安抚道:“大王息怒,这话大王听在心里便是。”
折彦质哪里息得了怒,愤愤道:“我折家镇守府州数百年,大宋一立国,我家便屏障着西陲!我高祖、祖父、父亲,三代精忠报国,舍死忘生,浴血疆场!岂有二心?哼,说我折家是私家?他徐家又怎样?徐九坐镇川陕多少年了?二十七万西军,他一手把持着兵柄!几大帅司,都是他兄弟亲信!鄜延帅是他堂兄吧?泾原帅是他堂侄吧?永兴帅和秦凤帅,还有两兴安抚司,全都是他旧部!怎好来说我折家?他二十七万马步军,我折家一半不到!”
这位大王越说声越响,秦桧唯恐惊动旁人,再三安抚道:“大王息怒,息怒,当心隔墙有耳!”
折彦质发作一通,也觉不妥,收了气,缓和道:“罢了,先不说此事。你怎么打算?”
“实不相瞒,虽然还没有挑明,但下官已经命家里收拾行装,准备赴任了。想想也无妨,河东邻着金境,也未必就不是建功立业之所,他日大王北伐,下官纵不能随军出征,作着粮草后勤支应也是好的。”秦桧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模样,着实可怜。
折彦质将手一挥:“这朝堂又不是他徐家的,他想贬谁就贬谁?我好歹还是朝廷首相!再不然,上头还有官家!”
秦桧连连摆手:“大王好意,下官心领,实在不必为我一己之私,与徐相……”
折彦质拍了一下桌子:“你不必多言,我也知道你未必情愿。这么地,你倘若真不想出朝,我替你向圣上进言。”
秦桧再装下去,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因此故作姿态道:“大王欲保全,下官自是感激,只是徐相此举在理在法都……”
“朝中众多大臣,为何非要你去?你放心,这事我既应下,便绝无问题!只一条……”折彦质道。
秦桧听他“应下”,心中正是暗暗欢喜,又听“一条”,心又悬起来:“请大王明示。”
“让你留下来,仍居原职,这事不难。难的是,你既在中书,供职于徐良之下,这等于是撕破了面皮,以后日子可就不好过,这一节,你想过么?”折彦质道。
这一节,秦桧当然想到过,只是当务之急是留在朝廷,至于日子好不好过,那以后再说。正要拿这话回麟王时,忽然想到,麟王既然提出来,想必是有法子的?不然,他也不会多这一句嘴!
一念至此,拱手道:“请大王作主。”
折彦质却笑了起来:“你这人倒也明白,实话与你,你若留在中书,徐六日日与你为难,你也办不成事。莫如跳出中书去,倒乐得自在。”
秦桧吃定折彦质必有办法,只顾作揖求道:“求大王指条明路!下官感激不尽!日后但有用得着下官的地方,敢不效命?”
折彦质敲击着桌面:“我倒也不求你报答,只是徐相如此行事,越发地张狂了,倘若无人掣肘于他,还不……”
“下官也是此意,只要大王能保全了,以后自然唯大王马首是瞻!”秦桧再三了表着忠心。
折彦质见也差不离了,这才道:“罢,我与你指条明路吧。中书你是不能留了,外地你也不愿去,枢密院愿么?”
秦桧顿时面露难色!这枢府本是主管兵务的,但多年来,枢府的职权已经移到中书,那里已经成了养老敬贤的所在。再说,枢密院的长官由太原王兼着,我纵使过去,没有实权不说,至多作个“同知枢密院事”,好像“同知”已经有三位了,搞不好,还得降到“签书枢密院事”,这还不如去宣抚河东呢。
“大王指点迷津罢!”秦桧起身,一揖到底。
折彦质好像也为难了:“这政府你呆不了,枢府也不愿去,舍此之外,哪还有与你平级的位置?这可真真叫我为难。”
秦桧见这模样,心头凉了一半,我这跟你装半天孙子,合着你没什么好主意?真是浪费表情!但转念一想,这孙子也没白装,好歹有麟王帮着说话,留在中央那是肯定的。至于其他事,再想办法吧!
这么想着,便没先前热情了,坐下来道:“大王也不必为难,先留下来,走一步算一步。倘若实在容不下我,也无人作主,下官还是宣抚河东去。”
折彦质偷偷打量,心中暗笑,自言自语道:“先前要整编西军时,我倒提了一件事,就是重设御营司,这几日,须得再说说。”
秦桧听了,没明白其中的秒处,还随口敷衍着:“自是该提,自是该提。”
“这御营司,是统率全**队的机构,直接听命于圣上,级别当于政枢二府相同,御营使,也当于宰相和枢密使平级。”折彦质又道。
秦桧还是不明白,仍附和道:“这是自然。”
“那这人选,你有建议么?”折彦质问道。
直到此时,秦桧方才嗅出点味道,试探着:“大王的意思是……”
“你这人,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想想,只要重设了御营司,必然要有一人去充任御营使。先前虽有刘延庆担任御营使的先例,但眼下朝中并没有如此资历的武臣,想必是要用文臣的。你若能作得这御营使,便与政枢二府平级,徐良纵使想为难你,也没那么容易。况且,你若作了御营使,便跳出中书这是非之地,反倒自在了,其中秒处,你真想不出?”折彦质笑道。
秦桧暗自思量,我若作得御营使,正如麟王所言,便不在这是非之地了!但是,御营司是统率全**队的机构,可现在军队都在各大帅手里攥着,哪能由着御营司来节制?只怕是徒有虚名罢了!
想到这里,不免有些灰心。但又一想,不对,我作了御营使,不管有没有实权,级别在那里,招牌在那里,又没了中书的管束,行事岂不自由得多?况且,我若通了沈择这条路,便有了皇后和刘家这靠山,不惧徐良!至于面前这位……
心中一片空明,真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立马又小心起来,对麟王道:“这御营使如此尊崇,如何落到下官头上?”
折彦质这回倒不卖关子了,直言道:“明日,我便在朝会上提出,重设御营司,想必不会有人反对。然后,我便举荐你以‘参知政事’之衔充任御营使,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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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二十九章 激烈交锋
第八百二十九章激烈交锋
秦桧真是个喜出望外,如获大赦,一时激动得找不着北,真诚道:“此事无论成与不成,大王待下官这番心意,下官自当铭记五内!”
折麟王笑笑,只是不语。
“不过,恕下官多嘴。此事恐怕要抢在徐相前面才好,不然的话……”秦桧清醒得很。
折彦质站起身来,抖抖官袍,随口道:“你放心就是,我自然晓得。明日朝会,我亲自出面奏请,不让徐良抢了先就是。”
秦桧再三致谢,又陪着折彦质出了中书,一路伴着出宫门,又一直等到他上轿,目送一段,方才自己钻进轿子里,满心欢喜地打道回府了。自然又要拿帖子请郑学士过府相商不提。
次日清晨,朝官会聚宣德门,等着上朝。折彦质和徐良两个,好似众星捧月一般,身旁都簇拥着一群官员,讨论着时事。秦桧到的时候,远远搜索折彦质的身影,当看到对方时,麟王也正朝他看来,两人四目相交,心照不宣。
郑仲熊挤了过来,环顾左右,低声道:“今日估计要提,官家必一口回绝了他。”
“嗯。”秦桧浅浅地应一声,并没有多余的话。昨夜郑仲熊到他府上,他却并没有提到折彦质要保他一事,因此,这会儿郑学士还蒙在鼓里。郑仲熊还想说什么,却见秦桧突然迈腿朝徐良那一团走去。
“秦参政。”见他过来,一众同僚纷纷打着招呼。
秦桧笑眯眯地回着礼,向徐良作个揖,问道:“相公讨论什么呢?”
“哦,也没别的,就是河东宣抚司的事。”徐良随口回答道。
秦桧听了,点头道:“嗯,这事确实不能再拖了。只是,这宣抚司既立,便需一员宣抚使前去坐镇,不知相公有合适人选么?”
徐良心中暗笑,嘴上却道:“这事还得稍后朝会上大家商量,你有建议?”
秦桧连连摆手:“这事下官倒没去想过,只要相公不差下官去就行了。”这话一出口,旁边同僚们都笑了起来,因为谁也没有当真,只以为他和徐六说笑呢。
徐六本来也笑了几声,但见秦桧的行容举止,心中生疑,便笑不出来。心头想着,他这是什么意思?莫非看出苗头了?知道我想干什么?若真如此,他如此镇定从容,难道是有了法子?一念至此,便想着,稍后朝会上,我必得抢先提了出来,先声夺人!
众官正说话时,御史出来整班,文武百官停止喧哗分成两列,投资政殿去。进了大殿,两班站定,内侍省都知沈择出来一声吆喝,圣上驾到。等皇帝坐定,臣工们大礼参拜,山呼万岁。
赵谨倒没什么异样,吩咐道:“诸卿有事,奏来。”
徐六正要抢个先,心中一跳!不对,他若猜到,必然已有对策,我此时再去提出,不过是徒废口舌,反招人笑话!就这么犹豫一下,却还是站了出去!谁知,在他身前的麟王折彦质竟也是同时出班!两人异口同声道:“圣上,臣有本要奏。”真是语速一致,丝毫不差,听起来,倒像唱戏一般。
朝臣们倒没见过这阵仗,一时都有些乐了。连皇帝也笑道:“朕终归在这里坐着,又不会跑,两位贤卿急个甚?到底是折卿站在前头,你便先讲吧。”徐六一听,只得退回去。
“如今,天下王师已经整编完毕,神武五军各有番号。往年,因战事需要,诸军又分驻各地,倘有个轻重缓急,来不及报备,便听诸司各自行事。如今时过境迁,朝廷当明示天下,诸军皆御前部队,天子之师。为此,臣建议,重设御营司,以统率诸军。”折彦质道。
徐六听到这里,还不以为异,因为这事折彦质早提过了,顺理成章而已。
赵谨也没主意,便问下来:“诸卿以为如何?徐卿?”
徐六听得召唤,便出班道:“陛下,臣以为此事可行。”御营司说是统率全**队,其实哪有那么容易,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要重设,由得他去。
首相次相都表了态,旁人也没有异议,都是一片附议之声,赵谨见状遂道:“既然朝中有此共识,那就着手办理吧。不过,朕倒是不知御营司建制。”
折彦质立即接口道:“御营司,设御营使一员,御营副使一员,以宰执大臣和诸卫大将军以上充任;参赞军事一员、提举事务一员,以四品上文臣充任;下设两部,都统制司和机速司,分掌统兵司令,以及警情应对,机密事宜,军费开支诸事。”
赵谨听了,直觉天书一般,也没闲工夫去详细了解,只道:“既如此,御营司重设后,谁人到本司勾当公事?”
折彦质早有准备,只等他话音一落,便道:“御营使,掌兵务,直接对圣上负责,此人必定是朝中宰执大臣,有完整履历,且熟悉兵务。因干系重大,又必须是忠直敢当之人。”他这话,一般人或者听不出妙处了,但实则都是为某人量身定作的。
首先,宰执大臣,就把人选圈定在一个小范围内,完整履历,又缩小了范围,熟悉兵务,更进一步作了限制。至于“忠直敢当”四字,若要论起来,谁有言官“忠直敢当”,他们可以风闻言事,有谁比他们更“敢当”?
秦桧是参知政事,自在宰执之列;至于履历,他作过地方官、作过学官,还作过西京留守,乃至宰执,这履历还不够漂亮?熟悉兵务,按宋制,一般作诸京留守的,都要兼管军事,只不过秦桧当初作西京留守兼河南知府时,驻军是西军部队,直接由徐卫指挥,没他什么事,但他毕竟干过留守,因此勉强算是有过管兵经历吧;最后,不要忘了,秦桧当初是御史中丞,台谏的长官,言官的头头!
所以,折彦质要举荐的人,几乎已经是呼之欲出了!
赵谨却不知道这里头的道道,还疑惑道:“似此这般,谁人可当重任?”
徐六听着苗头不对,硬挤出去,抢了话头:“圣上,如麟王所言,这一时半会儿只怕也没个合适的人选。况且此事也不如河东宣抚来得紧急,眼下,太原王已大致重建了河东机构,各知县、知州、知府及属员俱已齐备,然宣抚司、提刑司、帅司、转运司都还空缺。宣抚司一日不立,宣抚使一日不任,这些问题都无法解决。臣认为,还是先议河东宣抚使人选为宜。”
赵谨是个没主意的,听徐良这么一说,便道:“也对,事情总有个轻重缓急,先紧着急的来罢。今日朝会,便把这河东宣抚一事议定,才说其他。”
折彦质眉头一皱,很不情愿地退了回去。而在徐良身后的秦桧,本来听着麟王的话,已经有些飘飘然了,没想到徐良出来横插一杠子,硬是把麟王逼了回去,一颗心,顿时提到嗓子眼!
徐六抢了话,继续道:“河东之地,久历兵祸,又处于对金前沿,若不派重臣坐镇,恐怕对内难以弹压地方,对外也无法震慑北夷。臣认为,当于宰执大臣中挑选合适,派往宣抚。”
朱倬随后出班:“臣附议,河东遭受北夷践踏,最是凄惨,河东之民北夷治下挣扎多年,想也艰难。朝廷若不派得力大臣宣抚,岂不有失民望?”
他二人之后,追随徐良的大臣纷纷出班附议陈情,独李若朴不发一言。你道这是为何?只因徐良已经挑明了,要在宰执大臣里挑,首相次相肯定是不会去的,所以就要在副相和枢密院里挑选。
而枢密院如今名存实亡,所以剩下来的,也就是三位副相了,他怎敢自己出去多事?至于朱倬,人家才不担心,他的女儿朱氏已经选进了后宫,而且是超等赐封为“良人”,极受朱太后喜爱,他已经是皇亲,自然不怕。
赵谨听了半天,一知半解,便问道:“那谁人去宣抚河东?以慰三晋之民?”
朱倬奏道:“此事,怕要着落在秦参政身上。宰执大臣中,秦参政出任过河南知府兼西京留守。当年,奉诏修整皇陵,备受好评,重建河南,更得世人称赞,谁也不如他经验丰富。舍秦参政外,没有旁人了。”
秦桧听了这话,差点没昏过去!只因朱倬这番言论,句句说在要害上!没错,宰执大臣里,除了他秦桧,还有谁具备治理光复区的经验?没了!蝎子拉屎他独一份!
徐良也顺水推舟:“朱参政所言极是,以秦参政之声望、才干、经验,若宣抚河东,不消几年,必然百业复兴,使三晋之民,重沐皇恩!”
秦桧暗呼不好,只盼着折彦质出来替他解围。因为此时,他是断断不能自己出去推辞的!
纠结的还有上面的皇帝,昨前两天,皇后还在闲谈时跟他提起,说如今朝中的局面,多亏有了秦桧当初提的“分权”,这个人实是朝廷栋梁。对于这话,赵谨也深以为然,所以当徐良提出宣抚河东时,他根本没想过要秦桧去。
只是没料到,让朱倬这么一说,除了秦桧,还谁都不行了。于是便想着,实在没推托的话,便让秦桧去吧,打定这主意,便问道:“秦卿,你意下如何?可愿去宣抚河东?”
秦桧之心里恶毒地咒骂着,却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出班道:“圣上但有驱使,臣敢不从命?”
朝臣们虽然个个都肃静,但一些不知内情的心里早犯了嘀咕。今天是怎么了?这没来由的,怎么突然把一位宰执大臣弄出去宣抚地方?而且还是秦桧?
正当皇帝想赞同时,折彦质出班了,抱着笏板道:“圣上,这宣抚河东,秦参政原本也去得。但如此有一个更要紧的职事恐怕也离不得他。”
赵谨随即问道:“哦?什么职事?”
“方才臣已奏明,要出任御营使之条件,遍视朝中大臣,独有秦参政合适。他是宰执之列,又有相当的履历,且曾经为台谏长官,还作过西京留守,是御营使的不二人选。若去宣抚河东,倒是大材小用了。”折彦质道。
赵谨未及反应,徐良又出班道:“臣不赞同麟王意见,御营使管军,必当有治军履历。当年秦参政作西京留守时,驻军乃是神武右军所部,归太原郡王指挥,参政并不曾干预一日。相比之下,秦参政的地方重建经验更为难得!倘不派他宣抚河东,朝中又有谁人?”
他这么一说,折彦质一时倒也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了。因为对方只抓住一点,就是秦桧当初在河南府出色的重建政绩,这本是秦会之的功劳,现在却变成了他的死穴!
两大首脑歇了战,喽罗们却来了劲,各执己见,争个不休。那郑仲熊,魏师逊一班人,竟也与折彦质一系保持一致,极力拱秦桧出任御营使。
赵谨有心留秦桧,又压不住徐良这边,左右为难,只得瞪双眼睛看着大臣们你方唱罢我登场。双方谁也不肯让步,把个秦桧急得没奈何,心中暗骂郑仲熊,你个腌臜泼才!是不是拿了我的金子私吞了?并不曾给沈择?要不然,官家怎么没个态度?
这一日早朝,算是白瞎了,御营使,河东宣抚使,一个也没议出来,最后只得草草散场,各回各衙。
徐六看得明镜似的,折仲古替秦桧出头,说不得,私底下已经有了暧昧。这厮,断断留不得!非得赶出朝廷!老九当初劝我的话真没错,此人,用不得!
秦桧更是撞墙的心都有了。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没想到横生枝节,现在已经跟徐良撕破脸皮了,可自己的去留,还是个未知之数,实在难堪!这可如何是好啊!
折彦质倒不那么急,秦桧能拉过来就拉,拉不过来反正徐良也不会用他了。他们自己生了龌龊,空出个参知政事的位置来,也未尝不是好事!
却说中书的大员们回了三省都堂,仍自去办公,秦桧哪里坐得住,到自己办公堂屁股刚沾椅子,又窜起来,竟丝毫不避讳,拿几本折子充样,径直往折彦质处去了。
见到他进来,折彦质先叹了一声,未及说话,已听秦桧道:“大王救我一救!”
“唉,方才朝上的情势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折彦质又叹道。
秦桧坐在他对面,耷拉着脑袋:“若如此,下官只能远窜了。”
“这也是没奈何的事,人就抓住你一点,说你有治理收复地区的经验,朝中谁也比不过。你当初在河南府,若是混日子也就罢了,怎么就那么起劲?非干出一番政绩来?”折彦质笑道。
秦桧听在耳里,很不是滋味。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打趣我?消遣我?昨日你一本正经,胸有成竹的模样,好似诸葛武侯一般,今日怎么?让徐六噎住了?只是这些话,他是断断不敢说出口的。
沉默片刻,秦桧道:“非说我经验丰富,我也不过是作了几年的河南知府兼西京留守罢了。河南的情况能与河东相比么?知府又能与宣抚使相比么?非要说经验,那太原王的经验最丰富,何不让他继续兼管着?这只怕也正合了徐相的意!”
“那哪成?徐卫已经身兼两地长官,若再正式接管了河东,那还了得?”折彦质道。
“纵使他不成,那陕西的官员,熟悉河东的不少吧?非得从朝中调?”秦桧随口道。他本是随意那么一说,折彦质却听进了心里,一时沉默不语。秦桧因为焦急,嘴里一刻不得停,喋喋不休,麟王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再说那一边,徐六越想越气,铁了心要撵秦桧出朝。便召了朱倬和李若朴来商议。
“麟王只是要他作御营使,我们虽极力反对,但官家拿不定主意。要想作实此事,恐怕徐相也得推一个御营使的人选出来,才好与他们争辩呐。”李若朴道。
徐良靠着椅背想了半晌,坐直身子道:“这不难,御营司本就是个空壳子,没甚要紧的事。李参政或朱参政,两位兼任就是了。”
“嗯,只需紧紧抓住一点,强调他在河南的政绩,又说朝中没有人比得上的,不怕他不去。今日朝会上,非但麟王替他说话,那显谟阁郑学士,枢密院魏编修等大臣,都替他进言。相公现在知道,那日下官所言非虚吧?此人,暗里藏奸呐。”李若朴道。
“悔不早听公言啊!”徐良直摇头。“其实不瞒你们说,早在我奏请圣上,调他回京之前,太原王就再三嘱咐过我,说此人城府极深,貌似忠良,实则不妥,劝我疏远他。当时,我只当是太原王白话,没往心里去,如今想来,他是比我看得透。”
“当初他作西京留守兼知河南府,跟太原王离得近,有来往,想必那时太原王就看清了他。相公因为爱他之才,一力提携,倒没注意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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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章 调走张浚
第八百三十章调走张浚
兴元府,衙署大街上,徐卫骑着他那匹汗血宝马,踩着小碎步,不紧不慢地前行着。两个随从小跑着一左一右跟在马旁,这天有点风,吹得徐卫的官服大袖猎猎作响,瞅着要到宣抚司衙门了,他便勒了缰绳。谁知那马不知什么原因,竟收不住缰,一溜烟地往前窜了!徐卫手头又一紧,战马长嘶一声,竟人立而起!差点没把太原王给颠下来!
这一下可坏了事,不说徐卫两个家丁,那宣抚司衙门前的卫兵也一窝蜂地抢下来,都去扯缰绳,这才把马拉住,将太原王扶下地。众人七嘴八舌地问道:“大王无妨吧?”
徐卫甩甩袖子,一挥手,摒退了众人,牵过缰绳,抚着那马脖子叹道:“到底是战马,本该驰骋沙场,奈何终日驮着我在这街市招摇,倒委屈了它。”说罢,又抚摸一阵,这才抬阶而上,进衙门去了。
你道川陕宣抚处置司,是四川陕西两地最高权力机关,当雄伟宏大才是。其实,不过是小门小户,甚至并不显眼,连兴元知府衙门也不如。只因这州治府治,一般都是固定的,百年不变。但宣抚司可立,可撤,甚至要根据局势而迁移。再者,宣抚司权力极大,但编制极小,只宣抚使一人、判官一人、参谋一人、参议一人、主管机宜一人、干办公事两人、准备差使两人、准备差遣两人,总共加起来十一人,因此便没有必要如此讲究。
进了衙门,绕过正堂,往左厢去,便是宣抚司官员日常办公所在,右厢是会客接见场所,后面便是吃饭的地方。太原王进去的时候,在外厢办公的干事准备们都起身,徐卫不等他们说出话来,便一挥手,众人又都坐下去,继续忙。
经过马扩和张庆两人的签房时,打个招呼,倒是张浚还没来。进了自己的签房,还不忙坐,端起已经泡好的茶喝两口,又站在窗前打望片刻,爽爽精神,这才到案桌后坐定,从那堆得有一尺多高的文书中取出一件来,细细看。
正看时,突然瞥见有一件公文单独放在旁边,一瞄封皮,竟是朝廷中书发来的省札。徐卫一见,便撇了手中公文,单取省札来看。这札子是首相次相联名签发的,只几句话,说了一件事情。
徐卫看罢,脸上露面狐疑之色,朝外唤道:“请张参议来。”
不一阵,张庆踏入签书,直接道:“大王看了?”
“早上收到的?”徐卫举起那本省札问道。
“是,卑职看时也觉得诧异,这没来由的,怎么调了他去?”张庆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徐卫想了想,不得要领,便又请了马扩来,将省札给他一看,后者顿时啧啧连声:“这倒怪了,他在本司多年,虽然加官不断,却从未调职,这回是怎地?”
你道那省札说的是甚?调川陕宣抚判官张浚,河东公干,权河东宣抚使!
张浚最初是作地方官,后来在枢密院勾当,再后充了一回陕西宣谕使,然后就留了下来,从参议一直作到宣抚判官。虽然不明说,但任谁都知道,张浚在川陕,等于是朝廷的耳目,说得直白些,就是监视徐卫的。这么多年一直没动,现在突然调去宣抚河东,难免使人意外。
但徐卫细想,也觉得无可厚非。张浚在川陕这么些年了,熟悉情况,河东又是西军一力收复的,从川陕宣抚处置司调人坐镇河东,也在情理之中。而且,川陕官员,除了张浚,就再没有合适的了。你不可能调一个我的亲信或者心腹再去宣抚河东。
只是有一点,朝里难道没有人了么?非要从川陕调?再有,把张浚调走了,谁作川陕宣抚判官?是从川陕提,还是从中央派?
“呵,是什么事让大王一早就把参谋参议都聚了起来?”张浚踏进房来,打趣道。
张庆见他来了,拱手道:“给张判道喜,恭贺荣升!”
“恭喜恭喜!这你须得请上几桌,才走得了!”马扩也道。
张浚听了一头雾水,疑惑道:“什么荣升?又怎么走?到哪里去?大王,何事?”
徐卫笑容满面地将那道省札递出:“自己看罢。”
张德远打量着几人,上前接了札子,翻开一看,虽然极力还保持镇定,但眉宇之间的喜色,是怎么也掩饰不住了。说老实话,张浚在川陕宣抚判官的位置上干了多少年了,也该提升了。现在可好,直接提成河东宣抚使,方面大员!而且,既担任宣抚使,那之后,少不得还要加官进爵,才配得上身份职事!
“怎么?不说两句?”马扩笑道。
“这……这……”张浚看来是欢喜得紧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满脸灿烂的笑容。
徐卫站起身来,到张浚跟前,正色道:“说老实话,我是真舍不得你走。想你我共事多年,合作无间,你这一走,简直是拆我的台啊。却又没奈何,人往高处走,我不能拦着你。罢罢罢,只盼你在新任上,建功立业!”
张浚虽然大喜过望,但听了这话,还是躬身一揖:“多谢大王!谢大王多年来的指点提携!”
“你说这话便是打我的脸!徐某一介武夫,这么些年,多亏得你指点!不论是对朝廷,还是对下面,我一直都说,川陕能有今日之局面,张判有大功。你这一走,我那小子拜师的事,只怕也黄了。”徐卫笑道。
张浚长舒一口气,又把札子看了一遍,唯恐有差。徐卫知他心思,笑道:“你不用急,想是事情紧要,朝廷先发了省札下来,催你赴任,所以用个‘权’,等你到了任,自有天子诏命来,到时候把这‘权’字去了,你便是河东军政长官。”
张浚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在川陕多年,襄助大王,这猛一下让我去宣抚河东,倒有些措手不及。”
“有什么措手不及的?河东诸府、州、县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从川陕过去的,谁敢不听你这老长官的话?再说那河东诸军,本就受我司统辖,你去作了宣抚使,他们敢不遵节制?张宣抚一过去,只管大刀阔斧地施展!”张庆道。
这话却是实在的,河东军政班子,都系出川陕,或许朝廷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调张浚去坐镇。
徐卫接过话头:“以你的才干声望,在河东肯定是如鱼得水。我虽舍不得你走,但照实讲,这事却也帮了我大忙。川陕这一摊子我尚且繁杂,兼管河东实在吃力,这下好了。”
张浚欢喜归欢喜,却也知道,想要在河东宣抚使这个位置上坐稳,不关要有朝廷的任命,还要有太原王的支持。因此对徐卫一揖:“至今往后,虽隔着条大河,但求大王看在往日情份上,多多照拂。”
徐卫知他意思,当即表态:“你放心,我说过,你的才干声望,绝对能弹压住地方。便真有个什么,你张宣抚一句话,我敢不从命?”这话说得极客气,也是为了照顾这刚刚荣升的宣抚相公脸面。
张浚听了,果是受用,但表面仍必须恭敬:“多谢大王抬举。那我这……”
“朝廷这样子,看是催得急,你也得麻利些。先把本司的公务交割了,这样,你就交给张庆。河东诸事,我也整理整理,到时候交给你。家里你肯定也要打理,就不必在衙门里呆着了,回去忙吧。但有一条,你定在几时走,一定要知会一声,我们多的不说,大家同衙共事这么些年,总要给你践行才是。”徐卫善解人意。
张浚感激道:“多谢大王体谅,那下官这就请了张参议去,交割公务。”
徐卫不再多说,伸手作请,张浚即和张庆一道出了房去。马扩看他两人出去,回过头来,却道:“按说,他的位置不会轻易动的,难道朝中没人?”
“不好说,现在朝中局势也诡异得很。”徐卫肃色道。
马扩点点头,又道:“不管怎么说,他这一走,大王倒少些烦恼。”
徐卫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却道:“河东的事,你最清楚,先来帮我理理,到时候好交割给他。”
“是。”马扩应了一声,两人便在房中忙活起来。约莫要到中午时分,张浚和张庆那头交割完毕,本来,川陕大事皆决于徐卫,他这个宣抚判官只是协助处理而已,也没多少要交割的。
张浚便过来徐卫这边,交割了河东事务,他便要告辞回家。因还未到散值时分,众官也不去相送,便闲话几句,由他去了。
徐卫等他出门以后,突然想起什么,单独一人追了出去。到衙门外,见张浚已经在往马背上跨,他忙唤住:“德远兄留步。”
张浚忙回身:“大王还有何吩咐?”
徐卫手一伸:“你等等。”语毕,吩咐旁边卫兵,轻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军汉领命而去,往衙门旁边绕。一阵之后,牵了徐卫那匹坐骑出来。
张德远会错了意,以为徐卫要送他,忙道:“使不得,使不得!下官不过是回家去,大王……”说到这儿,他停住了,猜测着太原王是不是有什么机密的事,不方便在衙门里说,偏要在路上讲?
却见徐卫牵了那马缰绳,又抚几把,对他道:“德远兄,你此去河东,责任重大。少不得要各地奔波,你虽是文官,在川陕久了,也是终日马来马去。我这匹马,原是辽国送的,脚力极好,一日能行四百里以上。如今,便赠与兄代步。”
张浚受宠若惊,连连摇头道:“不可不可,这是大王宝马,下官如何敢夺人之美?”
“你我何须客气?实话与你说,我如今想再亲自上阵,已是不可能了。留着这良驹,成天招摇过市,也是委屈它。今早来,差点没摔我下背,你骑了去,比我有用。”徐卫道。
张浚还想推辞,徐卫急了:“你若再辞,便是矫情了。”
张德远推辞不过,只得拜领,再三感谢徐卫,方才去了。没两日,家中安排整齐,收拾了行装,便来宣抚处置司辞行。徐卫命在城中顶好的酒家设宴,本司官员尽皆出席,连两兴安抚司、兴元知府衙门、利州路提刑司的官员也出了面,替张浚送行。
到底在川陕干了这么多年,一旦辞去,不免感伤。张浚在席间表现出少有的感性,谢这个,谢那个,直喝了个烂醉!最后,还是同僚送他回家去。次日,便携带家眷,离了兴元府,远赴河东就任。
徐卫送佛送到西,他早于几日前就写了书信往河东,晓谕邵兴、邵翼、黄守、郑普等河东将领,不得藐视张浚,恭听节制。只因那河东驻军,虽然跟西军隔着一条黄河,但与徐卫却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邵兴是河东义军首领之一,徐卫作过义军总管,论起来,是太原王的旧部,当年平阳保卫战,邵兴的弟弟邵翼还曾率军相助;至于黄守郑普这两位原红巾军首领,他们本来就是徐卫的部下,昔年徐卫从平阳撤出之后,留没角牛杨进守城,后来城破,杨进战死,这两人突出重围,以幸存的虎儿军官兵为基础,发展出数万红巾义军,威震河东!
后来河东陆续光复,这些义军部队都归徐卫节制,整编成了正规军。说句犯忌讳的话,这些人眼里,有没有皇帝不知道,但不敢没有徐郡王。徐卫就是担心他们一直听命于自己,无视张浚,这样反而不好。
张浚前脚一走,徐卫立马就收到了徐六的来信,真相这才大白。
徐良告诉堂弟,他本来是打算将秦桧这厮撵出朝,到河东宣抚的。但折彦质横插一杠,极力保全,双方争执不下。后来,折彦质主动来沟通,提出把川陕宣抚处置司的张浚调往河东坐镇,留下秦桧在朝,担任御营使。至于新任川陕宣抚判官的人选,他不干预。
徐良考虑到,这张浚本是先帝时安排在陕西,为朝廷张目,监视堂弟的。如今若抽调了他去,堂弟倒也少些掣肘。再有,张浚比起秦桧来,更适合作河东宣抚使,若拿到台面上争,不一定争得过。麟王又不干预新任宣抚判官的人选,这笔交易,倒也作得。遂促成了此事。
徐六还在信中提到,后悔没听老九的劝说,重用了秦桧,如今才发现,这厮是个暗藏祸心的撮鸟,最不地道。虽撵出了权力核心,但没能赶出朝去,终究不爽。
徐六还提到,侄女进了宫,皇帝倒也喜欢,四哥作了殿前司副都指挥使,又代理殿帅职权。可堂弟作宰相,堂兄又握着殿帅兵权,控制行朝安危,这样让人觉得很不妥当。正好,御营司重设,缺少一个有资历的武臣作副手,他便主动提出来,让徐四改任御营副使。皇帝表示同意,朝中也无异议,遂晋升太尉,作了御营副使。
徐卫对亲哥哥的职务变动,但没什么担忧。虽说殿帅手里有实权,御营副使只是个闲官,但四哥是个实诚人,若打仗倒还好,若不打仗,放在殿帅的位置上,莫说旁人有闲话,他自己也不自在,若如作个闲官。说到底,他当初从川陕调往江南,不过是为了作人质罢了。
对御营司的重设,徐卫也不担心。因为哪怕现在局势趋于缓和了,朝廷想要直接控制军队也是不可能的。又尤其是西军,朝廷就从来没有直接节制过。
倒是秦桧这厮,让他有些担心。秦桧是什么品性,他太清楚了!早就劝过六哥,可惜听不进去,现在才发现其面目,都有些迟了。而更让徐郡王担心的是,折彦质又跟秦桧搅到了一起!
他倒不是担心折彦质有秦桧的帮助,实力大增,进而压过徐家。因为秦桧是不可能甘居人下的,他也不可能真心协助折家。在原来的历史轨迹上,张浚赵鼎这种提携过秦桧,或者与他共过事的前辈大臣,都被他挑拨陷害,驱逐出朝廷。折彦质若是信了此人,也只能是养虎为祸!
徐卫担心的是,看这样子,秦桧在朝中已经相当影响力了。倘若让他逮着机会窜起来,那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因此,徐卫在回信中,再三规劝堂兄,现在已经撕破脸皮了,秦桧定然是要协助麟王打压你的。你若有机会,不要放过此人,最好是弄得他永世不能翻身!
至于徐六在书信中提出的战略构想,打算时机成熟时,不惜撕毁和约,主动进攻金国。徐卫明确表示反对,他分析了宋、金、辽三国眼下的局势,提出,三国鼎立,如果没有万全之准备,谁先贸然动手,谁就有可能最先倒霉!而且太原王提出了自己的预测,认为,从今以后,最先忍耐不住动刀兵的,多半会是女真人,会是完颜亮,而且时间不会太久。我们只需稳住阵脚,加强军备,到时候看他女真人打向哪方,再作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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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一章
第八百三十一章
秦桧出任御营司,组御营使司,除副使徐胜之外,他借着皇后和折彦质的支持,将一些与他关系密切的官员都调入该司,委以职务。在任参知政事期间分管兵务的秦会之很清楚,他这个御营司不过是个空壳衙门,根本节制不了全国的军队。他自己也没有打算拿着鸡毛当令箭,他只想扯起这面大旗,招兵买马。
如魏师逊、汤思退、楼照等官员,或兼任,或专任,都在御营司挂上了名。郑仲熊眼见此景,十分得意地对沈择说,秦桧这个人是拉对了。你看,他一竖起御营司的大旗,立马就把咱们的人聚在一处,岂不强似从前在朝堂上被“边缘化”?沈择也极力向刘皇后称赞秦桧能干。
可是,虽然招牌有了,人马也有了,可御营司到底是个空架子,并没有实权。秦桧所能作的,也就是在朝堂上发声,仅此而已。他自然不甘心这样,可朝廷里,要么是追随徐良的大臣,要么就是簇拥在折彦质身边的官员,剩下的不是人轻言微,就是自命清高。秦桧通盘考虑,认为对他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帮折彦质,压制徐良。
这头一件要作的,就是补上他留下的空缺。参知政事,实为副相,参与机要,权力不小。现在剩下的两位参政,李若朴与朱倬,都与徐良是一党,必须插一个进去。刘皇后和折彦质都盯着这个位置。
麟王已经物色好一个自己的亲信,准备择机向皇帝奏明。可惜,晚了一步,在秦桧的提醒下,刘皇后很快与沈择议定,准备将翰林学士范同扶上副相的宝座。范同在刘皇后的祖父刘延庆作“御营使”时,曾是他的幕僚,与刘家有旧,理所当然成了“后党”。
定好人选,刘凤娘便向皇帝吹风,说如今朝中,追随徐良的大臣仍旧很多。折彦质虽是官家扶持起来的,但其人功劳既大,也就不易控制。陛下当提拔一位亲信大臣补这个参知政事的缺。而纵观朝中,没有比范同更合适的了。
皇帝深以为然,当折彦质和徐良都向他提出新任参知政事的人选时,他突然把范同抬出来,打了个两位宰相一个措手不及。所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正是这个道理。范同升任参知政事以后,秉持中宫的意思,凡遇事,与折彦质保持一致,专门针对徐良集团。
徐良失这一着,正寻机反扑时,他的政敌们又把目光盯在了李若朴身上。秦桧向折彦质提出,李参政已到致仕年纪,因为徐六的遮掩,一直没有退,官家也没有过问。如今,可借着这个由头,逼他退休,再下一城。
折彦质从其言,本想借言官之口弹劾李若朴。奈何御史台和知谏院都为徐六所把持,折彦质根本找不到人,逼得他亲自出面,上本弹劾,这实在有些**份了。事情一出来,徐良反应也快,立即上本,称李若朴确实到了退休的年纪,但因其人理政卓然,朝廷缺不得他,因此才未上报,他还请皇帝下特旨,将李若朴特事特办。
折彦质、秦桧,乃至后宫刘凤娘哪里肯?各显神通,非要把李若朴弄走不可。然而此时,皇帝却动了心思。
没错,他扶持折彦质起来,确实是为了掣肘徐良。但这并不表示他不再信任徐良了。只不过因为徐六以前的权力太大,到了独揽朝政的地步,所以必须要有人牵制。然而,对这个几朝元老,又拥立自己登基的大臣,皇帝仍旧有信任在的,更重要的,还有一种依赖在。
折彦质等大臣这段时间以来,咄咄逼人,徐六限于被动。如果再把李若朴强迫致仕,自然沉重打击了徐良,但这未必就是皇帝想看到的。
赵谨这个皇帝,没有雄心壮志,并不想作一名雄主,只愿天下太平,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再加上,他对朝政不太上心,如果让他学他的哥哥赵谌,事事亲力亲为,他恐怕连皇帝也不愿作。有得力大臣替他分担,这是最好的。在他看来,折彦质和徐良两个人,在朝中争斗,彼此牵制,是最理想的局面。这样就不用担心哪一方会坐大,形成尾大不掉的局面。
如果持续打压徐良,万一折彦质又壮大到当初徐良的地步,岂不失去了“分权”的意义?正是基于这种考虑,他罕见地不理会皇后和首相的意见,下特旨,高度评价李若朴在中书的功劳,明确表示,不受年龄限制,继续任职。
另外,皇帝此番之所以如此,还有一个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那就是,从前,他一门心思都放在皇后身上,两口子终日卿卿我我,如漆似胶。如今,他自然也是极宠刘凤娘的,但他的老娘作主,替他选了多位美人进宫,那也不是用来摆着看的。
其中,尤以朱氏和徐氏最得他欢心。朱氏一进宫,就被越级封为“良人”,没过几个月,又封了“婉容”,皇帝时常与她相守,谈论诗词文学,很对胃口。至于徐氏,赵谨也是喜爱得非常,她固然不像朱氏那样家学渊源,奈何精灵古怪,又生得极美,皇帝与她在一处时,总是欢笑,并不曾有半点不快。两位美人打破了刘凤娘在后宫中的垄断,自然就让皇帝不再把把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一个女人身上。顺理成章的,这两位新宠的父亲,都得到了晋升。
这一次谋划受挫,未能打击到秦桧。他审时度势,分析认为,如今朝中已经隐隐形成了三股势力。一是徐良、二是折彦、三就是刘家。徐良作为老牌的实力派,引起了皇帝的猜忌,所以才有了折彦质上位。所以,徐良一定是最先被打倒的!
至于他自己属于哪一派,他倒不是很在意。看情况定,如果徐良倒台了,折彦质把持朝政,他就是折彦质这一派,如果折彦质也倒了,他就是刘家那一派。不过,这些都可以以后再说,现在要紧的是,打倒徐良!
而要打倒徐良,你一个个去剪除他的羽翼,那是下下之策。打击他的施政理念,这才是上策!徐良的施政理念是什么?是主战,是主张北伐,收复河北,收复燕云!只要破坏了他这个主张,徐良自然无法在朝廷立足,不需要谁去压制,他自己就会辞职!
奔着这个目标,他又向皇后和折彦质双方提出。重新与金国缔结和约,划定疆界,以示互不侵犯之意。如此一来,徐良北伐燕云的计划自然宣告破产!
此议得到了刘凤娘和沈择的极力赞同,而且他们也认为,皇帝那里没有问题,因为官家也不想打仗!只需联合折彦质,在朝中推动此事就行了。
可秦桧上窜下跳,却忘了一件事情。没错,折彦质是跟徐六不对盘,双方争得不可开交。但再争,折彦质也是主战派!
当秦桧向他提出这个主张时,麟王就明确表示,此事断断不可。河北如今还在女真人控制之中,那是我固有领土。如果重新缔结和约,划定疆界,那就是在法理上承认,河北以及其他未收复的地区是金国领土,这绝对不行!
折仲古到底还是有原则在的,秦桧碰了个钉子,又不敢得罪折系,便暂时打消了这念头。倒是刘凤娘不知天高地厚,认为折彦质不同意,那就让秦桧领头,在朝中推动此事,她是恨毒了徐良。秦桧却不是愣头青,深知没有折彦质支持,此事绝对要黄,好说歹说,劝住了宫中。
徐六此时也真切地感受到了今时不同往日,折彦质和刘家在朝中坐大,他有着深切地体会。诚然,徐六并不想作一个“权奸”。他深受其父徐绍的影响,渴望作一代中兴贤相,盼望在自己手里,完成大宋的中兴和统一,做前人未做之事。但是,搞政治的人,基本就不要奢望什么高风亮节了。权力能蛊惑人心,当你大权在握时,你很自然地就把它看成是你私有的东西,容不得旁人来争,来夺!
眼下,想从内部争夺上占据上风可以说非常困难。折彦质本就是皇帝扶起来掣肘自己的,宫中的皇后是皇帝的妻子,也奈何不得她。徐良思之再三,只能从外部借力。
这个“力”从何来?那就是金国。挥师北伐,以军事上的胜利,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正巧,去年各地都“大稔”,粮草丰足,国库里的钱也足够支撑一场战争。无论是西北,还是南方的宋军,都已经休整完毕,刚从战场上下来不久,军队士气高昂!而且,这次若是用兵,不需要像从前那样动员几十万精锐,耗费大量钱粮。有老九二十几万西军在旁,金军就得时刻防备着他,取河北,只需要一场有限规模的战役即可。如此一来,风险既小,耗费也少,实在是值得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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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二章
第八百三十二章
“劳烦通传,就说宣抚处置司干办公事求见大王。”在徐卫的太原郡王府门前,一身着青袍,顶戴幞头的官员正一边抹着汗,一边对门人说道。
那徐府门子听他是宣抚处置司的,倒也不敢耽误,对他道:“既是宣抚司的官人,先里面请,我去通报大王。”语毕,便领着那干办公事进了府门,安排在偏厅坐下,自去后堂通报。
那干办公事原是徐卫从大名府夏津县徐家庄带出来的一个“老人”,姓曹名迅,随徐卫转战各地多年,并无甚战功,但其人打仗不行,却粗通文墨,能写会算,因此在徐卫军中一直干着后勤。徐卫念他是故旧,也有意提拔,如今作得宣抚处置司干办公事,虽只是七品,却也是朝廷命官。今日本是旬休日,宣抚处置司的大人们都在休假,想是有什么紧要之事,否则,这留守办公的干事也不会追到家里来。
那曹干事在偏厅上也坐不住,来回溜达,一阵之后,望见徐郡王自后堂转出,忙迎了上去:“大王,出事了。”
徐卫虽居郡王高位,但对这些老人还是比较礼遇,并不着急,和气道:“别急,坐下吃口茶再说,天塌不下来。”
那曹迅哪有心吃茶,从怀里取出一物,匆忙递到徐卫面前,口中说道:“卑职本在衙门值守,有鄜延紧急军情送达。为怕延误军机,卑职立即去了张参议府上。参议官人看罢,便命卑职立即送到大王府上来。”
徐卫听到这里,心知有变,忙打开来看。鄜延经略司报,上月,金东胜州一带爆发民变,被金军镇压,大量叛军裹胁着流民从丰州西北方进入辽境。很快,金军就在东胜州集结部队,有压境之势。数日之前,辽军也开始在距离东胜州不远的义子河集结部队,看样子,这两方怕是要动手。徐洪已经命令鄜延军戒备,并向宣抚处置司禀报请示。
看罢,徐卫吩咐道:“去罢,我知道了。”
曹干事拜辞而去,紫金虎看着那军报,若有所思。金灭辽多年,处于女真人统治之下的契丹人,虽然小摩擦一直不断,但暴乱却是极其罕见的。这回,东胜州民变,恐怕不是表面那么简单。从辽军的动静来看,这事八成跟萧朵鲁不脱不了干系。其实也很好理解,萧朵鲁不奉辽廷之命,坐镇夏境,就是为东征复国作准备。
这场暴乱十有**就是他煽动的,没看到么,乱军是“裹胁”着流民往夏境窜。如果没有事先的安排,这些人逃命还来不及,哪有闲工夫裹胁老百姓?联想到近期来,边境上契丹人奚人的逃亡潮,便可以窥一斑而知全豹。萧朵鲁不是想在边境不断地给女真人制造麻烦,争取人心,为将来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造势。
而女真人现在集结边境,大概是无法容忍了。完颜亮篡位以来,为了将心力都用在安抚内部上,对外一直保持隐忍,甚至不惜放低身段,结好南方。可边境上冲突不断,他也无法坐视不管,估计是真想干一仗,打击辽人的气焰。
既然他两方要耍耍,西军大可作壁上观,只要不动到我边境上来,任由你们打去!想到这里,心中已有数了,只需命令鄜延军保持戒备,静观其变即可。
命令传到鄜延,徐洪果令鄜延军按兵不动。有趣的是,金辽两军都陈兵边境,却迟迟打不起来。鄜延将士们正纳闷呢,金军使就派出了使者到麟州见麟府安抚使徐勇,话说得很软。夏境的辽人不断在边境生事,煽动叛乱,大金国是忍无可忍,决心示以惩戒。因与宋境离得近,因此我们特意来知会贵军一声,此次作战,只是针对辽军,请西军弟兄不要误会。
徐勇因为得了上头的命令,不管这事,回复说,这是你们的事,只要约束部属,勿犯我境就是,金军使者当即保证去了。没两天,辽军使者又来,说的也差不离,徐勇还是那般回答。
在知道西军不会干预以后,双方拉开架势真玩的。据麟府安抚司观察,此次边境军事冲突,双方动员的兵力都不多。金军动用的应该是云内州和东胜州的边军,而辽军动用的,应该是萧合达的部队。金军抢先发难,向义子河一带辽军集结地发动进攻,辽军倒也有准备,接战之后,辽军却是不敌,连营垒都弃了,仓皇撤退。金军也不追赶,很快撤出境去。消息传到兴元府,徐卫倒觉得有些意外。
辽军的战力如何,旁人不知道,可他却清楚。当初跟辽军并肩作战,共同灭夏,他见到了这支经历亡国、奔逃、血战西域而练就的百战雄师。又不是猝然遇袭,况且还在境内作战,为何却败得这么快?
很快,答案就出来了。
这日,徐卫正在兴元军营里观摩士卒操练新式火器,多年来,陕西都作院从未延缓过火器的研发和改良。这次他们要给太原王汇报的,便是一种名叫“长铳”的火器。
校场内,徐卫并宣抚司几名官员都身着公服,陕西都作院一名伎术官手里拿着一件器械,正详细向长官们解释它的用处。这东西,旁人看着陌生,可徐卫看到它,却有几分眼熟。为何?
这器械既然叫“长铳”,顾名思义,就是比原来军中所用的“三眼铳”“五眼铳”都要长。什么地方长?铳管长。那铳管至少有二尺以上,比起三眼五眼铳来,铁管要细许多,也就陕西普通人家用的细擀面杖那么粗。在铳管后端,加装了一个木制的柄,却是直把。这些东西都不稀奇,让徐卫感兴趣的是,那铳管后端,药室上面,有一个奇特的装置,不知是作什么用的。
那都作院的官员解释一阵,徐卫也不想听了,直接吩咐道:“闲话休说,放一火来试试。”
那人领命,便取了药丸来准备试射一火。恰在此时,只听“得得”一阵马蹄声,从校场外窜进来一骑,直投这边过来。走得近了才发现,正是宣抚处置司的准备差使吴拱。
“大王,萧朵鲁不派来了人,已经进了城。”吴拱在马背上禀报道。
徐卫听了,本想观摩完火器试射再走,但突然想到近来辽金之间不太平,萧朵鲁不此时派人来,莫不是与这有关?想到这里,也顾不得看火器了,留下其他幕僚在那里,他自己和吴拱赶回了宣抚司。
进了衙门,人已经被安排在右厢等待接见,徐卫径直前往,只见那厅上坐着一人,作契丹人打扮,听见脚步声,立马起身相迎。徐卫看他一眼,也只四十多岁光景,面生。
在那里陪同的一名宣抚处置司官员介绍道:“这位便是徐郡王。”
辽使闻言上前,执礼拜道:“在下沈直,见过徐郡王。”
听他一口汉话,徐卫便知他定是昔年追随耶律大石西去的汉人,不由地多看几眼,口中道:“不必客气,请坐。不知萧总管派你来,所为何事?”
那沈直坐下,又拱手道:“想必大王是知道,前些日子,我军与金贼一战?”
“略有所闻,怎么?”徐卫问道。
“东胜州族人不堪欺压,举义起事,金贼残酷镇压,无论是起事之人,还是寻常百姓,概不放过。举义失败的义军和百姓经边境前来投奔时,金军又一路追赶。我边境驻军为保护族人百姓,与之交战,却不幸战败。萧总管震怒,为防河西族人再遭杀戮,遂决定发兵前往救援。因此,特遣在下前来知会大王及西军将帅。”沈直说道。
徐卫听了,忽然想起日前的困惑来。以辽军的战力,不可能败得那么快,现在这辽使一来,倒让他有些明白了。所谓战败,不过是萧朵鲁不使的障眼法而已,其目的,乃是派起辽军的愤慨,并迷惑金军,为大规模报复作准备。
想明白这一点,他也就猜到了萧朵鲁不打的是什么算盘。因此道:“救援?你们萧总管也太见外了,我与他多年的交情,何必相瞒?你直说想取河清军、金肃军、东胜州这三处大河以西的地盘就行了,不用遮遮掩掩。”
被说破意图,沈直倒是面不改色,从容道:“来时,萧总管就吩咐我,这必定是瞒不过徐郡王法眼的,倒是在下小意了。实不相瞒大王,此番进军,正是想取三处土地城池。”
徐卫听了,也不见怪,略一思索,问道:“据说,这几个地方,近来都不太平。契丹人接连起事,你们集结重兵去取,问题倒是不大。这也是你们和女真人的事,我管不着,但有一条。”
沈直面色一紧,忙问道:“请大王示下。”
“你们只管取了河清军和东胜州去,金肃军,我要了。”徐卫轻描淡写。
沈直好像没太明白对方的意思,疑惑道:“大王要了?大王的意思是说,西军要取金肃军?”
“我说过,这是你们和女真人的事,我管不着,我也不会动一兵一卒。”徐卫道。
这便叫沈直摸不着头脑了:“西军既然不出兵,那这金肃军如何能到了大王手里?”
徐卫笑了一声,并不回答。旁边吴拱见状,解释道:“贵军若是攻下了河清军和东胜州,如此一来,在大河以西,金肃军与宁边州也就孤立了。金军定然是弃而不守。”
沈直这才明白太原王的用意,心中不禁来了气。往兴元府来的时候,萧总管再三吩咐他,跟徐卫说话,一定要客气。但此时,见对方如此无理,他也顾不得许多,直言道:“徐郡王,如果我没有听错。大王的意思是,我军将士浴血奋战,击走女真人,他们留下来的城池土地,西军却要捡现成?”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徐卫点头道。
沈直闻言,霍然起身,坚决道:“天下岂有这般道理?大王但有手段,自己发兵去取,我们无话可说。若是想不出力,又要分一杯羹,恐怕不易!”
徐卫挥挥手,示意他坐下,劝道:“不必如此,稍安勿躁。你听我说,那宁边州,已经被我军铁蹄践踏多次,荒废不堪,金军几乎已经弃守。至于金肃军,我不能让它落在你们手里,想必你也知道,金肃军和宁边州,一北一东,夹着我丰州地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沈直却是不听,昂然道:“不管如何,绝没有这样的道理。但凡我军取下,徐郡王若要,除非……”语至此处,他将后头的话吞了回去。
听他有威胁之意,徐卫正色道:“除非怎样?除非发兵去抢?哼,你也不必吓唬我,实话与你说吧。这条件,你们倘若不答应,这仗,你就打不起来!”
沈直听了,吃一惊:“大王难道是想相助女真?”
“我若想助女真,就不会问你要金肃军。”徐卫笑道。
沈直坐在那里一时无言,良久,方才道:“此事我作不得主,需回去禀报萧总管。”
徐卫点头道:“这是自然,请你回去转达萧朵鲁不,我祝他旗开得胜。”
“告辞!”沈直一拱手,气呼呼地往外走去。徐卫轻笑一声,萧朵鲁不怎么派这么一个二愣子来?
吴拱等辽使走后,对徐卫道:“大王,看这样子,契丹人是急着要开战了?”
“萧朵鲁不不断在边境上煽动叛乱,为的就是这个。不过,估计倒也不是现在就想东征复国,不过是趁着完颜亮还没坐稳大位,能抢一点是一点。”徐卫笑道。
吴拱听了,质疑道:“但如此一来,必然激怒金人。完颜亮纵使想安定,也咽不下这口气,往后,金军恐怕也要报这一箭之仇。”
“这是当然,我对你说过,宋、金、辽三方如今之态势,最好就是静观其变。谁先动手,谁就有可能先完蛋。我本以为是完颜亮最先忍耐不住,嘿嘿,倒没想到,萧朵鲁不性子还急躁些。”徐卫道。
“我们就真的作壁上观么?”吴拱问道。
“为何不作?他们打他们的,打得两败俱伤才好。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徐卫笑个不停。说到这里,又不禁叹了一声“契丹人呐,勇则勇矣,只是亡国之痛,实在太过沉重。这人和国家差不多,一旦被仇恨蒙蔽,行事便草率起来。聪明如萧朵鲁不,难道也不明白这个道理?不过也好,金辽交战,双方都得来巴结我朝,让他们打去吧。”
“这事是否要向朝廷禀报?”吴拱问道。
“当然要报,得,我这就去写本子。”徐卫拍拍大腿,站起身来,背负着双手,一摇一摆地往左厢去了。
萧朵鲁不之所以挑起事端,一来,就是徐卫所分析,复国之心太切;二来,也有个人考量。辽国取得夏境已经有一段时间,地方上早已平定,从去年到今年的不断增兵,也使夏境内的辽军达到相当规模。他走马上任,自然想要烧几把火给辽国朝廷看。再加上金国自身的动乱,也让他认为有机可趁。
徐卫为什么从头到尾没想过共同出兵,搞不好趁这机会,还真能把金国打得抬不起头来。原因就在于,你就算把金国灭了,一转身,马上就得面对强大的辽国。这不但不符合大宋的利益,也不符合他自己的利益。
最好就是,金辽之间死磕,打得两败俱伤。当然,无论金辽,任何一方如果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那么大宋必须出面干预。总之一个原则就是,让金辽互相消耗,直到消耗得双方都不行了,大宋再慢慢出手。
靖安二年,三月,杭州行在。
近日来,徐良一直谋划着想夺取河北,只是苦于没有一个由头。就在此时,他堂弟就把这个借口给他送来了。
中书三省都堂内,徐良捧着堂弟的本子越看越欣喜。好消息!金辽两军要干起来了!他们在西线一打,我这正好挥师北上!取河北还不是易如反掌?
当下,请了朱倬和李若朴两位副相前来商议,都认为这是个机会!徐良听了,也不去问折彦质,径直带了本子,会同两位副相前往勤政堂,打算立即向皇帝提出北伐!
却说另一位参知政事范同,见次相带着两位副相往禁中去了,心里犯了嘀咕,便跑到折彦质的办公堂里把这事说了。麟王倒不为所动,因为无论如何,只要事关军国大计,最后必然要到他这里来的。
勤政堂里,赵谨和沈择两人,正分工明确。皇帝只管坐在御座,听沈择给他念本,他再说出处理意见,由沈择执笔批复。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也问沈择意见。当听闻次相和两位副相联袂前来求见,慌忙让沈择退到一旁去。
三位宰执入内,行礼毕,皇帝问道:“徐卿,何事?”
徐良递了太原王的本子上去,大声道:“陛下,天赐良机!金辽两军,将于西陲开战!”
听说金辽两国要开打,赵谨也感震惊,忙翻了本子看。阅毕,问道:“这金辽开战,贤卿怎说天赐良机?”
徐良也不奇怪皇帝这么问,回答道:“圣上,金辽一旦在西部开战,金军非但要与辽军纠缠,更要防备西军的介入,如此一来,其精锐主力必然被牵制。王师正可借此机会,挥军北上,夺取河北!”
皇帝听了,心跳加速,挥手道:“别忙,你是说,撕毁和约,挥师北伐?”
“圣上,这和约不过是一纸文书罢了。再者,臣去年就提出,倘若时机成熟,不惜背约攻金,当时朝中已经取得共识。”徐良道。
赵谨素不喜征战之事,现在听说又要举兵,心里先忐忑起来,又见徐良如此热情,更是有些忙乱,摇头道:“此事要从长计议,急不得,急不得。”
徐良此时哪里听得这种话,往前一步道:“陛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从前,我朝与辽盟,为的便是共同伐金。只可惜,最终仍是摒弃了盟约。好不容易此番有这机会,岂能错过?陛下不用担心,此役便无十分胜算,也有九分把握!东京留守司,淮南宣抚司,精兵三十万,何愁不能夺回河北大地?”
赵谨让他这么一说,无法反驳,目光无意间落在徐卫的本子上,顿时有了主意,举起那奏本道:“太原王在奏本中说,金辽交战,必然都要来结好我朝,唯今之计,莫过于坐山观虎斗,坐收渔人之利。想太原王沙场宿将,他都这样说,想必差不了。”
徐良一时语塞,只因谋夺河北一事,他还没有来得及跟堂弟沟通,所以徐卫根本不知这事,也就难怪在奏本里这般说。
旁边的李若朴见状,上前道:“圣上,太原王远在西北,坐镇一隅,难免就顾全不了大局。这确是一个极好的机会,若能夺回河北,则大宋为北夷所占之领土,悉数回归。陛下一雪前耻,中兴大宋的伟业便可大功告成!”
朱倬也出来发言,极力赞同徐良和李若朴的意见。赵谨从来没想过要作一个中兴明主,只愿天下太平,不生事就罢了。但见宰执大臣们都这么说,也不禁暗想,朕虽不求开边拓土,但若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又何妨一试呢?若是真能收复全部失土,也是好事一件。
这样一想,心里便有些活动了,却又拿不定主意,遂道:“既然诸卿都这么说,那明日朝会,便让大臣们讨论这件事吧。”
徐良最怕听到这句话,如今之局面,凡事只要拿到朝堂上去讨论,必然给你整得稀烂!因此劝道:“陛下,事不宜迟,拖延不得。还请陛下朝纲独断,速作定夺!”
“徐卿,朕素知你忠君体国之心,但兹事体大,还是朝会商议为宜。”赵谨轻声劝道。
徐良不禁越加急了,如今朝堂上派系林立,各方出于私利考虑,必然顾不得公利,倘若明日朝上意见相左,如之奈何?不行,拼着触怒皇帝,也要把这事定下来!一念至此,复往前一步,再拜道:“圣上!想宣和年间,宋金事变以来,国朝受辱已甚!诚为大宋开国二百年未有之变!如今,圣上有机会一雪前耻,并造就祖宗未有之功业,难道圣上就不想……”
话刚说到这里,忽听一声尖喝:“徐良!你胆敢目无君上!”
这毫无预兆的一声喝,把堂内君臣都吓了一跳!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女人从皇帝背后的屏风转出来,不是刘皇后是谁?
原来,范同见徐良等三人匆匆忙忙往禁中去,心下生疑,报告了折彦质,麟王又没反应。他遂找人通知了中宫,刘凤娘这才赶紧跑到勤政堂偷听。
她突然现身,堂里一片寂静,皇帝早知皇后有窃听的习惯,本不以为意。但没想到她今天居然现身了!一时也不免尴尬!尽管十分宠爱这个皇后,也能容忍她干预朝政,但那都是私下里,见不得人的。现在刘皇后等于把事情挑明了,你让皇帝的脸往哪放?
“官家已经言明,明日朝堂上百官商议,你如何咄咄逼人,胁迫官家?”刘凤娘拉长着脸问道。
徐良听到这话,也不免吃惊,慌忙伏拜下去:“臣一时情急,出言无状,请圣上恕罪!”
赵谨皱了皱眉:“贤卿也是为国为朝计,朕不介意,平身。”
“谢圣上!”徐良又一拜,方才起身。
刘凤娘站在皇帝身旁,冷眼盯着徐六道:“圣上已有明示,你等还不退下?”
徐良此时回过神来,让她这句话一激,往日种种涌上心头,不禁顶回去道:“要摒退臣等,自有圣上发话。”
这话便是指责刘凤娘越俎代庖,皇后听了,顿时火起,怒道:“好你个徐良!你想着为自己争名,便要草率启动战端!甚至逼迫人主!被本宫喝止,竟敢顶撞!这就是你为臣之礼么!”
徐良估计也是气急,顾不得许多,抬起头来正色道:“祖宗家法,后宫不得干预朝政!圣上与臣等在此商议军国大事,娘娘请回避!”
刘凤娘大概作梦也不会想到,徐良居然让她滚蛋!一时惊得瞪大眼睛,合不拢嘴!片刻之后,突然发作!指着徐良鼻子道:“官家,这侫臣目无国母,出言顶撞!已失大臣之礼,官家难道不管么!”
徐良寸让不让:“臣为朝廷次相,政府首脑,首要之务,便是辅佐人主,匡扶朝政!容不得朝纲半点败坏!”
这话无疑是捅了马蜂窝!刘皇后厉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说本宫败坏朝纲?你,你……”
赵谨终究是感觉闹得不像话,喝道:“都消停些!”
徐良一俯首,不再言语,倒是刘凤娘不依不饶:“本宫乃后宫之主,这宫里哪处去不得!本宫挂念圣上,来此问安又怎地?这勤政堂又不是前朝!”
徐良听了,心中暗笑,前朝你还去得少么?
赵谨不胜其烦,挥手道:“卿等暂且退下,此事明日朝会再议。”
徐良遂与两位参知政事拜辞而去,他们一走,刘凤娘便到皇帝身旁,扯着衣襟哭道:“官家!你看徐良今日言行,早已不把臣妾放在眼里。他当着官家的面,就敢训斥,足见其目无君上之野心!”
“唉,他是朝廷的宰相,你也太不分轻重了!这种地方,你也能露面?莫说是他,你简直让朕都下不来台!这事,就此打住,不要再说了!”赵谨懊恼道。
见皇帝这态度,刘凤娘收住了哭声,拿出小女儿姿态,柔声道:“臣妾是听说官家早膳没用多少,因此挂念着,便想来勤政堂问安。恰好碰到徐良逼迫官家,一时情急……”
皇帝又叹一声:“朕知道,又没怪你。只是他到底是政府首脑,对宰相,莫说是你,便是朕,也要礼让。祖宗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你万不可再这般无状。”
刘皇后却不再争辩,只拿出娇媚的样儿来,连声称是,消了皇帝心头之气。
却说这一头,徐良从勤政堂出来,朱倬和李若朴两个都说他今日不该与皇后起争执。纵使皇后不对,也不该当着陛下的面顶撞。徐良此时也消了气,仔细一想,亦觉不妥,心中不禁有些追悔。但事情已经发生,奈何不得。
想到明日要在朝堂上讨论,他就有些发怵。不一阵回到中书,他路过折彦质的办公堂时停下了脚步,最后,也不知是怎么想的,居然踏了进去。
时麟王正与范同议事,见他进来,两人都有些愕然。范同见状,行个礼,便自行退了出去,折彦质起身道:“这倒是怪了,想我自入中书,徐相从不踏进我门槛一步,今天是怎么了?”
徐良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就站在那里,半天开不了口。折彦质一见,心下狐疑,便道:“徐相你这是……”
“女真人和契丹人要开战了。”徐良道。
折彦质头一侧:“嗯?你如何得知?太原王报的?怎么回事?”本来这中书里的事,该由他和徐六共同处理,徐卫的本子也应该让折彦质过了目,才到皇帝跟前。只是两位宰相互相争斗,把这些规矩都坏了。
徐良当即把事情说了一遍,折彦质听罢,叹道:“契丹人到底还是念念不忘复国啊。”
“他复不复国我不管,这是天赐良机,不容错过。我打算,借此机会,挥师北上,夺取河北,彻底解除金人的威胁。圣上打算明日朝会时,将此事提出来百官讨论。所以,我先来向麟王讨教,不知大王意下如何?”徐良语气生硬道。
折彦质却没有直接回答,他坐了回去,若有所思。徐相见他这模样,趁机道:“这不是哪一家的私事,我只愿麟王为江山社稷计,促成此事,时不可失啊。”
折彦质仍旧不语,徐良见状,又道:“进军河北,少不得要倚重神武前军,大王岂无意乎?”就是说,打河北,肯定是你折家军当主力,到时拿下来,也少不了你折家的功劳。
“这确实是个机会。”好半晌,折彦质才表态道。
听他如此说,徐六心中一喜,却也不敢大意,试探着问道:“这么说来,麟王是同意了?”
折彦质直视着他:“我同意也没用。”
“什么意思?”徐良变色道。
“这么说吧,我是带兵的人,我知道此时挥师北上有多少胜算。但是,即使我同意,朝中也会有不少人反对。”折彦质道。
“那不用管,只要你我都持此议,圣上必定会慎重考虑的。折相,这事关国家荣辱!马虎不得!河北百姓南望王师多年,若错过这个机会,又不知要等到几时!”徐良恳切道。
折彦质看他一眼,笑道:“徐相为此事谋划已久,若得成功,相公足可称中兴贤相!”
徐六知道他言下之意,并不避讳道:“确实如此,所以,我想和折相联手促成此事,青史上,共留佳名!我今日踏进你这里,便是念着,无论你我政见是否相合,但我相信,功盖一代的麟王,想必也是盼着洗雪国耻,一统江山的!”
他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折彦质也就不再冷言冷语,点头道:“罢!明日朝会,我便与你联名上奏,望能促成此事吧。”
徐良闻言大喜,面上却不露分毫,只一拱手:“多谢。”
“不必。”折彦质也没有多余的。
徐六转身身,便要朝外走去,到门槛时,忽又停住脚步,见外头无人,回过头来,轻声问道:“仲古兄,听说过驱虎吞狼么?”
折彦质一愣,随即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徐良笑笑,径直去了。其实折仲古哪能不明白?对方的意思是说,皇帝扶持自己起来,就是针对他徐良的,驱自己这头虎,吞徐良这头狼。一旦这头狼被吞了,没有谁愿意养头虎放在自己身边。所谓驱虎吞狼,就是这个意思。
但折彦质却不这么认为,徐家的实力急剧膨胀。在朝中,徐良独相,总揽朝政。在地方,徐家子弟手握西军兵权,控制着川陕两地,朝野一相响应,大有权倾朝野之势,这搁在谁身上,也不会放心。扶起折家来对抗,才能达到平衡。这便是皇帝的主张。我既无心吞你徐良,皇帝也没心要打我这头虎,只要我们俩斗着,赵官家便能高枕无忧。所以,我不会吞掉你,你也不能拱倒我,日子,就要这么过。
除非哪一天,战争真的远离了,我们这些大家才有可能被削掉。但以如今天下的局势看,这一天还没有到来。而且退一万步讲,真到了那一天,可能,也削不掉了。折彦质这么想着,轻笑一声,继续埋头处理他的公务。
但他却忘了一点,这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旁人是不是这么想,就不得而知了。
第八百三十三章
第八百三十三章
靖安二年,辽金之间剑拔弩张,战争大有一触即发之势。萧朵鲁不开始在贺兰山以北的省嵬城集结部队,不到一个月即集合骑兵七万人,准备从此地出发,直接向东推进,奔向河清军一带。
而金军西线的统帅仆散忠义因此前辽军战败,为防其报复,也加强了河西诸地的防务。为避免刺激西军,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他没有在宁边州增派部队,而是在河清军和金肃军两地进驻三万余步骑。
金辽边境上,各族杂居,情况非常复杂。两国的间谍细作往来奔走,互相传递着消息。在萧朵鲁不集兵之初,就有人向金军报告,仆散忠义预感辽军此来,必然不会仅仅是为了报一箭之仇,很可能想谋夺黄河以西的诸州军。因此一面布置防务,一面向朝廷报告。
完颜亮收到军报,给他下的命令是,尽力固守,小心徐卫。大金皇帝下这样的命令,并不完全是因为忌惮太原王,甚至他也不惧契丹人,反而是担心,万一西线战事一发不可收拾,那么南边会不会趁此机会,挥师北上夺取河北?甚至直逼燕云?不要以为这是玩笑,如今的大宋,若倾举国之兵,还真有这能力!
为了稳住南朝,完颜亮下了血本。今年四月,是大宋皇帝赵谨的生日。在南朝,皇帝的生日虽然也要庆祝,但只限于朝廷内部,不像金国。金太宗完颜晟的生日,叫作“天清节”,东昏王完颜亶的生日叫作“万寿节”,这两位皇帝在位时,每逢这两个节日,都要大肆庆祝,接受外国使节的朝贺。
完颜亮才篡了位,当然还来不及把自己的生日弄个什么名堂出来。不过他推己及人,认为大宋皇帝的生日,理当要隆重一些才好。有鉴于些,他在三月初就提前向大宋打招呼,要派遣使臣南下,贺皇兄寿诞。在派谁为使的问题上,他很费了一番心思,最后选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他的堂弟,女真名叫乌禄,汉名叫完颜褒。他的父亲完颜宗辅,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第三子,完颜亮的父亲完颜宗干,是金太祖的庶长子,所以两个人,又是一对亲亲的堂兄弟。
不过完颜亮就是通过搞掉他的堂兄自己作了皇帝,所以,他对这个堂弟也不太放心。而且完颜褒也实在有让人不放心的理由。他长得高大魁伟,性格却又沉静明达,且非常擅长骑射。年少时,每次出猎,许多老人就跟了去看,赞赏他的骑射技术到什么地步?“国人推为第一”,也就是说大金国上下,没有比他强的了。
这还不算,在完颜亮即位之前,他这个堂弟就经常跟随叔伯们南征北战,因为为人宽厚,又有本事,很得将士们的推崇。此外,他的母亲李氏,出身于辽阳的渤海大族,现在迁到河北的渤海人里,就有她许多的族人。
而最为完颜亮所不喜的是,“东昏王”在位时滥杀大臣宗室,却对这个完颜褒很好,封了“葛王”。综上所述,完颜亮篡位后,虽然没有杀这个堂弟,但对他也是怎么也喜欢不起来的。所以,他一登即,就将完颜褒的王爵削掉,降为曹国公,监视居住。
这次,完颜亮选定这个堂弟为使臣,一是考虑到他宗室的身份,足以彰显他这个“皇弟”对大宋“皇兄”的尊重,我派我堂弟来给你贺寿,够给面子吧?其次,完颜褒外表魁伟,性格又沉稳,既不会唐突生事,也不会太丢大金国的份儿。综合考虑,数他最合适。
不过,完颜亮还是加了一个小心,派了他的心腹萧裕为副使,陪同完颜褒一道,带着厚礼南下。
完颜褒和萧裕一行抵达江南之际,正是杭州行朝里为是否出兵河北争得不可开交之时。徐良极力主张出兵,而且得到了首相折彦质的赞同,按说朝廷首相次相都持此议,皇帝也该没说的才是。
但,首先是皇帝立场不坚定。徐良当初给他一鼓动,他有些动心,觉得如果有必胜把握,收了河北也是好事。可后来朝中有大臣反对,说成事在天,战场上没有必胜一说,倘若战败,损兵折将,空费钱粮不说,还主动撕毁了和约,逼急了女真人,这大好的形势就茫然无存了。赵谨一听,也有道理,遂有些犹豫不决。此时,开府仪同三司,御营使秦桧等人也明确表示反对出兵,非但如此,他更极力游说折彦质放弃主张。他一语道破徐良的用心,称徐六此举,是希望通过对外作战的胜利,要巩固自己“岌岌可危”的地位,麟王你是明白人,怎么吃他的**汤?
折彦质到底是一代名将,又是朝野享有崇高威望的功臣,本不为秦桧所动。奈何此时,金国贺大宋皇帝寿诞的使团到了,其规格之高,前所未有。那金国正使完颜褒,与大臣们会面时,谈吐不俗,举止风雅,在拜见赵官家时,又执礼甚恭,他以金国宗室,大金太祖之孙的身份给赵谨行跪拜礼,那一幕,差点没让大宋朝臣们“热泪盈眶”。
赵谨非常受用,在内廷设宴,携皇后亲自款待完颜褒,倒像是一家人。此后几日,赵谨一见大臣,便向他们称赞完颜褒。折彦质见此情形,心知皇帝对出兵河北已经没有了兴趣了。他若是与徐良联手,共同坚持,或许能迫使皇帝改变主意。但折彦质到底没有这样作,不过,他也倒没有对徐良反戈一击,此后无论是朝议还是皇帝接见,他及他的追随者们,集体失声……
徐良震惊之余,更加懊恼,竟想凭一己之力推动此事。结果,可想而知,当皇帝委婉地表示,不宜出兵,此事作罢之时,徐良大失所望。
五月,兴元府。
徐卫这日正在接见川陕两地的财神爷们。四川都转运使虞祺,陕西都转运使刘子羽,以及两地辖下各路的转运使都齐聚一堂,一则向宣抚处置司汇报去年财务工作,二则徐卫也想通过他们,了解一下川陕两地赋税财政情况。
四川经济繁荣那是不用说的,特别是近年来,老百姓负担减轻,经济恢复较快,已经回到了历史最高水平。陕西虽然仍旧在“百万级”徘徊,但七百多万的财政收入,较之往年,已有明显的提升。徐卫与各路财神相谈甚欢,又尤其是他的老部下刘子羽。
“来来来,彦修,坐坐坐,许久不见你,我甚是想念。在衙门里,都说些公事,今日这宴,咱们只敘旧情,不谈公事!”在太原郡王府的厅上,徐卫谈笑风生,拉着刘子羽的手便要入席。
刘子羽大徐卫将近十岁,这么多年过去,徐卫的老朋友老部下们,不是腆了肚,就是垮了脸。独这刘子羽除了额头上多两条纹路,皮黑了些之外,竟一如往年风采。因此徐郡王看了他,分外亲切。
旁边张庆笑道:“彦修兄,大王平日一般不召我们来府上吃酒,今日倒是沾了你的光。足见,大王对你,可是另眼相看啊。”
“你不必聒噪,我这里的酒你还少喝了?彦修难得来一趟,当年一班老兄弟,如今死的死,调的调,很难聚在一处了。”徐卫坐下道。
刘子羽对这话感同身受,叹道:“是啊,想当年,大王、晋卿兄,子充兄,还有张宪、吴璘、杨彦……唉,罢罢罢,看来是老了,总是念旧。”
“哈哈,闲话休说,先喝三碗!”张庆替他两个满上酒,大声说道。
此议,徐刘二人都极力赞同,一口菜不吃,硬生生三碗酒喝下肚了,都叫一声痛快。张三一抹嘴,道:“大王恕罪,我说一句公事。去岁,陕西七百万缗,较之往年,大有增长。这都是彦修兄的功劳,该敬一碗。”
刘子羽却有些不安:“辜负大王的期望了。”
“这话怎么说的?陕西财政虽然无法和四川相提并论,但要知道,陕西重建能有今日之局面,那是多少政策在扶持的?大王时常跟我们谈起,对陕西不能要求太高,只要不向四川伸手要钱就是了。”张庆笑道。
“扯完了啊,愣你一碗!”徐卫道。
“谢大王赐酒!”张庆白话一句,自己把一碗喝了下去。
徐卫也陪着抿了一大口,看着刘子羽问道:“彦修,你在陕西都转运使任上多年了,不是我忘了你,而是陕西那一摊子事确实离你不得。”刘子羽的父亲刘赣,当年就曾经作过陕西都转运使,善于理财。而陕西又是徐卫的根据,财政大事,不能假手外人,所以才把刘子羽放在陕西都转运使的位置上这么多年。
“哎,说好了不谈公事,大王你这得罚一碗!不对,明知故犯,多罚一碗!”张庆突然叫起来。
“怎样?我官比你大,规矩又是我定的,你说罚就罚?”徐卫瞄他一眼,嘿嘿笑道。
第八百三十四章
说笑一阵,真是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三人兴致都还不错。人都有这么一点,越站得高,有时反而越想往下看,看看原来曾经走过的路。席间,三人都回忆当年在陕西艰苦奋斗的岁月,怀念那些老兄弟们。说起了马泰,说起了吴玠,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但话又说回来,人可以怀旧。但是,你既然这么想念“当初”那让你回到原来去,你肯么?所以,酒席撤走,徐卫邀他二人到书房去品茶,自然就要说些正事了。
酒都没少喝,人人红着个脸,喝了好一会子茶,徐卫才开口道:“彦修,这次召你到兴元来,一是过问一下陕西财政。二是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听他说得这么客气,刘子羽放下茶杯,坐正身子道:“大王有事但请吩咐。”
徐卫右手按着太阳穴,左手摆了摆:“不必如此,莫拘谨。”
“就是,又不是在衙门里,随意些好。”张庆在旁边也说道。
刘子羽这才松了下来,重新端起了茶杯。一阵之后,只见徐郡王睁开眼睛,看着他道:“当初把你从宣抚处置司派到陕西去,是形势所迫。如今陕西渐渐起色了,我便考虑着让你回来。”
刘子羽听罢,一时不作声,片刻之后道:“但凭大王安排,卑职无不从命。”
徐卫估计是真喝得有点多了,又摆手道:“张庆,你说。”
庆应一声,放下杯子,把袍摆一抖,翘着腿道:“彦修兄,大王的意思是,你在陕西也这么久了。不能总把你放在原来的位置上搁着,陕西渐有起色,转运使的位置大王打算安排其他人。你呢,便回宣抚处置司来勾当。”
刘子羽本来就是从宣抚处置司出去的,对本司的人事编制很清楚。现在宣抚司的幕僚中,符合他级别的,参谋参议都有人了,宣抚副使和宣抚判官轮不到他,现在徐郡王要他回来,该不会作个干办公事之类吧?要不然,把主管机宜交给自己,那也算是降级啊。
因此他没有说话,等着下文。张庆喝口茶,继续道:“当然,你不用担心。你的级别在那里,大王不会亏待你。等宣抚处置司把新转运使的任命一宣布,你就先回来,大王自有安排。”
刘子羽笑笑,应了一声:“好。”
徐卫在旁边看着,不觉好笑,遂道:“你还是给他全说了好,不然今晚上彦修可睡不着。”
刘子羽一听,忙道:“大王说哪里话,大王用得着卑职,自当效命。”
“我听着这话言不由衷。要是让你回来作个干办公事,你愿意?”张庆笑了起来。“罢了,实话告诉你吧。本司,有大王主事,有判官协理政务,参谋参议协理军务,但是财政一项没有分管的官员。宣抚司的编制本是满了,但因加‘处置’二字,便多了一个位置。之前因为赵开的原因,这个位置一直不设。多年来,川陕财政一直就没分清过,四川的钱粮时常要往陕西输送,一来二往,两个转运司都很麻烦。大王近来打算把这个缺补上,没旁人,就是你了。”
刘子羽听到此处,方才想起,宣抚处置司的编制里,确实有一个位置一直是空缺的。那便是“总领财赋所”其长官称“总领”负责措办军用钱粮并干预军政,级别上与参谋参议持平。而参谋参议都没有自己的机构,反而是总领有一个设置在宣抚处置司之下的“总领财赋所”又称“财司”“饷司”。
总领跟转运使的区别在于,转运使管一路的财政,而总领是专门措置“军用钱粮”听起来好像是总后勤官,但多了“干预军政”四字,也就等于是高级幕僚了。
“我打算任命你为‘总领川陕财赋”在本司下设置‘总领财赋所”财政这一块,我就交给你了。”徐卫正色道。
刘子羽赶紧起身执礼道:“卑职多谢大王栽培提携。”
“什么栽培不栽培,是我要倚重你。你呢,这两天就回去陕西去准备一下,到时候新的转运使去了,你尽快交割完毕,便回来上任。还有,如果陕西有合适的人,你自己带来,总领财赋所有几个编制你也清楚,多的我就不说了。”徐卫道。他这可是对刘子羽给予了极大的信任,不但让他总领两路财政,甚至让他自己组建班子。刘子羽的欣喜和感激,可想而知。
徐卫是不是脑袋发热?突然间想起,便把多年都不设置的“总领”弄出来?实则不然,观近来朝中局势,他有理由相信,早早晚晚,会有人对徐家开刀,对他徐卫开刀。现在,兵权他是绝对控制着的;陕西的政权,他也大致掌控,四川要差一些,但几个重要位置还都是他的人。独独财权上,陕西不用说,四川都转运使虞祺,是道君政和年间的进士,又是四川本地人,不好说话,再加上四川其他下属的转运司又都不是亲信,徐卫再三考虑,如果不控制经济,到时候就会受制于人,遂起了这个心思。
如果再要说得明白一些,那就是徐卫此刻,便已经着手准备与朝廷对抗。他确实没有扫荡**,君临天下的野心,但是川陕这一亩三分地,不容旁人染指。
尽管朝廷对他没有任何不善,但是,从堂兄徐良近年来的境遇上他看得出来,徐家风大招风,现在已经有人把矛头对准了他们。早作准备,到时才不至于措手不及。
徐卫这个担心并不是多余的,也不是杞人忧天。很快,种种迹象都表明,那一天,为时不远了。
这还得从徐良的来信说起。他两兄弟,一个在朝,一个在外,互相响应,互相支持,平时书信往来极多,隔十天半月的便要联络一次,这也是徐卫掌握朝中动向的主要途径。从前,徐良的来信,大多都是说具体的事务,并向堂弟透露朝中的详细情况。而这一次徐六的来信,则真的像是一封家书了。
在他信中,首先大倒了。水,发了好一通牢骚。诸如自己年少入仕,奔走各方,无不是忧国忧民,一腔热血。后来居庙堂之高,也是苦心经营,所图的,便是想一雪国耻,中兴大宋。只可惜,天不遂人愿,朝中出了奸臣云云。
苦水倒完,他才说起自己本打算趁金辽交兵之际,挥师北伐夺取河北,收复所有被金占领的土地城池。本来已经取得了折彦质的支持,可是,皇帝立场动摇,没有主见,秦桧又从中作梗,极力阻挡,最后折彦质也抽身而退,导致计划成为泡影。
看现在这局面,想作成一件事,已经不是往常那么容易了。朝中各方势力,处处掣肘,互相倾轧,真比菜市场还热闹……
最让他痛心疾首的是,这回金主派了他的堂弟作为使臣前来给赵官家贺寿,朝中上下都对此举甚有好感,皇帝甚至在内廷设宴款待对方。照这个架势下去,真要北伐燕云,中兴大宋,不知还要等到哪一天!
遇上烦心的事,跟堂弟写封信,发发牢骚,这本没有什么。但让徐卫担心的是,徐良在信中透露是灰心的迹象。他说,有时候想想,这官作得真没意思,与其处处受制于人,我还不如自请出朝,到外边造福一方来得爽利些。
徐卫不知道堂兄这只是说说气话,还是真这么想。如果是后者,那就不太妙。徐家能发展到今天如此壮大,除了徐家从军的几兄弟在川陕奋力打拼之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朝中有人。不管是三叔徐绍在世,还是现在堂兄徐良执政,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万一徐良真不在台面上了,那就把川陕徐家这几兄弟丢出来了。
所以,在回信中,徐卫极力向堂兄陈述自己对时局的看法。判定宋金之间必然还有战争,不是指宋军北伐,是完颜亮缓过劲来之后,一定会南下报仇。而辽国又在旁边虎视眈眈,将来,无论是金灭还是辽败,大宋都还会面临一个强劲的对手。哥哥不必灰心,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且忍耐一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你若自己退了,没有人会挽留你,人家巴不是你自己滚蛋呢。无论再苦再难,你把次相的位置占住,把支持你的大臣团结好,总有云开雾散的一天。
他这封信,去了月余,才收了徐六的回书。寥寥数语,尽是些敷衍之词,大致是说,堂弟的话也有道理云云。徐卫此时没空再理会他,因为金辽两军真刀真枪地干起来了!
这古时交兵,一般选在阴历七八月秋高马肥之际,不但部队战力最高,更在于这时候收获已经完成,正好去抢。可萧朵鲁不显然是等不及,六月底不到七月,就展开了攻势。数万铁骑,从贺兰山以北直接奔向东面,目标非常明确,就是河清军。
仆散忠义早得到消息,严令前方坚守城池,勿掠其锋!前线指挥官确实是这么作的,坚壁清野,粮食全部收进城,百姓也都迁走,连民房都拆了,最绝的是,连草场也一把火给烧个精光!让你人来无粮,马来无草!
辽军兵临城下,连个遮阴的地方也没有。奈何,直接强攻吧。河清军金肃军这些地方,城并不大,但它建立之初,就是作为军事用途的。所以,城小些,但设施非常完备,城防极其坚固。辽军骑兵当步兵使,几万人压上去,拼死攻了两天多,就没上过城头。
有一点必须要说,辽军着实骁悍善战,在西域横扫十余国那不是吹出来的。但是,马背上纵横驰骋,弯弓挥刀是其所长,倒怎么把当初与宋军作战的攻城拔寨之法生疏了?而且,辽军的利器是快马弓箭,擅长野战奔袭,攻城就差点意思了。尤其是,他们到现在还在使用最原始的人力抛石机,用最殊陈旧的战术,殊不知,金军在与宋军二十年作战中,战术早已经革新换代了。
辽军跟城外煞有架势地排砲阵,人家城里早已经作好了“以砲制砲”的准备,而且跟宋军,城上根本没有什么女墙齿垛,全是平头城,城角也由直角改成了弧形。你这几砲一放,人家城墙半点事没有,倒是让人家城里的砲阵打出来,打得操砲手找不着北。
出师不利,让辽军统帅耶律铁哥很恼火。他曾经跟西军并肩作战,见识过西军攻城的厉害,但现在,西军能不介入已经是烧高香了,你还能去求西军帮忙不成?
眼看着城池一时半会儿是攻不下来的,耶律铁哥也不想拿士兵的命去填。但是,如果围困,金军坚壁清野作得这么绝,后勤怎么跟得上?此去兴庆府,隔着好几百里,中间没有任何城市据点,补充起来有困难。而且这回辽军出征,本就是打着速战的算盘,也没携带多少物资,这可如何是好?
思之再三,他向萧总管报告称,打算分一军据守黄河,阻止金军增援,同时围困河清军,隔断其与东胜州之的联系,耗下去。河清军和东胜州得不到燕云的增援,早晚必破。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虽然消极,却是最稳妥的。
辽不比宋,将在外还要受朝廷和上级的控制。萧朵鲁不虽然觉得耶律铁哥这样太没志气,却也只能在公文中说说罢了,并不能左右。
那一头的兴元府,徐卫本打算看一场好戏,命令鄜延经略司无事每三日一报,有事随时上报,都用银牌快马传递消息。可耶律铁哥刚凶了两三天,便歇了菜,只围不攻,让他不免失望。
如果说还是当初宋辽同盟的话,他早派了大军去,把威远砲一架,震天雷一抛,各色器械轮番上阵,哪怕你铁打的城池,也给轰个稀巴烂。小小河清军,三五日就给你踏平!可毕竟不同往日了,只能干看着,替辽军着急。
偏生这个时候,杭州还来了一道皇帝的御札,说金辽交兵,大宋中立,西军切不可介入,免得横生枝节。看起来,完颜亮那堂弟在杭州斡旋得不错。
也确实如此,近来,朝中颇有些喜气。金国使团虽然走了,但他们此行所表现出来的对大宋之尊重,让君臣很是满意。再有,历为,这皇嗣储君都被称之为“国本”当今皇帝登基有年,却一直没有子嗣降生,非但让龙德宫的太上皇和太后忧心,朝臣也时常讨论。终于,宫里传来好消息。
参知政事朱倬的女儿,婉容朱氏,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这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本来嫔妃怀孕就够让人高兴的了,而放在这一朝,意义又格外特殊。为何?
只因先帝肃宗赵谌在位时,就一无所出,没有一个皇子,到了今上赵谨又是多年不生育,如今好不容易怀上一胎,宫中外朝,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只等着怀足十月,降下一个皇子来,那么大宋江山,就后继有人了。哪怕是生一个公主,也比什么都没有强!
朱婉容怀了皇嗣,这算大功一件!由太上皇太后作主,皇帝下诏,破格晋封朱氏为宸妃,地位仅次于皇后,朱倬也因为这个关系授了观文殿大学士,朱倬的老婆也跟着晋升,连朱妃的大舅子也沾了光,晋升一级,真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朱宸妃怀孕,宫里朝里俱皆欢喜,但有一人妒火中烧,不用说也知道,正是刘凤娘。她跟皇帝多年了,倒也怀过,但是不足月便小产。现在朱宸妃后来居上,这还了得?万一朱氏生下皇子,她的地位绝对是要受到威胁的!
朝中的文臣,可以凭借施政建树来获得晋升,武将可以征战沙场,累积军功获封赏。但是嫔妃,说来可悲,就真的只能指望肚子争气。不说皇子,哪怕生个公主,也有点依靠,你要是一无所出,即使是皇后,位子早晚也得让人。历史上,没有子嗣而坐稳皇后位置的,有几个?
刘皇后虽然着急,一时也无可奈何。自从朱宸妃怀上了皇种,官家就赏赐不断,她宫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换了人,而且,那个徐婕妤与朱妃关系极好,没事便在一处。朱妃倒是个水一般的人儿,可徐秀娘却精怪得紧。刘凤娘认为,她仗着家里的权势,不畏惧自己,皇帝也因为她家里的背景,对她另眼相看。有什么办法?她父亲是御营副使、堂叔是当朝次相,亲叔叔又是太原郡王徐卫,谁能把她怎么样?
转眼间,到年底,金辽战事仍旧胶着着没有结果。辽军不再一味强攻,据守黄河,又隔断河清军与东胜州的联系后,金军倒是组织过几次反击,却都被耶律铁哥击败。河清军被围困数月,城中物资即将耗尽,又得不到增援,其实,仆散忠义也根本没有打算增援。就这么地,如果不突围,最后只能是死路一条。
腊月,天寒地冻,河清军城中的金军将士穿的是夏装,因为得不到补给,非战斗减员颇为严重,极大地打击了士气。粮食不够吃,逼得这些马背上打天下的人连战马都给杀了吃掉了。当兵的尚且如此,老百姓就更不用说了。
眼看着没有活路,河清知军把心一横,弟兄们突围吧,跑出去一个是一个。左右,朝廷和元帅也已经抛弃我们了。命令一下,城中守军把能吃的都弄来吃了一顿,各自收拾器械,大开四门,想杀出一条血路来。
可惜啊,辽军早有准备,以逸待劳,出来一个杀一个,出来两个杀一双。没有了战马,你想在骑兵眼子底下突围,那不是痴人说梦么?可怜那又冷又饿的金军将士,被辽军毫不鸟地收割着人头。契丹人把围城数月的郁闷全都发泄在了亡国仇人身上,河清军近万守军,最后跑掉了,也就几百人而已。
这让徐卫都很是意外,他就想不通,隔着一条黄河而已,金军怎么就不增援河西?明知道如果不增援,那么河西的两军两州必然陷于孤军奋战的境地,最后免不了破败的命运,为什么就不过河?难道是害怕西军介入战事?又或者是害怕南方宋军北伐?
实际情况,也正是这样。仆散忠义向完颜亮请示的时候,得到的回答是,尽力固守。潜台词就是,守得住最好,守不住也没办法。其实,完颜亮得知消息时,就已经准备放弃黄河以西的地两州两军。
他不是害怕西军介入战事,而是真怕万一西线打开了,大部队投进去被牵制住了,南方宋军趁势北伐河北,那就将直接威胁到燕云。尽管他一再向大宋示好,又派堂弟前往“亲善”但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他现在需要的时间,用时间来消除内部不稳定因素,用时间来推行改革,用时间来积蓄力量。在时间不允许的情况下,就被迫要用空间来换时间。河西的两州两军,恰好就是用来被牺牲在。所以,后头的战况不用想了,已经注定。可叹的是,那金肃军、东胜州、宁边州的金国守军,还在尽忠职守“负隅顽抗”殊不知,他们已经被上层集团抛弃了。
拿下河清军以后,因为事先跟西军有约定,水取金肃军,所以耶律铁哥冒着大寒转向东胜州。满以为,在河清军陷落的情况下,东胜州守军应该知难而退,举城投降。但迎接他的,仍然是守军顽强的抵抗。正如徐卫所言,金军是不比当年了,但虎死架不倒,瘦死的骆驼它也比马大。
腊月的时候,徐卫收到一个好消息,宁边州那片废墟上的金军走投无路,干脆向麟府安抚使徐勇投降了。徐卫随后指示五哥徐洪,诱降金肃军,虽然与金国有和议,朝廷又下令不能介入战事。但我私底下诱降谁能知道?
徐洪得到命令后,派遣投降的金军军官前往金肃军招降。但得到的回答,却是否定。那城中金军饿得连路都走不太动了,却拒绝西军的招降,知军还骂了前去劝降的人一顿。徐洪一见此情形,得,你们等死吧,到时候我照样接收城池。
腊月,杭州行在,禁中。
这一个月,宫里都小着心。皇帝更是隔一两天便到朱宸妃的寝殿去探望,连龙德宫的太后也来了两回,并时常派人送些补品以示关怀。因为算算日子,朱娘娘也应该生产了。而且有经验的fu人一看朱氏那肚子,就断言,八成是个男娃,不然能挺那么大?
“婕妤。”宫门口的宫娥向正往里边的徐秀娘行了一礼。
里面,已经听到声的朱宸妃老远便唤道:“妹妹来了?”
徐秀娘进去,正瞧见朱氏挺老大个肚子,在那塌上半坐半卧,吃力已极。见状,她上前行了礼,起身笑道:“怪不得世人都叫生辰作‘母难之期”我看姐姐这样,虽然还未生产,却已经够难的了。”
“哎呀,姐姐休取笑,作女人的谁没有这一天?到时你怀上了,看我怎么笑你。”朱宸妃抚着肚子笑道。
两姐妹挨着坐下,徐秀娘到底还年轻,又机灵,对什么事都有兴趣,盯着对方肚子问:“今天又动了么?”
“这几天动得厉害,老踢肚子。上午官家来,还贴着肚子听了一回,直说有趣呢。”朱氏说道。
“这也难怪,官家他也是头一遭为人父,难免新奇。”徐秀娘道,说话间,便把手放在了姐姐肚子上,正巧,那肚里的小家伙好似感觉到了有人在摸他,拿脚一蹬!这一下估计是用力过猛,把朱氏和徐氏都吓一跳!
回过神来,相视而笑,徐秀娘道:“哎呀,真真是个男儿!不然,哪来这么大劲!”
“借妹妹吉言,但愿吧!”朱氏即将为人母,脸上满是慈爱。“此间没外人,我不瞒妹妹说,如果是个男娃自然是好,便是个女娃,只要她身体康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徐秀娘毕竟自己没有经历过,不懂这作母亲的心思,口中还道:“还是皇子好,官家没有皇嗣,这宫里朝外都记挂着呢,姐姐你可是一身系天下所望!”
“休拿这话来说,听着心里不舒坦。”朱宸妃摆手道。一个女人,你把全天下的重担压在她身上,哪里受得了?
这姐们俩正说着话,便有一宫娥端了盘子进来,里头盛一只玉碗,碗里黑漆漆便是汤药了。到了宸妃跟前俯下身道:“娘娘,该进药了。”
徐秀娘伸手接过,先放到自己嘴边轻轻抿了一下,试试温度,感觉合适,这才双手捧到朱宸妃面前。她两人同时进宫,志趣又相投,平日里是最要好的。便说这吃药,但凡徐秀娘碰上了,都要亲自试一试的。而朱妃也确实拿她当妹妹看,对她最是信任。
朱妃接了碗去,脸上露出不耐的神情,大概是这药吃得久了,厌烦。但想着肚子里的孩子好,还是喂到嘴边。旁边几双眼睛盯着,可还没来得及喝,便瞧见她如花的脸庞上露出痛苦的表情,眉头紧紧锁成一团,嘴也裂开了。
徐秀娘一见,忙问道:“姐姐,怎么了?”
“哎呀,不对,不对,腹痛!腹痛!”朱妃叫了起来,失手把那只玉碗也打倒在地!旁边宫女慌了手脚,一窝蜂扑上来。徐秀娘低头一看,也吓得站了起来,朱妃姐姐怎么,怎么,怎么尿ku子了?
所以说她没有经历过,这哪是尿ku子,是羊水破了,就要生了!好在她到底是出身将门,沉得住气,一阵慌乱之后,大声喊道:“快!宣御医!宣御医!”
宫里乱成一团,宫女们到处乱窜,好容易跑出去一个,撒丫子便往太医院跑。万幸的是,龙德宫朱太后估摸着朱妃要生产了,早一个月前就把自己身边一个老宫人派到此间侍奉。方才她因有事出去了,这会来正赶上!
一看朱妃的模样,便道:“羊水破了,就快生了!娘娘,不要慌,且躺下!”说完,便和宫女一道将朱娘娘扶áng上躺着,盖了锦被。徐秀娘就坐在床边,握着朱氏的手,不停地安慰,给她擦汗。
等了一阵,太医院的御医几乎是窜进来的。见朱妃形容,心中已经有数,又摒开众人清了脉,确定是要生产。御医是男人,自然不可能接生,便在外间等着,以备不时之需。里头,全部交给那老宫人,权当是产婆了。
这头朱娘娘呼天抢地的,那头早有人把消息报到了赵谨跟前。皇帝本在勤政堂跟首相折彦质议事,听了这话,不由分说撇了麟王,急匆匆往后宫赶来。半道上想起,又慌忙派沈择去给龙德宫报信。
“官家!”见皇帝一到,太医、宫女跪了一地。赵谨记挂着爱妃,又没有经历,竟直眉愣眼往里闯,幸运太医拦得快。那时不比后世,老公都陪着老婆生产,当时迷信,男人若见了女人临盆,那是大大地不吉,更何况一国之君?
赵谨听得朱妃那痛呼声,心好似被拧了一把,直问道:“宸妃怎如此呼喊?是痛极了?怎会如此?”
太医在旁回答道:“官家不必着急,临盆分娩都是这般。”
“哎呀,这,这……”赵谨攥着手在原地来回地转,转得人眼晕。只听里头朱妃的痛呼声一阵紧似一阵,宫女们进进出出,打水的打水,拿盆的拿盆,心里更急了。
突然,一宫女叫了起来:“哎呀,不好!徐婕妤还在里面!”
“啊?臣该死,一急,竟忘了婕妤!快,快,请出来!请出来!”太医顿足道。这小姑奶奶跟着瞎起什么哄啊!
皇帝此时才知徐秀娘竟也在,等宫女们抢进去把她拉出来,赵谨哭笑不得:“秀娘啊,你在里头作甚?你又不会……”虽说是夫fu,但毕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后头的话就不好说了。
徐秀娘满头大汗,脸上焦急得很,不及回答皇帝的问题,只道:“官家,臣妾见朱妃姐姐痛得紧,脸煞白煞白,嘴唇也咬破了,真叫人忧心!”说着,眼泪倒下来了。
皇帝一见,心又疼,抚着她肩道:“没事没事,太医说了,fu人生产都这般。里头老宫人是侍奉太后多年的,她有数。”
刚说完,龙德宫太上皇太后又遣人来问消息,赵谨匆忙回了,心思都在里头。只紧紧握着徐秀娘的手,两人不时往里打量,虽看不到任何情况,却仍是不肯移开目光。又过一阵,听得里头朱妃的呼声渐渐弱了,赵谨徐氏两人手都是一紧,捏得掌心都是冷汗,不知怎么回事。
徐秀娘眼尖,瞧见宫女端出来的盆里,都是血水,心里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嘴上却不敢说出来。
又片刻,只见帘子掀处,那老宫人慌慌张张跑出来,二话不说,往赵官家面前一跪,惊声道:“官家,不好!”
这句话,唬得赵谨和徐秀娘都变了脸色!皇帝脱口问道:“怎么回事?”
“宸妃娘娘见红了!”老宫人顿首道。
“什么意思?”赵谨不懂。
太医一旁听得心惊胆战,解释道:“官家,见红,便是大出血了!”
“那,那会怎么样?”徐秀娘问道。
太医虽然资历老,医术高,也见过大世面,但这毕竟是两朝以来,头一个皇嗣,也不由得失了分寸,想好半晌,才道:“此事最是凶险!官家,恕臣罪过,有一句话,必须得请圣上示下!”
赵谨越听越怕,厉声道:“什么话!你说!”
太医听皇帝口气不对,跪了下去,颤声道:“保大还是保小……”
“啊!”徐秀娘失声一叫,差点没栽下去。她跟朱宸妃感情极好,如今听了这话,心知太医不会乱说,大人小孩,只能保全一个,这如何了得?
赵谨一听,也是吓得心胆俱裂!他自朱氏进宫以来,十分宠爱,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怀上了,两人不但感情好,也有共同话题。他肯定是不忍舍弃朱宸妃的!但是,话又回来,皇嗣关乎国本!两朝以来,都还没有子嗣,好不容易朱妃怀上了,若是舍了小的,这也于心不忍!再说,龙德宫那里,也没法交待!
在皇帝心急如焚的时刻,太医冒着风险再次进言道:“官家,此事拖不得,速作决断!”
赵谨六神无主,脸色苍白,嘴唇也颤抖个不停,好容易挤出一句话来:“快!去,去龙德宫请示太上皇和太后!”
徐秀娘听了这话,扯着皇帝手道:“官家!事态紧急,恐怕来不及啊!求官家,保全朱妃姐姐罢!这一次保不住,下次可以还怀,如果朱妃姐姐没了,那就真没了!”说完,扑通一声跪下去,替朱妃向皇帝磕头不止!!。
第八百三十五章
赵谨此时,脑子里本全是浆糊,没有主意。徐秀娘这一跪一求,倒让他有些触动,本想命御医保全朱宸妃,但话已经到嘴边了,却见刘皇后匆匆进来,见了宫里局面,吃惊地问道:“官家,这是……”
那跪在地上的老宫人焦急道:“娘娘,宸妃血崩,正请官家拿主意!”
“啊!”刘凤娘也骇了一跳,紧张道“那,那这如何是好?”
“正求官家定夺,保大还是保小。”老宫人回答道。
徐秀娘见赵谨迟迟不表态,膝行而前,拉着他袍摆泪流满面道:“官家,保朱妃姐姐罢!保朱妃姐姐罢!”
“罢!保……”赵谨到底还是想着朱妃进宫以来的种种好处,保大就保大吧,只要人在,以后还有办法。
可他没说完,刘凤娘就抢道:“保小!”
皇帝徐氏都怔住了,不知她为何说出这等话来!刘凤娘阴没着脸,对皇帝道:“官家,皇嗣要紧!朱宸妃定然也是这主意!”
她这么一说,赵谨不知如何办才好,徐秀娘说的有道理,刘凤娘说得也有道理,但人命关天,这主意如何拿得下来?里头朱宸妃好一阵没了动静,再等下去,恐怕!老宫人和御医都急了,跪在地上催促皇帝道:“官家,再不决断,就来不及了!”
皇帝那嘴唇动了不知多少下,愣是说不出话来,刘凤娘见状大声道:“保全皇嗣!快去!”
御医和老宫人看向皇帝,看他模样,定然是没辙的,两人交换一下眼色,老宫人将心一横,站起身来就往里头去。徐秀娘一看不好,扯着她不放,口中仍哭求道:“官家!娘娘!发发慈悲罢!发发慈悲罢!”
“好个不晓事的!来人!拉开!”刘凤娘大怒!外头进来两个内侍,架了徐秀娘双手拉到一旁,老宫人慌忙掀起帘子进去。徐秀娘心急如焚,不住地挣扎哭喊着,奈何两个内侍拉得紧,竟脱不了身……
皇帝耷拉着信脑袋,长叹一声,竟移步到旁边坐下,一言不发。刘凤娘看了徐氏一眼,到赵官家身旁立着,细劝说着劝慰的话。
“朱娘娘!用力!使劲用力!朱娘娘!朱娘娘!”里头传来老宫人惊恐的声音。只见宫女们一盆一盆地往外端着血水,让人不忍相睹。徐秀娘绝望了,她知道,朱妃姐姐怕是保不住了……
众人都悬着一颗心,又各自想着心事,焦急地等待着里头的消息。忽又听那宫人喊道:“哎呀!出来了!头出来了!我的好娘娘,再使点力,再使力点啊!”
她话音方落,婴孩响亮的嘀咕声就传了出来!皇帝赵谨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紧张地看着入口!刘凤娘却比他更紧张,大声问道:“是男是女!”这纯粹是一傻的,头才出来你从哪儿看男女去?
那孩子的哭声一阵大似一阵,片刻之后,门帘掀处,老宫人抱着一小被子出来,皇帝皇后都拥上前去,徐秀娘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突然一下挣开两个内侍的控制扑了上来。
“朱娘娘还有些清醒,官家快进去看看罢!”老宫人说道。赵谨听了这话,也来不及看看孩子,掀起帘子就进去了。刘凤娘来到跟前,看那红乎乎的娃娃眼睛还没睁开,只一个劲儿地啼哭,她也懒得问,直接扯开小被一角。
“朱娘娘替官家生了个公主。”老宫人轻轻颠着孩子说道。
刘凤娘又看几眼,便不再理会了,见徐秀娘也闯了进去,她也没加阻拦。反正她自己是肯定不会进去的,那么晦气的地方,进去就该倒霉。
里头,赵谨到床边时,朱妃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因为皇帝进来,宫女们怕不吉利,用被子把她盖得严严实实。皇帝在床前俯下身,见朱妃一张脸好似白纸,不免也心痛,唤道:“朱妃,朱妃。”
可能是听见皇帝的声音,朱氏强力剥开眼皮,看她嘴唇在动,又听不清说什么,皇帝将把头低下去,耳朵贴着她嘴巴,听了片刻,口中连“嗯”了几声。后头的徐秀娘也听不到她说了什么,倒是看见赵官家侧开了身,床上的朱妃正努力转过头来,眼睛看着自己。
心头一震,她扑了上去,手伸进被窝里,拿着朱妃的手,泪如雨下。朱妃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徐秀娘只感觉她拿着自己的手紧了紧,便再没有动静。初时,徐秀娘只当她累了,连哭也尽量压低声音,怕惊扰着她。可好一阵不动弹,徐秀娘慌了,泪眼迷蒙地唤道:“朱姐姐?朱姐姐?”
朱妃全无响应,竟然在拼却性命生下女儿后,香消玉殒了……
徐秀娘哀痛不已,在朱妃床边久久不愿离去,皇帝怕她哭坏了身子,上前扶她。也怪她跟朱妃感情好,竟恼了皇帝,大声问道:“官家忘了往日的情分么!竟作此无情无义之事!”
赵谨心中有愧,被她吼得说不出话来,房内宫女们也瞪目结舌,沉默一瞬之后,外头突然响起刘凤娘的声音:“放肆!怎么跟官家说话!”
赵谨叹了一声,见徐秀娘伏在朱宸妃身上哀恸,低下头,自己出了房去。老宫人将小公主抱到他面前,轻声道:“官家。”皇帝抱过女儿,看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倒也掉下两滴泪来……
宸妃朱氏,因生产时血崩而死,诞下一名公主。消息传出,震动宫内朝外,其父朱悼惊闻噩耗,受不住这打击,竟一病不起。皇帝心里头感觉对不住他,派内侍携御医前往诊治慰问,又赐了朱家许多财物,并表示要厚葬宸妃。
原来这事就这么了了,却没想到横生出枝节来。
在朱妃去世后的第三天,便有宫里的人给徐良传出消息来说,徐婕妤因为朱妃之死,跟官家闹情绪,朱妃死的当天,她就顶撞了皇帝,受到皇后的斥责。此后两日,官家前往她处,她都称病,拒绝侍奉,连面也让见。赵官家倒没有说什么,却是惹怒了刘皇后。又说朱宸妃性命攸关时,她跟皇后针锋相对,一个是保大,一个要保小,这是逾矩,因为这事要不该她插嘴。徐良一听不好!这傻姑娘,这些事是该你过问的么?你还顶撞圣上?忙托人往宫里稍信,叫侄女千万不要意气用事!朱妃已经走了,你别把自己搭进去!
可惜,帮他带话的人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到,宫里就出事了。
赵谨一脸晦气地踏进了慈元殿,中宫皇后的寝殿,刘凤娘迎了出来,见皇帝一副丧气相,便问道:“官家这是怎么了?”
跟在皇帝身后的沈择不失时机地插嘴道:“娘娘,方才官家到绣春堂去,本是听说徐婕妤身上不大好,想去探望。谁知道,徐婕妤还是不接驾,还隔着帘子对官家说,看朱妃的境遇,看官家的态度,她已经知道明天的下场了。”
赵谨抬起头来,盯了沈择一眼,后者俯下头,不敢再说。
刘凤娘顿时发作:“好个徐秀娘!臣妾本来看着官家宠幸她,那日的事不与她计较!她却如此放肆,接连顶撞圣上!这如果还不惩治,臣妾何以统领后宫!”
皇帝息事宁人道:“罢了,她自入宫便与宸妃要好。出了这意外,她自然伤心,使些性子也是难免的,不要与她计较就是了。”
“不计较?臣妾也想不计较,可她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放纵下去,岂不坏了规矩?让臣妾这后宫之主的身份往哪里摆?官家,徐秀娘这不是在使性子,她是仗着家里的权势,莫说是臣妾,便是陛下,她也没有放在眼里!所以,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顶撞!臣妾担心,若不施惩戒,非但后宫不得安宁,便是外朝也要生出事端来!”刘凤娘怒道。
赵谨摇了摇头:“没那么严重,皇后想多了。”
“臣妾想多了?当日,臣妾力主保全皇嗣,是为了官家,为了大宋的江山社稷着想。而徐秀娘一再央求保全朱妃,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们姐妹情深么?不见得吧?她是徐良的侄女,朱氏是朱悼的女儿。徐良朱悼本是一党,她两个受家里指使,自然亲近。她之所以力主保全朱氏,就是怕没了朱氏,断了朱悼在宫里的靠山。至于皇嗣,她才根本不关心!陛下难道没看出来么?这分明就是后宫和前朝牵连着!”刘凤娘竟在陡然之间,把事情上升到如此高度!以她的智商,恐怕是说不出来这番话的,其中必有高人指点。
恰在此时,沈择插话道:“官家,方才小人陪官家去绣春堂时,看到徐婕妤身边的内侍王庆神情有异往外去,便派了人跟着他,据报,是往中书去了。”
刘凤娘立即咬住这话头:“官家!还不信么!再放纵,只怕徐家都快要……”
“唉!行了行了,让朕消停一会儿吧!”赵谨不胜其烦,把袖子一甩,竟起身自去了。
(未完待续)
第八百三十六章
“父亲回来了,禁中来了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徐良刚回到家,长子徐翰就迎上来说道。
“宫中?”徐良感觉有些意外。今天散值以后,他去探望了朱悼,因此回来得晚了些。这若是无事,宫中怎么会来人?心头隐隐有些不好的感觉,他立在原地想片刻,这才抬步往里走去。
偏厅上,坐着一个,虽然穿着便服,但仔细看仍不难发现此人面白无须,很有些女相。见徐良进来,他起身行礼道:“小人见过徐相。”
“不必客气是宫中内shi省的一个小内shi,见过两回面徐六有些印象。
那内shi坐了,又道:“小人是奉钱都知的命,专程前来向相公禀报一桩要紧的事。”内shi省多名都知里头,钱成一直跟徐家要好,尽管新君继位,他在内shi省的影响力不比从前了,但仍旧是内省举足轻重的人物,便是沈择也轻易不会得罪他。
徐六听这语气像是不善,赶紧问道:“什么事?”
“昨日夜里,刘皇后亲自到了绣春堂,斥责徐婕妤shi宠而骄,目无君上,随后便把徐婕妤逐出绣春堂,身边的人一个不许带,只有一个宫女随shi,现在已经迁居到园子里了。钱都知也是今天才得知的消息,怕这里头有什么文章,所以命小人赶紧来给相公禀报一声。”那内shi道。
徐六一把抓住椅子扶手,脸顿时垮了下来。坏了,侄女进宫很得官家宠爱,本就让刘皇后炉火中烧,逮着这么个机会她又怎会放过?秀娘被逐出绣春堂,等于是打进冷宫了!唉,原来是指望她进去,若能得到官家的喜爱,也不至于让刘皇后专宠,若说得长远些,要是生下一男半女,那就又不一样了。可谁曾想,这几进宫多久,就出了这档子事!
“多谢你卒苦走一趟,回去转告钱都知,我承他的情。”徐良半晌后说道。
内shi应了一声,观徐六神情,忽地问道“相公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总要先把人弄回去再说吧。”徐六道。想是因为朱妃的死,秀娘对皇帝有些情绪,言语上有些不恭敬,所以刘皇后借题发挥,才有这事。得去劝劝官家,把这事了了。
那内shi一听,大摇其头,徐六不解地问道:“中官这是何意?”
“小人来时,钱都知就吩咐过。一是向相公报信,二是让徐相和徐太尉都有个准备,免得措手不及。”那内shi沉声道。
本来,徐良听说这事时,只是有些烦恼,并不慌乱。
因为在他看来,这不是多大的事,以自己的身份地位,跟皇帝说说情也就是了。但听这内shi的话,事情比自己想像得严重得多!可怎么会?大不了,刘皇后就是说侄女不懂规矩礼仪之类,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罪过,甚至连罪过都不能算,只能算是过错,还要牵扯家人?
“到底怎么回事?烦请中官明示。“徐六此时话说得软多了。
那内shi只二十多岁年纪,如今看来倒有些阅历,叹道:“徐相大概还不清楚。刘皇后逐徐婕妤出绣春堂后,昭告后宫,历数婕妤多项不端。”
徐良心跳加快,低声道:“愿闻其详。”
“这第一,就是shi宠而骄,目无君上:第二,便是结连前朝,yu行不轨:第三,便是倚仗家中权势,横猝后宫。徐相,恕小人直言,这三条,有一条轻的么?”那内shi道。
徐良手掌心冒出了冷汗来,他是知道规矩的,这三条,若只是第一条还好办。后两条,便不是“过错”就能搪塞过去的。刘皇后这是想借机让秀娘翻不了身!而且!还要牵连徐家!想明白这些,他再也轻松不了。好一阵沉默之后,他叫徐翰取了谢仪来,交到那内shi手上,道:“请中官回去,转告钱都知,宫中但有事,一定叫我知道。我也尽快想办法!”
内shi也不推辞,收下东西,又道:“有一点请相公放心,官家不发话,皇后也不能将徐婕妤怎么样,只是中宫肯定是不会就此罢手的。”
“这个我晓得。”徐良点头道。
送走内shi后,他回到厅上坐定,左思右想,此时不能去出头。刘凤娘给秀娘罗织的罪名里就有“结连前朝”一条,说白了,就是将矛头对准自己。若此时去向圣上求情,不是往刀口撞么?刘皇后恨毒了自己,逮着这个机会,她一定还会有后手,且先看着再说。
果然不出徐良所料,第二日,作为徐婕妤的父亲,徐胜便被免去了御营副使的差遣,改为“提举万寿宫”的闲职。开始牵连家人了。
当天下午,禁中又来了上谕,朱悼因病不能理事,他原先分管的政务都交由参知政事范同负责,而且特别说明,范同名在李若朴之前!
范同是什么东西?从翰林学士刚刚提到副相,他是根本没有资格和老臣李若朴并肩的。皇帝此举,其实是在针对徐良。
李若朴本来已经到了致仕的年纪,他本人也有意向退休,是因为徐良的极力挽留才干到现在。上回有大臣弹劾他,他就想退,因为这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这次,皇帝让一个资历甚浅的后学末进排在他前头,李若朴非常不满,直接向徐良挑明,打算自请辞职,退休养老!
中书三名参知政事,秦桧去职后范同补了缺,朱悼又因为哀痛女儿一病不起,如果李若朴再走,徐良在政府的班底基本就完了。徐良此时才明白,对方是想逼他辞职!事发以后,皇帝一直没有召见自己,他之所以不把事情挑明,可能是碍于这么多年的君臣情面。因为这些事情,必然是出自皇帝的授意!
现在摆在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就是自己辞职,要么就是装作不知道,继续埋着头干。若是选择前者,自然显得光明磊落,表示自己不贪恋权位。但徐良一想,这么多年来苦心经营才有今日之局面,要是辞职,这一切都打了水漂。再者,自己一走了之,在朝中的追随者们不免也要遭殃!思之再三,他选择了后者。既不主动去见皇帝说明,也不上表请辞。
他这么一来,倒让那些等着他滚蛋的人有些手足无措。因为历来朝廷里都有一些习俗,比方说宰相如果遇到皇帝的主张和自己的政见相左,又或者是自己的执政出了过错,导致了不良后果,再或者自己的政敌上了位,一般都会选择辞职,不用等人来撵。只因宰相即使辞职,不在台面上执政了,但他的级别待遇不会变,要么作闲职留在京城,要么干脆到地方上作行政长官,远离是非。
但徐良愣是纹丝不动“死皮赖脸”
朝着相位不走便叫他的政敌们有些意外了。刘皇后见此情形。听沈择建议,便想把事情挑开,让皇帝斥责徐良,叫他辞职。
这些天赵谨因为哀伤朱宸妃的不幸,一直没有上朝。勤政堂也不去,只在自己的寝殿。刘凤娘进去的时候赵官家正捧着一本书在《shuyaya》,他眉头拧成一团,目光涣散,心思根本没在
皇后走了过去,轻轻从皇帝手中把书本取了,关切道:“官家,人死不能复生还是保重御体。”
赵谨半躺在塌上,此时翻了个身侧向另一面,也没说什么只顾叹气。刘凤娘坐在他身边,一时也不好开口,想了一下,忽道:“这几日小公主哭闹个不休,官家可要去看看?”
听到女儿,赵谨才有了些精神,头稍稍抬了一下,问道:“怎么了?可是不好?”
“可怜她小小的人儿,一出生便没了亲娘,官家又不看管,她自然要哭了。”刘凤娘说道。
赵谨又叹一声,道:“朱妃临去的时候求朕,说是她死,孩子便由秀娘扶养,以后便是徐婕妤的女儿。怎知又出这事,也只能暂时委屈你了。”
刘凤娘听到“暂时”二字,心头不喜,进言道:“官家,徐秀娘迁出了绣春堂,尚自桀骜不驯,现在都还主动认错,可见其气焰嚣张!根本没把官家放在眼里!她这是仗着自己的亲叔叔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员,堂叔又是朝廷宰相,以为没有谁能奈何得了她!官家,可不能心软呐!”
赵谨想到徐秀娘就头疼,他下诏免了徐胜的差遣,又安排范同这些,无非是向徐家施加压力,倒不是针对徐胜徐良,而是希望徐婕妤能知道轻重,甚至不是要她认错,只要她服软就行。哪知道,她虽是个女儿身,xing情却如此刚烈!
刘皇后见皇帝不言语,继续鼓动道:“徐婕妤强硬便也算了,有官家宠着她。可那徐良,一连串事情下来,他连个表示也没有,仍旧装聋作哑在中书理政,着实可恨。他该不是也以为,这朝廷离了他就不行?若换了旁人,只怕早就自请外放了。”
皇帝听到这里,在榻上坐了起来,想一阵,摇头道:“罢了罢了,秀娘非要倔着,就由着她去。但是,这后宫和前朝还是不要牵连着了。毕竟,这里面的是家事,外头的是国事。”
刘凤娘听皇帝这意思好像是说事情就此打住,哪里肯依,当即道:“官家,当初召折彦质入朝就是为了对付徐良。如今有这机会,何不趁势……………”
赵谨不等她说完就把手一挥:“唉,趁什么势?徐良历经三朝,声望极高,朝中大臣支持他的不少。若是真将他怎样,朝中势必震动,何必寻这些麻烦?”
刘凤娘仍旧不依:“天下是官家的天下,徐良怎么说也只是个臣子,何至于让官家如此忌惮?官家若不趁这机会削了他的权,只怕养虎为患。”
赵谨叹一声,闭着眼睛道:“坐天下的是朕,但治天下的是大臣。
祖宗早就说过,与士人共治天下,不是朕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语妻此处,他停了停,继续道“当初召折彦质入朝,是因为担心徐良独相多年,怕尾大不掉。如今他已经有了掣肘,何苦多事?若真依你,罢了徐良的相位又能怎么样?谁来接任?那些朝中支持他的大臣又怎么办?都贬了出去?他上台执政以来,功绩是摆在那里的,若是没有个说法便罢了相位,天下是要议论的!”
从这些话里,再傻的人也应该听出来皇帝并没有要打倒徐良的意思,只是不希望他一家独大。刘凤娘是皇帝的枕边人,她自然也了解皇帝的品xing。这位赵官家是没有什么雄心壮志的,只希望大家太平。
你若是让他大刀阔斧,他没有那个魄力。
但是,你没有那个魄力,我推你一把就是!
“怎就没有说法……”
“哎呀!那些莫须有的拿不到台面上来,趁早休提!”赵谨知道她要说什么。
刘凤娘毫不气馁继续道:“徐良他一直力主对金强硬,数次倡议比伐,这与陛下的心思相左,难道不是说法?”
“这怎么叫说法?他力主对金强硬,要北伐中兴,这难道是错的?
朕拿这个去罢免他,朕不成昏君了?传出去,天下人都要骂朕!行了行了这些事你少管。”赵谨不耐烦地说道。
皇后见他这态度,也不再一味用强,只叹道:“臣妾一门心思为官家着想,到头来,倒落了不是。臣妾知罪以后在慈元殿闭门思过就是。”
赵谨听她这么说,作难道:“朕也不是怪你,而是罢了不说了不说了。这几日,朕不都想上朝,下面呈上来的事,让沈择来报朕。”
刘凤娘此时只得退去,但心里终究不甘。她极力想整倒徐良,倒未必是出于门阙之间争斗缘故,更多的是因为个人si怨必yu除之而后快!但皇帝明显是护着徐良,这倒不好办了。
出了宫门正碰到沈择捧一叠奏本过来,待行了礼后刘皇后问道:“朝中可有甚要紧的事?”
“回娘娘的话,并无甚要紧事。倒是有川陕徐郡王的本。”沈择回答道。
刘凤娘直接伸出手去:“拿来本宫看。”
沈择竟也毫不犹豫,从中捡出徐卫的本子呈上,皇后接过打开一看。太原郡王向朝廷报告称,辽军拿下了河清军东胜州,金宁边州向神武右军投降,金肃军也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向川陕宣抚处置可投降,得降卒七千余人,器械物资若干。
刘皇后对军事没有兴趣,将本子递回去,口中道:“官家保着徐良,没奈何。”沈择好似有什么话想说,但此处又不是说话的地方,遂没再言语,恭送皇后走后,便捧着本子进了皇帝的寝殿。
皇帝没心思过目,便都叫他读,若不是十分紧要的,也懒得去想,便都问他。草草把本子都批了,赵谨困乏,便叫他不必伺候。沈择正中下怀,下去换了行头,竟直接出了宫去。他是皇帝的皇后面前的红人,宫中跺一跺脚,那地也上震上三震的人物,谁敢问他出去干什么?
其实,宫中有人知道,这沈都知在外头置了房产,而且还买了丫头仆fu,作起老爷来。这自古以来,阉人因为身体上的缺陷,都不可能成家。但上天生出男女来,自有他的道理。宦官虽然生理上不能成家,可心里到底还是盼着能像正常人一样,娶个媳fu,过过日子。所以,宫中长久以来,便有太监和宫女“对食”之说。当然,这都是下面的人偷偷momo作的事像沈择这种级别的,大可在宫外安个家,甚至还可以娶几房妻妾过过干瘾。
沈都知的si宅,在杭州最繁华的东华门内,一溜青瓦砖墙,门户并不轩敝,里头也只有两进一出。毕竟,这是见不得人的事,太高调了不好。
沈择回了家,府里的丫头都迎出来,接的接帽,端的端茶,因天冷,又有拿来暖炉的。沈老爷惬意地享受着生活,末了还问一句,今晚家里吃啥?却听说郑仲熊送了年货来,那厮,倒真是个机灵人。
在厅上茶吃足,手烤暖,困劲上来,正想去打个盹,听得外头门人报说:“秦相公来拜。”
得,这盹是打不成了,沈择强作精神,便叫请了进来。秦桧显然是这里的常客,轻车熟路,一进来便笑道:“我本还担心沈都知不在家,可好来得正巧了。”
在公,秦桧是开府仪同三司,从一品大员,而内shi省最高只是五品,差得不是一点半点。因此沈择须得起身上前执礼道:“相公大驾未曾出迎,恕罪则个。”
秦桧笑道:“都知何必如此客气?桧也不是头一回登门,倒见外了。”
沈择也不再饶舌,便分宾主坐下,而后问道:“不知相公此来,有何见教?”
“非得有事,才登都知的门?不瞒你说,如今我虽作得御营使说着好听,主管全**务。其实,军队都在大帅们手里握着,有我什么相干?终日坐在衙门里,不过吃茶看书罢了。与其如此,还不如到都知这里窜窜门的好。”秦桧笑道。
“欢迎之至。”沈择轻笑道。不难看出,一个是曾经作过副相的一品大员,一个只是内shi省区区五品都知但沈择对秦桧,只是表面上的尊重,而秦桧,却是打心底里对沈择的笼络巴结。
说了一会儿闲话,沈择忽然想起先前在宫里碰到皇后那事遂道:“相公,眼下倒有一桩事,想听听相公的意见。”
“都知但讲。”秦桧点头道。
“近来后宫和前朝的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徐婕妤逐出了绣春堂,看模样,是回不去了。前朝呢,徐相接连碰了几回壁,可终究是稳如泰山,没有反应。娘娘为这事很烦心,今天看徐卫本子的时候还对我说没奈何呢。相公有甚法子?”沈择道。
秦桧其实不消他说,对朝中局势了若指掌。他跟徐良这么些年深知其为人,不到万不得已徐六是绝计不会主动辞职的。如果要罢他的相位,官家下不了决心,又没有什么事实,不好弄。所以,只有把徐良逼到山穷水尽的地步,这才是唯一的法子。但是,徐良在朝中根基甚深,想逼他到绝境,谈何容易?
听沈择这么问,秦会之也是一时不语,而后问道:“徐卫的本子?
说什么?”
“大约是说金辽战事,辽军把金国河西的地盘拿下了,然后金肃军和宁边州两处走投无路,向徐卫投降了。”沈择道。
听到此处,秦桧笑了:“办法就在这了。”
“哦?”沈择来了精神,身子往前一探“愿闻其详。”
“不是秦某自夸,我随徐相多年,最是清楚他的品xing。要扳倒此人,靠官家是没有办法的,只能逼他自己辞职。而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走这一步。要逼徐良,与其抓他把柄,还不如破他的政纲。之前,我就曾经提议过,与金人重新缔结和约,划定疆界,断了徐良北伐的念想。可惜,麟王不肯。如今,倒有一个法子。”秦桧卖起了关子。
“请相公明示。”沈择假意作个揖道。
“徐良之所以执意北伐,倒不全然是脑袋发热,而是他有所倚仗,那便是他这位堂弟。想必都知也清楚,川陕当年何其凶险,金军一四川了。四川一完,金军就可沿长江进攻襄汉,进而取江南。
但就是这太原王,硬是撑起川陕一片天,非但把金军赶了出去,连河东也几乎全境光复。正是有他在西部,所以徐良有shi无恐,因为徐九时刻威胁着金国。要副徐良,此番,须在徐九身上打主意。”秦桧道。
沈择本以为他有什么良策,搞了半天,是想动太原郡王?趁早收了此心罢!他连连摆手道:“相公休提这事,太原王那是轻易能动的?他一面防着契丹,一面防着女真,有他,川陕才安宁,南方才得安宁,要是动了他,岂不乱套?”
“哈哈!”秦桧闻言大笑。“都知以为秦某如此糊涂?这么说吧,相较起来,要动徐良易如反掌,但要动徐卫,却是难如登天,我还没有蠢到去捅这马蜂鼻!罢,我也不卖乖,直说了吧。”
喝了。茶,秦桧继续道:“之前圣上不是集自下了御札给徐卫么?”
“是啊,有这事,叫神武右军不要介入金辽战事。”沈择点头道。
“这就是了,金人与我们有和约,辽人虽说弃了同盟,但到底也不能去得罪,所以我朝中立,不介入战事。
但太原王居然接收了金国的一州一军,还接纳了金军降卒这怎么说得过去?这能是保持中立?我们大可拿这事作文章,奏请官家下诏,命徐卫把这一州一军,以及金国降将降卒交还女真。”秦桧道。
沈择听了半信半疑:“这能打击到徐良?”
“都知有所不知,多年以来川陕一直是自治,无论行政、兵务、
财政,中枢都不直接干预。又特别是兵务,全由徐郡王自己裁夺。此番,只要官家诏命一下,便十数年来头一遭,二徐焉得不惊?徐良在朝中,必然动用一切手段阻拦但只要我们把这事促成,对他的打击可谓不小!”秦桧自得地笑道。
沈择听得频频点头:“嗯,确是这个理。官家仁慈,素不喜征伐之事。若是告诉官家,徐郡王接收城池降军,便会结怨金国,想必官家会同意的。”
“那就要靠沈都知多多费心了,我一个坐清水衙门的在圣上面前说不上话。”秦桧道。
沈择看他一眼,笑道:“相公何必自谦?当初若不是麟王横插一杠子,首相之位,早已是相公囊中之物。不过,官家也没有忘记相公的好处时常与我提起,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秦桧作个揖,感ji道:“承受圣上不弃臣才得以效命君前,要不然,早被人撵出朝了。”
“你放心,徐良但凡要是出了朝,次相的位置,舍你其谁?”沈择随口道。
秦桧却是上了心,正sè道:“若果真如此桧必不忘都知好处!”
“好说,好说。”沈择点头道。
沈择将秦桧这法子转告了刘凤娘皇后一听大喜。,直夸秦桧不愧是作过副相的,到底有见识!便让沈择待消息传给前朝的人,让他们照此办理,又让沈择去劝赵官家。
果然不出沈择所料,本不当回事的赵谨,一听说极可能结怨女真,便坐不住了。他或许不怕女真,但他怕麻烦,怕生多事,怕战端再起。要是为那么一两个城池,千把降兵,导致宋金关系急转直下,
那就真得不偿失了。
但又一想,这回是金军主动向徐卫投降,若是交还回去,会不会不太合适?他自己拿不定主意,没办法,只得重新上朝,让大臣们讨论。
这一日的朝会,一开始气氛就不太对。秦桧那一伙早就知道了底细,因此作了准备,反倒是徐良和折彦质两系人马浑然不知,还以为皇帝是走出了痛失爱妃的yin影,振作起来呢。
皇帝升了座,群臣大礼参拜毕,殿头沈择也不喊有事早奏,只听赵官家道:“日前,收到川陕宣抚处置司徐卿奏报,言金辽战事已有结果。辽军攻陷金人之河清军,东胜州两处。那宁边州和金肃军的金军,见走投无路,便向神武右军投降。得城两座,降卒七千余。这本是一件好事,但朕想来,亦有隐忧。想我朝与金人缔结和约,之前完颜褒来贺,又再三示好。此次,太原王接收了金国城池,接纳了金国降军,是否,有些不合时宜?”这事徐良作为次相,当然是知道的,却没料到皇帝有此一虑!这算事儿么?辽军集重兵攻金河西地区,那宁边州和金肃军,你不要,辽军也会取去。与其给契丹人,为什么自己不拿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可正当化纳闷时,已有开府仪同三司,御营使秦桧出班奏道:“陛下,臣认为,此事确实不妥。想我朝与北朝,缔有和约在,完颜褒来贺时,又再三约定,不介入战事。现在,太原王接收城池,接纳降军,便是有违两国约定,失信于人还小,结怨女真事大。”
“陛下,臣也认为,此事确实不该。金辽交战,我朝正好作壁上观,避之唯恐不及,怎还牵连其中?况且,地不过两处,城不过两座,降军也不过数千,为这蝇头小利,坏了大局,诚为不智。”郑仲熊出来帮腔。
话音落下,魏师逊等秦桧党羽陆续出班,众口一词,都称此事不妥。然这些人,都不甚紧要,须得有一个说话极具分量的出来附议。
参知政事范同出班奏道:“陛下,此事非但不妥,而且蹊跷得紧。
那金军即使走投无门,是辽军在进攻,为何不向辽军投降,反倒向西军?这里头,只怕也有内情。”
徐良一直旁听着,似秦桧等人言论,只当他见识浅薄就是。但范同之言,纯粹胡说八道,而且极其愚蠢弱智,简直臭不可闻!
他有心出班驳斥,但近来氛围不大对,他不太好出面。正当此时,便听一个雄浑的声音道:“范参政是在说笑么?”
众人寻声望去,见是兵部shi郎胡诠。原先军务归枢密院管,后来归中枢管,兵部一直就是挂个虚名,真正管的,只是少数民族官员升迁名鼻,以及厢军调拨等杂事。胡铃身为兵部主事官之一,原本应该精于本司事务才对,可这位胡shi郎在朝里是出了名的爱搭腔,什么事情他都要插几句嘴,而且非常敢说,语不惊人死不休,久而久之,朝中同僚给他取个绰号,叫“胡放袍”“放袍”是他说喜欢大胆地发表意见,抨击权贵,在前面加个“胡字”一是他的姓,二也是讽刺他胡乱发言。
范同近来在朝中混得风生水起,谁不捧着他?听了这话,心头有气,又见是胡栓,便越发怒了:“胡shi郎,这殿堂之上,何等庄严?怎是说笑?”
“参政,辽军攻金,隔断大河联系,围困不攻,个个击破。金军却始终不降,负隅顽抗,契丹人必然怨恨!若是向契丹投降,一则失了先前气节,二则未必有好下场!与其这般,还不如向徐郡王投降。这是最简单不过的道理,参政怎还说得有模有样,声称其中有内情?”胡栓还真不愧“放袍”之名,真就没有给这位当红炸子鸡留颜面。
胡栓被他说得红了脸,口中仍旧不服输:“这军中之事,我便不懂,又怎地?”说罢,退了回去。
胡栓也不理他,直接向皇帝道:“陛下,徐郡王也上奏,辽军进攻,旨在取河西诸地。那宁边州和金肃军哪怕是徐郡王不接,契丹人也得拿了去。与其如此,还不如我们收了,说到底,还是中国疆土。”
胡放袍的话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确实有理。
赵谨听了,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倒是自己多心了。
哪知,秦桧又出班来,驳斥胡栓道:“胡shi郎,这两处土地,辽军取了去,那是他的事,与我朝无关。要打要闹,自有辽金自己去管。
但我朝一沾手,这事就说不清楚。女真人定然以为,西军介入了战事,甚至有可能怀疑我朝与辽人暗中联结。倘若金国作此误判,后果堪忧!女真人要是以为宋辽之间还在联手,情急之下,会作出什么事情来,谁能猜到?”这话明着是向胡栓,实则是吓皇帝,赵谨听在耳中,惊在心里!
胡栓瞄他一眼,冷笑道:“说不清楚?我堂堂大宋,需要向谁说清楚?”“话不是这么说,你试……”秦桧本来还卯足了劲,憋着一肚子的话想说。但刚说到这里,忽然看到胡栓径直回了班,竟不听他说了!
顿时,秦会之大感尴尬,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好在他反应快,立即道“陛下,如今和平局面来之不易,不宜为小利而坏大局。”朝臣们争论不休,一些人渐渐感觉不对。为何?按说这朝议,确实是百官各抒己见,但宰相往往代表一方观点。怎么今日之事,全是各省各司各衙的大臣们在说,首相次相居然一言不发?两人都低着头,好似老僧入定一般?
赵谨也发觉这异常情况,由是问道:“折卿,徐卿,两位贤卿怎不发表意见?”折彦质因为站在队伍最前头,无法回避,出班道:“陛下,此事,其实不足为虑。一州一军,数千降卒,收也就收了,总没有交还回去的道理。”
这句话一出来,赵谨像是被噎着了,半晌说不出话!
徐良见折彦质都这么说,也出班道:“臣附麟王之议,此事,陛下大可不必忧虑。便是金国使人来问,只管推在徐卫身上便是。”!。
第八百三十七章
第八百三十七章
竹篮打水一场空,秦桧在沈择面前口若悬河,吹得天花乱坠,结果万没料到,首相次相一个态度。徐六也就罢了,怎么折彦质就看不出来朝中风向?他怎就站在徐良那边去了?
当日朝议结束,秦桧闹了个灰头土脸,事后还被参知政事范同好一顿奚落。他痛定思痛,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麟王也不是个东西!这人靠不住,关键时刻扯后腿!
其实折彦质在朝中的日子看起来风光,却未必比徐六好过。他深知自己能入朝作首相,是因为上头需要他来掣肘徐良,所以,在一些问题上,不愿去争执,尽量跟皇帝保持一致。但是,还那句话,搞政治这个东西,虽然需要看风向,需要选边站,但在一些原则性的问题上,却不能没有自己的立场。随波逐流永远是上不得台面的,主导方向才是高手。
折彦质到底是靠抗金起家,又是主战派的一面旗帜,你让他不顾原则,丧失立场,只以讨上头欢心,结下面人缘为宗旨,他恐怕也办不到。比如此番这事,事情倒不大,但是,如果真依了某些人说得,主动向金国交还,那成什么了?那就是奴颜婢膝,有失国体!顾全宋金和议?顾全个屁!和议这个东西,就是用来撕毁的,女真人不一直是这么干的么?上到皇帝,下到部分朝臣,还真以为有这个和约在,以后就天下太平了?宋金早晚还得一战!它现在对大宋客气谦恭,那是因为要争取时间,迷惑敌人,等他缓过这口气来,非咬你一口不可!只叹,皇帝和部分大臣都天真地以为从此可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了!
之所以说折彦质的日子不过徐六好过,原因也就在于此处。他作的一些事情,未必出自本意,但没奈何,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他是让皇帝架起来了,也让追随者们裹胁了,就算不想随波逐流,也只能朝前走。很多事情,就是身不由己。
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老让人当枪使那滋味也不好受。折仲古思之再三,认为自己不能让人牵着鼻子,得掌握主动,得主导朝廷的风向。但是这谈何容易?哪怕是如徐六在朝中的根基,近几次提议都被拦了下来,处处碰壁。再有,如今宋、金、辽三国时局,金辽矛盾加剧,大宋只能暂时坐山观虎斗,军事和外交上根本使不上力。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议题可以拿来推动。
那就是东京。
自打宋军把东京从金军手里抢回来以后,最先是只进驻了军队,最近才重新设立了东京留守司,开始恢复管理。但是因为宋金和约中有规定,大宋不得还都东京,以此作为宋金“和平”的象征。因为你一旦还都东京,河北近在眼前,为了巩固都城,你肯定是要北伐的。
还都东京暂时不行,那我样子总可以作作。东京是历代先人经营几百年的所在,被金军占领以后,破坏较大,户口损失也严重。金国虽然作了一些恢复的努力,但始终不可能达到原来的规模。
现在有这么几件事情可以作,一是往东京迁移人口,二是休整皇城,三是鼓动官家巡边。最后一条基本没有可行性,赵官家上回“御驾亲征”了一次后,莫说不肯出杭州,甚至连宫门也不愿意踏出一步,但可以拿这条“以进为退”。
当然,折仲古也清楚,他这个提议在朝中不会通过,皇帝也不会赞同。但这件事情甭管成与不成,都是要向朝廷发出讯息,我折彦质是不会任人摆布的。
靖安三年的正月,折彦质就把这个议题抛了出来。可以想像,当这枚“震天雷”扔出来的时候,朝中之震动是何其剧烈!先是赵谨傻了眼,其他也就罢了,怎么又让朕出去?上回只是去镇江府装装样子,这回还要朕巡边?
然后秦桧等人也傻眼了,麟王这是要干什么呀?宋金和议说好了不能还都东京,你这又迁人口,又休皇城,还要天子巡边,不就等于告诉女真人,我们随时准备渡河北上么?
最后,徐六也愣了,打折彦质进政府起,他就没有主导过什么议题,这回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反应最快的,也是徐六。在最初的错愕之后,他立即动员自己在朝中的力量,全力支持折彦质的提议。自他以下,政府、枢府、台谏一窝蜂上去附议麟王,真真把秦桧范同之流的反对声压下去,逼得赵谨下不来台。事情发展到这个局面,大出折彦质预料,他没想到徐六会如此反应!
赵谨眼看着如此场面,很快就表示,迁移户口,休整皇城是必要的,虽然我们跟金国有和约,暂时不能还都,但东京毕竟是故都,大宋朝廷也不能一辈子安在杭州吧?但是,若朕御驾出朝,亲自去巡边,难免会过度刺激金国,还是算了,改派大臣好吧?
此言一出,折彦质追悔莫及。他并不真想促成此事,不过是借题发挥,彰显存在而已。现在让徐良这么一拱,把自己整了一个骑虎难下!失算,太失算了!朝堂上互相倾轧,那是绝不留情的,非黑即白,没有中间路线可走!可笑自己还清高,你看徐六,逮着这个机会,可没丝毫手软!
可他再悔也没用,事情已经到了这地步,硬着头皮也要弄下去,万没有抽身而退的道理。为了赶紧平息事态,他接受了皇帝的价码。为了还徐良“人情”,他主动推荐参知政事李若朴作为钦命大臣,代表天子前往巡视山东河南等前沿。
参知政事是干什么的?副相,协助宰相处理朝廷军政事务的,你让一个副总理级别的官员去巡边,不是大材小用么?而且李若朴什么年纪?老成那样,经得住这舟车劳顿?从山东延黄河一直巡到洛阳?真把那把老骨头都给扔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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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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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初六,杭州,清晨。^138^看书网^ 全文字无广告
次相徐良的官邸一大早就忙活开了,天还没亮,府中管事就召集了所有下人开始布置。迎宾的、管轿马的、安排宴席的、厨房帮工的、前方写礼的、听候吩咐的,桩桩件件都务求详细。正发号司令时,大官人徐翰又特意来嘱咐了一回,今天是大日子,凡是出席的都是朝廷勋贵,千万千万不能大意。
你道今天是什么了不得的节日?对于旁人来说,今天不算甚,但于徐良却是个非常重要且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今天,是他五十岁的寿诞。便是放在寻常人家,逢十寿庆,亲朋好友都要齐聚一堂祝寿,何况是当朝宰相?
安排完毕,下人各司其职,谁也不敢掉以轻心。相公五十大寿,说不得朝中在职官员,退休的在杭勋贵,以及杭州士绅名流都要给面子来吃杯酒,像徐府这种人家,是出不得差错的。据管事说,今天席开四十桌,还备了十六桌,只怕到时桌席不够。徐府上下,一片忙碌,而徐良也早早换上了崭新的衣冠,亲自过问各项事宜。
“相公,快出去,四老爷带夫人、官人、姑娘们到了。”管事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
徐六听了这话,嘱咐儿子几句,赶紧和夫人出去迎接。刚出厅堂,徐四一家已经到了中庭,徐六加快脚步,拱起双手作揖道:“四哥,四嫂,快里边请!”
徐胜因为女儿在宫中的境遇,近来心绪一直不佳,但堂弟五十大寿,他还是携全家出席,上前一把执住徐六的手,恳切道:“五十知天命,愿贤弟福泽绵绵,强健安康。”
徐六近来的日子也不好过,堂兄带着家人第一个到,让他很感动,握着徐四的手紧了又紧:“哥哥有心了。”
徐王氏一直身体不太好,如今苍老许多,女儿在宫中的事又让她忧心不已,但还是展开笑颜道:“六弟,嫂子没读过甚么书,只愿你长命百命,添福添寿。”
“多谢四嫂,你看你身体都不大好,还亲自来,叫弟这心中委实不安呐。”徐六道。他妻子也上前来拉了堂嫂的手再三致谢。
徐四回过头,对众儿女道:“还不快给你们六叔拜寿。”
徐六连连摆手:“都是自家人,这就免了罢!”
“六弟这话怎么说的?就因为是自家人,这才不能免!”徐四笑道。他的长子在外作官,次子徐亮上得前来,对堂叔一揖:“六叔,请登堂上座,容侄辈孙辈们磕头拜寿。”
徐六笑容满面,还推托道:“真要如此么?”
“要的要的!”徐王氏笑道。当下,一家人遂登了堂,徐六坐于那大红寿烛之前,徐亮带了头,侄男侄女们恭恭敬敬地跪下去磕头,再后,便是侄孙辈们,中间还有刚学会走路的,也给按在垫子上磕头。徐六笑得合不拢嘴,赶紧叫人拿果品给娃娃们吃。
完事后,女眷和孩子们都下去,徐六本想请四哥和侄子也进去奉茶,徐四却说一家人不必见外,便和次子徐亮留下来帮忙张罗。随后,中书政事堂里徐良的下属们也陆续到了,免不了要堂上拜寿,奉上寿礼,气氛渐渐热闹起来。
这可忙坏了在大门口迎宾和安置轿马的仆人们,他们因为身份的缘故,许多贵客并不认识,所以需要大官人徐翰在门口亲自主持。
“大官人,这来的是……”一名仆人向徐翰说道。这徐大官人转头望去,但见两人,都骑着马,风风火火过来。那年长的,约有五十岁上下,年轻的,也有三十好几,只是看着有些眼熟,却并不认得。
但来者是客,他迎上前去,等对方都下马后:“贵客光临,恕晚辈见识浅薄,招呼不周,快快里面请。”
那两人对视一眼,都笑起来。年轻的看着徐翰,大模大样道:“长青,你不认识我?”
听他叫出了自己的表字,徐翰又打量几眼,确实认不出来,又怕得罪了客人,因此再作了一个揖,只顾陪笑。那人也不为难他,笑道:“我奉父命,前来恭祝叔父五十大寿!”
他唤寿星为“叔父”,徐翰扣在耳里一想,即称叔父,那便是我这一辈的本家兄弟。四叔家的兄弟都到了,九叔家的兄弟还小,那便是……我亲伯父的儿子!而伯父家的大堂兄徐勇肯定是走不开的,如此一来!
“哎呀!二哥!这,这恕小弟眼拙!给兄长赔不是了!”徐翰一揖到底,大声说道。
这人便是徐五的第二个儿子,名叫徐焕的,论起来,他跟徐翰是真正的堂兄弟。只因徐五一直在陕西任职,平素里来往得少,上次徐老太君去世,徐良回来奔丧,也只带了长子徐勇,因此不怪徐翰不认得。
徐焕搀起了他,笑道:“你得罪我不打紧,但若得罪他,你就吃罪不起了!”
徐翰看向旁边那人,从年纪看,应该是自己的长辈,他怕唐突,不停地给堂兄作揖道:“万望哥哥帮衬着,不要叫小弟再失礼。”
“哈哈,罢了,快过来行礼,这是徐家你我这一辈的长兄。大伯的长子,徐严哥哥!”徐焕介绍道。
徐翰吃了一惊!他只听父母说过,有位大伯父叫徐原,是伯祖的长子,生前是陕西泾原路的经略安抚使,官拜太尉的,早些年已经去世了。他有两个儿子,长子叫徐严,次子叫徐成,便是现任的泾原大帅!
因此上前恭恭敬敬地拜道:“弟徐翰请兄长安,本是自家兄弟,一向有失亲近,请兄长饶恕则个!”
“贤弟不必多礼,此番我一是代表母亲大人和兄弟徐成,二是代表九叔九婶及家人,前来给六叔拜寿。贤弟快前头引路,我们还等着给六叔磕头呢!”徐严笑道。他当初因为不受堂叔徐卫待见,被免了职,让弟弟徐成接了泾原帅位。太原王为怕他兄弟二人都在泾原,容易生事,因此另外给他派了差使,调离泾原路。近年来,他一直挂着闲职,所以这回徐卫专门派他作代表来江南给徐良祝寿。
徐翰不敢怠慢,亲自引了两位兄长入内,老远便道:“爹,大伯家的大哥哥,伯父家的二哥哥从陕西来拜寿了!”
堂上徐良正和徐胜说着话,一听这句,都感意外!再看时,两位侄儿已经进来!徐严徐焕他倒是都认识,只是多年不见,容貌有些变化。尤其是徐严,年纪竟比徐六还大些。但毕竟辈分在那里,也得端端正正跪在徐六面前,磕头拜寿。
徐良受了礼,亲自扶起他们,问了大堂嫂安,又问了亲兄长安,因为徐严代表着徐九,所以免不得还要问老九情况。两位侄儿的出现,着实让他感动,到底是一家人,陕西江南相隔何止千里,但五哥九弟有这份心,实在令人动容。
时间渐渐过去,徐府越加热闹,朝中与徐良亲近的大臣大多已经到了。首相折彦质和参知政事范同,虽然跟徐良不对路,但面子上总还要过得去,因此徐良也下帖子请了他们。只是到了这会儿,还不见人影。
“相公,麟王与范参政遣人送来了贺礼,并再三抱歉,因为公务繁忙,今天不能亲自前来,请相公体谅。”管事进来禀报了一声。
徐良心知没空那是借口,只是不愿出席罢了。不来也就算了,他并不介意,他介意的,便是皇帝如何表示。一般来说,位列宰执的大臣过寿,皇帝都要派遣内侍赐些内府奇珍,说不得还要御笔亲书题几个字。以徐良在朝中的地位,宾客们都十分好奇,今天官家会赐些什么。
时间渐到中午,还不见有内侍到来,徐六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但转念一想,自己的生日,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没有表示,可能是要等到开席前吧。
大门口,徐翰还在迎宾,但此时只有稀稀落落几个宾客到来,而且并非朝中官员,都是杭州城里的士绅名流。府中管事凑在他跟前,顾左右无人,小声道:“大官人,快到中午了,四十桌席,只坐了三十二桌,备的十六桌,还上么?”
徐翰也感觉不妥,略一思索,吩咐道:“不上,但别撤桌椅,去吧。^138^看书网^ 全文字无广告 ”
管事刚要走,他又唤回来:“回来,这事别叫父亲大人知道。”
“晓得!”管事应了一声,匆匆进去了。徐翰皱起了眉头,眼看着快到时辰,宾客来的不如预期就罢了,怎么官家还不派遣内侍前来?宰执大臣过寿是有规矩的,天子内侍不到就不能开席!
又等一阵,已经不见有宾客来。倒是一个叫花子见这边热闹,肯定是办喜事,在门前绕来绕去,八成是想讨点残羹剩饭吃。徐翰觉得晦气,从身边取了几个钱吩咐下人打发那花子去了。
再等片刻,里面已经人声鼎沸,徐翰站不住,嘱咐下人之后,便进了大门。到堂上时,只见父亲大人已经坐了主位,正与李参政和四伯徐胜有说有笑。脚下一迟,心里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去。
然而此时,徐良已经看到了他,一招手,示意他过去。徐翰匆匆上前,俯下身去,徐六面色不改,在儿子耳边轻语道:“不等了,吩咐开席,再等下去,只能是自己不自在。”
徐翰明白父亲的意思,低低道:“是。”随后,传下令去。
到了这个时刻,徐良心知肚明,该来的宾客有些没来,皇帝的赏赐怕是也等不到了,与其干耗着自己丢脸,不如趁早开了席,吃喝一阵都散了去。心里这么想着,他站起身来,环视四方一周,朗声道:“诸位,静一静!”
以他为中心,宾客们嘈杂的声浪逐渐下去,最后一片肃静。徐良脸上仍旧保持着笑意,先作个四方揖,大声道:“诸位前辈、同僚、亲戚、友朋,今日是徐某五十生辰,母难之期。按说,徐某三年孝期方过,不该如此铺张。但我自入仕,多少年来,承受诸位提携、照拂、周全,心中甚是感激。因此,也想借这机会,对诸位表示谢意。来,这头一杯,我敬诸位,多谢大家盛情光临!”说罢,举起了杯。
堂内堂外,院内院外,所有宾客齐齐起身,端了酒杯,七嘴八舌都说着祝寿的话,气氛倒也十分热烈。
一杯酒下肚,徐良请众宾客坐下,又道:“在座的,很多都曾经与徐某共事,深知我的为人。我今天五十,知天命。国家不幸,多事之秋,然良有幸,逢此变世,得以施展抱负!这二三十年来,若说功劳,我不敢托大。但有一句话,我却是敢说!良,不管是居庙堂之高,又或是居江湖之远!这颗心!”说到此处,徐良情绪有些激动,拍着自己的胸口,嘭嘭作响!
“无时无刻不在思量着家国天下!不在思量着收复河山!不在思量着中兴大宋!我如今位列宰执,富贵已极,个人,已无所求!唯愿王师北上,复祖宗旧业!而后天下太平,四海安宁,诚如此,死而无憾!”
徐良神情肃穆,一口气说完这一段,有些喘息,他叹了几叹,才继续道:“当然,为了这个目的,我苦心经营,呕心沥血,有时也不免操之过急,也就难免有不周不到,甚至有得罪之处!所以,这第二杯酒,我要敬诸位,请诸位不必褒扬徐某功德,但请原谅徐某过失!”语毕,自顾举杯,一饮而尽!
这一次,宾客们有些诧异,不知徐相为何在大喜的日子说出这话来。但众人还是相顾着站起身来,颂扬徐良几句,喝下酒。
徐良浅笑一声,端起第三杯,坐在他旁边的李若朴知他性格,唯恐他再说出什么不妥的言语来,急忙唤道:“徐相!大喜的日子!宾主尽欢才好!”
徐良看他一眼,又低头沉默片刻,而后举杯道:“第三杯,祝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四海升平,圣上万岁!”
这话喜庆!众宾客再次起来,高声重复着他四句话,满堂尽饮!
“罢!诸位都请自便,倘若招呼不周之处,还请见谅!”徐良笑着说完这话,坐了下去。宾客们也纷纷落座,但各人心里,都有些七上八下。徐相大喜的日子没来由说这么些话,已是让人意外!再者,到这个时刻,席已开了,还不见有宫中内侍到来,难道官家竟打破惯例?这意味着什么?在场许多都是朝中官员,大家心知肚明!于是乎,有叹息的,有不忿的,当然也免不了有幸灾乐祸的,只是大家都不明说罢了。总之一场宴席,足可看全世间百态!
就在徐府举行寿宴之际,中书三省都堂的官员们正在午休,此刻不必办公。麟王折彦质坐在自己的签房里,正捧着一杯茶,怔怔出神。近来,他和徐良之间争斗十分激烈,纠缠于李若朴代表天子巡边一中。
李若朴以年老体弱为由,请求皇帝和朝廷改派他人,而折彦质坚持由他出朝。为这事,徐良私下里还来跟他打过招呼,但他不予理会。昨日,圣上已经亲自表态,要李若朴出朝巡边。
今天,徐六过五十大寿。邀请了他,他当然不打算出席,只派人送去了贺礼。而且这份贺礼十分寒酸,他叫人在街市上买了一幅寻常百姓家常挂的寿星画像送去。据说范同更绝,叫人送了寿面两挂……
此时,他隐隐觉得这样不太好,虽说政见不合,但人家五十大寿,都能放下身段,不顾恩怨下帖子请你,你也应该有些风范,不该如此刻薄。
正思量间,范同在外敲了敲门,折彦质请他进来以后,范参政笑道:“大王可知到此刻,圣上都没有派内侍前往徐府?”
“哦?竟有这事?”麟王也有些吃惊。按说不该啊,徐良是尚书右仆射兼平章军国重事,朝廷的次相,而且事三朝,有大功,又拥立了官家登基,不管于公于私,官家在他五十大寿之际,也应该有所表示才对!
“还能有假?看样子,徐良这大寿,也过得不自在!”范同颇有些兴高采烈的味道在。
折彦质不知想什么,没有应他的话,范同还在自顾言道:“先前,徐婕妤在宫中冒犯了官家和皇后,受到处分,徐良又不肯上表自白,还装作无事一般!官家要派李若朴出朝巡边,他又极力阻止,你想想,这不等于要逼官家亲自去么?官家能不生气?这一回啊,我看他还能得意到几时!”
折彦质沉默不言,把手中茶杯放在案上,靠着椅背,搭着扶手,好似浑身不得劲。又咂巴着嘴,啧啧连声,好似十分焦躁。范同见了,疑惑道:“大王怎么了?”
“没事,想是上了年纪,近来劳累。范参政且去,我打个盹。”折彦质道。
范同打量他两眼,也不多说,径直去了。折彦质闭上眼睛,长叹一声。官家今天的行事,确实不妥,徐六大寿,官家不顾惯例,有意冷落。这于大臣而言,是一件极其严重的事情!徐六受此打击,不知作何反应?官家的态度,已经释放出不同寻常的讯息,想必徐六是体会得到的!
一念到此,麟王猛然睁开眼睛,而后从椅子上一弹起身,急急朝外走去。那三省都堂的官员们见首相匆匆忙忙的模样,都心说这是出什么事了?
方才出中书大门,迎面碰上沈择,尖声道:“可巧了,官家正遣小人来宣召大王。”
勤政堂里,赵谨仿佛也有些坐立不安,背负着双手在堂中走来走去,时而低下头作沉思状,时而又抬起头直摇。今日是徐良五十寿诞,按例他应该派内侍赏赐。但因为近来一连串事件,再加上徐良与折彦质一道,搞出了往东京迁移户口、休整皇城、巡视边防这些事,让他很不快。
皇帝召折彦质入朝为相,就是为了掣肘徐良。他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折彦质和徐良联合起来,那就大事不妙了。自打折彦质入朝以后,事情倒也按着他预想的发展,两位宰相明争暗斗。
但渐渐的,皇帝也发现,这两位宰相也不时有共同之处。尤其是近来,先是在太原王接收了金国城池和降军一事上,两人态度一致,让自己有想法也说不出口;再就是这回,两人居然共同促成东京和巡边之事。这就让皇帝坐不住了,我是让你俩互相牵制,互相争斗,你俩要是联了手,让朕怎么整?于是乎,赵谨便拿徐六做寿这件事情发挥,不遣内侍,不作赏赐,借以警告徐良。但现在一想,好像又觉得不太妥当,且不说徐良的资历和功劳,单说他到底是拥立自己登位的功臣,也不应该在他大喜之日如此作派。
“官家,麟王到了。”沈择入内禀报道。
“宣。”赵谨到御座前道。
折彦质进得堂来,行了礼,口中道:“不知陛下宣召微臣何事?”
赵谨欲言又止,后道:“今日,是徐卿五十华诞,请了折卿么?”
“回陛下……徐相,给臣下了请帖。”折彦质如实回答道。
“那折卿怎么……”赵谨又问。
折彦质不好明说,只道:“因中书有些公务积压,又十分要紧,因此,因此不便。”
“哦……”赵谨随口一句,便没了下文。
折彦质等了片刻,不见皇帝发话,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该劝劝天子,不能如此无视朝廷宰相,因为这实在称得上是一种侮辱。但这个念头只在脑中转了转,便打消了去,我何苦替徐良说话?
正出神时,听皇帝道:“按惯例,朕是不是应该派内侍去贺他大寿,并赏赐褒奖?”
心知皇帝是明知故问,便麟王还是道:“确有此例,天子遣近侍贺大臣之寿,以彰显天子仁德及关爱臣下之意,徐良又是朝廷次相,按理……”
“按理,朕应该如此?”赵谨问道。
折彦质因为低着头,看不到皇帝脸色的变化,迟疑了一下,回道:“臣认为,当是如此。”这句话出去,好半天没见皇帝下文,他正疑惑时,皇帝已道:“朕召卿来,是想与卿再说说西边的事。朕近日思量,总觉得我朝既明确表示不介入金辽战事,但又接收土地和降兵,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
等折彦质和赵谨说完话,徐府里的宴席也散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一些,徐良也没有再陪同,让长子徐翰代劳了。他则和几个私交甚好的同僚,以及徐四进了书斋品茶。今天这场寿宴,谈不上不欢而散,倒也绝对不是宾主尽欢。
受此影响,众人兴致都不太高,坐在徐良布置讲究的书斋,也没人说话。李若朴见如此氛围,先开口道:“徐相是经过过大风浪,大波折的,不必介怀这些事。”
徐六喝了不少,但还算清醒,闻言笑道:“人生在世,不如意十常**。我虽一路走来,分外顺遂,但也想到过这一天。只是……”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壮志未酬,不免遗憾。
李若朴对这话感同身受,苦笑道:“在场没有外人,下官说句实在话。其实我们都知道,当今天子仁慈,不愿大动干戈,朝中一些人又极力迎合官家这种态度,叫人无奈啊。”
徐良似乎不愿意再多说什么,只是想着自己的事。旁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渐渐觉得无趣,便都先后告辞而去。最后,只剩下徐六、徐四,以及李若朴。徐胜本想安慰堂弟几句,但他生性内敛厚重,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闷着。书斋里落针可闻,渐渐僵了。
后来,还是李若朴打破了僵尸,他向徐良看了好几眼,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却又拿不定主意,一度要起身,好似要告辞,却又起不来。纠结了半晌,方才开口道:“徐相,有件事,下官本不当今日说。但是,今日不说,明日总还是要说的,不如今日说了干净。”
徐良似乎想出神了,并没有反应。
李若朴不以为意,继续道:“徐相是知道的,我已到了致仕年纪,早前就向相公说过,打算归隐泉林,过几天清静日子。相公盛情挽留,下官与相公有志一同,也就再撑些时日。前些时候,朝中大臣弹劾,我又动了这心思,但一则相公慰留,二则官家下诏,没奈何,只能厚着脸皮占着位置。现在,官家命我去巡边,朝中那些人又极力劝进,相信徐相也看得出来,他们不是真想让我去巡边,而是逼我退休。”
徐良听到这里,仍旧没有丝毫表示。李若朴有些犹豫,但还是将心一横,说破道:“下官年过古稀,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便是去巡边,也是有心无力了。这一生在宦海中浮沉,身心俱疲,实不愿再周旋下去。不瞒相公说,我明日便打算上表请辞,想必官家会同意。今日提前禀报相公,万请谅解下官难处。”李若朴是如今宰执之中,徐良唯一的臂膀,他一去,朱悼又病着,徐良在中书愈加孤立了。
等了一阵,见徐良还是不说话,李若朴有些急了:“相公,非是下官……”
“你不必说了。”徐良举起手道。
李若朴见状,低下头暗叹一声。他不怪徐良,任他是谁,在寿诞当日发生这样的事情,心情也不会好。再坐下去也是没趣,他起身对徐良一揖:“下官就不打扰了。”
徐良此时才缓缓抬起头来,看着对方花白的须发,满是褶子的面庞,还有那双浑浊的眼睛,佝偻的身子,心下由是不忍,低声道:“李参政与我共事多年,倾力相助,徐良怎会不知强人所难?你要致仕,我不阻拦。本想上奏替公求升一级再致仕,但想来,只能自讨没趣。这一节,请李参政原谅。”一般功臣致仕,皇帝都要加官一级,让他以高于原级别的待遇退休,享受全俸,徐良如今处境尴尬,想帮这忙,也是有心无力。
李若朴闻听此言,有些激动,大声道:“相公不必为下官谋,只望相公自己多多珍重。罢,告,告辞了。”
徐良闻言起身:“我送参政。”哪知此时酒劲上来,刚起身脑袋一晕,一个趔趄跌坐下去。
徐胜见状,道:“我替你送李参政吧。”语毕,伸手作请,李若朴心中五味杂陈,只得在徐良陪同下出门而去。
万念俱灰有些过头,但用心灰意冷来形容徐良现在的心情还是比较贴切的。诚如他方才所说,他这一路走过来,可谓“顺遂”。自从在陕西任上回到中枢以后,前辈捧着,同僚供着,一路平步青云,坐到当朝宰相,权倾一时。真应了那句话,物极必反,当登上权力的顶峰之后,难免要走下坡。
以他的年纪,本该泰然处之。奈何,就因为一路太顺,现在才会如此失落。既不甘心驱逐北夷,恢复故土的壮志未酬,也不甘心超然的权势地位就此放弃。但接连的打击,让他身心疲倦,尤其是今日……
徐胜轻步踏入书斋,坐回原位以后,思之再三,劝道:“六弟,为兄虽然一介武臣,但毕竟在官场上厮混几十年。有些事情还是看得明白,你因为在这位置,树大招风,所以人家想让你下去。事情到了这一步,与其……不如自己求去的好。”
徐六闻言叹道:“哥哥,你以为事情到了这一步,我还能在朝廷里呆下去么?这里就你我兄弟二人,实话与你说,早我就看出来了,今上没有锐意进取之心,往常我独相朝中,还能左右于他。现如今,折彦质起来,秦桧之流又煽风点火,陛下也不是当年言听计从。去年我就动了心思,老九再三地劝,说局势还会变化,只要我留在朝中,不愁没有守得云开那一日。现在看来,是守不下去了。官家如此待我,只差没有挑明。我纵使不顾斯文脸面,三省都堂也坐不下去了。”
“我担心的是,我一旦去职,这次相的位置,不是范同,就是秦桧。范同原是刘延庆的幕僚,如今听谁的,我就不明说了。秦桧此人……娘的,我是真悔当初没听老九的,重用了这厮!他若登台执政,必定事事仰承上意,由着官家性子来。我只担心,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局面,只怕是要毁在这些人手里!”
“现在,想起老九的见识,我是胆战心惊!金主完颜亮不比完颜亶,从他曲意奉承,极力示好我就看得出来,此人志向不小,早早晚晚,他要出这口气的。还有契丹人,在夏境屯兵,虽说是为了东征复国,但倘若我朝有变,他们能不闻风而动?我们两代人浴血奋战,呕心沥血造就的局面……”
徐良说到这里,竟哽咽着说不下去,只顾摇头摆手而已。
“罢了罢了,都说无欲则刚,你都五十的人了,事情已经到这一步,就不必再有不甘。索性遂了那些人的心愿,过清静日子去吧。以你的功劳和声望,朝廷必然是要厚待礼遇的。”徐胜劝慰道。
“四哥,哪有那么简单啊。”徐良苦笑道。“你以为他们搞掉我就行了?你以为我们徐家凭什么这么风光?一是因为我在朝为相,二是因为老九在外为将!他坐镇川陕多年,手里握着几十万西军的兵权,从女真到契丹,再到朝廷,谁不忌惮他三分?那才是我们徐家的基石!搞掉我才是开始,接下来必然要把主意打到老九头上!我因为是文臣,相位罢就也就罢了,没甚妨害!老九是什么人?如果动他,他手下那些大帅会是什么反应?他一手再造的西军会是什么反应?朝廷能不考虑这个?我最怕的,就是那些人不动则已,一动,必然下毒手!”
徐胜听得胆战心跳,尤其是这最后一句,吓得他霍然起身:“老九征战几十年,撑住了半壁江山呐!朝廷怎么能如此对待功臣!”
“四哥,老九若是文阶也就罢了,可惜他少了一个进士出身。”徐良道。
徐胜慌了,他最在意的,便是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弟弟。母亲死得早,是他和徐王氏一手把这个弟弟带大。倘若徐九有危险,他作亲哥哥的,能不着急?跌坐下去,失声道:“这可如何是好?”朝政的诡诈和凶险,让这位武臣失了分寸。
徐良沉思片刻,说道:“我一旦去职,老九必然震动。到时候,朝廷若是动到他头上,我怕他一时动怒,作出出格的勾当来!”
“你什么意思?”徐胜听话中有话,追问道。
徐良起身坐到他身旁,低声道:“老九到陕西多少年了?”
“二十年了。”徐四答道。
“没错,这二十年他就一直没有挪过窝。我虽在朝中,却也知道,二十年来,他在川陕经营,行政、军事、财赋无所不预!四川还好些,整个陕西,从帅司、漕司、宪司,再到各府州县,凡是要害的地方都是他安排的人。还有河东,几乎所有河东部队,统兵的都是他的老部下!老实说,大宋开国两百年,没有一个人能在地方上取得如此之大的权力和势力。是时势造就,也就是他自己经营,还有父亲和我在朝中的遮掩。你想想,他有如此之重的权力,如此之强的实力!虽然一直隐忍不发,小心行事,但一旦这些东西有失去的可能,我怕他铤而走险!”
徐六这话已经讲明了,就是一句,害怕徐卫造反!
徐胜震心得无以复加!他原本是了解这个弟弟的,反正就是浑人一个。但自从他十几岁时大病一场后,整个人都转了性,变得捉摸不透!徐六这猜测,并非完全没有可能!倘若老九走到了这一步,那真是万劫不复了!
一刹那,直感手脚冰凉,背后寒意陡起!摇头道:“不成,不成,总得想想办法才好!”
“四哥,你和老九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我知道,他对你,对四嫂是极其尊重的。所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我希望,你能劝劝九弟,让人激流勇退!现在他如果自己退下来,朝廷念着他的旧功,必然不会过于为难他。倘若不然,莫说是他,我们整个徐家,都将陷入险地!”徐良沉声说道。
徐四到底是战将,慌乱之后,定住心神,想了好大一阵,方才道:“谈何容易?老九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放弃眼前的一切!”
“不管如何,你总要去劝劝才知道。我估计很快就得被迫辞职,四哥,你得快些,尽快修书给他,阐明利害关系!千万不要叫他走上不归路!他若真起反意,一则不会成功,二来,我们徐家也将万劫不复!先人的英名,也将扫荡殆尽!”徐六这话,直接打垮了徐四!
次日,皇帝不知何故,没有上朝。聚集的朝臣们当然就散去,各回本司理事。
徐六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仍旧到中书坐堂办公。昨天的事情,所有人都知道了,因此他一进三省都堂,就感觉到了异样,同僚下属们看他的眼神都变了。到自己的签房,他坐在公案后,桌上仍旧摆着等他处理的公文。他坐在那里半晌,也没去翻动一本,好半天,才执起了笔。不管如何,善始善终吧。
正批复山东一件公文时,范同的声音在外响起:“徐相。”
“进来。”徐六没有抬头。
范同走到他案前,看着埋首案间的徐六,嘴角一扬,露出一丝自得的笑容,口中道:“下官来回徐相一声,方才,圣上已经发来了上谕。宋金有约在先,不介入金辽战事,太原郡王接收金国土地城池和降军,于理不合。圣上下诏,命太原王交还宁边州和金肃军,以及遣返所有金军降部。”
徐六手中的笔是再也写不下去,停了片刻,放下笔,抬起头,直视着范同。
“徐相不必如此看我,这是圣上和首相商议后决定的,并且,要由徐相你亲笔签发省札,加急送到兴元府。”范同笑道。
徐良将双手缓缓抽离桌面,放到腿上,使劲地握着,尽量不让怒火爆发出来。所谓“欺人太甚”,莫过于此!昨天那般行事,今天还下这样的诏命,甚至要我亲笔签发省札给老九!有这么干的么?
罢罢罢,不就是逼我辞职么?遂你们心愿就是!一念至此,他反倒放开了,笑道:“范参政,这省札,我就不签了。”
“咦!徐相这是何意?莫非要抗拒诏命?”范同佯装惊讶地问道。
“我有几个胆子,敢抗旨?只是,这道省札,要么你就去请麟王签发……”
不等他说完,范同摇头道:“那不行!必须由徐相亲笔签发!”
徐良轻笑一声:“何必呢?凡事留点余地比较好。”
“余地?哈哈!”范同大笑,似乎觉得这话非常可笑。
“我是说,这首省札,还是等圣上任命了新的次相,再由他签发!搞不好,就是你哦。”徐良笑道。
范同脸上的笑容一时凝结,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几下,问道:“徐相此话何意?新任次相?你是要……”
“满意了?”徐良笑问道。
范同笑不出来,盯着徐良看半天,确认他不是在说笑。一时脸上阴晴不定,最后还是退出了签房去。等他走后,徐良咬牙切齿,涨得一张脸通红!几乎背过气去!好容易平复心情,索性一不作,二不休,取了空白奏本出来,就准备写辞呈。但是,刚写一个抬头,他就没再下笔。
我为什么要这么灰溜溜地走?这江山,是我保全的,皇帝,是我拥立的,他今日要逼我出朝,我就得当面跟他说清楚!决不夹着尾巴滚出朝廷!想到这里,将笔一扔!起身便往禁中去!
他前脚一走,范同后脚就跑出签房中,盯着他背影想了片刻,又匆匆奔进折彦质的签房,也不敲门,一进去就道:“折相,徐良怕是去面君请辞了!”
“什么?”折彦质正批公文,听了这句话,手中毛笔在公文中划出好长一道墨痕来!
“方才我去见他,告知要他亲自签发省札,命太原王交还土地降军。他就对我说,这要么请麟王签发,要么就等新任次相来签!当时我就觉得他想请辞,现在看来,八成是了!”范同疾声道。
折彦质弃了笔,心头也是犹豫再三。徐良若是真请辞,圣上会不会准?万一准了,自己是不可能独相的,次相的位置谁来接?范同?秦桧?还是旁人?
就在他思考的时刻,徐良已经走向了勤政堂。此时他才发现,一旦决定了,不纠结,心头反而如释重负,没有那么多的犹豫和不舍!就如四哥说的那样,无欲则刚!此番遂了你们的心愿,老子不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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