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零八章 弑君篡位
前往皇宫的队伍中,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完颜亮心腹李老僧,一个是完颜亮的妹夫徒单贞。李老僧是自己坚决要来的,作为太保的心腹,弑君这种大事不参加,怎算是入伙?徒单贞则是被完颜亮叫来的,这厮是行伍世家出身,祖父因为从金太祖伐辽有功,授世袭猛安,父亲以战功累官至开府仪同三司。虽说是个纨绔子弟,但此人武艺绝伦,完颜亮把这个妹夫叫上,是以防万一。
燕京曾经是辽国的五京之一,如今又是金国的都城,不过跟南边的大城市比起来还是有区别的。此时已经入夜许久,城中居民早已歇下,难得见到灯火。完颜亮一行六人都骑着马,并不敢奔驰,缓慢往皇宫行进。毕竟干的是“犯上谋逆”的勾当,心理压力不能说没有,这几个都屏气凝话。就听见马蹄践踏着地皮所发出的声响。
六人虽然共谋举事,但心态却是各有不同。完颜亮最沉着,一旦决定要干,就不会前怕狼后怕虎:完颜秉德和唐括辩两人都是因为愤恨,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之类,此时不免有些紧张和慌乱:乌带纯粹有点起哄架秧子的味道,反正大伙都干,也算一个吧:李老僧是知道自己跟完颜亮是同党,他如果事败,自己也要遭殃:至于那个徒单贞,完颜亮是他大舅哥,一条绳上两个蚂蚱,干就干吧。
此外,大金立国以来,血腥政变不断,上层一直都是杀过来捅过去,只说弑君是头一遭。但在他们看来,杀皇帝跟大勋贵好像没什么区别。
皇宫已经在望,完颜亮忽然听到旁边的完颜秉德在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侧首道:“到了这里,怕是没有回头路了。”
完颜秉德不言语,继续往前。远远望见宫门处挂着灯,全副武装的甲士持枪站立,跟木头桩子一般厚重的宫门紧闭,要进去可不是那么容易的。唐括辩在宫门前勒马跃下,低声道:“都从容些。”说罢,独自一人上前去叫门。
后面五个各自下了马,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一些。唐括辩上得前去,对守卫宫门的武士道:“我等奉诏入宫,开门吧。”
武士只是个站桩的,作不得主因此向里通报。门开处,出来一名武官,借着昏暗的灯光打量着眼前的人,确认果是驸马无疑,几乎没有犹豫就放行了。因为在他们看来,驸马是皇帝的女婿,是一家人,他奉诏入宫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再看后头那些人都是朝中官员,所以也并没有往坏的方面想。
也怪不得这些武官大意,近来宫中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连皇后都被杀了,其混乱可想而知。再者金宫的防卫号称森严,其实完全无法跟宋宫相比。如果是在大宋,入了夜了管你是谁,如果没有皇帝明诏,绝对不可能进得了宫门。
顺利进入皇宫以后,几人都暗呼本运,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连宫门也进不去,如今看来,倒是多虑了。进了宫门六人直奔皇帝的寝殿,
完颜亮走在最前面步伐也最快,后头几个人跟着他几乎是小跑起来。虽说已是深夜,冬日又无月光,可他们都是轻车熟路。宫中的卫士见有六人行色匆匆,断断不会想到,他们是去弑君!
至第二重宫门,不见卫士,想是被完颜亮的内应遣去了。那门虚掩着,完颜亮轻轻一推便开。
这当然就是小底大兴国的功劳,他那里有内廷宫门的钥匙。
行走之间,完颜亮摸了摸藏在袖中的尖刀,看着越来越近的皇帝寝殿,咬紧了牙关。背后是一片粗重的喘息声,此时,不会有任何人去想,他们即将有可能“创造”历史。
等他们走得近了,只见皇帝寝殿外有几个人影向他们迎上来。中有一人压低声音问道:“可是太保?”
完颜亮听出是小底大兴国的声音,回应道:“是我,如何?”那小底大兴国走上前来,身后跟着两人完颜亮一眼,正是护卫什长仆散忽士和徒单阿里出虎,两人身份不高,因此先行礼。完颜挥手免了,小底大兴国道:“这是圣上的佩刀。”完颜亮接过,插在腰带上,又问:“睡下了?”
“和胙王妃晚间饮酒宴舞,已经睡沉了,我趁机拿了刀出来。”小底大兴国道。
完颜亮点点头,又向两个护卫什长问道:“你们都安排好了?”“太保放心,寝殿四周,都是我等部下,唯太保马首是瞻!”徒单阿里出虎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兴奋。这人性情素来凶暴,完颜亮谋划弑君篡位,为了拉拢他,许诺把自己的女儿嫁到他的儿子。这徒单阿里出虎听闻弑君计划,竟然大喜过望,还责怪完颜亮说,你早就应该这么作了,当今皇帝不能保全天下,天下人都盼望着你出来主持大局呢,协助你弑君篡位,这简直就是我素来的志愿!
完颜亮听罢,不再多言,也不跟任同人打招呼,直接就奔寝殿而去。后头完颜秉德、唐括辩、完颜言、李老僧、徒单贞、仆散忽士、徒单阿里出虎、小底大兴国八个人紧紧相随。到寝殿外,众人左右张望,只见并无一个卫士在场,显然是被仆散忽士和徒单阿出虎调开了。小底大兴国窜到前面去,轻轻打开了殿门,完颜亮正要一马当先,立功心切的徒单阿里出虎却一把扯住他,道:六小人与忽士先往。”
完颜亮倒也不争了,就让他两人先进去,寝殿里已经灭了灯,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八个人鱼贯而入,都蹑手蹑脚,屏住呼吸。徒单阿里出虎和仆散忽士二人手执钢刀缓缓摸向皇帝的床第……
这种关头,有人就已经慌了,寝殿里脚步声显得有些杂乱。尽管互相看不清面容,但却好似能听见同伙的心跳声!
“何人!”就在此时,忽听一声喝,惊得众人魂飞天外!
原来,金帝完颜皇虽然日间与胙王妃饮酒作乐又**一番,很是劳累。但睡到此刻,已然酒醒,他近日情绪很不稳定,已经有些神经质了被那杂乱的脚步声所惊醒,因此有这一喝!
到底是皇帝,气场就是不一样!这一声暴喝,吓得殿内九个人顿时呆立当场!完颜皇察觉到不对,伸手就往床边去往他的佩刀,哪里还会有?慌乱之际,他还在大呼:“大兴国!朕宝刀何在!”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就是素来性情凶暴的徒单阿里出虎把心一横,喊道:“宝刀在此!”说罢,几个大步窜上前去,照着朦胧中那个身影就是一刀!刀落惨呼起!完颜皇一声痛呼,仍旧没倒,回过神来的仆散忽士也抢上前,又补一刀!这两刀一下,就瞧见那个身影从床上滚了下来犹大呼不止!
完颜亮脑袋一热!从袖中抽出短刀扑上前去,狠命捅了一下!当他把刀抽出来时,明显感觉到热乎乎的东西溅了他一脸!这一刀致了命,地上那人最开始还能略微挣扎呼喊,片刻之后一不动弹,二无声响。
殿里一片死寂,后头那些没有动手的脑袋里全空了,根本不知道该干什么!
好大一阵之后,才听完颜亮的声音响起:“掌灯!”
小底大兴国从震惊中醒过来,慌忙摸索着掌上了灯,当火光越来越盛,几人都围上前去仔细查看。但见地上一人倒在血泊之中,右肩右臂各中一刀,深可见骨!然而致命的却是捅在肋下的一个创口血流了一地,人已经气绝!
徒单阿里出虎上前扳过他的脑袋众人定眼一看,不是大金国皇帝完颜皇是谁!可怜这位皇帝,到死恐怕都不知道是谁害了他!
几人正聚精会神察看金帝尸首时,唐括辩突然碰了碰完颜亮,朝床上呶了呶嘴。完颜亮借着光看过去,只见皇帝的床上有一人合着被,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只从缝隙里露出一双满是恐惧的眼睛。
徒单阿里出虎拿刀挑开了帐,扯着被子就将那人掼下床来。却是个女人,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身上只穿着亵衣,恐惧使得她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瞪大一双美目,以极尽哀求的眼神看着这群弑君作乱的“好汉”们。这正是被完颜皇强行弄进宫来的,胙王完颜元的妻子。
金帝一声暴喝时,她就已经惊醒了,皇帝的惨呼声她听得一清二楚,可从始至终,不敢发出丁点声响。
完颜秉德对完颜亮道:“留她不得。”
一听这话,徒单阿里出虎举起了刀,完颜亮看着那张秀丽的脸庞,轻声道:“不必,大兴国,带她下去。“完颜皇和完颜亮这两兄弟,不但志趣相同,连爱好也差不多。金帝沉迷于酒色颇受大臣们的微词,而完颜亮的好色也是出了名的。此时他留下胙王妃的性命,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完颜秉德还能不知道这里头的猫腻,当即劝道:“不可为一fu人而留后患!太保”
他刚说到这里,完颜亮就转过头来,凶悍的目光使得秉德生生把后头的话吞了回去。看着完颜亮的神情,众人突然意识到,大金国的皇位,易主了!
唐括辩,地上那死人的女婿,头一个扑倒下去,高呼道:“臣唐括辩,叩见吾皇,万岁!”
他一挑头,乌带、李老僧跟着跪下,仆散忽士和徒单阿里出虎也扔了刀,伏拜下去,皆称“大皇帝万岁”。完颜秉德一怔之后,明白过来,纳头就拜:“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完颜亮志得气满,伸出双手虚托:“诸位,平身!”众人都起身后,他命小底大兴国收拾金帝的尸首,并将胙王妃带下去。
一群人就立在那滩血泊之前,商议对策。
唐括辩道:“事已作了,唯今之计,当趁早诛除朝中异己,否则明日车发,徒生变数!”
完颜秉德从旁问道:“何人当诛?”
“曹王宗敏,左相宗贤,此二人必杀无疑!唐括辩厉声道。曹王完颜宗敏,是唯一一位在世的金太祖完颜阿骨打儿子,也是完颜亮的叔父。而完颜宗贤忠于皇帝,且在朝中德高望重。
李老僧亦道:“太宗子孙宗翰子孙,亦留不得!”
完颜秉德听闻此言,吃了一惊:“不必牵连如此之广吧?”因为这么一杀下去,太祖太宗的子孙几乎要被杀尽!
完颜言此时在旁道:“这天大的事,圣上都已经作了那些人何足道哉?”完颜秉德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言语了。完颜亮很是赞同唐括辩和李老僧的话,自己弑了君,篡了位,如果不把太祖太宗的子孙杀尽,将来难保不会有人重走自己的老路!南朝太祖皇帝,已武臣的身份夺取天下,坐上皇位以后不是也极力防范武臣么?不是也搞杯酒解兵权么?杀!
完颜言此时进言道:“陛下,完颜宗敏,完颜宗贤二人在朝野广有名望,宜速杀!不若假借死人的名义召他们进宫,杀之可也!”完颜亮深以为然,先对仆散忽士和徒单阿里出虎道:“你们调集宫中的士卒,严密把守各处宫门,你二人的亲兵都安排来寝殿!”二人领命而去。
“小底大兴国你去宣召曹王和左丞相进宫!就说是圣上的旨意!”完颜亮沉声道。
随即,仆散忽士和徒单阿里出虎火速调整宫里的守卫,严密封锁消息,这头皇帝的尸首都快冷了,宫中其他人还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那小底大兴国先去宣召曹王宗敏。曹王根本不疑有他只是觉得皇帝有什么要紧的事非要在深更半夜召我进宫?
当他进宫以后,也没有发觉什么异样,就被带到皇帝的寝殿。一踏进门就望见完颜亮等一群人立在那里,他还没反应过来,还跟侄儿打着招呼:“迪古乃,圣上也召见了你?”完颜亮并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的叔父,完颜言此时道:“曹王,皇帝残忍好杀已受天谴,暴毙而亡。我等已然拥立太保为帝你有什么说的么?”
完颜宗敏被这一席话惊得瞪目结舌,突然之间瞥见地上一摊血泊又没瞧见皇帝身影,已然猜到几分。惊慌之下,结结巴巴道:“本王,本王,没,没什么说的。迪古乃,既然你登大位,那……”
话说到这里,恰逢仆散忽士回来复命,完颜亮一个眼色,仆散忽士顿时明白,悄悄拔出刀来。完颜宗敏听到刀出鞘之声,回头来看,结果被仆散忽士一下刀来砍在后背上。他负痛往旁边闪避,一边喊着侄儿的女真名:“迪古乃!迪古乃!”
仆散忽士手中钢刀不停,片刻之间,完颜宗敏头上身上连中数万,肤发血肉,狼藉遍地!完颜秉德不忍相看,转过脸去,完颜亮等人却如同看把戏一般,直到曹王扑倒地上,仆散忽士都还补了几刀。
尸体很快被拖下去,完颜言又对完颜亮道:“左相宗贤,素来骁勇善战,如今虽然年老,英雄如昨。稍后他来,须先制服。
“我晓得。”完颜亮道。
不一阵,完颜宗贤又至。这位忠直的老臣听闻皇帝召见时,还对家人说,圣上召我去,肯定又是为了想立胙王妃为皇后的事,这有悖人伦,我一定要据理力争!
到了皇帝寝殿外,他还整理衣冠,方才踏入门槛。谁知道,埋伏在门后的卫士已经等候多时,他刚一进门,卫士们就一拥而上将他压住。完颜宗贤到底是战场上过来的,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这是“皇帝”想杀他!想为自己立新皇后扫清障碍!
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喊道:“谁替我向圣上说句话!我死不足惜!只是怕圣上身边无助啊!”仆散忽士挺着刚才杀曹王宗敏的刀过来,一刀砍在这老臣的脖子上,宗贤仍旧大呼!复补三刀,宗贤仍旧睁大眼睛,死不瞑目!
完颜宗敏,完颜宗贤两位首脑大臣被杀之后,完颜亮及其同伙如法炮制,连夜召与他们不是同路的金廷勋贵大臣进宫,不由分说,乱刀砍死!次日,仍旧封锁消息,连杀金太祖、金太宗、以及完颜宗翰的子孙共一百多人!也就是说,几乎把朝廷里三分之一的朝臣都杀死!此外,还有许多宗室勋贵都无法幸免!
诛杀了异己之后,完颜亮对外宣称金帝完颜皇是暴毙!他的同党们又异口同声拥立他的新君!朝中剩下的大臣心知肚明,却也无可奈何!首先,事情已经作下了,木已成舟,生米煮成了熟饭,你还能怎样?其次,完颜皇也确实失了金国勋贵大臣的心,不管他是暴毙也好,被杀也罢,对于金国未必不是好事。
既然已经成了这步田地,不如就这么地吧,大金国皇帝,就是完颜亮了!!。
第八百零九章 惊动川陕
第八百零九章惊动川陕
这一日是除夕,已经到了散值时分,川陕宣抚处置司的官员已经忙完了一年的工作,准备回家跟父母妻儿团聚,过个欢快的春节。只是,虽然时间已经到了,但所有官员都还聚集在中庭里,有说有笑地摆着闲条。
这是个惯例,每年除夕这一天的下午,必须要等主官出来说几句后,大家才各自回家。武威王手头上还有点事没有处理完,因此耽误了片刻。这几年川陕的日子好过了,从这些官员们的脸上就看得出来,人人眉开眼笑,互相通知着准备初几请诸位同僚聚聚。
“大王来了。”宣抚处置司准备差使吴拱忽然道。他是吴玠的长子,徐卫还是节度使的时候就提拔他作“节度掌书记”,如今已是宣抚司编制内的正式官员,前途不可限量。
徐卫从内堂出来,迎着一张张的笑脸,他自己似乎也受到了感染,步伐轻快,翩翩若飞。紫金虎已经不是当年徐家庄那个五官俊秀,唇红齿白的少年郎了。年龄的增长,军旅的历练,让这个如今正值壮年的男人脱去了稚气,彰显着成熟。疆场上的风沙,让他的皮肤黝黑得如铁似钢,微微冒出的胡渣子张扬着男人的阳刚和雄性。不改的,是他仍旧挺拔的身躯,分明的轮廓!那双本该虎视四方的眼睛中,也因为今日佳节,消散了凌厉,带着几许温情。
幕僚们停止了喧哗,都看着他等待着长官说几句新年祝词之类,紫金虎当然也知道,清了清嗓子,望着众人,一时竟不知语从何起。好一阵沉默之后,他道:“要带娃拜年领压岁钱的,初五之后再来。”
人群中一阵哄笑,徐卫这才收起玩笑,正经地说起话来。他正训示时,众人都没有注意到一名着青袍,外面罩着大氅的官员悄悄入内,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当他看到张庆时,后者也正注意着他。见张参议走到了一旁,那青袍官员赶紧凑上前去,两人在一旁碰头说着话。张庆的脸上明显露出诧异的神情,听罢之后,打发那官员自去。
此时,徐卫仍在祝词,张庆略一犹豫,还上前打断了他的发言,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什么。紫金虎频频听点,末了,又对张庆说了一句话,才转过头来道:“好了,诸位,话不多说。新春大吉大利!回家过年!”
一众官员也纷纷恭贺徐郡王,闲话毕,都朝衙门外而去,却听参议军事张庆道:“请张判,马参谋,吴准备留下。”
张浚和马扩对视了一眼,心说什么了不得的事,非要在除夕这一天留下来谈。不过偌大个衙门,管理着川陕两处数千里土地,千百万人口,甚至还兼管着河东,哪天没大事?除夕“加班”又何足为奇?他两个又同时向徐卫看去,只见武威王脸色如常,应该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他们这么猜测着,朝里头走去。
“什么事?”张浚一边走,一边侧身向张庆问道。
“大事。”张黑子一贯的黑脸,并不多说。
听了这一句,张浚不再多问,都踏进徐卫的办公堂,只见武威王已经摊开了一张地图,正在那上面比划着什么。几人都凑过去,跟着那看,也不晓得在看些什么。
片刻之后,还是马扩忍不住问道:“大王,出了什么事?”
徐卫没有抬头,只将手一比,道:“张庆。”
参议军事兼主管机宜张庆看了几位同僚一眼,低声道:“金国出大事了。”
此话一出,几人脸上都是一紧,金国?金国能出什么事?马扩比较熟悉金国的政治生态,脑子里立马冒出一个念头,脱口道:“莫非又是政变?”
“还真让你说中了。”张庆使劲一点头。
马扩一声哼笑:“女真人自从立国以来,政变不断,杀倒一批又一批,不足为奇。”
张庆摇了摇头:“可这回却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马扩追问道。
“金帝,殁了。”张庆沉声道。
一语惊满堂!张浚直感匪夷所思,疑惑道:“不对吧?我记着金帝完颜亶该是而立之年,这正当风华,怎么就殁……”语至此处,他忽然想起刚才马扩所说的“政变”!眉头一挑!惊道“难道是有人弑君!”
“正是!你们猜猜谁干的?”张庆道。
马扩略一思索,汉名完颜宗弼死后,金国朝廷里的当权派,就只有完颜宗贤,完颜秉德,还有完颜亮这几个,此后,金帝的皇后裴满氏一直干预朝政。但,一个女人没有理由杀自己的丈夫;完颜宗贤是老臣,素有忠义之名;完颜亮是极受金帝倚重和信任的,他也没有道理干这勾当,舍此之外,就只有完颜秉德了。
“是完颜秉德?”马扩试探着问道。
张庆点头道:“说对一半,此事,完颜秉德确系主谋之一。”
“之一?那谁挑的头?”张浚追问道。
“太保,完颜亮!”张庆道。
这个名字一出来,几人都感到不可思议,没道理啊,完颜亮正是靠着金帝的信任,才在宗弼死后,成为朝中权臣,他为什么要弑君?
“我们收到的消息是,本月月初,完颜亮、完颜秉德、完颜言、还有金帝的女婿唐括辩,此四人为首,联络朝中亲信,又串通禁宫卫戍官员,杀死金帝完颜亶,拥立完颜亮为帝!”张庆道。
“可确实否?”张浚还有些不放心。
“张判,这么大的事,能有假?金国朝廷已经是公开了,完颜亮篡位以后,降金帝为‘东昏王’,哦,完颜亶的皇后裴满氏已于之前被杀,不过杀她的正是她的丈夫。除此之外,完颜亮更是大开杀戒,杀女真勋贵,金太宗子孙,完颜宗翰子孙,达一百多人,这其中还包括完颜亮的叔父,曹王完颜宗敏,还有丞相完颜宗贤。据说,金国朝臣,被杀十之有三。现在金国人心惶惶,举国动乱。”张庆道。
张浚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若如此,那金太祖的儿子岂非一个也不剩?”
“岂止?金太祖,金太宗,和完颜宗翰的子孙,几乎都杀尽了!”张庆直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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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章翅膀硬了
第八百一十章翅膀硬了
堂里一时沉默,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所震惊。尽管这并不是发生在大宋,但以如今宋金之态势,完颜亮弑君篡位不可能不对大宋造成影响,只是目前还看不太出来而已。
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一直坐在那里沉思不语的威武郡王徐卫。倒不是说他比其他人更具有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改的本事,而是他早就知道完颜亮会干这种勾当。完颜亮就是有名的“海陵王”,以野心,好色,才干而闻名。历史上,完颜亮在杀死金熙宗完颜亶自立以后,继续在金国推行大规模的改措施,持续汉化,并一直念念不忘南征灭宋。后来,他终于发动六十万大军南侵,只可惜这场仗,没为他荡平天下,反倒成全了一位书生的名声。非但如此,完颜亮更在此役之中被他的大臣窝里反,丢掉了性命。
徐卫现在考虑的并不是大宋今后要怎么来应付完颜亮有可能会发动的南侵,而是在想,这么大的事情,完颜亮就作了?就这么毫无顾忌地作了?
良久,张浚叹道:“不怪我们呼为狄夷,女真人这些年杀来杀去,死的都是自家骨肉。想当年,阿骨打起兵反辽,也算英雄,可他的子孙们……”
徐卫听到这话笑了笑,这不是五十步笑百步么?中原历史上,这种勾当难道还少?自家骨肉有什么稀奇?张浚见他笑,不解地问道:“大王因何发笑?”
徐卫一甩袖子,挺直腰板:“我是在笑完颜亮。”
“完颜亮有什么可笑的?”张浚又问道。
“弑君篡位,大杀勋贵,他这断的可是金国的手足。我为何不笑?”徐卫道。
众人均默默点头,谁说不是?女真人这几年日子本来就不好过,战场上屡次失利,国力日下,现在又发生如此恶劣的血腥政变,耗的是他们自己的实力。作为大宋来说,实在没有理由替他们唏嘘,不偷着笑就算厚道了。
“此事,当速速禀报朝廷。”张浚提醒道。
马扩看他一眼:“禀报朝廷?自然,自然,可朝廷怕是也不怎么理会。”
徐卫此时插话道:“完颜亮竟敢作如此大事,当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这话却让在场几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完颜亮弑他的君,篡他的位,与我们何干?难不成人家干这勾当,还得事先跟你知会一声不成?
张庆到底是徐卫的老兄弟,听了这话当即接口道:“不错!作得如此大事,他还真不担心我方有所行动?实在是视我西军如无物啊!”
张浚脸色一变:“大王,咱们可是跟女真人才缔结了和约,此时……”
徐卫狡黠地一笑:“没错,咱们是跟大金国缔结了和约,张判,你给我说说,和约都定了些什么事来着?”
“这……不就是罢战,撤兵,摒弃与契丹同盟,结为兄弟之邦这些么?”张浚道。
马扩听出些意思来,也笑道:“没错,宋金为兄弟之邦,金帝年长为兄,赵官家为弟。如今,完颜亮这贼子竟敢杀了我大宋皇帝的兄长,这还了得?简直就没把我大宋放在眼里!没把几十万宋军将士放在眼里!没把我西军虎狼放在眼里!不给他点颜色瞧瞧,这黄口小子当真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话说完,他与徐卫张庆互相对视,都会心一笑。
张浚就算再糊涂,也听出来了,坦白说,这倒的确是一个可以师出有名的借口,只是刚刚缔结和约……
徐卫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道:“其实,完颜亮杀不杀完颜亶,跟我们没有半钱关系。我们所不能容忍的是,这厮居然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干这种勾当,无视我们的存在。以如今天下局势,他作得如此大事,却不先跟我大宋通气,实在是狗胆包天!”
“没错,大王所言极是!务必示以利害,好叫他晓得今时不同往日了!”马扩大声道。
张浚仍有疑虑,小声道:“怕还是要禀报朝廷,请朝廷定夺为宜。”
徐卫站了起来:“朝廷自然是禀报的,不过,我们西军却得要便宜行事,先声夺人。”
张浚担任宣抚处置司判官,肩负着朝廷耳目的重任,说白了,就是盯着徐郡王。虽说这些年和徐卫合作无间,而且皇帝都换了几茬了,但他毕竟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和使命。尽管武威王向来有忠义的名声,但这事不得不小心一些。一念至此,问道:“大王有何打算?”
“起兵,讨贼!”徐卫朗声道。
不仅张浚,连马扩都吓了一跳,什么?起兵?真的假的?马扩本以为,武威王顶多借着这个由头吓一吓完颜亮,抖抖威风,再不然借机拿他们一把,可没想到徐郡王竟然要起兵讨伐?怎么地?还真想替金帝报仇啊?
张浚素来知道徐卫口中不打逛语,可他着实有些不信,因此试探道:“大王?”
“我不是说得很清楚么?起兵讨贼!”徐卫笑容满面道。
张浚眉头一皱:“不是真打吧?”
“当然不是真打,完颜亮此刻最急的是什么?就是坐稳他的位子,安抚金国内部,如果我们此时去趁火打劫,他除了忍气吞声还能怎地?此番非叫他出大血不可!”徐卫笑道。
“是极是极,想当年,金军每每南下,动辄勒索金银,这回也叫他们……”张庆打趣道。
“看你那点出息!金银有甚好?土地才是要紧,土生金,不懂么?”马扩白了他一眼。
“那依子充之兄,我们该向大金国讨要哪里?”张庆问道。
“那自然是太原了,只要把太原府弄到手,有河东就稳了。”马扩道。
徐卫见他们事还没干,就想着好处,笑道:“别着急,此番完颜亮非出血不可。德远兄,你即刻以川陕宣抚处置司名义上书朝廷,报告此事。子充兄,你以本司名义起草命令,令鄜延帅徐洪自麟府出兵过河,趋大同;永兴帅杨彦过浮桥,入河东,扑往太原。兵力不必太多,虚张声势即可,屯兵边境之后,务必大肆宣扬,向金军通报,我军此来是为大金皇帝复仇,诛杀金国国贼。张庆,你让我们的间人细作造起声势来,牛皮吹得越大越好!这回,咱们就是要不动一刀一枪,却要把金国掀个底掉!”
马扩张庆同时抱拳道:“得令!”
末了,张庆犹豫一下:“大王,这可过年呐?”
“等命令到了鄜延永兴,也是初好几了,年还没过完?没事,告诉将士们,他们虽然过个囫囵年,却也叫女真人年关难过!”徐卫笑道。
马扩张庆领命而去,张浚本待要走,却好像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完,坐在椅子上沉默了片刻,徐卫见状问道:“德远兄还有何事?”
张浚一时没有回答,片刻之后起身道:“下官这就去行文。”语毕,折身朝外走去。
“德远兄,有话不妨直说,你我共事多年,不必遮遮掩掩。”徐卫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张浚停下了脚步,一时却没有转身,犹豫再三,方才正过身子,对徐卫一揖道:“有句话,下官本不当讲,只是……”
“我说过,有话直说。”徐卫也站了起来。
“那下官就直言不讳了。”张浚神情严肃。“大王举两路兵马向金国施压,这自然是为公。而朝廷也授予大王便宜处置之权,这本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是,下官想提醒大王,此一时,彼一时。当初,金人压迫日甚,有亡我之心。川陕远离中枢,交通多有不便,彼时便宜行事无可厚非。但如今,金人已不比往日,大王用这便宜大权时应当慎重。”
徐卫听完他的话,面不改色:“德远兄是认为徐某跋扈?”
“下官不敢。”张浚俯首道。
徐卫淡然笑笑,叹道:“我本以为,这么些年你我同舟共济,于公乃是同僚,于私乃是良友,彼此之间全无间隙,精诚团结。没想到,倒是徐某自作多情了。”
这话却说得有些重了,张浚一时不禁有些后悔,忙解释道:“大王多虑了,下官并无怀疑大王之心,只是,只是……”
“罢了,既然张判有此疑虑,徐某撤回命令就是,一切等待朝廷定夺。”徐卫拉下脸来。
张浚一听,有些急了:“这军令如山,岂能收回?大王息怒,下官实在没有别的意思!”
“哼!张判不必勉强,诚如你言,今日不比往日了,女真人又没打到川陕来,何必多此一举?”徐卫仍旧“不依不饶”。
张浚急得冒出了冷汗,连连拱手道:“大王息怒,息怒,只当下官没有说过!浚与大王相交多年,岂能不知大王忠义之心,可昭日月!实是卑职多事!”
见他如此模样,徐卫这才绕出案桌,来到他身旁,恳切道:“德远兄,自昔年在枢府一见,我一直对兄敬重万分。这些年,你我风雨同舟,合作无间,收复陕西,进军河东,桩桩件件的功劳,都有你一分。在徐某心中,兄非但是益友,更是良师。你我之间,当不分彼此,开诚布公。”
张浚没料到徐卫会有这番话,颇受感动,看着对方道:“大王功盖一代,浚岂止是敬重而已?”
“我明白,如今徐某非但执掌着川陕,还兼管着河东,手里握着二十万西军的兵柄,难免惹人闲语。但我今天把话扔在这儿,徐某非是依恋权位,心中所愿,无非是收复故土,驱逐北夷而已。倘若来日,大军北伐成功,夺回两河燕云,卫必当卸甲归田,也学德远兄,作一肚子学问。而且徐卫深信,这一天,不会遥远!”徐卫正色道。
张浚将手一拱:“大王有此雄心,浚愿竭尽全力,共襄盛举!”
当下不再多言,张浚自去行文禀报朝廷,徐卫目送他离开,忽地笑了起来。张浚真真是个忠臣,他到川陕时,还是太上皇赵桓在坐江山,如今,皇帝都换了两拨了,他还牢记着自己的职责。此人倒也是一时俊杰,只可惜笼络不住,这张脸皮,早早晚晚,是要撕破的。
想了一阵,他又回到案前,瞄了几眼地图。此番,他决定动用两路兵马恫吓女真人,虽说也有趁火打劫的想法,但这并不是最主要的。徐六在朝廷里虽然还谈不上失势,但地位已经无法和从前相比了。麟王折彦质为首相,分了他的权,这并非是单单针对徐六,而是针对整个徐家。
徐九近来分析这朝野局势,得出一个结论。“得益”于宋金战争,几大豪门逐渐崛起。这首推当然是徐家,徐六在朝中拜相,他自己又执掌着川陕河东,徐家子弟多在军中担任要职,把持着西军兵权,实力雄厚。
其次,就得说折家。麟王折彦质担任首相,他的折家军兵力虽然无法同西军相比,但在南方诸军中,实力却是一等一的。而且折家的军队,是宗族式的,但凡要害位置,绝对都是姓折的人在坐。地盘是小点,只在江南西路,但从前些日子折彦质想让折家军回归故土来看,麟王也在为日后作打算。
再次,就得推刘家。刘光国宣抚淮南,又得了山东,兵力虽然和徐家折家相去甚远,但人家是皇后的娘家人,得天独厚,将来必定大有发展。
舍此之外,还有韩世忠和岳飞这两位,也算是实力派。两浙的赵鼎也有西军的底子,只不过他护卫江南,几次大仗都没他的份,估计也没多少斤两了。
徐、折、刘三家,控制着宋军绝大部分兵力,不论在朝中还是在地方,势力都是盘根错节,这当然是因为宋金战争的时势所造成,但也不能否认是有心经营的结果。
历史上,宋廷在制住了金军的攻势之后,就迫不及待地收大将兵权,铲除将门势力。当初抗金的几员大将,张俊、韩世忠、岳飞、刘光世这四位先后被削掉兵权,其中岳飞还丢掉了性命。
现在,虽然还没有什么苗头和风声,但却不可不防。所以,朝廷里必须有人,否则,手握雄兵,就是怀璧之罪。徐六的地位受到动摇,徐九就必须要有所举动,不能让人家以为徐家是软杮子,想捏就捏。
若放在五六年前,徐卫或许还有所顾忌。但时至今日,西军的兵权他已经牢牢抓在手里,几路大帅除了姚平仲和刘光世以外,全是他自己人,中下级军官很多都是出自他的门下。说句犯忌讳的话,在西军里,皇帝的诏命,绝对没有他一道军令好使。光抓兵权还不行,地方上的行政系统,徐卫这些年也是苦心经营。陕西不用说,地方行政大员几乎都是他一手提拔栽培的,四川之前有些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味道,经过这几年活动,局面已经大为改观。更难得的是,河东光复地区,全部是徐卫亲力亲为,重新组建了军政两套班子。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今川陕河东三地,就是一个绑在徐卫身上的利益共同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句更犯忌讳的话,徐卫现在已经拥有跟朝廷叫板的实力。杭州城里那位惧内的小官家,他并不在放眼里,反倒是很忌惮其他几大将门。在他看来,从今往后,这大宋的时局怎么走,就得看几大家族的角力结果。反正他是不信那位小赵官家是什么雄主,能够收拾了这军阀尾大不掉的局面。
话又说回来,虽然拥有跟朝廷叫板的实力,但徐卫现在还真就没有把皇帝拉下来,自己去坐金銮殿的想法,他还没到那火候。他现在的想法就是,尽一切力量,维持目前的局面,不到万不得已,绝不铤而走险。如果将来时局有变,再相机而动。不光他自己这么想,他也希望其他几大将门的首脑们也这么想。千万千万,别有哪一家头脑发热,干出过火的勾当来,那可就就遭殃了。
也不知想了多久,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却发现天色已经暗了。此时,他才猛然惊觉,今天是除夕啊!大过年的,我还在衙门里呆着作甚?当下,取了大氅披在身上,匆匆出了办公堂。因为他没走,几个在衙门里值事的官员也不得脱身,又不敢去催促。徐卫挺不好意思,赶紧让他们回家过节去。出了衙门,跨了马,他自己也急匆匆地往家里而去。
寒冬腊月,虽然不见下雪,可这天冷得不轻,徐卫紧了紧领口,朝武威郡王府奔去。一路上,只见得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喜气洋洋,娃娃们不嫌天黑,仍在大街上互相追逐嬉戏,时不时地放几颗炮仗,大呼小叫地,看得徐卫满面笑容。路上的行人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埋头赶路,年三十了,谁还不着急着回家过年呐?
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武威王不由得催促坐骑跑得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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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一章 鸡飞狗跳
第八百一十一章鸡飞狗跳
在尚书左仆射,平章军国重事,麟王折彦质的建议下,皇帝赵谨下诏改元,以本年为靖安元年。
这一天是靖安元年正月十八,按照汉人的习俗到了正月十五,这年就算过去了。但实际上,整个正月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哪连金占区也一样。这里是河东重镇太原府,更是宋金前线所在。不过,大过节的,紧张的氛围也被新年的喜气所冲淡,太原城已经不像去年年底那样戒严了。
这只是老百姓眼中看到的景象,而在太原的文武官员心里却始终紧紧绷着一根弦。消息早已经传到了此地,以太保完颜亮为首的大臣发动了政变,杀死了金帝,自立为尊。朝中勋贵,尤其是太祖苗裔和完颜宗翰的子孙,被诛杀者极多!据说,在朝官员被杀者十之有三!
坐镇太原的是金国河东兵马都部署仆散忠义,按说,当年他曾经在完颜亮帐下听用,而且参与此次政变的人中,还有他们仆散家的同宗,他应该乐见其成才是。但仆散忠义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忐忑不安。因为,前些年完颜亮作为钦命大臣坐镇河东时,他曾经“冒犯”过这位新君,虽说都是军事指挥上的分歧,但谁敢保证新皇帝不记旧恨?
自他而下,许多河东的金国文官武将也都惶惶不安。他们之中,或者有亲戚故交被杀,或者有人属于帝党后党,政变的消息传来之后,这些人都悬着一颗心,不知道大难会不会降临到自己头上?
仆散忠义更为担心的是,如果消息被陕西那位得知,以他的性格作风,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有道是怕什么来什么……
十八这一天,仆散忠义正按惯便,巡视太谷、文水、祁县这三处对宋前沿的战备情况。当他行至文水县时,忽然闻报,大宋西军尽起精锐,已经集结到汾州,前军已经抵达郭栅镇,距离文水县只有八十多里!他的随从们骇了一跳,纷纷劝说其赶紧回太原府坐镇指挥抵抗!而仆散忠义却没急着跑,西军尽起精锐?为什么?这不刚刚缔结和约么?难道真是想趁大金发生内讧之机,又欲北伐?
仔细一探消息,这位河东金帅感觉不太妙。宋军此来,声势浩大,而且不是似往年那样叫嚣着要“驱逐北夷,还我河山”,而是打着替金帝报仇的旗号来的!乍一听,这简直胡闹嘛,宋金是生死仇敌,金帝被弑,女真内讧,他们该偷笑才是,何以会号称为金帝复仇?但转念一想,就不难明白徐卫打的是什么算盘。宋金方才缔结和约,结为兄弟之邦,金帝年长为兄,宋帝年轻为弟,紫金虎就是抓住这个由头,搞得还师出有名了!
宋军在正月进军,又以此为号召,仆散忠义明显感觉到军心动摇。他的部下,竟十有**劝他赶紧回太原,表面上看,似乎是替他着想。实则是害怕与宋军对阵,想逃回太原躲避。尽管明白这一点,但仆散忠义还是在两日后,匆匆返回。且不说宋军势大,这三县前沿定然抵挡不住,只有紧守太原城池。单说以目下局势,朝廷怎么办都还不晓得,我们在前头拼什么命?
主帅一走,驻扎在三县前沿的金军里突然谣言四起。原本并不知情的金军将士,也知道了燕京发生了政变,大皇帝都被杀了,太保完颜亮坐了江山!又说仆散忠义恐为新君所不容,早晚要被收拾云云。
这谣言打哪传出来的,前线军官没空去理会。他们只知道一样,那就是仆散都部署从前遇上这事,绝对是扎根前线,亲自指挥。这回却匆匆返回太原,难道没有原因?恰在此时,宋军前锋往前拱,直抵文水,这么一来,坏事了,文水县守军一见徐字旗,立马弃城逃跑,旁边祁县金军一看,有样学样,靠后的太谷金军一见这两县兄弟部队怎么都往回撤?哎哟,不好,徐爷爷大军打过来了!又撒丫子跑了!
这仆散忠义前脚刚到太原,他前沿三处兵马竟然后脚就到!要知道,这位金军后起之秀一向以冶军严厉而闻名,不战而逃,绝对死罪!但此次,他却仅仅是将挑头的将领解职关押,并没有处以极刑。
宋军不费一刀一枪,直入太原盆地,杨大帅听到军报时还愣了愣,怎么回事?不抵抗?嘿,九哥到底是九哥啊,我接到命令时还想,哪有那么容易,金军再不济,也是打了这么多年仗的百战之师,岂能被你吓倒?可如今看来,不咋地嘛!这前沿三县不战而逃,那我再往太原去试试?要是太原府也能唾手可得,那就太美了!这么想着,杨彦下了军令,大军直奔太原!
说是大军,其实他这回进兵根本没带多少部队,永兴军只出动了马步不到一万五千人,其他都是河东驻军在充数,总共四万人不到,硬是号称十九万!
这头仆散忠义正寻思对策,宋军就如影随形地兵临太原。这么一来,倒让他拿定主意了。不管是谁作皇帝,自己身为前线统兵大将,如果不战而退,丢失城池,那么回去燕京绝计没有好果子吃。如果完颜亮正要把自己怎么样,这不正好给了他借口么?自己现在能作的只有一样,死守太原城!
可他这么想,他麾下的将士不一定跟他一条心。我家人亲戚都被完颜亮宰了,我还在这儿给他守城呢?去他妈地!老子还不如投了徐卫,好歹能活命!
正当仆散忠义布置守城事宜时,就有几名军官借着调动的乱劲,出城投了宋军!虽说带去的兵马不过数百上千人,可影响极其恶劣,大大动摇军心!仆散忠义知道,这次的情况比上回徐卫亲自率大军来寇太原更为险恶!想明白这一点,他痛下狠手,将前沿脱逃回来的主要军官斩首示众,又严厉告诫诸将,只有守住太原,我们才有活路!否则,怎么地,都是死路一条!
他一面布置守城,一边急报燕京!
独眼虎一到,太原乱成一团,而另一头的大同府也好不到哪里去。赤髯虎徐洪率部从丰州出发,居然没遇到任何抵抗就渡过黄河,都说“望风而逃”,可鄜延军过了黄河之后,压根就没碰到过金军,早逃得没影了!徐洪比杨彦还纳闷!不对啊,上回我来,打得可是艰苦!这次居然遇不到抵抗,金国都乱成什么样了?他的前锋骁骑疾驰二百里,在距离大同府一百多里外,总算遇上了金军部队。一仗干下来,前锋军官只有一个感觉,金军这他妈是虚晃一枪就跑啊!不行,我得再往前拱一拱,还没见过大同城是啥样呢。
两路报急,火速送达了燕京城。
“徐卫!匹夫!待朕稳住局面,定不与你干休!”燕京宫城之内,完颜亮暴跳如雷!这位刚刚坐上大位的金国皇帝踹翻了面前的矮几,额头上青筋直冒,显然火冒三丈!
在殿里的,都是和他共同举事的亲信,有唐括辩,有完颜秉德,完颜言,李老僧,如今这些人全都身居要职,加官晋爵。
前驸马唐括辩呆了一呆,摇头道:“陛下,他日不与徐卫善罢甘休且放下不说,如今这一关怎过?”
“他怎么知道得这么快?”完颜秉德一直疑惑不解。我们去年腊月才干的事,他正月就发兵来犯了,这也太神速了吧?
“耶律马五的部队已从山东撤回,可命他前往大同迎敌。”完颜言建议道。
唐括辩闻言头摇得更厉害:“耶律马五的部队,一兵一卒都动不得。现在什么情况你难道不知道?”
原来,完颜亮弑君篡位,大杀勋贵之后,金国朝野震动!一些往日随金太祖金太宗打江山的王公大将蠢蠢欲动,完颜亮费了牛劲,拉拢分化,杀鸡儆猴,这才弹压下去。可按倒了葫芦又起了瓢,方才迁居燕京之南的渤海族人最近又不安分,借机闹事,吵着要回辽东去。大有威胁朝廷之意!耶律马五所率的金军精锐绝对不能调离燕京,否则,渤海人一旦闹事,后果不堪设想!
可马五的部队若是不动,大同方向的驻军恐怕难以抵抗西军攻势!徐卫这次是趁火打劫,有备而来,没听到么,人家号称是要为“东昏王”复仇,你这让前线金军将士如何自处?渤海军肯定也是调不动的,放眼望去,几无可用之兵!
“陛下,有一句话臣不得不讲。这宋军趁机北犯,徐卫还只是一方面,南方恐怕……”李老僧话没完,因为他看到满殿的君臣都变了脸色。
没错,宋军撕毁和约兴兵来犯,最先动的,定是南方诸军,他们已经得了中原和山东,势必要渡过黄河,进攻河北。徐卫远在川陕,他的行动一定还在南方宋军之后!这可如何是好?宋军来得太快,根本没有时间准备布置!
完颜亮牙齿都快磨出粉来,如果此时徐卫在他面前,他肯定会把那厮生吞活剥!可气归气,完颜亮知道,他根本奈何不了徐九。一屁股坐下去,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大金皇帝开始苦思对策!
他预感到,这次如果一不小心,很有可能鸡飞蛋打!搞不好,他会被“内外交困”“两面夹攻”,这还没坐热的皇位只怕……
打!是没办法打的!宋金刚刚缔结和约,金军完全没有准备!更何况发生了改朝换代的勾当,金国上下人心不稳,谁还有闲心去打仗?最可恨,徐卫这个王八蛋居然打着替废帝报仇的旗号!还真他妈仗义!可不打又怎么办?难不成眼睁睁看着他攻到燕京来?南边他已经打到太原城下了,北边又快到大同府,要人老命啊!
“仆散忠义是何封赏?”完颜亮突然问道。
完颜秉德想了想,道:“陛下并无诏命。”
“封!封仆散忠义为晋国公,右副元帅!他麾下官将,一并升赏!严令他们,务必守住太原!只要守住,朕稍后不吝重赏!”完颜亮咬牙切齿道。仆散忠义是有本事的,这一点他很清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但愿仆散忠义能够挡住西军北上的步伐!
完颜秉德应下之后,又道:“陛下,这也只解决一面,那趋近大同府的宋军如何应付?”
完颜亮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其实这逼近大同府的西军才是最具威胁性的!大同往东,就是燕京!大同驻军有数万人,若是平时,不说击败,挡住敌人没有问题。可眼下的情况实在具体,谁也不敢打保票啊!
唐括辩眼睛一亮,忽道:“陛下,臣倒有一个主意。”
“快说!”听到这话,完颜亮的眼睛更亮!
“东昏王在位时,着手实施渤海南迁,其实渤海人绝大多数都不愿离开故乡。眼下他们借机闹事,也是想重回故土。不如,就让他们去大同挡西军!”唐括辩道。
众臣本以为他有什么好主意,原来是这个?完颜言当即就反对道:“眼下局势如此,怎能让渤海军去抵挡宋军?万一在前沿有个甚么变故,那可是灭顶之灾!”
“你听我说完!不是让渤海人白打,只要是能击败西军,就让他们回辽东又何妨?现在十万火急,就顾不得许多了!”唐括辩道。
完颜亮在脑子里一琢磨,渤海人现在虽然闹事,可毕竟是内乱,跟外患比起来,谁轻谁重一目了然。渤海人就算对自己有什么不满,也不会傻到去帮宋军的忙,这倒的确是个办法。可有一样,渤海人现在迁到河北地区,要将他们组织起来开赴前线,来不来得及?还有,万一将渤海人调走,那河北又怎么办?拿什么去抵挡南方宋军?
就在完颜亮君臣呼天抢地之际,一道奏本让他们安定下来。这本子是萧裕上的,他是完颜亮的旧人,去年议和,他就是受完颜亮指派,实际代表金国。所以完颜亮即位以后,并没有忘记他。立即任命为南京留守兼大名知府。萧裕这个本子并没有说其他事,只是例行向朝廷禀报今年他准备干些什么。
可上到皇帝下到大臣,没有谁关心他今年有什么计划,他们只关心一样。怎么?大名府没事?要知道,如果南方宋军北伐,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名府!但萧裕这本子里并无支言片语提到宋军,而从他上本的日期来看,至少可以断定,四天之前,大名都还相安无事!可这就怪了!如果南朝大举北伐,最先开打的,肯定是河北!现在南方毫无动静,远在西部的徐卫倒上窜下跳!这是什么缘故?
君臣一合计,大致也猜到了。这回根本没南方宋军什么事,就是他娘的徐九在捣蛋!这么一想,金国君臣松了口气!但立马,心又提到嗓子眼了!南方宋军可以不当回事,可西军素来是大金国最为忌惮的!哎,徐九这厮怎么擅自行动?他们朝廷搞不好都还不知道消息,他就起兵了?
经人一解释,完颜亮才知道,原来这位大宋郡王经营川陕多年,早已经是一方诸侯了,宋廷估计也拿他没辄。而且,据说徐卫的衙门唤作“宣抚处置司”,有便宜行事之权,说白了,西军他说了算!想打你就打你!
完颜亮思之再三,没有对策。此时,完颜秉德提醒他,耶律马五跟徐卫打了不少交道,而且是金军将领中,唯一一个大败过紫金虎的人,他对徐卫很是了解,何不找他来问问?完颜亮如梦方醒,急召马五来见。
耶律马五,原来是被划在完颜宗翰一党的。因为这个原因,在完颜宗翰倒台之后,他一直被束之高阁,不得见用。后来,还是完颜亮重新起用了他,在山东立下大功,打败了刘家兄弟。完颜亮称帝以后,当然不可能无视他,高官厚禄,极尽荣宠。
而马五现在也学乖了,深感政治这潭浑水不是他淌得过的,所以当完颜亮弑君篡位以后,他严格约束部属,任何人不得轻举妄动,甚至连议论都不许。甚至,为了避免有可能的麻烦,在完颜亮篡位以后,他立即上书,表示要交出兵权,在燕京作个闲官就成。完颜亮当然明白他这是什么意思,好言抚慰,才打消他的疑虑。
其实,在这个过程中,也有人来联络他,希望借助他手中的精锐金军,勤王诛贼!这个贼是谁,不言而喻!马五是刀切豆腐两面光,他既没有倒向这些反对完颜亮的人,也没有向完颜亮告密,谁也不得罪,抱着骑驴看唱本的心态静观时局变化,左右一句话,反正我不参与!
所以,当宫内的近侍来紧急召他入宫晋见时,耶律马五心里打起了小鼓,完蛋!是不是那些人联络我举事的消息泄露了?现在事发,皇帝要除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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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二章女真阴险
第八百一十二章女真阴险
在殿门外,金军宿将耶律马五整理衣冠,等着近侍出来传召。《shuyaya时至今日,当年跟金太祖金太宗打江山的老将们死的死,老的老,马五昔日不过是完颜宗翰麾下一俾将,如今却已经是老资格了,说他是军中元老也不为过。
虽然鬓角已然花白,但威风仍在,不一阵近侍出来宣召,他昂首大步而入。刚一踏进殿门就怔住了,他没想到这殿里居然云集着这许多重臣。心头一跳,快步而入,方至殿中就大礼参拜下去:“臣耶律马五,叩见大皇帝陛下!”
完颜亮在殿上急招手:“卿不必多礼,平身,赐座!”
耶律马五很有自知之明地在最后末座,等待皇帝垂询。看皇帝这态度,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啊?正想着,便听完颜亮道:“耶律贤卿,朕知你纵横疆场多年,数次与徐卫交手,并在鄜州一役大败紫金虎。我大金军中,能让紫金虎忌惮的,你算一个。”
听皇帝如此抬举,马五表现得很是谦逊,俯首道:“当不得陛下谬赞,臣是与徐卫多次交手,但互有胜败。”
“嗯。”完颜亮似乎对他这份低调比较满意。“依卿之见,徐卫何许人也?”
要评价徐卫,马五倒有些压力。打心底说,他佩服徐卫,紫金虎这厮善于用兵,其城防、布阵、号令、进退都很有章法,然每临战事,战略上又喜欢出奇制胜,难寻章法,当得起名将之称。不过,这心里话却不能坦白跟大皇帝讲,那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又不愿把徐卫说得太不堪,左思右想,道:“徐卫算得上能征惯战,有些手段。”
完颜亮听罢,迫不及待地将事情抖了出来:“朕方才接报,徐卫尽起西军精锐,打着替废帝报仇的旗号大军压境。面边已经打到太原城下,西面已经迫近大同,依卿看来,如之奈何?”
马五眼皮一跳,心知不妙!紫金虎也来也忒快忒是时候了吧?眼下大金国朝野不安,人心浮动,他打着这旗号举兵来犯,于我是大大不利!尽管马五并不打算淌完颜亮的浑水,但他对局势也有相当了解,心知此时宋军若大举来犯,那么大金国危矣!
想了一阵,他忽地问道:“陛下,南面有什么动静么?”
“南方似乎并没有什么动作,只有徐卫举兵前来。”完颜秉德从旁插话道。
马五低头沉思,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他,也没谁去出言打仗,好一阵之后,马五松了口气。他这模样让众人摸不着头脑,唐括辩见状问道:“可有对策?”
马五一俯首:“陛下,以臣之见,徐卫此来,恐怕是虚张声势。”
“虚张声势?这话从何说起?”完颜亮急问道。
“若是宋军欲趁……大举北犯,那么一定会经过周密的布置,绝不会如此神速。从时间上判断,紫金虎这是临时起意,想来也不会布置得多么周密,他也未必是想借此机会攻城掠地,不过是趁火打劫而已。所谓打着什么旗号,那不过是掩人耳目,乱我阵脚。”马五分析道。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金国君臣未必肯信,但从马五嘴里讲出来那分量又不一样了。上到完颜亮,下到几名大臣,都感觉心中大石落地,轻松不少。完颜亮脸上有了笑意:“照你这么说,徐卫两路来犯,根本不足惧了?”
“也不是。”马五这话又把众人的心吊了起来。
“怎么说?”唐括辩有些不耐了。
“徐卫此来,是为打劫,倘若没有好处,他是绝计不会善罢甘休的。想必陛下与诸位都知道,紫金虎经营川陕多年,麾下控弦之士数十万众,更有天府之国作为保障。更有一点,徐卫对川陕,对西军,拥有绝对的控制,这是南方宋军将帅们所不能比拟的。臣虽然认为他这次来并不是真想开战,但如果惹急了他,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不知道。”马五道。
殿上一时沉默,人人都琢磨着他的话,最后都得出同一个结论,徐卫这次来,是想浑水摸鱼,如果不尝到点甜头,他恐怕是不会退兵的。
“你有什么建议么?”完颜亮问道。
“臣的建议是……”马五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改口道“一切听陛下圣裁。”
“唉,这什么时候?有话但说无妨,朕是信任你的。”完颜亮宽他心道。
听了这话,马五才道:“臣建议,能不打则不打,现在情况复杂,实在不宜妄开战端。”
这话谁都听明白了,完颜言道:“你的意思是说,给徐卫点甜头,让他退兵?”
马五点点头,不再多话。完颜亮深深呼出一口气,紧锁着眉头思量起来。从前金军与宋军交战,往往索要金帛子女和土地城池。紫金虎恐怕对金银美色不感兴趣,那么他想要的,就是土地城池了?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心疼,因为他好像突然洞察到了徐九的意图。现在而今眼目下,还有哪一块地盘值得紫金虎垂涎?太原!
可若是将太原府还回去了,那么等于整个河东都让宋军光复。金军打了二十来年,到头来,就得个河北!可眼下……
“陛下,臣赞同耶律马五的意见,此战,能不打则不打。徐卫想要好处,大金给他就是,有道是小不忍则乱大谋,姑且咽下这口气,他日再作计较。”唐括辩进言道。
“那你知道徐卫想要什么?就都给他?”完颜秉德问道。
“他还能要什么?无非不过就是金帛财货,土地城池,再不然,给他几匹马,只怕紫金虎都乐得直蹦。”唐括辩道。
“他如果要太原怎么办?”完颜秉德又问。
“给!”唐括辩说得非常干脆。
“你倒是大方!须知这每一寸土都是大金将士浴血奋战打下来的,岂能白白送人?”完颜秉德对他的话很是满。
“山东都送了,还舍不得一个太原?只要过了徐卫这一关,等陛下大事既定,还怕没有报仇雪耻的机会?如果这一关过不去,那麻烦就大了!”唐括辩倒是没给这位故交留什么余地。
他的话都说在完颜亮的心坎上,没错,只要这一关我过去了,只要给我时间,把大金国安顿好,不怕没有报仇的机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丈夫能屈能伸,勾践当年不是还忍辱含垢么?
“罢,且向紫金虎低一回头!谁去跟他谈?”完颜亮倒也果断,一旦拿定主意,真个雷厉风行。
皇帝一问,底下鸦雀无声。从前太宗朝,一说到要出使南方,大臣们都抢着去。因为那个时候,金军所向无敌,横扫天下,出使南朝那是个极其风光体面的勾当。只要是大金国的使臣,便在赵官家面前那也是抖足了威风!便是骂小赵两句,他还得笑脸迎着!
可这回是去见紫金虎,说白了吧,就是跟人赔笑脸说好话,求人退兵,紫金虎要是骂你两句,你还得笑脸迎着。这么屈辱的勾当,谁愿去谁去,反正我是不知道。
“诸卿都不愿去?也罢,朕自己去!”完颜亮发了火。
那李老僧,是尚书丞,完颜亮作丞相时,他就是亲信之人。此时见皇帝发火,硬了头皮:“陛下,便让臣去会会这位名动四海的虎帅吧。”
完颜亮顿感欣慰,到底是我的老班底,不是旁人可比。当下道:“好!你去见徐卫,旁的休说,只问他,到底想要什么!”
“是。但,陛下,臣认为,我方宜先拟出一个条件来,总不能由着紫金虎漫天要价,血盆大口。”李老僧建议道。
这话引起了所有人的附议,完颜言道:“没错,不能让徐卫先开口。”
“那你们说说,拟个什么条件?”完颜亮问道。
完颜秉德略一思索:“金银若干,皮毛若干。”
唐括辩随即接口:“要不然,再给他几百匹好马,这绝对能让紫金虎心动。”
“但有一条,土地城池,我们绝不能先开口,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女真名乌带的完颜言提醒道。
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耶律马五忽道:“陛下,还有一样东西,能打动紫金虎。”
“哦?是什么?”完颜亮忙问道。
“陛下或许不知道,徐卫的父亲徐彰,也是南军中元老大将。我听说,他早年是已经致仕退休的,只因宋金战事起,他才重新出山听用。当年跟我们西路军打了几仗,很有些手段。后来,这位老帅抱病转战河北时,得知自家的祖坟被人掘了!徐彰遭此一难,大病不起,终是撒手而去。”马五道。
听他提起这段典故,殿上倒是没有人知道,饱读诗书的完颜亮听完后叹道:“祖坟被掘,想那徐家子弟必定是痛不欲生,誓报此仇。怪不得徐卫如此……哎,当年掘徐家祖坟的是谁?”
“这段往事,若不是此次徐卫举兵来犯,臣都快忘记了。当年,我大金扶持高世由称帝,建立韩国,掘徐氏祖坟的,正是高世由之弟,时任韩枢密使的高孝恭。”耶律马五道。
完颜亮听罢,也不犹豫,当即道:“高孝恭现在何处?召来,给徐卫送去!他父因此人而死,朕如今送个人情予他!成全他的孝道!”
完颜秉德脸上不好看,质疑道:“这恐怕有失我大金国威吧?高世由已死,高孝恭几经贬谪,如今已发配到北方居住。若是将他交给徐卫,绝计是个死!”
其实在完颜亮心里,最最看不起的,便是高世由高孝恭这样的“贰臣”。如马五这样的,虽然也是契丹人,可人家有本事,替大金国立下了汗马功劳,他自然另眼看待。可像高家兄弟那样的东西,完全就是吃货,没一点用处!
“大金国养他们这么些年,如今国家有事,高孝恭也该捐身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吧?”
皇帝都这么说了,谁还能再有异议?当下议定条件,便遣李老僧为使,去见徐卫。众臣散去之后,独唐括辩未走,完颜亮知道这厮颇有城府,遂问道:“卿还有事?”
唐括辩阴森森地一笑,好像颇为自得,完颜亮见状微微皱眉,想什么东西呢?
“陛下,臣有一策,纵对付不了紫金虎,也给他埋个祸根!叫他终有一日不得安宁!”唐括辩神秘地说道。
“哦,说下去。”完颜亮来了兴趣。
“陛下学识渊博,定然知道南朝立国时,宋太祖皇帝杯酒释兵权的典故?”唐括辩道。
这谁不知道?完颜亮笑道:“宋太祖起于行伍,靠军队支持夺了江山,自然最是忌惮手握重兵的大将。不过,亏得他的老兄弟们识趣,一杯酒喝下去,次日立马上表请辞。若碰上几个不识趣的,朕倒很想知道这位太祖皇帝会不会下杀手。”
“是了,这南朝自立国时起,就对握有兵权的人加倍防范。这一二十年那是没奈何,必须得借重粗鄙的武人来效命疆场,所以,徐卫这种人就崛起了。但臣想,几百年的传统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南朝的赵官家虽然重用徐卫之流,心里未必就不防着他们。如今,我大金暂时无意对宋动武,只怕南朝那些大臣们对徐卫等辈的忌惮更甚从前。”
“此番,徐卫没有经过杭州而擅自动兵,虽然有职权范围之内,但想必也会惹人不快。此番,陛下派人与他和谈,不管条件是什么,只要一谈成,徐卫就祸事了。”唐括辩道。
完颜亮一时没有说话,片刻之后,他击掌道:“妙啊!只要一谈成,哪怕是徐卫替南朝讨回了太原,而在杭州看来,他这都是跟我大金私相授受,这是什么性质?你再便宜行事,怎能代表朝廷跟别国和谈?这简直,简直就是想取赵官家而代之!这是想作皇帝啊!这不是作死么?”
“陛下英明,正是如此!徐卫犯了这个忌讳,纵使他功劳再大,实力再强,只怕杭州也得挖空心思搞掉他。即使眼下不行,早晚也得收拾他。除掉一个徐卫,使是舍了太原又怎地?”唐括辩嘿嘿笑道。
“那是!若能除掉徐卫,莫说一个太原,便是把河北也让出去,朕也甘愿!到底是武夫啊,纵然骁勇剽悍,这脑袋里还是少那么一根筋。自以为威名暴于南北,便雄视四方了?你信不信,徐卫此刻怕是还洋洋自得,殊不知大祸将至?好!好!”完颜亮一扫心头阴霾,倒像是出了一口恶气!
唐括辩频频称是,又道:“所以,与徐卫和谈,不必斤斤计较,尽快促成此事才是正道。谈成之后,大金可趁着下次派遣使团往南方贺节之时,将这事抖出来,不怕他徐卫嚣张,早晚有他好果子吃!”
次日,以尚书左丞李老僧为首的金国使节就从燕京出发,兵分两路,李老僧自己南下太原,另一路由副使带头,往西向大同。均先拜会宋军前线将帅,言明奉金国大皇帝诏命,往兴元府谒见武威郡王徐卫,请两路宋军大帅暂缓用兵。徐洪和杨彦当然知道这些金国使者要去干什么,也不阻拦,放他们通过。
这次还真让完颜亮和唐括辩猜着了,徐卫还真就不知道女真人给他设了这么一套。过完年之后,因为今年是科举年,他作为川陕最高行政长官,还巴巴跑到各书院去看望学子们,勉励他们用功准备,以求金榜题名。当前线飞马传来消息,说是金主完颜亮派了使臣前来兴元求见,估计是想求和时,徐卫冷笑几声,准备“迎接”金使。
李老僧一行到达兴元时,已是二月十四。这一路过来,只见陕西百业恢复,关中欣欣向荣,心里也惊讶于徐卫的手段。他们进城之后,被招待进馆驿住下,却不见徐郡王接见。
原来,二月初九时,川陕宣抚处置司参议军事兼主管机宜张庆的父亲去世了。张庆自然是立即放下手头的一切事务,操办父亲的身后事。于公作为长官,于私作为弟兄,徐卫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地要去帮忙。
杨彦现在身在前线,马泰当年战死沙场,徐家庄四兄弟,已是难得聚齐了。丧父之痛,让张庆很是难过,好在徐卫一直宽慰着他,又帮忙张罗着办丧事,正好选在十四这天出殡。李老僧还以为徐卫是故意端架子。
不过也没什么,他来时,完颜亮就再三交待,见了徐卫,尽量谦恭一些,莫拘泥于一些小节和礼数。说得通俗一点,就是忍着,他要是打你左脸,你就把右脸再伸过去让他抽,抽完了再问他,爽了么?
徐卫在张父出殡,他亲自前往路祭的时候就得知金国使者已经进了兴元城,吩咐下去,好生款待,一不能怠慢,二不能失了礼数。至于什么时候见他们嘛,暂时先不忙。倒不是紫金虎故意要把李老僧一行晾一阵,而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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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三章 武力勒索
第八百一十三章武力勒索
徐良夹了一筷子菜放在嘴里,没滋没味地嚼了几口,神情一直阴沉沉的,鼻子里不时地哼出一股气来,这让旁边的妻子十分疑惑,就连对面的儿子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惟恐触怒了父亲大人。{《shuyaya》 }
又过一阵,徐六连夹菜都忘了,只顾扒饭,夫人夹了一片肉放在他碗里,谨慎地问道:“相公,是朝中出了什么事?”
徐六这位浑家也是出自名门,他向来敬重,虽然心情不佳,但还是道:“老九的事。”
“九弟?他怎么了?给你惹事了?”徐夫人追问道。她有这种想法也不奇怪,试想她的丈夫是朝廷次相,在徐家长辈们都故去以后,徐六就理所当然地是徐家的主事人,听到丈夫因为老九伤神,便想着这堂弟是不是惹祸了。
“说了你也不明白。”徐良随口道。
徐夫人看了对面的儿子一眼,又说:“我虽不懂,他总明白。”徐六的长子今年要参加科举,朝廷上下都认为这位衙内高中是一定的,倒不是什么暗箱操作,而是徐相这位衙内很有才学,在杭州也是小有名气的。徐良本人也对儿子充满信心,不说状元什么的,进士及第是没跑。
因此,他很早就有意培养儿子对于朝政大事的熟悉的判断,听妻子这么说,遂道:“川陕宣抚处置司来了本子,金国发生重大变故,完颜亮弑君篡位。你九叔借着这机会,发兵两路进攻金国。”
他长子名唤徐翰,二十出头,风华正茂,气度不凡,听父亲一说,暗思九叔是川陕长官,有便宜行事之权,借机攻金原本无可厚非,父亲大人不快,想必是因为这个时机很敏感。想到此处,即道:“父亲大人原本是不赞同宋金议和的,时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现在九叔借机打破和议,父亲为何不快?”
徐良一口饭都扒到了嘴边,听到这话大感惊奇,放下碗筷道:“你认为,你九叔作得对?”
“对不对儿不知道,但九叔此举,父亲大人该高兴才是。”徐翰道。
徐良叹了一声:“若是往常,为父自然高兴。可现在这时机不对啊,人家正眼红我们徐家位高权重,他这时候干这事,不是往人刀口上撞么?”
徐翰此时突出惊人之语:“刀柄在九叔手里攥着,谁敢拿刀向他?”
徐良堂堂宰相,也被这句话惊得瞪目结舌,怒道:“竖子!安敢出此狂言!”
徐翰也自知失言,慌得站起身来,低头不语。徐夫人一见,赶紧劝道:“大哥随口一句,你何必当真?”
“这话是乱说的么?什么刀柄在老九手上,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这话若泄露出去,徐家怕有大祸临头!”徐良着实急了,连一向相敬如宾的发妻也训斥起来。
这话是没法吃了,徐良气呼呼地对儿子道:“你跟我来!”语毕,起身就走。徐夫人赶紧提醒儿子,叫他不要顶撞父亲,徐翰应下,追随父亲而去。
父子俩来到书房里,徐良还特意嘱咐儿子掩上门,等他回过头来,就劈头盖脸地骂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马上都要入仕的人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你难道心里没个谱?你方才那句话是什么性质知道吗?你把你九叔当成什么?”
徐翰在父亲盛怒之下,也不分辨,一直默默听着,等父亲说了好大一阵,气估计也消了些,才道:“儿是失言,但以九叔今时今日的地位,恐怕也奈何不得他。”
徐良眉一皱,又要训,但一时竟不知语从何起。没错,老九在川陕算是扎了根了,且不说抓着军政财权多年,西军里上上下下,徐家子弟有多少?六个经略司,一个安抚司,除了刘光世,都是他自己人。也是老九在对待朝廷上很谨慎,一直没有跋扈不法的举动,要不然,割据之势,早就昭然了。
“你懂个什么?你九叔实力再强,终究是臣子,天子一道诏命,他也只能走人。”徐良道。
徐翰却不这么认为:“这不是自毁长城么?天子怎会下这种诏命?”
“说不听了?”徐良顿时发作。
“父亲息怒,儿恭听教诲。”徐翰俯首道。
徐良坐在那里直叹气,口中道:“老九这回有些草率,他应当知道,赵官家之所以要议和,一是不喜征战,二是因为刘家的缘故。这议和达成,刘家居功至伟,他倒好,和约缔结没几天呢,让他给撕毁了。纵使有便宜行事之权,此事干系也太大!昨天本子上去了,今天圣上必定召我和麟王去问,这可如何回答?”
“完颜亮弑君篡位,金国必定内讧,九叔此举,无可厚非。”徐翰小声道。
“你还年轻,哪里知道这里面水深水浅?倘若明日折彦质抓住这个把柄,再给你九叔扣个目无朝廷的帽子,那就麻烦了。”徐良担忧的却是这个。
“儿听说麟王与九叔私交甚厚,当不至如此吧?”徐翰疑惑道。
“哼哼,娃娃,你也未免太天真了,私交算得甚?我们徐家木秀于林,挡在折家之前,折彦质能不动心思?”徐良看着儿子,虽是在教训,目中却也露出慈祥来。好似他已经走遍了大江大河,看到一个蹒跚学步的小童在水边扑腾,虽天差地别,却也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
这父子俩正说着,徐夫人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估计是怕丈夫骂儿子,过来保驾了。徐良唤她进来,却见妻子手中拿着一封信,遂问道:“谁的信?”
徐夫了看了儿子几眼,这才将信递交过来:“相公自看。”
徐良一瞄封皮,马上坐直身子拿起信拆开来看。没看一阵,脸上阴云密布,末了,眉头紧锁,最后递给儿子:“你九叔的信。”语毕,竟不顾妻儿,自出门往行宫去了。
到了大内,直投中书,先不到自己的办公堂,而是跑到负责的副相那里问了一句:“有武威王的本子么?”
二月十九,皇帝的御札,中书的省札同时送抵兴元,徐卫看了之后,大为冒火!当时张浚不在场,他当着马扩的面骂了一句:“什么东西!老子还不信了!”骂完之后,就命人去馆驿,召金国使者来见。
金国使臣李老僧在馆驿一住五天,不得召见,可又不敢去催促,就这么耐着性子等,终于等到徐郡王召见,便带着副使收拾整齐,匆匆前往川陕宣抚处置司衙门。到那里时,见大宋的官府果然非比寻常,尤其是这西陲权力中心,更是雄伟。
定住心神,在接引官员的带领下进入衙门。因为是接见外邦使节,所以必须在正堂上,李老僧和那名副使踏进去以后,已见有四五个汉官在堂上坐定。他们一站定,那几人也都起身,倒也有礼数。
接引那名官员向他介绍道:“尊使,这便是徐郡王。”
李老僧抬头看去,只见堂上坐着一位官人,四十岁模样,身材高大,穿紫袍,顶幞头,仪表堂堂,正襟危坐,自有一股大家风范!他不禁有些意外,这是虽然是他第一次见徐卫,但关于这位的传说实在听得太多太久,想着怎么地也该是位宝刀不老的宿将,怎么倒年轻?
触及徐郡王炯炯的目光,李老僧方才回过神来,赶紧俯身行礼道:“大金使臣李老僧,见过大王。”
徐卫将手一伸,客气道:“尊使远来辛苦,请坐,奉茶。”
李老僧谢过,坐定之后不禁有些惊喜,本以为徐卫定然是飞扬跋扈,咄咄逼人,甚至粗鲁无礼,但看这模样,倒是有礼有节,很客气啊!
这李老僧正要表明来意,却听徐郡王道:“尊使,徐某是一介武夫,也不太懂邦交礼数,若有怠慢之处,还请见谅。此外,我是个粗人,跟我说话最好是直来直往,简单明了,复杂了,我怕是听不懂。”说到最后,他还笑了。
怪了,这是紫金虎么?怎如此和气?李老僧顿有如沐春风之感,心里的紧张也缓解不了,因对方要直来直往,他也就不拐弯抹角了,遂拱手道:“大王果是豪爽,那在下就开门见山了。”
“正该如此。”徐卫轻笑道。
“在下此来,是奉我大金国大皇帝陛下诏命,专程前来会见大王。想贵我两国,去年方才缔结和约,结为兄弟之邦,为何大王一过完年,便发兵来犯?这岂是兄弟所为?”李老僧倒问起罪来了。
徐卫也不恼,只道:“义之所在,不得不往。”
李老僧当然知道他所指何意,却还在故意装傻:“不知大王所言何意?”
“尊使,你既奉大金皇帝诏命,我且问问,是哪位皇帝?可是与我大宋天子赵官家结为兄弟那位?”徐卫道。
李老僧知道这一节是揭不过去的,遂正色道:“废帝东昏王,在位时沉迷酒色,滥杀大臣,以致天怒人怨!今上乃太祖之孙,仁义遍布四海,受朝野拥戴推举,取而代之,乃是顺应天意民心之举!况且,此为我大金内政,外人不容过问!”
宣抚判官张浚此时接口道:“倘若宋金未曾缔结和约,未曾结为兄弟之邦,这事我们也就不管了。可宋金既结为兄弟之邦,你们弑君篡位,天地不容!大宋焉能坐视不理?岂非陷我朝于不仁不义之境地?”
李老僧面色不改,继续道:“道理虽是如此,但也不能罔顾事实!废帝东昏王无德无能……”
他话没说完,又听一人抢白道:“那我请问完颜亮何德何能?”
李老僧听他直呼金帝名讳,顿生怒意,寻声望去,只见说话的人双目如炬,神态威猛,须发虽花白,却是一身正气,遂按下怒火,冷声道:“我大皇帝名讳,尊驾怎敢直呼?”
“弑君篡位,真如狄夷禽……”马扩正要骂。
“哎,我朝乃礼仪之邦,怎可口出污言?”徐卫及时喝止。
徐郡王出面,李老僧也只当是揭过去了,继续对徐卫道:“今上即皇帝位后,再三表示,继续与宋和好,休兵罢战,并要依年龄与大宋皇帝再序齿,以定兄弟名分。万望大王以两国盟好为念,以两国百姓为念,早早撤军,免生干戈。”
徐卫略一沉默,为难道:“我既为金帝复仇,怎可轻言退兵?当日出师,将士们群情激愤,如今一无所获,让他们退兵,只怕我也号令不动。”
李老僧知他打逛语,谁不知道川陕河东是你徐九说了算?却跟我打这哈哈,不过就是想要点好处嘛。当下也不说破,很在诚意道:“大王放心,只要大王退兵,大金为表盟好之诚,此次出兵之资,由我们一力承担。”
徐卫不说话,只看着他。
李老僧会意,马上道:“大金愿送大王,钱六十万缗,珍贵兽皮一百张,羊皮两千张,另有良马五百匹,请大王笑纳。”
“哈哈!”徐卫突然大笑。唬得李老僧变了脸色!“这是作甚?收买我?我既以大义相号召,又岂会为你这区区小利而动摇?”
李老僧知他不是真心,又道:“大王若觉得这是区区小利,那具体数目,我们可以商量。忘了禀报大王,此次前来,在下专程奉诏给大王带了一个人来。”
这倒引起了徐卫的兴趣,问道:“是谁?”
“大王还记得高孝恭这个人么?”李老僧笑着问道。
徐卫脸上笑容渐渐散去,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人?扒徐家祖坟,让老爷子含恨而终的就是这王八蛋!我找他不是一年两年了!只听说他被贬了官,好像迁到北方去居住,一时也奈何不得!
底下张浚马扩也知道这段往事,心中暗道女真人为求退兵,还真是煞费苦心,居然把徐郡王的仇人都给押来了。
“我们大皇帝得知高孝恭与大王有深仇大恨,为全大王孝道,特将此人送来,听凭大王发落。”李老僧道。
徐卫一时无言,片刻之后,平静道:“徐卫身受天恩,不敢因私仇而忘公义,人,你带回去吧。”
李老僧怔住了,价码不够?那咱好商量啊,别说这一拍两散的话!
堂上沉默了一阵,李老僧暗思,这软的紫金虎不吃,怕也得来点硬的!一念至此,对徐卫道:“大王容禀,此次事件,我大皇帝实是想和平解决,不到万不得已,不动刀兵。但倘若大王执意要撕破脸皮,大金也无可奈何。大王应该知道耶律马五这个人吧?”
徐卫点头:“记得,当年鄜州一役,我败于马五手下。”
见他如此光棍,李老僧倒不知道接下来说什么好了,干咳两声后道:“今马五统数万铁骑,已作好迎敌之准备,辽东的渤海军数万众也是枕戈待旦,随时开赴前线。我大皇帝为两国盟好,按兵不动,望大王体会我主苦心。”
徐卫突然站起身来,绕过案桌,径直来到堂下,站在门口朝外张望着什么。李老僧此时才发现,徐卫身长七尺有余,端得是魁伟!他不知对方是何用意,又不好去问,只能等着。
过了许久,徐卫才回过头来,道:“今天先这样吧。尊使且回馆驿歇息,若呆得闷了,我派这位吴准备作向导,带诸位逛逛兴元城。告辞。”说罢,居然扔下一堂的人,径直出门走了!
李老僧呆坐当场,这是什么路数啊?
这第一回见面,徐卫大概摸清了女真人的底,李老僧给出的价码只是一个起步价,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不过,徐卫在意的,还真不是什么钱财皮毛。钱我缺你这几十万缗吗?皮毛?沿边各族每岁送给我的都没地堆去!至于战马,我各地马场自己在产,不短你这五百匹,哥在意的是土地城池,不说到这个点子上,谁跟你谈?
往后几天,徐卫就不露面了,让马扩代表他去跟李老僧谈。将价码加到钱八十万缗,良马两千匹,川陕这边还是不松口。马子充本就是搞外交谈判出身的,有意无意地提醒李老僧,还差点意思。
李老僧就去琢磨,这差点意思是什么意思?后来琢磨透了,这帮人还真就想着土地城池呢!可大皇帝有诏命,金方绝不能主动提及归还大宋土地。就这么僵持几天,马扩突然来请金国使者去军营参观。
出了兴元城,来到一处大营,那旷野上,密密麻麻一片人潮,怕是有万余众。只见部队步伍整肃,铠甲鲜明,器械精良,确实让老僧开了眼界。而且马扩有意炫耀武力,竟命炮营给李老僧放了几炮。
那震天动地的巨响骇得李老僧掩面惊呼!末了,马扩还扔出一句,这支部队马上就要开赴前线,接招吧。我们大王是非要为金帝复仇不可!
李老僧彻底明白了,徐卫这回是明火执仗,要搞武力勒索啊!这他妈比强盗还可恶,你明抢还好,他这是讹诈!而且自己还不提条件,非让你开口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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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四章 服不服
第八百一十四章服不服
“大王,还忙呢?”马扩在徐卫的办公堂在外面探进半截身子问道。
“怎么?”徐卫显然是专心过了头,已经忘记了时辰。
“这都到饭点了,大王不饿?”马扩笑道。
徐卫将手中的笔放下,也笑了起来:“你不说还好,一说倒还真饿了,走吧。”语毕,稍稍整理了一下案桌,起身步出堂外,两人结伴往饭厅去。官员们中午一般都不回家吃饭,要么就在衙门里解决,要么就到外头下馆子。只不过虽然宣抚处置司每年都有一定额度的“公使钱”可以应付吃喝,但你也不能天天下馆子,说到底,那还是民之膏血。
一进门,本司的大小官员但凡看到的都跟徐卫打招呼,倒也不必起身行礼,大家在一个衙门天天见面,要是碰到一回行一回礼,甭说下级麻烦,上级只怕也受不了。张浚老远就打招呼,徐卫和马扩过去坐下,自有人添上碗筷和饭菜来。
这衙门里的饭菜其实也不比外头的差,只是花样少些,吃久了难免腻味。不过碰上忙的时候谁还顾吃喝好坏?徐郡王一边吃着,一边向张德远问道:“德远兄,谈得如何?”
“正如大王所料,李老僧还是在财货马匹数目上抠抠索索,就不提旁的,没甚进展。”张浚回答道。
徐卫没表态,马扩在旁道:“大王,估摸着也差不多了,向他挑明吧。咱们几万人马在前线,多呆一日花销也不小。”
徐卫闻言点头道:“也罢,德远兄,你今天下午就跟他要太原,只要答应这了一条,我就撤军。他但凡说个不字,你就让他走人。”
“是。”张浚应下,随即又道“从他这几日态度来看,估计问题不大。女真人这回是真着急了,大王打中了他们的要害。”
“不是打中了女真人要害,是打中了完颜亮的要害。”徐卫笑道。顿了顿,又摇了摇头“虽说此番拿他一把,但完颜亮绝不是易与之辈,早晚他得报这一箭之仇。”
“照大王这么说,他真能坐稳大位?”张浚问道。
“应该没什么问题,虽说他是弑君篡位。但完颜亶确实搞得天怒人怨,要不然,岂能给完颜亮可趁之机?等过一段时间,他安定了国内,必然就会把眼睛盯到南方来。若是从前,倒不怵他,只是现在咱们跟契丹人的盟约不存在了……”
马扩最清楚这里头的事情,闻言质疑道:“契丹人与女真人有亡国之仇,耶律大石在世时矢志复国,我就不信契丹人会跟女真人穿一条裤子?”
“亡国之恨是真,矢志复国也不假,但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大石已经死了,萧太后执政,咱们又主动跟人撕破了脸皮,背信弃义,难保契丹人不会趁火打劫。你们应该也知道,过完年之后,辽军就开始在北边增兵了。”徐卫说到这里已是一肚皮的火。他当初极力促在宋辽联盟,原是为牵制金国。现在倒好,金国牵制不成,这契丹人反倒成了大宋的隐患!杭州那帮人脑袋都他妈长在屁股上!
听了这话,张浚和马扩也各自暗叹,议和本就不该,还加上这么一条,朝廷在这件事情上实在是太欠考虑了。朝廷里的相公们大手一挥倒轻松,可这压力最终还是得由咱们川陕来扛!
这正吃着呢,就看到本司的准备差使吴拱踏进厅来东张西望,马扩唤了他一声,他匆匆过来。
“吃了没?没吃坐下。”徐卫招呼他道。这到底是吴玠的长子,徐卫一直另眼看待。
“大王,北边来人了。”吴拱小声道。
“北边?”张浚放下了筷子,拿出手巾擦了擦嘴,显得疑惑不解。这回说的“北边”当然是指原来的西夏境内,现在是大辽的领土。自打宋金缔结和约,川陕方面将这消息告知了契丹人之后,双就没什么来往了。年初他们增兵,现在又派人来,什么情况?
“来的是谁?”马扩问道。
吴拱答道:“来的是故人。”
“萧朵鲁不!”徐卫一口说破,吴拱频频点头。萧朵鲁不,是辽国统帅萧斡里剌的儿子,当初宋辽结盟之际,几次到川陕都是此人作为使者,跟徐卫等早就是老熟人了。
“他来作甚?”马扩自言自语道。
徐卫饭也没吃完,况且也没心情吃了,摇头道:“这下倒好,脸都撕破了,怎么见人家?”
“他是直奔衙门来的,现在就在偏厅上。”吴拱道。
徐卫闻言倒笑起来:“嘿,轻车熟路啊。”
“大王若是不好见他,卑职去吧。”马扩说道。
“算了,虽说是摒弃了盟约,但总归不是敌人,我若避而不见,倒显得心虚。你们吃,我去见他。”徐卫说着站了起来。
马扩也随之起身:“卑职跟大王一起去。”
“下官也去。”张浚也站起来。徐卫看他一眼,后者马上会意,笑道“下官倒忘了,还得去跟李老僧要太原呢。”
那偏厅上,站着一人,跟徐卫年纪相差无几,同样的身形魁伟。穿一身拈毛边的锦袍,腰里扎条革带,头上戴顶雪白的狐皮帽子,垂两条毛尾。那身上的锦,一打眼就看得出来,正是四川出的蜀锦。他本脸朝外,听得脚步声,才转过头来,一见徐卫,快步迎上去,抚胸俯首道:“多时不见,大王风采依旧!”
徐卫也很热情,几个大步上前执住他的手,紧了又紧:“老朋友,别来无恙?”
萧朵鲁不抬起头来,笑答道:“借大王的光,一切都好。”
“快坐快坐,请茶请茶。”徐卫连声道。分宾主坐定之后,紫金虎又问:“贵国萧太后和辽主可好?令尊身体康健?”
萧朵鲁不又一低头:“感谢大王关怀,我朝国母和天子都好,家父也是老当益壮。”
你听他俩人言语,好似真和至交好友一般,实际不过是刚见面的客气话,这场面上一说完,就要到正题了。
“那便好!哎,萧兄,我记得你是调回国去了,怎地现在又……”徐卫问道。
“哦,在下此次是奉太后和我主之命,以枢密副使充任兴庆知府。”萧朵鲁不道。兴庆府,就是原来西夏的王城,他既知兴庆,那肯定还有一个职务。见徐卫似笑非笑,他才补充道“此外,还兼任定、怀、静、灵、顺诸府州都总管。”
定、怀、静、灵、顺五州,再加一个兴庆府,基本就涵盖了辽国所占领的西夏旧地,他充任“都总管”,说白了,就是辽国派来的“总督”。按道理说,辽国应该把所占领的西夏旧地,划分成“路”或者“道”,主管也应该是“宣抚使”之类。之所以用“总管”这个名义,恐怕也是不想刺激大宋。
马扩此时拱手道:“那倒是祝贺萧总管高升。”
萧朵鲁不连连摆手:“哪里哪里,不过是才疏学浅,在朝里呆不下去,太后看我老父亲面上,放我个外任而已。”
徐卫只笑笑,并没有发表意见。他心知对方这是客气话,辽国国内,还有谁比萧朵鲁不更适合坐镇西夏?他最熟悉情况,而且跟川陕方面又有交情,上到徐卫,下到几个参谋参议,乃至主管机宜,书写文字,甚至准备差使,准备差遣这些,他几乎都认识。
“那萧总管此来,该不是只是想和大王及我等叙旧吧?”马扩笑问道。
“说哪里话来?虽说贵我两国不再是盟友,可萧某跟大王,跟马参谋,总还是朋友吧?我来赴任,专程来拜望二位,难道不该?”萧朵鲁不道。
徐卫仍是一脸和气:“朋友自然是朋友,但坐在这个位置,各为其主,这朋友能否作下去,还得看萧总管。”
萧朵鲁不神色不改,大笑道:“我就喜欢大王这直爽的性子!”
“哈哈,萧总管,我西凉驻军来报,说年初你们往兴庆府一带增兵,当时就请示我是否阻拦。我心想着地既然是分给你们了,我就没有阻止的道理。不过今天你既然来了,我就得问问。”徐卫正色道。
萧朵鲁不也收起笑脸,先想了想,才道:“就算大王不问,在下也要知会。是这样的,我朝往东增兵,绝非针对川陕。这几年,西域已经平定,萧太后不忘先帝遗训,矢志恢复。遂将兵力东移,以备复国。而且,这次增兵,只是一小部分。我听说女真出了变故,打算上奏朝廷,继续增兵。”
徐卫盯着他道:“消息挺快嘛。”
“哪里能跟大王相比,此刻,大王的两路兵马已然跟女真交上手了。哎,去年宋金刚刚缔结和约,怎地……”萧朵鲁不问道。
见他话中有讽刺大宋见风转舵,全无信义的意味,徐卫也自觉没趣,并不回应。马扩到底是搞外交出身,吃不得半点亏,立马道:“金帝与我朝天子结为兄弟,他被杀,我们焉能不替他复仇?”
萧朵鲁不轻哼一声:“恕萧某直言,只怕复仇是假……”
徐卫直盯着他:“那什么才是真?”
“这个,咱们就心照不宣吧?女真与我大辽有不共戴天之仇,不管贵国是否与大辽结盟,这复国大业,断不会有所更改。尽管大宋主动撕毁盟约,但看在往日西军和辽军并肩作战的份上,只要大宋不相助女真,我们不与大宋为难。”萧朵鲁不这句话,算是表明了自己此番的来意。
“好,有你这句话,旁的我也就不说了。我就在这儿预祝大辽,复国成功。”徐卫拱起手道。
“多谢大王。好了,我刚刚赴任,事务也繁杂,大王想必也忙,我就不打扰了。许久未见,给大王带了份薄礼,还请笑纳,告辞。”萧朵鲁不起身道。
“子充兄,替我送萧总管。”徐卫起身道。
马扩应了一声,伸手道:“萧总管,请。”
萧朵鲁不看徐卫一眼,再次俯首,转身朝外走去。马扩一直送出衙门口,等他上了马,执礼道:“萧总管好走。”
萧朵鲁不拉着缰绳,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他道:“烦劳转告徐郡王,只要他坐镇川陕一天,我辽军秋毫不犯。”
“好,我一定如实转达。”马扩道。
“留步。”萧朵鲁不一礼,随即扬鞭跃马,带着随从去了。
马扩入内将他的话原原本本向徐九转答,后者听罢,叹道:“他这是来告诉我,辽国打算在西夏旧地扎根了,希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
“大王,辽国增兵,对我们威胁肯定是有的。但会不会发生……”马扩担忧道。
“难说。萧朵鲁不今天虽然是这样表的态,但将来的事谁说得清楚?我当初极力促成宋辽联盟,本是为共同抗金,现在倒成隐患了。”徐卫不无懊恼地说道。
马扩宽慰道:“大王何必自责?这是朝廷的意思,要怪……”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
“所幸,当年我们占了横山天都山一线,辽军想要在西夏旧地发展不是那么容易。得给沿边几路提个醒,以后也须防着契丹人。娘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徐卫怒道。
另一头,当张浚向李老僧提出要太原之后,李老僧当时就拒绝了,说这给些钱财物件还好说,土地城池岂能相送?张浚有底气,当时就火了,说太原本就是我固有领土,我现在讨回来那是天经地义。你若是不肯,我们武威王说了,那就请便!
两人扯了半天皮,最后还是李老僧自找台阶,说这么大的事,我作不得主,得回去考虑考虑,再请示金廷。张浚根本不让步,你请示金廷?这一来一往得多少时日?我们两路大军坐吃山空?要么,赶紧定下来,要么,回去接战吧!李老僧是又气又恼,大金国何时受过这等要挟?几十年来,谁敢这么跟大金国说话?唉,也就是徐虎儿啊!
当下也没答应,只说要回去考虑,张浚给了两天时间。而且话说得很绝,再宽限两日,若到时还不成,就不必谈了。
其实李老僧这不过是作作样子,上头早有指示,若紫金虎真要太原,能力争就力争,实在不行就给他。这一是因为完颜亮急于消除这个威胁,好腾出手来整顿内部;二是因为在阳凉南北两关都丢失之后,太原盆地除了太原一座坚城之外,已无险可守,处于被动局面。而且西军每每两路进军,让金军兵力分散,疲于应付。如果太原给了徐卫,就可将仆散忠义的部队抽出来,凭借忻州代州等地的险要地形,以少量兵力阻挡西军从河东北上。集中力量,拱卫燕云和河北。另外还有个不可告人的打算,就是唐括辩建议的,借此次与紫金虎和谈,阴他一回。
两日后,李老僧代表金国答复,同意归还太原府。最后拟定条件,大金送给徐卫钱物,战马,并归还太原府,徐卫撤回两路兵马,两国关系不受影响。白纸黑字画押以后,李老僧即刻返回燕京复命,徐卫也只等对方兑现条件便撤兵。其实完颜亶死不死,跟他有半毛钱关系?
这回女真人动作真快,李老僧在返回金国的途中,路经太原时,就直接让仆散忠义撤军,把太原城让出来。这就说明一个问题,完颜亮为急于解决边患,在李老僧前往兴元之时,就已经把归还太原的诏命交给他了,以备不时之需。否则,如果没有皇帝的诏命,他李老僧怎么可能让前线大将撤军交地?
见金军撤走,杨彦大喜过望,直接挥军进驻太原城,又分派部队往各县接收。太原这个河东重镇,在沦陷多年以后,不费一刀一枪,兵不血刃就宣告光复。太原一收回,河东全境基本上就都回来了,剩下的不过五台山所在的代州,以及忻州几块小地盘而已。
徐卫得到报告,认为最重要的土地城池都交还了,剩下的钱财马匹女真人不至于赖账翻脸,遂下令徐洪的鄜延军先撤回来,杨彦可以再等等。
李老僧在三月回到燕京复命以后,完颜亮总算是松了口气。人都是这样,被逼到绝路的时候救爷爷告奶奶,夹着尾巴乞怜。一旦缓过来了,就越想越气,越想越火。好比一排骨,被一壮汉狠揍一顿,挨打时直哼哼,等人家打完走了,他在人背后啐一口,自顾言道“方才是我不小心,不然打死你!”
完颜亮此番不但损失钱财马匹,还丢了锦绣太原城,当真是心疼得紧。越心疼,就越恨徐卫,越恨大宋,真巴不得立马提虎狼之师南下,杀他个干干净净,实现他诗中所言“立马吴山第一峰”的鸿图大志。
只是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太大,他现在最要紧的,就是确立自己的统治地位。继续诛除异己,安抚渤海,把朝中势力重新洗牌。至于这笔账,只有先忍着,等到缓过劲来,再和南边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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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五章 朋友 利益
第八百一十五章朋友 利益
利州路提点刑狱司,监牢。
徐卫虽然把川陕宣抚处置司搬到了兴元府来,但行政上,兴元府仍旧属“利州路”,而该路的提刑司就设在兴元。一般来说,有资格关到提刑司大牢的都是重犯,而这位显然是够级别的。
吴拱在利州路提刑的陪同下步入监牢,他在前,提刑在后。按说,他只是宣抚处置司的一个准备差使,替上头办事的而已,而提刑好歹也是一路的司法长官,原不必如此。只不过,一来他身份特殊,是吴玠的长子,川陕官员念着他先父的遗威,高看一眼;二来,毕竟是上级部门下来的,提刑亲自陪同也表示尊重。
“提刑官人,人犯在何处?”吴拱左右一张望,回头问道。
“这边请。”提刑仍不越到前头,只手指一间牢房道。一行人走过去,只见一个单间牢里,席地坐着一人。因为光线阴暗也看不清样貌,吴拱在牢门外打量了几眼,点了点头。那提刑见状,即下令道:“开门,把人犯带出来。”
狱卒麻利地上前打开锁,呼呼喝喝地将犯人提了出来。那厮却像是没骨一般,任由狱卒架着,到吴拱面前还耷拉着脑袋。后者道:“高孝恭,抬起头来。”原来,这位犯人,正是女真人遣返的叛臣,高孝恭。高世由之弟,伪韩枢密使。
高孝恭没反应,那提刑官在旁喝道:“高逆!此乃宣抚处置司吴准备,奉徐郡王钧旨前来提你!还不抬起头来!”
估计是听到“徐郡王”三字,高孝恭缓缓抬起了头。出现在吴拱面前的是一张苍老的脸庞。密布的皱纹让他看起来起码有六十岁了,须发半白,一双浑浊的眼睛完全没有了神采。谁能想像,这曾经是作过伪韩枢密使的人?
“报应来了。”高孝恭嘶哑着嗓子低声道。
“你说什么?”吴拱没听清楚,侧首问道。
“我当年下令扒了徐家的祖坟,如今报应来了。斩首示众么?但求给个痛快吧。”高孝恭的语气十分低沉,竟听不出来半点生气。
吴拱叉着手,冷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们兄弟叛国投敌,认贼作父,本以为靠了大树好乘凉,没想到,金国最后也把你给卖了吧?女真人为了讨好大王,太原都舍得,何惜一鹰犬?”
听到这话,高孝恭声音大了一点:“女真人如此下作,只怕也长久不了。”
“现在明白?晚了。”吴拱哼了一声,挥了挥手。随他而来的军士一拥而上,押了高孝恭就往外去。
那提刑官在旁道:“人犯已交接,吴准备,与本官去了结手续吧。”
“好,提刑官人请。”吴拱笑道。
却说这头高孝恭被军士们拖着镣铐,戴着枷锁出了提刑司,本以为直接奔赴市曹,斩首示众。却不想被押上一辆囚车,竟出了城。远远望见城外驿道上长长一支队伍,也不知是作甚。等近了些才发现,这好像是一支运输队伍,很多车上都载着货。他的囚车一到,队伍就开始行进。
靖安元年,五月,杭州行在。
最近行朝里不和谐,大臣为几桩事吵得很凶,而且风向极乱,让一些想选边站的朝臣无所适从。事情的起因,正是徐卫发兵攻金。当川陕宣抚处置司的奏本到达杭州时,朝里就炸开锅。
不少大臣都认为徐郡王此举实在不妥!宋金刚刚缔结和约,你这不一出兵,不等于主动撕毁约定么?这才隔几天?这么作过分了!还有一些大臣严厉抨击徐卫滥用职权,这么大的事不请示朝廷,直接就发了兵,眼里还有中央么?甚至有极个别大臣建议,应该收回川陕宣抚处置司的便宜行事之权,取消其“处置”二字!
但更多的大臣则认为,徐郡王此举无可厚非。完颜亮弑君篡位,金国大乱,这么好的机会为何不抓住?徐卫本就有便宜行事之权,发兵在他职权范围以内,不算逾矩,无可指责!至于是否要收回“便宜行事”大权,那得从全盘出发来考虑,不能贸然行事。这二十多年来,只有川陕这一地区,局势最稳,西军不但稳固了川陕,更数次进攻,灭亡西夏,收复河东大部,这一战绩放眼天下无人可比。凭的是什么?除了西军骁勇善战以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徐郡王有便宜行事之权,遇事反应极快,不会贻误军机。
但另一部分朝臣仍旧不依不饶,说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川陕局面安定了,朝廷也暂时没有用兵的打算。徐卫不需要再拥有如此之重的权柄,此外,他这回擅自用兵,就是目无朝廷,飞扬跋扈的表现!这个苗头要及早制止!
尽管大臣们吵得厉害,但皇帝和两位宰相,谁也没有表态。
可就在川陕宣抚处置司的本子到来的次日,徐卫以个人名义发来的奏本又到了。在奏本中,他详细解释了此次出兵的原由,并说明了自己的打算。并非是想进攻金国,收复失地,而且借金国大乱之机,陈兵耀武,为国家谋取利益。他也确信,金国决不敢在此时接战,一定会求和,希望朝廷批准。
这本子一到,朝廷里争吵的声音渐渐下去。首相次相对徐郡王的计划都表示赞同,上报给皇帝,赵谨能有什么想法?御笔一挥,准奏。徐卫在李老僧抵达兴元之后,好些天没见,并不是有意晾着,就是在等朝廷的批复。如若不然,跟女真人议和讲条件,就变成了他和金国之间私相授受,这还不让人扣一顶“怀有二心”的帽子?
可没过多久,就出了一个事。徐良在一次跟皇帝见面的时候,提到希望皇帝充实后宫。本来嘛,后宫的嫔位妃位,都是有定数的,而赵谨就只有一个刘皇后,这也不合规矩。作为宰相,徐良提出这个意见,是很正常的事。但却惹毛了刘凤娘,认为徐良这是有意在跟他作对。
大怒之下,一边在皇帝跟前说坏话,一面又授意朝中一些大臣,攻击徐卫跋扈,目无朝廷,要求夺其兵权,召回中央任职。这些大臣倒是按她的意思办了,又在朝中挑起关于徐卫的争论,但这些人批评归批评,就是没有一个人敢说出“夺其兵权”的话。
倒不是害怕徐家势力庞,而是因为这么多年下来,大家已经习惯了徐卫西北长城的身份。有他,西部才得以安宁,川陕才得已保全。他坐镇川陕这么多年,把他兵权夺了,谁去统率几十万虎狼一般的西军?
朝中年轻一些的大臣或许不知道,但稍微有些阅历的人应该清楚。西军那素来都是一群祸害,打起仗来凶,祸害百姓也在行,而且从来没有一个人能把所有西军团结在一起,直到徐郡王入陕,情况才得以改观。当今时局,宰相可以随意换,这川陕长官却是动不得的。
刘皇后见状,跟皇帝吹枕边风,说徐卫这次如此作,看来这个人也靠不住,川陕那么大的地盘,那么多的军队,还是要用可靠的人。
皇帝作亲王时,就已经久闻徐卫的大名了,而且先帝也时常在他面前称赞过徐卫的才干和为人。所以,说徐卫靠不住,他是不信的。而且,他也实在没有那个魄力来下这么大的决定。一想想川陕那么大一片土地,西军几十万的军队,要是把徐卫拿下来,那还不乱套了?我还没作皇帝,我哥还没作皇帝,人家就已经在川陕了,那是轻易能动的么?
他把这些话告诉刘氏,皇后还是不肯罢休,最后把赵谨逼急了,问道:“既然徐卫靠不住,那你说谁靠得住?”
刘凤娘此时说了一句:“谁是陛下的人,官家难道还不清楚么?”
皇帝脑子里一琢磨,就明白皇后的意思了。在陕西,不就有一个刘皇后的娘家人么?环庆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刘光世。一想明白这点,皇帝就想到徐良劝他充实后宫的话来……
这一日朝会,大臣们什么也不议,又围着徐卫的话题说起来。那几个一直抨击徐郡王的大臣,又将老一套说辞请出,听是人耳朵起茧子。可徐良随后发现,今天风向不对,因为三省几个官员跳了出来。听到这里,他不禁朝身前的麟王看去,这八成跟他有关。
那些大臣侃侃而谈,都说徐卫这次的作法,显示其久镇川陕,已经生出傲慢跋扈之风,应该提出警告云云。正说得起劲,枢密院几个主事官就站出来替徐卫辩护。要知道,这些年来,枢密院几乎成了摆设,因为其职责已经集中在中书宰相手里了。不过,徐卫是带着“知枢密院事”的头衔,是他们的主官,尽管可能面都没见过,但他们依旧维护长官。
“一派胡言!女真内乱,武威王出兵恫吓,为国家谋利,怎么就跋扈了?你们倒是说说,徐郡王有一次不奉朝廷命令么?有一次违背中枢节制么?当年议和,我就再三言明,与契丹结盟,是徐郡王多年的心血,是共同抗金的大业,不能废掉,结果仍是写进和约。到了川陕,徐郡王有一句怨言么?还不是照样执行?想武威王从征以来,威名暴于南北,忠义闻名海内,怎容你们如此污蔑?论战功,徐郡王率西军大小数百仗,歼灭金贼巨万!收复土地千里!北夷畏之如虎!谁能跟他比?”
这话明白人一听,就是指向麟王折彦质,因为朝中有一种流行的说法,就是称赞折王“功盖当代”,这种说法在折彦质出任首相以后,更是大行其道,几乎成了公论。
见影射到了自己,折彦质也闲不住了,出班道:“陛下,臣认为,就事论事,功是功,过是过。武威王此次出兵,固是其职权范围之内,也肯定不是为个人谋利,想是为了充实川陕实力吧。”
这话表面听,好像没什么不对。但细细一揣摩,却有另外一层意思。方才签书枢密院事为徐卫辩护,说他是“为国谋利”,现在折彦质称其“为川陕谋利”,潜台词就是,徐卫只顾一隅,没顾全局,为什么只顾这一隅?徐卫想割据嘛!
徐良立马明白过来,暗骂折彦质阴险,因为涉及到他堂弟,他也不方便出面维护,正着急时,参知政事秦桧就出班了。
“陛下,臣认为,麟王和武威王都是大宋卫国功臣,自宋金战端起,二王浴血疆场,力克强敌,均是卓越统帅,连女真人也是‘折徐’并称嘛。徐郡王此次出兵,虽然看似唐突,但毕竟金国政变事发突然,武威王若不及时反应,恐失了先机。”
“至于朝中大臣有些疑虑,这也正常,毕竟川陕远离中枢,有些沟通不畅,内情不明,也是难免。若是陛下有什么顾虑,下诏询问武威王便是,实在不必提到如此高度。”
听完这话,徐良松了口气。
果然,赵谨此时发话道:“先帝还在时,常与朕言道,西陲得以安定,实赖徐卫之力。更难得,其人事君得体,居功不自傲,朝廷倚若长城。所以,对武威郡王,朕是信任的。此次事发突然,而且武威王也上奏说明,取得朝廷批准,没什么……”话说到这里,突然卡住了。
众臣悄悄往上打量,只见官家神态不正常,立马明白过来,是不是垂帘之后那位又在干扰?这在朝里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官家但凡接见大臣,或是朝会之际,那垂帘之后往往站着一人窃听。是谁,就不必说了。
大臣们对这事也很反感,但架不住皇帝极其宠爱,直到后来事情越演越烈,才有了徐相建议皇帝充实后宫之事。其用意,就是希望天子多弄几个女人,免得专宠一人。
后头的话,皇帝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倒是转移了话题,问道:“诸卿还有何事要奏?”
话音刚落,便有知谏院站出来,朗声道:“陛下,登位已久,而后宫妃位多悬,这终究不成体统。臣请陛下,广纳贤淑,充实后宫。”
徐良暗暗皱眉,这不晓事的,你怎么这时候出来奏这事?不知道皇后就在那垂帘之后么?你这不是让官家难堪?
他不等皇帝回话,马上出来遮掩道:“陛下,臣倒是有一桩要紧的事。山东新近收复,然多年战乱,户口锐减,中书大臣商议,打算移河南两淮之民以充齐鲁,眼下已是五月,怕是拖不得了。”
皇帝正急得冒汗,幸好有徐良出来,忙道:“此事甚是紧要,朕大体上同意,中书拟出详细规划来。”
“遵旨。”徐良应下,回班。
可能是害怕大臣又搬出不该的话题来,皇帝匆匆下令散朝,逃跑似地离了资政殿。百官等他走后,方才退出,三五成群往外而去。
那知谏院追上徐良,质疑道:“徐相何以遮掩?这不是相公你……”
徐良盯他一眼,脚步未停,只道:“这事你以后别提了,我自有主张。”
说话间,旁边一大臣忽道:“徐相你看。”
徐良顺着他所示方向看去,只见内侍省都知沈择追上了折彦质,说了几句什么,麟王随即就转变方向,跟他去了,那显然是勤政堂方向。徐六脸上顿时阴云密布,也不说话,扭头就走。
折彦质是皇帝专门扶起来的,有皇帝的支持,他在朝中也渐成气候,一些大臣往他门下投奔。而且他也明白自己为什么能上位,所以一直以来对皇帝都十分恭顺。比如这充实后宫一事,他就绝口不提,因为这不但得罪皇后,更会使皇帝烦心。
另一头,折彦质随沈择来到勤政堂,一进去就发现皇帝满脸晦气,估计着是刚才殿上的事惹到了皇后,闹了不快。
“陛下何事烦恼?”折彦质上前问道。
“唉,不提也罢。麟王,坐。”赵谨强打精神道。
折彦质谢过落座,便听皇帝问道:“徐卫之事,你到底怎么看?”
“这……陛下方才在殿上不是已经结论么?”折彦质道。
“当时那种情况,朕势必要表态。只不过……先帝在时,倒确实时常称赞徐卫,然朕对他实在了解不多。”赵谨道。
折彦质思索片刻,答道:“臣与徐卫曾经并肩作战,此人才干无可挑剔。只是这次的事确实唐突了些。若放在平时也就罢了,宋金刚刚缔结和约,他一出兵攻金,这不前功尽弃么?”
“可徐卫不是说,女真人绝不敢造次,只能认倒霉么?”皇帝道。
“他太小看女真人了,这也难怪,他与女真大小数百仗,罕有败绩,难免轻敌。臣料,女真人必定不会轻易就范,况且完颜亮初登大位,势必要立威。有什么比击败来犯之敌更有说服力的?此次,徐郡王怕是偷鸡不成,还得蚀把米。”折彦质“唱衰”道。他倒不是有意看扁徐卫,而是打心里真这么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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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六章真会来事
第八百一十六章真会来事
赵谨不禁开始有些紧张起来,他之所以想要议和,不仅仅是因为刘家,更重要的是,他不想打仗。之所以不想打仗,也不是因为不想收复失土,而是因为他不懂战争,也没有面对战争的经验,所以他害怕。
何止战争?就连作皇帝他也怕,因为他不会,他压根就没想到过有一天兄长会英年早逝,他压根就没想到过自己有一天会登上皇位。这一切都来得那么突然,以至于好几年过去了,他都还没法适应这个角色,只能让自己装得像一些,像一个皇帝。这也就不难明白他为什么会纵容刘凤娘,在他看来,至少刘凤娘脑子还算活,能有主意。
一想到万一徐卫没讨到便宜,反破坏了宋金和约,他就如坐针毡,问道:“那,现在让徐卫撤军还来得及么?”
折彦质摇了摇头,似乎都不屑于回答这么外行的问题。
皇帝更急了,不住地叹着气:“这可如何是好?徐卫此次确实太草率了,太草率了。”
折彦质却没有顺着皇帝的话往下说,他不愿在此时给徐卫落井下石。不是因为私谊,而是因为,如果整倒了这面主战派的大旗,对国家有什么好处?对折家又有什么好处?再者说了,只要徐九这回无功而返,朝里的口水都能淹死他。在自己的印象中,徐九有时用兵虽然大胆,但不是个愣头青,此番怎么就让猪油蒙了心窍?自作孽……
正想着,皇帝突然问了一句:“折卿,倘若徐卫此番无功而返,女真人会报复么?”
“回陛下,这却难说。完颜亮方才夺了大位,或许暂时不会有动静,等到地位稳固再行报复;也有可能为稳固地位,铤而走险。”折彦质道。
赵谨一听,顿感头大,连声道:“太草率了,太草率了,徐卫怎就……”
话没说完,忽有内侍进来禀报道:“官家,徐相求见。”
赵谨正烦躁,但毕竟是徐良,拥立他登基的功臣,只得耐着性子道:“宣。”
片刻之后,只见徐良快步入内,正欲大礼参拜,皇帝已道:“免,何事?”
徐良当然听出来了皇帝语气中的不快,装作不知,道:“回陛下,方才接报,武威王已撤军回陕。”
此话一出,皇帝和折彦质同吃一惊,赵谨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来问道:“结果……”
“武威王派遣川陕宣抚处置司准备差使吴拱来行在面圣奏达,人正在宫外。”徐良道。
“那还等什么?快宣!”赵谨急不可待。
折彦质打量了徐良一眼,也没看出什么来,心中暗道,徐卫这是搞的什么名堂?不快马加鞭送信给江南,却专门派员前来,难道是……各种可能在脑子里在打转,折王也一时摸不准。但他相信一点,事情的结局绝对不会像徐卫预想的那样顺利。你摆两路兵马往边境上一放,金国就吓得服软认栽?金军还没有落到那步田地吧?
君臣三人各怀心事时,内侍已经领着一人踏入勤政堂,二十多岁年纪,穿绿袍,一直低着头,大步入堂之后,纳头就拜:“臣川陕宣抚处置司准备差使吴拱,叩见陛下,吾皇万岁!”
“你是……吴玠之子?”折彦质想了起来。
吴拱仍未抬头,回答道:“正是。”
皇帝才不管什么无玠有玠,立马问道:“前线战况如何?”
“启奏陛下,徐宣抚命两路兵马分别攻金,兵不血刃却夺取多城,金军望风而逃,无心抵抗。”吴拱道。
折彦质一听没对,听这口风,好像很顺利啊?皇帝心头咣咣那个跳,追问道:“然后?”
“完颜亮弑君篡位,金国大乱,他自知无力抵抗王师,慌忙派遣金国尚书左丞李老僧为使,前往兴元府见徐宣抚。宣抚相公得到朝廷批准之后,接见了他,并命宣抚判官张浚为代表,与之谈判。”
张浚是朝廷派到陕西的,也就是皇帝的耳目,尽管当今皇帝可能没太当回事。徐卫命他为代表,也就撇清了自己。前些日子,先让张浚以宣抚处置司名义上本,而后他自己才有个人名义上本,也是有原因的。好让朝廷知道,张浚仍在尽忠职守,“监视”着自己呢。
“女真人为求大宋退兵,许以重利,情愿送上财货,马匹,负担王师出征的全部开销。”吴拱说到这里,有意顿了顿。
赵谨顿上喜上眉梢,霍然起身道:“当真?女真人不但没反击,更,更情愿送上财货马匹?那,就是说这事已经了了?”
“回陛下,还没有。徐宣抚以复金帝大仇为号召,岂能为小利而忘大义?我方正告金国,宋金方才缔结和约,结为兄弟之邦,金帝年长,乃我大宋天子之兄!完颜亮身为臣子,弑其君,便是大逆不忠!害我朝天子之兄,便是陷吾皇于不义!徐宣抚身为宋臣,受皇恩替天子守牧一方,绝不退兵!”
尽管已经知道了结果,可皇帝听到这里还是不禁扼腕:“女真人既以送上财货马匹,正该见好就收才是!怎地……”
“回陛下,徐宣抚自然清楚所谓为金帝复仇云云,只是口号,实则为国谋利。想我大宋物产丰富,国富民殷,也不差这点财货。遂向金人讨还太原!”吴拱临行之前,绝对是被耳提面命了的,否则,他这故事不会讲得如此曲折,每每停在要紧处。
徐良已经提前知道了详情,心中暗自得意,倒是皇帝和折彦质一下子绷紧了皮,几乎是同声问道:“金人答应了?”
“赖陛下洪福,西军威武!金国被迫答应!现在,王师已经进驻太原城!河东除少数几州外,已宣告光复!重沐圣上恩泽!”吴拱朗声道。
赵谨脸上带着惊喜的笑容,缓缓落座下去,一时竟不说话了。折彦质此时在旁问道:“那金人是何反应?”
“李老僧代表完颜亮表示,将以宋金和约为准,再与圣上序齿,永为兄弟之邦。”吴拱道。
折彦质面无表情,不再询问了。徐良此时方才进言道:“陛下,此番兵不血刃,便得回太原重镇,又收下金人所献财货马匹,此诚为宋金事变以来未有之先例。”确实,想当年宋金交战,尽是女真人在勒索钱财,这回倒掉了个个。
“武威王一出手,果是不凡呐!”赵谨笑道。心中也庆幸,没听旁人乱说。徐卫这般厉害,女真人都怕他到如此地步,何愁金军再来攻?朝中那些人,居然还有动徐卫念头,说什么要收兵权,就这阵势,你收试试?笑的是女真人!就抛开抗金不说,徐卫麾下兵多将广,实力又如此雄厚,真要动他,那得出多大的乱子?还是小心安抚,让他全心全意为国尽忠才是上策。
吴拱等一阵,见皇帝和宰相都没有说话,这才继续奏道:“此次臣受徐宣抚派遣来行在,一是向圣上禀报,二是带来女真人所献钱一百万缗,各色珍贵皮毛两千余张,另有良马三千匹在江北,听朝廷调度,分配诸军。此外,金人为示好大宋,将昔日伪韩之枢密使高孝恭遣返,此番徐宣抚也命臣将高逆押解赴行在,听侯陛下发落。”
徐良适时地补充一句:“高孝恭乃伪韩高世由之弟,昔年占领大名府时,多行不义,甚至将徐氏祖坟挖掘。徐卫之父,臣之伯父,故太尉徐彰就是因此事含恨而终。”
皇帝不知道这段往事,听罢怒道:“岂有此理,叛国已是不赦,竟还作下如此勾当!”顿了顿,又笑道“既是川陕宣抚处置司与金国谈判,这所获,川陕留下便是,何必送来行在?川陕财政自给,朝廷也不曾下拨过。”
“启奏陛下,徐宣抚对臣言,此番与金人谈判,虽是川陕出面,然得朝廷批准在前,便是代表朝廷。所获,亦是金国献于大宋,理当上交,川陕怎敢私留?”吴拱十分得体地回答道。
赵谨十分高兴,早没了先前那股晦气相,啧啧连声之后,又道:“纵使如此,那高逆也算是与武威王有杀父之仇!所谓不共戴天是也!徐王本有处置大权,杀之以报父仇便是,何必再押解来行在?”
“回陛下,徐宣抚命臣奏达天听。高逆叛国在前,助纣在后,此乃公事。掘徐氏祖坟,乃是私仇。徐宣抚身为朝廷大臣,虽有处置大权,但不敢擅杀,只是请陛下为徐家作主。”吴拱道。
这话听在皇帝耳朵大为受用!你们谁说徐卫跋扈?看看人家这事办得,非常体面嘛!谈判所得财货,全数上交,分文不留,还倒贴运费。连自己家的仇人也不敢擅自处置,倒是让朕作主,这就叫事君得体,这就叫忠心,这就叫尊重朝廷!威名暴于南北,忠义著于四海,这话不是乱说的。
折彦质在旁边听得暗暗心惊,徐卫这是要干什么?我认识他也不是三年五载了,从前没觉得他这么会来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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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七章 太原郡王
第八百一十七章太原郡王
当着徐良的面,赵谨知道这个事必须办好,否则有负功臣之心,打定主意遂道:“罢!既是武威王请朕作主,朕也不推托,传朕诏命,将高逆交有司按律,从严从重从速处理。”
徐良算是当事人,不方便表态,折彦质只得道:“遵旨,臣立即着大理寺依法办理。”
“也难得武威王千里迢迢送来,东西就收下吧,该怎么处理宰执们定了就是。徐卿此番又立大功,该如何奖励,你们也要尽快拿出方案来,朕这两日便亲书一封,先送到陕西,抚慰忠臣。哈哈,有武威王在,川陕河东朕是丁点不操心。”赵谨看来心情大好,对徐卫推崇备至,早忘了就在方才,他还一个劲地念叨徐卫草率。
两位宰相都应下。
赵谨此时才把目光落在吴拱身上,问道:“哎,方才折卿说,你是谁的儿子?”
“回陛下,先父吴玠,臣乃家中长子。”吴拱伏在地上答道。
因为吴玠去世的时候,赵谨还没作皇帝,情况不清楚,徐良在旁边解释道:“陛下,吴玠是武威王麾下大将,历任多种要职,战功赫赫,金军闻风丧胆。此前,已追赠太尉。”
赵谨听他这么说,才有了点印象:“哦,原来是忠良之后。卿现居何职,几等品秩?”
“臣现任川陕宣抚处置司准备差使,为宣正郎。”吴拱道。宣正郎是武阶第二十四阶,从七品,他因为是受父荫入仕,最初是从九品小官,徐卫作节度使时提拔他作节度掌书记,后来一路照顾,不几年,便升至从七品。对于没有战功的幕僚来说,这已经算是快的了。这次专门派他来行在,看得出来,徐郡王对这个后辈既重视,又高看。因为,但凡受边帅派遣到京城面圣、献俘、报捷者,按惯例,都是要由皇帝亲自封赏的。
果然,赵谨思索片刻,便道:“卿为忠良之后,又得武威王重用,此番一路辛苦,徐卿折卿,你们看是不是应该破格提拔?”
徐良答道:“陛下圣明。”
折彦质也没有异议,毕竟这不算什么大事,何况顺水人情何乐不为?也道:“确实应该。”
赵谨对职衔军阶这些还很陌生,又问道:“那你们看,应该怎么除授?”
“可提为武功大夫。”折彦质到底是带兵的人,对这些东西门清。
“好,就依卿所奏,晋升吴拱为武功大夫。”赵谨笑道。武功大夫,是正七品,别看只是“从七”升“正七”,武功大夫是武阶第十五级,吴拱这是一下子从二十四阶升到了十五阶,若不是这趟来行在,他在川陕宣抚处置司可能还要磨上几年才能有这待遇。
吴拱谢过圣恩,又听天子道:“吴卿回川陕之后,转告武威王,朕自从上次一别之后,甚是想念他。”徐卫上回到行在面圣,还是被徐良紧急调回来,参与应该接受金国提出的议和,还是应该不予理会,立即北伐之争论。
“臣遵旨。”吴拱道。
“好,无事,卿且退下。”赵谨和气道。
吴拱却跪在地上没动,道:“陛下,此次臣入朝,除上交所得之外,还有一事,徐宣抚命臣当面奏达天听。”
“何事?”赵谨问道。
“年初,我边防部队便发现辽国往西夏旧地增兵,因两国不再是盟友,所以我方也不好过问。不久前,数度为辽使的萧朵鲁不突访兴元府,告知其就任原西夏诸州总管,并向徐宣抚通报了辽军将大规模进驻夏境的消息。”吴拱禀道。
赵谨心头一跳,这是为何?折彦质也微微皱眉,契丹人这是宣告重回东土么?这件事,徐良事先并不知情,此时听吴拱一说,不禁扼腕,坏了。
“这是什么意思?”皇帝问道。
“萧朵鲁不声称,不论宋辽结盟与否,其复国之志都不会动摇。徐宣抚认为,虽然辽人宣称是为复国,然集重兵于我边境,不可不防。如今,辽军占据着原西夏腹地,又保持着河西之畅通,恐怕其战略重心,将逐渐东移。”吴拱道。
此话让皇帝面子上有些不好看,因为宋金议和重要的一条,就是大宋摒弃与辽国的同盟关系。可现在,辽军突然增兵夏境,等于是说大宋跟大金这还龌龊着,又多了一个潜在的敌人。更不用说,因为宋主动摒弃与辽的同盟关系,原来借给契丹人的几个州,估计也黄了。
原本是不喜欢打仗,再加上老丈人的关系才推动议和,没想到,这回又树敌了。哎,当初大臣们怎么不提醒朕?
想到这里,方才的喜悦不免被冲淡了,又向吴拱道:“那当如何应付,武威王说过么?”
“徐宣抚认为,虽然我朝主动摒弃盟约,不免触怒契丹人。但辽国首要之务,仍是攻金复国。只要情况不继续恶化,当无问题。怕只怕……”吴拱说在这里,停了下来。
“怕什么?”赵谨追问道。
徐良已经听明白了,接着道:“怕只怕,金辽联起手来,那就不妙了。”
赵谨脸色一变,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是跟金人议个和,却有可能导致这种恶果!早知道这样,打死我也不跟女真人议和!原本根本没把辽国当回事,谁曾想……唉。
折彦质一直专心听着,到此时渐渐听出意思来,徐卫这是在吓皇帝,吓朝廷,好小子,跟你认识十几二十年,这回我才看清楚。一念至此,也奏道:“陛下,辽军进驻夏境,确实是个潜在的威胁。但依臣看来,契丹人与我朝为敌的可能性并不大。只要保持武力威慑,以及避免刺激辽军,冲突的局面当能避免。”
“当真?那这就要靠武威王了。”赵谨喃喃道。
一听这话,折彦质心里跟明镜似的,徐卫,你的目的达到了。你立功在前,辽军移师在后,现在任谁听到这消息,只怕都认为,川陕若离了徐郡王就要大乱了。
吴拱此时也道:“徐宣抚也是这般说,西军毕竟与辽军并肩作过战,互相都清楚对方的实力。只要在对金问题上,我朝保持分寸,不过分倾斜,冲突应该可以避免。”
“那是自然。”赵谨点头道。
又说一阵,君臣方才散了。折彦质与徐良并肩出得勤政堂,吴拱在后。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快到中书时,吴拱告辞离开,徐良嘱咐了他几句,回头往三省都堂去,却见折彦质没进中书,正跟大门那儿等着他。
当他走到跟前时,麟王笑道:“徐相,我与你们家老九也算是故交了,可今日我才发现,从前还是小看了他。”
徐良揣着明白装糊涂:“麟王此话何意?”
“徐九是知道他树大招风,又十分清楚辽军一来,这简直就是三国鼎立,以目前时局看,三方互相制衡,一时间是打不起来的。所以他先献上捷报财货,以悦上心,又声称辽军东进,潜在威胁,恫吓圣上。如此一来,他是稳如泰山呐。”折彦质笑道。
徐良轻笑一声:“我家九弟不过是一介武夫,哪里比得上麟王这出将入相?”
“你不必多心,对徐九,我是佩服和推崇的。我也认为,他是坐镇川陕不二人选,没有人能替代他。只是……”折彦质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徐良问道。
“罢了,这回他立下大功,圣上着你我商议封赏。怎么?有什么想法?”折仲古道。
“没什么想法,他已然是郡王爵,位极人臣,不必封赏,请圣上赐些东西便是。”徐良道。
“那怎么行?有功必赏,有罪必罚,赏罚若不分明,怎么服众?徐卫军功不在我之下,我都作得王,他怎作不得?依我看,他坐镇川陕多年,封秦王或是蜀王也未尝不可。”折彦质建议道。
“多谢大王美意,徐卫多次得到超擢,实不宜再加封赏,分功部下即可。”徐良一口回绝。
“这我可不敢苟同,世人都谬赞我‘功盖当代’,然朝中许多大臣认为徐卫军功不亚于我。此次圣上着你我为徐卫叙功,倘若不封,传将出去世人还以为我妒贤忌能,气量狭窄。我意已决,请官家敕封徐卫为秦王或蜀王。”折彦质说罢,折身进了中书大门。
徐良立在原地,脸上一时阴晴不定,这封郡王已是莫大的荣耀,若封得一字并肩王,大宋立国以来除宗室外,还真没几位,自然荣宠。可折彦质坚持让九弟封一字王,是真如他所说,害怕世人非议,还是有意为之?不成,这事得拦下来,左右老九也不在乎这些虚名。
次日,折彦质就在面圣之时提出,徐卫功大,当封王,他让有司议出“秦王”和“蜀王”两个封号,秦是指陕西,蜀是指四川,徐卫坐镇川陕,封哪一个都可以。
但徐良却再三反对,而且他反对的理由是,徐卫是武臣,比不得进士出身的折麟王,郡王已是荣宠至极,实不宜再加封赏,应当将其战功分给部下。若实在要表彰他此次之功,可换其封号。
这场争论,最后还是以徐良的胜利而告终。朝中毕竟大多数都是文臣,徐良的话很对他们的胃口。最后议定,皇帝御笔亲书,表彰徐卫,赏黄金二千两,银一万两,内府奇珍六件,无非就是玉璧古董什么的。别看金银两样好似都不多,但因为时下市面上流通的都是铜钱,金银着实是稀罕物,已经不少了。舍此之外,皇帝下诏,换其封号为“太原郡王”,以彰显他此次收复太原之功。叙功完毕,即着内侍负着诏书,押着金银赏赐,赶赴兴元府不提。至于其他西军将领,还要等有司详细议定再作奖励。
值得注意的是,就在改封徐卫为“太原郡王”后几天,皇帝又下诏,敕封徐良为“少师”,宋代,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公”,少师、少傅、少保这“三孤,都是正一品。尤其是这“三孤”,道君在位时规定,专门是为次相准备的。
怪的是,徐良在先帝时有勤王之功,在本朝又有拥立之功,可他一直没有获得这相应的加官,至眼下,判定他级别的是“国公”爵位,为从一品,跟麟王折彦质的正一品比起来,差了半级。
现在皇帝把他这半级补了起来,又恰在徐卫立功之后,就不得不让人玩味了。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皇帝这不但是奖励徐良,更是给徐卫脸面,说得直白些,就是在给徐氏一门贴金。
除此之外,皇帝还单独召见了他,倒没说徐卫什么。只是回忆徐良当初拥立之功,并表示说,有你在朝中运筹帷幄,有太原王在前沿坐镇指挥,朕就高枕无忧了。应该说,这是相当大的肯定。
徐六显然更明白这其中的微妙,在写给徐四的信中说,此番圣眷日隆,实赖徐九之力。本来,他此前因为母亲去世,折仲古出任首相这些事,在朝中很是被动。这回擢升为“少师”,境况就大不一样了。
而更让他高兴的是,他这回看清,徐九并不是一个简单的武臣而已,他虽远在西陲,可牛刀小试,就能影响到朝廷。坦白说,徐六徐九这两个堂兄弟,虽然曾在一起共过事,但徐六对徐九的了解远远不够。一直以来,他只当这九弟是个能征惯战的良将,却没想到,徐九还有这本事,自己以前倒是小看他了。
从今往后,有他在外,我在朝,互相呼应,还有什么好怕的?这些日子,因为丁忧、夺情、分权这些事,搞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朝政方针,这下得静下心来好好想想,今后怎么走。
虽说河东几乎全部光复,但河北还在女真人手里,燕云也在女真人手里,我已经是知天命之年,倘若不在有生之年把这些事情办了,这一辈子总有遗憾不是?他日九泉之下,也不好见先父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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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八章三国演义
第八百一十八章三国演义
在徐卫退兵之后,完颜亮的日子并没有好过多少。{《shuyaya》 }各种潜在威胁仍旧有可能动摇他还没有坐热的皇位。朝中那些元老勋贵虽然杀得七七八八,剩下的也表示效忠,但在女真人崛起的白山黑水之间,还有人不时发出质疑和反对的声音。除此之外,刚刚南迁到河北的渤海人还是不停地闹腾,叫嚷着要回故乡去。再回上因为归还太原引起的议论,让新朝廷饱受压力。
完颜亮迎难而上,开始各项整顿改革,首先抓的,就是军队。他一方面重用老将耶律马五,授以左副元帅要职,命其统领金军精锐,拱卫燕京和驻防河北,又以右副元帅仆散忠义统领原河东兵马,并将大同一线金军归划其指挥,专门防备西军和辽军。这个安排让完颜秉德等人很不解,耶律马五百战名将,曾经大败过徐卫,按说应该让他驻扎在西线,针对西军才是。怎么让资历和经验都不如的仆散忠义出任如此要职?
完颜亮有自己的考虑,往后金军的战略,是一防一攻。西线必须处于守势,西军之强大已经不容置疑,金军没有战之必胜的把握,而且跟徐卫消耗,你消耗不起。仆散忠义虽资历和才干都不及耶律马五,但防守应该没有问题。
马五摆在河北,是因为宋军下次如果用兵,其主攻方向必是河北平原,让马五统率精锐金军坐镇,宋军绝讨不到多大便宜。倘若时机成熟,再度挥师南下,也未可知。完成军事部署以后,完颜亮又强化了签军制度。改临时抽丁为招募。
往常金军作战,常在军力不济时强征契丹人或是两河汉人为兵,谓之签军。但这么组织起来的军队,军心涣散,军纪松驰,也没有什么战斗力。经常是一触即溃,望风披靡。金廷规定,凡是两河汉民志愿从军者,可享受一系列的优待。一是减免各种役使,二是凡从军之户,可免受旧规之种种限制。
在金军占领河北之后,金国朝廷迁移了不少女真人来此,与汉民杂居。但是,这些南移的女真人都拥有特权,他们肩负着管理和监视汉民的责任。打个比方说,汉人家中要娶亲,你得向村里的女真人报告,获得批准;你要修房子,也得先经由女真人点头,不然修好也给你扒了。
先前渤海人南迁到河北,也享有与女真人同等的权力。属于比汉人高一等的阶层。现在这种募兵制度出来,只要你家里有一人从军,你家就不受这些限制。因为你家中男儿是大金军队的勇士,自然就不低人一等了。如果说家中男丁在战场上立了功,还有更多的优待。
别说,这规定一出来,河北大地上,虽谈不上热火朝天,但还真有人动了心思,陆续便有适龄男子报名从征。只有一个地方例外,那就是徐卫的家乡,大名府。尤以夏津县为最,全县上下,报名从军的,连十个人都不到。而且那几户有人参军的,也因为顶不住邻里的鄙视,有三家把自己的丈夫儿子叫了回来。
开玩笑,不打听打听咱们这是什么地方?徐郡王的家乡!去给女真人当兵?恶心不恶心?哪一天徐郡王打回来了,有什么脸面见人?
在政治上,完颜亮推行比废帝完颜亶更深化的汉化改革。历代中原王朝之改革,都避不开一点,那就是“中央集权”,熟读汉家经典和史书的完颜亮也是这么干的。他首先罢了地方上的财权,规定凡入必输中央,再经中央调配下拨。又罢除了“世袭万户制”,改变一人立功,子孙相继显贵的局面。
与之相对应的,就是大力选拔契丹和汉族人为官,打破女真人的垄断。此外,又打算设立国子监教育生员,并改善科举制度。甚至,他还预想将女真族都从白山黑水之间,迁到南方来。
完颜亮的改革可谓雷厉风行,上述所有措施,除了设国子监和改善科举之外,其他的都在徐卫撤兵之后不久颁布。这位大金国新皇帝雄心勃勃,想要缔造一个强盛的帝国。而他对强盛的理解,显然并不仅仅是军事上的优势。
完颜亮知道,大宋是绝对不会放弃北伐收复失土的,为了给改革赢得时间,拖延宋军的北伐,他不惜放下身段。明明他的年纪就比宋帝赵谨要大,他却谎称年轻,认宋帝赵谨为兄,在给大宋的国书中称赵谨为“大宋皇帝陛下吾兄”。他大概是摸清了汉人好面子的习性。这招还真有效,金使将国书交给大宋时,赵谨很是高兴,就连折彦质与徐良也认为这是外交上的重大胜利,为此,朝廷甚至还庆祝了一番。
怎么样,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了吧?当年女真人想搞什么父皇帝儿皇帝,伯皇帝侄皇帝,现在还不是乖乖地叫声哥?
八月,大宋太上皇赵桓过大寿,完颜亮非常有心,派出规模庞大的使团来贺。并送给太上皇非常多的礼物,运输马队从杭州东华门一直绵延到城郊,虽然都是些不值钱的。可看在大宋君臣百姓眼里舒服啊,送礼俨然都变成朝贡了。
所以说中国人好面子,是有悠久传统的。完颜亮送给太上皇赵桓的,无非就是些毛皮啊,药材啊,山货啊之类,可大宋朝廷回赠却都是真金白银。本来还觉得屈辱的金国朝臣一看,嘿,这生意划算呐!呀,你们太后几时过生辰?还早?那皇后呢?皇后也早?那皇子公主什么的满月有么?
当然,女真人这种委曲求全,也蒙蔽不了所有人。兵部侍郎胡铨就再三向皇帝和宰相提醒,狼是绝对要吃肉的,你别看它一时在吃屎就把它当狗,它那叫忍辱卖萌,以慢你心。
金国自然也不会忘记辽国。他们得知辽军增兵夏境,战略重心有东移的迹象之后,十分忌惮,生怕宋辽再联起手来。完颜秉德派人出使兴庆府,拜会萧朵鲁不。说什么呢?说现在宋金为兄弟之国,大宋皇帝是我们大金皇帝之兄,你们陈兵夏境,是想威胁大宋么?真若如此,我们大金绝不会坐视不理。萧朵鲁不立马向国内的萧太后和辽主禀报,说宋金关系日渐暧昧。完颜亮就坚持这种外交策略,示好大宋,挑拨大辽,决不让他们穿一条裤子。
而另一头的辽国也没有闲着,一代枭雄耶律大石死后,他的妻子萧塔不烟称制摄政,这位萧太后算得女中豪杰。并不因为是女流之辈,就忘记大石未竞事业,仍以复国为念。派萧朵鲁不任夏境总管,就是先打头阵,经营好这个前沿基地,以便大军异日东征。
此时的大辽,已经平定了西域诸国,成为中亚霸主。可追随耶律大石西进的契丹人、奚人、汉人都念念不忘东土,他们似乎有一个共识,那就是西域再好,终究比不得家乡,这里只是个歇脚的地方,早晚,还得回家。哪怕人回不去,魂也得回去。
与西军共同灭亡西夏,使得辽人复国的希望之火熊熊燃烧。有了西夏的土地作为通道,他们再也不用横穿茫茫沙漠,极大地缩短了攻击距离,这在军事上是非常珍贵的。虽然大宋的背信弃义,使辽国丧失了一个强援,但辽国上下还是认为,宋军是绝对不可能与金军一道来针对辽军的,毕竟,他们的土地还被女真人占着。再加上,金军几次对宋作战失败,国力受损,军威受挫,这些辽国都看在眼里。
此外,精明的萧朵鲁不也向辽廷报告称,在考虑对宋策略时,一定一定不能忽视坐镇川陕的徐卫。此人担任川陕最高长官多年,苦心经营之下,秦蜀俨然已有藩镇之象。徐卫是宋辽结盟的主导者,宋廷摒弃同盟,也非出自他本意。辽廷遂指示萧朵鲁不,在合适的前提下,尽量搞好与徐卫的关系。
宋辽虽然不是同盟,但也不是敌人。在宋金缔结和约以后,宋辽的边境贸易仍旧在展开,互市也未受影响。尤其是萧朵鲁不上任以后,更扩大了规模。
至于大宋,就显得有些另类了。皇帝懈怠朝政,军国大事,由两大宰相裁决。而这两位宰相的职权完全重叠,纷争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哪怕折家和徐家原来关系还不错,可一旦同朝为相,就好比二女同嫁一夫,没有不争风吃醋的。
徐良因为声望高,根基深,往往处于上风,可折彦质也不是易与之辈,短短时间就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小集团,而且日渐强大。
徐良在太上皇赵桓寿诞之后,提出了一个构想。简单地说,就是还都东京,经营中原,时机成熟,挥师北伐。当然,这是一个主战的策略。
折彦质也是主战派代表人物之一,可他却反对徐良的提议。首先,还都东京,就违背了宋金和议,这样不好;其二,中原饱受中乱之祸,百业凋敝,户口减少,经营起来很困难,不是一蹴而就的,这得慢慢来。
同时,他也提出一个方案,叫以静制动。我们只管积蓄力量,整顿军备,静观时局变化。敌不动,我不动,等着看看有没有二虎相争,我们去收渔翁之利。
很明显的,皇帝更愿意接受折彦质的方案。经此一挫,徐良非常冒火,双方的矛盾也是与日俱增。不久,折彦质旧事重提,想请朝廷准许折家军返乡,回河东去。徐良坚决反对,说河东现在是徐卫代管,已经改编了义军为朝廷正规军,不缺武装力量。再说了,他日北伐,还需要折家军作为主力进攻河北,怎么能走?
这么一搞,折家这事也黄了。
随后,折彦质又提出,中原光复,河南空虚。应该移荆湖宣抚司部队和江西宣抚司部队去驻防,拟调韩世忠岳飞驻西京洛阳,折家军驻东京,再加上山东的刘光国,就等于把战线全面地往前推。
这应该说是很正常,也很正确的调动。可徐良又反对了,你不是说还都东京不好么?那你折家军这样的虎狼之师进驻,不更刺激女真人?拉倒吧。还是让韩世忠岳飞进驻东京,你们折家军去洛阳吧。
折彦质哪肯,折家军要是到洛阳去,就是让西军和神武后军夹在中间,那能有什么作为?那就只能帮人吆喝。
两位宰相这么你捅我一下,我扇你一掌,搞来搞去,数月间,除了日常事务以外,竟一件大事都无法取得共识。
这一日是十月初七,两位宰相又斗将起来,从朝堂上斗进中书里,一直斗到散值为乃止。中书官员们大多也跟着选边站,搞得泾渭分明。散值以后,参知政事秦桧闷闷不乐出了行宫,坐上轿子往家里去。
他之所以高兴不起来,是因为最近有传言。说中书里三位副相,都跟徐良亲近。麟王折相也打算举荐一人出任参知政事。这参知政事是有定额的,若非情况特殊,一般就是三个人。现在麟王要推荐一个出来,岂不是要罢免一个?那会是谁?朱倬?李若朴?还是自己?
要说这朝中党争,最郁闷的是谁?绝不是徐良或者折仲古,而是秦桧!为什么?因为这分徐良的权,是他想出来的,也是他提给皇帝的。可没想到最后为他人作嫁人,白白便宜了折彦质,到头来弄得他自己参知政事的位置都有可能保不住。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也不知走在哪儿,只听到外头人声嘈杂而已。忽然之间,一个声音传来:“是秦参政么?”
秦桧一听,掀起帘子问道:“谁在问?”
“回相公,似乎是枢密院魏编修?”随从答道。
“靠边停。”秦桧吩咐道。轿夫靠着路边停下轿子,片刻之后,果见一顶官桥挨过来,那帘子掀起处,一名官员在轿里冲秦桧拱手笑问道:“秦参政,这是要回府?”
说话的乃是枢密院编修魏师逊,按说以他的地位,是不可能跟秦桧这种身份的人结交。不过,当时徐卫奉诏紧急回京向行在君臣阐明战和关系时,魏师逊和一些官员曾当面为难徐卫。事后,徐良打算将这些官员全部驱逐出朝廷,是秦桧替他们求了情,才使他们免去到外地任职。
经历这事后,这几名官员得知内情,对秦桧很是感恩,平常见了也十分殷勤,又尤其是这魏师逊。此人四十多岁,长相可谓其貌不扬,一张瘦脸,下巴很尖,脸又生得平,但满面亲切的笑容却看得秦桧有些自得。遂答道:“正是,魏编修何往?”
“下官正是来请参政往寒舍一聚,有几位同僚也想向参政请益。”魏师逊笑道。
魏师逊的家,秦桧倒去过两回,都是吃酒弄文而已。想想左右也无事,权当聚聚吧,遂答应下来。魏师逊大喜,忙在前带路。
在杭州城里转半圈方至魏府,两人下了轿,魏师逊十分恭敬地迎着秦桧往里去。这都知道,宋代官员的待遇是非常好的,哪怕是枢密院编修这样的等级,其俸禄也是非常优厚。不过话又说回来,杭州是什么地方?行在!行朝所在!挑明了就是天子脚下,那是寸土寸金啊!你一个小朝官,俸禄再优厚,也不可能亭台楼阁地整。
魏师逊这宅子就两进两出,小是小点,可还算精致。宴席并未摆在正厅里,而是在偏厢,这显得对当朝参知政事的副相有些不敬了,可秦桧也没有介意,在主人引领下,来到了那偏厢房。
一进去,人还没有看清楚,便听见一片的问候声,都唤“秦参政”。秦桧抬头细看去,只认识一个显谟阁直学士,吏部侍郎郑仲熊,其他的都只是眼熟而已。话说,这郑侍郎当初在殿上也为难了徐郡王,徐相也曾想将他驱逐出朝廷,还是自己求情给免的。
随口应付着坐下来,主人魏师逊道:“秦参政今日赏光驾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作为东主,来,下官先敬参政一杯!”
秦桧也不客套,端起酒杯与他一碰,说了声客气,放到嘴边小小抿了一口。这魏师逊一挑头,郑仲熊等人也不甘落后,都来敬酒。秦桧将酒杯拿手一盖,似笑非笑道:“这酒,我不能喝得不明不白吧?诸位是有事找本官?”
这话一出来,房中官员都面面相觑,干笑着不说话。秦桧见状,说道:“有事但说无妨,何必吞吞吐吐?魏编修,你说?要不郑侍郎,你说。”
那吏部侍郎郑仲熊讪讪地笑着,还是提起酒壶给秦桧满上一杯,而后自己坐下,先啧啧两声,才道:“秦参政,实不相瞒,今日是我们几人共同商议,要请参政来请益的。只因这几个月以来,我等人轻言微之辈实在是看不明白这局面。还请秦参政不吝赐教,指条明路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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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一十九章
第八百一十九章
秦桧闻言苦笑一声:“指条明路?我这还两眼一抹黑,哪来的明路?”
郑侍郎赔笑道:“参政,这朝中局势原来是清明的,可近来是越发的浑了。&*..org最快更新**两位相公这一来一往的,到底是怎样?我听人说,数月以来,除你们几位参政负责的日常事务外,凡大事,竟无一件能取得共识,这么下去,那可不得了。”
秦桧端端正正地坐着,面带微笑,也不回应。那魏师逊见状也道:“是啊,纵使我等人轻言微,可这事关朝政,也不能不问。两位相公位高权重,我们是问不着,只要秦参政你咱们才敢冒昧。”
“谁说不是?前年武威王,哦,太原王回京,在朝堂上备官家咨询,咱们不过就事论事说了几句。谁想得罪徐相,差点扫出朝廷,若非是秦参政力保,咱们几位,只怕都在岭南吃荔枝呢。”有人感恩道。
听到这事,秦桧才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再说前年那事,原本只是讨论,没必要小题大作,所以我才劝了徐相一句。”
“是是是,参政,实话与你说了吧。我们这几个人,是不受徐相待见的,这点我们很清楚。折相那里呢,也用不上我几个。只是朝中局势如此,纵使我们想独善其身,也不可得。所以,这才请参政来,拿个主意。”郑仲熊把底亮了出来。
秦桧看他一眼,笑道:“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就是徐相力主调回中枢的么?你们难道也忘了当年我是鼎力相助清河郡王推行新政的么?”
“这谁不知道?但我们尊重参政的是,你虽出自徐家门下,却不趋炎附势,丧失立场。//.orgshuyaya//从保下我们几人可见一斑。而且,下官还听说……”语至此处,他停下,脸上露出奇怪的笑容。
秦桧瞄他一眼:“听说什么?”
“罢了,左右不过是些传言而已。”郑仲熊笑道。
秦桧将手一摆:“别,不管什么传言,说来听听,我这个人最喜欢听这些传言了。”
郑仲熊犹豫片刻,这才道:“我听说,这首相的位置,圣上原本是有意参政的……”
秦桧的脸立马拉了下来,郑仲熊一见,有些不知所措,讪讪道:“这,这只是传言。”
“参政,且不管这传言真假,以你的资历和功绩,想必不是空穴来风。”魏师逊道。
秦桧沉默一阵,忽地笑道:“几位的意思,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将密切关注着他,在场的几乎都是朝廷里的“边缘人”,别看还有个学士兼侍郎。他们在这场争斗中,不能或者不愿选边站,但这样一来,就只能更加“边缘化”,搞得舅舅不疼,姥姥不爱。正巧,他们当中有人知道了秦桧那件勾当,至于消息是怎么传出来的,只要想想当时在场有哪些人,就能猜得出来。
更巧,秦桧曾经“施恩”于他们,所以,他们今天是来拱秦桧了。
“现今朝堂上的局势,是两家在作争斗。”秦桧道。
“没错,徐家和折家,这都是多年纵容姑息的结果。”魏师逊频频点头道。
“也不是这么说,这几家能崛起,不是纵容姑息的结果,而是时势造就,没有办法。只是如今看起来,确实有些过了。”秦桧分析道。“要说实力,徐相明显强一些,这点相信你们也清楚。但是,这一时期以来,徐相一直被动,除了无法避免的原因以外,更重要的是,折相有官家的支持。”
“不错,徐相独揽朝政已久,官家也是不放心的。”郑仲熊附和道。
秦桧点了点头:“所以,从中你们可以看出一个道理。这社稷终归是圣上的,臣下权力再大,那是圣上赐予的。所以,与圣上保持一致,这才是最紧要。”
众官琢磨着他的话,啥意思?你是说咱们既不站徐相那边,也不站折相那边,而是站圣上那边?这不等于没说嘛。
见众人疑惑不解的模样,秦桧笑道:“再说句不能外传的话,如今朝堂上这两家,都是累积军功起来的,祖宗家法里没这规矩。再多一句嘴,宋金之间,战事打到这份上,都乏了,当今天子是仁君,而两位相公都主战,言尽于此,多的我就不说了。”
话音落地,屋里好久时间都落针可闻,大伙仔细揣摩着他的话,虽然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见解,但有几点是相同的。秦参政认为,眼前的局面长久不了,所谓二虎相争,必有一伤。徐家和折家在朝堂斗法,肯定有一家要先倒下来。
只要一家倒下,另一家也失去了利用价值。这两家都是累积军功起来的,祖宗家法里没有这个规矩,这大宋的天下,到底还是“宰相须用读书人”。而对于眼前这场争斗,最好的办法,还是不要卷入过深。要等“守得云开”那一日。
“听参政一席话,这才叫茅塞顿开。”郑仲熊捧起了杯。
酒席散后,各人自打道回府,魏师逊亲自送秦桧出门,郑仲熊跟在后头。作别罢,秦桧称有些酒意,不想坐轿,就缓步走着。郑仲熊跟了上来。
“郑侍郎还有事?”秦桧头也没回地问道。
“无事,陪参政走两步。”郑仲熊随口道。
秦桧突然毫无预兆地问道:“你跟宫里沈都知有旧?”
郑仲熊一愣,没料到秦参政这么开门见山,片刻惊讶之后,他坦承道:“我与沈都知乃同乡,因此有些交情。”
秦桧停下脚步:“那你这何需向我请教?沈都知深得官家信任,又是皇后跟前的红人,你有他这靠山,实在不必追随人后。”
“参政说哪里话,沈都知即使受宠,终究是内侍。其实今日相聚,实是下官挑的头。朝堂上的争斗已经不成样子,如果再这么下去,后果堪忧。下官知道相公有忧国忧民之情怀,所以这才冒昧相邀。”郑仲熊道。
秦桧淡淡道:“过奖了,罢,天色也晚了,郑侍郎请回吧。”
“恭送参政。”郑仲熊俯身道。
秦桧临上桥时侧了一下头:“莫不是中宫的意思吧?”
第八百二十章边境大逃亡
第八百二十章边境大逃亡
“徐相。”忙碌的中书三省都堂里,属官们纷纷向踏进门来的徐良行礼。徐六频频颔首,正往自己的办堂去时,参知政事朱倬唤住他。
“何事?”徐六问道。
“金国发了文书过来,具体什么事不知道,但文书让折相取了去。”朱掉道。
徐六闻言老大不快:“我不是告诉过你们,凡有重要文书必等我来再……”话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没趣,折彦质和他同为宰相,职权重叠,他能作的事折彦质都能作,下面的人又能怎么样?朝折彦质的堂里望了一眼,只见门洞开着,并不见人,疑惑道“人呢?”
“折相估计是看了文书便离了都堂,往宫内去了。”朱倬道。
徐六思索片刻,抽身就往外去。匆匆赶到“勤政堂”,皇帝却不在此外,一打听,说是在垂拱殿,又沿着路匆匆忙忙走进去,半道上就遇到皇帝跟前一个亲近的内侍,说是奉皇帝命正来宣召徐相的。
徐六暗骂一声,脚步如飞,等到了垂拱殿时,只见皇帝和折彦质正讨论着什么,他一来,皇帝就道:“徐卿,来得正好,有一件要紧的事须得问问你的意见。”
徐六行了礼,看折彦质一眼,后者跟没事一般,遂向皇帝问道:“不知陛下召臣来,所为何事?”
赵谨并不回答,道:“折卿,你说。”
“遵旨。”折彦质应了一声,转向徐六道“徐相,是这样的。今早有司送来金国文书,是金廷平章政事完颜秉德所书。说是近来,不断有契丹边民越过边界叛逃。女真人本想严厉打击,但顾忌到太原郡王,所以希望朝廷能够协助。”
“契丹边民?叛逃?是逃往何处?”徐六问道。
“这还用问?当初灭夏,我们占了横山天都山一线,其他地方俱归辽人。女真人治下的契丹人叛逃,肯定是逃往夏境,投奔萧朵鲁不去了。”折彦质道。
徐六是行家,一听就明白。按说这治下百姓逃亡,女真人自己就能弹压。只不过,契丹人逃亡只能是从西军控制的麟府丰这三州一带过河,再逃往夏境。这事没听老九说过,但并不表示他不知道,之所以没反应,可能是跟萧朵鲁不达成了默契。
“徐卿,你看这事怎么处理为宜?”赵谨问道。
“陛下,此事朝廷还是不管为好。如果说我们协助女真人,在边境堵截契丹边民,这就是得罪辽国的勾当。”徐六道。
折彦质立马接过话头:“可若是不管,就得罪女真人。”
“这个嘛,倒也容易。朝廷复文女真,就说愿意帮忙,到了太原郡王那里,他自己就知道该怎么办。就这么敷衍过去就行了。”徐良道。
这话大合皇帝口味,没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不得罪就都不得罪,何苦自寻烦恼?遂道:“嗯,徐卿之言甚是,辽国不断增兵夏境,正如太原王所说,这对川陕是个潜在威胁。若是相助女真,只怕会刺激辽人。”
皇帝都这么表态了,折彦质自然不再多说什么。商议完毕,两人拜辞皇帝出来,刚跨了门槛,徐六就道:“折相,以后这种事,你我是不是先商量商量?”
折彦质笑意吟吟道:“徐相莫怪,因此事情紧急,所以我就先来一步了。徐相不会介意吧?”
徐六也轻笑一声:“你说呢?”
“你肯定介意。”折彦质道。
“哈哈……”徐六大笑一声,迈步就走。折彦质看着他,忽地叹了口气。
麟府路,丰州。丰州在宋辽战争时期,一直就是对辽作战的桥头堡,是放在辽国鼻子底下的一把匕首。西军在收复这里之后,设立了一个安抚司,但实际还是归鄜延经略安抚使徐洪节制,麟府路的长官正是徐洪的儿子。这里是各族杂居区,以党项族居多,民风剽悍,鉴于这里的复杂情况和历史渊源,川陕宣抚处置司在此处实施的是军政合一的制度。也就是说,丰州的军政长官同一个人,他既是丰州知州,也是兵马钤辖,而且还是党项人。此人姓王,是原来丰州王氏的后裔,要知道,麟州杨家,也就是后世传说的杨家将,府州折家,也就是折家军,丰州王家,这三家一直都是麟府路的豪强,基本上都是世代镇守,父死子替,兄终弟及。
王知州这一日起个大早,将麾下文武官员全都点齐,然后统统出城,在城南排下阵势,别误会,不是打仗,而是迎接上司长官。早就得了消息,宣抚处置司派员到麟府视察,各地不得怠慢。
“都精神着些,这来人非但是大王亲选,更是咱们西军元老的衙内,倘若有个闪失,大王那里吃罪不行!”王知州是个典型的粗犷军汉,一大早就听他咋呼了。
太阳升上三竿,还不见长官们到来,丰州官员开始窃窃私语议论,不是说今天到么?正议论时,已听见一片急促的马蹄声。众人伸长脖子望去,只见一支马队扬尘而来,跑得极快。王知州一把撩起官袍的衣摆往前去迎。
那马队停下,王知州首先就看到了一人,脸色一变,慌忙拜下去:“少帅!”
那马背上一人,三十上下年纪,轻飘飘地落下马来,但见身长虽只六尺有余,但好个相貌!高额挺鼻,两撇扫帚眉下,虎目炯炯,这陕北风沙吹得皮肤如铜似铁,不是旁人,正是鄜延帅徐洪的长子,太原王的侄子,徐勇。如今已经是鄜延经略安抚司的兵马副都总管,兼麟府路安抚使,正是王知州的顶头上司。只不过,西军中有些有别于其他兄弟部队的传统,所以下面的官员见了徐勇,一般不称他职衔,因为他老子是鄜延大帅,儿子自然称“少帅”或者“小帅”。
徐勇今天是陪着上司派员来视察,也不敢托大,对身旁一人介绍道:“此乃宣抚处置司准备差使,吴准备。”不用说,正是从行在回来的吴拱。他虽只是七品,比徐勇还低半级,但因为是上级机关下来的,所以自然威风一些。
王知州知他是吴玠之子,分外敬重,恭恭敬敬一礼之后道:“知丰州兼兵马钤辖王义,见过长官。”
吴拱对徐勇一笑:“这长官可当不起,不过是受大王指派,来地方上跟各位请益摆了。”
“哎,吴兄太客气了,这些便是丰州文武官员,兄来见过。”俩人年纪相当,又有过数面这缘,因此亲近,以兄弟相称。
叙礼毕,王知州请吴拱进城,后者却道:“这次来丰州,大王专门交待了一桩差使。王知州,我且问你。”
“长官请问。”王知州道。
“这大半年来,边境上情况如何?”吴拱道。
“回长官,金军倒是没有任何异常动向。只是如卑职前些时日报告那样,很多西三州的契丹人和奚人,想尽办法偷过河来,借道丰州窜入夏境。卑职奉上司命,这如果是没人追,没人抓的,就睁一只闭一只眼放他过去,如果有金军追赶的,就没奈何,给挡回去。”王知州报告道。
吴拱听罢,一时不语,片刻之后道:“今天就不进城了,诸位回去忙吧,我跟少帅往保宁寨去一趟。”
“既是如此,那卑职自当陪同。”王知州道。语毕,嘱咐丰州文武官员回去办公,他自随徐少帅和吴准备往保宁寨去。
这丰州地方小,除了州城以外,境内只有三寨一堡,这保宁寨就是最北边贴近宋金边境的一处军寨。驻有士兵两千余人,知寨是徐洪麾下一员猛将,几次打西三州,他都立下战功。
不到中午,一行人已经抵达保宁寨,也没有去惊动相关官员,直接往边境去。陕此这些地方,沟壑,地形极其复杂,两个人站在坎人说话都能听见,真要见面,得走上大半天。徐勇和吴拱一行沿着驿道往北,来见一处哨卡,只见两边都是峭壁,草木不生,无所隐藏,中间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径,只容三五人并排过。驻守此地官军拉了拒马封锁道路,再往前走几里地,就是金国的宁边州。
“吴兄,前面有处高塬,在塬上可眺望金国宁边,去看看?”徐勇建议道。
“好,看看!”吴拱应了一声,带着随从直投哨卡去。因为他们是穿着官服,边军一打眼就知道是有长官来了,但走近些又觉得眼生不认识,没奈何,还得拦了下来。等表明身份以后,方才通行。
“哎呀,少帅怎么来咱们这地了?”
“估计是为出征作准备,大王收了太原,河东事已了,接下来那肯定是北伐燕云。”
“哎,我听说神宗皇帝在世时立了规矩,说有复燕云者封王,莫不是……”
“你个驴屎蛋,咱们大王已经是王了,还用封?”
这头徐勇吴拱从那小径穿出去,果见抬起一处高塬,塬上修有防御工事,同样有士兵把守着。弃马爬上塬,眼前地形开阔了些,徐勇手指东北方向道:“那头就是金国宁边州,让我们鄜延军破了好几回了,城都给他烧了两次。正因为这个,大王都不稀罕要。据探,金国已经是打算放弃宁边,退过黄河,现在那里连知州都不设,就一个军头带着几百士卒守着破城。”
吴拱闻言笑道:“鄜延军威武。”
说话间,保宁寨知寨得报,听说少帅下来了,慌忙赶来相见。吴拱此时才体会到徐家父子在鄜延的地位。你想这保宁知寨是一员悍将,战场上冲锋陷阵,不惧矢石,可五大三粗的汉子,在徐勇面前就愣是一直不抬头,问一句答一句,不敢多说半个字。
“又来了。”塬上士卒忽地叫唤起来。
“什么来了?”吴拱问道。
那保宁知寨抬起头来往原下一瞧,回答道:“回长官的话,这是从金境逃亡的百姓,隔三差五常有。”
吴拱望下去,只见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就在那塬下小路上奔跑着,隐约还传来孩子的哭声。再看后头,一群举枪执刀的军汉正追逐着,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可那些军汉忽地停了下来,也没犹豫,直接掉头就走。
这不禁让吴拱对刚才王知州说的但凡有追兵,就给挡回去的话有所怀疑,侧头看去,王知州脸上表情不太正常,命令保宁知寨:“还不快挡回去!”
“别急。”吴拱制止道,“下去看看。”
那王知州和保宁知寨对视一眼,都胆战心惊起来,可上头有令也没办法,只能是硬着头皮跟在后头。下了塬,来到哨卡,那十几人已经走得近了。细看,俱是女真人的打扮,秃着顶,结着辫子,几个年轻力壮在前头,老弱妇女都在后面。一个个气喘吁吁地,正惴惴不安地看着面前全副武装的宋军。中有一妇人,怀里的孩子不停地哭泣,慌得她拿手去捂娃娃的嘴。
不知道怎么地,这群人也不上来,就在拒马前面几步外茫然地看着,估计是徐勇和吴拱身上的官服吓着他们了。
又一阵,那几个年壮的在商量着什么,末了,一个壮汉提了几个包袱,战战兢兢地上得前来,隔着拒马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让他过来,我有话问。”吴拱命令道。虽说他官阶不高,可他是上司派员,代表的是川陕宣抚处置司,代表的是太原郡王,自然该他发号司令。
可命令下去,士兵们没动,徐勇一见,喝道:“没听到吴准备的命令么,让那汉子过来!”
哨卡的士卒这才一蜂窝上去,挪了拒马,把那汉子带了过来。吴拱见他估计四十左右光景,很壮实,只是身上还湿漉漉的,好像到水里钻过。嘴唇发白,神情慌张,一双眼睛不停打量着面前的人。
“你是哪里人?到此处作甚?”吴拱问道。
那汉子一脸茫然,只管摇头,原来是听不懂汉话,旁边王知州忙上前来叽哩呱啦说了几句什么,那汉子才开口说话。
“长官,他说是宁边州还要往北的契丹人,这里一共是两家人,他们是邻居,相约一同逃亡。”王知州翻译道。
“逃到哪里去?”吴拱又问。
王知州问过之后,回答道:“他们想从丰州过境,打麟府出去,沿着横山线到夏州,再从夏州到兴庆府投奔萧朵鲁不。”
他刚说完,吴拱身后一个二十来岁的随从马上补充道:“准备,这汉子还说,只要出了麟府,就有辽人安排的接应。”
王知州心头一震!他们王家世代镇守丰州,跟契丹人党项人打交道,所以他粗通契丹语,原本还庆幸,语言不通,吴准备就只能听我译过来,却不想,人家带着翻译呢。
吴拱面色如常,又道:“你再问问他,为什么要逃,在金国不好么?”
随从问出去后,只见那汉子一脸苦相,比手划脚地说着什么,完事,翻译出来是说,契丹人近几年不断起事,反抗金国暴政,遭到女真人严厉镇压。金国从北边大量迁移女真人到辽境,为了防备契丹人闹事,甚至让两户女真人夹防一户契丹人。在这种高压下,契丹人的日子怎么会好过?
恰在此时,一个传说在契丹人和奚人中流传开来。说是在西域复国的大石皇帝虽然死了,可他的皇后和太子还要矢志复国,现在得了西夏的土地,正是缺人。只要是契丹人和奚人,甚至是原来燕云地区的汉人,逃亡过去,安全抵达的。都要给土地给牲口,有愿当兵的,更有优待。
就在这传言的诱惑下,不断有契丹人、奚人、汉人冒着杀头的危险逃亡,从宋金边境前往投奔。
随后,吴拱还问出,女真人对这种逃亡的打击力度日渐加强。最初逮到逃亡的人,只是男拘为役,女没为奴,家产全部充公。后来因为止不住这股风,加重了处罚力度,凡是逃亡者,男子成年的一律处死。而最新的政策则是连坐,一家逃亡,邻里不报的,全部重处!也就难怪这两家人要串联逃跑!
吴拱朝后头望去,只见那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是又急又怕,焦心地等待着。目光落在那汉子手里紧紧抓着的几个包袱上,他问道:“这包袱里装的是什么?”
契丹汉子听明白之后,蹲下身,把包袱打开,只见里头有些是兽皮,有些已经作成了衣裳,东西简直是花样百出,有铜镜,还有铜钱,另外还有几块大拇指大小的碎银锭。那汉子嘴里说着什么,手还一直往前推,好似要把这些东西,送给吴拱。
此时,吴拱心里已经雪亮了,他转过头去,似笑非笑地对王知州道:“你不说两句?”
王知州满头大汗,这战场上死都惧的战将此时也慌了手脚,徐勇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喝道:“还不从实说?”
“是!”王知州应了一声,这才道出原委。“回吴准备,少帅,最初这些契丹人逃亡来此,官兵们也是不放的。但禁不住其苦苦哀求,又见他们可怜,便放他过去,但这只是特例。后来,这些逃亡的,也有带上几张毛皮,几件东西,求守边的将士放行。久而久之……”
这王知州倒也还算不错,这事他原本可以推在保宁知寨身上,说自己全不知情。
“混帐!直娘贼!你们这是什么勾当知道么?你叫我怎么跟九叔交待!一群驴日的!”徐勇发怒道。
他一吼,上到知州,下到保宁知寨,连那些哨卡的士兵齐刷刷跪了一地。吴拱在旁边听得分明,徐少帅这话一是骂部下,二是说给自己听,他不称“大王”,而称“九叔”,就是抬出自己太原郡王堂侄的身份。
吴拱也是明白人,当即道:“少帅暂且息怒,我还有话问。”
徐勇铁青着脸,把头扭到一旁去,就听吴拱问道:“这些人进入我境,你们就不怕生事?”
“回长官,但凡入境的,边军都要派人一路监视着送出丰州地界。”王知州道。
“那你得费多少事?”吴拱道。
“也不是,这凡是逃亡的,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几个士兵就能看住。而且,这种情况也不是天天有,隔三差五才有那么一批。此外,丰州也不是唯一路线,听说还有人绕道正北面,穿沙漠过去。”王知州道。
吴拱听罢,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再看那两家契丹人时,已经吓破了胆。他们看到这头闹起来,宋军都跪下,以为坏事了!今天别说过不去,只怕性命都难保!正绝望时,便见那位官员对通契丹语的人说了几句什么,然后那人便道:“你们走吧。”
那契丹汉子也不敢去拿地上的东西,忙转过身,穿过拒马,双手跟凫水似的晃,叫两家人赶紧回去。老老小小亡魂皆冒,逃跑似地往回去,至于回去碰上金军是死是活,暂时顾不了了。
可刚走几步,就听后头有人唤道:“哎,你们这是往哪走?我们官人让你们过境!”
听到这话,两家契丹人简直不敢相信!一怔之后,方才破啼为笑,欢天喜地,千恩万谢地再次穿过拒马,踏入了大宋的领土。跪在地上的王知州此时也没忘命令一声:“派人跟着。”
有个契丹老太太,路过吴拱身边时,还跟拜佛似地冲他作揖呢。
逃亡者走后,王知州一群还跪在地上,吴拱看着好笑,道:“都起来罢。”
这回王知州等学得乖了,不敢不把吴拱的命令当回事,一骨碌爬将起来,低着头,不敢仰视。吴拱瞄了地上那些契丹逃亡者的“贡品”一眼,转身朝后走去。徐勇紧紧跟着他,再三抱歉道:“都是我御下无方,治军不严,回去以后,我自己向叔父报告请罪。但此事,我确实不知情,父帅那里也是全然不知,这一点,万请吴准备明察。”
吴拱笑笑:“行了,少帅,我没说什么啊。”
……
第八百二十一章 徐卫的算盘
第八百二十一章徐卫的算盘
徐勇不解其意,迟疑道:“吴兄的意思是……”
“此次我奉大王钧旨视察麟府,职责所在,此事我肯定要如实禀报大王。”吴拱道。徐勇点头称是。“不过,我也会向大王说明,边军将士本来也不容易,对吧?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有一条,不出岔子什么都好说,要是有个什么事,那就……”
得了这句话,徐勇心里就踏实多了,连声道:“这是当然!请大王放心。这个事我们麟府安抚司一定详细商讨,加强监管。”
“好,这么一来,大王那里我也好回话了。少帅,我实话跟你说吧,就契丹边民逃亡这事,兴庆府那边虽然没跟我们通气,但大王和萧朵鲁不有默契在。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萧朵鲁不也不挑明,大家心照不宣。还是大王说的那句话,必要的时候,我是宁得罪女真,不得罪契丹。大王的意思,你该明白了吧?”
“明白,女真人跟我们是深仇大恨,不可调和。得罪不得罪无所谓,而如果得罪了契丹人,那就是两面树敌,讨不到便宜。”徐勇道。
“正是此意!”吴拱笑道。随即四周一望,“走,再去看看这保宁寨的编员和武备。”
吴拱视察结束,回兴元府复命,详细向徐卫报告了此行的所见所闻。对于边军收受逃亡者财货放行一事,徐卫并不觉得奇怪。军队是个特殊的集体,它不是寺庙,没有那么多清规戒律。军队讲究的是令行禁止,打起仗来,我让你冲你不能退,我让你退你不能拱。至于和平时期,不侵扰地方,不祸害百姓,勤加训练就成了。边境守军本来也不易,这些逃亡者贡献点东西,他们收了,倒不说是对的,却是可以容忍的。
徐卫反倒是很关切这契丹边民的逃亡。据他得到的情报显示,萧朵鲁不不但往夏境增调军队,再迁移了百姓过来,现在又接收金国的逃亡者,看来他在夏境扎根还真不是闹着玩的。
西夏的人口一直就不多,前些年经历了叛乱和天灾以后,户口减少是情理之中,再加上宋辽联手灭夏,战乱一起,生灵涂炭,这是再所难免的。另外,还有部分党项人追随他们的皇帝投奔了女真,造成夏境之内户口锐减,也就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萧朵鲁不想在夏境扎根,首先就得有人,
徐九很早以前就考虑过一件事情,那就是将来打败女真人之后,与契丹人绝对不会是睦邻友军,就抛开两国这几十年来的恩恩怨怨不提,大宋对燕云十六州的领土诉求,这绝对是契丹人所不能接受的。
不过话又说回来,事情还没到那一步,操心也没用。现在要紧的是,契丹战略重心东移之后,这天下局势,就有点三国鼎立的意思了。现在很难去说谁强谁弱,女真人当年的确是横扫天下,但近年来连场的败仗和上层血腥政治斗争,消耗了金国的国力,不过虎死架不倒,其实力仍然不可小觑,尤其是完颜亮这野心家上了台。
至于契丹,简直就是一部励志大片。当年被女真人打成什么熊样了?皇帝被俘,国家灭亡,只有耶律大石带着区区人马远赴西域,凭着一股信念,愣是在中亚当了霸主!到现在还念念不忘复国!可以确信,大石在西域几十年的征战,必定铸造了一支百战雄师,辽国现在扔有辽阔的领土,其国力必然不弱!
至于大宋,说是老牌帝国有点自抬身价,但如今之大宋,拥有五十万精锐正规军,良将如云,又有殷实的经济实力作后盾,谁敢不把大宋当回事?不过,也有一些不确定的因素在。当今皇帝年轻,而且没有他哥哥那种雄心壮志,耳根子又软,想靠这种皇帝来带领国家走向强盛,可能性基本为零。
所幸,皇帝的性格配上大宋的制度,就造成了另一种局面。那就是,皇帝软弱没关系,朝廷的运作是靠政fu首脑,谁是政fu首脑,宰相!六哥徐良虽然是文官,但他出身在徐家,对战争不陌生,而且又有丰富的从政履历,折仲古本就是行伍世家子弟,又是一员儒将,对军事更是行家。按说两位宰相都有这种背景,事情就好办了。
只可惜,政治斗争是残酷无情地,朝堂上的刀光剑影,其激烈程度丝毫不亚于战场。首相次相,不管是不是出自本意,都无可避免地走到了对立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不管你愿意不愿意,你都得对着干。因为你两个人身后是两大家族,更有众多的追随者。
两位宰相这么一斗,就很难凝聚共识。徐卫非常清楚这一点,这么说吧,现在,你说要趁完颜亮篡位,金国动摇之机大举北伐,那肯定是不成的,因为朝廷就达不成一致。徐卫希望朝廷里的争斗有一个底线,那就是我们暂时“不思进取”也成,但万一,不管是女真还是契丹主动对大宋发起进攻,那么朝廷一定要团结起来。这一点,徐卫相信以徐良和折彦质的智慧,应该是完全可能的。
那这么一来,宋、金、辽三国就暂时有了一个平衡点。但这种平衡不会太长久,很快就会被打破。宋军还有收复失土的任务,辽军还念着要复国,金军也绝对不会从此之后就转为守势。任何一方动起来,这种平衡就打破了。
徐卫希望打破这种平衡,在他看来,最理想的局面就是,辽军东征复国,跟女真人打得两败俱伤,宋军去坐收渔翁之利。而最坏的局面则是,金军挥师南侵,契丹人也趁火打劫进攻川陕。别以为这是开玩笑,这绝对是有可能会发生的。国与国之间,甭管从前是有深仇大恨也好,或者亲如兄弟也罢,只有永恒的利益,没有永恒的情谊。
他原来极力促成宋辽同盟,就是考虑两国联手,先把金国干掉。事先肯定商量好,利益怎么瓜分,比如辽国取故土,大宋取燕云。至于金灭以后,宋辽两国关系怎么走,是战是和,那就各凭本事。
但现在宋辽联盟破局了,两国的政治互信本就薄弱,现在一搞,再联手的可能性已经不复存在。别看他和萧朵鲁不见面的时候好像有说有笑,感情挺好,萧朵鲁不还“深情”地说,川陕只要有你徐卫在,我们辽军绝对秋毫不犯,那是因为当前局势再加上私人的原因,在辽国眼里,大宋就是一个背信弃义,不折不扣的小人,人家怎么会再信你?
在宋辽联盟破局,三国鼎立,实力相当的情况下,徐卫深信一点:谁轻举妄动,谁就有可能最先挂。
打个比方,假如将来宋军大举北伐,金军拼死抵抗不用说,辽军肯定是坐壁上观,如果宋军打得顺,那么它也加入战团,来抢胜利果实;如果打得不顺,他就按兵不动;如果宋军反被金军击败,那么对不起,辽军就很有可能把刀对准大宋。
所以,如果没有确实的把握,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这一点,徐卫不担心大宋,就当今天子那熊样,他巴不得不打仗呢。倒是金主完颜亮,这回吃这么大一亏,一旦他喘过气来,就很有可能要兴师动众来报一箭之仇。如果他真这么干了,嘿嘿,搞不好金国的好日子就过到头了。
总而言之一句话,如今之策略,莫过于“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这句话不管对内对外都适用。所以,朝堂上政治斗争什么的,斗去吧,只要不打破几家平衡,只要不动到我头上,只要不危及徐家,斗去吧。
太原郡王府
徐卫自打封王以来,最烦的一件事就是换门匾,从最初的天水郡王、东莞郡王、武威郡王,到现在的太原郡王,都特么换了四拨了!我情愿不要这郡王爵位,哪怕就作个太尉,甚至作个节度使,只要权力不变,我插根鸡毛它也是令箭,我挂个屁股帘儿它也是面大旗!
太原王进到后堂时,瞧见张九月和祝季兰正跟那儿有说有笑,瞧模样,还挺热烈。要说和谐,这太原郡王府是最和谐的。徐卫这一妻一妾相处得极好,当然,张九月的仁慈大度和祝季兰的知书达礼都是重要原因。
“说什么呢?这么高兴?”徐卫饶有兴致地问道。
“官人回来了?”两个妇人都起身相迎。
祝季兰等徐卫落座之后,才笑道:“大王,方才我和姐姐说起一件好事,大王听了肯定也欢喜。”
“好事?怎么着,是不是徐虎学业有进步?”徐卫问道。他那宝贝儿子,打小就淘,因为父亲是军事统帅的原因,不爱读书,就好舞枪弄棒,排兵布阵这些。四五岁的时候,就带着一班宦官子弟追逐打闹,自封大将。徐卫看这么下去不成,不管将来干什么,多读几句书是没坏处的,所以严格约束,重金礼聘名师执教,好几年,才把徐虎压下来,总算是读得进去了。
“那倒不是,不对,也是。最近大哥学业确有小成,夫子夸了好几次呢,说是字写得特别好。”张九月笑道。记得这位郡王发妻,比丈夫还大两岁,这么多年操心家里,又连着生了两胎,如今自是比不了当年的美貌,人也胖了一些。不过,徐卫这个老婆娶来不易,他也一直珍视夫妻感情,所以两口子还是恩恩爱爱,互相尊敬。家里的事,几乎都是张九月作主。
祝季兰是徐虎生母,听得夫人如此称赞,笑道:“姐姐你可别夸他,那厮经不住夸。”
徐卫插口道:“那不对,这孩子做得好,有成绩,你就得夸,你要让他知道他行。要是总打总骂,长大了不是蠢货就是窝囊废。”
张九月捧一杯茶给丈夫,笑道:“这话倒是在理,等一儿大哥来了,我再夸他几句。”
“那夸过头了也不成,他以为自己不得了,眼睛长在头顶上。你夸他字写得好,他就以为自己是苏黄米蔡了。”徐卫抿口茶道。此时,他又想起方才的话题来,将盖子一扣“哎,我说你们刚才到底谈什么那么高兴,还没说呢。”
张九月在他身边坐下,一时倒不知怎么说了,还是祝季兰先开了口:“大王,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没错吧?”
徐卫闻言笑了起来:“这不废话吗?要不然我娶你俩作甚?”
“这婚姻但凭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没错吧?”祝季兰卖着关子又问。
对这个嘛,徐卫倒是保留意见,只轻轻嗯了一声。其实在这个时代,也只能是这样,要是谁家养个闺女,你放她出去自由恋爱试试?只怕恋爱不成,名节全毁了。谁家养个小子,你让他出去自由恋爱试试?只怕恋爱不成,都逛窑子去了。
张九月此时才道:“官人,那你女儿今年多大了?”
“徐嫣十五,徐妠十二,怎么了?”徐卫反问道。
“十五?翻年过去,咱们家这大姑娘就十六了。”张九月道。
“十六又怎样?她还是我女儿啊。”徐卫笑起来。
祝季兰摇了摇头,对张九月道:“姐姐,我就跟你说大王压根没想这事,你还不信。”
徐卫眉头一皱,先前后的话一串,突然站起来:“我说你们!你俩是在这合计给徐嫣……”
见他这反应,两个女人倒奇了怪了,祝季兰只当他是舍不得女儿,笑道:“大王,这儿女长大了,总要自立门户的,舍不得也得舍啊。”
莫怪徐卫如此反应,他还真就压根没想这事。潜意识里,他认为女儿还小,才多大啊,十五岁,这要跟自己生活那时代,还跟父母撒娇呢,你这是哪儿跟哪啊,怎么着也得十**岁再那啥吧。可在宋代,十五岁就不算小了,且不说该嫁人了吧,至少也得定亲了,再等一两年,就得过门成亲。
徐卫当年当爹的思想准备是非常充分的,可作岳父,他还真没想过。在他印象里,这岳父老泰山那都得一大把胡须,最好还是花白,走路都不利索那种。
“这是不是早了点?再缓几年吧。”徐卫坐下去道。
“还早?张庆可都作祖父了,人家一个孙子,一个孙女,抱在怀里多可人疼?咱们本来成婚就迟,又生得晚,所以娃年纪小,这前面耽误了,后头不能误啊。我当年那是因为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没人管没人问的,若不是遇见官人,只怕是……”那段岁月,是张九月最为感伤的。
徐卫就怕她提这个伤心,慌忙宽慰道:“哎呀,好端端的,你提这些陈年往事作甚?”
“就是,姐姐,当年你该猜不到,会嫁个郡王吧?”祝季兰也从旁宽她的心。
“要说这个,话就长了。当年只觉得……”张九月说到这里,脸上布满了一层奇异的光辉,好像在回忆一生中最美好的事情,她一时找不出来怎么形容徐卫,所以卡住了。
“就只觉得他年轻有为,又生得俊俏,怎么会看上自己?就感觉高攀了,你知道吗?那时候我认为官人和我表妹是天生一对,而且我表妹也对他……谁曾想,好事落在我头上。我还记得那晚我跑出何府,到西水门徐府去找官人,啊……”
徐卫也禁不住回忆起往事来,良久,打趣道:“倒亏得你姨母,那么吝啬的人,花了大价钱给你置办嫁妆。反正我记得娶你过门的时候,我四嫂和我三姐看着嫁妆都快哭了,说这新妇娶得太划算了!”
张九月和祝季兰都禁不住捂嘴笑起来,回忆往事的伤感也一扫而空。
“唉,你们好端端提这事干嘛?不提这事,我还以为我年轻着呢,一提,说什么张三都左手抱孙子,右手抱孙女,唉,看来我也老了。”徐卫叹道。
张九月到底爱护自己的男人,笑道:“你哪里老?现在人骑马出门,大街上那些妇人还不是伸长了脖子看?”
“这你就不知道了,当年看我,确实是因为我长得俊。现在看,是她们听她们的母亲或者婆婆说我当年是美男,所以想求证求证。结果一看,不免失望,但又不甘心,心说是不是没看仔细,所以当我下次出现的时候,她们又看,就这么形成习惯了。我只能说,我是中老年妇女的那啥……”徐卫说这话的时候一本正经,就跟他在宣抚处置司召开军事会议一样。
可张九月和祝季兰早已经一手捂嘴,一手捂肚子笑得前仰后合,乐不可支。就咱这男人,他就是不当官,不带兵,就凭这长相,就凭这一张嘴,哪儿不能混口饭吃啊,哪怕茶肆说书也能养家糊口。
正笑时,却见一个袅袅婷婷的身影宛若随风摆柳般飘了进来,徐卫一看到她,那双一瞪能吓退千军万马的虎目,顿时如两汪温柔的池水,充满了慈爱。
……
第八百二十二章
第八百二十二章
虽然徐良和折彦质矛盾日益加深,两人从最初的貌合神离渐渐发展到公开对立,但诚如徐卫所想,他两个毕竟还都是主战派大臣,尽管互相之间龌龊不断,但在抗金这大是大非的问题上还是有一定的共识。。。org
他两个都提出了今后对金的军事方针,大臣们也为之争论不休,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继续加强军备。军备怎么来加强?无非就是整编、训练、充实粮草军械,广选良将军官这之类。
谈到整编,就不能不提一下现在大宋军队的情况。众所周知,大宋拥有五十万精兵这种说法已经流传好些年了,但这只是一个大致的情况,详细是怎样,谁也清楚。尤其是西军到底有多少兵力,朝廷一直不知道准确数字。
而且,南方的宋军部队都按照朝廷的指示进行了整编,依次是折家所辖的神武前军、刘家所辖神武左军、赵鼎所辖神武中军、以及韩岳所辖神武后军,只有西军仍以某路经略安抚司所部称之。
折彦质提出,宜命西军改编为神武右军,并派员前往西军中协助整编,并带回军籍本册。其实他的用意非常清楚,那就是要摸清西军到底有多少兵力,掂掂徐家军到底几斤几两。徐六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却也无法反对,南方诸军都整编了,独留了一个神武右军的番号,其实就是给西军准备的。
当初朝廷之所以要整编全**队,就是为了统一号令,让全国的军队都听从朝廷的节制。为此,特意设立了“御营司”,作为全国最高军事统辖机关。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又不是这么一回事。无论是西军,还是南军,都有其自身的历史渊源和派系,统兵官也是各有山头,要整合他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这几支军队分驻各地,一旦打起仗来,哪容中央从容的调动布置?
所以,御营司只是一个摆设,后来“御营使”一职干脆长期空缺。折彦质在提出让西军整编的同时,也建议重设御营司,在五支军队的番号前面都加“御前”二字,以示天下之军俱为王师。
对于这个意见,赵谨的态度很暧昧。在他看来,弄也行,不弄也行,无非就是给西军一个正式番号而已。至于御营司,你就是设了又怎地?几路宣抚使大多带“便宜行事”权,御营司怎么节制指挥?
但是,在朝中赞同此议的大臣却不少。在这些文臣看来,折相此时提出此议,是非常及时的。为什么呢?因为天下渐趋太平,估计是没什么大仗要打了,这既然不打仗,当年一些权宜之计就应该拨乱反正。挑明了吧,昔年为了抗金,不得已,扩充武臣的权力,抬高武臣的地位。现在不打仗了,是不是应该一切恢复原样?
他们认为,麟王此议,是要准备整顿军队,消除特权,所以大力赞同。但反对者同样很多,他们极力反驳了今后不打仗这个说法,且不说宋与金,宋与辽之间关系微妙,战争的威胁仍然存在,单说河北还在女真人占领之下,这战争就不能说结束!
注意,他们反对的,是认为“天下太平”这种说法,并非反对整编军队。而作为次相的徐良,在此事上也不好表态,因为西军领袖是他堂弟。最后这事还是定了下来,因为徐六考虑到,只是改个番号而已,清点兵力而已,并不会影响到徐卫什么。
只是在派谁去川陕传达诏命,协助清点这件事上,两位宰相分歧很大。徐良打算派知谏院孙式前往,孙式就是当初的武康知县,太上皇赵桓昔年在黄潜善等人的谋划下,企图复辟,徐良从葛岭逃脱之后一路向北,进入武康县境,得此人帮助,方才顺利抵达赵鼎的宣抚司。事态平息,徐良高升之后,也提拔于他,自然,他就成了徐良的人。
而折彦质打算派兵部员外郎杨复前往,杨复之前是军器监,在折彦质还作枢密使时关系就很好,麟王拜相,他自然而然地投归麾下。
双方相持不下,徐良都打算让步了,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往兴元府走一遭,传达个命令。九弟在川陕经营多年,你就算是个钦命大臣又能怎样?老九还能让你牵着鼻子走?
这一天,散朝之后,皇帝把首相次相都召到“勤政堂”,徐良正打算向皇帝提出,就派兵部员外郎杨复前往川陕,却听皇帝道:“近日朝中为派员前往川陕协助整编一事争执不下,两位贤卿所提人选,本来也无不可。只是知谏院孙式性情耿直,处事难免不够稳妥。这太原郡王是国家干城,倘若派他去,万一言语上有什么冲突和误会,岂不生事?”
“这兵部员外郎杨复,之前是军器监,军旅事本也熟悉,但他品秩过低,若使为钦命,亦恐太原王不快。朕思前想后,有个人选,两位卿家听听如何?”
折徐二相听了这话,心中狐疑,又不好当面说,便都点头,请皇帝示下。
“翰林学士范同,是政和年间的进士,又曾出使过金国,阅历丰富,处事沉稳有章法,派他去,必能圆满。”皇帝笑道。
范同?一听这个名字,首相次相心里雪亮。范同既不是徐良这边的,也没有追随折彦质,但是他在朝的官却当得稳稳当当,而且屡有提升,之前还在太常寺供职,一转眼地都成翰林学士了。
这要得益于他走对了门路。当年,刘延庆还在世时,曾经作过御营使,当时范同在他衙门里作幕僚,因此有旧。后来刘家崛起,他的行情自然也就水涨船高了。皇帝莫名其妙地提出这么一个人选,恐非出自圣意,估计是刘皇后吹了枕边风。
徐六突然想起,之前朝中为争论是不是该休改大政方针,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和金国议和,这位范同就曾经力主和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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