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三章 角力
其实说起草率,该是徐良。他和秦捡同为宰执大臣,虽然说台面下是你徐六一人独相,大权独揽,可台面上总要过得去吧?人秦桧的批注,你大笔一挥给划…了,这本就不合适,再说这本子是要给皇帝看的。
徐六因此一时沉默,而后道:“回陛下,自北伐以来,女真人尽失中原两淮。山东一役,官军受挫,女真于此时示好,颇有委曲求全之意。想早年,北夷何其张狂凶悍,如今这副作派,恐非真的委曲,不过是为缓兵罢了。因此,臣认为,不予理会最好。”
赵谨显是有备,看着老丈人的本子,像是喃喃自语道:“卿之言不无道理,然近来朝中屡屡有大臣发声,说是要休兵。现在女真人又来示好,倘若不予接触,直接拒绝,恐怕不太合适,徐卿以为如何?”徐良点点头,不得不承认:“陛下之言在理。”
赵谨有意无意地看了秦桧一眼,又道:“况且,方才秦参政不是也说么?可趁此机会,勾回山东。若真能如愿,岂不省得将士浴血奋战,国家也少废钱粮。”
徐六嘴角一扬,笑道:“陛下,北夷贪得无厌,世所共知。偌大山东地界,他们岂肯拱手送还?便是还,只怕也是别有所图。虽说我朝还未与女真接触,但臣猜测,即使与北方和谈,即使对方答应交还山东,也必然附加种种条件,这就是北夷战胜之后,主动示好的用意所在。”赵谨在御座上动了动身子,显得有些不自在,因为徐良所料分毫不差。
但这话已经说到这里来了,总不能半道折回去,思之再三,他硬着头皮道:“且不论北夷会提出什么要求,总要接触一下,既然是和谈,就会先谈,至于谈得成,谈不成,再另说。”
徐良一时不答,心里头暗思,往日皇帝绝计不会在这些事上跟自己纠缠,他在意的,不过就是老丈人小舅子之类,如今这般态度,必然是事出有因。这与女真人和谈,干系重大,父亲在世时曾经誓言与女真血战到底,绝不与之和谈,且眼下大宋已经掌握主动,我凭什么坐下来跟你谈?
一念至此,他强硬地回应道:“臣坚拷认为,对北夷,不予理会才是上策。”
皇帝面无表情,一时也犯了难,他还真没有跟徐良针锋相对过。
一是因为对方是拥立自己登基的主要功臣,且在朝在野都享有极高的声望:二是因为徐良功大,他执政期间,宋军对金作战屡屡获胜,已经扭转局势:至于第三,徐家势力之庞大……
想到这些,赵官家不禁有些气馁了,左右不也过是老丈人封王,这回不成,以后再寻机会就是。心里七上八下没个主意,好一阵压抑的沉默之后,皇帝开金口道:“既如”刚说两个字,耳朵里突然传入一点细微的声响,他后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
那个声音,徐良和秦桧也听到了,是一个人在咳嗽,而且听起来应该是个女人。
皇帝脸上的肉都好像在抽搐,片刻之后,他埋着头道:“既如此,那这事明日朝会上,交由朝臣们讨论吧。”朝会上讨论?有什么区别吗?这首相态度一挑明,朝中大臣还不说许多都是倾向主战的,就算是心系和谈,又有几个人敢公开跟徐六唱反调?再说了,就算大臣们蹦哒得再高也没用,政枢这二府的大臣只要不松口,皇帝都没奈何。
但是,此刻徐良却动了心思。自从皇帝登位以来,倒不说言听计从吧,至少还从来没有跟他起过真正的争执,这还真是头一回。皇帝毕竟是皇帝,大臣终归是大臣,皇帝现在执意要跟女真人接触,应该是有原因,现在看起来,恐怕是跟前线的刘家兄弟有关。自己如果一再强硬,开罪刘家不说,也容易让小赵官家反感。
这和谈,是要谈的,再者,也是自己能够掌控的,既然官家执意要一试,那就接触接触吧,到时候想让和谈中止,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这样一来,也不至于驳了皇帝颜面。打定主意,他俯首道:“既然圣意坚决,何必交由朝会讨论?臣纵然保留意见,又岂敢违逆天子之意?”
赵谨一抬头,诧异道:“这么说来,徐卿是同意了?”
“圣意已下,臣哪有不从之理?”徐六道。
皇帝实是没有料到徐六转变得这么快,一时之间有些手足无措,忙道:“徐卿放心,无论成与不成,且先谈再说。总归,要以大宋为先。”徐良没有旁的,只称“是”而已。
赵谨又道:“这,既然,山东金帅一再遣使与淮南宣抚司接触,徐卿你看,是不是……”
徐六闻弦歌知雅意,频频点头道:“陛下圣明,且让淮南宣抚习与金人接触,探一探虚实,再由朝廷出面不迟。”
这话正中下怀,赵谨喜上眉梢,连连道:“卿之言,甚合朕意,甚合朕意!就这么定了!”
“遵旨,臣告退。”徐良一揖道。
“好,徐卿先去,稍后朕便降旨到中书来。”赵谨点头道。徐良退至门口,转身出去。秦桧心里没了底,也想赶紧告退追上去。
手一抬,话刚到嘴边,却听一个女人的声音道:“秦参政留步。”中元兴隆元年五月,朝廷令权淮南宣抚使刘光国与女真人接触,先探一探北方的口风。刘光国接到这命令,喜出望外,他根本不用接触,也不用探什么口风,因为他跟耶律马五早就勾兑好了。只等杭州行朝的态度,然后两国派出正式使节谈判。因此,没过多久,他就将和耶律马五谈好的方案上报给了朝廷。他这本子往上一递,可算是沸油锅里加飘水,都炸了。
这一天,徐六因为母亲生病的缘故,请假没上早朝。老太君近来身子骨实在不太行,昨晚到今早一直昏昏沉沉的,徐六是个孝子,在母亲塌前守了一夜,直到方才老太君总算是醒过来,还喝了稀粥,他悬着的一颗心才算稍稍落下。
看看时辰也不早了,应该去中书坐堂理政,他再三吩咐妻子好生照看,有事直接传消息到大内。正准备出门,仆人来报,说是秦参政到了。
徐六一时纳闷,这时候不在中书坐堂,却来我家中是为何?他换了公服,匆匆赶往huā厅,秦会之坐在厅上见他来,麻利地起身,拱手道:“徐相。”
前些日子在勤政堂那件事情,让徐六很不痛快了几天,但他这个人有肚量,再加上事后秦桧倍加小心,也就过去了。
“会之啊,你不在中书,是有事?”徐良压根就没坐,打算没什么事问几句就同往大内。
秦桧也站着,正sè道:“徐相,有件事情,下官思之再三,还是要给相公说一声。”
“何事?要不,边走边说?”徐六道。
秦桧摇摇头:“还是在此处说为宜。”徐良见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总算是坐了下去,一甩衣袖:“你说。”“今早,内shi沈都知传来官家口谕,说是徐相告假,但有淮南本子,直接送到勤政堂。这是圣命,下官不敢违抗,因此将刘宣抚奏本送至御前。但因为下官看过本子,知道利害轻重,所以不敢不据实相告。”秦桧道。
徐良眉头一拧:“刘光国跟女真人接触有眉目了?”
“不止是有眉目,可以说是大有进展,和谈的框架乃至于细则,都拟出来了。”秦桧道。
徐良丝毫不意外,冷笑道:“我早知刘光国在前头跟女真人眉来眼去,何足为奇?说吧,女真人提了些什么?”秦桧先没说女真人的条件,而是道:“女真人承诺,若两国议和,此前条约作废,金国承认大宋既得利益,这其中包括西夏部分地区:宋金为兄弟之邦,互以南北朝相称三金国交还山东全境!”
徐良眉毛一挑:“还真把山东拿出来了?”
“是,并且不取分毫。”秦桧道。
“不取分毫?女真人还有脸,有胆问我们要钱?”徐良不屑地毕道。“还有么?”秦桧微叹一声:“接下来,就是女真人的要求了。”
徐六将手一举:“你先别急,我且猜上一猜。”秦桧有些意外,这还能猜?可随后,徐六说出的话让他更加意外。
“结束敌对状态,休兵罢战,是不是一条?”
“是。”
“西军撤出河东,是不是一条?”
“虽不中,亦不远,大体如此。”
徐良脸上的冷笑愈重:“我就知道。”秦桧注视着他,1小心翼翼地补充道:“舍此之外,还有两条。”“还有?便是这两条便已经你说,还有哪两条。”徐良问道。
“第一,我朝不得还都东京。”秦桧答道。女真人把这列作一条,表面看,好像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人家回不回东京,关你什么屁事?实则不然。首先,还都东京,有着非常强的象征意义。东京,是大宋的都城,即使当年道君和如今的太上皇抛弃东京南下,但前有镇江,后有杭州,都仅仅是行在,大宋法理上的都城,一直就是集京。
都城光复,这非但是军事上的胜利,更宣示着大宋的卷土重来,振奋人心。一旦大宋还都东京,那么就是向天下昭告,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再有,东禀地处河南,与河北就隔一条黄河,如果大宋还都,势必经营河南之地,对河北形成重大威胁!
“还不还都,决于我朝,与女真何干?这一条何须谈?”徐良道。
“最后一条,大宋摒弃与契丹人的同盟关系,以示和好之诚意。”
秦桧说这一条的时候,语气轻松了一些。似乎这一条,无关紧要。
他这么想,没关系。可徐良听后,也没有什么ji烈的反应。这其中的原因有些复杂,与辽国结盟,可以说是徐九一手促成的。宋辽结盟之后,确实起过积极的作用,在攻灭西夏的战争中,宋辽联手打败金夏联军,奔取西夏全境夏王带着宗室百官仓皇逃往金国寻求庇护。
但耶律大石一死,辽国就没什么动静了,先是撤军回国,然后这次大宋北伐,他们也没派兵参加,甚至于使者往来也断绝了。况且,在徐良等朝臣看来,以大宋现在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借助契丹人的力量,照样可以和女真人抗衡。当然,是否要摒弃与契丹人的同盟,完全取决于大宋,我们不受任何人胁迫。
徐良沉默一阵,抬头问道:“你怎么看?”
秦桧半晌不回答,徐六见状道:“不必有顾虑,这又不是在朝堂,你只管说实话。”“以下官愚见,似乎可谈?金人提出四个条件,于我朝并没有大的妨害,又得兵不血刃拿回山东全境,何乐而不为?”秦桧道。
徐良摇了摇头:“会之,你且说说,女真人为何肯舍山东,求和谈?”“纵观女真之要求,所图者,唯自保而已。”秦桧道。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这不是全部。女真是为自保,但自保又是为何?不只是图芶活,北夷还想着卷土重来。山东是我固有领土,祖宗基业,这不假。然眼下之山东,满目疮痍,百业凋敝,实足的烂摊子一个。女真人自己守着都难,交还我们,徒增烦劳。然而,金国却可凭此换来一纸和约,赢得时间,怎能让它如愿?”
“如今,我朝兵强马壮,从东到西,五十万精锐雄视北方,凭什么跟女真人和谈?不趁此良机,一举过河兵临燕云,更待何时?我知道朝中有人想着打了这么多年仗,民怨很大,应该休兵。但错过这个机会,再往后,你我这些人都发白齿摇,恐怕没这个雄心了。”徐六这是掏心窝子的话。
秦桧看来也是听进去了,道:“相公深谋远虑,忧国之心,下官钦佩。”“官家为了刘光国,肯定想极力促成此事,其实不就是个郡王爵位么?皇后已经孕有皇嗣,十月怀胎之后,若是生下皇子,到时候加封外戚,刘光国作为皇子的外祖父,封他一个郡王就是了,也免得让官家为难。”徐良道。
“原来相公早有打算,如此,这事情就好办了。”秦桧笑道。
“走吧,跟这说半矢,别把中书的正事耽搁了。”徐良站起身来。
“相公,这下官来都来了,是不是去给老太君问个安?”秦桧突然提出这个请求。
“好意心领了,只是母亲正在歇息,也不便见客,改天吧。”有道是树yu静而风不止,又说落水有意随流水,而流水无心恋落huā,徐良本打算舍一个郡王爵给刘光国,省得刘家一帮子成天上窜上跳的。
只是委屈了折彦质、何灌、徐卫这些身经百战,功勋彪炳的统帅们。皇帝和皇后也应该见好就收,不再纠缠于和谈。
可事情的发展,却不在他预想之中。
刘光国这本子一发回来,皇帝第二天就放在朝会上由文武百官讨论。女真人作出的让步,最有吸引力的,就是山东全境。参加讨论的大臣,眼睛都盯在这个山东上。这么大片土地,不费一兵一卒,一钱一粮就能拿回来,好事一桩啊。其他几件,也都是给大宋脸上增光,真个扬眉吐气!至于对方提的几个要求嘛,也是出于自保,看来是真被打怕了,可以考虑。
可没等大臣们表态,首相,而且是独相,就站了出来,旗帜鲜明地表示反对。徐良在朝上慷慨陈词将近一顿饭的工夫,正反利弊说了个通透,赢得了许多大臣的支持。有些人未必是真心觉得他说得对,但却一定要站得对。
徐良这一出来摇旗呐喊,朝堂上就剩下那么十来名官员赞同议和,不过让人意外的是,居然有相当部分大臣选择了沉默,不发表任何意见。皇帝见状,心知肯定是通不过的,也不好强求,于是只好按下来,改日再议。
下朝之后,皇帝赵谨回到皇宫,不用说,自然是刘皇后处,因为他也没有其他妃嫔。当时,刘皇后正在宫里坐着,因为天气热,两个宫娥在给她掌扇,一个在扒荔枝皮,另一个拿着小钵钵接荔枝核。
昔年,杨玉环喜欢吃荔枝,唐玄宗这老不羞为了讨她欢心,让人快马加鞭从南方运送过来,惹得大诗人杜牧后来写下“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诗句,表达对劳民伤财的不满。
不过,到了大宋却不至于了。当年唐玄宗那会,是从南方送到陕西,相隔何止数千里?眼下,只需从岭南送到杭州便是。
“还新鲜么?”赵谨踏入房里笑问道。
刘皇后一回头,站起身来就要施礼,赵官家却快步上前搀住:“你是有身孕的人,就不要拘礼了,快坐下,坐下。”
刘氏依言坐下,挨着皇帝轻声问道:“官家,今日朝议如何?”!。
第七百九十四章 徐母去世
皇帝按着大tui的手来回搓了搓,道:“大臣们认为以我朝目前实力,无须与女真人和谈。又说此乃北夷缓兵之计,当不予理会。待休整一段时间,再度举兵向北,光复祖宗基业。”
“都是哪些大臣?徐良么?”皇后伸手挡回来宫女递到嘴边的荔枝,追问道。[.]
赵谨点点头:“徐相的态度很坚决,认为女真人提出的条件太过分,没有和谈的余地。”
“就猜到是他。”刘皇后有些不忿。“为全自己良臣的名声,不惜发动征战,置国家黎民于不顾。陛下怎由着他来?”
赵谨闻言解释道:“倒不是这么说,朝中很多大臣都支持他的意见。再说,徐良也并非为一己之si。凤娘,朕看此事不必再纠缠了,你已怀有身孕,生产之后,朕下诏晋封你父为郡王便是。”
刘氏听了这话,起身朝皇帝跪下,倒让赵谨有些吃惊,一边去搀扶一边问道:“皇后这是为何?快起来。”
刘氏起身,非常严肃地说道:“陛下难道以为臣妾只是想为父兄谋利么?”赵官家一时答不上来,他本来就认为皇后确系在为父兄谋利,而且这样也无可厚非,很正常的事情。
“臣妾得méng圣眷,执掌中宫,岂敢以一家si利而偏废陛下大业?臣妾之所以担忧此事,完全是为陛下考虑。”刘氏道。
“朕如何不知?快起来,快起来。”赵谨坚持把老婆搀起来,又按坐下去。只听皇后仍旧不休地说着话。
“陛下是一国之主,这军国大事自然是陛下说了算。徐良处处掣肘,这岂是为臣之道?陛下时时隐忍,又岂是长久之计?”
赵谨笑着解释道:“徐良非但拥立朕登位,更于国家有大功。他为平章军国重事,这涉及和谈自然要听他的意见,也不说什么掣肘。更有,徐卿的忠义,举世闻名,先帝在世时便对他极为倚重,朕初登位,便取得北伐胜利,徐良居功至伟。”还有一点,赵官家没有说,那就是他自己无心朝政。比如这回和谈的事,如果不是老婆逼得紧,他才懒得去跟大臣们费口舌。
“可陛下想过没有,如今朝堂上,徐氏一家独大。非但是朝堂,在地方,徐家子弟手握重兵,身居高位者不在少数,这难道合乎祖宗家法么?”刘皇后问道。
这些问题赵谨根本没想过,听老婆提起,下意识道:“这又有何不妥?你父兄不也……”
“这如何能比?陛下与臣妾是结发夫妻,父兄在公是陛下的臣子,在si是陛下的亲属,对陛下的忠心不容置疑。”刘氏反驳道。
“皇后过虑了,徐家一门忠烈,都是忠臣。”赵谨道。
“太祖岂非世宗之忠臣?”这话刘氏不是第一个说的。昔年仁宗朝时,大臣都鼓动皇帝贬谪狄青,宋仁宗替狄青分辨,说狄青是忠臣,当时的宰相文彦博就说了一句“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让宋仁宗哑口无言。这话涉及到赵宋最敏感的事件,宰相和皇帝si下里说说没什么,但刘氏一介女流,当着皇帝的面提这事,可见其有shi无恐。
赵谨给问住了。他这个人虽然没有他哥哥赵谌那样的远大抱负和聪明才智,但他也不是个吃货。心知皇后对徐家不满,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徐良几次阻拦对刘家的封赏,得罪了皇后。只是他爱极了这个发妻,因此事事顺着他。
现在刘氏把祖宗都搬出来了,逼得赵官家退无可退,只得问道:“那依你该当如何?”
“你们下去。”刘皇后一抬头,摒退了左右。
等内shi宫女们散尽之后,她才道:“官家,且不论徐良是忠是jiān,他如今独揽朝政,又有子弟拥兵在外,不可不防。”
“怎么防?”皇帝随口问道。
这下却把刘氏给问住了,别看她聒噪得起劲,真让她想个办法,她却是一无所知。憋了好一阵,才道:“臣妾只是想让官家心里有个数,旁的,不便多言。”
赵谨笑着摇了摇头:“行了,都快为人母了,就少操些闲心,安心养胎是要紧。”
后头两天,朝廷上都围绕着是否与金和谈的事情在讨论,有徐良的态度摆在那里,无论怎么议,都不可能形成统一的共识。皇帝已经打定主意,就听从徐六的意见拒绝和谈。可就在这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说是意想不到,其实在徐良的意料之中,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六月十一晚上,徐六累了一天,已经和妻子睡下了。昏昏沉沉中,也不知来到什么所在,就感觉周围一片漆黑,越往前走,感觉有了一些亮光。渐渐地,那光芒愈盛,隐约看到一个人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等走得近了,却见是个老者,身形削瘦,头发杂乱,穿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直裰,就杵在那儿眼巴巴地看着他。徐六仔细一瞧,大吃一惊,不是旁人,正是他已经故去的父亲,清河郡王徐绍!
受这一惊,他嘴里叫唤了一声,惊醒过来,已经是满头大汗。他在chuáng上一ting,也弄醒了浑家,mo索着拉着他的臂膀道:“官人,怎么了?”
“我方才梦见父亲,又干又瘦,形容憔悴,直看着我,也不说话!”徐六惊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官人这几日常念叨公公,因此有这一梦。”徐六的浑家宽慰道。
抹了把汗,徐良稍安定了些,刚想躺下去,突然!急促的敲门声陡然响起!伴随着一个惊慌的声音在外头喊道:“相公!相公!老太君不行了!”
徐良心头猛地一揪!脱口喊道:“掌灯!”慌得浑家mo索着滚下chuáng去,慌慌张张地,一时也点不上灯,徐六哪能等?胡乱抓了衣服裹在身上,mo黑就冲了出去!外头那老仆fu提着灯一路小跑跟在后头,边跑边道:“傍晚时分还好好的,说要吃口梨。哪知方才就不行了,金兰听到老太君房里有动静,进去一看,却是太君在捶chuáng,眼看着就……”
徐六一路跑着到了母亲所居住的院子,抢进房去,里头已经灯火通明,丫头仆fu都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喊着。徐六扒开仆人上前,借着光一看,母亲眼睛闭着,已经不动弹了。他脚一软,蹲将下去,拉着老太君的手唤道:“娘啊,娘!”
只见老太君嘴chun微动了动,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同时,徐六也感觉母亲的手使了点劲,但也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意思。徐六急得没奈何,赶紧吩咐人去太医院请太医。太医虽然主要为宫中提供医疗服务,但同时也兼顾着勋贵大臣。似徐良这种级别的官员,是可以享受太医待遇的。
“六……”忽地,老太君嘴里含糊地发出这么一个音。
徐良回过头去,拉着娘亲的手轻声道:“娘,儿在这儿呢,娘要说啥?”
老太君咕噜一阵,徐良才听清母亲说了个“五”字,想是老太君思念儿子,想着徐五呢。徐六连连点头道:“娘放宽心,如今前线也不甚要紧,儿明日就张罗,让兄长回家一趟。娘可要想开些,你要等着兄长回来,还有徐勇,娘也想孙儿不是?”
可老人家再没有反应,徐六觉得不对,缓缓伸手探了探老太君鼻息。那手却好似被咬了一口,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还觉得不应该,又轻摇着母亲的手连唤数声,仍然没有丝毫反应。
此时,背后已经有丫头仆fu压着声音哭将起来。徐六的妻子带着儿女赶到,见这情形,怔立当场,不知如何应付了。
徐六此时反而好像静了下来,抚着母亲的手,一遍又一遍,许久才放回去。又继续保持蹲姿在chuáng边好一阵没有动弹,最后才缓缓站起来,吩咐道:“给五哥送信,让他回来。”语毕,他折身朝外走去,出了母亲的房到了外间,感觉没有力再往外走了。遂就在外间坐了下来,垂着头,一动不动。
终于,哭声还是从这位大宋宰相嘴里传出来……
徐家老太君虽然是一品外命fu,可终究是一介fu道,她没有官衔,也不曾担任什么重要职务,按说她的去世只是徐氏一门的丧事,于国家朝廷来说并无影响。可怪就怪,她非但是徐绍的遗孀,更是当朝唯一“平章军国重事”的母亲,如此一来,她的去世,就非同小可了。
第二天上午,徐母老太君去世的消息,就已经在朝臣当中传遍。这事瞒也瞒不住,也没谁敢瞒,徐良在第一时间就向太常寺报告了此事。太常寺一知道,很快,行在各机构的官员都知道了,再后,宫中也得到了消息。
于是乎,跟徐良有来往交情的朝官们自不必提,就算没多深交情的,遇上这种事,也要赶去问候致哀。从这天上午时,赶来徐府吊唁哀悼的人就络绎不绝。就连皇帝也派了内shi来,甚至于龙德宫的太上皇也都遣人致意。
这一来嘛,是出于对徐家的敬重。徐氏一门忠烈啊,从徐茂、徐彰、徐绍三兄弟,再到徐原、徐胜、徐良、徐洪、徐卫哥五人,要么奋战于疆场,为国家为朝廷浴血搏杀;要么运筹于中枢,为江山为社稷,呕心沥血,确实是功在社稷。二来,徐家如今非但是第一大将门,更是势力庞大的一个家族,谁不给三分薄面?
灵堂已经布置好,只见黑白两sè,老太君的遗体也已经庄重入殓。那徐府的正厅上,随处可见赶来吊唁的朝廷元老,在职大臣,以及行在的名流士绅。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面容肃穆,到老太君灵前,恭恭敬敬地执礼,不要忘了,她不止是当朝宰相的生母,更是一品命fu。
但脸上悲痛归悲痛,心里怎么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在灵侧的徐良夫fu,以及他们的儿女,都是一身孝服,哀容满面。徐六当朝宰相,一双眼睛已是通红。这世上,古往今来,再混蛋的人,大概也罕有对母亲不孝的。
“人死不能复生,徐相节哀。”已经赋闲多年的徐处仁难得lu面。可徐良曾是他的下属,他跟徐家交情匪浅,这么大的事,肯定是要来的。徐良没有说话,只俯首一拜。今天上午,这个动作他已经作了无数次了。在朝堂上你是一品宰相,可在这里,你就是个为母服孝的孝子。
秦桧到老太君灵前行礼之后,来到长官面前,悲痛道:“前日到相公府上,就想拜见老太君,不想……万望相公节哀顺便才是。”
“有心了。”徐良带领全家,俯首一礼。秦桧和朱倬致哀完毕往外走时,却见还不断有人往里来,出了门,更见徐府门外排着长龙,这时候你随便扔块砖出去,都能砸到两三个五品以上的朝廷官员。
因为人太多,官员们的桥子一溜排到街尾,秦朱两位参政得步行到自己官轿所在。秦桧一边走,一边道:“朱参政,老太君这一走,事情就出来了。”
朱倬当然知道他言下所指,神情凝重地说道:“是啊,我也正考虑此事。”
“你有何想法?”秦桧试探道。
“虽说我朝以孝道治天下,可徐相毕竟不是常人呐,再有陕西的徐五经略也是容易动得的?”朱倬道。
“你是打算上奏,请官家夺情了?”秦桧问道。
“正有此意,秦参政联名如何?”朱倬建议道。
之所以说徐母去世,非比寻常。原因就在于,从汉代开始,就有一种制度。担任公职的人,如果父母去世,就必须离职,为父母守丧三年,称为“丁忧”。唐代以前,非但父母去世要丁忧,就连兄弟姐妹去世,也要丁忧。而且,各朝各代,对此事都非常重视,“仁孝”是中国的核心价值,马虎不得。若父母去世,官员匿而不报,那是要革职的。
徐绍去世时,徐良就按制丁忧,后来因为朝中大臣的运作,他丁忧之期未满,就被起复,担任要职。这一次,母亲去世,按制度,他也要离职,守丧三年!ro!。
第七百九十五章台面下的事
第七百九十五章台面下的事
三年的时间,够发生多少事?你离职了,朝廷得继续运转吧?不可能空着宰相的位置等你回来。因此,一旦丁忧,结束以后基本不可能重新担任原职。所以,参知政事朱倬才建议秦桧联名上奏,要求皇帝下诏,夺情。
秦桧一时没有表态,只道:“此事暂时不急,怎么地也要等到老太君葬礼完毕,入土为安再说。走,且回中书。”
六月,天气炎热,遗体必须尽快安葬。因此一些礼数只能从简,在徐老太君入敛三天以后,等不及长子徐洪及长孙徐勇回来,徐良就作主出殡,因祖籍大名还在女真人控制之下,灵柩归不得桑梓,他遂葬母于杭州西南一块风水宝地。因为她的丈夫儿子都身居高位,地位显赫,因此朝廷也给予她极大的哀荣,葬礼风光,自不用提。
等这一切尽快完,徐良是否丁忧的问题就再也拖不下去了。其实,就在老太君去世之后,朝中许多官员就已经在讨论此事,私下里普遍都有共识,认为徐良身份特殊,理当夺情。他是政fu首脑,朝廷的许多大政方针都是他在主持,没理由让他守制三年。只是这事还没有摆上台面,就等葬礼结束。
母亲去世,徐良自然是悲痛的,但就在处理后事的同时,他也有所安排。安葬了母亲的第二天,朝中就有大臣上奏,请皇帝下诏,予以夺情。参知政事朱倬也单独上奏力主。按说这是一件理所当然,水到渠成的事情。可葬礼结束已经小半月,皇帝迟迟没有诏命下达。徐良大概猜到是什么原因,又授意相关大臣一阵风似的往上捅本子,纷纷要求皇帝下旨夺情。
这日早朝完毕,皇帝赵谨闷闷不乐地回到后宫,内侍省都知沈择捧着皇帝的冠冕,亦步亦趋地跟在后头。
刘皇后迎上前来,见状问道:“官家何事不悦?”
赵谨一屁股坐下去,就是不言语,刘氏遂转向沈择询问,后者看了皇帝一眼,答道:“今日早朝,大臣们众口一词,都请求官家降诏,对徐相予以夺情。”
刘氏闻言,赶紧问道:“那官家应允了么?”
“朕就是一直拖着,这才让大臣们逼得没奈何。唉,上到宰执,下到诸寺监,都要求夺情,朕看此事也拖不下去了。”赵谨道。
“官家,徐良独揽朝政,若是平常还拿他没办法。如今他丧母,正是天赐良机,此番若官家退步,以后可就没这种机会了。”刘氏撺掇着丈夫。
赵谨有些听到这话,越发烦恼,不悦道:“他一没贪赃,二没枉法,更不曾有什么过错可供指责,你让朕……朝廷上的事情你不懂。”
皇后听着口风不对,忙对沈择使眼色,后者会意,放下了帽子,斟了一杯茶双手奉到皇帝跟前,小声道:“官家,徐相纵使没有过错,也无异心,但防备着总是好的。娘娘殚精竭虑,也是为官家考虑。”
“你们都说防备,防备,可怎么个防备法?难不成朕一道诏书,罢了徐良相位不成?到时候,你去作宰相?”赵谨问道。
也不知是被问住了还是怎地,沈择一时之间无言以对,道是刘皇后抢道:“莫非舍了他徐良,这大宋天下还没人作得宰相?”
赵谨不胜其烦,站起身来就想回自己寝宫去。说心里话,他自己并不想借这机会对徐良怎么样。如他从前所说,徐良一来是拥立他登基的大臣,二来又功在社稷,至少他现在没觉着徐良有什么不对劲。只不过老婆一再地劝,而防人之心却确实不可无,因此便拖着不下诏夺情。可现在明显拖不下去了,你能怎么办?
就在此时,沈择忽然道:“官家,今日朝会上,小人发现有一人未对此事态度暧昧。而他,是绝对不该如此的。”
没等皇帝过问,刘皇后已经抢道:“是谁?”
“参知政事,秦桧。”沈择答道。
赵谨眉头一皱:“秦桧?他后来不是也出来附议么?”
“回官家,附议是有的,但秦参政并没有本子递上来,这在宰执大臣中,是独一个。”沈择道。
听他这么说,赵谨倒想起来了,这几日,政枢二府的主要官员都有本子呈上,要求夺情,好像就只秦桧一人没有上书。只是,这又能说明什么?
刘氏却好似捡到宝贝一眼,两眼放光,脸上也有了笑容,上前搀着皇帝的手,拖他坐了回去,轻声道:“官家,可曾记得当日徐良秦桧来呈送淮南宣抚司奏本时的事情?”
“皇后是说,当日徐良坚持反对和谈,而秦桧认为可以的事?”赵谨问道。
“正是此事”刘氏挨着丈夫坐下,语速极快道。“据说,一直以来,秦桧和徐良都是同声共气,但在此事上,却有分歧。”
赵谨细想一阵,拿不定主意,转向沈择道:“你也这么认为?”
“回官家,不但有分歧,秦参政此次不上奏,恐怕是有深意在的。”沈择答道。
刘皇后见皇帝沉默不语,不失时机劝道:“官家何不召秦桧来,问问他对此事的意见?”
赵谨琢磨片刻,道:“这方才下朝,此时召他来不合适。”
“无妨,官家,下午他总得到勤政堂,到时官家再问他不迟。”沈择道。此人原本是先帝赵谌的亲信。肃宗赵谌,是个锐意进取,大有抱负的有为之君,他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信任宦官,沈择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因此赵谌一驾崩,他就失了势。
可这厮是个极有心计的人,蛰伏在宫中,伺机再起。他有个同乡,就在新帝赵谨跟前当差,通过这个关系,才有了当日赵谨到勤政堂缅怀先兄时,“正好”撞见沈择。也正因为这一次见面,他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赵谨对沈择十分倚重,而沈择又见皇帝十分宠爱皇后,因此极力讨好巴结刘氏,把刘家的事当成自己的事。就这么地,皇帝皇后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到了如今可以讨论军国大事的地步
第七百九十六章 狗改不了吃屎
五六匹马飞也似的窜进城门…吓得街上的百姓惊叫连连。可能是觉得这样不太合适,那马背上有两人跳了下来,也不管马了,把缰绳扔给后头的人,拔腿就跑。这两个一搭眼便能看出是爷俩。
个头都不甚高,但奔跑在街市上,就如同两截铁塔倒下来。那老子约莫四到五十左右,估计打北边来,还穿着一领团花拈边的袍子,头上一顶抓角巾,腰里扎着革带,脚上蹬的是皮靴。皮肤如铁一般黑,极是威武,而最吸人注目的,莫过于他颌下的红须。1小子二十多岁模样,比老子个头高一些,面皮黝黑,英气勃勃,满脸的汗水也来不及抹一把。
这爷俩正是从陕西赶回来奔丧的徐洪徐勇父子。一收到噩耗,徐五马上向堂弟告假,徐九听闻婶母去世,也吃了一惊,让堂兄堂侄火速南下。
徐五因为征战在外,多年不曾到过杭州,因此并不知道家门朝哪边开。
还是徐勇一路打听,两父子才找到了徐府。那门子起初还没认出来是府上的大官人,一旦认清以后,慌忙引入家中。
徐良夫妇迎将出来,两兄弟一照面,都弄了个两眼泛红,鼻子发酸。没有多余的话,徐六先引兄侄到母亲灵位前祭拜,又安排说下午再去坟前。可徐五哪里等得急?坚持之下,只得立即收拾香烛祭品,穿了素服,水也没喝一口,又急匆匆地往城外去。
老太君坟前,徐五父子俩号啕大哭,为国尽了忠,便没能再为母尽到孝,徐五很是自责。徐绍夫妇育有两子两女,两个儿子里,徐六最像其父,因此一直以来很得父亲喜欢。而徐五就不那么受待见了,但在徐老太君这里,儿女都是心头肉,一般地疼爱,所以也难怪徐五如此悲痛。
回到家中,徐五给兄长细说了母亲去世前后的大小事宜,虽然在公你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但在私,他是长兄,你是弟弟,这些事情必须要给兄长报备。
“我远在陕西,娘的身后事多承你和弟妹操持,辛苦了。”徐洪铁打的汉子,此刻脸上的哀容仍旧十分明显。
“伯伯说哪里话,自家兄弟何必见外?伯伯和侄儿都没用饭吧?
我这就去安排。”徐良的夫人说完这句,自起身去了。
“有鼻弟妹。”
“多谢六婶。”
浑家走后,徐良即问道:“五哥,老九那里如何?”
“我告假时,老九再三让我转告你,他职责所在,脱不开身,没法回来奔丧。又说原本给娘备了几张好皮子,打算冬天做衣裳,唉……………”徐五低下了头。
“唉,当年父亲和二伯不睦,可二伯家这两个堂兄弟实在是有心呐。四哥在母亲去世的第二天晚上就连夜赶回来了,在坟前哭得厉害,说这下咱们几兄弟都没娘了”徐六说着说着,也是悲从中来。
又说了一阵,不外乎都是后事的办理,还有亲朋好友来致哀之类。徐五徐六两兄弟,虽是一母所生,但性情却是大不一样,很快就没了话讲。徐洪想起了一桩事,从怀里取出一物,起身递上前去:“这是老九给你的信。”
徐良接在手里,接着道:“南方热,兄长和徐勇侄儿且去洗漱,一会儿饮食好了,我使人来请。”洪应了一声,徐勇也谢过,便有下人来引爷俩自去。
徐六捏着堂弟的信离了厅上,到自己书房里掩了门,坐到案桌前,这才拆开来看。婶母去世,徐九当然也是深表哀痛。而且他还不是说几句场面话,在信里,他说自己打小就没见过亲娘,也就是每回拜见三婶时,婶母那一声声的“我的儿”叫人心头暖和,如今再也听不到了。看到这句话,徐六眼泪差点又下来了。
但以徐六徐九今时今日之地位,信里不可能只谈亲情。信的后半部分,徐九就提到了几件事。第一,就是他很关心婶母去世后,徐六丁忧的问题,专程询问此事:第二件,很重要,当初耶律大石去世,辽国抽调了驻西夏的军队回去,但是前不久,又在西夏增兵两万七千人,又派人来拜会徐卫,这应该是一个积极的信号:第三件,徐卫称,他收到消息,如今金国朝廷里不太平。兀术死后,金帝完颜皇收回了权力,但完颜亮受到重用。只是可惜,完颜皇的皇后裴满氏干预朝政,左右一句话,金国朝政眼下比较混乱,恐怕再难对大宋形成严重威胁了。
另外,他已经就辽军重返西夏这件事情上奏了朝廷,要求朝廷再派大规模的使团前往西域。因为他探到消息,明年二月,是辽国现在在位执政的萧太后六十岁寿辰。大宋安该借此机会,强化与契丹的联盟。
看罢堂弟的信,徐良却烦恼了。
倒不关徐卫的事,只不过他提到这几件事情,更加坚定了徐良除恶务尽的决心。既然契丹人并没有打消东征复国的念头,而女真人现在又不太平,不趁此机会收复河北,直捣燕云更待何时啊?可让他烦恼的是,本来顺理成章的“夺情却因为皇帝迟迟不下诏而变得扑朔迷离。而也只有这件事情能让他十分被动。
禁中,勤政堂。
“秦参政择走在前头,躬着腰,满脸堆笑地伸手请秦桧走前头。
“沈都知客气桧倒很谦逊,不因宰执的身份而托大。
“参政是国家重臣,1小人不过一介中官,还是你请。”沈择坚持道。对于一个即将要上位的大臣,再怎么谦卑不为过。
秦桧推托不过,只得走了前头,而沈择就落半个身跟在后面,边走边道:“官家此番召见参政,是有极要紧的事情。所以,参政稍后对答,万万要小心体察上意啊。”
秦桧将这话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大概也猜到几分,遂再三感谢道:“多谢都知提点。”
进了勤政堂,皇帝还没有出现,沈择便让秦桧等着,又嘱咐了他一次这才去请赵谨。
秦桧虽然五十好几,但即便如今看,也是仪表堂堂。须发浓黑发亮,看不到银丝,双眼炯炯有神,一点不见老态,往那一站,身形提拔气宇轩昂。再加个这个人确实也有才干,不管是作官,还是治学,都有相当大的成绩。作官就不说了,治学上,秦桧的书法是朝野闻名的,能得秦参政一幅字,那是相当体面的一件事情。
如今他已经身居参知政事要职,可谓功成名就。但人呐,尤其是有理想的人,追求那是无止境的。
“圣上到。”沈择一声喊,秦桧马上收起繁杂的思绪俯首迎候。
只等皇帝往御案后一坐,他就上前施礼道:“臣秦桧”
“免礼,秦卿坐吧。”赵谨神情很有亲和力。
沈择搬了椅子秦桧谢过之后方才落坐,随即听皇帝道:“近来没甚要紧的事吧?”
“回陛下,一切顺遂。”秦桧道。
“那就好,朕今日召卿家来,是有件事情委实拿不定主意,要听听秦卿的肺腑之言。”他不说我要听听你的意见,而是说要听听你的“肺腑之言”这够挑明了吧?
“请圣上示下。”秦桧拱手道。
“今日朝堂上你也看到了,大臣们都希望朕下诏将徐卿夺情。
可这父母去世,儿女尽孝乃是人伦纲常我朝以仁孝治天下,这夺情,若非必要,还是要慎重,免使人背不孝之名,朕也于心不忍。”赵谨用一段场面话掩饰着他的用意。
可秦桧还是“敏锐”地察觉了,不过口中还是道:“陛下仁慈,
相信徐相若得知陛下这番苦心,也当感鸡涕零。”
赵谨笑了笑,也不好评论什么。
“不过,臣认为。将徐相夺情,确是有必要的。”秦桧这话一出,沈择先变了脸色。你这不是坑我么?上午是我在官家面前推荐了你,你这会儿却说这话,害我背黑锅呢?
赵谨也是有此意外,问道:“哦,这却是为何?”
秦桧没说其他的,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奏章来,请沈择呈娄皇帝,一边道:“这是武威郡王的上奏。”
赵谨打开本子一看,一连串的头衔看得人眼晕。武威郡王、上柱国、知枢密院事、11陕宣抚处置使、权河东宣抚使、兼秦凤经略安抚使,臣卫。
徐郡王的奏本就提了一件事情。契丹人重新增兵西夏,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明年是辽国萧太后六十寿辰,建议朝廷派遣使团前往贺寿,以巩固两国同盟关系。
赵谨连内政都没弄明白,哪知道外交?粗粗看毕之后,道:“此事若无异议,照此办理即可,又有什么?“陛下,与辽国结盟,在外,是徐郡王一力促成,在内,是徐相一手主持。”秦桧道。他这话只说了半截,可后半截,就算皇帝再不晓事,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将徐卫的本子扔在案上,赵谨久久无言。过了好一阵,他才道:“那朕只能下诏夺情了。”
“正是如此。”秦桧道。
赵谨微露不悦之色,被沈择看在眼里,忙对秦桧使眼色。
“不过,臣有一言,还望陛下采纳。”秦桧忽道。
“何事?”赵谨问道。
“丧母之痛,非亲历不能体会。徐相是至孝之人,虽然朝廷征召,不得不从。但也望陛下体谅人子的苦衷,左右,分担一些才好。”秦桧低声道。
“分担一些?你是指”赵谨语至此处停住,他已经听懂对方的意思。自从赵鼎罢相以后,徐良就是独相,再后来加“平章军国重事”更是独揽朝政。虽然徐良不能不用,但也可以适当地分其权,首相空缺已久,正好借此机会补上。相信,在这个关头,徐良不答应也得答应,否则就去丁忧。
现在倒的确是一个好时机,而这也是一个好办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能担任首相的人,并不多。首先要有资历,从地方到中央的履历必须完整三其次,作首相,声望一定要够,所谓德高望重:而且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作宰相的人,务必进士科出身,最好还当过言官。
这么一筛,满朝文武里,还有几人?
想到这里,皇帝向秦桧问道:“秦卿,依你之见,这朝中大臣,有谁可替徐卿分担?”
“这,委实不是臣能够妄言的。”秦桧“谦虚”道。他说这话的同时,心里一个声音不断地在喊,舍我其谁!舍我其谁!
确实,秦桧的资历不算浅,无论地方官,升朝官,他都作过,在朝野也有一定的声望,而且他是进士出身,还作过御史中丞,这可是台谏的长官。最重要的是,他现在是参知政事,属于宰执大臣之列,这么一算,他简直是现成的首相人选!
赵谨显然没有体察到下意,喃喃道:“满朝文武,总归是有合适的。”听了这话,秦桧心里有些着急,但这事着急也没用,还没听说谁毛遂自荐,喊着我能当宰相的。
接见完秦桧以后,皇帝在勤政堂处理了一阵公事,可心里始终揣着事,也静不下心来。遂离了勤政堂往后宫去,一路琢磨着谁能当这个左相。
“沈择,朕将朝中大臣想了一圈,怎么也没觉得谁有资格出任左相?”皇帝问道。
沈择跟在后头,连连点头道:“左相乃百官之首,非德高望重,履历完整之人不能胜任,确实费神。”忽然,他好似被抽了一棍子似的鸡动起来:“官家,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呐!”“嗯?在哪?”赵谨四处张望。
“就是秦桧!”沈择道。
“秦桧?他能胜任么?能服众么?”赵谨质疑道。
“秦参政进士出身,作过御史中丞,朝野享有盛誉,最要紧的是,他还作过台谏长官,最合适不过了。”沈择卯足了劲举荐秦桧。
赵谨点点头:“听你这么说吧,倒也有理。只是朕始终觉得他有些不合适。
沈择也不好去问宴帝哪里不合适,只得道:“1小人只是随口一说。
不一阵,来到中宫,前几日赵谨走到这里就郁闷,因为皇后肯定要絮叨。不过今日他得了秦桧这个主意,xioing胸进去。
刘皇后正纳凉,见皇帝驾到,迎将出来,与官家携手进去,捧一杯凉茶给天子吃,一边问道:“官家可见了秦桧?”
“见过了,果然不负所望,秦桧还真出了个主意。”赵谨笑道。
刘氏坐在皇帝对面,饶有兴致地追问道:“哦,他是否也主张让徐良丁忧?”
“那倒不是,他也力主要夺情。”赵谨故意卖弃关子。
刘氏柳眉一竖:“他跟徐良也是一党!”“哈哈,皇后莫急。这秦会虽然也主张夺情,可他出了个主意,找个人替徐良分担。”赵谨这才道出真相。
刘氏是个聪明人,纸糊的灯笼一点就亮,欣喜道:“这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徐良独相,没人能牵制,难免尾大不掉,若有人分他的权,就好办了。”
“正是,赵鼎去职以后,左相的位置一直空着。正好,现在可以补上了。”赵谨吃着茶笑道。
“那官家打算任谁人为左相?”皇后似乎从来不知道妇人不得干政的道理。
赵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这却是一桩为难的事情。左相为百官之首,不是谁都能胜任的,方才朕与沈择还在讨论此事,想过秦桧。”“秦桧?他不合适么?、,刘氏道。
“按说秦桧的履历声望都还行,可朕始终觉得他少些什么一般。”赵谨疑惑道。语至此处,他转向沈择问道“秦桧的履历,你清楚么?”“回官家,秦桧是政和年间登第,作过太学学正,后来入京作过言官,再后来就担任御史中丞。太上皇和先帝之间的事,他也参与其中。故清河郡王徐绍为首时,他就是参知政事,颇有贤名。后来因故被贬,以西京留守判河南府,督修皇陵。好像是徐良拜相后,又将他调回中枢。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沈择对秦桧的履历,如数家珍。
赵谨听罢,如梦方醒:“是了,朕说怎么老觉得他少些什么。看看,他两度位列宰执,都是因为徐径徐良父子的提携。现在如果将他晋升为左桠,恐怕他也牵制不了徐良。,…
“可官家还有其他人选么?如果不用秦桧,其他如朱倬,李若朴,只怕更不成了。”刘皇后提醒道。
赵谨叹了一声:“说得也是,此事容朕再思量思量,若实在没有其他人选,也只能让秦桧出任左相了。,…
刘皇后看来是真对徐良恨得不轻,趁火打劫道:“官家,有这个机会,非但要任命一名左相,更要迫使徐良答应议和。”原来,刘凤娘还想着他爹的郡王爵位。虽说徐良已经松口,只等她生下皇子,便可封刘光国为郡王。但问题是万一生的是公主呢?!。
第七百九十七章 意料之外
因为有所顾忌,皇帝不敢真让徐良去丁忧三年。但也在皇后等人的怂恿下,决定限制徐良的权力,不使其独揽朝政。办法,就是任命已经空置许久的左相,也是首相。但首相的人选一时没有确定下来,数来数去,似乎也只有秦桧合适一些。
只不过考虑到秦桧两次出山执政,都是因为徐家的关系,怕他根本无法掣肘徐良,因此暂时定不下来。而沈择却已经提前将这个消息告诉了秦会之,后者暗暗心喜,只等诏命一下,便升任左相,现徐良平起平坐。[.]
这天,秦桧正在中书处理事务,沈择忽然来了,传下官家口谕,召他勤政堂面圣。从沈择的挤眉弄眼中,秦会之明白,皇帝此番见召,恐怕就是要宣布任命了。因此不敢丝毫拖延,立即离了办公堂,就要跟随沈择往勤政堂去。
“怎么?圣上召见?”朱倬拿着一道公文出来,好像正是来找秦桧的。
秦桧笑了笑,朗声道:“沈都知来传圣上口谕。”
朱倬看了一眼沈择,后者俯首,算是行了礼了。秦桧此时道:“无事,那我先去了。”
“参政,这里是江西宣抚司上的本子,麟王还是提那件事情,既然你去勤政堂,索xing一并带去请示吧。”朱倬道。
秦桧也没太当回事,接了本子,和沈择径直去了。出了三省都堂,沈择迫不及待地给秦桧道贺:“恭喜参政,贺喜参政,方才小人听官家口气,似乎已经确定了!”
“哦,果真如此?”秦桧也是喜上眉梢。
“官家方才遣我来时,说的是‘罢,你去召秦桧来’,你听听这话,还能有假?”沈择笑道。
秦桧细细一想,没错,从这句话来看,圣上是已经下定决心了!我秦桧正经进士出身,履历完整,作过台谏长官,两度位列宰执,轮也应该轮到我了!这十几二十年来,隐忍不发,韬光养晦,等的就是这一天呐!
“这其中,定少不了都知在圣上面前周全,我心里有数。”秦桧挑明了对沈择道。
“哈哈,周全谈不上,正是尽我之力,替相公你进言罢了。其实,陛下能下定决心,皇后可出力不少,相公可不能忘了。”沈择及时提醒道。
“哈哈,自然,自然。”秦桧这时就有些含糊了。因为他到底是正经的科班出身,文人胚子,对后宫干政不太感冒。不过,如今天子极为宠信皇后,人所共知。自己一旦作了首相,可能就少不得要跟刘家搞好关系了。
不一阵,到勤政堂前,秦桧特意整理衣冠,由沈择入内通报之后,方才踏进门槛。推金山,倒玉柱,十分郑重地行了大礼。
“赐座。”赵谨吩咐道。
等对方坐下以后,赵官家的开场白就说得很有意思:“秦卿,日前朕跟沈择闲聊之时,谈起你的履历。没想到,你非但作过地方官,还担任了御史中丞,而且两度出任参知政事,且每一任上,都政绩斐然,尤其留守西京,判河南府时还负责修缮了皇陵。从这一层来说,朝中能和你相比的大臣,不多啊。”
秦桧按捺住心头的喜悦,低调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不过尽人臣本分而已。”
“不张扬,不矜夸,很好。”皇帝赞道。“秦卿,自从赵鼎离职以来,这左相之位一直悬空。本来嘛,徐卿总理朝政,成绩是有目共睹的。只是不幸得很,他方才丧母,深受打击。你是知道的,朕有心将他夺情,只是体恤他担子太重。因此,打算任命左相,分担一些。”
秦桧知道要来了,仍旧强作镇定地答道:“官家体恤臣工,徐相若得知,也必定感ji。”
赵谨估计是为安抚秦桧,此时笑道:“朕可不是只体恤徐良,也不曾忘了你啊。”
秦桧一时ji动得心跳加速,皇帝这句话,等于是快挑明了!他大喜之下,霍然起身,扑通跪倒地上,高举双手俯拜下去,大声说道:“陛下隆恩,臣没齿难忘!”
“这就好,平身。”赵谨伸手道。秦桧起身以后,他忽然瞥见地上有件东西,定睛一看,却是本奏章,于是随口问道“这是谁上的本子?”
秦桧因为情绪ji动,方才跪地参拜时,用力过猛,将朱倬请他带来的本子从袖子里甩出来。当下不以为意,拾将起来,趁势请沈择转呈皇帝,一边道:“回陛下,这是江南西路宣抚大使,麟王折彦质上本。仍旧是请求朝廷能体恤折氏一门,让折家子弟能够重返故土。”
“麟王的本子?”赵谨问了一句,随后接过奏章翻开来看。
“是,以前麟王已经就此事上过一回本,只是徐相认为日后进军河北,少不了折家精兵强将,因此不允。”秦桧道。皇帝问,他不得不答,只是此刻他的心思哪顾得了什么麟王,只盼着天子将任命宣布了。
哪知平时就不怎么理政的赵谨此时却把折仲古的本子看得出神,秦桧沈择两个相面面相觑,也不敢出言叨扰。过了一阵,皇帝才将本子合了起来,见秦桧还站着,挥手道:“坐,坐下说。”
“谢陛下。”秦桧道。
“秦卿,你素来勤勉,谨慎,克尽职守,这些朕都是知道的。上次北伐胜利,朝廷叙功,对你的封赏朕后来想想还是薄了些。你且回去,朕这两日自有计较。”赵谨道。
秦桧听了这话,喜不自胜,但表面上仍旧说些冠冕堂皇的话,而后才退出勤政堂。不过,在回中书的路上,他不禁有些疑huo。沈择先前说官家已经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那么方才圣上为何不当面宣布?非要“这两日自有计较”?虽说圣上已经有了态度,但任命一日不下达,自己这心里始终不踏实。
话分两头,秦桧走后,赵谨就坐在那御案后,沉思不语。沈择伺候在旁边,自然不可能去多问。只看到官家时不时地瞄着案上。
“秦桧现在是什么官阶?”赵谨突然问道。
“回官家,好像是,观文殿大学士,开国县公爵。”沈择回答。
“明xxx传朕诏命,进秦桧开国郡公爵。”皇帝道。
沈择一面应下,心里却犯了嘀咕,片刻之后,还是忍不住问道:“职事不变?”
“暂时,不变。”赵谨沉吟道。
一听这话,沈择心知坏了,出变数了。如果说要晋升秦桧为左相,就不可能加开国郡公爵位。因为左相是正一品,开国郡公爵只是正二品,要加至少也应该是“开府仪同三司”。而且皇帝明说,职事不变,就等于宣告秦桧当左相一事黄了!
可这怎么回事?先前官家遣我去召秦桧时的口气,明显就是要宣布任命啊!怎地突然变了?是秦桧方才应答不对?没有啊,都很得体啊!又或者,官家临时改变了主意?这也不对,以自己对官家的了解,可不是善变的xing格!那问题出在哪?
想到这里,他又瞧向赵谨,见官家还在盯着案桌上看,他顺着皇帝的目光看去,就看到了那个本子,江南西路宣抚大使,麟王折彦质的本子。刹那之间,恍然大悟,事情坏就坏在这个本子上!
赵谨拿起本子,冲沈择晃了晃,脸上lu出自得的笑容。后者见状,上前问道:“官家,莫非是……”
“当日朕和你想遍朝中大臣,怎么独独忘了这位?”赵谨得意道。
“小人愚钝,不知官家的意思是……”沈择故意问道。
“这个折彦质,好大名声!朕未登大位以前,就经常听到他的事迹。他虽然生于行伍世家,却是正经进士出身,宣和年间,有勤王保国之功。后来更出任枢府长官,位列宰执,力挽狂澜,屡立奇功,可谓威震南北!普天下之下,没有第二人!此次北伐,他居功至伟,朝野声望冠于诸臣!还有比这更合适的首相人选?”赵谨笑容愈盛,似乎为自己这个突然想到的人选,得意得紧。
见皇帝如此态度,沈择也变得快,马上顺着他口风道:“官家圣明!小人怎么就没想到麟王?他的才干,声望,资历,均不在徐相之下。昔日清河郡王徐绍作枢密使时,麟王就是副使,这么论起来,还是徐相的前辈。如果由他出任首相,必定能够与徐相互相牵制。非但如此,折家也是一大将门,麟王和徐良在朝中牵制,两家的子弟在地方牵制,这正是太平之法!”
皇帝听得欢喜,大笑道:“哈哈,看来也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若非今日秦桧恰好带着麟王的本子来,朕只怕还想不到这一节!对了,麟王现在在江西?”
“是,上回班师回朝述职叙功之后,麟王就回到了江西。这不,一直为折家重回麟府之事在请示朝廷。”沈择道。
“这样!马上召麟王火速来行在!”赵谨吩咐道。
“遵旨!”沈择领命。“不过,官家,若要拜麟王的相,这江西宣抚司……”
“这不必朕操心,中书自”ro!。
第七百九十八章 麟王回京
“折彦质?官家怎地忽然想到折彦质?…刘皇后对皇帝这个人选十分讶异。
“本来是没想到,不过秦桧来面圣时恰好带了折彦质的本子,朕才想起,还有这位四朝元老!、,赵谨笑道。一提到几朝元老,往往容易使人想起老态龙钟,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可折彦质也不过五十多岁,却已经历经道君赵佶、太上皇赵桓、先帝赵谌、当朝赵谨四位君王,不是四朝元老是什么?[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可是,可是”刘皇后下意识地就想挑点毛病出来。因为作为刘家人,她知道父亲刘光国对这位麟王不太待见,反之亦然。可一时之间,她就还真挑不出折彦质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原因无他,折仲古名气太大,功劳太多,地位太高,普天之下,没有第二个。以他为首相,任何人都得心悦诚服。
“朕已经下诏,命麟王火速入京。
此事要尽快办了。”赵谨道。见皇后似乎还有疑虑,他解释道“折彦质四朝元老,威名暴于南北,文武双全,更是徐良的前辈,如果由他出任首相,非但能够牵制徐良,更能弹压得住朝廷。你不是总说徐良在朝中为相,徐家子弟又在地方手握重兵么?此番麟王入朝,他们就互相掣肘,朕就太平了。”
刘凤娘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左右能压制得了徐良就好,当下也就没再说什么。皇帝上得前来,搂住她,眼光落在她肚子上,怜惜道:“这些事情你就少操心了,安心养胎是要紧。太上皇和两宫太后几次过问,很是关心。”
太上皇赵桓育有三子,长子赵湛,英耸早逝也没有留下子嗣。
幼子赵训,年纪又还轻,未增婚配。只有这当今天子赵谨的皇后怀了龙种,自然是上下都关心,期盼着能诞下皇子也好让江山社稷,后继有人。
“都说这世上最不易的,就是为人母,十月怀胎辛苦也就罢了,一旦分娩,还得鬼门关上走一遭,这话,如今臣妾是信了。”刘氏道。
“你放心只要是诞下皇子,朕不管大臣是否同意,都将敕封你父为郡王,刘家子弟都加官晋爵,绝不负你就是。”赵谨保证道。
刘凤娘这才满意地将头靠在了皇帝肩膀上……
却说一连几天没有动静,秦桧有些坐不住,寻了机会几次向沈择询问,得到的回答都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不外乎就是等等这类的话语。秦会之也不是傻子,从沈择的态度中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隐隐觉得这事可能有什么变数。
这种感觉,在麟王折彦质进京以后得到了证实!
折彦质崇高的地位,使得他一进杭州城,就已经在朝廷百官中传开消息。大臣们惊讶于麟王的突然还朝都纷纷猜测此次他突然回来是什么缘故。联系到“平章军国重事”徐良正在家守丧,稍有政治头脑的人便多少明白几分。
看样子,圣上是有心让徐相丁忧,而以麟王取代其职!这宰相人选的更迭,往往预示着朝廷大政方针的变化,所幸,麟王也是坚决的主战派即便他上台执政,相信大体上仍旧会延续徐相的政策不至于搞拨乱反正。
一些立场不坚定的人甚至开始琢磨,这一下估计是代表徐家失势了是不是得赶紧往麟王身边靠?持这种想法的人,一旦跟自己挚友故交说起,多半都会得到反驳。徐家失势?还不至于吧?除非哪一天,11陕宣抚处置使易位,你再说这话不迟。但凡徐卫在帅位上一天,徐家仍旧是一股强大的势力!而且,至少现在还看不出来任何徐卫会离开位置的征兆。
“相公,朱参政来了。”徐府里,仆人到书房向徐良通报道。
这段时间在家守丧,除了一些仪式以外,徐六深居简出,基本不跨出徐府大门。但这并不代表他不问世事,相反,他既然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朝中的一举一动,他也清楚地知道。
“请进来。”徐集轻声道。
片刻之后,参知政事朱倬踏入书房,脚步未停就拱手道:“徐相。”
徐良放下手中的书本,起身迎上前笑道:“不在中书忙,却有空到我这里来坐坐?那就坐吧。”
两人分宾主坐定,朱倬是个直肠子,什么都挂在脸上,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沉声道:“麟王进城了!”
徐良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sè!其实,从皇帝暧昧的态度中,他就已经猜到会有事。迟迟不下诏夺情,肯定是有人想针对自己。罢自己的相位,还不至于,皇帝没有这个气魄。舍此之外,也只有重新任命左相这一条路可走。
但徐良并不担心这一点,满朝文武,谁有几斤几两,他门清。不管谁上来,都难以对他构成威胁,只能是个摆设。哪怕就是征召已经致仕退休的老元勋,他也不惧。可当听到“麟王”这两个字,他不得不叹口气。
说起来,折家跟徐家的关系还ting不错。当年老九被锁在河东平阳,脱不得身,正是折可求率领折家军长途奔袭,救虎儿军出来,然后合师一处,铸就了定戎大捷!后来折家奉旨南迁,老九还亲自赶到潼关相送。
而且老九和折彦质的si交也相当深厚,昔日紫金虎在杞县烧粮,陷于金军包围之中,也是折彦质第一个领兵相救。说起来,这该是过命的交情吧?
可是,这世上再深厚的情谊,恐怕也挡不住这一“击”。麟王一旦作了首相,他绝对不可能当个摆设,哪怕是志同道合,也难免有冲突。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折彦质功盖当代,声望怕还在自己之上,于伦理上来说,还是自己的前辈,这事,麻烦。
想到这些,徐良苦笑道:“我若个作谗臣事事顺着圣上,谁也不得罪,只怕还不会有这事。”
朱倬非但跟徐良志趣相投,更是他坚定的支持者和追随者,他对徐六除恶务尽乘胜追击的方略极为赞同,一直以来,也是合作无间。现在凭空冒午麟王出来。他好似比徐六还着急。
“相公,麟王上台已成定局,改变不了。我所担心的是”朱倬yu言又止。
“无妨,你直说。”徐六道。
“我担心,不止麟王上台执政这议和一事,恐再起
o澜啊。”
朱倬道。
“意料之中。”徐良沉声道。这议和的事谁撺掇的?还不就是刘家兄弟?有皇后在兴风作浪,官家十有**会重提这事,只是自己现在十分被动,就是想阻挡,怕是也力不从心。
“可一旦此番议和,相公若再想短期之内进军河北,只怕不易。”
朱倬担心道。金人所提议和要求旁的不说,这不得还都东京,则难以加速经营河南。西军撤出河东,再难以威胁燕云,女真人便有喘息准备之机!
“我何尝不知?奈何此事由不得人。”徐良颇有些无奈道。不过他随即话锋一转“你也不要担心,麟王一直以来,坚决主张抗战此次北伐,诸军由他一手统率。相信,他也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绝不至于赞同议和。”
“但愿如此,可是圣上拜他的相,这初登政府,能不顺着圣意办事?”朱倬质疑道。
徐良闻言正sè:“寻个机会我得和麟王谈谈。哎,秦会之最近在作甚?也不见他?”
朱倬想想道:“除了中书理政之外,最近圣上单独召见过他两次。”
“单独召见?”
宫城宣德门。
三骑不急不徐驰至宫门前,马上骑士都利落地跳下。当先一人,年在五十开外,身长七尺有余,很是魁伟。身穿紫sè公服,束金带,挂鱼袋玉剑,多年的军族生涯,使得他不怒自威,然英武之气中,仍难掩那一丝儒雅与从容。
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大宋,唯一一个“一字并肩王”麟王,折彦质。折王确实老了,当年他领兵勤王,初到京城与徐九见面时,方过而立,其潇洒,儒雅,给徐卫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举馅白目向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二十多年过去了,昔日十几岁的少年郎徐九,如今已是四十壮年:而往日玉树临风的折仲古,如今须发之间,已夹杂着些许银丝。一捋颌下长须,折王的目光仍旧锐利,望着巍峨的宫门,他心里禁不住感慨。
当年,为避耿南仲之祸,他主动放弃宰执的地位,去地方上练兵御敌。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避过了朝廷里多次的政治风暴,丝毫未受影响,如今,他已经是“功盖一代而主不疑”只差“权倾天下而朝不忌”了。
一旦跨进这宫门“权倾天下”唾手可得。
一名三十多岁的内shi踩着小碎步匆匆而来,到了折王面前,大礼下去,尖声道:“1小人叩见大王。”
“不必多礼,请起。”折彦质朗声道。
判…人乃内shi省都知沈择,专一前来迎候大王择躬着身子,不敢直视。
折彦质对身后两名随从一挥手,而后大步往宫中走去。大概是都收到了风声,麟王行走在禁中,但凡碰到他的官员,无不肃立在道旁,执礼甚恭,这其中,不乏中书要员。
为表示郑重,赵谨特地选在“垂拱殿”接见折彦质。到了殿外,沈择先入内通报,皇帝一听折彦质到了,竟然离开御座,亲自下殿来接!这可是前所未有的殊遇,即便当年声望卓著的种师道在世时,也没有这般待遇。
折彦质显然受宠若惊,一见皇帝下来,不等对方开口,已迎上前去,纳头就拜:“臣折彦质,。p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赵谨上前亲手扶起,笑容满面道:“虽则麟王离京不久,可朕甚是想念。折卿柱国之臣,四朝元老,不必拘礼,来,殿内说话。”
折彦质低着头,踏入殿内,等皇帝重新升座之后,才道:“臣一接到圣谕,即马不停蹄赶来行在,所幸没有耽误。”他为什么说这句话?
因为但凡手握重兵在外的将帅,最敏感的一件事情,就是奉诏入京。他如此说,则是表示自己正大光明。
赵谨显然没有理解到这一层意思,只道:“无妨无妨,来,赐座。”
坐定之后,皇帝先还是说了些场面话,又问了关于军中的情况。
折彦质自然是据实以告,但其实皇帝也不懂,只是频频点头而已。
一阵之后,皇帝主动提起折彦质两次上奏一事,道:“前番,折卿上奏,请求重回故土。这思乡乃人之常情,朕能理解。只是,国难未平,朝廷多事,朕如何离得开贤卿啊?且将思乡之情放一放,待到河山光复,朕决不吝惜三城两地。”这话说得贴心,往常,折家的领地只在府州,皇帝如今一表态,等于是说等将来天下太平了,我赐几个州给你们折家又能咋地?
折彦质起身谢过。
“折卿,朕记得,你去江西之前,是任枢密使?”皇帝忽然问道。
“回陛下,臣担任江西宣抚大使之前,任枢密使兼御营使。”折彦质答道。枢密使固然荣耀,可御营司当时是统领所有南方军队的最高机构,这一点必须要说明白。
“难得,为御外敌,主动离开中枢去地方强兵。如今战事告一段落,再让折卿在江鼻,则是大材小用了。”赵谨为自己后头将要说的话作着铺垫。
折仲古心知肚明,嘴上却道:“臣捧卷则是一老儒,披甲则是一老卒,无论居庙堂之高,或是处江湖之远,同样为国尽忠,并无分别。”
“高风亮节!”赵谨大声赞道。“朝中如折卿这般文武双全的贤臣,没有第二个。”
“臣何德何能?不过在江西时,并无其他,唯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折彦质大唱赞歌。他后头说的这一句词,乃是有出处的,有缘故的。!。
第七百九十九章 川陕跃进
这句词,是仁宗朝柳永所作。柳永才华横溢,却是个浪荡子。他初参加科举不第,有些急躁,有些郁闷,便写了一首《鹤冲天》来抒发情怀。词里难免就发了一些牢sāo和表达了对朝廷的不满。
这若是放在其他朝代,搞不好弄个文字狱什么的,拉去砍头,最少,也得放到岭南去吃荔枝。在宋朝,政治相对清明,也没谁把他怎么样。
但这词传到同样好这一口的宋仁宗耳朵里,圣上有些不高兴了。
等到下次科举,发完牢sāo的柳永仍旧乖乖来应试。这一次发挥不错,已经过关了,只等皇帝御笔钦点,不说状元,进士是没跑的。也合该柳永这大嘴巴倒霉,皇帝看到他的名字时,想起了他写的那首《鹤冲天》,其中有一句“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
意思是说,这些浮名,哥不要了,我宁愿品茗饮酒,轻轻吟唱,过些舒坦惬意日子。其实这只是柳永上次落第之后的气话,根本当不得真,否则他这一回也不会再来考。可宋仁宗这位皇帝也ting有意思,把柳永的名字给划…了,还批注说“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你不是说要品茗饮酒,轻轻吟唱的舒坦日子么?那还要这些浮名干什么?
柳永得知消息以后,非常恼火,干脆也不考了,还四处自称是“奉旨填词柳三变”这颇有些耍泼的味道在,好比后世有一部喜剧电影里,奉旨乞讨一般。这如果要较真,那就是和皇帝较劲,找死!可宋仁宗这位历史上有名的仁君,确实名不虚传,不但没把柳永怎么地,后来还“赐同进士出身”。
虽说柳永为人轻狂桀骜不驯,可对这位圣君还是相当钦佩的。
他后来作了一首词,其中就有折彦质说的这一句“愿岁岁,天仗里,常瞻凤辇”意思是希望年年都能看到皇帝的仪仗,瞻仰皇帝的风采。
麟王此时引用这一句词,就是要表示自己对皇帝的忠诚。可赵谨估计是书没读到家,他压根不知道这句话的典故,还当是折彦质的原创,赞道:“爱卿忠心,朕心里有数。”
铺垫得差不多了,又说几句闲话之后皇帝抛出了正题:“此番召贤卿至行在,乃是有一副重担,要托付给你。”
“臣敢不效命?”折彦质表示道。
“朝中自赵鼎去后,左相一直空缺。诚然,徐卿打理朝政,尽心尽力,成就卓著。只是,适逢他老母故去心力交瘁,朕体恤大臣,有意重新任命左相,替他分担一二。思来想去,这朝中没有合适人选。
折卿昔日与清河郡王同理枢府同心同德,算起来,当是徐卿前辈。
朕有意命卿为左相你以为如何?”皇帝问道。
折彦质起身拜道:“臣必定竭尽全力,为陛下分忧。”皇帝明明是说要替徐良分担,而麟王则挑明是为“陛下分忧”真是个明白人。
赵谨这句是听明白了的,高兴道:“如此甚好,朝政有折卿和徐卿主持,膜也就放心了。”
折彦质又表了一番随后像是无意问道:“请示圣上,臣若回中枢任职这江西宣抚司,何人主持?”
“折卿回行在军政事务是何人在暂代?”皇帝问道。
“折彦文。”麟王回答道。
“好,朕知道了。”皇帝这话,心照不富。
其实,折彦质有一句话还没有问,也不用问。他不但是江南西路宣抚大使,更是统率荆湖、江西、两淮的最高军事长官。他一旦离职,将来打仗,谁统领南方诸军?韩世忠?资历不够。折彦文?显然也不行。舍此二人,就只有权淮南宣抚使,刘光国了。想必,调自己回行在,也有这层含意在吧。
次日,皇帝亲笔草诏,正式任命折彦质为“尚书左仆射,平章军国重事”本来左相的头衔应该是“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只因为徐良的头衔是“平章军国重事”因此也给折彦质一般无二。这样一来,两位宰相职权完全一样,甚至完全重叠,牵制用意,再明显不过了。但鼻说回来,徐良的权力,不仅仅在于这一个头衔,更重要的是,朝中大批的支持者。折彦质虽说当年曾经担任过枢密使,但毕竟离开中枢太久,在朝中几乎没有自己的势力,若要和徐良对立起来,恐怕也非易事。
任命一下达,几家欢喜几家愁。而最愁的,莫过于秦桧。他本来满心欢喜,准备升任首相,没想到,突然之间,吃到嘴边的鸭子也飞走了。皇帝给他的安慰,只不过是一个开国郡公的爵位。而最让他气不过的是,分徐良的权,这办法还是他出的!而更让他捶xiong顿足的是,折彦质之所以能调回中央执政,起因,就是因为他一时不慎,把折仲古的奏本从袖子里甩了出来!麟王的任命下达以后,秦会之气得生了病,告假在家休养,看起来,这位秦参政,还要多隐忍韬晦几年了。
而在家守丧的徐良,对此事也无可奈何。谁叫老太君偏生此时过世了。否则任何人,包括皇帝在内,要想分他的权,也不容易。现在折彦质也上位了,怎么着,皇帝也应该下诏夺情了吧?
果然不出所料,麟王担任左相的次日,皇帝就派内shi到徐府,宣徐良入宫见驾。
赵谨之所以听从建议,要分徐良的权,一则是出于保护自家,防备权臣的本能,二则是因为受皇后的挑唆。但从心底来说,他对拥立自己登基的徐六,还是相对信任的。
所以,徐良一到勤政堂,皇帝就赐座,并再三地安慰他,节哀顺便。只是这话在对方听来,也不知道你是叫他节丧母的哀,还是丢权的哀。大概也知道,用折彦质分权,徐良心里多少有些情绪。赵谨又把那套什么体恤大臣,分担一二的话说了一遍。
末了,才挑明道:“朝廷离不开徐卿你,虽然尽孝是人伦纲常,但朕思之再三,不得不将贤卿夺情。忠孝两难全,就委屈贤卿,勉为其难了。”
“臣忝位宰执,此身已许国,不敢不用命。”徐良道。
“好,贤卿忠君体国之心,让人动容。”皇帝点头赞道。说完这一句,好像就没有其他话了,君臣二人一时间陷入沉默。
就在此时,徐良又听到一声咳嗽。如同当日,他和秦桧同至勤政堂,报告刘光国上奏议和之事时一模一样。一股无名之火登时冲上头顶!fu人不得干政!刘皇后如此张扬,明目张胆,简直没把祖宗家法放在眼里!
可徐良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修行极为到家,表面上不露分毫。
倒是皇帝听到这声咳嗽,一时间竟如坐针毡,面露难色。几番挣扎,
方才开口道:“徐卿,朕这段时间几番思量,国家累年用兵,民力损耗将尽,如果短期之内再大规模举师,恐外患未平,内乱又起。
纵非如此,使得百姓困苦,于心何忍?我朝以仁治天下,朕虽誓言继承先兄遗志,但也不愿为求边功,而使生灵受害。因此,这议?……”原来,在接见徐良之前,刘皇后就再三提醒皇帝。徐良此时身不由己,处于被动,如果不趁此机会强迫他答应议和,等他夺情起复之后,就不好办了。你说她一个fu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哪懂什么国家大事。只不过因为要成全父亲的功劳,所以非要坚持与金议和。
而赵谨这个当皇帝的,不以国家利益为重,小两口卿卿我我之时,就决定朝政,何其荒唐?更让人无语的是,刘氏知道自己的丈夫性子暗弱,生怕他见徐良之后说不出嘴,还偷偷溜到勤政堂,躲在屏风后偷听。
徐良心中虽然无比愤恨,但还没有失去分寸。他知道,现在皇帝还没有正式下旨夺情,拿这事出来说,要挟的意味非常明显!大丈夫,能屈能伸,等我过了这一关,自有计较!
当时的情况,也容不得他细加考虑,随即道:“回圣上,臣这些日子在家中自思,也觉得累年用兵,民生极苦。况且,如今女真人已难对我朝形成重大威胁,短其之内,不宜再用兵。既然金人主动示好,
这和谈,或许可行。”赵谨见他这么干脆,竟有些不相信了,还问道:“贤卿当真如此想?”“此臣,肺腑之言。”徐良面不改色。
“那,那,这事,就如此定下?”皇帝同道。
“但听圣裁。”徐良道。
“既如此,那徐卿明日便回中书理政,朝廷离不开你。这议和是一桩大事,要抓紧办理才好。”赵谨道。
“臣遵旨。”徐良起身再拜。
皇帝这回办事迅速,当天就下诏,命徐良夺情起复,仍旧担任“尚书右仆射,平章军国重事”。持续许久的风bo,终告平息。好像是生怕徐良反悔一般,皇帝第二天又发上谕到中书,催促议和。
中书省,三省都堂。
徐良再次踏入这政事堂时,颇有点恍若隔世的感觉。属官仍旧是那些人,没什么变化,独独不同的是,在他办公堂的对面,已经坐着一个可以和他分庭抗礼的人。
“徐相。”属官们仍旧恭恭敬敬地向他问候。徐良立在门口,只点头而已,经过一番思量,他没有进自己的办公堂,而是走向了对面。
到了门口,已经看到里面有一人正埋案疾书,徐良心里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良久,方才开口道:“大王一向可好?”对方在公来说,是首相,又是王爵。在si,又是前辈,徐良理当主动来见。
折彦质抬起头来,其实他早听到徐良来了,不过是故意不出来罢了。毕竟是前辈,总要端点架半。现在见徐六亲自来问,也赶紧起身,绕过案桌出来,笑道:“徐相,别来无恙?”徐良方才丧母,能说什么?折彦质大概也感觉到自己失言,忙道:“老太君过世,于公于si,我本该亲自到府致哀,只是差遣在身,由不得己,还望徐相见谅,节哀顺便。”
“心领了,自今以后,大王与我同为辅弼,还愿同心战力。共佐君王。”徐良道。
“这是自然,本王久在地方,这中枢的事务已经生疏了,少不得要仰仗徐相,还望不吝赐教。”折彦质也说得客气。
“好说,好说。”徐良道。两人始终隔着一道门槛,你没有出来,我也没有进去。
在简单的寒暄和问候之后,两人各自转身,他们面对面时脸上客气的笑容,顿时都一扫而光。
两相同堂理政已成定局,接下来要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议和。
有了上谕,两位宰相都没有异议,遂知会淮南前线,让刘光国向耶律马五转达这个意思。刘宣抚闻讯大喜,迫不及待地将消息传递给了马五。而马五,也是望眼yu穿,火速回报燕京。到了七月,由大金右丞相完颜亮亲自挑选人员组成的大规模使团,已经从燕京出发南来。
兴元府川陕宣抚处置司徐郡王近来动作不断,除西军正军以外,所有弓箭手、番兵、乡兵、勇壮,全部解除任务和训练,只干一件事情,屯田。又拨下专款,用于修复汉中和关中平原上的几处大型水利设施:征召来的民夫,也全部放回原籍。
除了民生措施以外,政治上徐郡王也没有手软。他将成都知府和兴元知府对调,用明升暗降的办法,给四川部分官员敲个警钟。泾原帅王禀致仕,又命徐成暂代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只等扶正。
如果你以为徐卫这是要刀枪入库,马放南山,那就错了。出征归来以后,他密集调整各帅司的中上层军官,尤以环庆路为首。李彦仙,刘琦等人都身居要职。除此之外,他又将从西军抽调出来的将官,派往河东各军中任统兵官,加紧训练。
他所作的这一切,不用跟任何人报告请示。因为他是川陕宣抚处置使,有“处置”两个字在,一切都好办,没人敢有异议。
“大王。”张浚踏进徐卫的办公堂,叫了一声。
“德远回来了。”徐卫没抬头。
张浚什么也没拿,肯定不是来让徐卫签字的,而且进来之后,他就坐下了,暂时也没言语。等了一阵,徐卫才发现,抬头道:“德远有事?”成都知府和兴元知府对调,张浚代表宣抚处置司到成都去了一趟,专门监督。
“下官在成都时,偶遇一位告老还乡的同年,听到一个消息。”张浚道。这个个头不高的四川人,脸上笼罩着一层愁云。
“什么消息?”徐卫将面前的公文一推,靠在了椅背上。他了解张德远的性格,如果不是大事,他不会这个样子。难道是四川有什么情况?
“据说,圣上任命原江西宣抚大使,麟王折彦质为左相。”张浚道。
徐卫有些吃惊,但随即平复下来。这件事情他的确没有料中,但却曾经想过。三婶去世,六哥按制应该丁忧,现在麟王担任左相,也就是说,六哥的右相位置还在,只不过从此,便不再大权独揽罢了。
只是,怎么会是折彦质?谁想的法子?
“这也没什么稀奇,左相的位置空了许久。当时,或许是为了北伐的便利,才让我六哥独相一段时间吧。”徐卫轻描淡写道,毕竟,张浚不是他自己人。
“这不稀奇,但是,这两位相公现在在忙的事情,就不太好了。”张浚沉声道。
“唉,什么事你就直说,一句话分几成几截,你是要急煞我这军汉么?”徐卫苦笑道。
张浚抱歉地笑了笑,这才道:“下官听说,现在朝中大事,无过于议和。”徐卫却没有想像中的震惊和暴跳如雷,问道:“议和?怎么说?”
“听说是女真人主动提出来的,愿以山东全境,换两国休兵罢战。”张浚答道。
徐卫脸上渐渐有了阴云,低声道:“具体的条款,你知道么?”“现在还没有正式开始谈判,但传闻有这么几条。女真人承认我朝的既得利益,包括前西夏地区和河东地区,交还山东全境。”张浚道。
“我已经拿到手的东西,何需他承认?这不过是脱了ku子放屁,多此一举,还有呢?”徐卫继续问道。
“还有的,都是虚的,比如兄弟之邦,休兵罢战之类。”张浚道,随即话锋一转。“但女真人提出的要求,就不一样了。”
徐卫叉着双手,道:“直说。”“首先就是不得还都东京,这分明就是无理取闹,我朝还不还都,与他何干?”张浚显得忿忿不平。
“继续。”徐卫还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
“其次,西军不得驻防河东,河东地区只保留缉盗,剿匪,和维持治安的部队。
”张浚道。
“继续。”这一条,徐卫并不在意。
“还有一条,甚为严重。那就是大宋需得摒弃与契丹的同盟关系!”!。
第八百章 徐折并称
“这可不好。”徐卫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张浚虽说不是紫金虎的心腹,但跟随徐卫这么久,这促成宋辽结盟之事他也有参与,自然知道费了多少周章,更清楚宋辽结盟的意见,因此也道:“确实,下官听闻此讯,也大感意外。”
徐卫一时不言,听张浚所言,六哥和折仲古已经在操办议和之事,也就是意味着,这两位宰相对于宋金和谈都没有异议。和谈这不奇怪,女真人为了喘上一口气,主动求和在他的意料之中,朝廷会同意,他也早料到了。
但是,作为盟国,单方面与女真人和谈这已经是不地道,更将摒弃宋辽同盟列入和谈,朝廷难道没有想过这样作的后果么?这几年,宋军连战连捷,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军力强大所致,但与契丹人结盟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攻灭西夏一战,人家辽军打的是主攻,战力不可小视。西夏一完蛋,女真人也没脾气了。难道这些朝廷不知道么?你这边倒是跟女真人和谈了,可另一头却得罪了契丹人!女真人是什么玩意旁人不清楚,我姓徐的最有数,转面无恩,全没信义,今天议和,明年就翻脸。到时候,南朝就是里外不是人!这叫好了伤疤忘了疼……
见徐卫不言语,张浚道:“大王,是不是向朝廷上一本?阐明我等……”徐九不等他说完就摇头道:“没用,朝廷既然已经决定,而且事先也没有问过我等意见,那现在说什么也没用,已成定局。我们川陕还是想着怎么善后吧。”
张浚皱眉道:“依大王之见,契丹人一旦得知我朝与女真人单方面和谈,且摒弃与其同盟关系,会不会有过ji的反应?”
“暂时应该不会,契丹人在这边兵力不多,面对西军,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再说,这也不符合他们的利益,但将来就不好说了。
”徐卫沉声道。
“防人之心不可无,是不是命令沿边部队警戒?”张浚请示道。
“嗯,也有这个必要,我即刻传令环庆泾原两路帅司。”徐卫点头道。
七月,金国派出的使团就到达了江南,宋金两国正式展开和议。
可能是因为对女真人不满,徐良仅仅派出一名礼部的员外郎作为宋方代表。女真人当然也清楚,只不过眼下局势如此,也就不计较这些了。和谈的进度超乎寻常的快,因为事先耶律马五和刘光国就已经谈过了。
到了七月下旬,双方已经谈妥,正式缔结和约,宋帝已经御准,只等金国使团归国之后,报请金帝点头,就算正式生效。本来这件事橡并没有什么大不了,这是先帝赵*打下的基础,让当今赵官家坐享其成而已。
但一些见风转舵之辈却上奏给皇帝戴高帽子,说是自宋金开战以来,女真人从未如此卑微过。陛下登基不久,北夷就主动求和,送还土地,这都是陛下威灵所致。赵谨虽然不如其兄雄材大略,但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归功于先帝,不敢贪为己有。但心里确实暗爽了许久,在金使即将归国之际,他特地下令,举行盛大宴会,给金使送行。
升平楼,是行宫中专门举行宴会的所在。因为是宴请金使,所以宋方官员作为主东,早一步到了。除参与谈判的官员外,政枢二府的大臣悉数出席,自然包括徐良和折彦质。又因为后者是首相,所以就坐在徐六之前。这小小的变动看似没什么大不了,但明眼人也知道其中的意思。
皇帝还没到,金使也还在途中,朝臣们便互相说着闲话,唯独折徐二相,正襟危坐,完全没有交集。这倒不是说他俩人有什么过节仇恨,而是因为有人需要他们这样。而他两个,又都是明白人,所以,
都认真扮演好自己的角sè。
门外内shi一声唱,金国使节们鱼贯而入。这次金国很重视和谈,派出了一正一副两位使臣,正使乃完颜充,女真宗室,副使萧裕,奚人。参与了这次和谈的宋方官员都知道,虽说这个完颜充是正使,可真正主导和谈的,却是副使萧裕。
原因何在?金国派出一名宗室子作为正使,显示和谈诚意,这只是门面而已。这个萧裕,从他的姓就知道,他不是女真人,而是奚人。
契丹人和奚人是辽国的两大族,基本上耶律姓的契丹人作皇帝,萧姓的奚人就要作皇后。
萧裕投金以后,最初只是个猛安,后来在当今金国丞相完颜亮的手下办事,受到了重用。完颜亮认为此人有王佐有之才,所以竭力推荐他担任副使。其实,也不过就是让他出来立点功,回去以后好重用,这一点宋金都一样。
这正副二使引领几名属官入内,因皇帝未到,也没有和宋臣们交谈。干等了片刻,听内shi一声喝,厅内宋金双方大臣全都起身垂首肃立,只见赵官家着褚黄常服,信步入内,目不斜视地直上御座。等他坐定以后,宋金大臣都出来,行跪拜礼。
记得当年张通合作为金使出使大宋时,傲慢无礼,宣称“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拒绝向宋帝行跪拜礼。现在,连姓完颜的女真宗室也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真应了那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平身,诸位都坐吧。”虽说不如先兄,但赵谨毕竟是皇帝,气派还是有的。一挥手后,大臣们都坐下。
说是宴会,其实酒菜都还没有上,各人面前都是一张空案。领导还没讲话呢,哪能开吃?
赵谨环视下面一眼,酝酿了一下情绪,方才朗声道:“如今南北缔结和约,休兵罢战,非但是两朝之幸,也是两国百姓之福。朕特设此宴,一则为金使送行,二则,也示宋金和睦之意。既为兄弟之邦,就应该像家人宴饮一团和气。
金使归国之后,务必将朕此意转达你主。”
完颜充三十多岁,别看长得五大三粗,颇有威仪,其实仅仅是因为宗室的身份得了个显爵并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绩,这次出使南朝,也是完全听萧裕的。因此,赵官家发话之后,他只俯首而已,却由萧裕接话道:“臣定当将陛下好意转达我主,唯愿从今往后,再无兵戈两家亲如兄弟,如仁宗旧事。”
这人倒确实是读书的,他说的仁宗旧事,就是当年宋仁宗和辽道宗在位时,宋辽两国保持了四十多年的和平。以至于宋仁宗驾崩,噩耗传到辽国时,辽道宗耶律洪基拉着报丧的宋使哭道:“四十二年不识兵革矣。”
赵谨自然清楚这段历史,听闻此言高兴道:“诚若如此,四海升平矣。”
场面话说罢,这才命传上酒菜,自然是宫中的御膳规格。倒不知习惯了大块吃肉,大碗喝酒的女真人是否吃得惯这精细的江南佳肴?
这宴会,尤其是国宴,可不能埋头大吃。得有许多讲究这首要的,就是祝酒,一般皇帝训示之后,就得由宰相出面祝第一杯酒。徐良故意等了一阵,想看首相折彦质是否有意,结果后者也稳坐不动,徐六这才端起酒杯起身首先捧向皇帝,然后转向金使们道:“金使即将启程归国,谨以薄酒预祝顺利,愿宋金南北,敦睦邦谊。诸位,请满饮此杯!”
厅里一片喝彩,众人都满饮一杯。祝酒之后,气氛就随便得多了,众臣自取再菜来吃,一边说些闲话。不外乎是女真使者南来的见闻感受,以及宋臣们对于女真好奇的询问。所幸,这次南来的金使中,除了完颜充以外,皆通汉语,交流起来并没有什么困难。
那萧裕尤其活跃,尽捡好听的说。席间,众人谈到宋金交兵二十来年,自然就不可避免地说起宋金的将帅们。女真战将给宋人留下赫赫威名的太多了,战争早期,几乎是一边倒,女真将士们摧枯拉朽一般扫dàng着两河。
萧裕饮下一杯酒,朗声道:“陛下,臣此次南来,不辱使命,与南朝缔结和议,睦邻友好,原该是得偿所望。只可惜一件事情!”
赵谨听他这么说,放下杯子赶紧问道:“金使还有何事未能达成?只管说来!”萧裕答道:“此前,贵我两朝累年交兵,将士浴血疆场,生死搏杀,虽说各为其主,但南军却有几员大将,是我们金人也钦佩的!此番南下,便是希望能见上一见………”
话刚说到这儿,枢密院一签书笑问道:“且慢,萧副使且说来,是哪几员大将?”旁的宋臣都笑着有意看向折彦质,等着给金人一个惊喜,纷纷询问萧裕答案。
就连皇帝赵谨也催促道:“金使想见何人?朕定让你如愿!”萧裕很有点说书的潜质,还故意卖个关子,清清嗓子,这才道:“这头一个,便是贵朝川陕长官,徐郡王。”
此话一出,厅上一片大笑,大宋方面的谈判代表,那礼部员外郎道:“萧副使,徐郡王未及弱冠就已经投身行伍,转战南北二十余年,人称紫金虎,谁个不知?哪个不晓?”
萧裕一笑:“那尊驾可知,徐郡王这绰号,还是由我们金人叫出来的?”“哦?下官本以为这是民间和军中的俗谓,怎地还有典故不成?”
那员外郎问道。这也怪不得他不晓得,徐卫在紫金山浮桥一战成名,当时而言,确实是名震天下,只不过一来时间久远了,二来他后头所立战功远远超过从前,天下便流传着他近来的传说,倒把这成名仗给淡忘了。
萧裕遂大略地讲述了当年的紫金山一战,道:“此战之后,我军中当时有一书生辈,作词以记之,中有一句“桥浮流湍,虎拦紫金”传开之后,便称徐郡王为紫金之虎。”
赵谨听后对众臣笑道:“臣也听说徐卿huā名紫金虎,却不想还有这段典故。金使,可不巧,徐卿为国家长城,累年镇守西陲,你若是想见他,恐怕还得川陕走一遭!”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参知政事秦桧忽道:“陛下,却也无妨,宋军名将也不止徐郡王一人,且听萧副使还有何说道?”
众臣七嘴八舌,纷纷称是。今天大名鼎鼎的麟王在场,就先不说徐郡王了。
萧裕饮了一杯,又道:“在徐郡王之下,便要首推一人。我朝粱王在世时,曾有言说,南军诸将,入我眼者,唯三人而已。其一,便是老种:其二,便是徐卫:其三,折彦质是也。”
宋臣们都忍住笑,这金使好没眼力,折王如今就坐在厅上,他却不知!只是有眼不识金镶玉!
赵谨毕竟年轻,有些玩xing,故意不说破,问道:“怎地?折彦质在贵国也是好大威名?”“回陛下,徐折二帅,皆是威名暴于南北,在金境,向来是徐折并称的。”萧裕答道。
赵谨听罢点头,开起了玩笑:“朕不妨告诉你,徐卫虽远在西北,然折彦质就在这厅上,金使可认得出么?”
此话一出,金国众臣都吃一惊!折彦质就在这厅上?
萧裕也怔了一怔,下意识地望向了对面,目光在宋臣们脸上一一扫过,寻找着他认为可能是折彦质的面容。可惜的是,他的目光只在折彦质本尊脸上一瞄而去。也难怪,一来折彦质已过不huo之年,身材发福,看起来和虎背熊腰的战将形象不相符合:二来,折彦质人家是读圣贤书的,一派儒雅风范,萧裕走眼也就不足为怪了。
最后,他的眼睛盯在一人身上,问道:“莫非这位便是折帅?”被他看定那人四十多岁光景,坐在那处跟半截铁塔一般,面皮黝黑,满面虬髯,就这模样,简直是止小儿夜啼的良方!可那人却连连摆摆手,连话也不说!
“哈哈,萧副使,此乃三衙步帅。”礼部员外郎大笑。所谓步帅,就是三衙之一的“shi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的简称。
萧裕一捋须,又看一遍,心里没了谱,未防唐突,只得道:“这,恕臣有眼无珠,着实看不出来。、,为了避免稍后的尴尬,他还预先铺垫道“臣本以为,如折帅威名,其人当是身长八尺,豹头环眼,有喝断山河之气势。然对面诸公,舍步帅之外,皆书生风范,这叫臣如何认得出?”
赵谨笑道:“怪不得你,你只当折帅是当世名将,却不知,折帅可是进士出身,文阶之列。”萧裕闻言谗异道:“还有这事?却不曾听说。”
“罢罢罢,朕与你引荐,这便是麟王,折彦质。”赵谨指向折仲古道。金臣们的目光齐刷刷一片射过来,这便是闻名天下的折彦质?
萧裕二话不说,端起酒杯就起身出来,走到折彦质跟前,又打量几眼,举杯道:“久闻大王威名,与在下咫尺之遥却认不出!这杯酒,当罚!”说罢,一饮而尽!
折彦质面带笑容站起身来,一把抓住他手,道:“远来是客,如何叫你独饮?我当作陪。”语毕,也是满饮一杯,对面金使们竟然都喝起彩来。
萧裕又满一杯,祝道:“往日只当大王能征惯战,不想还满腹诗书,文武全才,在下只有景仰了,请!”
折彦质脸上有自得之sè,又饮一杯。
见他对麟王推崇备至,一众宋臣也感觉面上有光,好似当年金使见太上皇不肯跪,种师道一到,金使就不敢造次一样。
秦桧此时看向徐良,却不见有任何异样,面sè如常。
赵谨在上头又介绍道:“接下来这位,想必你也知道,乃我朝右相,徐良。”听到“徐良”这两个字,那萧裕也没被“震惊”虽然他也听过徐良的名字,终究不如折彦质来得响亮,遂举杯道:“久仰三个字,跟对于折彦质的推崇比起来,高下立盼。徐良心里生不生气不知道,但面上却还是一团和气,与他对饮。
这时,有一宋臣补了一句:“徐相非但是辅弼大臣,亦是川陕徐郡王堂兄。
本来已经在往外后走的萧裕听到,又把脚收了回来,打量着这个中年发福的男人,再次道:“徐郡王既不在此,那这一杯,就要请徐相代饮了。”
徐良从容道:“徐卫不过是赖圣上威灵,将士用命,立了些微末之功,何足挂齿?”萧裕又称赞一番,这才作罢。
这回国宴,真个宾主尽欢,不醉无归。散席之后,金使自回馆驿,宋臣们送圣驾离去之后,也出了升平楼,三三两两往宫外去。
朱倬跟着徐良同行,二人都沉默不语。这和谈,原非徐良本意,只是局势所迫,不得不权宜行事。
出宫门时,朱倬道:“折王今日却是威风。”这句话终于挑起徐良的不快,道:“若论战功,我弟恐怕不输旁人,不过少一进士出身罢了。人家威风,就让他威风,中兴以来十大战功,人家独居前三,怎不威风?”!。
第八百零一章 认清形势 站对位置
所谓“中兴以来十大战功”是最近朝廷在搞的一个“评选活动”。先要说这个中兴,朝中部分大臣提出一个概念,把宣和末年宋金事变起,至太上皇赵桓在位,耿南仲执政这一段时期视为“国难”。这段期间,大宋屡屡战败,丢失疆土,道君和太上皇都被迫避到福建去了。
但后来局势有了转机,于是又把太上皇赵桓在位末期,先帝赵谌在位时期,乃至眼下,称为“中兴”。因为这段时间,宋军在战场上扭转局势,发动反攻,先后收复了陕西、河东、河南、两淮、山东等地,不但迫使金军退出黄河,更消除了北方对江南的威胁。[搜索最新更新尽在]
为了纪念胜利,表彰功臣,好流传后世,彪炳史册,于是在有心人的主导之下,朝廷要评选“中兴以来十大战功”颇有些效仿光武“云台二十八将”以及唐太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的意味在。
这战功的评选,标准很多,不仅仅要看歼敌数量,复土多少,更重要的是“象征意义”。正如同徐良所说,如果单纯评“战功”视歼敌复土的多少,宋军所有将领,恐怕比不上徐卫。“边帅武功之盛,百年未有”这句话不是乱说的。
但前面也说过,徐卫尽管歼灭金军最多,收复领土最大,而且长期跟金军精锐对抗,但其“xing质”仍被定义为守卫西陲。这一点,折彦质就占了“便宜”。他一直在南方领导抗战,不管是当年拒长江,以水师击败兀术,还是领导北伐,收复中原,其意义都比徐卫大得多。回为人家是在保卫行在,保卫皇帝。
因为这个标准,徐卫主导的抗战以来首次大捷“定戎之役”反倒排在折彦质之后,前三名都被折麟王包揽。好在,史官们多少还有些太史公的风范,在“定戎之役”的记载里,明确表示,这是宋金开战以来,首次酣畅淋漓的大胜,大挫女真声势!
舍徐折二帅外,何灌、刘光国、韩世忠、岳飞等将也都入选。值得注意的是,这“中兴以来十大战功”的评选,是在此次宋金和议绑在一起,作为一个“标志”呈现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好像就是“功成”之后,在论功行赏“反战”的意味很浓厚。
八月,金使归国,金帝完颜亶批准了宋金和议的全部内容,表示此次议和正式生效。完颜亮遂下令耶律马五,率所有金军从山东撤离,交防务交割给大宋权淮南宣抚使刘光国。于此同时,杭州也下令给川陕宣抚处置使并兼管河东的徐卫,从河东地区撤出全部西军,只留下必要的,诸如维持治安,缉盗剿匪的部队。并且,这个撤军的全程,都有宋金官员的监督。
只不过,徐卫经营川陕多年,河东又是他一力收复,哪怕是有天子诏,事情还是要按他的想法来办。撤离西军这好办,因为他原本就没有在河东地区驻留西军。河东的守备力量,主要是由原来的两河义军改编而来,兵力有多少,徐卫心里非常清楚。但是他却对宋金两国的宣谕使表示,前不久的战争之后,河东诸军才开始整编,现在情况比较混乱,具体数目还没有出来,恐怕得慢慢来。
宋官当然是对他的话深信不疑,金国官员虽然有疑huo,却也拿不出什么证据来。好在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西军确实没有在河东驻扎。而女真人最在乎的,倒也不是这河东驻军问题,而是宋辽的同盟关系。
宋金和议一缔结,等于正式宣告宋辽聪盟的破裂。现在只差捅破这一层窗户纸,派人将消息正式通知辽国。这事谁去办?原本是应该由江南派出使臣去通报,这种没皮没脸的事徐卫按说不该搭理,但他却主动提出,由川陕宣抚处置司出面,或许好沟通一些。在宣抚司衙门里,徐卫办公堂上,自他以下,张浚、马扩、张庆等宣抚处置司要员都在。张浚并着tui,双手放在膝上,眼观鼻,鼻观心。
马扩大马金刀地坐着,一只手握成拳放在椅子扶手上,不停地紧着,面上也是紧拧着眉头。
张庆则不时看着其他几人,yu言又止。倒是徐卫,背靠着椅子,眼睛放空,好像在想其他什么事。
“大王,两位,这事既然咱们宣抚处置司揽下来了,总得有人去吧?当年谈判,咱们都是要员出席,此次要是随便派遣下面的人去,恐怕不合适。”张庆忽道。
其他几人仍不说话,此时,徐卫坐直了身子,淡笑道:“罢了,也不为难你们,都不愿去,我亲自去见耶律铁哥。”
众人一时瞪目,这还叫不为难?你堂堂武威郡王,川陕最高军政长官,亲自去?谁敢放你去啊?倘若有个闪失,那还得了?
马扩一拍椅子,有些不快道:“罢罢罢,当年出使是卑职去的,如今撕破脸,还是我去!大不了,让契丹人骂一顿便是!”他这显然说的是气话,因为他不明白徐郡王为什么要把这差事揽下来。
徐卫显然听出来了,叹道:“子充兄也休恼,这事如果由朝廷出面,反而不妥。你试想,当年宋辽结盟一事,是由我们宣抚处置司一力主导的,大小事务也是我们出面的。如果要跟人家分道扬镳,咱们躲起来不见人,说不过去吧?”
马扩低头道:“卑职明白大王的意思,只是这事朝廷实在……没考虑周全。”
“朝廷自有朝廷的考虑,周不周全,暂且不说,现在事已如此,咱们唯有尽量处理得妥当一些。”徐卫解释道。
摒弃同盟,还要怎么处理妥当?
见几人似乎没明白,他又补充道:“我们跟契丹人的关系,一两百年来一直反反复复,当年联金那桩旧事本就已经不堪,好不容易再次携手,又半途而废。契丹人心里怎么想,大家都清楚。你这次去,不仅仅是要向对方通报消息,更重要的,是把事情说清楚。”
“大王的意思是……”张浚倒听了个似懂非懂。
马扩到底是跟随徐卫多年的,立即接口道:“大王是说,要让契丹人知道,我们废止同盟,并非是跟女真人站在一边。”
“正是如此!”徐卫肯定道。“你必须要让契丹人明白,我们对他们没有敌意。否则,这误会就大了。”
三人都惊了一跳!不错,这事如果由使节出面,还真有可能说不清楚,道不明白,造成不必要的误会。现在宋辽两军离得这么近,虽说冲突的可能xing不大,但凡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真要闹起来,那可就不妙了。
“卑职明白了,明日便启程往兴庆府见耶律铁哥。”马扩道。
当下议定,徐卫吩咐几人各自去忙,独留下马扩。后者也知道,徐郡王肯定还有事情要交待,因此耐心等着,也不去询问。
“子充兄,宋辽联盟,是你我二人费尽心机才促成的。如今朝廷那帮人说废止就废止,你我心血白费事小,影响大局才最为严重。女真人此次议和,固为自保,然北夷觊觎之心不消,将来必要再战。西军处在这个位置,不能将自己置于两面受敌之地。你此去,替我,转告辽军,这是朝廷意思。”徐卫神情严肃。
马扩不用揣摩,也明白上峰的用意,当下道:“卑职晓得,这是朝廷的意思,并非大王本意。一定向契丹人说清楚。”
“舍此之外,我们借给契丹人的河西四州,仍旧由他们统领,还有借给萧合达的地盘,也不会追讨。总而言之一句话,除了朝廷要废止同盟之外,其他一切如旧,让契丹人不必担心。这一点,我徐九,可以保证。”徐卫道。
“是,卑职记住了。”马扩应道。可想想,心里始终觉得不甘,忍不住抱怨道“大王,杭州是怎么想的?为区区一山东,竟摒弃同盟,须知,只要我们与契丹人联手,女真人是无论如何不敢再大规模南下的。”
徐卫一声冷笑:“这世上没有笨人,杭州的人不比你我蠢,只不过考虑的东西不同罢了。你想着保家卫国,人家还嫌你多事。行了,这些屁话不多说,你明天就北上吧。”
马扩告辞而出。
徐卫仍旧坐在原位没动,这件事情,他虽然不爽,可他不怪他六哥,也不怪折彦质,甚至不怪皇帝。在他看来,议和非但是人为,也是形势所致。只是加上摒弃同盟这一条,实在是欠考虑。
以目前态势来看,皇帝是想用徐家和折家来互相掣肘,避免徐家一家独大。作为徐家一员,他想抽身事外,显然是不行。不过,川陕远离中枢,地处边陲,朝中政治斗争的影响不能说没有,但风吹到川陕,力度已经不大了。现在该作的事,仍旧是强化自己对川陕军政的控制。如此一来,也是支援六哥在朝中的行动。毕竟,有我徐卫坐镇川陕,统率西军一天,任何人都要考虑到要拿了徐良,得看清楚他背后站着的这些堂兄弟。
宋辽联盟的终结,可能还上升不到“一个时代的完结”这种高度。不过,此次变故,有两个人深受其利。
一个是权淮南宣抚使刘光国,宋金和约缔结后,他就成了议和的首功之臣。一些揣摩上意的人在朝中为他大唱赞歌,并声称山东得以光复,而且兵不血刃,这比靠武力收复更加可贵,应该要大加封赏。
皇帝正是这么想的,只不过,这事绕不开政府,绕不开折彦质和徐良两位宰相。于是假惺惺的让中书讨论怎么封赏刘光国。
说句老实话,要论不待见刘光国,折彦质比徐良有过之而无不及。刘光国有几斤几两,他这个南方宋军统帅比徐良更清楚。可没办法,谁叫人家是皇帝的老丈人,麟王早就听说了刘光国想郡王爵位这件事,因此明确表态,刘光国可“疏王爵”。
徐良虽然被分了权,但他的势力仍然庞大,朝中仍在大量的追随者,要把这事情拦下来,不是没有可能。但他现在不能这么作,此时当行韬晦,以待有变。于是也表示同意,几方过场一走,赵谨就下诏,册封老丈人为“北海郡王”。
大概也是知道老丈人这郡王爵位不是靠真刀真枪挣下的,因此在册封诏书中又说明,刘光国这个郡王,位在何灌徐卫这两位郡王之后。可哪怕就是这样,刘皇后都还觉得不爽,我是中宫之主,母仪天下,我的父亲,怎么还位在一军汉之后?这一点,皇帝就不得不对她讲,徐卫是浴血疆场,大小百战,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靠战功累积起来的王爵,不可轻视他。刘凤娘这才作罢。
另一个受益的人,就是金国的右丞相完颜亮。他因为跟金帝哥俩关系不错,在兀术死后得以掌权,这次议和成功,被当作他一件政绩来宣扬。金帝也很高兴,在议和成功之后,马上命完颜亮兼任都元帅。
这都元帅,是金军的最高指挥官,完颜亮凭此一跃成为继兀术之后的金军统帅。要知道,兀术那一辈女真人,那个不是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不打个几十一百胜仗,你能当都元帅?可完颜亮就凭着皇帝的喜爱,用不到一两年的功夫,就从一个中级官员,摇身一变,成了权倾一时的辅弼大臣。这已经不能用升迁迅速来形容了,简直是突然膨胀!
完颜亮也知道自己不是在战场上夺来的权力,因此一面在朝中安排自己的班底,一方面竭尽全力地讨好完颜亶,八面玲珑,很会来事。比如完颜亶是拜名士韩昉为师,读的是儒家经典,爱的是诗词书画,俨然汉家天子。
完颜亮指使人到处收罗一些古玩字画,投其所好。尤其仁宗朝“六大家”的作品,最受完颜亶喜爱。所谓六大家,是指生活在宋仁宗时期的六位文坛巨匠。分别是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曾巩、王安石。这六位,也正巧是后世流芳千古的“唐宋八大家”里的其中六位。完颜亮如此行事,金帝自然欢喜,时常在宗室和大臣们面前称赞他这个堂弟不但xing忠义,而且有大才。
此次宋金议和之后,两国从战争状态,转为和平对峙。但是表面的平静下,其实各自暗潮汹涌。
南面的宋,徐良独揽朝政的局面虽然结束,但折彦质的上台,给朝政造成了很多不确定的因素。最坏的情况,就是极有可能形成党争,一旦这种局面出现,那就是内耗不休,斗争不断,以赵谨之才,是绝对掌控不了局面的。更何况,他还有个厉害的皇后,这局非得搅得一团乱麻。
北面的金,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累次战败,使得朝政动dàng不安,金帝重用完颜亮,也正是出于安定的考虑。但是,金帝本身问题很大。完颜亶在前面已经说过,此人很有些文人的风范,狂纵不羁,任xing妄为。他最大习惯,就是好酒,更好酒后杀人。一旦喝醉,又遇上点心情郁闷,那就有人倒霉,杀近shi,杀宫人,甚至杀大臣。看中国历史就知道,这种皇帝,一般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巧合的是,南方有刘皇后干预朝政,北方有裴满氏雌鸡司晨。
裴满氏出身女真贵族,金帝完颜亶继位以后,力行汉化,为了充实后宫,裴满氏奉诏入shi。先封贵妃,继而又立为皇后。仅过一年,生了皇子济安,当时完颜亶非常高兴,大赫天下,又祭告天地宗庙,皇子刚满月,就立为皇太子。谁知不幸,这位大金国皇太子刚满一岁就天折了。此后,裴满氏一直没有再生育。
你想想,按照汉人的习惯,母凭子贵,没有了儿子的皇后,也就是没有了靠山。于是裴满氏开始干预朝政。因为完颜亶文人风范,素来不喜理政,给了她后宫干政的机会。但问题在于,皇帝再游手好闲,他终究是皇帝,天下是他的,不能由你当家不是?
裴满氏就是没有理解到这一点,无所忌惮,朝中大臣很多都透过她谋求高位。包括新贵完颜亮也是如此,给皇帝进献好玩意,必然也少不了皇后一份。所以说,北方民族要汉化可以,但要学好,借鉴制度就行了,你要通盘学,非弄死自己不可。
至于皇帝极为喜爱的完颜亮,这个人雄心极大。这两个堂兄弟,都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的孙子。只不过,完颜亶的父亲,是金太祖的嫡长子完颜宗峻;完颜亮的父亲,是金太祖的庶长子完颜宗干。所以,这俩兄弟,一个是太祖嫡长孙,一个是太祖庶长孙。同为太祖孙,一个是君,一个是臣……
综上所述,宋金此次议和,固有人为的因素,但起决定xing作用的,还是两国的政治形势所促成。结束战争,是为了内部需要,一旦内政安定,到时,无论宋金,恐怕都要将矛头对准对方。!。
第八百零二章 我的地盘我作主
八月,川陕宣抚处置司令各经略司大帅至兴元府,召开例行军事会议。每年这个时候,如果没有战事,都要举行例行会议,主要议题是“防秋”。而今年,因为与契丹人结束同盟关系,因此会议就显得格外重要了。泾原、环庆、鄜延沿边三路都称,辽军并无异常举动,边界往来也一切如常。看起来,马扩亲自去见耶律铁哥起了作用。鄜延帅徐洪是会开一半的时候才赶到的,此前因为母亲的去世他赴杭州奔丧,也和徐良一般,夺情起复,仍归本职。
武威郡王府
张九月和祝季兰两个从下午就开始张罗,傍晚时分,一桌丰富的酒席已经摆在郡王府的花厅上。杨彦是头一个来的,一到王府就被徐虎缠着玩去了。张庆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他背着徐虎回来,小东西却已经在他背上睡着了。
“我就纳闷,你说都是叔伯,这小子为啥就这么喜欢你?”张庆打趣道。
杨彦把睡着的孩子交到祝季兰手上,这才回头道:“你一张黑脸,娃娃见你就怕,这天一黑,都看不见你。”
“滚!听说你又讨一房?哎,你这要到几时才是个头?”张庆问道。
“你咋知道的?我也没办事啊。”杨彦质问道。
“你少扯,这川陕两地有我不知道的事么?你还没办事?没皮没脸的,你要是讨十房,我们还得给你送十回礼?”张庆笑道。
这两兄弟从前在徐家庄作二愣子时就已经争吵惯了,如今各司其职,平素里难得见面,因此一碰着就开始拌嘴。若是不知情的,还以为他俩互相看不顺眼,其实,人家乐在其中。徐卫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趁军事会议期间。弄这么一个家宴,弟兄们聚聚。
“张庆这话就没对了。”马扩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这人性情耿直,人没到,声先至,张庆杨彦两个扭着头看了半晌。才等到他出现在灯光下。跟他同来的,还有刚刚转正的泾原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徐成。
“怎么没对?”张庆问道。
“谁不知道如今长安城又车水马龙,百业兴旺?杨大帅若是讨十房妾,我们不正好去耍十回么?何乐而不为?以杨大帅的作派,我们若去了长安,他能让你我破费?”马扩故意道。
杨彦一听就笑了:“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几人说说笑笑。杨彦忽道:“哎,怎么徐五哥还没来?”
此时,在桌子旁忙着的张九月接口道:“五哥早就来了,和大王在里头说话呢。”众人一听,也就不问了。徐老太君去世,徐经略奔丧方回。他们堂兄弟之间肯定有些事要说的。杨彦围着桌子转了半圈,啧啧连声:“我就爱吃大王这府上的菜,长安城里的馆子都比不上,这到底几时开席啊?”
“我说你好歹也是一镇节度使。堂堂永兴帅,怎么这副德性?叫花子嫁女就说吃!”
在王府后院的瓜架子下,徐五徐九两兄弟泡着一壶茶,坐着凉板,茶已经喝得清了。徐家几兄弟里,徐九原本跟这五哥关系最普通,基本没什么交集。可后来才发现,徐五是一个可以交心的人。他是那种你绝对可以信任,可以光着屁股和他泡澡的那种人。
“我走的时候。老六怕你有想法,再三嘱咐我见了你。一定要跟你解释清楚。他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官家有皇后撺掇,以丁忧要挟,非要拉麟王上台执政,又逼迫他同意议和。因此不得已,只能同意。”徐洪以一贯低沉的声音说道。
徐卫喝了口茶,咂巴着嘴道:“六哥的难处我虽然不在行在,也体会得到。只是,我对折彦质上台没意见,对议和也没有意见,独独这摒弃宋辽同盟,实在是欠考虑。”
“老六哪能不知道这利害关系?可他也清楚,这次议和,排在最后的这一条,其实是女真人最在意的。如果不同意这一条,和谈就没办法。”徐洪道。
徐卫哼了一声:“赵官家就这么想和谈?他在深宫之中,莫是真知道民间疾苦了?”
“哪是考虑什么百姓疾苦,是为了刘光国。我听老六说,其实议和与否,官家并不在意,他在意的只是皇后。而皇后在意的,就是她娘家人。刘光国打山东,让耶律马五打得人仰马翻,一路退回徐州。却还想着郡王爵位,这次议和其实是他和耶律马五先谈好的。议和一成,他就封了‘北海郡王’”徐洪道。
徐卫不屑地笑了笑,没说什么。
“赵官家估计也是怕你有情绪,册封诏书里还写明,位在武威郡王之下。”徐洪补充道。
“人家生了个皇后女儿,自然该他得意,我不眼红。莫说郡王,就是封他为王,我也没意见。就不知道麟王是个什么想法。”徐卫笑道。
听他提起麟王,徐洪啧了一声:“老六为麟王很是伤神,现在他和麟王职权重叠,什么事都要两个人共同决断。所谓一山不容二虎,这争斗怕是免不了的。”
徐卫听到这话,也正色道:“折彦质跟我有些交情,我知道这人不是易与之辈。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大可能为了讨好皇帝而和六哥针锋相对。毕竟,他是抗战的领袖,在这个大原则上,和六哥立场是相同的。只不过,徐家折家,是如今两大将门,上头又有意让咱们两家对立起来,矛盾肯定是有的。”
“反正老六就是让我转告你,旁的不用想,就把你自己这块地经营好就成。有我们兄弟在川陕,他在朝中也有底气。如今暂作韬晦,以待时变。”徐洪道。
“六哥说的时变是指?”徐卫问道。
“宋金之间,必然还有战争。”徐洪沉声道。
“他知道这一点,我多少放些心。”徐卫叹道。
两兄弟一时短暂的沉默,徐卫突然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五哥,你说咱们这些武夫,理想归宿是什么?”
徐五几乎不假思索:“自古以来,带兵的人所追求的理想。要么就是马革裹尸,要么就是功成之后,卸甲归田。”
“真要是马革裹尸倒也就罢了,倘若现在让你解甲归田,你愿意么?”徐卫意味深长地问道。
徐五不知道听没听懂堂弟的意思。答道:“若是非如此不可,我也没说的。”
徐卫又道:“如果不是非要这样呢?”
“我作个鄜延帅。兼延安知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却也是不错的。”徐洪坦承道。
徐卫听罢哈哈大笑:“放心吧,五哥。你想解甲也没那么容易。走,酒菜想是已经备妥,咱们弟兄今天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宋金议和之后,两国分别按照和约履行责任,自是不提。完颜亮因为议和之功,在兼任都元帅之后不久。又被金帝拜为太保,领三省事,成为金国朝廷上独一无二的实权派人物,声势远远盖过左丞相完颜宗贤。势力极度膨胀!这其中,皇后裴满氏出力不少。
正所谓,物极必反,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爬得太快,摔得也痛。这一日,是完颜亮二十五岁生日,作为权倾朝野的新贵。他的府上自然是宾客云集,金廷大臣则依附于他者。纷纷前来贺寿。这其中,更不乏许多汉官。
完颜亮和金帝完颜亶一样。读的是儒家经典,好的吟风弄月,所以对女真人原来那一套很是排斥。完全按照汉人习惯,摆宴席,设知客,一时间之间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在那正厅上,完颜亮穿一身锦袍,腰间扎一条镶金嵌玉的带子,若不是发型的区别,当真和汉人没多大区别。他年才二十五,又生得极为魁伟,相貌堂堂,一眼看去,真个风华正茂!此刻,他正挨桌敬酒,遇到汉官时,便用汉语流利地交谈。引经据典,妙语连珠,还真不是半罐水。
正宾主尽兴时,一名仆从快步抢入厅上,在他身旁道:“太保,圣上派近侍来了。”
完颜亮一听,赶紧放下杯壶,麻利地往外走去。消息在宾客中传开,众人都停止了宴饮,起身等待。不一阵,只见几名身着女真服饰的内廷近侍鱼贯而入,后头还跟着一长群抬着赏赐的随从。当中有一人,正是皇帝的寝殿小底大兴国,见完颜亮跑出来,迎上前先贺了寿,这才颁布大金皇帝的旨意,太保,右丞相,都元帅,领三省事完颜亮于国有劳,今逢华诞,特赐内府奇珍若干。
完颜亮大礼谢恩,众宾客便都来争睹皇帝到底赐了太保什么好玩意。这一看,不禁有些失望,甚至有些看不懂。在他们想来,什么是好玩意?那是黄白之物啊,再不济,也得珠玉之类。可金帝赏赐给完颜亮的东西里,也没见几样黄的白的,倒是一箱箱的书,一卷卷的画,这玩意有什么用?不能吃,不能喝,擦屁股还怕脏了腚!他们哪里知道,这君臣两个好的就是这一口,人家玩的是诗词唱和,粗人根本不懂。
不过话说回来,不过是一个二十五岁的散生,皇帝就派人来赏赐,足见太保在圣上心目中的地位,咱们跟着他,算是靠对了。
完颜亮却喜欢得非常,尤其是其中有一副司马光的画像,还出自名家手笔,让他爱不释手。正看得出奇时,那小底大兴国又道:“皇后也附赐物件若干,请太保拜领。”
这一回,宾客们心里就犯嘀咕了,皇后此举是不是过了?这大臣生日,皇帝赏赐以彰显天恩浩荡,这很正常。你身为皇后,本该是替天子执掌中宫,你来赏什么赏?莫非你跟皇帝不是一家人?还是你要替皇帝当这个家?完颜亮估计是高兴过了头,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还兴高采烈地把皇后的赏赐收下,千恩万谢。
你这边庆生倒是热闹,可有心人把上就把这消息传到了左丞相完颜宗贤耳朵里。
这完颜宗贤也是金国宗室,只是系出旁支,并非金太祖一脉。但这位是战场上拼的战功,资历非常雄厚,如今倒落在一个后生晚辈的下面,心里头多少有些不悦。可他在意的还不仅仅是这个,他对完颜亮这个人不太放心。
听到皇后单独赏赐完颜亮的消息,他很不安。说起来,他跟皇后裴满氏还是亲戚,按理应该属于“后党”,不过这人倒有些直臣风范,不肯依附于裴满氏,独来独往。思之再三,当即就入宫面圣。
金帝虽然倾心汉化,但这位文人习气颇重,不太爱搭理朝政这块。因此,汉人制度里朝会这一项他就没有学全。有事才召集大臣协商,无事就各忙各的。所以,完颜宗贤要见皇帝,须得入宫见驾。
他来得倒也巧,完颜亶当时正喝得七七八八,颇有醉意,见了完颜宗贤,满嘴酒气地问道:“左相所来何事?”
完颜宗贤跪在地上,道:“臣有一事,或犯忌讳,然不敢不来报于圣上!”
“说吧!”完颜亶道。他刚刚而立之年,可因为纵酒无度,身子给掏空了,面皮泛黄,全无色彩,好像连情绪都不太稳定。
“今日是太保完颜亮生日,陛下可是派了人赏赐?”完颜宗贤问道。
“有这回事,如何?”完颜亶问道。
“这就怪了,圣上既有赏赐,何以皇后也派人附赐?”完颜宗贤道。
完颜亶似乎没听明白,疑惑道:“你说什么?”
“皇后也附赐了礼物,臣甚觉不妥,因此来报陛下!”完颜宗贤顿首道。
金帝顿时火冒三丈!一阵沉默之后,大声喝道:“叫小底大兴国来!”
片刻之后,那方才去赏赐完颜亮的寝殿官小跑着进宫来,一见完颜宗贤跪在地上,就感觉苗头不对,麻利地曲下腿去:“陛下。”
“朕问你,皇后是不是也让你附赐礼物给太保?”完颜亶的声音听起来让人胆寒。
第八百零三章
那寝殿小底大兴国,大概类似于宋宫中侍奉皇帝日常生活的司茶掌笔这一类的近侍,当然是跟皇帝皇后极亲近的人。可他听到金帝的语气,也不禁打了个冷战!天子性情暴躁,最爱酒后杀人,如今他不止喝醉了酒,还发着怒,自己只要一句不小心,恐怕人头不保!
一念至此,不敢有半点隐瞒,如实答道:“皇后确实附赐了太保礼物。”
完颜亶重重地在案上一拍,暴跳如雷道:“朕已赐太保,何须她多事!难道皇帝皇后不是一体么!皇后不懂,你侍奉朕日久,当知规矩!如何不言明!”
小底大兴国十分清楚,千万千万不要跟喝醉了的皇帝讲道理,那是自寻死路。因此,他并不替自己辩解,只将头在地板上磕得咚咚响,求饶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万请陛下看在小人侍奉多年的份上,宽恕吧!”
他这话显然是有效果的,完颜亶虽然震怒,但一时也不可能拿皇后怎么样。于是气都撒在这近侍身上。只是这小底大兴国并没有顶嘴,又一再求饶,且他确实侍奉自己多年,倒也没有杀他的心了。只怒道:“宽恕?朕就是太过宽恕!才养出你们这一班东西!左右!”
宫外武士闻声入内,只见金帝挥手道:“拉出去!杖一百!”卫士们一听,不由分说上前架了小底大兴国就走。后者既不喊叫,也不挣扎,因为他知道这已经是皇帝格外开恩了,你若叫一句冤,喊一句痛,没准又触了这喜怒无常的皇帝。
那些卫士也知道皇帝的脾气,如果想小底大兴国死,亲自一刀就解决了。既然是杖一百,肯定是要留他性命的,因此也不真打。那棍子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可即使如此。一百杖下来,也够人受的。小底大兴国当时就给打了一个昏迷不醒。
而这一头,完颜宗贤仍旧跪在地上,心里琢磨不定,是否该继续进言。只是再要讲话,一就是针对皇后。二就是针对完颜亮,这两人可都不是轻易动得的。完颜亶心情坏到了极点,连看着完颜宗贤这忠直之臣也来气,斥道:“去罢!”
完颜宗贤正等说话,听了这一句也只能生生咽下,再拜出宫。留下完颜亶孤家寡人一个在寝殿里暴跳如雷!
其实。完颜亶在即位之前和即位之初,并不是这个样子。你想想看,一个喜好读书,且颇有大志的人。怎么着也应该和癫狂扯上关系。这里头原因很复杂,最开始完颜亶即位,朝政多决于兀术粘罕等人,他无事可作,这对于一个求上进的年轻皇帝来说,是很痛苦的。等到这些元老大臣要么去世,要么被杀,完颜亶亲理朝政时。他却已经没有这个心力了。
首先,他有两个儿子。可皇太子早夭,另一个儿子魏王道济。也因为冒犯了他,被处死。从此以后,他便没再生育,绝嗣的阴影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他。
其次,就要探究一下完颜亶为什么好杀人。当然与其性格有关,但即位之后,金国朝廷里不断的血腥政变,也让他又惊又怒。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好酒这个习惯。其实古代的酒,酒精含量都不高,但完颜亶喝的却不是这种酒。
金军占领河北之后,卫郡有一道士,名叫萧抱珍,自创太一教,名气颇大。完颜亶倾心汉化,真是学了个彻底,连道君皇帝赵佶崇信道教他也学,就召这萧抱珍到燕京。历来这神棍,都好吹嘘。萧抱珍也不例外,他声称自己有起死回生之术。恰好,皇后裴满氏一直久病未愈,完颜亶就命萧抱珍替皇后诊治。
可能萧抱珍也确实懂些医道,竟把裴满氏的病治好了。于是皇帝皇后重赏此人,专门为他修建了一所“太一万寿观”。而且这神棍还读了些书,尤擅博弈,金帝常与他弈棋论道,很是投缘。萧抱珍得此恩宠,无以为报,遂以丹炉原理告诉皇帝,并密传了蒸馏酿酒之法。
他本是好意,可这就害苦了皇帝。蒸馏酒的度数很高,从前七八碗不醉的皇帝,如今喝一碗就飘飘欲仙,欲罢不能,渐渐有些“酒精中毒”的癫狂症状,动辄杀人!
“朕受命于天!乃天子!你们敢在朕背后搞这些龌龊!找死!找死!”寝殿中,完颜亶振臂狂呼!
当即,他就下诏,派近侍赴太保完颜亮府邸,追回所赐之物!
就是寻常百姓家,没听说人家过生日送的礼,还能要回来的。可完颜亶不管这些,也就还是他这堂弟完颜亮,若换了旁人,恐怕就不是这么轻易过得了关的。而完颜亮也震惊不已,赶紧上书认错,称自己一时不察云云。
而另一个当事人裴满氏听闻此事之后,也吃一惊。她知道,这是丈夫在给她提醒,打小底大兴国一百杖,是打给她看的。只是可惜,她在干政的道路已经越走越远,乃至于金国朝廷里,形成了帝后两党,当真亘古未闻!
又过了几天,完颜亶大概是觉得敲打得还不够。于是借了名目,大宴群臣,皇后和完颜亮都在场。真实,皇帝并没有什么异样,与众大臣把酒言欢,气氛很热烈。席间,跟皇后关系非常好的户口尚书完颜宗礼上前给皇帝皇后敬酒。他们是俩口子,完颜宗礼就一并敬,这本来也不算什么了不得的事。
可完颜亶见状大怒,斥责完颜宗礼目无君上!本来已经喝得醉熏熏的他,竟十分利落地跃下殿来,拔出所佩之刀,手起刀落,就将完颜宗礼斩杀于殿前!群臣胆寒,无一人敢出头!
皇帝好似还不解气,唤过一名在殿中侍奉的近侍,等人家走到面前,不由分说,一刀砍杀!接着又唤一名!当着皇后和众大臣的面,一连杀了十几人!吓得群臣个个瞠目结舌!整个殿上落针可闻!完颜亮也骇得一头冷汗,甚至觉得皇帝有可能要杀他!
第八百零四章 造反
所幸,完颜亶连杀十数名近侍之后就罢了手,收刀还鞘,撇下皇后和满朝大臣,拂袖而云!裴满氏当场吓得手脚无力,还是由近侍搀扶着撤离了血腥的现场。文武大臣不敢丝毫久留,争相逃出宫去!
没几天,金帝又寻了一个由头,“提醒”了完颜亮一下。学士张钧起草诏书时,擅自改动,被发现之后,金帝不依不饶,下旨严查到底。最后的结果,指向了完颜亮。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没有完全按照皇帝的原话,在遣词造句上有些改动,并没有改变意思。可欲加之辈,不患无辞,金帝以此为由,免去完颜亮右丞相,都元帅,领三省事等职务。降为南京领行台尚书省事。看,不久之前,皇帝几道诏命,就把你捧到位极人臣的地步,如今只需一道圣旨,就给你发配到大名府去。完颜亮算是深刻地体会到了什么叫伴君如伴虎!
大名府,宋武威郡王,川陕宣抚处置大使,徐卫的家乡。
完颜亮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到徐虎儿的老家来作官。只不过,在来大名府之前,他并不知道此地乃紫金虎桑梓所在。直到就任之后,才听地方官员提起。为此,他还特地跑到夏津县去视察,甚至到了徐家庄。只不过,几历兵祸,徐家的祖坟祖屋都化为灰烬了。
“听乡人说,徐卫孩童时,常在此河嬉戏玩水。对着这条河往里,就是徐家的祖屋,当年高世由之弟高孝恭领军扒了徐家祖坟,烧了祖屋,徐卫的父亲据说因此气死。”
徐家庄那条小河的桥上,两人正看着缓缓流淌的河水,说着闲话。在他们附近,林立着执刀背弓的武士。虽则此二人俱穿便服,也一眼就能看出,绝对不是寻常之辈。
完颜亮完完全全是一身汉人装扮,头上也戴顶抓角头巾,盖住了女真人惯有的秃顶。他张目四望。打量着徐卫曾经生活过的家乡,似乎想从这旧地里嗅出几丝大金最大敌人的气味来。
别看女真人一直在北方。但他们对南方的政治生态还是很有了解,又尤其是完颜亮。他知道,尽管南朝一直以来有扬文抑武的国策,然战事一起,求生比什么都重要。武臣崛起。以徐卫为代表。时至今日,紫金虎已经在川陕扎根十余年,手握数十万雄兵,令行禁止,唯他是从,远离中枢的控制。自己刚出生。紫金虎就已经开始征战沙场!
“高世由已死,高孝恭何在?”完颜亮问道。
陪在他身边的人,赫然竟是前些日子代表大金国出使南方的副使,奚人。萧裕。因为议和之功,被授以南京副留守之职。
“高孝恭,卑职记得是迁居北地了吧?应该还在。”萧裕回答道。
完颜亮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萧裕是他心腹,见状问道:“留守何以叹息?”
“我是叹这青山常在,绿水常流,然世事之变,猝不及防啊。”完颜亮道。也难怪他有此一叹。不久前还是权倾朝野的政府首脑和军事统帅,一眨眼。给贬到河北来作个南京留守,说白了。也就是个大名知府兼兵马都总管吧。皇帝一句话,你就飞黄腾达,再一句话,你就抱头鼠窜!
萧裕闻言笑道:“留守难道没有听说过一句汉人的俗语么?”
“什么?”完颜亮转头问道。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萧裕笑道。
完颜亮也不禁展颜一笑,深深呼出一口气道:“这倒也在理,不瞒你说,我若有根基,世间碌碌之辈,诚不足虑!”
萧裕脸色一沉,这话可有些讲究啊!他既依附完颜亮,对这个主上自然是有了解的。他跟女真其他勋贵不同,此人有大志!且倾慕中原文明,好读书,好学习,很想有一番作为!本以为,他的志向,就如辅佐君王,成就霸业,可听他刚才这番话,似乎……
想到这一点,他故意拿话去试探完颜亮道:“留守,令尊乃太祖皇帝长子,留守又是太祖长孙,同为太祖孙,这……”
完颜亮估计是听出来了,笑道:“人家是天命所归,没奈何,君臣之别,泾渭分明!”
“天命?人心即天命!令尊太祖长子,留守太祖长孙,且德望如此,何谓没奈何?”萧裕正色道。
“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虽同为太祖孙,然一为君,一为臣,这都是定数,因此没奈何。”完颜亮道。
萧裕见他不露口风,顾左右侍从都离得远,索性豁出去,沉声道:“当今天子残暴不仁,动辄醉酒杀人!朝中人人自危,举国人心浮动,百姓盼明主,正如久旱望甘霖!留守德望遍布四海,诚有志举大事,裕当竭力以从!”
完颜亮猛然回头,凌厉的目光直射萧裕脸上,右手搭上刀柄,作势向前,喝道:“你敢劝我造反!死罪!”
萧裕面色不变:“死何足惧?士为知己者死!”
完颜亮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良久,手缓缓离开佩刀,低声道:“此事谈何容易?”
“留守若有大志,裕自有良策!”萧裕步步紧逼,非要完颜亮表态不可。
完颜亮也不是省油的灯,萧裕之所以如此胆大,乃是因为朝中多少年来政变不休,觉同伐异,绝不留情。他是自己一党,自己一倒,他就被打入另册,再想有所作为,已不可能。如耶律马五之辈,征战沙场,屡立战功,号为金营名将,连徐卫也敬他三分。如此将才,却因为是宗翰一党,而被束之高阁,不得见用。
萧裕鼓动自己举事,一是察觉到自己有此心,二也是出于他自己利益的考虑。
“今上不思祖先创业艰难,嗜酒好色,荒怠朝政,且动辄残杀大臣,祖先创下的基业早晚毁在他手上。亮不才,欲伸大义于天下!”完颜亮声音很轻。但却语气坚定,不可动摇。
萧裕喜上眉梢,俯首道:“以留守之才,大事必成。”
“你休夸赞,倘若大事有成。必不相忘。你适才说自有良策?”完颜亮追问道。
“是!”萧裕道。“公今为南京留守,河北之兵尽归留守节制。河北为前沿。军械钱粮尽屯于此,留守可以此为根基,先以河北之兵建位号,然后举兵向北!裕则联络诸勋贵猛安结为应!今上残暴不仁,朝中怨声载道!若留守兴义兵。他们必然群起响应!”
完颜亮听完这番话,却是愁眉不展,要发动河北之兵倒不是难事。自己举事,朝中和北地的勋贵们也定然会有所响应。可问题在于,这么一团乱地举事,到时候把今上作掉了。谁当皇帝?别我忙活了半天,到时候还得跟旁人争!
另外,还有重要的一点,萧裕似乎没有考虑到。
“你想过没有。我朝与南朝争战二十余年,方才缔结和约。我若举事,南朝能不举兵北伐?如此一来,倘我大事未成,反累国家,岂不罪大?”完颜亮担忧道。
“留守思虑周全。”萧裕笑意吟吟,胸有成竹。“但我等举事,必求速胜。南朝怎会有反应的时间?且他们北伐方毕,士卒劳顿。财力不济,短时间之内。难以大举出兵。再者,裕出使江南,见南朝君臣对待议和很是上心!南朝皇帝平庸不堪,哪有如此决断?只怕他们纵见大金事变,也不会出兵!”
完颜亮还是不太放心,又道:“纵使江南没有动作,川陕徐卫呢?他的西军随时可以进入河东,剑指太原。也可自麟府出发,威胁大同。他若是来搅局,后果不堪设想!”
萧裕也不得不点头道:“徐卫手握雄兵,割据一方,确实是极大威胁。而且以他历来的行事作风,如此大事,他不可能不来‘共襄盛举’,可是,留守,徐家乃南朝第一大将门,可听说过么?”
“这如何不知道?徐家子弟尽在军中,所谓西军,已经是徐家兵了。”完颜亮道。
“但留守可知道,徐卫还有个堂兄,正是南方当朝宰相?”萧裕问道。
“听说过,徐家之所以势力庞大,也正是因为如此吧?”完颜亮道。
“他这个堂兄唤作徐良,家里排行第六,徐卫行九。此前几年,这徐良一直是南朝独相,权倾朝野。可能也正是这个原因,让皇帝对徐家不太放心。最近,又拜了一位首相,便是折彦质。”萧裕道。
完颜亮明白对方所指,试探着问道:“你是说,南朝如今在打压徐家,在这风口浪尖上,徐卫不敢轻举妄动?”
“正是,他若在这当口擅自出兵,岂不授人以柄?因此,卑职认为,徐卫也只会是按兵不动。”萧裕道。
完颜亮沉思片刻,点头道:“若果真如此,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南朝不足为虑,留守若要在河北举事,须得说动一个人。”萧裕提醒道。
完颜亮点头道:“耶律马五。”
耶律马五此番受完颜亮起用,坐镇山东,击败了刘光国,又促成了宋金和议,功劳不小。完颜亮也很大方,奏请皇帝赐马五建节。应该说,他是对马五有恩的。宋金和议缔结生效以后,马五率军撤出山东,正在河北休整,准备北上。也就是说,现在金国的都城燕京一带防备十分空虚!因为耶律马五带下来的部队,就是燕京地区的金军精锐!
如果完颜亮说动了耶律马五支持他,基本上事情就是十拿九稳了!这也是为什么萧裕敢鼓动完颜亮造反的原因所在!
数日之后,南京大名府留守司衙门。
大名府自打上次被徐卫的骑兵部队劫了一回之后,金军就加强了防备,守卫森严。数骑自城下飞驰而来,到城前都勒停战马。守门的将兵正要上去询问,只听一人高声喝道:“此乃镇城军节度使!”
守城将兵一听,镇城军节度使?不知是哪位长官?
那马上有一将,五六十岁年纪,虽然须发已见花白,但威风不减,一捋长须,朗声道:“我是耶律马五。”
一听这名字,吓得守城官兵全闪到一旁。低头肃立!这位可是大金国的名将!打天下的功臣!现在军中要论资历,就得数他了!
马五率众昂然而入,直至留守司衙门方才下马。因为完颜亮于他有恩,所以不造次,等在外头等候通报。不一阵。却见完颜亮快步迎了出来,这一下可让他有些受宠若惊。赶紧上前道:“卑职何德何能,敢劳留守亲迎?”
马五如今虽然是一镇节度使,可完颜亮只是被免了职务,他的级别没变,仍旧是太保。由是马五仍以下级自居。
完颜亮执住他的手,笑道:“公不负我举荐,非但击退刘光国,更促成和议,乃是朝廷功臣,于公于私。我出来迎一迎又有何妨?”
马五再三谦让,仍旧被完颜亮执着手一直迎入后堂,奉上茶,两人说了一阵闲话。倒是很投机。为何?完颜亮倾心中原文明,喜好风雅,马五虽然是战将,可也是读过诗书的,当年还因为经常穿着汉服,被当时的金军统帅批评过。
所以,这两人有共同语言。
“哎呀,与公真是相见恨晚呐!只是亮迟生了几年。如若不然,也不叫你受这么些年委屈!”完颜亮诚意十足地说道。
马五当然心存感激。他被投闲置散多年,如果不是完颜亮举荐。恐怕此生都出山无望,何谈建功立业?
“太保恩同再造,马五感激不尽!”耶律马五抚胸道。
“言重了,言重了。”完颜亮笑道。此时,他正盘算着怎么开口,沉默片刻之后,他这样起头。“节使知道我为什么到大名府来么?”
想耶律马五带兵在外,他如何知道朝中内情?只是猜测过,可能是犯了什么事因此被贬到大名府来,只是这话如何敢说出口?于是摇头道:“卑职委实不知。”
“呵呵,事情是这样……”完颜亮正要说出原委时,却见萧裕闯进后堂来。完颜亮眉头一皱,萧裕也是读过书的人,如何这般无礼?
却见萧裕跟耶律马五见了个礼,随即对完颜亮道:“留守,有天使自燕京来!”
心里“格登”一声,完颜亮顿感四肢无力!皇帝的使者到来,是福是祸都是未知之数,然以今上的习性,恐怕还真就没什么好事!完颜亮到底不是一般人,皇帝的使者到了,无论如何不能拖延,于是立即对马五道:“节使且在此等候,我去迎了天使便来!”
“太保请。”马五起身道。
却说完颜亮和萧裕两个匆匆从后堂转出,皇帝的使者却已经在正堂上站定了。本来,金帝宫中的亲信完颜亮基本上都认识,但眼下站在堂上之人他却陌生得紧,也不好套近乎,只是上前道:“尊使一路远来,辛苦。”
“太保不必客气,接诏吧。”那使者也不见亲切,只冷冰冰地这么一句。
完颜亮一时不安,与萧裕跪将下去,恭迎天子诏。完颜亶在金朝实行汉化,连这诏书开头也是“皇帝制曰”,金帝这道诏命十分简单,就一句话“着完颜亮交割事宜,即刻回京”。皇帝使者宣完诏,转身就走,连询问的机会也没有给完颜亮留。
他和萧裕两个呆立当场,一时谁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完颜亮紧攥着那诏书,只差没攥出水来,最终又紧一紧,低声道:“依你看,此去,是福是祸?”
萧裕也算是联明人,可此时硬就想不出个头绪来,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卑职委实不知。”
完颜亮心里七上八下,堂兄这道诏书召自己回去,会不会是要自己的命?这不是没有可能!以今上的作风,他杀人本不需要理由!况且,他若是真有心杀自己,要抓的把柄也太多了!自己到任这才没几天,又火速召回,实在让人疑惑!
萧裕虽然猜不到皇帝的用意,但有一件事情他可以肯定:“留守,事已至此,不如,先发制人!”
听到“先发制人”四字,完颜亮眼皮跳了跳!
“马五就在后头,留守即刻与他去说,若说得通最好!若是说不通,就杀了他!留守自统大军北上!”萧裕倒很是果决。
完颜亮一举手:“别急!此事容我想想!你先去稳住马五!”
“是!”萧裕应了一声,就往后堂而去。
完颜亮此时心乱如麻,在堂上来回走动几遭,强迫自己坐定,静下心来,细细揣摩皇帝这道诏命的用意。
如果说皇帝要起心杀自己,总要有个由头。我在此密谋造反,他肯定是不知道的,所以不会是因为这个。可舍此之外,还有什么原因?如果他真有心要杀自己,当日宴会,就不会只杀完颜宗礼给自己看了,一刀结果了自己,岂不更好?何必又贬到这南京大名府来?今又飞诏唤回……
一时头疼,实在摸不清皇帝的用意。遂转而思考倘若此时举事,有几分胜算?
第八百零五章 不由分说
一细想这个问题,完颜亮不禁有些心动。现在河北地区有足够的兵力可以对燕京发动极具威胁力的一击,只要河北这些金军追随自己,就有成功的可能。不过,时间太仓促了,要控制住军队不件容易的事情。比如后堂那个耶律马五,自己虽然对他有恩,但要他跟着自己造反,恐怕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动的。
“别慌,别慌……”完颜亮不停地提醒自己,这种时候一子错满盘输。
另一头,萧裕正和耶律马五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他的心思实在不在这上头,不时打量着外面想看看完颜亮来了没有。终于,他在连自己说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完颜亮来了。萧裕赶紧起身上前:“留守……”
完颜亮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方才天子传来诏命,召我即刻回京。节使,本想和你喝上一杯,看来得另找机会了。”
耶律马五起身道:“无妨,卑职也要率部回京,到了燕京,卑职当在寒舍设宴,到时候还请太保大驾光临才是。”
“好好好,那我就不留你了,请。”完颜亮笑容满面道。
耶律马五告辞而去,萧裕不等他走远,就已经迫不及待地问道:“留守,你这是……”
“我要回燕京。”完颜亮低声道。知道对方肯定不解,他又立即解释道“圣上没有杀我的理由。如果他真要这样作,大可命使者取了我的首级回去。你想想,我方才到大名府,毫无根基可言,他实在不必忌惮什么。”
“可是,可是今上作事,从来是没有章法的!留守若是回去,无投于自投罗网啊!”萧裕苦劝道。
“这也是办法的事情。如果仓促举事,最后的结果只能是事败身死,我得赌这一把。”完颜亮坚定地说道。他之所以如此肯定,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皇后裴满氏。如果皇帝真要杀自己,裴满氏不可能不知道。也不可能不传消息给自己。
萧裕见他态度坚决,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忽然想起一事,赶紧道:“留守若要回燕京也可,马五方才不是说要率部回京么?留守何不与他同行?倘若真有个……”
完颜亮摇了摇头:“若如此,才真是引祸上身。没造反也得给扣上这罪名。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一走。你便是留守司最高长官,只管替我好生看管此地。如果说……你就自求多福吧。”
萧裕一怔,叹道:“但愿留守吉人自有天相。”
完颜亮闻言一笑:“我可不大信这些。”笑得是很从容,可心里就实在忐忑了。皇命在身,不敢逗留,他很快就向萧裕交割了相关事务。启程回京。老实说,完颜亮虽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可金帝却不是可以用常理来推断的人。之所以说“赌”,就是这个原因。
大名府到燕京。隔得虽然远,但河北平原一马平川,完颜亮不两日便回到燕京,“居家待罪”,闭门谢客,但他朝中的同党也不敢见,专一等候宫中的消息,可奇怪的是。连皇后裴满氏却没有派人来,这让完颜亮更加觉得事情不同寻常。
回到燕京的第三天。清晨,完颜亮方才起床洗漱。便有仆人前来禀报,说是宫中来人,要接他去见驾。完颜亮立即问来的是什么人,当听说是皇上的寝殿小底大兴国后,才稍稍安心。如果皇帝要他的命,来的就不会是此人了。
收拾整齐,随皇帝的侍从往宫中去。如今大金国定都在燕京,皇帝所居的宫室乃是原辽国皇宫,只不过又扩建了一番而已。入禁中,完颜亮特意留心宫中守卫,见一切如常,心中的恐惧才减轻一些。
金帝狂纵,接见大臣要么在寝殿,要么就是宴会,而今天却一反常态,在归德殿赐见,显示出他对此次接见的重视。至殿前,完颜亮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等在门外,直到皇帝召唤。
“臣完颜亮,拜见大皇帝陛下。”女真人横扫天下,自视甚高,虽然也立帝制,但为了区别辽宋之君,因此金国的皇帝要称“大皇帝”。完颜亮几乎是小跑着进殿的,一进去就扑倒在地,不敢抬头。
金帝完颜亶一改往日“雅歌儒服”的形象,着女真服饰,佩刀高坐。只是这殿里,除他君臣二人之外,再没有第三者。
“起来。”金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异样来。
完颜亮起身,仍旧俯首肃立,完颜亶又道:“坐。”
完颜亮略一迟疑,这才坐下,因为摸不准皇帝的脉,不敢轻易开口,于是沉默以对。他沉默,完颜亶也不说话,君臣兄弟两个就这么僵持许久,才听金帝道:“知道为什么召你回来么?”
完颜亮心里一跳,硬着头皮道:“臣实不知。”
完颜亶一时不答,长叹一声道:“朕如今还记得那日与你谈起太祖创业艰难时,你痛哭流涕,朕知道,你是个忠义之人。可你既为辅弼大臣,就该时刻谨慎自己的言行。不能和那些无知狄夷一般。”
这话如果是从汉人嘴里说出来没什么问题,可完颜亶自己就是女真人,就是汉人口中的夷狄,他却全顾忌!原来,这位大金皇帝已经深受中原文化“毒害”,把那些顽固守旧的女真旧臣称为“无知狄夷”,对南朝和辽国投诚的遗臣,却“备加优礼”。如同辽国的道宗皇帝一样,当学士向他讲解经典,说到“狄夷”这个概念时有所顾忌,辽帝却说了一句名言“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何嫌之有?”意思是说,我遵从并推行中国的典章制度,彬彬有礼,跟中华没有区别。
这也正如千年以后,有位“很牛”的历史老师在向他的学生讲课,讲到中华文明的伟大时,说了一句,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实在太厉害了,谁灭了我们。谁就成了我们。当然,对他原话中的一句“如果日本灭了我们,那今天中国就是五十七个民族,多一个大和族”还需商榷之外,其他还是比较正确的。蒙古灭了宋。可它最后成了“中华”,满清灭了明。它最后也成了“中华”。
完颜亮此时听到皇帝这一句,终于放心了。因为金帝既然这么说,就是还把他当成“自己人”。不过,他也知道,在这位大皇帝面前不要争辩。不要反驳,不要说明,只须承认错误就是,于是乎俯首道:“臣知错。”
金帝又叹一声:“迪古乃,我们都是太祖的孙子,亲亲的堂兄弟。朕对你是寄予厚望。你切莫与那些人结党行事。国家现在多事,朝廷里不安稳,外边又有南朝和契丹,你要作朕的亮辅良弼。不可作杨国忠之流。”
“臣谨记陛下教诲,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完颜亮恳切地回答道。这种对话,恐怕也只能出现在他们堂兄弟之间,换了其他女真大臣,只怕根本听不懂在说什么。
“贬你去大名,不过是作个样子给朝中大臣看看。近年,实在闹得有些不像话了。裴满氏是朕的皇后,按制。后宫是不能干政的,可朕终究精力有限。有时让她分担一些,也是权宜之计。但是……你要注意。不要和她过从甚密。”完颜亶又训示道。
“臣谨记。”完颜亮除了回应之外,不敢有半句多余的话。
“罢了,你仍去中书平章政事吧,待有功,再复你原职。”完颜亶道。在完颜亮诺诺连声,金帝已自去。整个接见过程,金帝训示,完颜亮称是,没有半句旁的。接见完毕之后,完颜亮一刻也不呆,匆匆出宫,一直到了宫外,才完全放下心来。皇帝今日佩刀接见,他是生怕有丁点差错,就被这堂兄给一刀结果了。
此时,虽然已经拨开疑云,皇实召他回京,并非要取他性命,而且仍要重用。但是,完颜亮并不因此感激,相反的,更加坚定了他取而代之的野心。因为这种日子实在没法过,你根本不知道哪一天,因为哪件事,就作了皇帝的刀下之鬼。人害怕的东西有很多,但真正最让人恐惧的,就是“未知”两个字。
只不过,现在又回到了燕京,几天前与萧裕密谋的“河北自立”,显然就不行了。只能将其作为将来举事的外援而已。倒也没关系,以皇帝的性子,他是不会安安稳稳作官家的,隔三差五总要弄点事情出来,自己只需要等这个机会。
完颜亮回到中书,人心稍定。原来,他的被贬在朝中引起轩然大波!因为皇帝对他的喜爱是前所未有,超出所有人的。连他都无故受牵连,旁人还得了?结果,他前脚一走,中书许多官员要么就称病,要么就想辞职,惊动了皇帝,也迫使皇帝思考,完颜亮是自己亲手打造出来的,如果就这么废了去,岂不是打自己嘴巴?所以,又召了回来。
再度执政之后,完颜亮已经坚定决心,于是加倍地笼络朝臣,并将他的亲信都安排到重要部门任职。他这一系列的举动,引起了左丞相完颜宗贤的注意。看名字就知道,宗贤算是完颜亮的长辈,于是召了完颜亮去,苦口婆心地告诫了他。完颜亮表面遵从,暗地里根本没当一回事。
没过两月,金帝果然状况连连。酒后杀他的近侍宫人,已经不算事了。
因为对宋作战的连连失败,金军军心不稳,尤其是跟女真人亲如兄弟的渤海人近年来屡屡逃避皇帝征召,这让金国朝廷很重视。朝中就有人建议,把世居辽阳的渤海人迁入关内,就安置在燕京以南,将来以好防备宋军北伐。金帝同意了这个建议,命两个人主持办理。一个是平章政事完颜秉德,一个是左司郎中完颜三合。
这迁徙,就意味着背井离乡,到异地他乡去重新开始,好比后世的“湖广填四川”一样。人家过得好好的,凭什么到外地去?于是,但凡有点关系背景的,都想尽办法不走。这其中有一个人,叫高寿星,是裴满皇后的近侍,十分得宠,他祖居辽阳,家人按例当在迁徙之列。他向裴满氏哭诉求情。皇后一听,这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跟秉德三合他们打个招呼就成了。
谁知皇后想错了,完颜秉德不敢开这个口子。渤海人在攻辽时就跟女真人并肩作战,有军功,有背景的多了去了。要是这个先例一开,全都来找我说情。那这差事就不用办了。差事是小,可要是办不好,皇帝要杀人的!
于是完颜秉德婉言拒绝,裴满氏大怒,我是什么人?你们知不知道中国往前几百年有个姓武的女人?敢不听我的。找死!
裴满氏盛怒之下,就去吹枕边风。说高寿星侍奉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功,人家只求个留在原籍,这根本不是什么大事,而完颜秉德和完颜三合两人小题大作。不把皇后放在眼里,进一步就是没把皇帝放在眼里,他们这是有不臣之心!
你说这枕边风出吹得没什么水平,可完颜亶就真怒了。他信没信不知道,反正就是怒了!一如往常地怒了!召来秉德和三合,稀里糊涂地就下令处死完颜三合,又将完颜秉德杖一百!这两人一个被砍头,一个被杖打,还根本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
没过几天,金帝又毫无原由地杖打驸马,尚书左丞唐括辨。让这位驸马爷躺在床上还在想到底为什么呀?后来他老婆,也就是皇帝的女儿。代国公主提到了一件事情。前几天,她到宫中给皇父请安。皇帝就赐宴,席间有一道民间汉家菜十分爽口,她称赞了几句,皇帝就问,这也值得你如此称赞?那你在家里都吃些什么?
驸马冤得捶床!这叫他娘的什么事?我老婆见老丈人,随口一句话,我就白白挨一百杖!屈死个人嘞!
这一日,驸马正躺在床上哼哼,不对,是扑在床上哼哼,他根本躺不了。家人就来报说,平章政事完颜秉德来见。金国的官制学自大宋,而大宋官制之复杂,在历史上是有名的。金国根本不明白其中一些细节,只会生搬硬套。所以在金国朝廷里,就出现了左右丞相,尚书左右丞,平章政事,参知政事同在的局面。
完颜秉德为平章政事,也算是“宰执”之列。再者,他跟驸马平时走动得也多,来探望本属应当。可问题是,就在驸马被杖之前不久,他也挨了一百棒!这如何使得?驸马想起来迎接,可实在动弹不得,也得吩咐下人,恭恭敬敬地把秉德迎进寝室来。
有贵客来,扑在床上实在不成体统,驸马想坐,可屁股一沾床就痛得钻心,没奈何,只能把枕头垫在胸口,好让上半身抬起来一些。
没一阵,就听见外头传来“夺夺夺”,非常有节奏的声响。又片刻,方见平章政事完颜秉德拄着拐,一步一瘸地走进来。完颜秉德的背景也非常深厚,他是完颜宗翰,也就是粘罕的孙子。这么算起来,跟驸马唐括辨算是同辈。
三十多岁年纪,人本来该是魁伟的,可因为被打瘸了腿,整个身子歪在一边,看起来倒不怎么突出了。因为疼痛,他一张牛皮般的脸上满是汗水。
驸马见了,赶紧道:“你都这般模样,如何还来看我?”
完颜秉德不及回答,因为他要小心翼翼地坐下去,等坐定之后,他将拐杖放在一旁才叹道:“那个词怎么说的?都生病,所以互相可怜?”
“同病相怜……”驸马黯然道。
“对,同病相怜,我挨一百,你也挨一百,我挨打在前,能不来看看你么?怎样?可好些?”完颜秉德问道。
驸马没好气道:“我但凡好半分,岂如此接待你?”
完颜秉德一声哼笑:“皇恩浩荡啊,没要你我的性命。可怜那三合,恐怕到死也没明白怎么回事。”说到这里,突然发怒道“我也没明白!”
驸马肚子里有气,也不顾是否有人偷听,怒道:“不用明白!皇帝要杀人便杀!”
完颜秉德皱眉道:“几时有这个道理?当年太祖带着族人打江山,尸山血海滚出来,也不见这般行事!我等都算是勋贵,怎命就如草芥一般不值钱?想杀便杀?想打便打?”
“你不算冤!我听宫里的消息说,你被打,三合被杀,是因为裴满皇后在今上面前进言,说你们不把她放在眼里,就是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这就是有不臣之心!就这,才打你一百杖,知足吧!冤的是我!因为公主称赞宫里一道菜,今上便以为我虐待了公主,不由分说,杖打一百!我找谁说理去?”驸马喊冤道。
完颜秉德气得拿拐杖重重敲打着地面,一张黑脸都涨成了紫黑:“我为用心为圣上办事,怎反过来倒成了有不臣之心!这,这,这有天理吗!”
第八百零六章 协商起事
第八百零六章协商起事
“天理?皇帝乃天子,他就是天理!”唐括辨大声道。(w w w.d unka
完颜秉德将拐杖往地上一拄,摇头道:“这么下去,朝廷人心惶惶,如何得了?南朝厉兵秣马,誓要收复失土,我大金若是再这么耗上几年,恐怕到时不消南军来,自己就先乱了。”
唐括辨头摇得更快:“现在还不够乱么?朝廷朝令夕改,宰相一茬接一茬地换,昨天还是右相兼都元帅,今天就给你贬到南京去,明天又给召回来,官家不是这么作的!”
虽说这是在他自己府上,可这话却说得有些过了,完颜秉德提醒道:“小心被人听了去。”
“这是我自己家,又有何妨?”驸马道。又发一阵牢骚,他问道“你的差事办得如何?”
“还怎么办?三合为此事掉了脑袋,高寿星的头一开,但凡有些背景的都来说情。所幸,我挨这一百杖后,是办不了差了,否则,恐怕也得丢了性命。”完颜秉德苦笑道。末了,补上一句“这么下去,真不是办法。”
唐括辨闻弦歌知雅意,侧目道:“公言何意?”
完颜秉德那句话本是有感而发,并没有其他意思,但听驸马这么问,反觉得他有意思,于是问过去:“驸马以为呢?”
两人眼神一对,神情都越发凝重起来,片刻之后,唐括辨又努力往上爬了爬,压低声音道:“太祖皇帝当年率领你我父辈起事抗辽,历经多少苦难,死了多少族人,方打下如今的江山。想当年,咱们攻灭契丹,大败南朝,横行天下,谁敢不服?再看如何,为苟延残喘,须得看南朝脸子,还得拱手送出土地城池,与人兄弟相称。再往下,真不知还有什么事情。这事得算谁身上?”
完颜秉德趋身向前:“你我心照不宣。”
“那就任他这么搞下去?”唐括辨问道。
完颜秉德一时不言,良久,方才呼出一口气,沉声道:“自然不行!”
唐括辨嘴角一扬,露出一丝笑意,问道:“你可有这胆子?须知,万一不慎,是要……”语至此处,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就是不行此事,你知道哪天这脑袋就不是自己的了?再者,此事是为大金千秋万代计,又非是我等谋朝篡位!”完颜秉德小声道。
唐括辨低头向下,深思一阵后,道:“以我之见,欲行此事,莫如效仿南朝旧事。”
“哦?愿闻其详。”完颜秉德道。
“据说,当年现今的南朝太上皇赵桓因为一意孤行,压迫朝廷,又因对道君皇帝不孝不敬,引起朝臣不满。南朝大臣就串联起来发动政变,迫使其退位,扶太子登斟。”唐括辨对这事倒还了解。
完颜秉德听罢,疑惑道:“可今上两位皇子都已不在,倘若我等行废立之事,当立谁人?”
唐括辨略一思索:“这也不难,仍可效仿南朝。南朝肃宗皇帝驾崩之后,因无子嗣,便由其弟继续皇位。所谓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就是这个道理。若今上退位,当由胙王完颜元继位。”
完颜秉德暗思,完颜元,本名常胜,乃今上之弟。我们若是发动政变,迫其兄下台,改立他为皇帝。一旦他登基,想必也会对此事心存忧虑,倒不如立一个旁支的,至少放心些。一念至此,便道:“我倒是觉得邓王之子完颜阿楞有天日之姿。”
唐括辨一时也没有想到他推荐完颜阿楞的原因,只道:“这事且不急,要紧的是联合有志之臣,共同举事。”
完颜秉德有些激动,搓着手道:“此事万万疏忽不得,共谋之人,也必须是信得过的。我有一个人选。”
“是谁?”唐括辩问道。
“大理卿乌带,他与我最是要好,我若邀他,必然响应!”完颜秉德十分肯定道。
“乌带?我与他来往不多,你能确定?这可出不得差子!”唐括辩道。
“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完颜秉德道。
唐括辩突然想起一人:“你说,迪古乃如何?”
“迪古乃?”迪古乃就是完颜亮,完颜秉德听到这个名字时,想了想,而后摇头。“他虽说被今上贬了一回,可没几天又回中书了。圣上对他恩宠有加,再者,他跟裴满皇后关系很不一般,你难道没听说过么?”
“罢了,你且去联络乌带。”唐括辩道。
金帝完颜亶肆意妄为,滥杀无辜,终于激起了大臣的反心。就在朝中已经有人开始串联欲行废立之事的时候,完颜亶仍旧没有丝毫收敛。动辄酒后杀人,廷杖大臣,一些汉官用中原的例子劝谏他,大臣是皇帝的肱骨,是皇帝的左膀右臂,皇帝应该尊重大臣。大宋太祖皇帝就曾经立下祖制,不得在朝堂上侮辱廷杖大臣,纵使有他罪,也应该交由有司依法办理,而不是凭着皇帝的性子来。完颜亶清醒的时候,对这话还表示赞同,可一喝醉,就完全抛到脑后,我行我素。
最可怕的一幕,终于在十月发生。
这个月,本来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这里说的“特别”,是指皇帝没有杖打或者处死朝中大臣,至于他宫里的近侍就不得而知了。但到了十月下旬,有一日皇帝接见大臣时,有司报告了一件事情。
说是一个叫忽睹的,在任横海军节度使和崇义军节度使期间,勾结当地豪强,贪污受贿,横行不法,当时有司就已经报告,但他不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升迁为中京留守。这使得忽睹更加不可一世,勾结诸猛安谋克的富家子弟,敲诈勒索,无恶不作。用中原话说,此人完完全全是个不学无术,游手好闲的泼皮破落户,但就因为他特殊的身份,没人敢把他怎么样。地方上已经民怨沸腾,对这个号称“闲郎君”的人,恨之入骨,望皇帝明察。
这个忽睹是什么人?一说他的全名就知道了,裴满忽睹!没错,正是皇后的亲弟弟,正经的国舅爷。
向皇帝弹劾国舅的大臣是抱着被打或者被杀的决心,可皇帝听了以后,并没有杖打他,而是气呼呼地拂袖而去。很快,就有人将此事报告给了裴满皇后,在得知皇帝并没有处理忽睹的意思之后,裴满氏有侍无恐,直接由她下令,免去了那位弹劾官员的职务,发配到穷乡僻壤为官。
最要命的是,在中京的裴满国舅爷听闻此事,竟得意忘形地宣称,他姐姐与大皇帝“共天下”,谁敢触他霉头,就是自寻死路!
十月二十三,这一日,金帝完颜亶又喝了个大醉。因为他心情实在烦闷,又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偏生左右近侍都知道他的脾气,见他喝醉,早躲得远远的。哪怕他酒醒以后要责罚,也总强过现在被他一刀砍死。
“来人!来人!”皇帝在寝殿中的咆哮声久久回荡,却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暴怒的皇帝开始掀案桌,砍椅子,躲在远处的近侍们看了还有谁敢靠近。只见皇帝在殿中撒了一会儿泼,便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近侍们毕竟还是害怕他出什么事,只远远跟着,竟瞧见皇帝往中宫去了。
“朕的天下,如何由得你们姐弟胡来,啊?太祖太宗打下的江山,不是让他们乱搞的!梁王,邓王,鲁王,许多元勋!”一路杂七杂八,也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就这么左摇右晃,一路往裴满氏所居中宫去了。
那宫里的近侍和女婢们见了皇帝醉熏熏的模样,如同躲瘟神一般闪开,没一人敢上前来。完颜亶深一脚浅一脚,也不知摔了几回,终于来到一个所在,不晓得是什么地方,他酒劲上来,抱着一根柱子就瘫下去。
迷迷糊糊的,仿佛听到有脚步声,他本想唤人来,喝碗水,可嘴里发出的声音却是吱吱唔唔,根本听不清楚。几个浣衣院的宫人端着盆,提着桶正在走廊里经过,她们根本就不知道皇帝正抱着一根柱头在那里瘫着,只顾说着闲话。
“皇后为什么打他?他犯了事?”
“哪是犯了事!只因太保自打回京以后,再也没有进宫来,皇后几番使人去召,太保都推说有事。昨日皇后派他去,也没请到,一怒之下,就给打了个半残,可怜,可怜。”
“皇后要见太保,太保怎敢不来?”
“你不知道?若是为公,太保怎敢推托?这里头是有原因的。”
“啊!莫非太保和皇后,有……”
“噤声!让人听了去,你不想活了?”
瘫在柱头下的完颜亶突然睁开了眼睛,刚才这番话他没有完全听清楚,可意思却听了个大概。一股怒火从心底腾腾升起,直冲到脑门!涨得他双眼串满血丝,一张脸也憋得通红!勉力爬将起来,紧紧攥着随身佩刀,他喝道:“你几个休走!”
那浣衣院几个仆妇听得有人叫唤,回头一看,顿时吓得魂飞天外!眼前不是旁人,正是大皇帝陛下!盆啊桶呐倒了一地,几个妇人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完颜亶捉刀上来,厉声问道:“太保和皇后,可是,可是……有!说!”
一听这话,妇人们哪敢回答?有两个已经吓得哭了起来,完颜亶本就躁动,哪听得哭声?两步上前,不分由说,便将一妇人砍杀当场,血溅了一地,不停地抽搐,眼看就不行了!
“不说,便是这个下场!”皇帝狂怒道。
“陛下饶命!奴婢等也是道听途说,实不知情!”一个妇人大着胆子回答道。
“道听途说?是怎么个说法!讲!”完颜亶拄着带血的刀,好让自己站得稳一些。
“就是,就是说裴满皇后跟太保,关系,关系匪浅。”
此话一出,完颜亶顿时发作!大喊一杀,手中的佩刀上下翻飞,那几个妇人躲闪不及,砍死砍伤自然不免,有一个躲开了,连滚带爬想要逃。完颜亶追上前去,一脚踩在地上,怒骂道:“敢背叛朕!朕要你们全都死!都死!”说罢,一刀挥下,竟将半边肩膀砍掉!
杀光了宫妇,完颜亶犹不解气,拿着刀在那里乱劈乱砍,歇斯底里地高声啸叫!谁知踩着了血泊,脚下一滑,就栽倒在地。他的近侍在远年看见了,根本不敢过来扶一把,见皇帝不云梯了,只急得没奈何。
好一阵之后,方才见到完颜亶扶着墙站起来,又寻摸了刀,跌跌撞撞走出去。他走的方向仍是裴满皇后所居的中宫,几名近侍一见,心说坏了,皇帝正发酒疯,别到了中宫伤着皇后怎么办?
正着急时,又瞥见皇帝停下了脚步,并收刀入鞘,站在原地仰着头停了一阵,又转身往回走。几名近侍互相推搡着赶紧回头,生怕被皇帝发现砍了脑袋。
次日,皇帝很罕见地主动召见了朝中重臣,就说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裴满忽睹的问题,表示要依法严办,并指示中书亲自查办。可问题是,中书大臣里,完颜亮他肯定是不用的,平章政事完颜秉德和尚书左丞唐括辩都被他打得在家休养,看来看去,也只剩下左丞相完颜宗贤。
正好,这事还非得完颜宗贤去查。于是下诏,以宗贤为钦命大臣,前往中京查办裴满忽睹一案,他特地指示宗贤,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另外,就是要速办,限期拿出结果来!
完颜宗贤是个忠心耿耿的臣子,见皇帝态度如此坚决,还很是高兴。这说明大皇帝还是深明大义,知道轻重的!大金国有希望!于是丝毫不拖延,领了诏命,当天就启程往中京去。
金国的中京,也就是原来辽国的中京,大定府,即后世内蒙古赤峰境内。完颜宗贤虽然年老,可到底是战将,轻骑简从直奔中京。用了三天时间赶到,一进城,直奔留守司衙门,却扑了个空。
原来,那裴满忽睹是个浪荡子,于军政事务狗屁不通,只好贪财淫色,哪会乖乖坐在衙门理事?宗贤把定衙门,让人去寻忽睹,只称是奉诏前来,大皇帝有赏赐。留守司衙门的官吏闻听,四出寻找,终于在一豪强子弟的府中寻得。那裴满忽睹一听这消息,喜出望外,得意地对他的狐朋狗友说,看看,还敢弹劾我,大皇帝那是我姐夫,咱们是一家人,一家人胳膊能往外拐么?羡慕得一帮豪强子弟直流口水,心说我怎么就没这么厉害一个姐姐呢?
皇帝赏赐,那可不是开玩笑的,忽睹离了友人家,纵马狂奔于街市,搅得鸡飞狗跳!到了留守司衙门,他昂然而入,见到宗贤也不行礼,只呼“赏赐何物?”
完颜宗贤冷笑一声,当即给他拿下!这裴满忽睹还没有弄明白怎么回事,就已经给五花大绑。这种纨绔子弟,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虽然被执,嘴巴却硬,还大骂完颜宗贤。惹得这老臣下来,几鞭子一抽,打得哭爹喊娘。
裴满忽睹被抓以后,宗贤又控制其党羽,查抄其家,竟得钱七十万缗有余,金银玉器若干,另外还有良驹数十匹之多,其中不乏本该进贡给皇帝的宝马!完颜宗贤听从幕僚建议,先不审主犯,还是突击讯问胁从。
那些中京留守司的官员见左丞相亲自下来查办,心知不好,根本不用刑,吐了个一干二净。掌握证词以后,宗贤又大开衙门,让中京各界有冤伸冤,有苦诉苦,这一来还了得?衙门的门槛都快让伸冤告状的百姓给踩塌了!最后林林总总,指证裴满忽睹的罪行,竟达十余多。贪污公款、收受贿赂、截留贡品、徇私枉法、强抢待嫁之女、强占有夫之妇,草菅人命……凡是当官的能犯之罪,他犯了一个遍,除了造反以外。
等把罪状都弄清楚,宗贤才提审裴满忽睹。都说这些纨绔子弟,脑袋长在屁股上,可忽睹有一点很清楚。那就是,只要有他的皇后姐姐在,宗贤就暂时不敢怎么样。所以,面对宗贤的一切指证,他完全否认,并一再威胁,要见皇帝皇后。
宗贤来前,皇帝是有交待的。因此他并不忌惮,既然不招,那就大刑伺候!裴满忽睹不学无术,也没有上过战场,细皮嫩肉哪经得起大刑?还没打得皮开肉绽呢,就都交待了。可唯独有一样,他什么罪都认,就是不拖他姐姐下水。这个答案,显然不是宗贤想要的,他索性直接给裴满忽睹摊了牌。现在对于你所犯大罪,都已经证据确凿,我是钦命大臣,如果没听到我想听的,我有权将你就地正法,你看着办吧。
忽睹还中嘴硬,因为他知道,如果把姐姐拱出来,他就真得死。只要姐姐还是皇后,不说官职爵位,保条命总行吧?可他小看完颜宗贤了,人家是战场上打出来的,没把人命当回事。你怕死是吧?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最终,裴满忽睹还是熬刑不过,全都招了。该招的招了,不该招的也招了……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宗贤根本不管剩下的事,全交由幕僚处理,自己带着裴满忽睹的证词火速回燕京。
十月二十七 燕京 皇宫
大金国“母仪天下”的中宫皇后,裴满氏,带着随从匆匆往皇帝的寝殿而去。这“母仪天下”四个字,裴满氏委实当不起。身为皇后,干预朝政,结党营私这些且不谈,没有给皇帝留下子嗣,致使国本空虚这些也不说,单说作为夫妻,你连最基本的忠贞都保证不了,怎么为天下母?
裴满氏不到三十岁年纪,这中原王朝,凡是当皇后的,不一定要最漂亮,但绝对是品貌端庄。裴满氏恐怕很难符合这一点,她不算丑,但也肯定不美,只是在北方水土养育下,个头高挑而已,舍此之外,实在普通不过。纵使一身华服,也难掩其“土”。
此时,裴满氏眉头紧锁,脚步急促,从中京传来消息,左丞相完颜宗贤作为钦命大臣,办了自己的弟弟裴满忽睹。这世上,但凡当姐姐的,没有不心疼弟弟,所以,他这是来找皇帝求情了。
到了皇帝寝殿,运气真好,今天皇帝没有喝酒。而且好像是知道她要来一般,穿着一身汉服,正襟危坐,腰里仍挎着刀。
裴满氏上前见了礼,皇帝还很客气,请她坐。屁股一沾床,皇后就迫不及待道:“陛下,宗贤在中京所作作为,可是出自上意?”
完颜亶面无表情:“皇后所指何事?”
裴满氏听着不对头,谨慎道:“据说完颜宗贤以钦命大臣的身份前往中京,拘禁了中京留守裴满忽睹。”
“哦,有这事。”完颜亶一双因为休息不足而血红的眼睛看了皇后一眼。
裴满氏立即起身,跪地道:“陛下,忽睹年轻,不知轻重,任上难免有些过错。万请陛下念着他是我的弟弟,饶他这一回。罢官夺爵就是了,终归是一家人。”
完颜亶脸色渐渐沉下来:“一家人?你知道你弟弟犯了什么王法么?”
“这……不知。”其实裴满氏想着,不外乎就是贪了几个钱,在地方上霸道了一点吧。
“那朕让人说给你听,请左丞相。”完颜亶道。
片刻之后,也不知完颜宗贤从哪里冒出来,见过皇帝之后,又给皇后行礼。裴满氏吃了一惊,她根本不知道完颜宗贤这么快就从中京赶回来了。
“左丞相,你告诉皇后,她的弟弟在中京都干了些什么。”完颜亶长袖一甩,大声道。
“是,禀皇后,裴满忽睹在中京留守任上,共犯下贪赃、受贿、杀人、欺君等大罪十余条,桩桩查证明白,人证物证一件不少,条条都可论死!”完颜宗贤说罢,将卷宗递到皇后面前。
前面说过,论起来,完颜宗贤跟裴满家是亲戚,他理所当然应该是“后党”,可这位老臣对皇帝极为忠心,这回算是大义灭亲了。
裴满氏一把抓过卷宗掼在地上,切齿道:“宗贤!裴满家何曾亏待过你!”
“皇后此话怎进?臣身为大金国丞相,自当辅佐君王,匡扶朝政,怎敢徇私?”完颜宗贤正色道。
裴满皇后气得说不出话来,转向皇帝道:“陛下,纵使忽睹有罪,也请看臣妾脸面……”
完颜亶深吸一口气,挥手道:“左丞相且退下。”
完颜宗贤大礼之后,退出寝殿,他前脚一走,完颜亶立时发作!一拍案桌站将起来,指着裴满氏道:“脸面?你还有脸面?”
裴满氏吓了一跳,脱口道:“陛下何出此言?”
“裴满氏,从选你入宫,到母仪天下的皇后,朕是连着把你提起来的,没错吧?确实,你也给朕生儿育女,皇太子夭折也怪不得你。往常,朕精力不济,也让你处理一些朝政,为此,你累得积劳成疾,朕心里还甚是愧疚!”
“可你是怎么干的?在朝中结党,大力地排斥异己!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雌鸡司晨!懂什么意思吗?打鸣那是公鸡的事!母鸡打鸣了!这天下不就乱了吗?圣人都说,雌鸡司晨终非正道,而且是不祥之兆,是取祸之道!朕一再提醒你,你都不当回事!”
皇帝越说越气,最后竟是唾沫横飞,手舞足蹈。
裴满氏却还沉得住气,把脸撇向一旁,辩解道:“臣妾所作一切,无非是为陛下分忧!不想陛下不领情,还反过头来怪罪我!若是皇太子和魏王两个儿子在,见到他们的母亲被如此冤枉,真不知……”女人对付男人最厉害的武器,就是这眼泪。
可她这回,真没弄清楚情况。
皇帝丝毫不为所动,连连点点头道:“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些朝政上的事。你我是夫妻,对吧?你知道汉人怎么说这夫妻么?叫结发,叫同心,就是两个人成了一个人,不分彼此,同心同德。裴满氏,你告诉朕,你跟朕同心同德么?”
不知道怎么地,听皇帝提起这个,裴满氏不禁打了个冷战。可她还是马上定住心神,回答道:“臣妾之于陛下,只一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皇帝一时竟笑了,窜到皇后面前,拍着手道:“呀呀呀呀!你还读过几句书呐?你知道这句话出自什么典故么?这是出自卓文君的《白头吟》,知道卓文君的事么?她是巨富之家,却对一无所有的穷书生司马相如情有独钟,不顾家人反对,与司马相如私奔!人家一个富家女,不顾斯文体面,当垆卖酒!这才叫夫妻患难扶持,相濡以沫!你怎么有脸念她的诗作?朕若是你,只怕羞死!”
裴满氏越听越不对劲,皇帝是不是知道什么?
见她不言语了,皇帝知道自己说中了,愈加狂躁,怒道:“裴满氏!你但凡与朕一条心,朕念在夫妻情份,还有儿女的面上,你和你弟弟这些事,朕都可以不计较!可朕万万没有想到,你竟是如此……如此……”到底是读圣贤书的人,那脏字硬说不出口。
一阵狂风暴雨下来,皇帝也累了,坐回案桌后,喘息道:“朕已经下诏,裴满忽睹罪大恶极,就地正法!”
裴满氏一听,身子几乎条件反射般弹将起来:“陛下!陛下!”
“闭嘴!”完颜亶奋力拍打着案桌。“你自身都难保,还有心管你弟弟!”
听到这句话,裴满氏顿时瘫倒下去,难以置信地望着丈夫道:“陛下竟不敢夫妻情……”
“闭嘴!闭嘴!”完颜亶又窜起来。“夫妻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脏了朕的耳朵!朕问你,你是不是跟,跟太保……”皇帝脸都快涨成了紫色。
裴满氏虽然惊慌,但还没糊涂,听皇帝之言,似乎并没有确凿证据,忙分辨道:“陛下,臣妾对你一心一意,绝无不忠!”
“你不认是不是?你不认是不是?”完颜亶指着皇后问了两遍,突然抓起了刀!
到底是夫妻,裴满氏还能不知道皇帝的脾气,只要他捉起了刀,管你是谁!她慌得在地上往后一挪,一面道:“臣妾实在没有对不起陛下,请陛下明察!臣妾与太保清清白白,平素里至多是因为军国大事见面,并没有……”
“你们都当朕是蠢货是吧?朕今日便叫你知道……”完颜亶捉着刀,步步逼向皇后。
就在此时,忽听一声惊叫,只见从门外窜进来一个身影,扑到裴满氏身上,挡在了她前面。完颜亶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女儿,代国公主。这公主是完颜亶和裴满氏生的长女,如今也不过十八岁,倒也生得美丽,此时一张白净的脸上满是惊恐之色,结结巴巴道:“皇父!你,你难道是要杀母后吗?”
皇帝怒气难消,对女儿道:“你让开!”
代国公主却死死护在母亲身前,她并不知道内情,见父皇发怒要杀母后,如何肯让?只道:“女儿死也不让!”
“你让不让!”完颜亶双目赤红!
见女儿仍是坚定摇头,他猛然举起了佩刀!这头母女两个同声惊叫,闭上眼睛抱作一团!可等了许久,听听“哐咣”一声,打开眼一看,却是皇帝的佩刀掉在了地上。在两个儿子都死了以后,完颜亶对这个女儿尤其疼爱,所谓虎毒不食子,他纵使再狂暴,也还是爱极了女儿。也正因为如此,当日公主随口一句无心的话,就让他怀疑驸马对公主不好,因此杖责。
况且,裴满氏与完颜亮有染一事,他也只是听宫妇们说的,并无真凭实据。加上女儿拼死护母,他怎么下得去手?
代国公主抱着母亲,泪水止不住地流:“母后,这是所为何事?”
裴满氏一言不发,只顾抱着女儿痛哭。而完颜亶已经背过身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许久,代国公主想起自己进宫来的目的,赶紧道:“父皇,女儿进宫,乃是有事禀报。”
“什么事?”面对女儿,金帝的语气已经温柔了许多。
“最近以来,平章政事秉德,大理卿乌带时常来女儿府中,与驸马闭门相谈,每每都说上几个时辰。女儿问驸马,他只说是谈些治学著文。女儿觉得不妥,因此来告皇父。”代国公主道。
这事立马就转移了完颜亶的注意力,他转过身来,疑惑道:“斡骨剌和乙辛,都好读书,他们谈治学还行,乌带何等人?大字不识,他治什么学?”斡骨剌,就是驸马唐括辩,乙辛就是完颜秉德,乌带,汉名完颜言。
“女儿也觉得奇怪,若是治学,何须遮掩?”代国公主道。
完颜亶本来就在气头上,现在知道这事,更是火上浇油!略一思索后,怒道:“你带你母亲且退去,朕自召驸马来问!”
毕竟是夫妻,代国公主扶起母亲已经往外走了,还不忘回头来求一句:“皇父,驸马有伤在身,可打不得了。”完颜亶根本没听,马上命大兴国出宫去召驸马来。
却说那驸马唐括辩,趁着老婆进宫的机会,正要请乌带和秉德来密谋,结果这两人还没到,宫里却来人了,说是要宣他见驾。这一回惊得唐括辩不轻,要知道他身上有伤,如果不是什么大事,皇帝不可能召他赴禁中的!莫非是事发?
可此时已经容不得他多想,皇帝召见,拖延不去可是死罪!没奈何,只能带着伤赶赴禁中。到了皇帝老丈人寝殿,战战兢兢地跪下,刚磕个头,话没说半句,就听皇帝怒问道:“你与乙辛乌带谋何事?将如我何?”
唐括辩吓得尿都快出来,连连叩首道:“臣与完颜秉德,完颜言因闲暇无事,聚作一处,讨论文章而已!”
“讨论文章?那乌带大字不识,你跟他讨论个甚?”完颜亶大怒。
“陛下有所不知,乌带近来发奋读书,百家姓已能诵其半!”唐括辩道。
金帝哪里肯信?一定要唐括辩招认欲行不轨,而后者也是抵死不从,坚称是在学术讨论。最终,完颜亶还在看在女儿面上,没杀了他,又召了殿前武士拖出去杖打!
唐括辩伤刚好一些,又挨这一顿,心里越发恨毒了老丈人。自此,与完颜秉德,完颜言更加密集地谋划举事,只不过避开代国公主而已。
这一天,已是十月末,密谋起事的大臣相约在完颜秉德府中协商。有伤在身的驸马唐括辩第一个到,可见其对此事的积极。
两人正在密室中谈论此前皇帝欲杀皇后一事,就听仆从来报,说是大理寺卿完颜言与平章政事完颜亮到。
“完颜亮?乌带领他来作甚?”唐括辩疑惑道。
“莫是要引他入伙?”完颜秉德猜测着。
“这乌带作事太儿戏?此等捅天的大事,怎能随意带旁人来?”唐括辩急道。
完颜秉德仔细一想,道:“人都来了,且引进来再说!”便命请他二人入内。一阵之后,完颜言与完颜亮先后进入室中,秉德与唐括辩都有些乱意地看着完颜亮,不发一语。
乌带见这阵仗,忙道:“两位不必如此,太保与我相交多年,断无二心。”
完颜亮自己也道:“此等大事,怎能少了我?若非乌带相告,亮都要自行起事了。”
这句话绝对有效,唐括辩立马就问道:“哦?太保难道也……”
要入伙,就要表明诚意,完颜亮当即道:“不瞒几位,当日我被贬大名府时,就已起意。若不是今上突然召回,至晚明年开春,我便要举事!”
这话出口以后,室里沉默了一阵。几人都在揣摩完颜亮所言的真假。见状,完颜亮更加进一步道:“旁的休说,亮先问一句,若举事得成,当立何人?”
见他如此开门见山,完颜秉德道:“此事,我们已经议过,可立今上之弟,胙王完颜元。”
完颜亮将手一挥:“完颜元不成,泡在女人堆里的人,作不得大皇帝。”
唐括辩听了,又道:“邓王之子,完颜阿愣似乎也可以。”
“哈哈哈哈,阿愣是旁支,如何能作天子?”完颜亮大笑起来。
唐括辩听他这意思,也笑一声,问道:“莫非太保有意乎?”
完颜亮脸上笑容尽敛,厉声道:“果不得已,舍我其谁!”
室内其他三人面面相觑,好像有些不以为然,完颜亮有些急了,哼道:“我父乃太祖长子,我乃太祖亲孙,与今上一般,如何作不得皇帝?再者,你们离了我,成不了事!”
见他这么说,完颜秉德问道:“太保如此自信?”
“我说的是实话。乌带已经将你们的计划告诉了我,你们想寻找机会,进入内廷对么?”完颜亮问道。
完颜秉德和唐括辩都盯了完颜言一眼,并没有承认。
“你们想得太简单了。禁中守卫森严,如何得进?纵使让你进了宫,那宫中层层守卫,你又怎么到得了皇帝寝殿?就算进了寝殿,不要忘了,今上是刀不离身,拼斗起来,杀不得他,你们都得死!”完颜亮这番话一说,其他三个没一人能反驳。
良久,唐括辩问道:“难道太保有良策?”
“这是自然,否则,我来此作甚?但我要把话说明白,大事要成,先要有主,到底要拥立谁,咱们得先商量好,否则,就算成了事,也是后患无穷。”完颜亮倒是干脆。
完颜秉德和唐括辩对了一眼,他们一开始就没打算引进完颜亮,当然也就没有考虑过让他作皇帝。现在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来,要大家拥立他,这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的。
见几人都不表态,完颜亮道:“好,你们不愿拥戴我也没关系,那大家就各行其事,谁成功谁上位!告辞!”说罢,竟拔腿就往外走!
秉德和唐括辩急得同声喊“留步”,完颜言更是慌得上前一把抱住,劝道:“太保休走!万事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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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零七章 就是今天
后世有句话,上帝欲使人灭亡,就先使他疯狂。
这句话用在金帝完颜亶身上,是再合适不过了。在明知自己所作所为已经引起朝中震动和不安的情况下,他仍旧没有丝毫收敛。当日,他挺刀欲杀皇帝裴满氏,因为女儿代国公主的拼死保护,才一时作罢。
可这并不代表他就放过了皇后。完颜宗贤主持的调查已经结束。裴满忽睹当然咎由自取,死不足惜,可同时他也供认,他的一切行为皇后都是知情的,并且从中得了不少好处。从他家里查抄的家产,比他送到宫中的,只少不多。皇帝知道这些以外,已经动了杀心。
只是到底顾念着夫妻情份以及女儿代国公主,一时没有下手。他在等,在等查清楚裴满氏与完颜亮之间到底有没有奸情!如果没有,或许可以留裴满氏一条命,如果有,非但是她,连完颜亮也得死!
可就在结果出来之前,又发生了一件事。在河北,发生了兵变。真定府辖下一士兵,名唤孙进,冒称“皇弟按察大王”煽动哗变。本来,士卒哗变是因为不发军饷和上司残暴,但这个孙进也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进了水,竟把一起普通的士卒哗变扯上政治关系。他在动员号召中声称,当今天子无德,残忍好杀,他以“皇弟”之尊,率众起事,功成之后,大加分赏云云。
这种神棍级的造反,当然很快就扑灭。但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坏就坏在这“皇弟”二字身上。孙进冒称“皇弟”起事,而完颜亶的弟弟只有两个,一个就是胙王完颜元,一个就是完颜查剌。皇帝怀疑是他的大弟弟完颜元想取而代之,便命他亲信的护卫将军完颜特思去查。
完颜特思是个实在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到真定府彻查一遍之后,确认,只是士兵冒认,跟两位“皇弟”都没有关系。可完颜亶仍旧不信,此时。已经察觉到危险的完颜亮授意朝臣向皇帝进言,说这孙进不冒称他人。怎么偏偏冒称“皇弟”?这里头难道没有原因?搞不好完颜特思也参与其中,所以替皇弟掩藏。
完颜亶竟还信了,马上将完颜特思关起来,并派参知政事萧肄去审问。可这萧肄跟完颜亮关系好得不得了,一上来就大刑伺候!完颜特思是护卫将军。保护皇宫安全的,倒也是硬骨头,咬牙撑了两天。萧参政问不出东西来,去问完颜亮,完颜亮就告诉他,弄!不说就弄到死!
形容人顽强可以说是铁打的汉。可问题是,只要是人就是**凡胎,你不可能是铁打的。鞭打,杖责。你能忍受。钉指甲,烧烙铁,你能受得了么?完颜特思终究也还是没有熬过大刑,被逼招认。可又有一个问题,他就是想招,皇帝的弟弟有两个,我该招谁啊?萧肄秉承完颜亮的意思,告诉他。招完颜元。完颜特思马上承认,对。就是胙王完颜元!
完蛋了!你说胙王完颜元,他前因后果一概不知。忽然间皇兄的武士就冲到府里,把合家大小抓了个干干净净,也不审问,直接绑赴刑场砍头!这可是完颜亶的亲弟弟啊,他连面也不见,问也不问,就敢痛下杀手,这不是疯的是什么?
还没完,你说完颜特思招认的是皇帝的大弟弟完颜元,跟小弟弟完颜查剌没关系吧?可皇帝不这么想,又把屈打成招的完颜特思,和极其极其无辜的完颜查剌一并杀了!
这还是没完!完颜亮又唆使人进言,说邓王之子完颜阿楞跟两位皇弟关系极好!就这么着,完颜阿楞也完蛋了!不难看出,这都是完颜亮出于私心所为!
完颜秉德和唐括辩两人想拥立的新君,就是完颜元和完颜阿楞。完颜亮索性一不作,二不休,他两个我都弄死,现在我看你们还能拥立谁。最没有人性的是,完颜阿楞的弟弟,完颜挞楞跟这件事情简直八杆子都打不着,连金帝完颜亶都不想杀他,完颜亮还要授意大臣去进谗,说“其兄既已伏诛,其弟安得独存?”于是,又枉死一个。
从这些事情你就可以看出,金帝完颜亶已经完全疯了,简直丧失了一个正常人应有的判断力。你把你的亲兄弟杀得干干净净,就你这德性,万一有变,谁来勤王啊?还有,这些事情虽然完颜亮都没有出面,但你也应该察觉,这些出面的大臣,都是完颜亮提拔的!就算你酒精中毒不清醒,完颜宗贤来提醒的时候,你怎么也听不进去呢?自作孽,不可活,说的就是你!
在杀光了自己的弟弟,又杀了自己的亲信之后,完颜亶陷入一种疯狂的状态。完全不管朝廷日常工作,每日豪饮,每饮必醉,每醉必杀人!他在这边发狂,完颜亮等人更是密集协商,准备起事!就连宫中扫地的人都感觉到,恐怕要变天了!
在胙王完颜元和完颜阿楞被杀以后,新君人选,只剩下完颜亮一个。而众人也慑于他的心狠手毒,不敢造次,于是议定,倘若事成,拥立完颜亮为皇帝!
这一日,密谋废立的大臣在大理寺卿完颜言的府中聚集,要明确行动步骤。完颜亮俨然已经是一副皇帝作派,指手划脚,众人都俯首聆听。
“日前因皇后赐我生辰一事被杖责的小底大兴国,和尚书省令史李老僧是亲戚,已经追随于我。我已经吩咐他从最近开始,把宫门钥匙带回家。”
“护卫什长,仆散忽士是我父当年的亲兵。另一个护卫什长,徒单阿里出虎跟我们家世代姻亲。我们只需等到他二人值守时,便可行事。”
“现在只有一个问题。”完颜亮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看向众人。
“什么事?”完颜秉德问道。
“进宫,去多少人?”完颜亮道。
“当初,为了镇守山东,遏制宋军的进攻,燕京兵马都被耶律马五带走。如今,倒是回来了。哎,太保。这马五是由你举荐的,何不让他参与举事?”完颜言道。
唐括辩摇了摇头:“我看不好,部队虽然是马五在节制,但要举事,军队会不会追随他。还是个问题。再者,此事要速决。而且要作得隐秘,如果动用军队,大费周章,反而不好!在京的勋贵元老极多,万一局势未稳而消息泄露。这些勋贵元老起兵勤王,我们恐怕死无葬身之地!”
完颜亮听罢,称赞道:“还是驸马有远见,确实,此事一要作得隐秘,二要作得果断!人多反而不好!宫中的宿卫问题不大。依我看……”语至此处,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扫过。
“就是我们四个人,外加仆散忽士和徒单阿里出虎,足够了。”
完颜秉德、唐括辩、完颜言三人此时你看我。我看你,虽然谋划很久,但完颜亮一点名,让他们意识到,此事已经覆水难收!可这毕竟是弑君呐!纵使没有受儒家文化代代教育的汉人那种罪恶感,可这心里还是禁不住咣咣地那个跳啊!也是嗓子眼细,嗓子眼粗都能跳出来!
“怎么?我看你们的神情,害怕了?若是怕。即刻进宫去告发,或者还能活命!”完颜亮笑道。他不是奸笑。不是阴笑,也不是狞笑。而是开玩笑一般,若无其事地在笑。而这,反而更使人毛骨悚然。
唐括辩,完颜亶的女婿,第一个哼道:“不成功,便成仁,最简单不过!”
完颜亮很喜欢这人,当即指着他道:“我为天子,公当封王拜相!”
这么一激励,谁还肯落在后面,完颜秉德和完颜言都表态,此心若磐石,绝对不转移!方才议定,便有完颜言的亲信来报,说是尚书省令史李老僧求见。这李老僧任职尚书省,是完颜亮的亲信,所以众人并不介意,很快就被引入室来。
“太保!太保!出事了!”李老僧一进来就喊道。
你想想,这四个人正在密谋弑君犯上,一听“出事了”,头一个反应就是,怎么?事泄?完颜亮一把扯住他,厉声问道:“何事?”
李老僧喘息未定,上气不接下气道:“圣上,圣上处死了裴满皇后!”
“啊?”除完颜亮以外,其他三人都是异口同声惊叫起来。处死了皇后?这,这,这么大的事,怎么事前我们完全不知情?皇帝也不跟大臣商量,就直接处死了皇后?
完颜亮松开李老僧,面上阴晴不定。皇帝突然处死裴满氏,是为什么?前些日子,他就挺刀想杀妻,因为代国公主以死相护才没有下手,现在怎么果断了?难道是找到了杀裴满氏的理由?
一念至此,完颜亮暗叫一声不好!只有一个原因,能让一个男人下狠心杀他的妻子!那就是他的妻子对他不忠!
宫里有传言完颜亮跟裴满氏关系不清不楚,有这事么?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你想想,完颜亮二十六岁,风华正茂,人长得帅就算了,还身居高位,要命的是,跟一般女真贵族的粗鲁不同,人家是读四书五经的,还好个吟诗赋词,没事就爬上柜子,手一摊“别人笑我太疯癫……”女人怎么不喜欢?
而裴满氏呢,你说她天生淫荡倒不见得。只是皇帝完颜亶在经历早期不得志,中期丧子,滥杀之后,心情极度烦闷,靠什么来度日?不过酒色二字而已。他无视祖先立下的皇帝不娶庶女的规定,在全国范围内征召美女,充实后宫。这样一来,哪还有时间跟皇后怎样?
裴满氏虽然醉心于干政,可女人毕竟是女人,面对着伟岸英俊,又满腹才华的完颜亮,怎能不动心?于是,就趁处理公事的机会,跟完颜亮眉目传情。而后者显然是此道高手,况且,裴满氏权势极大,也需要她的支持,于是就这么逢场作戏了。
不过,两人的关系,到目前为止,仅限于眉目传情,言语挑逗,以及偶尔的触碰,还没有到苟且的地步。当日裴满氏在皇帝面前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就是完颜亮对裴满氏说的。现在裴满氏被杀,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已经确信。她跟完颜亮有染。
“我们必须尽快行事!”完颜亮沉声说道。皇帝杀了皇后,下一个,就要杀他!
再说宫中,完颜亶杀了裴满氏之后,关心的第一个问题。还不是杀完颜亮。在他看来,要杀完颜亮不能太仓促。毕竟是宰相级的官员,又是自己一手竖起来的旗帜。要杀他,得光明正大,递交法办之后,按罪处死。他现在要办的。是马上立一个新皇后。而这个人,还真不是旁人,肥水不流外人田,他的亲弟弟胙王完颜元不是被杀了么?完颜元的老婆,有绝色,完颜元还没被杀时。金帝就很喜欢他这个弟媳妇。现在完颜元已死,他的老婆裴满氏也死了,立完颜元之妻为后,岂不正好。
次日。他还真就召集大臣,先是宣布了一下裴满氏的罪状,向朝廷解释为什么要杀她。不过,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他故意隐去了裴满氏跟完颜亮有私情一节,只说她干预朝政,徇私枉法。末了,又提出。罪臣完颜元之妻美而贤,打算立为皇后。
结果。惹得满朝哗然!这叫什么事?你把你弟弟杀了,还要立他的老婆为皇后?那可是你弟妹啊!你这叫什么知道吗?这叫**!不带这么干的!大臣们群起反对。犹以左丞相完颜宗贤最为激烈!
完颜亶一见这架势,知道大臣们肯定是不会同意了。也不打紧,朕先把人弄进宫里来,立后之事晚点说也不急。于是,使命小底大兴国至完颜元的府邸,把他弟媳妇给接进宫来。
完颜元之妻一进宫,完颜亶喜爱得非常,接连两天不出寝殿一步,床第之间了。也是他自己作死啊,竟暂时将杀完颜亮一事放下!殊不知,他这个堂弟正打算这两天举事!可以说这种时候只争朝夕,怎么还能容得下一两天?
就在金帝和弟妹尽享鱼水之欢的第二天,仆散忽士和徒单阿里出虎向完颜亮禀报,今天晚上,他们值勤!完颜亮闻讯之后,果断决定,就是今晚!
当日,是十二月初九,代国公主因为母亲被杀的缘故,到寺庙替母亲作佛事,不在府中。“逆臣”们就在唐括辩家里聚集,准备举事。在此之前,已经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小底大兴国当天挨了皇帝一百杖,怀恨在心,恰巧,他又跟完颜亮的心腹李老僧是亲戚,于是就和完颜亮结党。他是负责侍奉皇帝起居的,从完颜亮授意开始,他就有意无意地从主管官员那里把钥匙带回家。这东西原本是要在下班散值以后,交还主官。他起初这么搞,主管官员还提醒他一下,后来经常这么弄,大家也就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而那两个护卫什长,一个是完颜亮他老爹完颜宗干昔日帐下亲兵,一个是跟他们家是世代姻亲,很容易就拉拢过来。本来,宫里还应该有个护卫将军,可完颜特思这个皇帝的亲信,已经被他自己给处死了。
不过,也不是说现在完颜亮一伙人就已经是十拿十稳。两个护卫什长,是负责皇帝寝殿安全的,但皇宫之大,内外几重,外面怎么进去?深更半夜,你几个人都是外臣,想进宫可没有想象中的简单。这一点,恐怕只能依靠唐括辩了,他是驸马,跟皇帝是一家人,进宫应该相对容易。
此外,金帝完颜亶虽说好学经典,倾心汉化,俨然汉家天子。可他绝对不是个文弱书生,骑射格斗人家年少时就学得样样精通,而且据小底大兴国说,皇帝连睡觉都是刀不离身。因为他不信任任何人,没有安全感。举事的这几个人里,要论武功,恐怕也只有那两个护卫什长,下手,就得靠他们了。
众人在唐括辩家里,把行动步骤反复推演,找出一切可能的漏洞,并将弑君以后的事情也安排好,绞尽脑汁,自认无虞之后,方才作罢。眼看着夜色越来越沉,完颜亮发号司令:“取器械来。”
唐括辩,完颜亶的女婿,立马变戏法似的从旁边柜子里取出四柄刀来。这不是女真人战场上所使的那种弯刀,而是汉人所使的那种解腕尖刀。这种刀,比匕首稍长稍窄一些,小巧,锋利,容易掩藏,只能刺,不能劈。用来暗杀,再合适不过。
四人各取一柄,都藏在衣袖里,完颜亮却执在手中,想拿手指头去刮刮,吓得唐括辩赶紧扯住:“太保当心!刃上有毒!”他是唯恐老丈人不死,还在刃口淬毒!这不是坑爹,这是坑老丈人!
“诸位,成败在此一举!若事败,我等皆死,黄泉路上作个伴!若成,我为天子,公等俱为元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