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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默然     宋阀txt下载     宋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一十七章包藏祸心

    而现在,居然可以不费一兵一卒,一钱一粟就取回来任谁听到这个消息,恐怕都难以抵挡它的诱惑又尤其是在几次感染风寒,脑袋不清楚的时候

    赵谌摸着自己的额头,一阵狂喜之后,却显得有些痛苦:“慢慢慢,这不对,这不对,女真人为什么?徐卫没撤兵?朕记得撤了呀”

    “回陛下,徐郡王早就撤兵回兴元了,哦”提起这个,赵鼎才想起自己还忘了一件事情。从袖中取出一本奏本,起身请沈择转呈之后道“这是前天收到的川陕宣抚处置司奏本,因为陛下染疾,所以一直留在中书。”

    川陕徐卫的本子,从来都是赵谌喜闻乐见的,所以他一接手后,立马翻开来看。奏称,十月,金梁王兀术派遣韩昉至兴元,提议和。但宣抚处置司没有权力处置这个事,所以徐卫没有接见韩昉,也没有任何表态,直接打他回去。

    赵谌此时脑袋不太灵光,看罢之后,也还没有察觉有什么异样,便合上交给沈择,疑惑道:“这就怪了,徐卫已经撤兵……”

    “臣猜测,经历此战之后,女真人已经知道其非但无法再对我大宋形成威胁,更明白一时之间恐怕也难以抵挡我军攻势。所以出此下策,以主动求和的姿态,再兼归还河南淮东之地,求得两国罢兵,为其赢取休养恢复的时机”赵鼎“乐观”地预测着。

    赵谌听罢,觉得很有道理。惊喜来得太突然,他一时之间接受不子,捂着脑袋道:“此事,朕,朕知道了,赵卿且去,你和徐卿先接见一下北国使者,此事容朕细细考虑。”

    赵鼎知道皇帝需要休息,也不愿意过久打扰,遂起身告辞道:“望陛下保重御体,臣等自当竭尽所能为陛下分忧。”

    “甚好,朕病中,国事就劳你和徐卿多出力了。”赵谌道。

    等赵鼎走后,沈择侍奉着他回到榻上,躺好之后,沈择正待要走,忽听皇帝道:“你回来。”

    “官家还有何吩咐?”沈择问道。

    “你说这事怪不怪?女真人只一条休兵罢战的要求,然后就许以归还河南淮东之地,这……未免太容易了吧?”赵谌疑惑道。

    沈择笑道:“赵相方才不是说了么?因为此番徐郡王领兵光复河东半壁,打得金人丧了胆,因此不愿再与我朝冲突,因此宁愿归还河南淮东,以土地换时间。”

    赵谌听了,自己压了压被角,自言自语道:“倒也是,韩世忠奏称东京一线的金军下半年调动频繁,都往北方去了。看来女真人将防御重点放在西部,中原和淮东他们是顾不上了,因此不如还给我朝。”

    “就算北夷不还,官家不也正谋划着举兵夺取么?”沈择深知皇帝喜欢听什么。

    果然,这句话一入耳,赵谌觉

    得很受用,纵使躺着,也努力点头道:“有理他不还,朕也会尽快夺取”语至此处,顿一顿,忽地长叹道“唉不容易啊二十年来,费了多少钱粮,折了多少将士,终于打出女真人一次服软来”

    “恭喜陛下,中兴在即”沈择具大礼拜道。

    “哈哈,起来起来现在相庆还为时尚早待收复两河,兵抵燕云,再庆不迟”赵谌喜笑颜开。“照此看来,此番金人主动求和,大宋没有理由拒绝。”

    “对方只要求休兵罢战,就归还河南淮东,如何拒绝?”沈择道。

    “好,好哇朕总算是对得起祖宗了”赵谌感慨万分。

    又说一阵,沈择道:“陛下安心歇息,有此一喜,相信御体很快就会康复如初”

    谌应道,突然想起川陕的本子,他道:“不急,你再把川陕奏本拿来朕看。”

    “这……陛下不宜见风,还是小奴为陛下诵读如何?”沈择建议道。在得到皇帝许可之后,他取过奏本,翻开阅读。

    因为之前,赵谌已经笼统地看了一次,因为被惊喜冲昏了头,现在几乎不记得本子上写了什么,所以只得很认真。当听到韩昉到兴元提出的条件包括“休兵罢战”“中止宋辽同盟”时,他急忙叫停:“什么?中止宋辽同盟?你,你看仔细”

    沈择瞪大眼睛再看,肯定道:“奏本上确实是这般写的。”

    赵谌一头水雾,金使来杭州,北夷的条件只有一桩,那就是休兵罢战,哪来的“中止宋辽同盟”?他不信,便叫沈择取来,递到他面前,定睛一看,上头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果然有“中止宋辽同盟”一句。

    咄咄怪事难不成金国议和的方案还有两个版本?一个对中央,一个对川陕?正当他疑惑不解时,沈择突然道:“不对,金人要求和,为什么派人去川陕?不是该直接遣使下江南么?”

    赵谌听在耳里,想了片刻,脸色忽地一变,随即又疑云密布。好一阵之后,沈择现皇帝神情不对,试探着说道:“官家,北夷该不是以为此等大事,徐郡王就能……怎样吧?”

    “这倒无妨,徐卫根本没有见接见金使,也没有作任何表态,他的处置是很稳妥的。朕怀疑的,反而是这一条‘中止宋辽同盟’。”赵谌沉声道。

    沈择好似不明白,大惑不解道:“官家的意思是……”

    “朕在想,这一条如果真是女真人提过的,为何正式遣使来朝时,又不见这一说?如果不是,那就……”说到这里,赵谌的脸色越阴沉。

    沈择真是“纸糊的灯笼一点就亮”,立即接口道:“那就是川陕的人自己加的”

    赵谌没有回应,如果这是徐卫添油加醋,那他的目的……恐怕不难猜出来。那就是阻挠

    议和。而他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

    在徐卫的立场来讲,他是军队统帅之一,有着坚定的主战立场,他肯定不希望宋金议和,而是期盼直捣燕云,这是可以理解的,也可以容忍的。

    但是,从另一方面来说。以徐卫为代表的军队统帅,之所以有今天大权在握的地位,归根到底,是形势所迫。为了抗金,不得不把一些权力下放到武臣的手中。一旦不需要抗金了,不需要打仗了,也就不需要这些武臣再手握重兵了到那时,就是这些人交权的时候徐卫阻挠议和,说白了,就是不想交权。以他的地位,势力,不想交出权力,他想干什么?

    这是不能容忍的

    一想到这一点,赵谌直感一股怒火冲到头顶,脱口而出道:“去召宰执来见”

    见皇帝动怒,先前还十分担忧他病情的沈择二话不出就往外头走,刚跨过门槛,背后又响起皇帝的断喝声:“慢”

    沈择一只脚已经跨出去,听到这话“慢”,却并没有收回,就保持原来的姿势,等待着最新的指示。

    赵谌裹着被子坐了起来,眼神流离,仔细琢磨着这件事情。当他细细一想,又觉得不对,徐卫根本没有必要这么作。韩昉入蜀,这事假不了,他向川陕宣抚处置司提出议和的同时,金廷就已经派出使团了。不然,川陕的本子不可能和金国使团几乎同时抵达杭州。

    这也就是表明,金人并没有打算先征求徐卫的意见,然后再正式遣使来求和,韩昉入蜀,只是一个形式而已而韩昉可能确实说了“中止宋辽同盟”这个话,要不然,徐卫完全没有理由去编造这样一条。因为如果他编造,金国正式使臣一到杭州,自然就得拆穿,这样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女真人是想挑拨我君臣关系?

    “哼哼”赵谌冷笑起来。

    听到皇帝笑,沈择收回脚,诧异道:“官家为何笑?”

    赵谌便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又道:“看来金人确实被徐卫打怕了,竟不惜行这反间之计,挑拨我君臣关系,只可惜,手段太拙劣了一些。”

    沈择沉默不言,打量着自得的皇帝片刻,小声道:“官家,徐郡王已经让女真人怕得不择手段想要剪除他了……”

    “嗯,确实如此。”赵谌笑道。

    “官家,小奴是说,徐郡王已让残暴不仁的女真人怕到如此地步了。”沈择不知道为什么,又说了一次。

    赵谌一时没回过神,看着他道:“朕知道。”沈择不再说话,只看着皇帝,赵谌从他眼中看出些什么来,顿时恍然,继而陷入了沉默。是啊,徐卫都让不可一世的女真人怕到这个地步了……

    中书省,政事堂。

    政事堂是宰相办公的场所,也称“三省都堂”,正副宰

    相都在此处办公。政事堂其实就是“政府”“东府”,与枢密院这个“枢府”“西府”对掌文武大权。但是近年来,枢密院渐成摆设,成了“养老院”,一些快到退休年纪或者失去了皇帝信任的老臣,都安排到枢密院挂个职,而枢府原本主管军务的职权,则集结到了政事堂。所以,这里可称大宋最高权力机关,无论军政。

    皇帝一病,这里的头头们实际上就是最高决策者,大笔一挥,影响深远。而徐良因为是次相,手中的权力更大一些,因为他主管着兵务。而刚来的两个参知政事显然暂时还“帮不上忙”。

    徐良在他的办公堂里忙得不可开交,他早已经习惯了这种忙碌,也享受着这种忙碌,其他人倒是想忙碌,你有这机会么?

    批完了一叠公文之后,他在案桌上翻找着什么,一阵之后,向外喊道:“来人。”

    一名佐吏闻声而入,道:“相公有吩咐?”

    “前天收到的川陕宣抚处置司奏本哪处去了?我怎么遍寻不着?”徐良问道。

    “哦,赵相先前来取了去。”佐吏回答道。

    “什么?前天我已经送给他看过了,又取去何用?”徐六自言自语道。想了片刻,觉得不放心,吩咐道“你即刻去取回来,就说我要看。”

    佐吏领命而去,不一阵回来报称:“赵相说,已不在他处。”

    这可把徐六震了一震略一思索之后,起身迈步就朝赵鼎的办公堂而去,相次相的办公堂离得近,眨眼就至,进去以后,见赵鼎什么事也没干,就跟那儿呆,徐六问道:“赵本,川陕的本子……”

    赵鼎看他一眼,从容道:“我方才天子寝宫回来。”

    “你”徐六眼一瞪吃惊还在外,更多的是恼怒“官家染疾,需要静养,你何必去打扰?再说了,此等大事,就算要面君奏对,也应该我去,或许你我同去,赵相为何单独……”

    赵鼎一本正经道:“这件事情,我认为徐相应该回避。”

    徐六琢磨着他的话,沉声道:“赵相这话什么意思?”

    “你懂的。”赵鼎道。

    “我还真不懂”徐六脸色阴沉。

    赵鼎盯着他看半晌,呼出一口气,自己起身上前,掩了房门,随即道:“徐相,我相信你也看得出来这其中的问题所在。”

    “还请明示。”徐六直视着对方。

    “金使已经在城里,对方只有一个条件,休兵罢战。然川陕上来的本子中,却多了一句‘中止宋辽同盟’,这不是很奇怪么?”赵鼎道。

    徐六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川陕……徐郡王的上奏,凭空多出一条‘中止宋辽同盟’来,是为什么?”赵鼎道。

    徐六冷笑一声:“你认为这是徐卫编

    造的?想阻挠宋金议和?”

    “不是,徐郡王没有必要这么作,也不可能这么作。”赵鼎非常肯定道。

    “那……徐某就不在明白了。”徐六道。

    “既然不是徐郡王编造,那就是女真人有意为之。包括派遣韩昉到兴元,以及这多出来的一句话,都是女真人有意为之,其目的,不外乎就是想挑唆朝廷对徐郡王不信任。”赵鼎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

    徐六一皱眉:“你既然清楚,为何还要如此这般?”

    “这就是问题所在,女真人为什么要挑唆?”赵鼎问道。见徐良不答,他自己回答“因为他们畏徐郡王如虎,所以不择手段。能让女真人怕到如此地步,难道就不能……”

    徐六不等他说完,立即反驳道:“我弟忠勇之名,南北皆知”

    “我知道,我晓得。”赵鼎安抚道。“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件事情由我出面去面君是最合适的,你去,难免不便。”

    徐六听到他这话,心里头怒气稍解,问道:“那圣上是怎么说的?”

    “不得而知,我只将川陕奏本奉上,并没有多说什么。”赵鼎道。见徐六微微蹙眉,他又补充道“徐相放心,官家自然会想明白,否则,这时候应该紧急召你我去见了。”

    徐六想想也是,心里头的气消了大半,就在他办公堂里坐了下来,道:“赵相,既然说到这个事,你我也得好生商议一番,此次女真人求和,我朝到底作何回应。”

    赵鼎对此也很重视,就在他身旁坐下:“老实说,我倒是觉得可以议和,河南淮东之地,不费一兵一卒,何乐不为?”

    徐良摇摇头:“没这么简单,你忘了契丹人?”

    “契丹人?”赵鼎愣了一下。正如徐卫所说,联结契丹,是川陕一力促成的,朝廷只是最后接待了一下辽国使者,基本上没出什么力。道理很简单,不是你干的事,你印象不会深刻,也不会太看重。所以当徐六提起契丹人时,赵鼎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哦,徐相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和女真议和,可能引起契丹人不满?”

    “不满?不满?”徐六连说两次。“仅仅是不满?赵相,宋辽可是交换国书,缔结同盟的如果大宋单方面和金国议和,置契丹人于何地?要知道,这次进兵,契丹人可是战败的但因为契丹人和我们是同盟,女真人对大宋承认战败,就必须同时向契丹人承认战败这才合乎规矩但现在女真人提也不提契丹,只向大宋求和,契丹人能善罢甘休么?”

    赵鼎实在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听他这么一说,质疑道:“何至于此?”

    “刚开始我也没多想,但正是川陕那一句‘中止宋辽同盟’提醒了我,这恐怕才是女真人的主要目的”

    徐六斩钉截铁道。

    赵鼎在椅子上动了动,显得有些不安:“徐相是说,女真人求和,并归还河南淮东,其目的最主要是为了破坏宋辽同盟?”

    “正是诚然,也有以土地换时间的打算在,但更重要的,则是破坏宋辽的同盟关系。”徐六道。

    “用如此之多的土地,是不是得不偿失?”赵鼎质疑道。

    徐六断然道:“不会女真人这么作,正好说明他们最怕的就是宋辽同盟你想,宋辽第一次联手,半个河东没了,要是再有下次,燕云不都没了?女真人寝食难安,也在情理之中”

    赵鼎是个积极抗战派,甚至可以说是激进抗战派,所以他才会有这么一句:“依我军目前实力,就算没有契丹人,也照样可以收复失土,助成中兴吧?”。.。

第七百一十八章高烧会死人么

    徐六看他一眼,笑道:“赵相,我弟徐九虽然是个武夫,但他不是傻子是吧?”

    “徐相何出此言?对徐郡王,赵某向来是佩服的。”赵鼎郑重道。

    徐六收回目光,解释道:“如果说光凭我们的力量就能驱逐北夷,再造河山,徐九他又何必处心积虑想要联结契丹人?而且你知道联合契丹人的好处么?”

    “这还用说?”赵鼎真怀疑徐六认为他是傻子。

    “那你知道联合契丹人的坏处么?”徐六又问。

    这倒让赵鼎说不出话来了。老实说,联合契丹人这件事情,一直是川陕宣抚处置司在打理,朝廷虽然一直是知情的,但从皇帝到朝臣对此事恐怕都不太上心,因为抗金终究还是靠自己的力量。联合契丹人的好处相信是人都知道,但坏处么嘛……

    徐六见状,自顾言道:“我们作得最错的一件事情就是联金抗辽,而现在联辽抗金……”

    赵鼎眉头一挑:“你是说,会重蹈覆辙?”

    “这不好说。”徐六摇摇头。“我们和契丹人结盟,完全是因为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倘若将来女真人被打败,契丹复国成功,我们也如愿收复失土,接下来……”

    赵鼎的神情变得阴沉,喃喃道:“我明白,我明白。”

    “明知如此,还要联合,是因为就算我们不去找契丹人,随着将来形势的变化人家自己也会来。与其如此,还不如先联合他,打败了女真人再计较。当年的海上之盟其实也一样,就算我们不联金,女真人灭亡了契丹人以后,照样会南下侵宋。”到底是兄弟,徐六和徐九的想法如出一辙。

    赵鼎频频点头:“是这个道理,只要预先作准备,哪怕消灭了女真人以后,契丹人来……”

    “不不不,不是消灭,是打败。”徐六马上更正。“赵相你想,不管是党项,契丹,女真,我大宋的威胁从来都是来自北方朝廷。如果我们和契丹人联手消灭了女真,将来就得开始应付契丹人,这就又回到了原点。在我们没有力量完全扫灭北方势力的情况下,北方不安宁,我们就安宁。”

    这一点,赵鼎倒是完全赞同的。大宋立国以来,有两个敌人,一是党项,一是契丹。长期以来,一直是按倒葫芦起了瓢,不跟契丹打,就跟党项打。但是,每当契丹和党项斗起来时,大宋就太平了。

    徐良的意思他明白,闷声思索良久,道:“送到嘴边的肥肉不让吃,徐相想地朝中的反应么?”

    徐良点点头:“所以,我现在和赵相商量,如何阻止这件事情,你我都明白这块肉吃不得。”

    赵鼎缓缓靠在椅子上,仰头向天,沉吟道:“这恐怕不容易,女真人只提一条‘休兵罢战’,然后拱将河南淮东送还,这

    简直叫人无法拒绝。你说,我就此事妥善与契丹人沟通……”

    不等他说完,徐良一口否决道:“不可能,我们跟契丹人结盟的唯一基础,就是有一个共同的敌人。你去跟人家说,不用急,我们这只是权宜之计,暂时得回河南淮东,将来该怎样还怎么样,你觉得契丹人会信么?”

    “那就真难办了。纵使你我相次相都反对,圣上是什么态度?朝中同僚是什么态度?最重要的,前线将帅是什么态度?”赵鼎一连三问。

    徐良越听,眉头越紧,前两个他想到了,可偏偏没想到前线将帅的态度。折彦质、韩世忠、刘光国,这三个的防区正面河南与淮东,如果知道女真人要拱手相送,他们一定会极力赞成。

    想了许久,徐良道:“先看圣上是什么打算吧。”

    这一天,别无他事,皇帝也没有召见宰相咨询议和之事。徐良下午散值以后,听闻四嫂徐王氏一行抵达有行在,现在暂时还住在馆驿里,遂派人迎到了家中安顿。徐王氏身体不适,他又使人请了郎中瞧病,晚上举行了家宴,自不用说。

    却说同一时间,禁中,皇帝赵谌因为金国求和,骤然一喜,又因川陕奏本,猝然一惊。再加上这些事情的烦扰,白天没有注意歇息和保暖,当时因为心情亢奋,还没有怎样。但到了晚上,就开始热,召了御医来瞧,内侍遵医嘱用冰敷,起了些作用。现在,已经睡下。

    沈择寸步不离地守在榻前,等上一阵,约莫皇帝额头上的冰帕不冷了,就又换一次。虽然是在南方,但寒冬腊月,就是水也刺骨,何况是冰?沈择阉人,全无阳气,却也忍受着彻骨的寒冷。

    快到二更天,沈择见皇帝睡得沉,他自己的困意也上来,本想到外间眯一会儿,但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皇帝,就跟那塌前斜靠着打盹。也不知过多久,他突然被皇帝的梦呓惊醒,张目一看,只见赵谌将被子推到一旁,本来一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浑身抖,嘴皮颤动,生含糊不清的话语。

    大骇之下,沈择伸手一摸赵谌额头,直感烫手心知不妙,慌忙窜将出去,大声喝道:“太医太医快”

    因为皇帝病情反复,太医奉命值夜,因此就在外间通宵侍奉。一听召唤,急忙进来,沈择手指御榻,那太医也不消吩咐,几个大步上前去,一看就变了脸色。伸手一摸额头,又抬起皇帝手臂清了脉,脸上明显露出慌张的神情

    沈择在旁边看得真切,问道:“怎样?怎样?”

    “不妙圣上高热不退,这样下去不成”太医是个年过五十的老手,素得道君和太上皇的信赖,太医院里也威望很高,他都这样说了,看来情况确实不乐观。

    “那怎么办?要不然,多用些

    冰?”沈择病急乱投医。

    太医将皇帝的手放回被窝里,将沈择请到一旁道:“若是旁人可用此法,然圣上御体本就虚弱,数染风寒已致无力抵挡病邪入侵,如果浸于冰水之中,下官恐怕热不退,反倒是……”后头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那,那你倒是想办法”沈择红了眼。

    “现在没有别的办法,下官只能下一方辛温散之药,希望……”太医作难道。

    “别希望了赶紧去写方子我这随即就着人到尚药局去取,快快快”沈择几乎是用推的,把太医赶了出去。

    “沈都知,你要尽量多给圣上喂些水……”

    回头一看皇帝,脸红得跟火烧云一样,嘴皮都干裂了,本想喂些水,可赵谌牙关咬得极紧,撬都撬不开。正手忙脚乱时,皇后又到。

    皇后张氏,乃张仲雄之女,张叔夜之孙女,皇帝染病以后,她一直悉心照料。今晚本也坚持要守夜,但为宫人劝阻。但她实在挂念,于是赶来探望。哪知一来就看到这副场景,直吓得花容失色。

    “这,这如何是好?高热不退最是危险太医是怎生说的?”张皇后坐在榻边疾声问道。

    “回娘娘,太医说只能下一副辛温散的药”沈择百般无奈地回答道。

    “都烫成这般模样,哪还等得了散?如何不用冰?”张皇后因为皇帝体弱多病的缘故,对医理有一些了解。知道这所谓“辛温散”,就是下药使患者出汗,以此达到退热的目的。但皇帝烧成这般模样,等你下药汗,怕是根本来不及了

    “太医说,冰敷没用,而且官家御体虚弱,经不起折腾。”沈择已经哭丧着脸。

    此时,皇帝已经不说胡话了,这反倒让张皇后和沈择提心吊胆。张皇后上前轻轻摇了摇赵谌,唤了几声官家,赵谌根本没有任何反应。

    虽是母仪天下的皇后,可终究是个年轻的妇人,一时之间失了分寸主张,催促沈择道:“你赶紧使人去德寿宫,请太后来探望。”

    “是是”沈择应了两声,快步出宫安排。片刻之间,皇帝的寝宫就搞得鸡飞狗跳,如临大敌太上皇赵桓和朱太后听闻皇帝病重,都忧心忡忡,朱太后母子连心,当即就摆驾过来,太上皇因为腿脚不便无法成行,只能在德寿宫等候消息。

    这朱太后到了儿子寝宫,见到皇帝病容,也骇得没了主张,只死命逼迫太医。太医也是人,不是宰,闻讯赶来的多名太医用了各种办法,均告无效,退不去热。并非是这些共职于太医院的人不称职,他们都是全国最顶尖的杏林圣手,而风寒这种病,也并非什么疑难杂病。怪就怪在,先皇帝体质弱,很容易生病;其次,皇帝太过操劳,很少有足够的休息时间,即使是患病,

    也常常坚持理政;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入冬以来皇帝连续感染风寒五六次。按中医说法,风寒是风和寒相结合的病邪,病邪侵体,导致头痛,咳嗽,热,全身酸软等症。皇帝连续感染风寒,前一次的病邪未根除,后头又来,这一波接一波,身体根本无法承受,终至积重难返。

    这么一直折腾到三更天,给赵谌灌下汤药以后,仍不见任何起色,反倒是越地昏沉。。.。

第七百一十九章诡异的禁中

    次日清晨,天未放亮,在京的升朝官就已经66续续在宣德门里集合。这些日子皇帝虽然染疾,但早朝一会正常进行。这些大臣们都是从家里或骑马或坐轿来到皇宫,但在宣德门之前就必须步行入宫了,而且仆人不得跟随。年纪轻的官员倒好说,那些七老八十,腿脚不便的就困难了。你得摸索着进宫,和同僚们会合以后,只能凭声音来判断是谁。

    天气寒冷,不少官员都缩着脖子,跺着脚,整个宫门里一片悉悉索索之声。徐良下轿后,把披在身上那件大氅脱下交到仆人手中,道:“回去吧,中午我不回家,让夫人好生招待。”四嫂和侄儿侄女现在都在他府上,因此嘱咐这么一句。语毕,径直往宫里而去。

    眼下还不到时辰,因此御史也没有来整队,百官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讨论着自己感兴趣的事情。徐良一路走过,人听到很多人都在谈论宋金议和。此事虽然还没有正式宣布,但朝臣大多已经收到风声,只是具体的条款还不清楚。

    “徐相?”当他经过一处人群中,有人出声唤道。

    徐良探近一看,现是参知政事朱倬,旁边有开封府尹,有另外一个参知政事李若冰,遂上前道:“几位来得真早,说什么呢?”

    “还能是说什么?大臣们都在议论北方来的使者。”朱倬道。

    那开封府尹此时问道:“徐相,听说你和赵相接见过使者,到底说些什么?女真人提了什么条件?”

    “这事,现在不好说,圣上还没有明确的态度。”徐良道。旁边有人听见他们谈话,自动围了过来,都想探听些消息。在众官殷切地询问之下,徐良露出一点口风。“总之有一点可以肯定,女真使者此番来,是想议和。”

    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那分量自然不一样。尽管大臣们大多猜得到是这样,但现在得到了确认,一时哗然。有人道:“此前川陕宣抚处置司出兵收复了河东半壁,女真人在这个当口遣使来议和,岂非就是求和?”

    “这不明摆着的事情么?打不下去了,只能求和”

    “哼,怎么说来着?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女真人也不复昔年之勇了。”

    “要按我说,议什么和?现在我朝占主动,凭什么跟他议和?想议和也可以,还我河南、山东、淮东、河北、河东,咱们就跟他谈。”

    此话一出,招致一片反对之声

    “刘司谏,你这话就过头了。虽说这几年大局有所好转,但女真人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视,现在主动提出议和,若有让步之类,能谈就谈,你这一句话拒人千里之外,恐怕也不妥。”

    众官议论纷纷,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现在还没有眉目,诸位同僚不必操之过急。”

    徐良一看来人,笑道:“赵相来了。”

    “徐相。”赵鼎打了声招呼,随即笑道“这人上了年纪就是没意思,晚上睡不着吧,早早地起来等着上朝,结果临出门倒困了一会儿,幸好赶上了。”这上朝是在京升朝官们一天中最重要的事情,无故迟到缺席那是要受处罚的。

    说了好一阵,天麻麻亮,但有御史看时候差不多,开始整队。文武百官各依品秩站定,排好队伍,准备向资政殿出。哪知队伍刚要整好,远远望见几个人打着灯笼匆匆过来,等走到近前才现是内侍,在人群里四处问着:“赵相和徐相何在?”

    众官互相指引,来到徐良赵鼎面前,一名内侍小声道:“两位相公借一步说话。”

    徐良赵鼎对视一眼,什么事搞得这么神神秘秘的?遂移步出了队伍,走到那拱桥上,只听内侍道:“两位相公,今日早朝取消。”

    虽说取消早朝不是什么大事,但皇帝自“亲政”以来,一直勤政,不管是刮风下雨,严寒酷暑,从来不轻易取消早朝。因此赵鼎一听就问道:“为何?”

    “是不是官家御体欠安?”徐良也问道。

    “请两位相公散了大臣,随小人入宫,到时便知。”内侍回答道。

    他既这么说,赵徐二相也不好再问,徐良遂回去,放声谓一众同僚道:“今日早朝取消,诸位各自去衙门吧。”一语既出,文武百官窃窃私语,取消早朝?为什么?但他们也不可能去追问,于是除中书官员以外,其他大臣成群结队地出了宫门,各自往各自的官衙去了。

    徐良赵鼎两位宰相,就在内侍引领下投禁中而去。路上,赵鼎又问了一次,那内侍方才回答道:“昨天夜里,官家病情加重,高热不退,太医院来了好几名太医也束手无策。后来,还心动了太上皇,太后,皇后,也跟寝宫里守了一夜,至今未合眼。”

    徐良赵鼎同时停下脚步,赵鼎失声问道:“怎么回事?严重不严重?”

    “我的相公哎,高热不退啊从昨晚到现在,宫里就没有消停过。至于现在情况怎么样,小人就不得而知的,这得问沈都知。”那内侍答道,随即又催促道“快走罢。”

    复往前行一段,两位宰相突然现原来不应该派人把守的地方,却多出来全副武装的士卒,徐良皱眉问道:“这是作甚?”

    “小人不知,估计是沈都知的命令吧。”内侍猜测道。沈择除担任内侍省都知以外,还掌管着禁中的内卫,而且,朝中对他参与军政的事情已经有所传言,言官曾就此事提醒过皇帝,但基本上没有效果。

    “胡闹”赵鼎不满道。“这宫中太平无事,加什么守卫?惟恐天下不乱是不是?”

    “行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

    时候,走罢。”徐良沉声道。两人随内侍快步而行,不一阵,至天子寝宫,整了衣冠后,等在外头。

    里间,正上坐着太上皇赵桓,却不见太后和皇后,料想要么就是已经离开了,要么就是回避了。两位宰相入内以后,具礼拜道:“臣拜见太上皇。”

    当初那场政变,正是因为徐良一力“破坏”,才搅了赵桓好事,因此太上皇自然不会亲切,伸手道:“两位贤卿平身吧,坐。”

    二人谢过,落坐之后,徐良担心皇帝病情,直接顺道:“不知圣上病情如何?”

    “找你们来正是为这事。”赵桓立即道,语至此处,叹了口气“给大哥说了多次,身体不好就要注意休养,却一直不听,如今倒好……”

    “太上皇,听说圣上高热不退,不知如今好些了么?”赵鼎再次问道。高热不退,严重了要危及性命,这是常识,所以不怪他二人急切询问。

    赵桓看他二人一眼,回答道:“折腾一晚上,太医手段用尽,今早总算有些起色。热倒退了,但皇帝还没有醒,召两位贤卿来,就是告诉你们一声。看皇帝这情况,暂时是无法理事了,朝政上你们身为百官领袖,就多费些心,商量着办吧。”

    这自然是责无旁贷,皇帝无法理事,宰相就来作主。但如果是日常事务,宰相处理也就处理了,但眼下却有一桩要紧的事情……

    徐良问道:“启禀太上皇,旁的事好说,眼下金国使臣已至行在,提出议和,这事若无官家明确表态,臣等恐怕就只能拖下来。”他这么说,是有原因的。他本人当然主张拒绝议和,但皇帝是什么态度不知道,眼下天子既然病了,正好把金使晾起来。

    赵桓从前,虽然退了位,但对朝政大事还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但自从政变失败以后,他就几乎被软禁在德寿宫,活动范围也仅限于皇宫大内,也没有人再敢有事无事往德寿宫跑。因此,他对金国遣使求和一事毫不知情,直到此刻。

    “金人提出议和?”赵桓惊讶地问道。

    鼎如实回答。太上皇不能干预政事,所以他也不怕让对方知道。

    “主动的?”赵桓又问。

    良答道。

    “这……”赵桓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没有裁决的权力,说话不顶用,思之再三,表态道“兹事体大,这样,等皇帝几时醒过来,看看他的态度。”

    “遵旨。”徐良赵鼎同声说道。

    吩咐完毕,徐良提出想要探望探望天子,但被赵桓拒绝,说皇帝现在需要休养,不能打扰。尽管赵谌跟他们就一墙之隔,可徐良赵鼎还是无奈地退了出来。不过往好处想,风寒不是什么要紧的病,既然热已经退下来,那基本上就没有危险了

    ,只需要用药,再休养个十天半月的,就能康复。

    就这么过了两天,徐良和赵鼎数次入宫想要探望皇帝,都没有见到。金国使臣大概也等着有些心急,派人来催问,徐良只管拿话挡回去。

    到第三天,下午散值以后,中书政事堂的官员大多已经走了,徐良也结束手里的事情,但他没打算走。坐在办公堂里越想这事越不对,风寒只要退了热,就不算什么大病。不见旁人不算了,哪有不见宰相的?皇帝有事,就算宗室不知道,也应该先让知会宰执大臣。

    “徐相,还不走?”赵鼎经过他门前,驻足问道。

    徐良一抬头,道:“赵相请坐,我有件事情跟你商量。”

    “正好,我也有事。”赵鼎跨过门槛,就在面前坐下,直接道“稍后我们再进宫去,如何?”

    徐良郑重一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风寒不是什么要紧的大病,如太上皇所说,已经退了热,那就没有大碍,为何不能见?就算圣上要休养,我们不奏事,看一眼总成吧?如今圣上几天不露面,朝中大臣已经在议论,这么下去,这年还过不过了?”

    “谁说不是?我也是越想越不对,走?现在就去?”赵鼎起身道。

    徐良也一撑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现在就去你我得商量好,今天见不着圣上,决不出来”

    “要是太上皇……”赵鼎问道。

    “不管,太上皇管的是家事,你**持的是国事,孰轻孰重?走”

    当下,两位重臣同入禁中,现守卫比前几天更加严密,透出一股子让人难以捉摸的气氛,让人好生不解。徐良赵鼎心里越沉重,至天子寝宫,他们被卫士挡了驾。

    “你知道你挡的是谁么?”永华宫门前,赵鼎冒火了。

    几名卫士都俯不敢直视,其中一人道:“两位相公息怒,我等也只是奉命行事。”

    “奉谁的命?天子诏命么?”徐良问道。

    “是奉沈都知之命。”卫士回答道。

    “相次相要见皇帝,他一个内侍省都知敢阻拦?这是何道理?让开”徐良喝道。他可不是一般的文臣,出身行伍之家,又在地方上经历过大风大浪,这一声喝,威仪十足。骇得几名卫士不知如何是好。宰相的地位那是何等的尊崇?自然不是内侍可以相提并论的,但问题是,这个内侍掌管着内卫禁军,是他们的顶头上司,如何敢抗命?

    见卫士犹豫,赵鼎振臂吼道:“莫非宫中有什么事不能让宰相知道么?你们到底想作甚?你们是何居心?”

    这句话听在卫士们耳里,不啻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不约而同闪到一旁,让出了道路。徐良赵鼎联袂入内,到堂外,又被内侍挡住,他两人心里本来就光火,再次被挡,顿

    时作赵鼎是个直肠子,一顿训斥说得几名内侍抬不起头来

    正争执时,一人从宫里出来,不是沈择是谁?他一露面,两位宰相的火力都集中到他身上。赵鼎上前一步,抗声问道:“沈都知,这禁中的守卫为何加强?我等宰执大臣欲探望圣上,难道还不行么?数番阻拦,是何道理?这宫中难道是你说了算么?”

    沈择倒不慌乱,先恭恭敬敬地行个礼,不紧不慢道:“两位相公稍安勿躁,只因官家病体未愈,需要清静,最不喜吵闹聒噪,所以太上皇和太后再三嘱咐,朝政上的事请宰执大臣商量着办,就不要来惊扰官家了。因此,这才……”。.。

第七百二十章宰相密谋

    徐良见他这么说,便道:“我和赵相不会打扰圣上,我二人只是探望,探望,明白吗?”

    “对,我们不进门,就在外间,懂么?”赵鼎没好气道。

    沈择不为所动,仍坚持道:“太上皇嘱咐再三。”

    “你休提太上皇我二人是身居相位,佐天子理朝政,难不成还是外人?你让不让?”赵鼎火了。沈择默不作声,他一见,对徐良道:“徐相,不跟他废话,咱们……”

    沈择见他们好似要硬闯,脸色一变,提高音量道:“这可是天子寝宫,二位虽贵为宰相,但硬闯进去,应该知道轻重”

    徐良越感觉有问题了,你说宰相探望皇帝,这不顺理成章的么?皇帝有病,就算不见太上皇,不见太后,不见皇后,也没有不见宰相的道理。而且这根本就不叫个事,我二人现在已经站在寝宫外头,只需要跨进门槛,走四五步路,再把脖子一伸,就能看到皇帝,沈择为什么挡住不让?

    沈择出言威胁,倒还真让两位宰相有些进退两难,这毕竟是天子寝宫,你如果硬闯,非但不敬,而且必然招人议论。皇帝正生病,你闯硬寝宫想要作甚?正僵持时,忽见张皇后带着内侍宫娥缓缓过来,徐良赵鼎两个退到一旁,俯行礼。

    张皇后才二十出头,端庄贤淑,名声很好。她满面的忧色,过来以来见如此情形,问道:“赵相徐相这是……”

    “回娘娘,臣等不得未睹君颜,甚是担忧,此番来本是探望,但内侍挡着不让,因此唐突,请娘娘叨罪。”徐良回答道。

    张皇后听罢,疑惑道:“圣上昨日醒来时,不是说要召见两位么?”

    徐良赵鼎一听,这里头有文章沈择顿时大窘低着头道:“娘娘容禀,只因圣上短暂清醒以后,又告昏迷,因此太上皇再三嘱咐不可打扰,所以小奴才挡住两位相公。”

    听到这话,赵鼎徐良同感愤怒皇帝的病情,我们作宰相的居然不知道甚至没人来通知一声简直不叫话赵鼎一怒,责问道:“为何宰相不知情”

    张皇后似乎看出些什么来,略一思索,即道:“两位且在此处等候,我先进去。”语毕,将随从留在外头,径直跨过门槛。赵鼎徐良都瞪沈择一眼,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却说张皇后进了天子寝宫,一掀起帘子就看到皇帝仍旧平躺着,身上盖着厚厚的两床被子。近前一看,只见赵谌脸色已经呈蜡黄,全无半点血色,而且嘴巴微微张开,和她早上所见相比,并没有什么起色。伸手一摸额头,仍旧感觉烫,尽管不似前些天晚上那么严重,但这确实一直没有完全退热。

    “官家?官家?”张皇后连呼两声,皇帝没有任何反应,显然还在昏睡之中。张皇后看得心里难

    受,不觉落泪,但想到宰相还在外头等候消息,遂拭去泪痕,步出寝宫,谓二相道:“官家昏睡未醒,两位卿家进来吧。”

    这皇后都话了,沈择如何还敢阻拦?只能眼巴巴看着赵鼎徐良入内,这两个进去以后,因为有皇后在场,毕恭毕敬不敢东张西望,只盯着地上走路。到宫中立定,听张皇后道:“官家昨日醒了片刻,只说要召见宰执,没一阵,又昏睡过去……”

    此时,两位宰相才抬起头来,往御榻上看。只见皇帝形容枯槁,面无人色,他两人虽不是太医,却也看得出来,这绝不是偶感风寒能说得过去的。心中暗暗吃惊,也不便多说什么,宽慰皇后几句后,退出宫来。

    从禁中出来以后,两人都很有默契,并不回家,而是直接回到中书政事堂。一踏入徐良的办公堂,赵鼎就道:“万没想到,风寒竟至至此徐相看见了吧,圣上已然……”

    徐良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下去,正巧此时,两名佐官从门外经过,还对他二人行了礼,告了辞。徐良出去一趟,见各曹各房的官员都散值了,这才回来掩上房门。

    “正是,起初我以为,不就是感染风寒么?只要退了热,不是大问题,但观圣上今日形容,已然陷入昏迷,唉……”徐良叹道。

    赵鼎在堂里来回走动,直摇头道:“太上皇到底什么意思?如此大事,宰相竟然不知情”

    徐良眼中光芒一闪,沉声道:“赵相,我们得当心。”

    “嗯?当心?你莫不是怀疑……”赵鼎停下脚步,诧异地看着对方。

    “往事历历在目,这也才没多久吧?”徐良道。

    “你是说,太上皇封锁消息,是别有用心?”赵鼎质疑道。“这没道理,有了上回的事,太上皇只该……”说到这里,他自动就闭了口,缓缓落坐下来,神情越来越晦暗。

    徐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喃喃道:“但愿圣上能早日康复。”他当然希望皇帝能早日康复,因为万一赵谌有一个闪失,大宋朝廷就将面临一个极为棘手的困局而且这个困局在在历史上从来没有过,根本没有任何先例可以参考。

    赵鼎感同身受,附和道:“但愿如此。”

    好大一阵,办公堂里没有声音,两位宰相怀着满腹心事,绞尽脑汁的思索着。突然,二人异口同时道:“这事不能瞒”

    “对不能瞒至少所有宰执应该知道否则,到时候万一有个什么,朝廷就非常被动”赵鼎正色道。

    徐良频频点头:“你,我,朱倬,李若冰,我们四人必须心里有个数。”

    此时,赵鼎徐良还没有往坏处想,所以也没有考虑谋划太多,次日,他两个就在政事堂里,将消息秘密告知了两位副相,并再三叮嘱,守口如瓶,不

    要将消息扩散出去。这一天,他们又去寝宫探望,赵谌仍旧昏迷,而且热也没有退,这不由得使他们忧心忡忡。

    “徐相,宋太医来了。”一名佐吏在门口报道。

    “去请赵相来。”徐良吩咐道,随即转出案桌,那宋太医正是前些天晚上赵谌病情最严重时,主治的太医,宰相召见,有些忐忑,因此进来以后,立在堂中行了礼,显得十分紧张。

    “请坐。”徐良客气地说道。

    “谢相公。”宋太医道,随即坐了下来,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此时,赵鼎入内,宋太医慌忙起身执礼。

    赵徐二相对视一眼,而后赵鼎开口道:“宋太医,今日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情想问问,还望如实相告。”

    “两位相公有话但问,下官无不据实以报。”宋太医局促道。

    “圣上的病情到底怎样?”徐良开门见山。

    宋太医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让两位宰相摸不着头脑的话:“两三天。”

    “什么?”赵鼎不明所以。宋太医神情慌张,竟说不出话来。

    徐良见状,正色道:“宋太医,事情的轻重缓急,你应该清楚。我们不是要你干什么,只要求你从医者立场,如实相告。”

    宋太医看着他,嘴唇几次动了动,却不说出话。在三番五次安抚,催促,甚至逼迫之下,他才终于开口解释道:“圣上五天以前,病情最严重,高热不退。当晚下官用了药,止住病势,稍稍退了些热。但此后数日,圣上一直处于昏迷之中,而且热也没有完全退。照此下去,如果再有两三天不见根本好转,情况不容乐观。”

    这话听在两位宰相耳朵里,不亚于晴天霹雳此前,他们只想到皇帝可能病情加重,导致一段时间不能理政,但万万没有想这方面想因为在他们的印象里,风寒怎么说,它也不是绝症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相,此时也不禁慌了神

    “你说什么?”赵鼎难以置信。

    “不是说风寒?怎么会……”徐良也震惊不已。

    “风寒是不假。”宋太医苦着一张脸道。“但圣上体质太弱,入冬以后,数冒大寒,这等于是旧创未愈又添新伤,最后旧创新伤一起作偏偏圣上在几次感染风寒之后,仍旧没有注意调养,才弄到这个地步参与此次诊治的太医其实心里都清楚,只是我们不敢乱说,只对太上皇提起过。”

    “你是说,太上皇早就知道圣上的病情可能……”徐良追问道。

    太医回答道。

    徐良伸了伸腰,手紧紧抓着椅子扶手,他预感到了什么。而赵鼎仍旧不敢相信这事,还喃喃自语道:“怎会?怎会如此?”

    徐良目光闪动,种种可能都在脑海中出现,最

    后,他极为郑重地问道:“宋太医,你交个底,这几天之内,圣上的病情有没有可能好转?如果有,又有多大?”

    遣走宋太医后,徐良赵鼎马上召集了朱倬和李若冰两位副相,就在徐良的办公堂里闭门协商。本来,这种大事还应该有西府长官参加,但枢密院已成摆设,其职权大多并入中书,因此在场的四个人,就是除皇帝以外的最高决策者。

    徐良将事情详细地告诉了朱李二参政,末了,语重心长道:“诸位,我们得作准备,以防万一了。”

    “不至于吧?风寒啊”参知政事朱倬也是这个反应。

    赵鼎站着,摇头道:“你我作臣子的,自然希望圣上能康复,但为防万一,不得不早作准备。”

    “此前,我和赵相几次入禁中,欲探望天子,但都被阻挠,这是太上皇的意思。德寿宫压着消息,其用意值得怀疑。”徐良正色道。

    朱李二人一听,都变了颜色。谁都不希望上次的事情再重演

    “但我们现在又能作什么?”朱倬一摊手道。

    赵鼎看他一眼,以一种老前辈的口吻道:“朱参政,你难道不明白,倘若有个什么,后头的事情变数太大”

    这句话等于已经把事情挑明了。朱倬眉头紧锁,轻声道:“是啊,圣上没有子嗣……”

    “正是因为如此,才容易出现乱局。倘若圣上有子,万一不测,我等还可拥立太子即位,而国无储君,若有人从中作梗,就留有太大的余地而最可怕的是,我朝面临的情况,前所未有,根本寻不着先例可参考”徐良敲着茶几说道。

    皇帝赵谌,是当年徐绍、朱胜非、许翰、秦桧等人率众拥立的。当时他是太子,即位还算名正言顺。但赵谌登位时,只十六岁,那时他的太子妃没有子嗣,谁也不着急。但后来由太子妃晋升皇后的李氏病亡,而嫔妃中也没有谁生下皇子,只有张氏生了个公主,皇后之位不能久悬,所以张氏被立为皇后。此后这些年,后宫嫔妃之中,甭说皇子公主了,连怀孕的也没有。大臣们想着,反正皇帝才二十多岁,来日方长,可没曾想来这么一遭

    现在倒好,没有太子,没有皇子,圣上万一有个好歹,国不可一日无主,谁来继承皇位?按道理,自古中国就是父死子替,要么就是兄终弟及,万一皇帝不测,就应该在他的兄弟中挑选继承者。但问题又来了,皇帝不在,可太上皇还在万一他要复辟,你拿什么理由去反对?

    上次他搞事变,复辟称制,把官家降成太子。之所以招致满朝反对,因为他已经下诏退了位,而皇帝赵谌又好端端地健在,所以徐良等没费多大的力气,就平息了政变。可现在的情况却不一样,万一皇帝不在了,又没有留下太

    子,谁来承继皇帝,必然要去跟太上皇商量。一想到这一点,几位宰相不禁头痛……

    “昔年哲宗皇帝驾崩,也没有留下子嗣,当时是由太后出面召集宰执商议继任人选,也是从哲宗兄弟之中挑选出了徽宗,倘若不测,咱们是不是也可以效法此例?”朱倬建议道。

    “你……”赵鼎有些急了。“你没听明白?现在在世的不止有太后,还有太上皇你怎么可能绕得过太上皇?倘若真有不测,我等必然要和太上皇商议继任人选,到时,太上皇若有心,我们作大臣的怎么办?”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若冰此时道:“我们作大臣的,恐怕没有理由反对。”

    徐良微微点头道:“正是如此,如果我们没有对策,照此下去,到时候恐怕只能接受太上皇复辟的现实,诸位以为如何?”

    这恐怕不是在场几位宰相,乃至满朝大臣愿意看到的。经历了两次政变以后,现在台面上的大臣们几乎都反对过太上皇,如果他再登上大位,一朝天子一朝臣的典故,只怕会演绎得淋漓尽致。

    “现在,最好是圣上能够清醒过来。最好,是能康复,再不然,也得有个明确的说法,否则,真不好办。”李若冰道。

    确实,皇帝能康复,这些问题都不成立。如果不能,退而求其次,他如果能够明确表示,倘若不测,由谁继位,这样一来,也能免去麻烦祸事。虽然太上皇还在,但如果皇帝下诏,将皇位传给他某个兄弟,这是连太上皇也无法拒绝承认的。

    徐良见一直没有听到他想听的话,思之再三,放出话去:“我现在最担心的是,万一不测,太上皇复辟,非但圣上既定方针策略要遭到更改,恐怕就连满朝的文武百官也……”

    “但我们并没有理由反对。”朱倬道。

    徐良看他一眼,又扫视其他两名同僚道:“我倒是想到一个。”

    “哦?徐相有何建议,不妨说来听听。”赵鼎催促道。

    “风疾。”徐良道。太上皇赵桓患有严重的风疾,最严重的时候四肢麻痹,完全无法自主行动。近年来也屡见反复,当下情况虽然好一些,但也无法行动,一般都是坐着,出行要靠抬的。拿这个作文章,阻止他复辟,可能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其他三人显然明白其中道理,因此都徐徐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一阵沉默之后,赵鼎忽道:“即便我等阻止了太上皇复辟,但又拥戴谁来继位?”

    太上皇赵桓育有三子,长子便是当今皇帝赵谌,还剩下两位亲王,选择的余地不大。徐良摆手道:“这却不急,亲王只有两位,只要太上皇不复辟,剩下的事情我们可以商量。”语至此处,他话锋一转“再说了,我们现在只是以防万一,太医也

    说了,如果这两三天之内圣上病情有所好转,那就还有希望。”

    “是极是极,如果圣上能够苏醒康复,那就天下大吉了。”朱倬连声道。

    徐良站起身来,叹口气道:“今日不得已,我等先行商议,诸位千万记住,守口如瓶,切莫泄漏半句,否则后患无穷”

    赵鼎也嘱咐道:“出了这道门,我们今天所说的话就藏在肚子里,不管对谁,也不可吐露分毫。”

    “这自然,两位相公不必担心。”李若冰郑重点头道。

    “好,散了吧。”赵鼎道。

    朱倬走在最前头,他刚刚伸手把门一拉开,突然现门口立着一个人,而且还是一个内侍,约莫有四五十岁年纪,举着一支手,见门开,也露出愕然的神情。。.。

第七百二十一章暗中部署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弹,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结了一般刚才屋里的谈话分量有多重,参与的四位正副宰相心里最清楚。这个内侍他们都认识,是德寿宫的押班,太上皇跟前的人他在门口站了多久?他都听到些什么?而那位来自德寿宫的押班也跟施了定身法一般,因为他不知道四位当朝重臣都盯着他作甚?

    一阵之后,内侍后退一步,俯道:“奉太上皇命,请赵相徐相二位到德寿宫。”

    四人心里打起了小鼓,徐良和赵鼎交换了眼色,都不动弹。自从上次事变以后,太上皇就在德寿宫深居简出,而且大家心知肚明他事实上是被软禁了。朝臣见太上皇,只能是逢年过节,又或者他的生辰,再不然就是跟皇帝一同过宫探望。除此之外,不能见。现在太上皇在此微妙的时刻召相次相去德寿宫,难免使人生疑。

    “不知太上皇召臣等所为何事?”徐良问道。

    “这小人就不得而知了,两位相公是由小人陪同前去,还是……”内侍看来也有些慌张,急欲脱身。

    赵鼎立即道:“你先去吧,我和徐相随后就来。”内侍得了这句话,匆匆施一礼,转身就走。

    朱倬回过身来,看着徐良赵鼎道:“怎么办?”

    徐良一伸手:“别急。”随即向外唤道“季常,你进来。”

    一名在外间办公的中书佐官闻声而至,道:“相公有何吩咐?”

    “内侍几时来的?”徐良问道。

    “就,刚来不久,朱参政开门之际,他刚好进来,正伸手要敲门,门就开了。”那佐官回答道。

    “你确定?”赵鼎沉声问道。

    佐官显得有些愕然,频频点头道:“下官就在外间坐着,看得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错。”

    赵鼎还不放心,又问道:“你确定朱参政打开房门时,他刚好走在门口?”那佐官只差没有赌咒誓,说对方确实刚到。赵鼎这才稍稍放心,叫两名参知政事先去,随即问徐良道:“去还是不去?”

    徐良想了想,猜测道:“可能是我们硬闯天子寝宫的事情惊动了他,现在召我们去怕是为了试探,走一趟吧,赵相以为?”

    赵鼎嗯了一声:“也行,看看德寿宫到底想要作甚。”两人议定,便同出中书省,投德寿宫而去。

    走在半道上,徐良见禁中大内到处的守卫都加强,心中有些担忧,停下脚步道:“赵相,我们两人不能都去了。这样,你回去,我到德寿宫见太上皇。”

    赵鼎自然明白他的意思,观沈择近日行径有些反常,而他又掌管着内卫禁军,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相次相要是让人一锅端了,朝臣无,如之奈何?遂道:“也罢,你去一趟,就说我突然疾。”徐良应下,

    独身一人往德寿宫而去,赵鼎自回中书不提。

    德寿宫是太上皇的住所,一切都仿东京龙德宫兴建,而东京的龙德宫正是当年赵桓软禁他老子道君赵佶的地方。徐良到了那处,倒不见任何异样,甚至连原本该有的守卫也撤除了,看来太上皇也不想让他有什么想法。

    把门的内侍入宫通报之后,引徐良入内,到宫中正厅上,太上皇已经安坐。虽然说起来是太上皇,但赵桓也不过四十多岁,如果不是患有风疾,简直可以说是正当壮年。因为天气冷的缘故,太上皇穿得很厚,拥着一袭皮袍,几乎只能看到一颗脑袋。

    徐良快步上前,执臣子礼参拜道:“臣徐良,拜见太上皇。”

    “徐卿平身,来人,赐座。”赵桓此时看起来倒还算和气。

    徐良谢过之后落座,赵桓又命人奉上热茶,直到对方喝了几口,这才道:“皇帝染疾不能视事,朝政上就多亏你和宰执大臣们勉力主持了。”

    “此臣已尽之职。”徐良道。

    赵桓一动不动,道:“我听中官说,日前你和赵鼎因为担忧天子病情,跟沈择起了点冲突,有这事吧?”中官者,内侍也,他现在虽然提起这件事情,但听语气似乎并没有问罪之意。

    徐良如实道:“确有此事,当时臣和赵相急切了一些,有些失礼唐突。”

    “哎,这个可以理解。我之所以让内侍确保大哥不受打扰,是为他养病着想。你也知道皇帝的性子,一贯勤奋,若见大臣,必然要关切朝政上的事。”赵桓这似乎是在替自己“解释”。

    “臣明白。”徐良没有多余的话。

    “好了,我知道你们肯定也心急,今日召你来,就是有一桩极要紧的事情要跟你商量,赵鼎如何不来?”太上皇直到此时才问。

    “赵相这些日子操劳过度,旧疾复,特意让臣向太上皇告罪。”徐良道。双方都明白这只是推辞,不过谁也不会去揭破。

    果然,太上皇点点头,继续道:“我就跟你实说了吧,大哥的病不容乐观。”

    尽管此前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但徐良还是装出惊诧莫名的模样,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才结巴道:“这,风寒怎么会……”

    “唉,皇帝自小体弱,即位以后勤于政事,操劳过度,入冬以后,又数冒大寒,太医已经束手,只盼着这两日能有神明庇佑……”赵桓说这话时,脸上确实露出悲戚之色。这一点,不应该怀疑,他和赵谌毕竟是父子,而赵谌还是他的长子,尽管有不愉快的事,但父子天性总是泯灭不了的。

    徐良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宽慰道:“圣上自有天佑,太上皇不过过于伤心。”

    赵桓闻言叹道:“话是这么说,但世事无常,谁又能够预料得

    到?若是寻常人家,倒还罢了,这帝王之有,个人生死事小,国家前途事大。今天叫你来,一是把这个事情告知你,让你心里有个谱;二是……”说到这里,太上皇有些犹豫,而徐良也默不作声,安安静静等着他的下文。

    “二是,倘若,万一大哥有不测,后头的事怎么处理,我想听听宰相的意见。”赵桓终于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徐良一时不语,而后沉吟道:“现在圣上虽然还在昏睡之中,但此时说这个,为时尚早吧?”

    赵桓听出来他话中之意,正色道:“我作父亲的,自然希望儿子能够康复。但他不光是我儿子,更是大宋的皇帝。倘若天不遂人愿,国家岂可一日无君?”

    徐良无言以驳,遂把问题推回去:“臣乍闻此讯,五内俱焚,一时实无主意,不知太上皇……”

    赵桓似乎就在等这句话,闻言道:“我居于德寿宫,每日所作不过养病读书而已,朝政上并不过问。但事关大宋国柞,不能不管。皇帝若有不测,最让我忧心的,就是他至今没有子嗣。倘若因此而生乱,则恐怕北夷轻视朝廷。金国使臣现在就在行在,不是么?”

    “太上皇所忧所言极是。”徐良心里知道,太上皇既然今天叫他来了,对方心里恐怕已经有所打算,只消等着,他总会把真心话说出来。

    “我看这样,你回去以后,将此事先告知宰执大臣,让大家心里有个准备。若大哥能康复,自然最好。不然,能清醒一阵,亲自安排也成。如果实在……那就只有我来出面,与宰执大臣们主持此事了。”赵桓这句话让徐良有些不好琢磨。

    他并没有明确提出自己要复位,只说是由他和宰执大臣来主持此事。这个“此事”,到底是指“选择新君”,还是自己“君临天下”?

    若换了旁人,绝计不敢去问,但徐良何等人?更何况,他当初从葛岭上脱逃,一路跑到淮西征召勤王大军,愣是把已经复辟的赵桓拉下马,可以说,他已经把太上皇得罪透了。所以这回,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赵桓再一次上台。因此直接问道:“恕臣愚钝,太上皇所言‘主持’,是指?”

    太上皇赵桓可能也没有料到他竟会毫不避讳地挑明问题,一时哑口无言。片刻之后,怒道:“你认为呢”

    “臣就是不知道,所以请太上皇明示。”徐良俯道。

    “哼”一声响亮的怒哼之后,赵桓极为不悦道“你去罢”

    从太上皇德寿宫回来,徐良马上召集宰执,将事情挑明,言太上皇有问鼎之意。朝廷,现在就得作准备。宰相是政府脑,现在皇帝不能视事,一切的权力都在宰相手里,要作准备,应该是很容易的。但现在有一个严峻的问题摆在面前。

    当年,朝中如许翰等主战派大臣曾经劝皇帝赵谌清除朝中太上皇的势力,因为他们察觉到这些人有异动。但赵谌没有下决心,于是时任枢密使的许翰动用手中的权力,把卫戍杭州的部队统统撤换,这里面自然包括负责皇宫安全的内卫禁军。后来,皇帝把内卫禁军交给他最信任的宦官沈择来节制。也就是说,现在沈择有控制皇宫的能力,而中书省,也设在皇宫之内。

    观沈择近日举动,颇有向太上皇靠拢的架势,倘若生变故。他非但能控制皇宫,还能控制中书以及宰执大臣,这是非常不利的。

    徐良利用行在禁军换防的机会,从两浙安抚司赵鼎处调了四千兵到杭州,而且把两浙宣抚判官徐胜暂时抽调回来掌管这支部队,就扎在杭州城外不远的地方。这个安排,是宰执大臣们意见一致,并共同参与的,对于由徐胜来掌管这支部队他们也没有异议。因为徐胜是徐良堂兄,这个时候只有他最靠得住。

    此外,杭州的城防是由殿前司负责,现在的殿前司都指挥使是上次事变以后新提拔的,没有问题。对于沈择,有些难办。尽管宰相权力很大,一下之下,万人之上,但宰相负责的是“外朝”,宦官属于“内廷”,你管不到他头上去。宰相要撤一个知州知府,乃至宣抚使安抚使都可以,但你撤不了内侍省哪怕一个押班。

    而且沈择随时都在皇帝寝宫,有什么“变故”他是最先知道的,占有先机。宰相们商议之后,认为宫中也应该有中书的眼线,如果生了什么意外,中书必须第一时间知道,不然我们忙活一阵,只能是瞎子。

    可这外臣不能和中官来往,政事堂四个长官,没谁跟内侍有交情,根本搭不上线。徐良和赵鼎思之再三,决定去求张皇后。先,张皇后是后宫之主,没谁控制得了她,其次,论起来张家跟徐家还有些渊源。徐卫刚崭露头角时,张叔夜就极为赏识他,甚至向朝廷举荐,并且在后来也提携帮助不少。

    虽说中书忙着布局,但宰相们还是希望皇帝能够好转,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麻烦。诚如太上皇所说,现在金国使臣就在杭州城里,倘若他们一旦得知大宋皇帝殡天,而且没有子嗣可继大统,消息传到金国,会引什么事情,谁也无法预料。

    腊月十九,天降大雪一夜之间,把个杭州城堆得雪白一片。下雪虽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但在南方,下这么大的雪确实不多见。而且十九当天,雪一直没停,到了下午散值时,地上的积雪几乎跟脚背持平了。

    “怎么样?圣上病情如何?”徐良刚踏进门槛,大臣们一窝蜂地就上来了。今天这堂里,就不止正副宰相,还有同知枢密院事,御史中丞等各要害衙门的

    主官。

    徐良将抖了抖身上的雪,鼻头红红,摇头道:“得不到任何消息。我不可能天天要求探望,宫中那头也说皇后被太后召到德寿宫去了。”

    “这叫什么事?圣上有疾,大臣居然无从知情”有朝臣开始牢骚。

    徐良把手伸到炉子上烤着,同僚们的议论他也没有在意,只入神地想着什么事情,赵鼎见状,走过来轻声道:“这样下去,我们始终处在被动。”

    徐良的目光渐渐犀利,低声道:“不错,我们得更进一步了。”。.。

第七百二十二章皇帝殡天

    腊月二十夜,禁中,永华宫。

    二更已过,天气奇寒,地上的积雪将皇宫反衬出一片惨淡之色。在皇帝赵谌的寝室外间,几名御医围在一圈,正紧张地讨论着什么。内侍宫娥则挤在宫门口,显得急促而不安。人人心惊胆战,预感到今晚可能不太平

    “太后到。”一声尖锐的吆喝,众人纷纷侧身,执礼相迎。只见皇太后朱氏带着皇后张氏并帝姬匆匆而来,踏入宫内以后,来不及坐下,朱太后颤声问道:“情况如何?”

    宋太医一俯身,语气中带着惊恐:“回太后,圣上恐怕……”话未说完,哀声立起皇后张氏第一个哭出声来,朱太后更是脑袋里嗡一声,身形连晃几下险些昏厥左右扶住,搀到座头上,一名女押班又是抚胸又是抚背,好不容易才让朱太后把这口气缓过来。

    “怎这般命苦”太后一声悲呼,泪如雨下儿是娘的心头肉,皇帝赵谌乃朱太后嫡出,又是长子,如今正当英年却生这种事情,叫她如何不肝肠寸断?随即,朱太后强撑着站起来,带着皇后和孙女进到内间。只见皇帝仍旧卧在榻上,若只从外表看,似乎跟前些天的昏睡没有太大差别。

    “从傍晚开始,圣上的脉象就不太摸得到了,臣恐怕今夜……”宋太医说着,也是哽咽不能语。左右太医、内侍、宫女闻听此言,也是“悲从中来”,永华宫里哭声一片

    朱太后和张皇后两人靠在皇帝榻前,泪流满面,朱太后更是拍打着心口,悲痛欲绝就连那皇帝长女,帝姬公主也呜呜悲鸣,哭得泪人一般。

    沈择立在人群中,不住地拿袖拭泪,一阵之后,他抽身出来,对一名下属道:“到德寿宫,请太上皇。”随即,又对另一人道“传我的命令,禁军把住各处宫门,严禁出入”下属领命,正要离去,他一把攥回来,极力压低声音道“任何人,未奉诏,也不得出入禁中任何人”

    “包括……”下属本来还想问得详细一些。但沈择脸色变了,赶紧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低着头步出了永华宫。

    没过多久,太上皇赵桓闻讯赶来,他因腿脚不便是被抬过来的,当内侍搀扶着他进到儿子寝室时,也不禁涕泪俱下。白人送黑人,从来都是最悲伤的事情,哪怕是在帝王之家。就这么一直哭到二更过一半,年轻的皇帝并不有在亲人的悲鸣声中苏醒过来。

    当宋太医再一次摸皇帝的脉象时,手却似摸到烙铁一下子抽了回来他瞪大眼睛,嘴唇不住颤抖,强行定住心神再一次伸过去,赵谌已经没有了脉搏心头狂震之下,作为臣子的他也还没有忘记自己医者的专业,又探了鼻息,结果,气息无全

    此时,室内的人都处在悲伤之中,还没有谁注意到

    他的神情异常,除了沈择之外。他又轻轻掀开被子,轻轻俯在皇帝的胸膛,心跳也已经停止了……

    “圣上”一声悲呼,宋太医扑通跪在了榻前

    他这一声喊,惊得满室的人抬起头来太上皇赵桓心头一跳,失声问道:“怎么?”朱太后,张皇后也绝望地等着噩耗。

    “圣上,驾崩了”宋太医眼睛一闭,哭喊道。顿时,寝宫之内哭声大作就连在宫门外的内侍宫女也闻声下跪,哭了起来

    朱太后当场昏厥,被紧急送回德寿宫救治,张皇后只抱着女儿呼天抢地,而坐在榻前的赵桓也禁不住这丧子之痛,老泪纵横。在这一刻,只在这一刻,他心里想的不是权力,皇位,他只是一个痛失儿子的父亲。

    沈择是赵谌在东宫的旧人,追随皇帝多年,极受信任,感情自然是有的。此时也伏在地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膝行到太上皇旁边,哭喊道:“太上皇节哀,珍重贵体啊”

    赵桓看起来是悲伤过度,口不能言,只挥着手,指向外头。沈择会意,赶紧起身扶了他,往外间走去,免去看到皇帝的遗体,无法抑制悲伤。到外间坐定后,沈择不停地替他抚着背,哭劝道:“官家殡天,这江山社稷要还靠太上皇主持,万请太上皇节哀”

    赵桓哭泣不止,频频拿衣袖拭泪,艰难道:“皇帝驾崩,宰执大臣理应立即知情,你赶紧派人出宫,去请尚书左右仆射,枢府签书以上,各参知政事,御史中丞,开封府尹等火进宫商议后事。”东京开封府虽然沦陷,但“开封府尹”这一职一直在设立,以示朝廷不忘故都。按大宋惯例,凡是知过开封府的,一般都会进入中枢权力核心,因此这一职务十分重要,仅次于宰执之后。

    沈择领命道:“遵旨。”语毕,转身踏出了宫门。在永华宫外,他的死堂心腹们已经等在外头。

    “你们分头行事,马上敦请赵鼎徐良两位相公,以及朱李二参政,枢密院签书以上主官,御史中丞,开封府尹进宫。记住,不能有片刻耽搁,你们必须陪着大臣,寸步不离,直到跨进这道门槛。另外,只能是他们本人进宫明白么?”沈择沉声道。

    “明白”几名内侍同声说道。

    “去吧”沈择手一挥,深深吸上一口气,江山不可一日无主,国家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最紧要的只两件事,一是确定谁坐大位,二就是筹划操办皇帝的身后事。而前者,明显是最为急迫的。

    永华宫里,哭声一浪高过一浪,纸终究包不住火,皇帝殡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皇宫。但因为人为的阻隔,这个噩耗还暂时没有跨过高高的宫墙。但早已蓄势的各方已经提前作出了准备,只差一个时机。这个时机,就是皇帝什么时候断气闭眼。

    说起来残酷,但自古以来,最高权力的更迭,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本朝要好一些,在之前的权力交接中,从来不流血,因为大宋一直标榜以“仁”治天下。但这个规矩,却因为上次的政变被打破,尽管死的人不多,只黄潜善王宗濋寥寥几人,但性质上,却没有什么区别。。.。

第七百二十三章新君出炉

    徐良这几天睡眠一直不好,晚上一般睡得很晚。今天也不例外,散值以后回到府中,到堂上拜了母亲,吃了晚饭,又去书房看了一阵书,忙活到深夜才上床歇息。但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想起床去吧天又太冷,就这么在床上辗转反侧,惹得妻子嘀咕个不停。

    快到三更天时他才有了些困意,迷迷糊糊地刚要入睡,就听到细微的敲门声。真实他以为听错了没有理会,但随着声音越来越响,他在床上坐起身来问道:“何事?”

    “相公,宫中来人,说是奉诏宣相公火入宫。”侍女在声音在外头响起。

    徐良心头“咚”地一跳,深夜召见,难道是圣上……一念至此,慌得他掀被子就跳下床去,连鞋子也没有穿,就摸黑点上灯,心急火燎地抓过衣服胡乱穿起来。娘子一见,只能眯着眼睛披衣起来,替他帮忙。官袍乌纱穿戴完毕,又套上靴子,就风风火火地往外撵,妻子还在后头喊道:“外头冷,多穿……”话没说完,徐六已经跑得影都没了。

    内侍就等在正厅的屋檐下,甚至没有到厅上坐坐,见徐良出来以后,一人上前道:“奉诏,请徐相火入宫,请。”

    “奉谁的诏?”徐良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问道。

    “徐相方并不打算回答。

    徐良以次相之尊,岂容你打马虎眼?提高音量道:“你没听到我的话?”他当然知道来的是皇帝宠信的宦官之一,沈择的下属。但他是宰相,根本不会把内侍放在眼里。

    对方僵持片刻,也只能如实回答道:“奉太上皇诏命。”

    “出了什么事?”徐良这才开始往外走。那内侍跟在后头,只道:“徐相进宫便知。”既然是奉太上皇的诏命,深夜紧急召见,徐六心里已经猜到了。出了家门,只见外头停着一顶轿子,那内侍快步过,上前掀起轿帘。

    徐良立在屋檐下,只犹豫了眨眼的工夫,就举步下阶,钻了进去。就在他动身的前后,朝中多名重臣也和他一样,被内侍接往皇宫。到皇宫正门宣德门的时候,他碰到了签书枢密院事,过御河桥的时候,御史中丞又撵了上来。

    几名重臣互相之间并没有交谈,大家心里都清楚,只踩着积雪,匆匆往永华宫赶。离皇帝寝宫尚有距离,他们就隐约听到了哭声,心知不好,不由地加快了脚步到宫门前,只见内侍、宫女、卫士,无分尊卑男女皆哭。

    “圣上……”徐良暗呼一声,脚步变得迟缓起来。

    内侍入宫中禀报,不多时徐良等大臣被宣入,只见灯光映照之下,太上皇赵桓仍频频拭泪,面容悲戚。见此情形,以徐良以下,几名大臣跪倒在地。

    赵桓目视大臣,哽咽宣布道:“皇帝,驾崩了。

    ”

    尽管早已料到,但当这句话真真切切传入耳朵时,大臣们还是震惊不已徐良俯下头,闭上了眼睛,身后,传来同僚的哭声……

    没过多久,赵鼎、朱倬、李若冰等先后赶到,闻听噩耗,无不悲啼。皇帝英年早逝,对大宋来说自然是一个损失,国家失去了一个上进勤奋的领袖,大宋失去了一位本来大有可为之君。而对于徐良等大臣来说,这不仅仅是失去了一个皇帝,一个象征。如果没有赵谌,如果不是赵谌锐意进取,以恢复旧疆,驱逐北夷,洗雪国耻为己任,可能就没有他们的今天。从这个角度来说,他们更失去一位知己,自内心的悲伤,或多或少,再所难免。

    但这毕竟不是寻常百姓家,所谓情感云云,只能是昙花一般的绽放,随之而来的,就是残酷的现实。

    赵桓止住哭声,沉痛道:“天不假年,皇帝英年早逝,这身后之事还需诸大臣勉力维持。当务之急,是安排皇帝丧事。现在北方使者还在行在,如果妥善处理,也要卿等费心。最最紧要的,民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事如何处理,我也要和诸卿商议。”

    赵鼎老泪纵横,伏地道:“圣上奋有为,已呈中兴之象,不想苍天无眼,中道崩殂,此非臣等私痛,亦是四海臣民同声悲泣者。然如太上所言,民不可一日无主,国不可一日无君,臣认为,当尽快议定继任人选,一来可以主持大行皇帝的丧礼,二来也可避免混乱,震慑北夷。”

    老实说,徐良都还在考虑在此时是不是应该把这话说出来,但没想到赵鼎直接挑开。心中佩服之余,也等待着太上皇的表态。

    而赵桓一听到这话,就默然无语,因为赵鼎说得很明确,“继任”,如果太上皇复位,就不会叫“继任”。沈择在旁边听得心急,因为他之前在赵谌跟前极受宠信,很多事情都参与处理,因此成了习惯,此时听赵鼎如此说,就开口道:“官家殡天,然……”

    不料,他刚起个头,御史中丞就厉声道:“太上皇与大臣议国事,岂有中官说话的份”

    沈择张开的嘴巴一时合不上,他怎么也不会想到,一个台谏长官,此时竟,竟敢如此对他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一张脸涨得通红,怒火中烧但对方的话他根本无从反驳,只得恨恨闭嘴。

    赵桓见状,嘶声道:“大行皇帝没有子嗣,以卿等之见,该当如何?”

    赵鼎闻言起身上半身,朗声道:“臣认为,自古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大行皇帝既无太子,按理,当择亲王继承大统。”

    赵桓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因为赵鼎此言,直接就排除了他复辟的可能。心里虽然不快,但此时此地都不好表露,遂道:“理是这个理,然

    我育三子,今丧其一,还有嘉王赵谨,延安郡王赵训。嘉王年十八,延安王年十五。这,国赖长君,又尤其是眼下的局势,恐非嘉王和延安王能够承担的。”

    所谓“国赖长君”,就是说国家要靠成年的,有经验的君主来治理。但严格说起来,嘉王赵谨十八岁,延安郡王赵训十五岁,都不是小孩子了,按古礼,如果作皇帝,赵谨已经到可以亲政的年龄,而赵训也相差不远。国赖长君这一说,有些道理,但恐怕理由不够充分。

    赵桓说出这段话,其用意已经昭然若揭

    大臣们心里自然明白这一点,徐良立马就道:“回太上皇,嘉王和延安郡王虽然年浅,但大行皇帝只此两位皇弟。”言下之意,别无选择。我就不信你太上皇会亲口说,不如我来复辟。

    果然,赵桓这些大臣顶得不知该如何开口。若是从前,他在朝中还有些追随者,不好说的话可以有人代劳,可现在,除了身旁的沈择以外,根本没人可以替他声。而沈择,又被御史中丞一句话训得有口难言。

    一时间,永华宫里的场景令人唏嘘。里头,皇帝赵谌尸骨未寒,孤儿寡母呼天抢地,悲痛欲绝,外头已经开始就皇位继承问题开始了争执。

    赵桓沉默了,其实按说皇帝去世,他由太上皇再出山复位,也确实是一个选择。但问题是,得有人支持,最少,得有人替你把这话说出来。而他现在的窘境是,连个传声筒都没有,他本人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亲口说的。

    场面僵持住了,大臣们虽然跪着,但强硬的立场明显,赵桓虽然坐着,却显然处在劣势。太上皇想起隔壁的儿子,又看看眼前的处境,一时不禁有些灰心,长叹一声,直想说一句由你们去吧,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此事,待召集朝中文武百官,再从长计议吧。”

    他这么说,虽然冠冕,但自古以来这皇位继承问题,从来都不可能到朝廷百官议论的地步。只能是少数重臣和皇室商量。因此赵鼎反对道:“此事如何能放之朝议?”

    太上皇听了这话,有些光火,怒声威胁道:“那依卿之见,你们几个就决定了吧”

    这句倒着实把大臣们震住了,从徐良赵鼎到参知政事,中丞府尹,枢府长官,统统伏地请罪道:“臣不敢”

    当夜,几名大臣一直在永华宫守着,太上皇赵桓因为悲伤过度,被送回德寿宫。徐良等商议,照此情形,朝议无法避免,但在京升朝官百十来位,人一多,嘴就杂,而且尽管宰相是政府脑,你也不可能作到一手遮天。

    太上皇的旧臣虽然被清洗,但朝中仍旧不乏主和之人,而偏偏现在女真人又主动地求和,倘若他们认为迎还太上皇复位对议和有利,这怎么整

    ?徐良等人在煎熬着等到了天明,这一夜实在不好过……

    天刚亮,从德寿宫传来话,太上皇诏命,让宰相召集文武百官,到德寿宫议事。

    “怎么办?照此下去,事情就麻烦了,两位相公倒是拿个主意啊”朱倬冷得直打哆嗦。

    赵鼎一时束手,摇头道:“没奈何,只能朝议了。相信,朝臣们大多都不会偏向德寿宫。”

    “话是这么说,但这事哪经得起折腾?万一有个闪失,万事皆休”李若冰也察觉到事情的紧迫性。

    “要不然,我们召集大臣,直接拥立嘉王即位”御史中丞道。

    赵鼎连连摆手:“不成不成,若是太子,此议尚可。然兄终弟及,就绕不过太上皇。”

    “罢了,朝议吧,只要我们宰执大臣不松口,此事太上皇就难以如愿。”徐良坚定道。

    当下,自召集百官往德寿宫。朝臣们听说往德寿宫议事,尽皆愕然,但转念一想,不少人都猜到生了什么事情,遂紧急赶往。没用多久,朝臣们大多抵达,内侍搀扶了太上皇赵桓出来,宣布皇帝驾崩。噩耗传来,百官痛哭

    赵谌在位时间虽然不长,但其确实有所作为,尽管生过一些不快的事,但他的功劳还是主要的。百官哭悼他的英年早逝,同时也为“后事”而揪心,毕竟大行皇帝没有留下子嗣。

    百官哭号,响彻德寿宫,赵桓本已止住,此时勾动伤心,也当众流泪。好不容易一百多人收住声,赵桓拭泪道:“今皇帝中道崩殂,国不可一日无君,众卿且忍悲痛,以国事为重。”

    赵鼎再一次充当了急先锋,出列奏道:“臣以为,大行皇帝没有遗下子嗣,兄终弟及,当于嘉王,延安郡王中择贤而立”

    一语既出,大臣们窃窃私语,大多数人均认为,赵相此言合乎道统。大行皇帝没有子嗣,自然应该拥立他的兄弟即位,从嘉王和延安郡王之中挑选一位继承大统。

    而太上皇也将他昨晚的意见再说了一次,国赖长君,嘉王和延安郡王年浅,恐不足当此重任。说罢,他盼望着有朝臣出来附和他的意见,果然,一人应声出列,奏道:“臣以为,嘉王和延安郡王年浅,若继承大统,恐四夷轻朝廷。古言,主少则国疑,国赖长君,臣建议,迎太上皇复位”

    听到这个话,徐良等人的神情都变得极不自然,这正是他们最担心的。

    徐六将心一横,出列道:“臣以为,不可。太上皇患风疾多年,行走且不便,如何忍心再由上皇操劳国事?当立嘉王延安郡王之一。”

    徐六在朝中是标志性人物,又尤其是引军勤王以后,朝野声望水涨船高。再加上他是故清河郡王徐绍的儿子,自然受到原来主战派大臣们的拥戴。他和赵鼎先后表

    态,已经向朝中的支持者传达了明确的信息。

    “臣附议”“臣附议”三省官纷纷出列,旗帜鲜明地表达支持的态度。

    “臣附议”“臣附议”随后,枢密院从“同知枢密院事”以下,一个不漏地出列赞同。再后,三衙,诸寺监,御营司,各司各衙的大臣们全都表明了态度。

    赵桓看在眼里,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仍旧不免吃惊。他竟然在朝中失势至此根本不用数也知道,占绝大多数的朝臣都支持徐良赵鼎的意见

    这里面的原因很复杂。赵桓在位的后期,任用耿南仲等人,败朝朝纲,惹得天怒人怨。否则,徐绍等人动的政变不会成功。及至前些年,太上皇在黄潜善王宗濋等人支持下,趁大行皇帝到葛岭迎道君遗体时再次动政变,复辟夺位,使得他人心尽丧。

    现在朝中百官,大多都是当初他复辟之时,坚决反对者。如果他再次复位,这些人难免有担忧。虽说推举继承人是国家公事,但私心,也再所难免。

    眼见此情形,赵桓心知复辟无望,而且他也没有本钱跟朝臣们对着干,好一阵沉默之后,他无力道:“既然卿等都持此议,那嘉王和延安郡王,当立哪一位?”这句话,等于表明了他放弃角逐皇位。

    这个议题一抛出来,朝臣的意见可就没有那么统一了。

    嘉王赵谨,是慎德妃所生,年十八岁;延安郡王赵训,是由国夫人所生,年十五岁。他们都不是朱太后的嫡出,所嫡庶之分不适用这两位亲王。嫡庶一旦不适用了,长幼之分也就不适用。

    十八岁的赵谨年长,出生之时,国家已在祸乱之中。但这位亲王的表现,只能用乏善可陈来形容,他既没有什么出众的才华,也没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品行,反正就是规规矩矩,没有任何冒尖的地方。另外一位延安郡王赵训,年纪只有十五岁,这个人呢有一个优点,他性格很开朗,喜欢读书,学问嘛,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你不能指望他学富五车吧?但赵训有一个缺点,就是轻桃。除了喜欢读书以外,也喜欢丹青书法,颇似他的祖父道君赵佶。

    徐良等人商量过,嘉王年纪大些,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缺点,应当拥立嘉王。但仍有相当部分大臣认为,延安郡王赵训聪慧,很有潜力,只要加以培养,将来会成长为一位好皇帝。

    这个情况,太上皇赵桓似乎预料到过。在他看来,比较倾向于次子赵谨,一来年岁大些,二来性格上跟他有些相似,三子赵训颇有祖父道君之风,为他所不喜。

    有了这个态度,见群臣争执不下,他道:“嘉王年长,当立嘉王为帝。”

    他如果说要自己复辟称制,说的话肯定不能作数,但这时候就完全不一样了,几乎

    拥有一锤定音的效果。满朝大臣见太上皇明确表态支持嘉王,再加上徐良赵鼎等宰执也持此议,遂不再坚持。当下议定,拥立嘉王赵谨为新君。

    太上皇赵桓遂命内侍沈择去请嘉王到德寿宫,众臣就等着向新君朝贺。继承问题尘埃落定,赵鼎徐良等人都松了口气。两位宰相对视一眼,颇感欣慰。原以为这事少不得要大费周章,甚至有可能出现“武力胁迫”这之类,但想到,却是有惊无险。大行皇帝英年早逝,可谓不幸,但能顺利拥立新君,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第七百二十四章西部王

    当一大群内侍簇拥着一个少年人进入德寿宫时,就证明了一件事情。皇帝,不总是有“天日之姿,龙凤之表”,他也很可能长得如同大街上一块板砖扔过去都能砸倒七八个那种。现在的嘉王,立刻就要变成皇帝的赵谨,就属于这种类型。

    在现场那些身长七尺的武臣相比,他算是矮的,但跟他有风疾一直坐着的老爹相比,他算高的。模样不能说丑,也不算俊,反正一眼看过很难给人留下印象,若非要说这位亲王身上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东西,那就是他的神情显得很忐忑。有可能因为他还不知道要生什么事情,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知道了。

    在满朝文武注视之下,嘉王走到中央,对太上皇一礼,然后两支手就一直藏在袖子里,非常不安。赵桓心情可谓五味杂陈,但没有办法,木已成舟,现在,他这个次子即将成为大宋新一任的皇帝

    “大行皇帝不幸殡天,经百官朝议,拥立嘉王谨继承大统取黄袍来”赵桓这句话还算说得响亮。

    记得赵谌要黄袍加身时,他抵从不死,甚至满堂乱跑,打死不肯披上黄袍,最后还是由道君赵佶亲手给他穿上。但嘉王却不同,他尽管很紧张,但当父亲持黄袍在手,召唤他过去时,他犹豫了片刻,然后缓步而前,不时张望四周的大臣,眼神中透着一股茫然。

    赵桓等他来到面前,强撑着站起身来,将那件代表至高无上的黄袍披在他的身上,低声道:“大宋两百年的基业,就交到你手里了。”

    “儿,儿怕……”赵谨似乎想说什么。

    “不要说话,接受百官朝贺。”赵桓说罢,坐了回去。赵谨仍是处于一种慌张的状态,直到父亲示意他转身,他才吞了唾沫,甚至还飞快地舔了舔嘴唇,这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来。

    徐良正好掐在他转过身来的那一刻,带头跪拜下去,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宰相一带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文武百官齐刷刷一片跪下去,山呼万岁赵谨深吸一口气,伸手道:“平,平,平身吧。”

    当然,这算不是正式的登基大典。因为新君赵谨要作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替他没有子嗣的先帝哥哥主持丧事,然后才能正式称制。

    建武九年,腊月,大宋皇帝赵谌驾崩,享年二十六岁。群臣商议之后,上了一串长长的谥号,庙号肃宗,由新君赵谨主持丧礼,入土为安。赵谌在位时间并不长,但他的影响极大,军民百姓,朝廷大臣记住的,是他锐意进取,迎难而上,以驱逐北夷,洗雪国耻为己任的豪情壮志,以及功业未成,中道崩殂的悲凉。

    或许,死对赵谌来说,也有一个好的方面。至少,他不用再没日没夜地操劳,不用天天重复“鸡

    鸣则起,夜深乃卧”的辛苦。但他留给继任者的,却是一个蓬勃向上,大有可为的有利局面。

    正是因为如此,在举行登基大典之时,新君赵谨当着群臣的面表态,将继承先兄的遗志,竭尽全力完成其未竞之事业。这让大臣们看到了希望,受到了鼓舞。滞留杭州行在的金国使者闻听赵谌驾崩,也表达了“哀思”,并火向金廷报知此消息,并指出,尽管宋帝死得突然,造成一个很大的囚局,但大宋朝廷很快推出了继任者,并没有出现严重的乱象。

    因为拥立有功,赵鼎徐良等大臣得到了他们应得的赏赐。徐良被晋爵国公,仍旧担任“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并且皇帝对他表示了极大的信任,亲口对他说,我哥哥在位时,倚卿甚重,朕今初登大宝,军国重事悉委卿等。

    徐良随即建议皇帝,大赦天下,升赏群臣,赵谨无不听从。正月,改年号兴熙,昭告天下。这位新君屁股还没有坐热,就面临一个棘手的问题,对于女真人的求和,怎么回应?一个十八岁,从来没有想过会当皇帝的少年,自然是毫无主张的,只能问计于大臣。

    徐良适时提出,宋辽是盟国,对金开战,也是联合出兵。要议和,可以,女真人必须得和宋辽双方同时谈判,只有宋辽两国都同意,和谈才可以进行。皇帝对此毫无异议,批准执行。金国使臣一听这话,知道坏了,麻溜地离开杭州北上,回国报信去了。

    大宋兴熙元年,大宋的军民们都还沉浸在对先帝逝世的震惊之中。朝廷正式向天下昭告,称肃宗赵谌因“入冬以后,数冒大寒,遂至弥留”。消息到川陕,已经是兴熙元年的正月了,徐卫同时收到两个消息。一就是皇帝驾崩的噩耗,一就是他被新帝改封“东莞郡王”,川陕宣抚处置副使,权河东宣抚使。

    乍一听,徐卫还以为这位新皇帝也是个穿越众,居然连“东莞”都封出来了。但这里头,其实有内涵。在宋代,封爵前缀的地名,一般由受封者活动或者立功的区域来定。比如当年童贯被封为“广阳郡王”,就是因为他“收复”了燕云的部分地区。而在古代,燕京那一带曾经设立过“广阳郡”,所以封“广阳郡王”以彰显其功。徐卫之前的“天水郡王”也是同样的原因,秦州在古代曾经设置过“天水郡”。

    而这次改封“东莞郡王”,跟穿越无关。山东莒县,在晋代曾经设立过“东莞郡”,而“东莞郡”又是徐氏的郡望,所以,改封他为“东莞郡王”,乃是根据其郡望,以彰显荣宠。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天水”是赵家的郡望,朝中有大臣认为“天水郡王”不合适。

    总之,天水郡王也好,东莞郡王也罢,只是

    换个名头而已,其他一切照旧。徐卫仍旧以川陕宣抚处置副使的身份,总领川陕军政。至于暂时代理“河东宣抚使”,从河东半壁收复以后,徐卫就一直管着,现在不过是由朝廷正式下文,以求名正言顺而已。对于赵谌英年早逝,徐卫还是觉得挺可惜的,小伙血气方刚,力求上进,一心想当个中兴之主,驱逐北夷,再造山河,哪知天不假年,这么年轻就去了。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应该感到庆幸,如果说,赵谌不是这么早死,再活上个三五年的,他日子就不好过了。甚至说,赵谌哪怕多活个三五月,对他的影响都将极其重大。

    因为就在赵谌去世之前的数日,他还跟内侍沈择在讨论徐卫的问题。一个连女真人都忌惮得不行的人,又怎么能使杭州安心?

    过完新年之后,徐卫就开始筹备着给契丹人助拳了。萧斡里剌几次派人来沟通,表明辽军报复的**很强烈,已经不容许西夏再存于世。徐卫遂给泾原帅王禀下命令,此次讨伐党项,由泾原帅司出兵协助辽军,进兵路线是由边境上的威州出境,过瀚海,直接打击西夏王廷的中枢所在。

    宋辽联军的总体策略,是辽军从河西出兵,萧合达自夏州出兵,再加上西军泾原帅司,三路并进,企图一举亡夏。

    而党项人自然也知道他们自己大祸即将临头,一方面不厌其烦地向金廷求援,另一方面动员举国之兵加强防备。晋王察哥率领西夏精锐主要防备契丹,而被封为“西平公”的任得敬由主要应付萧合达和西军。

    一场决定西夏是否留在地图上的战争,箭在弦上,蓄势待。

    正月末,兴元府,川陕宣抚处置司。

    春天是个万物复苏的好时节,一元复始,万象更新。东莞郡王的脸上也洋溢着春天般的温情。那匹耶律大石送的汗血马到衙门前时,徐卫勒住缰绳,跳下马,还拉着缰绳轻轻抚摸了一阵马脖子,这才交到士兵手里,昂然往衙门而去。

    刚踏一步台阶,忽听几声悦耳的鸟号,抬头看时,只见一颗从衙门围城里伸出来的大树上,有一窝喜鹊搭了巢。在民俗中,喜鹊叫象征着吉祥,徐卫虽然不迷信,但听在耳里倒也觉得舒服。看来,今年一开始,就有了个好兆头。

    到了正堂上,幕僚们已经等着他主持会议了。徐九脱下身上的披风,扔给小吏,径直往主位上一坐,也不拿案桌上佐吏替他准备的文书,直接道:“泾原要出兵了,一应调度命令,尽快办好,这是要之务。另外,快开春了,检查各司营田的情况也该着手准备。德远。”

    “下官在。”张浚闻声起立道。

    “你看今年谁去?”徐九问道。到开春时节,宣抚处置司都会准备派出“劝农

    使”,到各地检查春耕,尤其是检查陕西几个帅司的营田任务,以及重建事宜,是件大事。

    张浚想了想:“要不派韩向走一趟?”

    徐卫一抬下巴,向着一名官员道:“雪奄,你辛苦一趟?”

    “下官责无旁贷。”那官员起身道。

    徐卫点点头,忽道:“我先来衙门时,怎么见西门那边路烂得不成样子?过年之前就那样,还不弄?让兴元府赶紧处理了,怎么,年还没过完呢?”

    众官皆笑,徐卫喝口茶,继续道:“我要说的说完了,诸位同僚可有事?”当下,各幕僚将自己负责的事要议的提了出来,能马上拍板的,当堂决定,不能的,也记下来。

    “大王,今有成都府、绵州、汉州、梓州四地官员上书……”张浚说到这里,从身边取了文书,起身送到徐卫案桌上。

    “哦?所为何事?”徐卫一边问,一边拿起来看。

    “成都知府和其他三州的知州,均认为,四川转运使赵开在川大变酒法,已招致议论。今数年之内,又大举变革茶法盐法,四川各界颇有怨言,呈请宣抚处置司罢去新法,一切以旧制为准。”张浚说这话的时候很小心,因为他知道,赵开这两上字在,在宣抚处置司里很容易引起争执。

    果不其然,徐卫听他这么一说,看都没看完,就将公文扔在案桌上:“以旧制为准?倒回去?这几个怎么想的?”

    一直不声不响的万俟卨此时道:“大王,既然四川各界有怨言,宣抚处置司就不得不重视。四川为战事已经耗尽民力,府库为之一空,百姓也是怨声载道。此时,仍强行推进新法,与民争利,恐怕不合时宜。”

    “与民争利?”徐卫皱眉道。“万俟宣判,话不能这么说。先论这酒法,从前是公卖,每岁官府得利几何?于百姓又有甚好处?再说这茶法,之前是由提举茶马司负责,跟夷人耍的什么把戏?打白条,一年推一年,非但惹得边境不安宁,诸夷都有怨气,茶农干脆自己把茶树扒了,宁愿地里长草。我看不出来,在赵开变法之前,人民有什么利可言。”

    万俟卨仍旧端坐,双手放在袖子里,也不看徐卫,就看着地面道:“此坊间流言,不足采信。”

    “不足采信,你就去翻往年的旧账,再不然,到成都去,约谈士绅商贾,看看赵开到底是在与民争利,还是与某此人争利。”徐卫有些不悦。这万俟卨到任以后,基本上没什么建树,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不知这厮到底怎么回事,专拿赵开开刀,凡是碰上四川转运司的公事,到他手里就没有顺顺当当办得下来的。不恶心徐卫几回,绝不签字联署。

    而任用赵开变法,正是徐卫经营四川的一个重要措施。

    “下

    官正有此意。”万俟卨突然道。

    “哦?宣判有何高见?”徐卫问道。

    “从前只是民间有意见,今次一府三州的官员上书,非同小可。下官认为,宣抚处置司已经派员下去调查,了解四川各界的想法。”万俟卨不紧不慢道。

    徐卫看他一眼:“也查四川转运司?”

    “这是不可回避的。”万俟卨道。

    徐卫一时不言,从鼻孔里深吸一口气,随口道:“罢,此事容我考虑,谁还有事?”

    早会开完之后,徐卫板着一张脸进了自己的办公堂。喜鹊给他带来的那点好心情,就被一颗老鼠屎给败坏了。坐在椅子上想了片刻,又将方才没看完的公文重新拿起来阅毕,越恼怒。娘的,这酒法都变了多久了?现在一府三州的长官才上书说“与民争利”,早你妈干啥去了?

    徐卫虽说是川陕最高军政长官,陕西他玩得顺溜,各司各府各州,他的命令通行无阻。但在四川就不一样了,尤其是万俟卨来了以后,真有些针插不进,水泼不透的感觉。就说这回一府三州上书这事,恐怕也脱离不了万俟卨的影响。这货不能再留在跟前碍眼……

    “大王。”张庆立在门口敲了敲门,另一支手里还拿着文本。

    徐卫一抬头,示意他进来,后者来到他案前,将公文摊在桌上道:“这是去年在河东殉职细作间者的抚恤。”

    徐卫拿起来看了一遍,便一手提着袖子,一手取了笔在上面签字,口中问道:“只是去年的?有没有……”

    “哦,都包括在内。凡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过五年的,也一并抚恤了。”张庆道。

    “嗯,行了,你记住,除了明文规定的抚恤金外,再由宣抚处置司拨一部分。”徐卫吩咐道。他手下的细作间者遍布陕西河东,这里头暴露的,殉职的,不在少数。若是士卒殉国,不光有抚恤金,家人还有粮拿,若是军官,其子女都可以有优待。唯独这些细作间者,作的贡献并不比官兵少,但他们的待遇实在无法相提并论,死了给笔抚恤,其他什么也没有。如果碰上那种失踪的,若是从前,基本上自认倒霉,因为有司没法证实你是死是活。直到徐卫立下新规,凡是失踪过五年,没有任何音讯的,也给予家人抚恤。当然,这只包括由各司派出的人员,收买的,投诚的,不在此列。

    “是,即刻就办。”张庆应允道。语毕,拿起签好字的公文不要往外走,刚转半个身,见徐卫把笔一扔,脸色不好看,又回来道“大王在为堂上的事生气?”

    徐卫不言语。

    “说来也怪,这成都府按说是赵开变法受益最大的,几个新法都是先在成都试点,再全川推广。谁上书,也不该是成都府啊。”张庆道

    。

    徐卫冷哼一声:“我相信,四川肯定有人有怨言,这是避免不了的。但这些人是小题大做,危言耸听。还呈请本司罢除新法,一切以旧制为准。哼,这几个难道不知道,他们能按时足额拿到钱,都有赵开的功劳?”

    张庆思索片刻,建议道:“有的人不宜轻动,但有些未必。这次上书的,轻就斥责,重就调离,敲打敲打四川那帮人。”

    徐卫有“便宜黜陟”权,比如这回上书的成都知府,以及三州知州,他可以用反对变法的名义将他们调离,根本不算什么大事。。.。

第七百二十五章弄走万俟卨

    甚至,他还可以提请罢免,只是这样作动静比较大,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这种方法。徐卫摇摇头,并没有说话,张庆见状问道:“这股风不遏制,以后事情会更多。”

    “我晓得。”徐卫道。“但调离几个府州长官没有用,根子不在他们身上。”根子当然不在这些官员身上,他们的后台就是宣抚判官万俟卨,说得彻底一些,根源在朝廷。如果徐卫想弄走万俟卨,不是没有办法,他完全可以有很多理由上奏朝廷,要求调走其人。更何况,现在徐良在台上执政,几乎可以肯定行得通。

    但徐卫不愿意这么干,本来他现在执掌大权,手握重兵,就属瓜田李下,一有风吹草动朝中就有会反应,为了一个万俟卨不值得如此。

    “那就把根子都扯出来。”张庆正色道。

    “你有想法?”徐卫问道。见对方点头之后,他想了想,道“去吧,中午再说。”

    马扩的小儿子今天成亲,娶了个商人家的女儿,因此丰厚的嫁妆着实让同僚们羡慕了一把。他虽然是半路出家追随徐卫,但很受重用,官拜宣抚处置司参谋军事,在西军里也享有威名。因此他娶儿媳妇,不光徐卫亲自主婚,很多西军将帅虽未亲至,但一份厚礼总是跑不了的。婚礼办得很风光,酒席也很热闹,百十来桌宾客酒足饭饱散去以后,徐卫和张庆就被请到了偏厅用茶。

    “大王,张机宜,对不住对不住,才把宾客送走,怠慢了怠慢了。”这两个正说闲话时,马扩从外头匆匆进来。红光满面,一脸的喜气。

    张庆一见就打趣道:“你这么精神作甚?又不是你成亲。”

    马扩大笑道:“我怎能不高兴?这天下作父母的,哪个不盼儿女成家立业?今天一过,我就算交待完了。”他的几个儿子要么安排在秦凤,要么就在宣抚处置司,虽说不算什么身居要职,但前途几乎是保证了的。

    “新郎倌作甚去了?”徐卫笑着问道。

    “大王也知道,成亲就那么回事。这正酒一吃完,下午还得祭祖铺新床什么的,反正我是不管了。”马扩摆摆手道。

    “你倒是想管,人家让你管么?”张庆一直开着他的玩笑。

    “你这厮别耍嘴皮子,你那大儿子也快了。到时候,嘿嘿……”马扩笑道。徐卫和他这帮下属,就数他儿子生得最晚,像张庆的长子都已经十几岁了,再过个三四年岂不到替儿子娶亲的时候?

    一阵玩笑,张庆收起笑意,道:“子充兄,早会的时候你看到了吧?”

    “早会?哦,我又不是瞎子。哼,反正自打他来,碰上四川的事就跟灌了粪的庄稼一样,一茬一茬地出来。”马扩冷哼道。“那厮甭说你我,连大王也没有放在眼里过,一门心

    思都在搅和上了。”

    “这回成都府还有几个州的主官上书,十有**是他撺掇的。这么搞下去,不是个办法。”张庆严肃道。

    “大王应该给他提个醒。”马扩正色道。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上头指派来的,为朝廷张目,轻易动不得。”徐卫捧着茶杯道。

    “我倒是有个想法,不知大王意下如何?”张庆试探道。见徐郡王点头之后,他继续道“现在河东府州县的主官倒是补得差不多了,但诸司还都缺着。大王兼任着河东宣抚使,依我看,大王不如上奏朝廷,辞了这兼差。”

    徐卫看他一眼,点头道:“继续。”

    “他的级别在那,等闲位置挪不动。但一路宣抚总还容得下他吧?”张庆道。

    马扩听到这里,有些不明白:“你说让大王辞去河东宣抚使,推荐万俟卨接任?”

    “就是这个意思。”张庆道。

    马扩摇摇头:“我看悬,河东新复,百废待举,纯粹就是个烂摊子。这种差事,没几个人愿意接,虽说从川陕宣抚判官到河东宣抚使算是晋升,但他八成不愿意。再说了,河东那地岂是他能够镇得住的?别的还不提,光是河东各路兵马,估计就没有几个鸟他的。”这倒是实情,河东驻军,除了部分西军以外,其他几乎是清一色的义军改编。这些人面对徐卫,自然不敢耍任何花样,但如果换一个人去,恐怕弹压不住。他们在河东跟女真人周旋了多年,说是难听点,匪气难改,万俟卨如果宣抚河东,有他受的。

    “不愿意?只要朝廷了话,他不愿意也得愿意,要不自己赋闲去罢”张庆冷笑道。

    “只是,大王也说了,他是朝廷指派下来的,杭州能轻易变动么?”马扩质疑道。

    张庆笑而不语,徐卫前思后想一琢磨,这倒是个办法。举荐万俟卨宣抚河东,能够掩人耳目,六哥在朝廷,批下来问题不大。到时候万俟卨如果拒绝任命,就只有赋闲一条路可走。如果是从前,这办法或许得慎重,但现在却不同,一朝天子一朝臣……

    大宋兴熙元年二月,金国君臣收到了大宋皇帝驾崩的消息,这对他们来说是件好事。因为赵谌在位时,一贯对金强硬,坚持以武力收复失土。也正是在他在位期间,宋军完成了从被动防守到趋向反攻的转变。现在他一走,大金国就少了一个强劲的对手。

    但另一个消息就不那么好了。大宋朝廷拒绝了单方面跟女真人议和,因为宋辽是同盟,如果要议和,金国就得跟宋辽一起谈。这倒大出兀术意料之外,在他想象中,自己几乎是忍痛割肉,拿出来淮西河东两块地盘,如此重利岂无法yin*到南朝君臣?

    如果和宋辽同时谈判,那几乎是不可能

    的事情。先辽国会不会坐下来谈,还是个未知之数。其次,就算契丹人肯和谈,大金既许大宋淮东河南,那你拿什么去给契丹人?人家张口要燕云故地,你给么?而且此次对宋和议,最大之目的,在于破坏宋辽之同盟。并不是说大金国让人打得除了求和就没有其他路可走了。现在既然南方不上当,那么和谈就失去了价值,除了加紧准备军事斗争以外,没有其他选择。

    大金国现在面临的局面很艰难。南面要防西军,西面要防契丹,如果说南朝大规模北伐,还得考虑河南河北,确实不容乐观。不过接下来,徐卫和契丹人应该会联手去对付西夏,要破解这个困局,就得从此处着手。

    杭州,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徐良官邸。

    徐六因为拥立有功,晋爵国公,皇帝从新年以来,皇帝赏赐不断,极尽荣宠。他的儿子也因此升了官,徐家端得是风光。这日碰上旬休,他哪也没打算去,就有家里休息休息。

    “母亲。”踏入徐母房中,徐六执礼问安。

    “今日不去上朝?”徐母年近七旬,满头银丝,但身体还算好,耳目也灵光。徐家现在,就剩下这么一个长辈了。

    “儿今日旬休。”徐六回答道,说着上前搀扶母亲坐下。

    “徐四两口子安顿下来没有?”徐母问道。到底是婶娘,总记着侄儿侄媳来了江南这事。

    “回母亲的话,四哥在镇江供职,四嫂和侄儿侄女们,儿已经帮忙在城中寻了住处,安顿已毕,请母亲放心。”徐六恭恭敬敬地回答道。

    “那就好,你二伯那个人脾气倔,又不会为人处世,往年呐,没少跟你父亲闹。不过现在人已经去了,谁还记他的不是?徐四徐九两个小的倒也懂事,你们是堂兄弟,自家人要团结。哎,你哥哥最近怎么没来信?”徐母年纪大了,总爱唠叨,但徐良却认认真真地听着,看得出来是个孝子。

    “最近西边要打仗,估计哥哥军务缠身。不过娘别担忧,哥哥现在是鄜延帅,不必再作那冲锋陷阵之事。”徐良宽慰母亲道。

    “又打?哎哟,这仗啊打了多少年了?女真人怎么还不消停?”徐母叹道。这些军国大事徐六自然不会和母亲详细解释,再者你说了她也未必懂,因此没多说什么。拜母亲起居完毕,他才回到书房。徐家五兄弟,只有他一个人是走的科举,进士出身,即使如今作了宰相,书本也是不曾放下的,这是深受其父徐绍的影响。

    刚看没几句,仆人在外头道:“相公,有兴元来的信。”

    “哦?拿进来。”徐六放下手中的书,仆人入内呈上书信,他一看封皮就知道是徐九写来的。徐家五兄弟里,虽说只有他一个读书人,但会作人的

    ,就不止是他了。老九这厮别看是个带兵的粗人,心却挺细。平常就算没事,也是书信不断,逢写信必问婶娘安。隔三差五的,使人捎些东西来,不一定都是什么珍贵之物,但母亲每次收了,都要夸赞他几句。

    拆开信来一看,徐卫先问了婶娘兄嫂安好,又再三感谢对于徐胜父子的帮忙。末了,才提到一件事。他打算上奏朝廷,辞去河东宣抚使的兼差,改荐现在的川陕宣抚判官万俟卨宣抚河东。

    徐六看罢,就知道堂弟打的什么主意。万俟卨是先帝专门安排到川陕的,其目的不言自明,相信这些日子没少给老九添堵。现在徐九打算举荐他为河东宣抚使,其用意,也是不言而喻的。就算把这人弄走,眼不见,心不烦。

    先写信来跟自己打招呼,是希望到时候帮帮忙。这事如果放在先帝驾崩之前,恐怕不好办,没法办。但现在却不一样……

    思量一阵,即提笔给徐卫回信,信写好,刚装上,仆人又来报道:“相公,有客来拜。”

    “谁?”徐良随口问道,他父亲徐绍在世时,这徐府就是门庭若市,现在他又任次相,这宾客自然少不了。

    仆人呈上拜帖,徐六瞄了一眼,面露欣喜之色,吩咐道:“先请他到花厅用茶,我随后就来。”仆人去后,他将徐九的书信收藏妥当,又将回信封好,这才离开书房。

    徐府花厅上,一人坐于客位,下人虽然给他奉了茶,但却摆在旁边没有动。端坐于椅上,神态平静。其人看模样已过知天命之年,两鬓夹杂着银丝,脸上的褶子也掩藏不住。脸庞削瘦,额宽鼻挺,凳下留一把须,梳理得整齐,全身上下都一丝不苟。身上穿着三品以上官员才配的紫袍,腰里的金带和鱼袋也象征着他不凡的身份。

    忽听有脚步声传来,他寻声望去,只见徐六快步而出。站起身来,往前走了一步到厅中,手抬起执礼,却没有急着说话。

    “会之兄,一路辛苦。”徐六满面笑容,几个大步上前来,执住他的手,显得很亲热。

    “见过徐相。”那人微笑道。你道此人是谁?不是旁人,正是前参知政事,秦桧。他本是徐绍的得力助手,后因故被解除“参知政事”,下放地方,作了个西京留守兼判河南府,除了本职工作以外,主要负责修缮皇陵。结果皇陵修毕,满以为可以回朝了,哪知又给调到了南方,继续以三品大员的身份作地方官。

    就这么苦苦熬着,终于熬出了头。徐良向新君赵谨上奏,建议将秦桧召回朝中复任参政,得到了批准。时隔多年,在外头游了一大圈,他终于又回到了权力中枢。想当年秦桧作御史中丞和参知政事时,还是英姿勃,但这些年的抑郁,使得此人苍老许

    多。或者,就是因为这段遭遇,磨平了他的棱角和锐气,让他现在看起来,就是个平和的老人。

    “哎,论起来,你还是我的前辈,不必客气,坐坐坐。”徐六拍拍他的手道。徐良为什么想尽办法把他弄回朝廷?先,当然是因为此人曾是徐绍旧属,有了这层关系,徐良自然对他另眼相看;再者,秦桧的能力不俗,当年就是徐绍变法的急先锋;最后,参知政事定额三员,现任的朱倬和李若冰,一个是赵鼎举荐的,一个是先帝安排的,徐六当然需要一个秦桧这样的人。

    分宾主坐定以后,徐六道:“往昔我在陕西,时常听先父称赞会之兄。说你精于政务,处置稳妥,遇大事又有魄力。这几年在外头,实在是委屈了。”

    听他提起徐绍,秦桧拱手道:“故清河郡王在世时,对下官多有栽培提携。只恨山高路远,恩相辞世时,也没能前来吊唁,实在惭愧,惭愧。”

    徐良见他言辞恳切,心里受用,摆手道:“你也是身不由己,不必介怀。此番,朝廷召兄回来,是要委以‘参政’之重。我在圣上面前,再三替兄进言,圣上对兄长可是寄予厚望,这一点,会之兄可要有个分寸才是。”

    “桧得圣上知遇,自当肝脑涂地,以思报效。”秦桧道。

    徐良点头赞许。又说了一阵不打紧的,他逐渐将话题引到朝政上来。“圣上新近践柞,一应大政方针都沿自先帝。目下,朝廷要务,仍是积蓄军力,准备北伐。你对此,可有看法?”

    秦桧没有马上回答,而是静静了想了一阵,才徐徐开口道:“桧虽在外,然心系朝廷。对于相公联辽攻金之大政,桧是极力赞同的。女真于契丹有亡国之仇,于我朝有窃土之恨,联手抗金,实为上策。此番,徐郡王和契丹人联合出兵,一举收复河东半壁,天下震动,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徐良非常满意,频频点头。

    “至于相公欲练精兵五十万的构想,桧以为,也是切实可行的。兵贵精,而不贵多,且冗兵最耗财政。昔年朝廷养兵百余万,每岁收入大半用于此,实在不堪重负。相公执政,对诸多沉弊都有所针对,只要坚持下去,必见成效。桧若复参政,所能作的,就是尽力襄助相公,促成此事。”秦桧正色道。

    “如此甚好甚好”徐良听完这番话,庆幸自己一再坚持,终于把这人调回了中央。

    “不过……”秦桧这句话刚起个头,就停了下来。

    “哎,这又不是在政事堂,有话直说无妨。”徐良鼓励道。

    “有一点,须得注意。”秦桧沉声道。“近年以来,女真人对我朝已无致命威胁,王师已逐渐转守为攻。可以说,宣和、靖康、隆兴以来的艰难局面已经不复存

    在。越往后,这种趋势应该越明显。”

    “不错,如今宋金之间,已经攻守易势”徐良朗声道。

    “正是因为如此,有些事情朝廷才不得不注意。比如,个别帅臣飞扬跋扈,目无朝廷,动辄违节抗命,居功自傲。这种事情,如果不加以遏制,越往后就越难处理。”秦桧道。

    徐良知道他指的并非徐卫,遂笑道:“会之兄眼光放得长远,难得。不过,现目下,朝廷仍旧要借重帅臣,不如此,何以驱逐北夷,恢复旧疆?”

    秦桧闻言,俯道:“相公所言甚是,在下倒是太过忧虑了。”。.。

第七百二十六章整个世界清静了

    “大王可在?”张庆在徐卫办公堂门口瞄了一眼,见门掩着,遂向外头办公的节度掌书记问道。

    “万俟宣判在里头。”那佐官起身回答道,刻意压低声音。张庆听罢,点点头。他本来是刚刚收到一份急件,想要向徐卫汇报,不过这情况倒让他有些犹豫,思之再三,还是打算先回去。因为既然掩着门,想必是谈什么机密之事吧。

    他刚转身,就听到里面一声响,好似有人拍了桌子。紧接着,传来一句:“朝廷决议,岂容你挑三拣四你说话当有个分寸”这是徐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冒火。

    “分寸?你跟我说分寸?我数十载寒窗苦读圣贤之书,怕是比你知道分寸”这高声回答的人当是万俟卨无疑了。

    “我不跟你多说,有什么话,你直管对朝廷讲去罢”徐卫怒吼道。

    话音刚落不久,门突然被拉开,满面怒容的万俟卨在门口时还回头骂了一句:“配军安敢如此”

    张庆听到这话,勃然作色,一句“直娘贼”已经到了嘴边却又生生吞了回去。世人骂军汉,常用“贼配军”“黥卒”“赤老”等侮辱性语言。然徐卫何等人?他是西军统帅,川陕长官,郡王之尊,岂容你一腐儒呼为“配军”?何况,他是以将家子的身份,因功授官,并非刺配充军。万俟卨这话,简直毫无道理,无理至极

    那来来往往的官员们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动静,都停下脚步,无不愕然。

    “都忙去吧,听什么呢?”张庆挥手道。官员们这才低下头,各自散了。张庆步入堂内,只见徐卫脸色铁青,坐在椅上胸膛不住起伏,显然怒极。

    “大王不消跟这老儒置气。”张庆劝道。

    徐卫哪里这么轻易消得了气?当年从大名府起兵,“他”才十六岁,至今二十年光阴,汉人、契丹人、党项人、女真人,什么人没见过?上到皇帝,下到走卒,什么人没遇过?还没谁敢当面呼为“配军”万俟卨今天算是开了个头

    原来,朝廷的命令下来了,万俟卨不出意外地被任命为河东宣抚使。可他却不愿意接这烂摊子,河东的情况他虽未亲见,但想也想得到,刚刚经历了战乱,百废待举,局面肯定艰难。而且他非常清楚,河东不是他能够镇得住的,且不说骄兵悍将,单说跟金军面对面这一点,就够他胆战心惊。

    但正如徐卫所说,朝廷的决议岂容你挑三拣四,万俟卨自知无法挽回,他怒火中烧地来找徐卫闹,尽管他也不确定这是不是徐卫搞的鬼。两人见了面,起初还算客气,他也能遵守礼节,但后来越说越激动,嘴就把不住门了。结果激怒了徐卫,于是乎他一句“配军”脱口而出。

    可徐卫到底是徐卫,深深吸上一口气,问道:“有

    事?”

    张庆这才记起自己的目的,将手中公文呈上道:“收到鄜延帅司急报,言金人在西三州集结。”

    徐卫一听,刚才的事早抛到脑后去了,展了报告仔细来看。说是本月,麟府的驻军探到在东胜州所属的金“西三州”一带,金军有大规模集结迹象,其用意不明。或为寇麟府,或为援西夏。

    看罢,徐卫放下军报,皱眉不展。眼下已经开春了,宋辽两军即将联合出兵,讨伐西夏。女真人在这个当口,于边境陈兵,值得警惕。诚如徐洪在军报中所说,金军的目的不外乎两个,要么是为了入侵麟府,要么就是了为援助西夏。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此前我们普遍认为,党项人是女真人的替死鬼。他们出兵乱辽军后路,解了金军燃眉之急,但女真人一定会出卖党项。如今看来,似乎我们预料有误?”张庆沉声道。

    徐卫思索片刻,摇头道:“是,也不是。”

    “此话何解?”张庆疑惑道。

    “如果说,一切按照女真人的设想来走,那么他们不会搭理党项人。而现在,我方拒绝了单方面议和,这正是女真人对此事作出的反应。”徐卫道。

    “大王的意思是说,因为我朝拒绝了单方面议和,所以女真人恼羞成怒,才有此一举?”张庆道。

    “不是恼羞成怒。”徐卫道。“不过也差不多,他们也没得选择。如果我朝单方面与之议和,必激怒契丹人,也就不可能联合出兵讨伐西夏。现在,女真人的算盘落空,如果再对西夏不管不问,那不是傻子么?有一个西夏在,还有人替他们挡一阵,所以,这个局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来搅和一趟。”

    “那我们怎么办?是否相应增派部队?”张庆请示道。

    徐卫断然摇头:“不必,这场仗本来就是契丹人主打,我们帮干忙而已。仍照原定计划,泾原军出兵两万,佐以番兵弓箭手,剩下的事,契丹人自己去打理。他们不是还有萧合达杵在那儿么?你马上把这消息送出去,告知契丹人。”

    庆应道。正想离开时,打量了徐卫几眼,再次劝道“大王不必让他坏了兴致。”

    “哼哼。”徐卫轻笑一声,挥了挥手,张庆这才外出。他才不会坏了兴致,只不过当时听到那句“配军”实在冒火。但转念想想,你骂吧,骂有什么用?照样给你弄到河东去,你要是不愿意去,那就是违背朝廷的命令,就只能给自己找理由赋闲。但你又没死爹又没死娘,除了称病,几乎找不到其他借口。当然,你如果愿意提前退休,另当别论。

    果然,万俟卨收到朝廷任命以后,拒绝赴任,滞留在兴元府,向朝廷上奏称,自己年老有疾,恐怕无法担当河东宣抚的重任

    ,请求朝廷让他解职养病。当然,他请求的同时,也没有忘记参徐卫一本。可他又没有什么实质的证据能证明徐卫有什么不妥不当之处,只能称徐卫手握重兵,执掌大权,是一个潜在的威胁。

    可现在大宋国内“潜在威胁”多了去了,两浙的赵点,淮西的刘光国,江西的折彦质,荆湖的韩世忠,哪个不是手握重兵,执掌大权?而且徐卫远在西陲,要说威胁,还轮不到他。因此,万俟卨请求养病的要求被批准了,但他弹劾徐卫的本子却好似泥牛入海,杳无音讯。

    倒不是说徐良给压下来了,他现在虽然在台上执政,但还没到支手遮天的地步。本子送到中书,不止是他可以看,赵鼎和三位参知政事,全都知道。但宰执大臣们集体失声,根本没人过问这事,更谈不上捅到皇帝那里去。

    为什么?

    先,万俟卨的调调不新鲜,从抗金开始,这种议论一直存在。如果说你万俟卨真搞到了点什么材料,能证明徐卫有不轨之举,那另当别论,谁也包不住。但你的话只是老生常谈,现在一大摊子事,谁有空听你闲扯蛋?

    其次,川陕离不开徐卫,他镇守西部这么多年,早就已经是“长城”级别的帅臣了。如果不是天下太平,到了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地步,而徐卫自己又本本分分的话,但凡脑子没坏,都不会轻易去触动他。

    最后,万俟卨是先帝派去川陕,为朝廷张目的,所以他和徐卫不睦不是什么怪事。徐卫举荐他宣抚河东,固然是想将其调离,免得烦恼。但万俟卨这本奏,难道不是为了报复?所以朝廷不予理会,因为一个徐卫,一个万俟卨,分量相差太远。

    兴熙元年,三月,杭州行在。

    天刚麻麻亮,升朝官们便已经集结在宫门里,等待御史整队了。皇帝登基这几个月的表现,大臣们还是挺满意的,早朝从来没有无故断过,在朝堂上,新君也虚心地向大臣求教,并且多次表示要继续先兄遗志,完成其未竞之业。虽然赵谨显得很稚嫩,遇事没有主见,但对一个刚刚即位的十八岁少年,你能要求多高?

    徐良和秦桧站在一起,他们的身旁簇拥着许多官员,正小声议论着事务。赵鼎站在旁边一些的地方,抱着笏板侧头和参知政事李若冰说着什么。时辰一到,御史出来整队,而后向资政殿进。文武百官,各依官阶,纵队而前,至殿前广场停下,御史清点人数,记录有无无故缺席者,然后才进入大殿,按班站好。

    这个时候,皇帝还没有出来,大臣们还可以小声讨论一些事务。直到听见“静鞭”响起,大家就得赶紧闭嘴。而后,戴通天冠,穿绛纱袍的皇帝赵谨就从后头转出,不急不徐地坐上御座。

    百官行大礼参拜,山呼万岁,赵谨手一抬:“诸卿平身。”当了几个月的皇帝,至少这个动作还是非常熟练的。

    紧接着,百官奏事,一般都是分司分衙进行。因为朝臣不少人都是同一个衙门,有事大家集中在一起,不可能一人一事,这么搞的话,说到天黑也说不尽。

    前头一些官员奏毕以后,徐良随后出班道:“启奏陛下,今有司已于两浙、淮西、江西、荆湖挑选将佐,预备往陕西借职。臣请圣上示下,是否准行。”

    赵谨听得很认真,但之后却是一片茫然,因为这个事是徐良当初和先帝赵谌定的,他根本不知情,遂问道:“这,诸司将佐,缘何要到陕西借职?莫非西军缺将官么?”

    “陛下容禀,昔年宰执大臣曾与先帝相商,认为西军与金军鏖战十数载,非但遏制金人攻势,更逐步将女真人逐出陕西,其经验值得南方诸司借鉴。因此,预备从诸宣抚司所属部队中挑选将佐,往陕西借职,行观摩学习之事。”徐良道。

    “哦,原来如此。朕也听说过西军能征惯战,这观摩确实有益。只是,将佐们都走了,这南方诸司的部队谁人统领?”赵谨问道。

    这个问题未免有些外行,甚至有些……但皇帝即位不久,政务不熟,大臣们也不意外,徐良奏道:“回陛下,此次从诸司中挑选的将佐,大多是统领以下,且各司不过挑选七八人,并不影响。”

    “那此事东莞郡王知情么?切莫仓促,也使西军有个准备。”赵谨继续道。

    徐良也觉得这问题有些不靠谱,这么大事的老九怎么可能不知情?但想到皇帝新来的,于是详细道:“此事早已通知川陕宣抚处置司,且川陕已经准备妥当。南方将佐一到,即安排相应差遣职务,使其融于西军之中,早晚观摩。非止习战法,其行军、扎营、号令、束伍、器械、斥候,无所不包,预计为期半年得还。”

    赵谨似懂非懂,点头道:“既如此,便可下令启程。”

    “遵旨。”徐良领命退回班里。

    随后相赵鼎又出班奏道:“陛下,此前金使南下求和,欲与我朝单方面缔结和议,被拒之后北还,至今没有回音。臣担心,金人会对此事有所反应,当使淮西荆湖两司加紧戒备,以防不测。”

    “有备无患,才是稳妥之计,赵卿所言极是。”赵谨赞同道。

    “臣以为,大可不必。”一人出班道。众人视之,乃参知政事秦桧。

    “哦?”赵谨有些意外。

    而更意外的则是赵鼎,疑惑道:“秦参政此言何意?”

    “自宋辽联合出兵,我军克河东半壁以后,金人理当集中力量防备西军和辽军。纵使因我朝拒绝和议有所报复,量其也无力南顾,至多

    在河东征伐。”秦桧朗声道。

    赵鼎听罢,倒也没不快,只是道:“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非也,赵相此言,在下不敢苟同。”秦桧倒有些认真了。“如果朝廷明令一下,荆湖淮西两司岂敢怠慢?彼时,部队频繁调动,非但费财,也徒增将士烦扰。而且,据在下所知,淮西荆湖两司,一直处于战备状态,实在无须过多警示。”

    赵鼎无言以对,默默退回班里,殿上赵谨见此情形,不知如何是好,正好看到秦桧也退回去,而且大臣们也没有再奏事的,遂道:“既如此,今日便散了吧。”。.。

第七百二十七章南方军官团

    “呼……”从资政殿退出来,赵谨这才松了口气,跟身旁的内侍对望一眼,好似过了一关。“相要前沿戒备,参政说不必,这……唉。”

    “官家,现在去哪?”内侍问道。

    赵谨立在原地,一时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往常若是有紧要的事,这时候他应该去垂拱殿,和宰执大臣议事,不过今天好像没这项,所以嘛……

    “去‘勤政堂’看看吧。”赵谨道。当下,便摆驾勤政堂,到了那里时,皇帝立在堂前抬头仰望由祖父徽宗赵佶亲题的那块匾额,随即踏入堂中。这里的一切都还保持着先帝肃宗生前的模样,他用过的笔砚,坐过的椅子,纹丝未动。他以前翻阅过的书本,倒收拾得整整齐齐,甚至连墙壁上所悬挂的书画,好像也有人仔细擦拭过。

    赵谨看着这一切,似乎在寻找当初兄长在这堂中留下的影子。赵谌在位之年,除去睡觉,可能有相当部分时间是在这“勤政堂”度过的。赵谨注意到,那张案桌的边沿已经磨掉了漆,不难想像,有多少日子先帝在这里伏案疾书,批阅奏本。

    “我想建个阁子,专以收藏先兄文集,你记着,到时候跟宰执大臣们商量。”良久,赵谨话道。

    侍应声道。

    就在此时,里间突然出来一个人,把这主仆两个吓一跳。那人快步过来,还没看清楚他模样就已经拜倒在地,口称道:“不知官家至此,惊扰圣驾,有罪。”

    赵谨看他穿戴,也是中官,不过品级较高而已,遂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

    听皇帝问,那中官才稍稍抬头,回答道:“奴才是内侍省都知,沈择。”

    “哦,原来是你,你在这‘勤政堂’……”赵谨问道。

    “奴才正在此处打扫整理,不想圣驾到此。”沈择回答道。他从东宫时期开始,就追随先帝赵谌,现在先帝一走,他也就失去了靠山,虽然“内侍省都知”的差遣仍在,但却显然失势。不过这个人倒也念着先帝旧恩,时不时地过来“勤政堂”打扫整理,算是追思故主吧。

    “平身吧,难得你还有这份心。”赵谨道。他对沈择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只知道是先兄在世时极信任之人,记忆里,好像自己每次见皇兄,这人都随侍在侧。

    沈择起身,俯立在一旁。赵谨在堂里缓步赴着,当到了赵谌坐的那把椅子时,他似乎想过去坐下来,但手已经搭在椅子扶手上,动作却停止了。最终,他还是放开了椅子,只随手翻看着案桌上的书本。

    先帝赵谌确实是个勤奋的帝王,哪怕是日理万机之余,也还总是抽空看书。比如现在皇帝手里拿的这本上,就还有先皇写下来的笔记批注。不过仔细一看,似乎又不对,

    因为上面明显有两个人的笔迹。见此情形,赵官家问道:“先皇这书上,为何有两种笔迹?”

    “回官家,先帝每每读书时,也教奴才一些,也命奴才写下心得。只是天资愚钝,有负先帝期望。”沈择答道。

    “你识字?”赵谨颇为意外地问道。

    “是,奴才进宫之前读过几年书,在东宫时也时常陪先帝侍读。”沈择答道。

    赵谨闻言暗思,自己从前去德寿宫探望太上皇,就曾经听父亲抱怨,说皇兄过于信任宦官,连一些政务也假手宦官处理,现在看来,这事倒是不假。想这么大个国家,每天的事情何止千万?皇兄纵使假手宦官办理一些,到头来也落个积劳成疾,英年早逝,自己难道也会如此?

    想想都觉得头疼,当下也没什么心情追思亡兄了,将书本一放,就打算离开勤政堂,临出门时,他回头问了一句:“沈择,你现在在哪处供职?”

    “奴才,暂无职掌。”沈择如实回答道。

    “哦……”赵谨应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径直离开了。

    兴元府,川陕宣抚处置司。

    萧朵鲁不一看到徐卫出来,赶紧起身迎上前去,执礼甚恭道:“见过徐郡王。”

    徐卫还个礼,伸手道:“坐,女真人在西三州集结一事,萧元帅知道了吧?”

    “在下正为此事而来。”萧朵鲁不坐下后道。

    “哦?怎么说的?”徐卫也坐到了主位,随口问道。

    “我方的意思,不管女真人是否干预,伐夏势在必行纵使金贼倾举国之兵而来,大辽的将士也必将奋起抗击”萧朵鲁不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说道。

    这一点,徐卫倒是非常佩服的。萧斡里剌,或者说契丹人,认准就干到死,没有瞻前顾后,没有畏畏尾。

    “不过,临行时父帅也再三交待,让我面见大王,请西军切莫有所顾虑。党项人已经日薄西山,不过作囚兽之斗而已。只要是扫灭了西夏,就如同断金贼一臂这于贵我两朝抗金反攻大业,实有裨益”萧朵鲁不这番话,透露出契丹人对宋人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因为他们知道,南朝就是个投机倒把,见风使舵的角色。

    “顾虑?”马扩笑了起来。“金贼尚且在西军猛攻之下,兵败如山倒,何况区区西贼?还有,扫灭西夏如同断金人臂?萧元帅只怕抬举党项人了吧?他们也不过就是金人鹰犬而已。”

    “这么说?西军定会如期举兵,与我方联合伐夏?”萧朵鲁不问道。

    “联合伐夏,是朝廷批准了的,我大宋言出必践,这一点,请贵方大可放心”徐卫朗声道。“你们几时出兵?”

    萧朵鲁不面露喜色,大声道:“实不敢瞒大王,我入陕之时,大军已经出”

    他话刚说完,

    徐卫举起手示意他噤声,随即对马扩道:“传我命令,泾原军立即开拔北上”语至此处,似笑非笑地转向萧朵鲁不。“跟契丹兄弟并肩作战”

    “得令”马扩爽利地应一声,丝毫不含糊,马上就起身往外而去。

    萧朵鲁不大喜,霍然起身,对徐卫一揖道:“大王一言九鼎,在下钦佩之至”

    “我说过,大宋朝廷言出必践”徐卫笑道。“还有事么?”

    “怎地?大王很忙?”萧朵鲁不问道。

    “我今天倒还真还有件要紧的事情。”徐卫道。

    “大王只管去忙,我就……”萧朵鲁不十分体谅。他知道徐卫执掌川陕军政大权,是一方诸侯,百事缠身之下,能马上见你已经不错了。

    “哎,你我多年来往,又不是外人,客气个甚?先去馆驿住下,晚上我空了跟你喝两杯,好不容易来一趟,别急着走。”徐卫边说话,边站起身来。

    旁边张浚也道:“大王所言极是,尊使既来,不必急着走,总要盘桓两日,让我们尽尽地主之谊才是。大王,要不,我陪……”

    “他又不是头一次来,还怕他认不得路是怎地?你跟我走。”徐卫语毕,不再聒噪,冲客人点了点头,龙行虎步地往外而去。萧朵鲁不倒还跟在后头相送,望着那个匆匆而去的背影暗叹,此人实可谓大宋西北擎天巨柱。难怪大辽皇帝听闻近期报告以后,也感叹说,恨不能见上徐卫一面。

    你道徐卫这么匆匆忙忙的所为何事?原来,由两浙、淮西、江西、荆湖四个宣抚司所属部队中挑选出来的中下级军官,已经到达兴元府。其实说起来,以这些人品秩军阶,根本不用他亲自去接见。

    只不过,紫金虎清楚这算是他六哥施行的一项重要军事政策,所以他也不得不重视。要按他自己的想法,这颇有些作秀的嫌疑。你想想看,西北和南方情况能一样么?现阶段西军打仗,野战基本就是平原地区,借重骑兵的机动性和突击力,杀得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这让南方的军队有什么可借鉴的?倒不是说鄙视南方军,因为条件根本不一样。现在西军光是骑兵,就数以万计,南方三个宣抚司加一个淮西安抚司,有哪一司的马军过万么?不过,人家既然来了,你也不能走过场,搞形式,徐卫打算把这些军官都放到部队里去,让他们亲身感受一下。

    徐卫张浚两个,带着几名文武佐官,骑着马在兴元城中不紧不慢地前行。城中百姓有哪一个是不认得他的?远远望见那匹神骏无比的汗血宝马,就退避到街边,然后目光一直随着这群人而移动。

    徐卫三十六岁的汉子,多年的军旅生涯,非但锻造了他坚毅不拔的性格,更使得他从头到脚都散出雄性的气息。黝

    黑的皮肤如铁如钢,锐利的眼神炯炯如火,即便是骑在马背上,那脊梁也挺得笔直虽然早已不是当年大名府夏津县徐家庄的白面少年,但只要他在兴元大街上一现身,甭管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也不管是没出阁的黄花女,还是为人母的美妇人,那一双双眼睛都盯在他身上,恨不得看掉他一块肉。

    而男人们的目光就显得单纯多了,他们的眼中只有敬畏……

    “大王要接见,唤他们到宣抚司便是,何必亲自来?”张浚始终不理解,终于忍不住问道。

    “德远有所不知,一来,朝廷既然这么作,我们川陕方面就不能走过场,我亲自来,表示重视;二来,我也想看看这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要是些不三不四的,也省得浪费时间。”徐卫解释道。

    “去馆驿就能看出来?”张浚疑惑道。

    “他们什么时候到的?”徐卫反问道。

    “昨天,是了,昨天上午到的。”张浚回答道。

    “嗯,一天的时间,足够看出来了。我跟你打个赌,我们现在去馆驿,能见着一半的人就不错了,你信不信?”徐卫笑道。

    张浚好像不信,也笑道:“赌什么?”

    徐卫仰着头想了想,忽道:“我儿子在开始识数了,你字写得好,要是输了,请你给我儿子写篇字帖,不必多麻烦,一二三四这之类的就行。”

    “一言为定”张浚笑道。

    说话间,一行人来到馆驿。馆驿这个东西,也就是后世的招待所,兴元府是个大城市,因此馆驿的规模也大,除了供一般来往官员住宿,到了一定级别的,还可以住独立的院落。这次来川陕的多是中下级武官,因此除了领头的以外,其他的都不到级别,所以不怕房间不够。

    徐卫穿一身紫色常服,凡是知晓一点点官场规矩的,一打眼就知道是谁来了。所以他刚一露面,馆驿里的小吏,还有在堂中坐着闲话的来往官员纷纷起身,要围过来见礼。徐卫将手中马鞭一举,大声道:“都别拘礼了,该干啥干啥吧。”

    他这么一说,本来已经迈出步子的人又收了回去,心里直嘀咕,徐郡王这是闲得慌?没事跑馆驿来作甚?没听说朝廷派了哪位要员下来啊?

    驿丞闻讯而来,已经跑得太急,跨门槛的时候差点没摔个跟头,慌慌张张迎上来:“大王,张参议,诸位长官,不知这是……”

    徐卫一招手,那驿丞会意,又往前一小声,侧耳倾听,只听徐郡王道:“昨天到的一批官员都住下了么?”

    “都在,都在,一共三十六人,小人都登记在册,大王要看么?”驿丞请示道。

    “那倒不必,你带上就成。我看看……这堂子里人多眼杂,我去后头院子,你马上派人,叫这三十六个

    立刻,马上到院子里集结,告诉他们,这是我的军令去”徐卫吩咐道。

    驿丞听了,一手扶住幞头,一手撩起衣摆,飞也似的窜往后头。徐卫碰碰张浚,笑道:“德远,看好戏去。”遂引着一群官员穿越前堂,直到后头空旷的院子里。

    这会儿正日上三竿,街市上已经热闹起来,不过这个院子里却显得分外清静,根本不像住进了三十几个粗犷的军汉。

    徐卫和张浚等人往院子中一杵,只看到馆驿的小吏们在楼上楼下撒丫子飞奔,咣咣砸着房门,大呼小叫道:“徐郡王到徐郡王到”

    片刻之后,有人冲了房门,在楼上的扶着栏杆往下一看,只要看到那一身紫色,二话不说,就往下窜;在楼下的,则是直接扑过来,端端正正站在院中。张浚现,楼上好几个人连外衣都没穿就先冲出来看看,一见果然如此,又回去穿了衣服,戴了幞头,心急火燎地赶来,整个院子简直乱成一团

    最后,到达院子里集结的,经清点,一共二十三个人。张浚见状笑道:“大王输了。”

    “急什么?等着瞧。”徐卫笑一声,对身旁佐官道“除四司派遣武官外,不相干的让他们回去。”

    一名准备差使上得前去,大声道:“两浙、江西、荆湖、淮西四司派遣军官留下,其他的,请自便”

    话音一落,好些衣衫不整的官员耷拉着脑袋离开了队伍。众目睽睽之下,他们当然不敢牢骚,但心里却直埋怨,有事没事?徐郡王这是唱的什么戏?

    张浚暗中一数,竟走了九个人,只剩下十四个远远不到一半这就怪了,还有的人哪去了?莫非一大早就出门逛街?

    剩下这十四人,好歹也是行伍出身,个个把腰板挺得笔直,眼睛平视前方,一动不动。徐卫也不说话,提着马鞭缓步过去,一一打量众军官。因为事突然,时间又紧迫,很多人都是衣衫不整,要么官袍没穿好,要么幞头没戴正,最离谱的,居然还有人把靴子左右都穿反了这一看就知道才起床

    徐卫最后停在一名年轻军官面前,对方约莫有二十多岁,身材不到七尺,但整个人看起来就是结实。肩宽腰细,将一身绿色官袍硬是绷了起来。从头到脚,收拾得整齐,看不到丝毫不周不正之处。

    额宽、鼻挺、嘴大、唇厚,双目有神,英气勃勃。徐卫看他有些眼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遂道:“手。”

    那军官一听,利索地将两支手平伸,徐卫定睛一看,这哪是手,分明是两支铁耙子徐卫一摸,那上面的老茧直硌手。

    “姓名,军籍,职务。”徐卫冷声问道。

    “卑职岳云,隶属荆湖宣抚司,神武后军左厢背嵬军副统领”那青年军官洪声答道。徐卫恍

    然大悟,难怪看着眼熟,原来是岳飞岳鹏举的儿子,自己曾经见过他的。虽说是故人之子,但这种场合也不方便多说什么,徐卫点点头,走开了。

    徐卫又在队伍里看了几个熟面孔。其中有折家的子弟,还有一个淮西李显忠的部将,昔年他追随李显忠归国时曾经见过。没办法,徐卫的熟人故旧可谓遍布全军。荆湖的韩世忠,他出大名府第一战时,就已经认识,岳飞就不说了,荆湖另外一位重要将领刘佥,也曾短暂在他麾下效过命,那时常捷军因为童贯的原因,简直过街老鼠一般,还多靠他收留;江西折家一家子,从爷爷到孙子,哪个不识得他?淮西李显忠,就是受他的举荐,刘光国刘光远两兄弟虽没见过面,但刘家老2刘光世现在就是他手下的环庆帅,而且据说他那个表姨妹何书莹就嫁给了刘光远;只有两浙的赵点,从前虽然同为西军大帅之一,但基本上没什么交情。。.。

第七百四十八章

    第七百四十八章

    七月中旬,徐卫辞别皇帝,启程返回川陕,准备进兵。临行之时,赵谨亲自赐见送行,高度赞扬了徐卫经营川陕之功,赐金带一条,珠袍一领,并内府奇珍若干,徐卫***。此次他下江南,可谓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虽只在杭州行在停留不过数日,但正是由于他的建议,朝廷才决定扣留金使,不宣而战。

    就在他赶回川陕的同时,欲成就盖世功业的徐良就迫不及等地请皇帝赵谨下发了亲征诏。指出金人侵凌大宋久矣,今犹窃据两河、山东、中原、淮东等地,倒行逆行,残暴不仕。北地遗民南望王师,期盼恢复。当今天子为复祖宗之旧疆,救黎庶于水火,号令天下王师,举兵北伐!

    北伐亲征诏一经发布,江淮为之沸腾!无论军民,都倍受鼓舞!大宋之前不是没干过北伐这种事,先帝赵谌在世时,就曾经命令折彦质出兵北上。然则当时是皇帝绕过朝廷,直接指挥前线将帅,颇有些秘密行事的味道。而这一次,皇帝昭告天下,其意义非同一般!

    而与上次匆忙草率相比,此番宋军经过万全准备。早在数年之前,南方诸军就已经开始筹备出兵,如今诸司部队兵强马壮,粮饷充足,士气高昂,枕戈待旦!

    诏书发布之后,皇帝赵谨在徐良几次敦请之下,离开杭州行朝,北上前往镇江府。徐六自然伴随左右,朝廷日常事务暂时由秦桧等处置。皇帝御驾亲征,这在宋代历史上并不多见,最著名的莫过于宋真宗昔年亲征契丹,定下澶渊之盟,距今已快一百五十年。

    因此,皇帝一到镇江,就引起极大轰动。淮西军将帅纷纷渡江南来面圣,赵谨在镇江府城头一露面,军民高呼万岁,声传百里!真有喝断长江之气概!消息一传出,江淮诸军无不振奋!

    徐良见时机已到,立刻命令淮西安抚使刘光国发动进攻!刘光国是当今天子皇后刘氏的父亲,父凭女贵,如今已然是太尉军阶,并且还兼任此次北伐南方诸军的副统帅,风头一时无两!

    刘光国得了命令之后,也是急于建功,好证明自己并不仅仅是皇亲国戚,咱也是出自西军,正经的将门!他这次没有派遣淮西安抚副使李显忠作先锋,而是让自己的弟弟刘光远领一万五千精兵先期进发,自己和李显忠提主力在后。

    刘光远,是刘家老三,刘延庆之子,这刘三本事有没有别说,但运气真就不差!他提一万五千步军直扑宿州!上次淮西军进攻宿州时,李显忠就曾经攻破此地,因此刘光远一来,金军猝不及防,宿州治下灵壁虹县两处望风而降。刘光远受此鼓舞,区区一万五千人马就奔向宿州城。

    时宿州金军只数千人,紧闭城门不出战,飞马向东京报急。刘光远指挥部队猛攻,都被挡回,折损两千余人无法破城。刘光国和李显忠随后赶到,李显忠部将王德攻上城头,摇旗一声喊:“我淮西李安抚部将王德也!中原遗民可速降!不降即死!”

    金军溃败,城中汉官出降,宿州光复。淮西军旗开得胜,消息传过长江,坐镇镇江府的赵谨君臣大受鼓舞!但好戏还在后头,收复宿州之后,淮西军又用了不到五天时间,攻下泗州,金国官员都是草草抵抗,即宣告投降。

    随后,淮西军进兵毫州,此时金军也回过神来,迅速调集三万余马步军赶往毫州东南的蒙城县阻击。淮西军与之对阵,战斗从正午开始,一直打到晌午之后,不分胜负,陷入胶着状态。李显忠见状,亲率自己从西夏带回来的精锐马军迂回侧击,金军阵脚大乱,刘光国乘势挥师进击,金人不敌败走。

    前线捷报频传,还素来对此事不太热心的皇帝赵谨也受到了鼓舞,当然,指挥淮西军的是他岳父老泰山,这一点也是至关重要的。

    淮西军进展顺利,早震惊了坐镇东京的金军大将乌延蒲卢浑。作为黄河以南金军的统帅,蒲卢浑近年来一直密切关注宋军动向,他知道南方早晚是要“北侵”的。但是,因为金廷派遣张通古率领规模庞大的使团出使江南,许还中原淮东与之议和,所以他根本没想到宋军会不宣而战!这才有了淮西军连下宿州泗州,金军毫无反应的情况。他紧急派遣的三万援兵为淮西军击败,使得蒲卢浑察觉到这只是宋军大规模北上的先声。他判定淮西军只是敲边鼓的,真正的威胁来自于他正面的荆湖宣抚司!

    有了这个判断,他先没管淮东战局,而是下令给坐镇邓唐二州前线的金国勇将赤盏晖,让他加强戒备,南军随时可能北上!然后,又紧急向燕京报告宋军北侵的消息,最后,才命令淮东金军保持守势,不求战胜淮西军,只要拖住对方就行。因为他知道,用不了多久,韩世忠岳飞,以及江西的折彦质就要来了!

    七月末,淮西军再传捷报,大军在毫州境内再次击败金军!如果淮西军拿下此地,往北,可攻应天府,那里曾是大宋的南京,往西,可直入开封府地界!不过,好景不长,受了旗开得胜的鼓舞,淮西军有些冒进,作为先锋的刘光远只率万余兵就扑往毫州城,此时,淮西军的主力还在蒙城县。

    毫州守将,不比此前的泗州和宿州将领,他是正经的女真人,麾下有两万马步军。虽说绝大多数人都是汉签军,但他这支部队的战力在汉军中首屈一指,曾经得到了兀术的亲口嘉奖。一见刘光远孤师而来,他只带了八千人出城接战。

    刘光远见状,不以为意,号令前锋进击。淮西军此前连战连捷,将士们都兴致高昂,抱着抢功的心态一往无前!可一照面,他们发现,这支金军非同寻常。其训练有素,配合得当,士卒技战术水平很高,完全不像此前的金军那般好欺!

    一仗下来,刘光远给打了个灰头土脸,折损三千多人,掉头往回跑。金军若不是顾忌淮西军主力在后,只怕早就追来了。

    刘光远战败,让身为淮西安抚副使的李显忠非常不满。他此前已经提醒过刘三,你是先锋,为大军开道,若遇阻击可打,谁叫你跑去毫州城?刘光国素知李显忠本事,因此斥责了弟弟,问计于他。李显忠认为,淮西军此次只四万兵力,最怕的就是强攻坚固的城池。金军素好野战,这毫州守将击败了刘光远,肯定有侍无恐,咱们不妨再输他一阵,助长其气焰。

    刘光国采纳他的建议,派一俾将,只率数千人再往毫州城外叫战。那毫州守将一见,二话不出率部出城,结果没有悬念,宋军打了一阵,又是掉头就跑。金军受此鼓舞,认为淮西军不过如此而已!

    次日,刘光远,李显忠率淮西军至城郊,声言报复。毫州金将果然上当,见淮西军主力赶来,也精锐尽出,率两万部队出城,排开阵势,要跟淮西军来场硬碰硬的较量!

    淮西军首先发动进攻,刘光国派遣精锐步军,以旁牌扎刀等器械,列队而进。金军以弓弩压制,所幸,他们没有装备大量的强弩,因此杀伤有限,很快就短兵相接,淮西军咬上了金军的大阵。

    李显忠趁乱,只引十数骑往来奔走,窥视金军阵法。只见那金将好生轻敌,兵力占劣势,却排出全副进攻阵形,大部兵力都集中在阵前方,如一枚箭头一般。这种阵形,想正面突破难度很大,偏偏它又背靠城池,无法迂回到背后发动奇袭。只能从侧面进攻,斩断其首尾。但淮西军骑兵有限,必须得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刘光国却不同意,此前几阵,李显忠统率的马军都立下了大功。这让他很不以为意,此战,他就打算用自己的主力步军来击败金贼。

    基于这个打算,刘光国犯了一个兵家大忌,添油。他一波一波地往上增兵,企图撕开金军的阵形。但你淮西军兵力确实占优势,可人家金军却凭借稳固的大阵在跟你消耗。一旦你派出去的进攻部队往后退,对方马上就可以全军突进!因为对方排的阵形,类似于“锋矢阵”,主力都摆在前部,最适合中路突破!

    战斗越来越艰难,打了两个时辰,刘光国增了三次兵也无法击破金军大阵。结果,不幸被李显忠言中,进攻部队渐渐被金军压迫着往后退,毫州守将抓住战机,号角声冲天而起,金军全军突进!刘光国派出去的部队眨眼之间就被冲散,金军如箭头一般,直射向淮西军本阵来!

    刘光国心知不好!但他不打算退,而是命令强弓硬弩拼命压制敌人!奈何,他已经失去对战局的控制,淮西军在兵力占优势的情况下,却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金将击败,折损五千多人。若不是李显忠率部断后,损失还会更大!经历了这一战,淮西军记住了那金将的名字,撒曷辇。

    毫州一败,淮西军内部矛盾突显。李显忠对刘家兄弟大为不满,你想李显忠本是党项人,在西军任过职,又替西夏打过仗,纵横驰骋,屈居于刘氏兄弟之下也就罢了,刘光国居然一意孤行,导致战败,他岂能善罢甘休?

    退到蒙城之后,他就责任问题与刘光国发生了争执,事情很快闹到宋军的大本营,镇江府。这让徐良很是担忧,这刚打几场胜仗,就出来将帅不和这种事,影响很坏。而且,刘光国是皇帝的老丈人,而赵官家又极其宠信刘皇后,徐良思之再三,没有把堂弟的提醒当回事,政治考量压过了军事需要,他没有处理,或者说斥责刘家兄弟,而是采取和稀泥的态度,息事宁人。

    再则,他也没有闲心来管这事,因为真正的大战即将爆发。

    八月,南方宋军“总指挥”折彦质率领七万折家军渡过淮河,进攻蔡州,同时命令荆湖宣抚司的神武后军从襄汉出兵,进攻邓州唐州,以东京为目的,两路进发!

    韩世忠得令以后,出兵六万,以都统制岳飞领两万兵自随州北上攻唐州,他率主力进攻邓州。邓、唐、蔡三州,是保护东京的外围防线,撕开了这条防线,宋军就能直扑东京故都!

    上次草率的北伐,神武后军损失很大。这些年来,韩世忠岳飞等人呕心沥血,在朝廷的支持下,才重振神武后军。将士们都期盼着此次北伐给他们带来的不仅是胜利,更是洗雪前耻!

    岳飞先于诸军出发,麾下虽只两万人,但却配备了三千精骑,由其长子岳云等统领,战斗力很强。岳飞军进入唐州地界,先于湖阳县败金军五千人,斩首八百级,继而在进军唐州城的途中,再挫金军阻击,斩级千余。当他兵临唐州城时,唐州百姓奔走相告,皆呼“岳爷爷来”,争相来附。

    坐镇唐州的是谁?金营猛将赤盏晖的弟弟,把阿兀鲁。此人号称有万夫不挡之勇,能手格猛兽,勇冠三军!他当然听过岳飞的名号,可是剽悍之人素来自负,从来不会轻易承认比别人弱。

    岳飞兵临唐州,他因不清楚虚实,不敢贸然出战。僵持数日,当得知荆湖宣抚司的主力扑往邓州时,把阿兀鲁放心了,率本部万余军出城应战。

    岳飞军雪耻的机会到了!军中号称“赢官人”的岳云,率精骑贯入敌阵,来回冲杀,搅敌金军阵形,岳飞本人亲临一线作战,率军压进,只一阵,杀败金贼!把阿兀术鲁溃入城中,还惊呼说,向日闻听岳飞之名,并不当真,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再不敢出城,只顾凭城坚守。

    唐州于东京来说,非常重要,万不容失。邓州有赤盏晖亲自坐镇,料想无碍,蒲卢浑谨慎考虑之后,率金军主力八万,兵发唐州,打算先吃掉岳飞一军。

    此时,淮西军正在计划再战,折家军正激战于蔡州,韩世忠已经和邓州的赤盏晖交上手,蒲卢浑正是要瞅准这个空档,吃一口算一口。

    岳飞很快察觉到了危险,一听金军主力南下的消息,马上退往唐州和随州的边界处。这里的地形,他非常熟悉,移师增垒,扎下营寨,静观其变。蒲卢浑带八万大军,岂容他逃掉?

    岳飞军刚设下工事,金军骑兵就蜂拥而至!可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岳飞军依据地形设下的营垒,那些马上的骑士虽然兴冲冲而来,面对此种局面,也无计可施。当蒲卢浑的大军铺天盖地压过来的时,他却不把这当回事,当即挥师猛击!

    岳飞并不正面接战,于各处营垒广置强弓硬弩,金军一来,就轮番发射,并不间歇。蒲卢浑强攻两日,倒在宋军箭下的金军将士不计其数,然而岳飞军却巍然不动。蒲卢浑得受兀术信任,自然不是泛泛之辈。

    他此次来,本想一口吃掉岳飞军,但眼下的情况,恐怕不会让他如意。恰在此时,他又收到折家军在蔡州攻势凶狠,金军抵挡不住,宋军即将兵临城下的消息。蒲卢浑当机立断,马上下令北撤。

    在唐州,他召开了紧急会议,分析了目下战局。宋军淮西军、江西军、荆湖军,三路并进,声势浩大。淮西一军,定然是为了牵制,这没有怀疑。真正的主力,就是荆湖军和江西军。

    江西军现在集中全力在攻蔡州,金军恐怕挡不了。邓州有赤盏晖在,韩世忠不会轻易得手,岳飞这一军兵力不多,只要把唐州留下部分兵力,只守不出,应该也能拖住他一段时间。

    综上所述,现在威胁最大的,就是折彦质这一军。一旦他攻破了蔡州,就在东京的防线上撕开一个缺口,长驱直入开封府。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要么,就领军往蔡州,先跟折家军来一场决战。要么,就退回去,等这两路宋军进入开封府周边会师时,选择一个合适的机会,再进行决战。

    前者,战胜还好说,一旦战败,中原战场上基本就完蛋了。后者的话,虽然稳妥一些,但当时金军要面对的压力就空前巨大。而且,蒲卢浑非常清楚一件事情,那就是他没有后援。近年来,国家多事,西军勾结契丹人,在西部闹得不可开交,金军的主力都摆在西部防御他们。

    中原和江淮地区的金军不止兵力不足,而且质量也不高,普遍都是以两河的签军为主,女真军和渤海军队的数量相对较少。而宋军则不一样,通过这些年的征战,他们的实力提高很快,打起来非常吃力。

    经过再三考虑,蒲卢浑决定,向北撤入开封府地界,等待几路宋军过来,再行决战。他这也是无奈之举,宋军这几年一直在准备北伐,而他,只能守着老本过日子,燕京的朝廷根本没有给他任何增援。

第七百四十九章

    第七百四十九章

    秋风送爽

    八月正是秋高马肥的好时季,在通往凤翔府的驿道上,突然窜来一支马队,约有二三十骑,真个人如玉,马如龙。马背上的骑士多是高大少年,个个相貌堂堂,威武不凡。跨坐着骏马,身上的轻甲在阳光照耀下隐隐泛着光亮,如一阵风似地卷地,惹得早早闪到道旁的行人纷纷侧目。

    徐卫坐着那匹汗血宝马,飞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身着戎装,战袍猎猎作响,在卫队簇拥下全速往凤翔府城赶去。要么紫金虎作事雷厉风行,去江南,他用了十七天,回川陕,只多用了两天就赶到兴元府。之所用多用两天,是因为路过折彦质的防区时,老兄弟相见,折仲古说什么也要留他吃杯酒,当然更重要的是,就即将开始的北伐交换意见。

    凤翔府已经在望,道上行人越来越多,徐卫下令减慢速度,当要抵达城门时,把守城池的官兵本能地***住通道,要进行盘查。卫队里一个军官大声喝道:“徐郡王到!”

    话一传出,挡在城门口的士卒立刻闪旁边,一手执枪拄地,一手插腰,低下头,向他们的统帅致意。进了城,因为六大帅都在城中的缘故,街市上巡逻的士兵明显增加。徐卫勒住了缰绳,左右一番张望,对卫队的官兵道:“你们去吧。”语毕,催马小走,直投凤翔兵马总管衙门。

    张宪升任秦凤经略安抚副使以后,凤翔兵马总管由杨政接任。这人是虎儿军培养的后备军官典型代表。比如张宪这种“关系户”,一进虎儿军,就能作军官,但杨政是从士兵一步步作起,靠战功累积到兵马总管之职。

    到总管衙门,徐卫因为是独身一人,没有捧场,因此把守大门的士卒并没有特别在意。当他下马后,没人来牵,当他登上台阶时,也没人来迎,反倒是门口士卒把枪一架。

    徐卫刚开口说了句:“把马给我……”

    “敢问长官为何而来?”他话没完,一名士卒已经问了起来。

    徐九一怔,四川就不说了,这八百里秦川上,但凡披坚执锐的人,还有不认识他的么?一个士卒敢问西军统帅,你为何而来,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片刻之后,徐卫回答道:“我来见你们杨总管。”

    那士卒听到这么大口气的话,却并不奇怪,继续问道:“请教长官姓名?”

    “徐卫。”紫金虎如实回答。

    “见过大王,请。”卫士们撤了枪,俯首行礼。

    徐卫打量他们一眼,迈步朝里走去,刚要进门时,他停下来,侧首问了一句:“你真不知道我是谁?”

    “回大王,小人知道。”那士卒也坦诚地回答。

    徐卫笑了,满意地点点头,径直朝内而去。看来杨政这个兵马总管当得怎样且不说,至少治军严格!

    他入内以后,已经在总管衙门的军官发现了他,仔细一看,认出是谁,一面使人去通知杨政,一面慌忙过来见礼,并请徐卫到厅上坐下。不一阵,凤翔兵马总管杨政匆匆而来。这人属于大器晚成,因为他投军时已经三十好几,如今作到兵马总管已年过五十。他有着关西汉子的剽悍和粗犷,浓眉大目,皮肤黝黑,如铁似钢,因他还差半级到五品,所以穿着绿袍,腰里扎有金带,一见徐卫,纳头就拜:“卑职杨政,见过大王!”

    “起来,杨八,我要嘉奖你。”徐卫笑道。

    杨政起身后,显得不知所措,愕然道:“卑职并无尺寸之功,大王何故嘉奖?”

    “方才我进门时,你的兵拦着盘问,而且他原本就知道我是谁,还能如此,难能可贵,这都是你治军严格的成效,如何不该嘉奖?”徐卫恳切道。

    “这不过是贯彻大王的治军方略,卑职不敢居功。”杨政老实答道。

    “哈哈,你这种老实人才最该嘉奖。”徐卫大笑。“好了,闲话休说,我进城就直接到你总管衙门来了,其他大帅还不知道,你且遣人去召。”徐卫吩咐道。

    “是,卑职这就派人去。”杨政一礼,转身就走。

    徐卫忙唤道:“回来。”

    杨政又回到原地,问道:“大王还有吩咐?”

    “怎么回事?莫说我是长官,就是来个客人,茶总该有一杯吧?茶没有,水总该有一碗才是,你让我这干等呢?”徐卫笑道。

    杨政顿时窘迫起来,结巴道:“这,大王恕罪,因这总管衙门平时少有旁人来,因此,因此,快,来人,给大王上,上水。”

    徐卫一碗白开水喝了一半,张庆和杨彦两个就风风火火地赶到了。独眼虎的人影还没出来,声音就先传到:“大王!大王!”

    “嚎什么嚎?不在这么?”徐卫道。

    杨彦几个大步窜上来,一抱拳,满面欣喜。想二十年多年前,这厮还在大名府跟着“徐卫”干些架鹰遛狗,寻衅滋事的勾当,如今已然是身着紫袍的节度使。不光是他,徐卫麾下六大帅,全都建节,这在大宋国内,只此一处!这是西军的荣耀!

    “这么几年没打仗,真是闲得生疼!大王你看看我这腰,肉都出来了!再不打仗,这身板就该废了!哈哈!”杨彦大声笑道。

    徐卫斜眼一瞄,说道:“我看你是吃得脑满肠肥,**了?哎,杨大,记得当年在大名府时,你可是个白面后生,俊俏得紧,张三,是吧?”

    张庆点头如捣蒜:“是极是极,我也记得清楚,当年在夏津,十里八乡的,都知道这么个俊后生,如今,真是,真是……”

    杨彦这两三年确实发了体,原本削瘦的脸庞丰满了,二尺四的腰三尺一了,他本人也很纳闷,你说徐九张三和他年纪都相仿,怎么后两个还那副身板?纳闷归纳闷,徐九说他没意见,张三也来打趣,他就不依了:“真是什么?真是什么?就我这体格,不是吹,上了战场照样冲锋陷阵!没说的!”

    “是,往前一扑,压倒一片!”张庆笑道。

    正说着,熙河帅姚平仲,鄜延帅徐洪,泾原帅王禀三个同时入内。徐九、张三、杨大都收起笑容。小太尉人虽然上了年纪,成了老太尉,但性子不减当年,一进来就咋呼道:“大王,可叫卑职好等呐!几时出兵?熙河军就等大王一声令下!”

    “怎么?急着想立功?”徐卫问道。

    “这是自然!卑职如今五十几的人了,小太尉小太尉被叫了二三十年还没成真,这脸上实在挂不住!就盼着追随大王再征战几场,博个太尉!”所以,当初对姚平仲“志得气满”的评价是客观的,这厮从来不掩饰自己。

    杨彦看他一眼:“你拉倒吧,几时轮到你熙河军?你就在后头看着,北伐有我们呢。”

    姚平仲一听就急了,瞪了杨彦一眼,又急急地转向徐卫道:“大王,卑职可是征召了两万最为精锐的悍卒!如何作不得先锋!永兴军才组建多久?岂能和熙河健卒争锋?”

    “什么玩意?你看不起我永兴军?”杨彦也急了。

    徐卫刚要说话,环庆帅刘光世、秦凤副帅张宪、两兴安抚使王彦三人陆续进来。行完礼,张宪王彦这两个都还没有开腔,刘光世就朗声道:“宣抚相公,此番可得复河东?趋燕云?环庆将士枕戈待旦,已在收拾行装,听候朝廷召唤!”

    他这话出来,满堂鸦雀无声!西军六帅,加一个两兴王彦,这些人彼此之间未必有交情,但因同在西部任职,了解还是有的。这么说,刘光世这话,这厅上没一个人当回事。杨彦对他素来没有好感,正想嘲讽几句,徐卫见他模样,一口截断:“甚好。”

    刘二今时不同往日了,从前他的背景不算不深厚,他老爹刘延庆曾经作过西府长官,但枢密院的职权每况愈下,到后来甚至沦为安置老臣的“养老院”。不过,现在人家成国戚了,当今刘皇后是他的亲侄女。无缘无故的,你得罪他作甚?

    杨彦明白九哥的意思,悻悻作罢。

    见所有人到齐,徐卫一挥手:“都坐吧。”

    七帅落座之后,徐卫首先谈起了这次紧急入朝的情况,对众帅道:“此番朝廷召我赴行在咨询,天子已经决定御驾亲征,号令天下王师北伐女真。此刻,南方诸军已经发起了进攻,我们西军怎么办?”

    “纵使南方同袍先打,我们西军也要冲到前头去!不然,怎能是西军?”泾原帅王禀豪气地回答道。

    他说“大话”,袍泽们的反应又不一样,徐卫赞许地点着头,其他大帅们附和着说“正该如此”。

    “金人妄图以和议慢我军心,以割地诱我深入,欺中国无人,此番,好叫女真人晓得,马王爷有三只眼。”徐卫肃色道。

    “徐王……”王彦刚起个头,忽见一人自厅外入内,上起徐卫,直到各帅,纷纷起身。

    徐卫更是步下厅来,欣喜地说道:“你怎这时候回来了?”

    这人是谁?不是旁人,正是马子充!徐卫启程赴江南时,命他去和契丹人联络,没想到,竟然同日抵达凤翔府。

    马扩对徐卫一礼,来不及回答他的问题,大帅们已经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到底契丹人出不出兵?他们还想不想东征复国?是不是不愿干了?如果真没那心思了,趁早拉倒,河西四州和萧合达占据的地盘,事先说得清清楚楚,是咱的,马上还来!

    马扩显得有些疲倦,但精神头还不错,见大帅们嘈杂不休,他打着转安抚众人,而后才道:“此番北上,见到了辽军都部署耶律燕山,还有耶律铁哥。卑职据实相告,言我军即将发动北伐,询问辽军是否一同出兵。耶律燕山先是含糊其辞,没说不发,也没说要发,反正总是推三阻四。后来耶律铁哥跟卑职说了实话,现在西夏旧地上,辽军仍旧有控弦之士八万余人,当然,这里头包括萧合达的部队。如果说要出一路兵,与西军配合,还是不难的。”

    “但问题出在虎思斡耳朵,大石去世以后,其子年幼,大石妻依遗命权国,称制,改元,号‘感天皇太后’。这位皇太后对于东征复国,没有明确的态度,因此似燕山铁哥这种拥兵在外的大将,不好擅自作主。”

    姚平仲听得心烦,不耐道:“说来说去,就是不出兵嘛!不出拉倒,咱们自己去!大王,等这仗打完,便叫契丹人归还河西四州,还有萧合达所据。当初借他们地方,目的是联合伐金,现在不干了,地盘就得还回来!”

    他的话得到了大帅们的赞同,但马扩此时又道:“耶律燕山和耶律铁哥虽然不发兵,但萧合达却也派人来见,秘会卑职,告知他愿意出兵。”

    堂上众帅听得稀奇,燕山和铁哥都不发出,萧合达居然来凑热闹!且不说他有几个兵,能起多大作用,单只论他此举意图何在?西夏在时,他以“契丹***者”的身份发动叛乱,那时候是自由身。可现在,既归了大石,就是辽臣,须效忠于虎思斡耳朵,受制于耶律燕山,何故擅自与西军联系?

    马扩不等众人发问,已分析起来:“大王,卑职在兴庆府听得一些消息。萧合达归辽以后,曾希望大石能让他坐镇西夏,但没有如愿。后来,又求辽封西平公,也没有如愿。估计,萧合达就是因为这些事,心有怨恨。再者,据说萧斡里剌坐镇西夏时,萧合达的部队尚能保持完整,斡里剌归国,耶律燕山统军后,有并军之志,打算整编萧合达所部,双方为此闹得很不愉快。”

    “明白了,萧合达满心期望辽军东来,以为见着亲人了。结果,看来看去他发现,他的亲人还不如咱们亲,这是想倒戈了。”杨彦笑道。这话倒不是没有出处,当初若不是西军支持,萧合达早就完了。

    众帅皆笑,泾原帅王禀道:“萧合达兵力虽然不算雄厚,但若能出兵三两万,自夏境攻东胜,不管打得如何,也可分女真人之心,对我军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不!”徐卫断然否决。“萧合达此人既贪且骄,还有勇无谋,这种人不可信。我们与契丹人结盟,目下仍是同盟关系,他们终究还会不会东征复国,现在也不明朗,谁也说不清楚。如果现在我们为一个萧合达而与契丹人生产怨恨,实在不划算。”

    “那就让人给他捎个信?将我们的立场说清楚?”马扩问道。

    “不必,不理他就是,给他留个念想吧。”徐卫道。

    既然已经确定辽军不会出兵,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口舌,徐九随即向张庆问道:“我走期间,你们商量出什么结果了么?”

    张庆回答道:“卑职与诸帅,秉承大王钧旨,在此期间,于各经略司调马步军其计十万七千人,目下,泾原帅司、秦凤帅司、两兴安抚司的部队已经赶到凤翔,熙河帅司所部也在途中,不日将至。环庆帅司、鄜延帅司、永兴帅司三司部队,已经向同州集结。只等熙河军赶到,此间部队就可赶往同州会师,渡河东进。”

    “粮草物资呢?”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问题上,哪个带兵的都不敢马虎。

    “各司部队都带有部分粮草,现在已经集中在凤翔,另外从陕西各地征集的物资,也在陆续汇聚。四川起运的物资,正沿水路北上,不过这得需要些时日。至于钱,除了川陕府库存余以外,朝廷赐的三百万缗已经到了,足够一时敷用。”张庆这本账,可算得清楚。

    “是刘子羽在负责吧?”徐卫又问。

    “自然是他,大王稍后可召他来,详细询问。”张庆道。

    “很好。”徐卫频频点头。随即抬起头来,目示众帅道“诸位,此次出师北伐,朝廷的意见,是让我们西军进攻太原,牵制金军主力,给中原战场的友军缓解压力,创造机会。我当然是很乐意这样作,但现在辽军不配合,如果我军入河东北上,往太原方向进攻,势必要和金军主力有一场决战。对此,诸位有什么看法?”

    “金军主力又怎地?西军打的就是主力。”王禀不屑道。上次泾原军出兵协助契丹人,作为灭夏之役,大宋唯一一支参与其中的部队,事后得到了极大的荣誉,以至于王禀也是信心爆棚。

    此时,素来沉默寡言的鄜延帅徐洪道:“若只为牵制金军主力,我们实不消动用十万大军与之硬碰。现在我军据着阳凉南关,金军据着阳凉北关,我军只需分一路进攻阳凉北关,再分一路从麟府出发,佯攻东胜诸州,就足以达到牵制金军的目的。”

    “我看悬,金人又不傻,初时或不明虚实,但打上一两个月,对方一定会看出端倪。”王禀摇头道。

和七百五十七章 还乡团

    和七百五十七章    还乡团

    天近黄昏,落目的余辉将天边映照得一片血红。小小的村落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在村庄外头的田地里,一群不知疲倦的顽童顾不得太阳快下山,仍在围着堆起的麦杆追逐嬉戏。村中不时传出大人呼唤自己家孩子回家吃的声音,偶尔夹杂着几声犬吠,好一幅农家景象。

    在靠近山脚的一片田里,身着单衣的汉子们正将堆积多时的麦杆往家里挑,用作柴禾。那群顽童追到这处,受到汉子们的喝斥。“你娘喊你回家吃饭!再闹!再闹叫金兵给你吊起来!”

    看得出来,“金兵”这两个字在河北绝对是止小儿夜啼的良方,大人这么一吓唬,那群孩童果真就消停下来。个个瞪大眼睛,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在大人们添油加醋的“恐吓”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往村子里走了。

    “你给孩子吓着。”旁边田里一个男人随口道。“要是吓出个好歹来,人爹妈不找你?”

    “不至于,我就是逗逗他们。”吓唬人的汉子笑道。

    “这开不得玩笑,孙六家那大小子,前些天看到金兵杀人,你猜怎么着?回去后,还真就傻了,现在吃喝拉撒都在床上。”男子拿千担挑起一捆麦杆,口中说道。

    “真有这事?我还以为村里婆娘们乱嚼舌根呢!” 汉子很是吃了一惊。对方没有回应,他又自顾言道“这日子过到啥时候才是头?”

    “等哪天你两眼一闭,就算到头了。”那男子其实是他邻居,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汉。

    “啥?那老子不如……”后头的话,汉子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

    “咋地?你要是有那胆子,早几天前就已经给杀了头了,走罢,回了,先前还打雷呢,搞不好今晚要下雨。”邻居担起麦杆,一闪一闪地向村子里走去。留下他呆立在田里,突然将扁担一扔,一屁股坐在麦杆上,也不知是跟谁置气。邻居听到了响动,停下脚步回头一看,问道“咋啦?我没说对?”

    “我哥哥当年追随马盟主在五马山举义,不知杀了多少金贼!我是受家所累!上有老,下有小,要不然,老子早舍了这身皮肉跟金狗拼到死!”汉子像是真怒了。

    “哼,你哥现在是生是死都不晓得,说这些没用。走罢,咱就是庄户人家,赵官家坐江山,咱们也是交粮,女真人坐江山,咱们还是交粮。”邻居劝道。

    “你他娘的这话是啥意思?赵官家坐江山,老子用得着这受之父母的发肤搞成这般德行?赵官家坐江山,当兵的敢一言不和拔刀相向?赵官家坐江山,官府敢刨祖坟,抢民财,掳民妇?日他个娘,听老一辈人说,就是当年契丹人打过来,也没干过这等丧良心的事!那帮金狗,就是一群畜生!***他个娘!”汉子破口大骂道。

    “你疯了?这话要是让金兵听了去,你一家不保!”邻居急得撂了挑子冲上来喝道。

    “还保条俅!就算不被女真人杀死,也得让官府那帮牲口喝干了血!老子现在就盼着官兵早早打过黄河来!”汉子气呼呼地说道,声音一点没见压低。

    “我求求你,闭嘴成不成?到时候问你一个通敌之罪,咱们左邻右舍都得让你牵连!你看看那挂着的人头!”邻居急得直想捂他的嘴。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一百步外,那两山之间的谷口,立着好几根杆子,上头挂着一串串的人头,都是前些时候起事的人,让金兵给拿住,处以极刑,人头挂在这里“以儆效尤”。

    汉子深吸一口气,起身重新拾起了扁担,他也就是过过嘴瘾,发泄发泄罢了。将麦杆担起来,刚走两步,见邻居不动弹,随口道:“走啊。”

    见对方还是不动,跟失了魂一般看着一个方向,汉子疑惑地转过头去。这一看,直看得心惊胆战,肩膀上的麦杆当时就掉在地上。就在方才,他们还看过那谷口,就这么一转眼之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都骑着马,正从山道里出来。那排头的忒胆子,直接把金兵立的人头杆子给砍了个干干净净。这两个农夫骇得不轻,只见骑兵从山谷里源源不断地开出来,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这是哪的部队?怎么从山里出来了?

    “不对头,赶紧走!这怕是马匪!”邻居扯了扯那汉子,疾声唤道。

    “不是,不是。”汉子直摇头道。“这是马军,你看,还打着旗号,都穿着铠甲。”

    “管他是什么,赶紧走,这些腰里挎刀的都是杀人不眨眼!”邻居说这话时,已经撒腿就往村子里跑了,竟连东西也不顾。

    可那汉子好似着了魔,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盯着不断从山谷里涌出来的骑兵看。而他的邻居却头也没回地跑远了。浩浩荡荡的骑兵部队朝这边开过来,因为早已过了麦收时节,因此也不用担心踩坏庄稼,马军一出山,就在广袤的田野上散开来。

    那汉子仍旧没动,也不知道是不是吓傻了,当最前头的骑兵经过他身边时,马上骑士都拿异样的眼光看着他,这货是傻的?看啥呢?

    “不是金兵,不是金兵……”汉子喃喃地念着。

    “金兵?哈哈,这厮以为我们是金兵!”一名骑兵军使大笑起来。随着一阵哄然大笑,那汉子似乎醒了,突然跳着脚喊道“这里有金兵!”

    这一声喊,惊动了不少军汉,那军使勒住了马,问道:“你说什么?”

    “你们,你们是,是官军么?”汉子感觉到自己快哭出来了。

    “当然,没看到旗号么?”军使一指战旗,朗声说道。

    “小人,小人不识字。”汉子道。

    “宋!大宋的宋!国号你也不识得?”军使皱眉道。

    汉子嘴唇开始颤抖,不对,他浑身都开始颤抖!这一下把军使给吓着了,谓左右弟兄道:“这怎么个情况?抽风?”

    “羊角疯吧?一来就抖,再抖就吐沫子了。”有弟兄回答道。

    那汉子却全然不顾取笑,眼睛死死盯着那面战旗,上面,硕大醒目的一个“宋”字,瞎子都看见了。

    “亏得你们还记得我们这些沦陷的百姓呐!”汉子突然一声嚎,捂着脸就蹲下云嚎啕大哭。他这一声哭,没人取笑了他了。你想想,一个五大三粗的庄稼汉,那该是铁打一般的人物,竟能在众人面前哭成这般模样。将士们知道这是为什么,沦陷之痛,西军将士同样感同身受!

    军使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叹了口气,道:“兄弟,你且莫哭,我们是徐郡王的部队,西军,此番来,就是替你们报仇,出气!女真人对你们干了什么,老子让他十倍百倍地奉还!这个……”

    见汉子哭得收不住缰了,军使咳了咳:“你方才说,这里有金兵?”

    汉子一跃而起,双眼通红,泪痕犹在,手指东北方向道:“有!前些时候来了一伙军马,后头撤走了大部,还留下数百人,都在村子东头扎了营,距此不过七八里地!”

    军使一听变了脸色,看了汉子一眼后,一把抽出腰间马刀,狂喊道:“弟兄们!打牙祭了!你,会骑马么?”

    “会!”汉子眼睛放光。

    “好!给他一匹马,带路!”军使说罢,挥舞着手中战刀,高声呼啸起来。

    很快,这个小村落里所有人都得知,“马匪”来了。宁静的小村落顿时乱成一团,大人叫,小孩哭,这家收拾细软,那家抱几只下蛋母鸡,准备逃跑。可骑兵什么速度,眨肯的功夫都涌了过来。

    村里的百姓以为,这回完蛋了,莫说身外之物,只怕身家性命也不保。可让他们奇怪的是,这些“马匪”根本就不进村,全从村子外头奔腾而过。即使如此,也没有人敢去看热闹。只看几个愣头青,不怕事的,悄悄溜出村子察看,他们在骑兵群里看到了村里的范麻子范二。

    好家伙,神气得!骑匹高头大马,左右都是马军护卫着,风一般地卷向东面。可惜这几个愣头青都不识字,全是睁眼瞎,认不得一个简单的“宋”字。心里还纳闷呢,范麻子怎么跟这些“马匪”混到一处了?他们怎么不进村子?

    不识字不代表是傻子,有人马上反应过来:“不对!范麻子他大哥早年可是在五马山抗过金的,他是绝对不会干龌龊事!这不是马匪!”

    “你才晓得?马匪有这么整齐的军容?这是马军!”同伴激动地说道。

    “官军!官军!你想想看,从西面过来的,不是官军是什么?我听祖父说,几十年前,那山里的路是通的,还有烽火台,从那里可以直通到河东!这绝对是他娘的官军!范麻子是引他们去宰金狗了!”

    “赶紧地!官军打回来了!咱们也去看看!”

    “你看个屁!那刀箭无眼!我有个想法!”

    “啥想法?”

    “我回去取家伙,咱们上保正家去,先把这狗日的绑了!交给官军发落!怎么样?”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的!那狗日的,他绝对想不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走!”

    官军打回河北的消息一传开,村子里沸腾了!盼星星盼月亮,盼得都没盼头了,没想到,官军竟真的打回来了!这多少年了?村子里十几岁的后生,根本不知道祖祖辈辈原本穿的是啥衣裳,留的是啥发型!没想到啊,朝廷终究还是念念不忘恢复故土!

    激动之后,村里的长者们一号召,王师归来,咱们不得表示表示么?百姓们一听,没错!于是,这家捡几个蛋,那家装半袋粮食,穷得不能再穷的,也舀一瓢清水,都冲出村来,就去拦马头。

    你想想,这一波三折,提心吊胆地从河东过到河北来,这八千铁骑是为了打仗来的,人什么都不缺,谁有空拿你东西?

    官兵们不取百姓一针一线,百姓们更感动了。争相打听,这是谁的部队?纪律如此严明?一听徐郡王,百姓哪晓得?后来有个胆大的骑兵,直接一句“就是大名府徐家老九,听过么?”

    啥?徐九?就是二十年前在大名府举义起兵那个?徐太公的小儿子?苍天有眼呐!这徐郡王到底没有忘记自己是河北人,总算是打回来了!

    正当百姓们夹道相迎,欢声阵阵时,那队伍里突然一个声音喊道:“娘!娘!郝三叔!二婶!”

    一个约莫有五十到六十左右的老者听得有人叫他“郝二叔”,而且是河北口音,忙问旁边的年轻人道:“这是谁在喊?我老眼昏花,看不真切了。”

    “不认得,是个军官。”

    “我是范大!我是范大!”那军官看来是本地人,这一见了亲人,激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可部队在继续前进,他又不敢停下来,因此急得没奈何。

    “范大?哪家的范大?”乡亲们还是闹不明白。

    “哎呀!”一个妇人突然惊叫起来。“那不是,婶,那不是你亲儿子,范大啊!”

    “你说啥?”她搀着的老妇人不止眼睛不好使,耳朵也不灵光。

    急得那妇人贴着她耳朵大喊道:“婶!你儿子,你大儿子打回来了!还作了官!”

    老妪哪里肯信,只当这侄媳妇在骗她,口中道:“你莫诓我,我那个儿只怕早没了。”

    “郝二叔,劳你转告我娘,等仗打完了,我就回来!告诉我兄弟范二范麻子,辛苦他了!”那军官说话时,已经被裹在队伍里走远了。

    这句话那郝二叔是听得真真切切,一跺脚,对老妪道:“哎呀,嫂子,真是范大啊!都以为他早没了,可,可……”

    “啥?真是我儿?还活着?在哪?在哪?”老妇人急了。

    杨再兴坐在马背上,引领着部队向前挺进,对于百姓的热情他好似不太感冒,反倒是身为党项人的李成卫有些感慨,道:“河北遗民,终究还是心向大宋啊。”见杨再兴不断催促部队前进,对眼前这一感人的一幕视若无睹,他不禁问道“杨都统没这感觉?”

    “那我为什么要来河北?”杨再兴一句话就给他堵了回去。

    部队很快远离了小村落,河北平原已经在脚下!

    “回来了。”李成卫下巴一抬,对杨再兴道。

    后者顺势看过去,只见百来骑从东北方向驰过来,显然是经历过战斗,有些战马身上还带着血迹,很多骑士都带着战利器。

    先前那名军使奔到杨李二将面前,抱拳道:“都统官人,卑职率本部歼灭金军三百余人,除了这个活口外,没有逃掉一个。”军制中,凡百人为都,都的统兵官,步军称为“都头”,马军称为“军使”。他带一百骑,全歼敌三百人,算不得甚。

    李成卫下令部队暂停,一个吓得尿了裤子的金兵给扔在马前,他是标准的女真人装扮,剃着秃顶,结着发辫,衣服也是左祍。

    “你是女真人?”杨再兴问道。

    那金兵不答话,只坐在地上,低着头。

    杨再兴也干脆:“砍了。”

    “我是汉儿!我是汉儿!”那金兵突然叫起来。

    杨再兴眉头一皱,汉儿?又道:“砍了。”

    李成卫连忙阻住,问道:“我问你话,你若如实回答,保你性命。敢有半句虚言……”

    “晓得!晓得!”那金兵频频点头。

    “你是哪里的金兵?你们在此地作甚?”李成卫问道。

    “我部原本在真定府驻防,因此间闹民变,上头调我部来此弹压。事毕,上头恐有余孽,因此留了我们受磁州节制。”那金兵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此间有事,为何大老远从真定调兵?”李成卫又问。

    “这,小人确实不知情。”金兵答道。

    “偌大个磁州,就你们这几百人马?”杨再兴插口问道。

    估计是知道这位不好对付,那金兵脸上的表情异常的诚恳:“这,小人也不知道,真不知道。”

    李成卫听到这里点了点头,转向杨再兴:“杨都统还有要问的么?”

    见对方不说话,他下令道:“把他送到后头步军那去,留他性命。”

    “多谢,多谢。”那金兵爬将起来,连声道。

    李成卫手一挥,自有士卒上前押了俘虏便走。杨再兴倒也不计较,只道:“如何?邯郸走一趟?”

    李成卫吸了口气,仿佛整个身体都膨胀起来,大声道:“传我将令,奔袭邯郸!”

    从此地往邯郸,只数十里路,主将军令一下。八千铁骑扬鞭纵马,轰鸣的蹄声响彻河北大地,如一股洪流冲向了赵国旧都!

    当他们出现在邯郸近郊时,城中的金军根本毫不知情。仍旧和往常一样,准备天再暗一点就关闭城门。听到那如雷般的咆哮声,也没有任何人想到是西军过来了。直到发现这支马军直接往城里撞,才有人在心里嘀咕,这咋回事?怎么一副攻城拔寨的模样?这是哪里来的部队?又是真定府调来的不成?

第七百七十七章 马泰之子

    第七百七十七章    马泰之子

    “官人,这一箱箱的啥东西?”张九月伴在徐卫身旁朝家里走去,祝季兰和徐嫣就跟在后头。

    “我的一些东西,另外就是这回缴获的。里头有一箱是皮毛,正好冷嘛,作衣裳。”徐卫随口说道。“哎,怎么不见徐妠和徐虎?”

    “徐妠有点凉,房里呆着,至于徐虎,方才还在,这会儿不知道溜在哪去了。估计是一听你回来,躲开了。”张九月道。

    徐卫停住脚步,疑惑道:“这我回来了怎么还躲开?他是不是闯祸了?”

    祝季兰听到这里笑道:“祸倒是没闯,这会儿估计书房读书呢。”

    徐卫一笑:“有这么听话?那倒要去看看,九月啊,你把东西点一点,然后放进去。季兰,你跟我去看看徐妠。”

    张九月应下,还念叨着,正好下大雪,家里一人挑一张皮毛作衣裳,再给大姑子送两张,马家也一人一张。祝季兰则陪着徐卫去看了徐妠。徐卫这个二女儿跟大姐是两般天性,从小柔弱,身体也不太好,没少让徐卫两口子操心。徐卫跟塌前陪女儿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喂她吃了药,临走还给女儿压好了被角,这才和祝季兰一起往徐虎的书房去。

    还在书房外,就听在里头传来朗朗读书声,徐卫仔细听了一阵,也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便问身旁道:“这读的是什么书?”

    “千字文,最近正学到这里。”祝季兰回答道。

    “还是原来那位夫子?”徐卫又问。

    祝季兰有些窘迫,苦笑道:“又换了一位。”

    徐卫一听,叹道:“这世上最容易的事,就是当官,最不易事,就是作老师。又尤其是我这徐家的老师。”说罢,伸出手去轻轻推开门。门一开,那读书声就停了,徐卫朝里望去,只见儿子端端正正坐在案桌后,双手捧着书本,但眼睛却瞥着门口。

    徐卫走过去,看着他,仔细打量一阵,似笑非笑地问道:“读书呢?”

    “嗯。”徐虎有些心虚地答道。

    “瞅你这身打扮,怎么像是刚从外头回来?你那脚上泥还在呢。”徐卫问道。

    “没有,是儿读累了,院里跑两趟。”徐虎辩解道。

    都说他说的是假话,但徐卫还没有斥责,祝季兰已道:“虎儿,怎敢在爹面前扯谎?”到底是出身书香门第,祝季兰极为重视对儿子的教育。徐郡王连生两个女儿才得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全府上下谁不把他当个小祖宗似的供着?就连张九月也颇多偏爱,但祝季兰则严格要求,这么小的孩子,胡话张嘴就来,长大了还得了?

    徐虎似乎极畏惧这个生身之母,脑袋垂了下去,好半晌,才嘟囔道:“今早,儿去大哥家了,方才回来。”

    徐卫一听,随口道:“你直说不就行了?何必扯谎?你大哥家还好么?”

    “不好,大哥说是病了,我问他,他直说我不懂。”徐虎不满道。

    “病了?他年纪轻轻,身强体壮的,怎会……”徐卫有些意外。马泰的儿子名唤马东,马二当年阵亡的时候,他才两岁。马泰死后,他的遗孀改嫁了,徐卫他们也没阻拦,只是之后就各方面多照顾一些。但这个事说起来很现实,徐卫这些叔伯们再照顾,终究不如爹娘亲。他们顶多就是给些钱,再给马泰的老爹谋个职事,其他还能干什么?你既不可能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娃娃,也不可能整日地嘘寒问暖。现在听儿子提起,徐卫才想到,他大概有半年的时间没去过马家了。

    想起当年和马泰的情谊,徐卫不禁暗叫一声惭愧,当即便对祝季兰道:“你去,让九月把我带回来的东西挑几样好的带上,再取两百贯钱,我上马家去一趟。”

    “大王刚回来,连口水都还没喝,是不是等……”祝季兰关切道。

    “没事,去吧。”徐卫道。祝季兰应下,出书房而去。徐卫上前,摸着儿子的小脑袋瓜,对他说道:“徐虎,一会儿你跟爹一起去你大哥家。”

    “好!”徐虎开心道。“大哥若是看到爹,一定会很高兴的!他时常跟我念叨你呢。”

    “哦?怎么念的?”徐卫蹲***去。

    “大哥总问我爹几时回来,见一次问一次。”徐虎歪着脑袋道。

    徐虎还小,他不可能理解这些人情世故,但徐卫却从这话里听出些意思来。心头暗思,马东如今该是十好几岁了,那厮随他爹,对书本没什么兴趣,自小就喜弓马骑射,现在他半大不小的,成天在家呆着也不是个办法……

    马家自马泰阵亡以后,就连着搬了几次家,最后跟着徐卫来到了兴元府。马二的爹原是徐家庄的铁匠,后来在徐九军中谋了个职事。只是,他是匠人,不是军官,年纪也大,晋升空间有限。不过,还是在徐卫的关照下,作了陕西都作院的一个副知事。前些年退了下来,本来按规定只能领半俸,徐卫以他是忠烈之门,命领全俸。

    但他们这种技术官,待遇自然不可能跟正式的朝廷官员相比,因此房子购置在远离兴元繁荣地带的西南角。这一带有粮市骡马市,有身份地位的人,一般不会住在这里。

    马家的宅子跟旁边的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低矮的院墙,陈旧的门楼,现在快过年了,其他人家早已是“新桃换旧符”,但马家门两旁还贴着去年的桃符,旧得快认不出字迹来。

    徐卫在他家门前勒住了马,后头跟着的轿子也停下,张九月牵着徐虎下来,一家三口齐上门前,徐虎是轻车熟路,抡起小拳头就把门砸得咣咣响,口中没遮拦地喊道:“大哥!大哥!”

    等了好一阵,方有人来开门,来的是个老妇,得有五六十岁年纪,头发近乎全白,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衣,可能是腿脚不利索,她手里还拄着一根拐,年代久远,已经磨得光亮。老妇人背佝偻着,所以她第一眼看到了徐虎,一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来,但当目光上移时,又惊又喜,来不及招呼徐卫两口子一声就朝里头喊道:“马东!马东啊!快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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