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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默然     宋阀txt下载     宋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五章 大胖小子

    这一次,大石主动又派人来,而且没有更换使者,是什意思? 莫非,想出兵复国了?想到这一点,徐卫有些jī动,他正琢磨着攻打西凉,拉开打通河西走廊的序幕。如果耶律大石也在这一时期决定出兵复国,旁的咱不说,声势上绝对浩大!

    但这股欢喜劲只在紫金虎的脑袋里转了转,立马就消失不见了。因为他想起一桩事来。过去,宋辽虽然在澶渊之盟之后成为兄弟之国,但在此之前和之后,都爆发过大规模的战争。相比起来,契丹人跟党项人的关系显然好得多。即使是大石西走,但他仍旧和西夏保持着联系。而我现在做的,都针对西夏,契丹国会是个什么态度?

    萧朵鲁不一路过来,他不可能不知道西夏的局势,难道这回来与此有关?

    徐卫一时琢磨不定,遂道:“这样,为了表示我们的尊重,让德远和子充亲自去迎接一下。安排在馆驿住着,按说,大石的使者,我应该亲自出面的。”

    张庆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谁知道太尉的shì妾今天生产?接待辽使虽然重要,但这事也不能马虎,罢了,就依太尉所说吧。

    站起身来,刚抱个拳,说道:“既如此,那………”,“九弟!生了!生了!”徐秀萍的声音从厅外传来。

    徐卫猛然站起,抢问道:“大*平安?”

    “都平安!都平安!”徐秀萍满面喜面,笑得连皱纹都舒展开来……,“徐三姐。”张庆行了个礼。

    “哟,张三也在啊,哎呀,这下好了,这下好了!”徐秀萍不住地搓着手,jī动不已。

    徐卫听到大*平安心里一颗石头才放下,但马上又紧张起来,问道:“姐,是儿子还是nv儿?”

    徐秀萍却卖起了关子,笑道:“你猜!”

    徐卫双拳一攥这还用猜么?姐姐如此态度,等于已经说明了!紫金虎脸上满是惊喜的神sè,嘴chún动了几次,都没说出来话来,好不容易定住心神,大声道:“儿子!”

    “哈哈!没错!又白又胖!跟你xiǎo时候一模一样!”徐秀萍哈哈大笑。

    张庆也是喜上眉梢,赶紧深深一礼,疾声道:“恭喜太尉!贺喜太尉!”

    “儿子!儿子!我我……”,”徐卫使劲拍打着自己的xiōng口,喜形于sè。

    “你瞧你,欢喜成什么样了?还不赶紧去看看你儿子?”徐秀萍提醒道。

    “哎!好好!”徐卫连声道,说罢拔tuǐ就走。但走了三步,又回过头来,一手抱了徐纳,一手牵了徐嫣,对张庆道“你等我一下。”这才大步而去。

    到祝季兰的xiǎo院这里早已经笑声满园。中间,还夹杂着一个响亮的婴孩啼哭声。xiǎo东西,出娘胎就哭得这么响,将来一定有出息!徐卫匆匆忙忙跨进mén槛,只看到里间堆了满屋子的fù道,正跟那儿七嘴八舌地说笑着。

    “这娃简直就跟九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当年我嫁到徐家时九弟就这副眉眼。”这是徐王氏的声音。

    “还真是,你看,这娃眉宇之间,像极了官人。”张九月的语气中也掩饰不住喜悦。

    徐卫听到这里,定睛一看,却发现,他儿子被包着也不知是谁nòng了一杆秤,正把娃挂在秤钩上称重呢。

    “哎哟!五斤半!这大胖娃还真扎秤!”有人惊讶道。

    徐卫实在等不及便叫两个nv儿在外头候着,自己蹭蹭跨进去。众fù人一见他都笑了起来:“这是着急着看儿子了。”

    徐卫没多余的话,直接伸手过去将孩子抱了过来。当他的目光落在孩子脸盘上时,禁不住笑了。虽然他没注意这孩子到底有多像他,但看着儿子红朴朴的脸蛋,浓密的头发,还有那哇哇大哭的xiǎo嘴,一股莫名的欣慰涌上了心头。

    “官人光顾着看xiǎo的,不硕大的了?”张九月在旁提醒道。

    徐卫听了这话,赶紧将儿子抱了过去,祝季兰全身被汗浸透,头发一缕缕地沾在额头和脸上,十分憔悴。紫金虎心里一紧,柔声道:“辛苦你了。”

    祝季兰伸出一支手来,有气无力地道:“太尉,让我看看孩子。

    赶紧她费了半天牛劲,替徐卫生下个大胖xiǎo子,自己连看都没看上一眼呢。徐卫在她chuáng边坐下,xiǎo心翼翼地将啼哭的儿子放在她枕边。祝季兰勉力侧过头,当看到儿子时,眼泪顿时就下来了。十月怀胎的艰辛,一朝分娩的痛苦,只有nv人自己知道,男人永远感受不到。

    “好了好了,这是欢喜了!九弟啊,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吧。

    ”徐王氏笑道。

    其实在之前,徐卫也考虑过这件事情,只是一直没有拿定主意,此时听嫂嫂提起,脱口道:“就叫徐虎吧。”

    “咦,好!娃有名了,虎头虎脑,这娃肯定好带!”跟过来的徐秀萍打着哈哈笑道。

    又叽叽喳喳说笑一阵,徐嫣徐妠姐妹两个也抢进来看了弟弟,徐王氏才道:“好了好了,季兰劳累得紧,也应歇着了,我们出去吧。”

    张九月听到这话,伸手便想去抱孩子,但祝季兰几乎是条件反shè一般护住。伸到面前的手缩了回来,张九月笑笑:“一儿娃饿了,你记得给他喂nǎi。”

    徐卫又仔细打量了儿子一番,再拿手轻轻抚了一下祝季兰的脸,这才出了房。

    “九弟啊,你这满月酒可得大办,请他百十桌,好生热闹热闹。”,徐秀萍一出mén就建议道。

    “那是自然要大办的,对吧,官人?”张九月笑道。

    “办!当然要办!该请的都请!”徐卫人逢喜欢jīng神爽。说完,想起张庆还在huā厅上,便离了一众fù道,匆匆赶过去。

    张庆正在厅上喝茶,见徐卫脸上笑意掩藏不住,打趣道:“太尉,看到儿子欢喜了吧?”

    “欢喜!当然欢喜!”徐卫哈哈笑道。

    “那我回去以后得叫浑家把满月酒的礼金备上,这回可真得整热闹些。”张庆笑道。

    徐卫连声称是,忽地笑容一收:是我亲自去迎萧朵鲁不。”

    “嗯?”张庆一怔,“现在就去?可你这刚刚……”

    “哎”大*平安就好了,我一个汉子,也不懂怎么照顾,由她们fù道人家去吧。走走走,来人,备马!”徐卫说话间,已经朝外头走去。张庆笑着摇了摇头,也跟了上去。

    到宣抚处置司”找上了张浚和马扩,又派人去问了守城官兵,说是还没进城。徐卫兴致高昂,索xìng带了一班幕僚,打马出城,到官道上去迎。

    路上,众人听说徐太尉喜获麟儿,都道贺不止。徐卫心情大好,索xìng提前发出了邀请,等孩子四十天时,满月酒,你们这些叔叔伯伯们,一定要早到!众官纷纷应下”都说这杯喜酒无论如何也要讨来吃的。

    顺着官道往褒城方向奔了大概有七八里,便瞧见前面一支马队正奔驰而来。因为天气热的原因,那支马队的人基本上都没有戴帽子。很多都lù出光秃秃的头顶”以及颅侧的两缕长发,这是典型的契丹人发型。

    对方也发现了徐卫一行,当看到有人身着公服时,知道是官府的人来迎接了。两支人马抵近,萧朵鲁不一眼就看到了马扩,正有些吃惊时,居然又发现了徐卫!这可真有些受宠若惊了”徐太尉竟然亲自出城来迎!

    “徐太尉!多时不见,别来无恙否?”萧朵鲁不在马背上欠身问道。

    徐卫一抱拳”朗声道:“一切安好,只是甚为想念!卫率宣抚处置司官员前来相迎天志皇帝的尊使!”

    这个高帽子戴得太舒坦了,萧朵鲁不一行人无不感觉与有荣焉。萧朵鲁不急忙道:“不敢不敢,怎敢荣太尉千金之躯?真是愧不敢当!”

    “哎,咱们客气话就不说了,请入城!我已命人备下酒席,为各位接风洗尘!”徐卫大笑道。

    两帮人马合作一处,都投兴元城而去。一路上,徐卫热情地询问着耶律大石的近况,萧朵鲁不代为致谢。进了城,徐卫果然命人在城中最好的酒家备下了宴席,二话不说,直接把人领酒楼去。

    这是汉人接待亲友的规格,萧朵鲁不一行感jī不已。开席后,徐卫殷勤劝酒,只问些风土人情之类,并无只言片语提及公务。萧朵鲁不等人也很识趣,酒桌上,不谈公事。契丹人确实能喝,一轮酒下来,马扩这种走路都有些飘了,人家却稳如泰山。散席,徐卫亲自安排远客在馆驿住下,这摆明了是好酒好菜先招待,有事咱们明天再说。

    回到家里,徐卫兴冲冲地又去了祝季兰处陪了许久,将儿子抱在怀里百看不厌。一直到吃饭还舍不得放手。晚间,徐胜听说弟弟终于有了捧香炉钵钵的,也高兴地来看望了。同样一口咬定,徐虎这娃简直跟徐九xiǎo时候一模一样。就是有点疑huò,这娃两边脸蛋怎么特别红呢?

    张九月此时在旁边chā话说:官人在外头吃了酒回来,娃让他酒气给熏的,…,次日,就是该谈正事的时候了,徐九一大早仍旧去逗儿子玩了一会儿,可惜娃太xiǎo,除了哭、吃、睡,其他的都不会。即使如此,徐卫依旧乐在其中。

    宣抚处置司这次跟辽使会谈的场地,就是衙mén的huā厅上。因为可能涉及机密的缘故,各通道都有人把守,不相干的人严禁靠近。安排好之后,徐卫才使人去馆驿请萧朵鲁不等人来相见。在此之前,他和张浚、张庆、马扩,以及宣抚判官万俟卨就已经等在厅上了。

    从前,徐卫跟他这些幕僚们虽然公sī要分明,但关系还是融洽的。但此刻,因为多了一个人的缘故,徐卫不说话,张庆马扩也只顾吃茶,万俟离正襟危坐,不开腔,不吃茶,也不张望。

    张浚见气氛有些僵硬,遂首先打破沉默道:“太尉,辽使此来,当不是例行往来,可能带着目的。”

    “啊,或许吧。”徐卫随口道。

    张浚开了头,便又对万俟离道:“万俟判官,此前,川陕宣抚处置司已经和大石方面接触过多次。此番萧朵鲁不是第二次来,上回马参谋去的时候,大石增金银和汗血马作为答礼,还是重视双边关系的。”

    万俟卨听罢,说道:“大石远走西域,怕是指望不上,不应过多关注,顾着眼前是紧要。”

    马扩和张庆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什么叫顾着眼关是紧要?我们荒废了正业么?大石和我们有共同的敌人,联络他确实也有必要,你才来几天,懂个鸟!

    徐卫看他一眼,笑道:“大石世之英雄,以数百骑远走西域,征服多国,重续辽之国柞,多年来,念念不恢复故土,这与我方如出一辙。若能联结他,对抗金复土大业,有莫大裨益。我等身在其位,当将眼光放得长远,不能光看脚下。”

    万俟卨见他针锋相对,但对方到底是长官,他也不好顶撞,遂只道:“希望如宣抚相公所愿吧。”

    “太尉,辽使到。”一名佐官入内禀报道。

    “请!”徐卫大手一挥。片刻之后,萧朵鲁不独自一人,快步而入,立在厅中,先给徐卫行个礼,又跟张浚、马扩、张庆见了面,独独不认识万俟商。便执礼道:“不知这位相公怎么称呼?”

    “此乃川宣抚判官,万唉卨。”张浚介绍道。

    萧朵鲁不也行个礼,这才坐下。因为马扩跟契丹人有渊缘,所以开场白当然由他来说,但当他就要开口时,徐卫却在上头笑道:“尊使,我的shì妾昨天给我生了个儿子,而你也恰好是昨天到的,所以,希望你是带来了好消息。”

    萧朵鲁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此前马扩随自己回国,受到皇帝的接见,当时,他就代表大宋朝廷和徐太尉提出了共同抗金一事。皇帝虽然接受这个提议,但这还只是个架子,没有具体的内容。现在徐太尉又提出,可见南朝对于联合抗金一事,也是十分积极热衷的。!。

第六百四十六章 首倡分割

    第六百四十六章 首倡分割

    但,萧朵鲁不说的第一句话,却让在场的人有一种风牛马不相及的感觉。“西夏如今的局势,太尉想必是清楚的。”

    他这不是一句问话,倒像在点明什么。徐卫也毫不讳言:“当然。”

    接下来一句话,就让所有的人都失望了。只听萧朵鲁不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次来川,是奉我主之命,前来为宋夏双方斡旋调解。”

    徐卫自认还算是一个有风度的人,但听到这话立马就变了脸sè。斡旋?调解?我没听错吧?契丹人来替宋夏双方作和事佬?怎么着?你是想劝退我?

    萧朵鲁不大概也料到自己的话会引起这种反应,当堂上几位官人都拿质疑的目光盯着他时,他仍旧镇定道:“党项人和契丹人多年的往来,这诸位想必是知道的。我主西征后,也与西夏保持着密切的联系。此番,西夏天灾人祸不断,而西军又牵涉其中,所以……”

    徐卫冒着失礼的风险,截断了他的话:“尊使可知道起兵反夏的人是谁么?”

    萧朵鲁不沉默片刻,如实道:“知道,李合达,昔年保护成安公主下嫁党项的shì从。”他称萧合达为“李合达”,是因为萧合达“有口才,骁勇长骑shè,乾顺留之,赐国姓”。也就是说,现在夏主的老爹李乾顺在位时很喜欢萧合达,便将他留在了西夏,并赐国姓“李”。

    “那你知道成安公主的事么?”徐卫又问。

    萧朵鲁不这次沉默了好一阵,才勉强点头道:“也知道,成安公主嫁夏崇宗李乾顺,生子李仁爱。国破前夕,李仁爱请缨援辽,兵败而回,夏主决意降金,仁爱苦谏不听,悒郁而卒。成安公主既伤国破,又痛丧子,遂决食而死。”

    徐卫一声响亮的冷哼:“一个后生,一个fù道,前者请缨抗金,后者决食明志,这母子二人当真令人钦佩。然而,徐某失望的是……”

    马扩知道太尉后头要说什么,赶紧抢过话头:“尊使,党项臣服于金,贵国缘何替其斡旋?”

    徐卫倒也不介意,只听萧朵鲁不道:“党项虽臣于金,然乃时势所迫,这十几年来,与我主多有相助。夏主既遣使持书至虎思乾耳朵,我主又岂能拒绝?”

    徐卫听到这里大皱其眉,沉声道:“尊使,对你主,徐某是敬佩的。在入觐之时,曾将你主事迹禀报我朝皇帝,天子也是神往不已,誉为‘世之英雄’。但此番,你来替宋夏调解,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党项人臣服于金,这是他家的事,我们管不了。但其响应北夷号召,陈兵边界,挑起冲突,这便是与我朝为敌,徐某受天子亲遣,坐镇川陕,岂能孰视无睹?”

    萧朵鲁不无言以对,良久,才道:“恕在下多一句嘴,陕西光复不久,百废待举。西军多年征战,折扣想必也不xiǎo,太尉何必多惹是非?”

    “怎么?西军连nv真都不惧,还会怕党项人?既然作下这事,自当考虑清楚后果,这一点不消尊使cào心。”徐卫轻笑道。

    萧朵鲁不又道:“此番西夏祸事不断,国力大损,想必也无力与贵国为难,还请太尉看在……”

    “罢了!”徐卫一口打断。“尊使若是来作客,徐某及本司同僚欢迎之至。若为党项作说客,那就免开尊口,此事容不得商量。”

    他态度如此强硬,萧朵鲁不再说下去也没有什么必要了,遂缄口不言。徐卫见状,估计是心绪不佳,遂道:“今日谈到这儿吧。”语毕,拂袖而去。

    萧朵鲁不见状,也只能告辞离开。万俟卨对这事兴趣本来就不大,也站起身来,抖抖衣摆,背负双手离了花厅。留下二张一马在厅上,好不费解。

    “奇了怪了,契丹人替党项人作说客?这是哪mén子道理?”马扩百思不得其解。

    张庆回答道:“不是说了么,党项与契丹有旧,而我方又积极与契丹联络,夏主遂遣人持书至辽,让大石代为周旋。”

    张浚此时质疑道:“我们跟大石才来往几回?夏主为何要请契丹人出面周全?”

    “我也觉得不对,这未免太过牵强。再说,萧合达是辽国旧臣,如今以复辽为号召起兵,大石居然派人来游说,让我们不要干涉西夏内政,这岂不等于断萧合达后路?大石没老糊涂吧?”马扩越发疑huò了。

    “另外,在下觉得,夏主请辽主出面斡旋,这本身就破绽百出。”张浚又分析道。

    张庆一张脸挤成一团:“这么说来,萧果鲁不没说实话?”顿了顿,疾声道“大尉为此事而怒,得赶紧去将这些情况说明。”

    三人同离花厅,到了二堂,入徐卫办公堂。满以为太尉肯定暴跳如雷。因为他起初认为萧朵鲁不此番来,肯定是带来好消息,哪知道人家是来和稀泥的。

    但三人一进去,却发现徐卫坐在案桌后,满面疑huò。见他三人进来,徐卫忙道:“你们来得正好,我怎么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头?夏主请辽主出面斡旋?这,这也说不通吧?”

    马扩接过话茬:“正是,方才卑职等三人在厅上议论,也觉得此事漏dòng百出,萧朵鲁不的说法值得怀疑。”

    而后,张庆张浚分别阐述了理由,徐卫综合分析以后,认定:“萧朵鲁不还有话没说。”

    “那何不再去寻他问个清楚?”马扩道。

    徐卫略一思索,摇头道:“不急,他自然会再来。你跟他是旧识,这些日子可多去馆驿,他但有要求,你只管应允。”马扩应下。

    随后两天,马扩都在馆驿陪萧朵鲁不,或谈时局,或叙旧事,马子充几次试探,无奈萧朵鲁不三缄其口,不得要领。在两人的谈话中,萧朵鲁不有意无意地打听川陕的近况。诸如军队、士气、民心、财赋、战略,各个方面都在试探。马扩是个实诚人,能说的,必坦承相告,不能说的,也明白无误地告诉对方,这是机密,并不打马虎眼。

    到了五月十八这一天,萧朵鲁不也当日徐卫接待他们的酒楼订了一桌席,向徐卫等宣抚处置司官员发出请柬,邀请他们去赴宴,作是回敬。徐卫欣然同意。

    “齐没有?”到了下午,下值以后,徐卫在宣抚司mén口向张浚问道。其实,萧朵鲁不请的,也就是当天接见他的五位长官。此刻,徐卫、张浚、张庆、马扩都在,独缺了万俟卨,徐卫明明知道,却故意去问。

    张浚答道:“万俟判官说是身体不适,就不参加了。”

    “真是身体不适?”张庆冷笑一声。那老儒肯定是不想跟我们这群人打堆,娘的,没他在,老子倒还自在些。

    张浚笑笑,没有回答。

    “罢了,这种事不必强求,我们走。”徐卫随口一句,便下得阶去,骑上了马。

    到了那家酒楼,店主东瞧见徐太尉来,亲自相迎,一路送上楼去。其实虽然跨越千年,但徐卫觉得这个时代跟后世还是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这座酒楼,简直就是宣抚处置司公务接待的指定场所,而且同样的打,半年结一回。当然,这是由他的“公使钱”支付。

    公使钱,其实就是公务接待费,放在后世,属于媒体口诛笔伐的“三公”。但是在宋代,公使钱明确规定,这笔钱是地方长官的特别费用,主要用来宴请和和馈送过往官员,而且“公使钱得sī入”,也就是说,没用完的话你自己就收着吧。

    徐卫这个级别,公使钱每年都以万计,但光用来吃喝,肯定是用不完的。所以,他有时候自己收了,有时候财政吃紧的话,也会拿出来公用,补贴军资和抚恤之类,反正也没人监督他。

    他读书时,曾学过《岳阳楼记》,开头一句就是“庆历四年chūn,滕子京谪守巴陵郡”,这个滕子京为何被贬谪?就是因为他胡luàn使用“公使钱”,结果不幸被言官弹劾了。公使钱虽然可以“sī入”,但你也没必要连老婆买脂粉也拿公使钱报销吧?

    却说店主乐将一行官员引入萧朵鲁不包下雅间,人家早就到了。好像约定好似的,萧朵鲁不带了四个人,这边也是四个人,刚好凑一桌。

    客人一到,萧朵鲁不就起身添酒,笑道:“日前受太尉及诸长官款待,今天在下也聊表心意。”

    “你这就客气了,你来者是客,哪有客人请主人的道理?”马扩笑道。

    “哎!何必彼此?来来来,满上满上。”萧朵理不手下一人劝道。

    添上酒,萧朵鲁不举杯祝道:“来!请满饮此杯!”

    “干!”徐卫一声喝,将酒吞下肚去。

    萧朵鲁不一连满了三杯,三杯喝完,他深吸一口气,对徐卫执礼道:“太尉,在此,容我赔罪。”

    “这话从何说起?”徐卫主动拿起酒壶给他满上,一边笑问道。

    萧朵鲁不正sè道:“实不相瞒,在下此来,并非是为宋夏调解斡旋。夏主,也从来没有请求我主出面游说。日前虚言,惹太尉不悦,因此赔罪。”

    徐卫早就知道,因此也不奇怪。张庆指着他的酒杯笑道:“空口白话谁不会说?都在酒里!都在酒里!”

    萧朵鲁不也不推辞,满饮下去,张浚就势问道:“既非调解,那尊使此来是为了?”

    “夏主确有书信至,但只提到了变故。我主既知宋夏jiāo恶,又急于探清局势,遂命我以调解为名,经西夏来川陕。若非如此,怎到得了此地?”

    众人恍然,原来如此!确实,契丹来川陕,必经夏境,正值宋夏jiāo恶,若大石直说派使者入宋,党项人必然不肯放行。

    徐卫闻言笑道:“既然你此来是为探清局势,那还有什么不明白,或者想知道的?”

    “宋夏双方,在下已经知道大概。却不知nv真人现在……”萧朵鲁不问道。

    徐卫一指张浚:“这些事,你便要问张参议,桩桩件件,没有他不知道的。”

    张浚谦虚一句,便将近期以来宋金局势作了说明。比如,金军大举南下攻襄汉,如今又因为西夏内luàn,西军干涉诸多原因,而主动提出停战,撤回了金国。眼下,正发兵攻击麟府。

    萧朵鲁不听闻金军大举南下时,不禁痛惜道:“可恨山川险阻,路途遥远!否则,如此大好良机……”言下之意,如果大石及早知道消息,真该趁虚东征!

    顿一顿,他又对徐卫道:“太尉,前几日会面时,太尉提到成安公主和李仁爱,在下当时心中委实愧疚!想成安公主,不过一介nv流,却以决食身死,也表达对大辽的忠诚!李仁爱,乃辽之外孙,却能请缨出兵,抗击北夷,国破后,抑郁而卒。诚如太尉所言,一fù道,一后生,尚且如此,我大辽勇士,若不思复国,有何脸面立于天地间?”

    徐卫点头,表示赞许。

    “再说萧合达!或许诸位不知道,在他起兵以前,其实就已经派过细作来西域秘密查访。却因不熟悉情况,无功而返。此事,我主也是事后才知。萧合达受李乾顺知遇之恩,累官至夏州都统军,党项人对他,恩义不可谓不厚。但他能深明大义,以复国为己任,举义反夏,真伟丈夫也!他如今得到太尉支持,我又怎能断他的后路?”

    萧朵鲁不说到jī动处,须发皆动,英气凛然!

    “此次,我奉命而来,就是为了mō清局势,以备异日出兵东征!”他这时,才道出了实情。

    马扩敬他一杯酒,而后道:“上次我受到你主接见时,他曾说担心两件事。一是金国势大,无法撼动。二是西夏为金之藩属,必不肯相助。不知道现在,你主还担忧么?”

    萧朵鲁不抿了口酒,思索片刻,点头道:“老实说,近年来,局势确实改观许多。而我方也在积极准备。金国已经不是无法撼动,可党项人也还是不可能相助。”西夏,横在金国和大石之间,如果大石出兵东征,在没有西夏支持援助的情况下,恐怕能不能见到金军都是问题,毕竟,路途太过遥远,补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而且中间还有茫茫的大沙漠。

    “我就有一点不明白,贵方既然矢志恢复旧疆,迎还故主,为何不作周密准备?听说贵国的都城距离金境有万里之遥!从那里出发,岂非空耗时间钱粮?何以不在边境重镇集结?”张庆将纠结了很久的问题问出来。

    萧朵鲁不无奈一笑,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其实,大石虽然打下一片大大的江山,但其钱粮重地,都在都城虎思翰耳朵一带。再者,为了避开nv真人的锋芒,大石的军队和物资都远离边境,而且上次出兵,也略显仓促了一些,没有经过jīng心的准备。这一两年,大石正着手解决这个问题。

    徐卫正琢磨一件事,不过他在犹豫要不要这样作。良久,他眼睛虽盯着桌面,嘴上却道:“你方的难处在于,路途太遥远,补给困难。也就是说,如果中间没有一个落脚点,几乎连遇上金军都不太现实,对么?”

    “太尉说的极是。上回我父领兵东征,却在沙漠里遇上风暴和瘟疫,牛马病死过半,bī不得已,只能退回去。而nv真人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几次发兵西侵,都无功而返。”萧朵鲁不坦诚道。

    徐卫沉yín道:“现在西夏内luàn,正寄希望于金人的干预,想它襄助,是完全不可能的。但我有一个建议,不妨说出来,大家讨论讨论?”

    “太尉请进。”萧朵鲁不道。

    “党项人臣服于金,从这一点上来说,就是你我的敌人。尽管,辽夏关系一直还不错,大辽曾三次嫁公主于夏。但想想成安公主,想想李仁爱,你们应该知道怎么做。”徐卫含糊地说道。

    萧朵鲁不也不知道是真没听懂,还是假装不知,追问道:“还请太尉明示。”

    其实,张浚、张庆、马扩已经听出徐卫弦外之音。心里头不禁暗猜,这倒也确实是一个法子,一个切实可行的法子,但关键在于,契丹人愿不愿意。

    徐卫一时不答,稍后,对张庆使个眼sè。萧朵鲁不看到眼里,忙道:“太尉只管放心,这整层楼,我都包了,还有我卫士把守,任何人都不得靠近,便是传菜,也由士兵代劳。太尉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徐九点点头,暂时没有说话。张庆虽然已经得到对方的保证,但还是不放心,亲自出去探视检查一番,这才回来示意太尉。

    “尊使,你主在西域立国,我丝毫不怀疑你们兵强马壮,士气百倍。但要命的,便是路途遥远,无法补给。所以,你们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一个缩短攻击距离的所在。一旦有了,我想,也就是你们复国的时候了。”徐卫认真地说道。

    萧朵鲁不却觉得他这都是些废话,这道理谁不懂,问题是,我们上哪儿去找个落脚的地方?

第六百四十七章 瓜分西夏

    第六百四十七章 瓜分西夏

    “还是请太尉明示。”萧朵鲁不执礼问道。

    徐卫直视着他,并不说话,后者见状,勉强笑道:“在下虽然猜到几分,但,却着实mō不准,因此还请太尉示下。”

    “罢了,我就实话说了吧。”徐卫朗声道。“宋夏百年恩怨,这一点世人共知,我就不多说了。徐某为抗金之故,曾经动过念头,想结好党项。不求它反水,但求不要从旁掣肘。但事与愿违,党项人心甘情愿地要作nv真的臣子,与大宋为敌。所以,才有了今天的局面。”

    萧朵鲁不频频点头,认真听着。

    “现在,西夏天灾**不断。萧合达举兵占据着夏、石、银、宥、盐五州,不久前夏都兴庆府一带发生地震,官sī庐舍皆被损坏,军民死者数以万计。眼下,更是民变四起,整个西夏局势可说是风雨飘摇。诚然,这对西军来说,是一个机会。但于你们契丹人,又何尝不是?”

    徐卫话说到这个份上,就只差没有挑明了。萧朵鲁不觉得自己要是再装傻,实在说不过去,遂试探着问道:“太尉的意思是说,让我方出兵,攻夏?”

    徐卫缓缓点了点头。

    “这个……”萧朵鲁不面lù难sè,尽管西夏臣服于金,又使得成安公主绝食而死,这让皇帝很恼火。但这么些年来,契丹国和西夏一直都有联系,不管使者往来,还是生意买卖,都不曾间断过。现在西夏局势混luàn,契丹出兵进攻,这恐怕……

    徐卫看他模样,轻笑道:“我说过,只是建议。”

    马扩此时从旁劝道:“你主矢志恢复大辽。现在,nv真人弊端丛生,不复当年之勇,此为天时;宋辽双方,都与金人有深仇大恨,当共同进退,此为人和;现在所欠缺的,便是地利!地利何来?有了西夏这片地,你们还愁山高险阻么?”

    “话是这么说,但西夏虽luàn,却绝非不堪一击。所以……”语至此处,萧朵鲁不转向徐卫问道“想必太尉已经有所考虑,在下愿闻其详。”

    徐卫将面前的杯盘碗盏挪开,蘸着酒在桌面上划着。只见他画出三个圈,朗声道:“此为宋、辽、夏三方。现在,横山这一线,已经由西军和萧合达控制了。党项人可以说是屏障全无。他们现在控制的地区,就是甘、肃、瓜、沙这一条河西走廊,以及国都兴庆府周边。旁的我不说,河西走廊是联通各方的要道!你们若能夺下此地,以后若出兵,便可经夏境直达金国,岂不甚便?”

    河西走廊,自古是联通西域和中原的重要路线,现在党项人控制着它,便隔绝了大宋和耶律大石。徐卫一直积极地想打通河西走廊,与大石联合。但坦白地说,这件事情如果由西军来干,恐怕不现实。

    这条狭长的走廊,北面是大沙漠,南面是吐蕃诸部,如果西军将它夺回来,且不说费时费力,风险还大,关键是打下来之后,你怎么经略?汉唐之所以能够控制这个地方,那是疆域和实力决定的。显然,现在大宋,或者说自己,不具备这个实力。再者,这一点在朝中恐怕也通不过。

    与其如此,不如让契丹人将它打通。到时,两面合围,视局势而定,再来讨论怎么处置西夏。此事若成,则大石东归将踏出坚实的一步,nv真人必然如坐针毡!

    萧朵鲁不目不转睛看着徐卫勾勒的图画,一时不语。

    “你们举兵的同时,西军也会出兵进攻西凉府,控制这一地区,以阻止夏军增援。相信,以如今西夏的局势,他们的重兵都放在兴庆府一带,河西走廊必不设防!以你们的实力,打通它,想必不是问题。”徐卫笑道。

    “太尉可曾考虑过nv真人的反应?”萧朵鲁不此时问道。

    “金军此前进攻我襄汉地区,无功而返,如今正出师进攻麟府,对河西,他们是鞭长莫及。等他反应过来,木已成舟,米已成炊,如之奈何?”徐卫道。

    萧朵鲁不有些躁动不安地挪了挪身子,深深地出了一口气,看得出来,徐卫勾勒的蓝图很吸引他。他旁边那位随从,也用徐卫他们听不懂的话,xiǎo声说着什么,使得他不住地点头应声。

    好一阵之后,萧朵鲁不正sè道:“太尉,实不相瞒,这个计划确实让人心动,而且也切实可行。但要请贵国和太尉理解,我们也有难处,所以……”

    “这是自然,你现在不必作任何表态,回去以后,据实报予你主,再行定夺。但我必须提醒你,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一旦党项人在nv真人帮助下缓过气来,恐怕就没有这么容易了。”徐卫也郑重地说道。

    “正是,在下会尽快启程回国,与我主商议。”萧朵鲁不疾声道,语毕,举起杯子,颇有些jī动。

    这次宴会,宾主尽欢。散席后,萧朵鲁不等人自回馆驿,徐卫一行骑了马,也准备各回各家。行在路上时,张浚思之再三,道:“太尉,下官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徐卫虽然没喝多少,但脸上也红了,而且心境颇好,点头笑道:“德远不必忌讳。”

    “太尉建议契丹人打通河西,夺取甘、肃、瓜、沙诸州,那么再进一步,就是图夏了。这百年来,我朝为灭夏倾尽国力,不知太尉考虑到没有,将来事成了,怎么办?”张浚认真地问道。

    徐卫lù出赞许的神sè,夸奖道:“德远果然想得周到。今天我没提这个事,是因为这事连个头都还没起,此时说不合适。但我考虑过这个问题,不然,我为何独独要出兵攻取西凉?”

    马扩这会儿也满嘴喷着酒气chā话道:“德远,西军进攻西凉,就是要卡在中间,明白么?”

    五月二十七,丰州。

    满目疮痍,只有这个词能形容现在的丰州城。在饱受金军二十多天的猛攻之后,丰州这座城堡创痕累累。城上的nv墙齿垛,被打缺多处,一看就知道是砲车的杰作。甚至城北的一个城角都被轰塌一块。整个墙体上,千疮百孔,还密密麻麻地残留着八牛弩shè出的巨箭,只不过已经被守军斩断了箭杆。

    城内,靠近城墙的地方到处都散落着砲石,不少民夫正头顶烈日在搜集搬运。在城墙根的yīn凉地带,士兵们大多赤luǒ着上身,怀抱着器械,正在吃饭。从早上打到先前,金军终于又退却了,疲倦饥渴的汉子们狼吞虎咽,没人说话,只听到一片吃食的声音。

    让人意外的是,丰州城的守将,鄜延帅司统制官彭杲居然也身在其中。他就和普通士兵一样坐在地上,打着赤膊,一手端个大海碗,一手拿着两块馍,吃得正欢。

    “统制官人,今天是第二十七天了,我们折了上千弟兄,城中的粮食也将告罄,怎地还不见大帅的援兵?”坐在彭矮子身旁的一名统领官问道。

    彭杲显得漫不经心,一边吃一边道:“徐大帅自有分寸,我们坚守城池便是。”嘴上这么说,他心里其实也隐隐有些担忧。二十七天,凭借丰州这座xiǎo城,以及四千将士,我们愣是守了二十七天!在这二十七天里,金军没能攻破一道mén,一面墙!不是姓彭的夸口,如果换了帅司其他同袍来,未必也作到这样。

    现在就快一个月了,大帅那里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吃完了饭,天sè已经暗下来,总算又坚持了一天。彭杲检查了各处防务以后,便回住所歇息,自不用说。

    当夜幕降临,战场的喧嚣远去后,士兵都进入了梦乡。只有寻些留在城头当值的弟兄们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偶尔抬起头来,看着满天繁星,感叹一句,这得打到几时才是个头?

    这地方,温差比较大。白天热得人恨不能揭层皮下来,晚上又得穿戴整齐才不至于冻凉。但就在城墙根下,却有那么些人,席地而坐,背靠着冰凉的城墙。而且他们的分布很均匀,隔一段就有那么两三个人,显然是刻意安排的。

    “不行了,你守一阵,我眯会。”黑暗中,一个雄浑的声音说道。

    “那稍等,我去撒泡niào。”一个身影站了起来,刚走几步,突然回头。在他们栖身的地方,有一个半人高,黑dòngdòng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个甚。那士兵现在就走到这东西面前,将头探下去,似乎在仔细听着什么。

    夜深人静,没有其他声响干扰,士兵俯在那东西上面听了好一阵,警惕道:“哥哥,有动静!”

    一听这话,那已经开始眯眼的士兵一跃而起!扑上前来,也俯在那东西上仔细倾听。万般寂静之中,从那东西里隐隐约约传来异常的动静!

    “去他娘的!还真是!”士兵叫了起来。片刻之后,只见火光几闪,一支火把就点燃。借着光,这才看得清楚,原来那东西竟是一口大陶缸,半截都埋在土里,上面覆盖着一层薄牛皮。这个东西,叫“地听”,是专mén用来监听敌军挖地道所用。

    这两名士兵已经听得清楚,地底确实传来异常动静!不但是他们,很快,附近的同袍也发现了警情!在当值军官亲自前来查听以后,消息被迅速报到彭杲处。

    彭杲从军多年,有着丰富的实战经验,他来到现场以后,亲自俯在地听上听了许久,连着把附近多处“地听”听罢,他伸手虚画一段距离,判断道:“应该是这个范围之内。”

    副统制此时问道:“别的地方没发现吧?”

    “没有,只在此处有异常响动!”下面的军官回答道。

    副统制对彭杲道:“金贼攻城多日不破,如今竟掘地道,彭统制,你看……”

    彭杲暂时没有回答,城池攻坚战中,进攻一方见强攻实在无望的情况下,就会另辟蹊径,挖地道是其中一个方法。这个战术用在丰州城,确实是有效的,因为这座城没有护城河。金贼想挖掘地道,直达城下,把城墙的地基挖空!对付这种攻城手段,早在千百年前就有应对之策了!

    “听他动静,距离应该还比较远,暂时不着急,你们用心监听着。”一阵之后,彭杲对守护地听的士兵们吩咐道。语毕,折身往回走,大xiǎo军官们都跟在后头。

    “现在城中已经能听到动静,说明金贼开掘地道已经有时间了。明天上午,你们集结民夫,从城内凿xué相迎。”彭杲命令道。

    所谓“凿xué相迎”,就是指在监听到敌军掘地道后,判断出对方的方位,然后也从城里跟他对着挖地道。当然,守城方挖的地道不一定就恰好就跟敌人对上。挖了地道之后,还从在地道里进行监听,进一步确认对方的准确位置,然后……

    第二日,金军没有攻城,守军也组织了民夫,从昨夜监听到的方位开挖。因为敌人挖地道,是为了挖空城墙的地基,为了这个目的,他们所挖的地道就不能太深。对应的,守方的地道也不会挖得过深,一般与地听下面的深井持平。

    地道挖下去以后,金军的动静越发地明显,但还不能准确地判断其方位。到了第三天,金军挖得越来越近,士兵下到地道里,把耳朵贴在地道壁上,都已经能清晰地听到就在附近!

    “统制官人,已经辨明方位了!”一名队将从地道里爬出来,大声禀报道。

    彭杲脸上闪过一抹yīn冷的笑意,切齿道:“老子让他挖!来,让下面的人全部上来!你们,把东西备好!咱们给金贼一份见面礼!”

    当地道里的人全部撤上来以后,士兵们便忙碌地将一些东西搬到地道口。其中最扎眼的,莫过于一具硕大的风车。此风车,便是民间常用,给粮食去除杂物的工具。出风口接上了布袋,估计是用来定向送风。除了这具风车之外,士兵们还搬了一箱箱的火器。

    当然,不是什么“震天雷”这种新式火器,除非守军想自己把城墙搞塌。而是以前老旧的火蒺藜之类。这种火器,爆炸威力没有,它最主要的作用,就是放出大量的,有毒的浓烟!

第六百四十八章 万俟卨的掣肘

    “应祥公,稀客啊。”徐卫笑容满面地踏进办公堂,对坐在里面的四川都转运使赵开说道。也难怪紫金虎如此高兴,赵转运在成都试行酒法,今年仅此一项,就增收四十来万缗。他的新法,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取消“供给酒”制度,也就是说以后酒就不由官府专卖了。官府只管以前设置在各处的酒槽,一切酿酒的器具和酒曲,都由官府出资购买。然后,由百姓自愿,拿米到酒槽来酿。一石米jiāo三千钱,不设限额,想酿多少酿多少。

    新酒法在成都的成功,使得徐卫准备在全川推广,接着就是陕西。所以,赵开在他眼里,现在俨然已经是财神爷。

    “宣抚相公。”赵开起身执礼,“下官哪里是甚么稀客。”

    “几次想请你到兴元,你都说忙,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徐卫说笑间,就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赵开未语先叹,徐卫一见他这模样,问道:“怎么?遇到什么难处了?只管说来!”只要你能在不增加百姓负担的前提下给我nòng来钱,什么都不是问题!

    “相公,下官已经连续两次呈文宣抚处置司,请示是否由今年下半年开始,将酒法推广全川,怎么至今没有下文?须知虽此一项,但要全川推广,前期准备就得两三个月。这可拖不得!”赵开认真地说道。

    徐卫眉头一皱,略一回忆,质疑道:“不对吧?你的请示我早就批准了,而且只有一次吧?哪来的两回?”

    赵开也纳闷了,疑惑道:“下官确实请示了两回,但都没有拿到批文!是不是……”

    徐卫想了想,摆手道:“稍安勿躁,多半是下面的人出了疏漏,我唤德远来问问便知。”说罢,便使人去请张浚来。

    趁着这个空档,徐卫问道:“应祥公,这酒法全川推广之后,依你估计,酒课每年能收多少?”

    赵开思索之后,郑重答道:“据下官预料,当在五七百万缗左右。”

    徐卫脸上笑容再次绽放,就算最低值算,四川酒课也能增加近两百万贯,这是一个非常喜人的数字!王庶去职前的推荐果然没有错,赵开确实善于理财!

    称赞几句之后,徐卫又问:“当初我问你时,你说四川百姓辛苦,不能加赋,只有从前的一些公营事业还有办法。现在酒法已经准备推广了,不知道接下来你还有没有什么想法?”

    赵开听他这么问,倒也没有马上回答,斟酌了好一阵之后,才道:“想法倒是有,但有一句话下官不得不说。”

    “但说无妨。”徐卫鼓励道。

    “这变法,不可能照顾到所有人的利益。拿酒法来说,虽然没有增加百姓负担,但却坏了一些人的好事,人家不可能不说话。”赵开含蓄道。

    徐卫一笑:“我懂你意思,从前酒由官府专卖,盈利多少还不说。但无论是官,是商,很多人都借此搂得腰包满满。现在你一变,官府不产酒了,也就断了一些人的财路,这些人现在有怨言,是吧?”

    赵开点点头。

    “你放心,不管是谁,说什么,做什么,你都别往心里去。只需要记住一点,宣抚处置司支持你,我徐某支持你。”徐卫表态道。

    赵开又叹一声,道:“多谢相公信任。”

    徐卫见他似乎还未释怀,正想再说几句,却见张浚已经踏入mén槛。先给徐卫行个礼,又向赵开问了好,这才道:“相公唤下官来何事?”

    “德远,四川转运司可是有两次呈文本司?”徐卫问道。

    张浚看了赵开一眼,坦承道:“确实有。”

    “这就怪了,我记得第一次收到时,我就已经批复。为何还有第二次?再者,四川转运司也没有收到回复。四川方面的公文一般都是由你经手,怎么,是不是下面的人疏漏了?”徐卫问道。

    张浚突然面露难sè,支吾道:“这事,好像,下官可能,要不下官去问问……”

    徐卫见状,心里更加狐疑,想了想,对赵开道:“赵转运,这样,你今天左右也走不了,先去馆驿住下,明天一早来见我,如何?”

    赵开显然也是个懂事的,立即起身道:“那下官先告辞了。”语毕,又给张浚打个招呼,离开了办公堂。

    他一走,徐卫就正sè问道:“德远,到底怎么回事?”

    张浚也来个未语先叹,老老实实地说道:“宣抚相公,其实四川转运司第一次呈文,相公批复之后,下官就准备发回去。但是……”

    “有话你就直说,都在宣抚司理事,难不成还有什么顾忌?”徐卫催促道。

    “但万俟判官说,暂时不急。”张浚憋了好久,才憋出这么一句话来。

    “什么?”徐卫脸sè一变!“不急?这怎么可能不急?现在哪处不用钱?虽说没大仗,但边境上冲突不断,军费开支不xiǎo,陕西重建也要钱,如何就不急?”

    “相公息怒。”张浚一揖道,“万俟判官的考虑是,这革新政令需要谨慎,虽说新酒法在成都试行了一段时间,但可能还没有到全川推广的时机。毕竟,各地的情况不同。”

    徐卫越发不满:“我说德远,当时你就应该问他一句。他来四川才几天?到底是他了解四川情况,还是在川多年的赵开了解?”

    “这话下官当时说过了。”张浚一脸苦相。“但万俟判官坚持己见,他是宣持判官,下官只是参议,如何跟他争辩?再说了,他如果不同意,便是相公也……”

    徐卫不耐地啧了一声,万俟卨到四川来,不仅仅是作个高级幕僚。他还有一项特殊的权力,就是四川的事务,光徐卫说了不算,任何政令都需要跟万俟卨联署,方能生效。这摆明了就是制约徐卫在四川的权力,不想让他完全掌控四川陕西两地的财、政、军大权。

    尽管万俟卨作为幕僚,没什么实际的裁决权,但“联署”这一手,确实让徐卫有些头疼。(

第六百四十九章 徐郡王

    天而且这个事怎么看,万俟卨的理由都有些牵强。他从前确实在陕西干过提点刑狱,但四川的情况他知道根máo!居然还说什么不到全川推广的时候,还说什么各地情况不同,你知道四川有多少个州县么?

    徐卫心里头虽然不爽,但他明白,万俟卨初来乍到,而且是朝廷,或者说皇帝专mén安排到川陕来的,现在没有必要为了这点事跟他起冲突。他猜测着,万俟商这纯粹是为掣肘和掣肘,其目的,不过就是想告诉自己,或者各司的官员,他不仅仅是个高级幕僚。再说,新酒法能增加税收,又不加重百姓负担,万俟离作过这么多年的官,应该明白其中的利害。

    思之再三,徐卫道:“德远,我看这样办。你马上去见万俟判官,就说我说的,现在用钱的地方多,四川之前已经借了两年的财赋,现在只能靠赵开来开源,否则,财政上就吃紧了。”,张浚应下,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道:“宣抚相公,若是万俟判官还坚持己见……”

    徐卫笑了一声:“那你就问他,今年钱不够用,是打算欠军饷,还是欠官傣?”,张浚吃了一惊:“真这么说?”

    “原话传达给他。”,徐卫点头道。第二天,万俟离就在徐卫批复过的公文上签上了名,发给赵开,命四川转运司在全川推广新酒法。

    到了六月,徐卫收到一封很特别的信。之所以说它特别,是因为写这封信的人,就是张九月的姨父,太保何灌。徐卫虽然和何灌有旧,而且论起来也亲戚,但平时基本没怎么联系。现在何灌亲自写信来”确实让紫金虎有些意外。

    但当他看到了信之后,就不觉得奇怪了。何灌在信中称,最近皇帝下了诏,要开大都督府,拟命汾阳郡王折彦质”都督江西、淮西、荆湖诸路兵马。然后,他本人,已经以年老体衰,jīng力不逮不由,向朝廷提出了致仕退休。

    在宋代官制中,有“大都督府”,这么一个机构,但实际设置极为罕见。它的主官,也不叫“大都督”而叫“都督某某地诸路兵马”。必以宰执重臣充任,在战时作为方面统帅,主导一方局势。

    折郡王虽然名震天下,但真要论起来,何灌的资历比他深厚得多。现在,让折郡王都督诸路兵马,也就是等于说,让何灌听从折彦质的直接节制。这肯定为何太保所不容”于是一气之下自请致仕,也就不难理解了。

    何灌在信中还声称,皇帝此举,应该是为反攻作准备。但他担心,现在就举兵北伐”时机可能还不成熟。折彦质为重利所yòu,贸然举兵,恐怕要招致失败。他写这封信给徐卫”就是希望他关注中原地区,万一发生不测,西军也好迅速反应。

    徐卫在上奏行在,报告西军夺回麟府路,占据洪龙二州,以及跟萧合达取得联系这些事情时,就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认为”金军被迫北撤,确实是一个机会。如果折家军和何太何通力协作,应该大有可为。

    但现在何灌自请致仕,他统率的神武后军的将士们会是什么反应”还不得而知。众所周知,神武后军由原东京留守司残余部队厂如韩世忠岳飞所部,以及张家兄弟的部队,再加上何蓟统管的常捷军组成。

    无论韩岳,还是二张,整编时部队都不多,何蓟的常捷军占大头。经过这么些年的经营,相信何灌对神武后军的影响力不容忽视。他撂挑子走人,麾下将领们必然不满,此时折彦质又来接手指挥,能齐心协力么?

    看来xiǎo赵官家已经不是“锐意进取”可以形容的了,他简直是雄心壮志!而且把宝都押在了折郡王身上!折仲古这回若胜,那不用说,朝野声望将到达顶峰,而且一手控制江西、淮西、荆湖诸路兵权,简直是兵马元帅的级别。

    对于这一点,徐卫乐见其成。诚然,他和折彦质两个,都是如今大宋武臣里头声望最高,实力最雄厚。折郡王因为起点高,再加上是文阶,还受封了郡王爵位,隐隐盖过徐卫一头。但紫金虎并不在意这个,他希望折彦质能够成就盖世伟业。抛开个人jiāo情不说,有折彦质在前头,他的光芒肯定就会被掩盖几分,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

    以前刚起兵的时候,就盼望打大仗,打胜仗,把名号闯出来,把官阶升上去。到了现在,徐卫盼望的,就是别人少注意他,又尤其是杭州方面。

    六月上旬,徐卫给儿子徐虎办了满月酒。凡是故旧同僚,麾下将佐,都云集府上,席开一百二十多桌,除了陕西几位大帅因公不能到以外,其他的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来了。但万俟离虽然收到了徐卫的邀请,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而且,人不到就算了,礼也没到。这让徐卫手下的人很不高兴,太尉请你,那是抬举,不相干的人想来还没机会呢!

    这天徐卫高兴,喝得大醉,等他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现在什么时辰?”,徐卫从床上坐起,按着脑袋问道。

    “太尉,此刻已经日上三竿。”侍nvxiǎo声答道。

    “哦,睡了这么久,酒还真误事。”,徐卫自言自语道。

    “婢子这就去将饭菜热一热。”侍nv又道。

    徐卫嗯了一声,点点头,随后下了床,自己倒杯茶喝下去,感觉那胸膛里面火辣辣的,娘的,别喝成胃穿孔了吧?胡luàn吃了几口粥,穿戴整齐出了房,感觉脚步都还有些飘,马肯定是骑不成了,遂让车夫驾了车,把他送到宣抚处置司。

    刚进去,就让张庆给截住了:“太尉,两件事,一好一坏,你要先听哪一件?”

    徐卫拍了拍脑袋,闭着眼睛道:“先听坏的。”

    “坏的,就是萧合达派人送来消息说是夏军已经基本平定有兴庆府周边的民变,任得敬在静州也将luàn民弹压下去,可能用不了多久,党项人就会集中力量,来解决他。”,张庆道。

    徐卫听罢因为脑袋还mí糊,一时也想不清楚。遂和张三两个到了办公堂里,让人泡了一杯浓茶来,喝下去半杯,这才清醒一些。

    “他说过他自己的情况么?”,徐卫问道。

    “他现在地盘反正就是那五个州,人马也有几万,具体多少不知道。

    但主力都摆在夏州,保护石银二州钱粮之地。”,张庆道。

    “来就来吧夏军集中力量解决萧合达,正好疏忽了西面,不论是我军攻西凉府,还是辽军打河西走廊,都要便利得多。”,徐卫轻描淡写道。

    张庆看了看他,试探责问道:“太尉真的认为,大石为响应你的建议,出兵攻夏?”,“为什么不?”,徐卫反问道。

    “萧朵鲁不不是说了么?党项人和契丹人关系不错让他们出兵反目,起……”张庆轻笑道。

    徐卫摇了摇头:“听马扩说,大石昔日抗金时,就善于因势而变。在辽帝耶律延禧被金军追得逃得不知去向后,他和辽国宰相又拥立一位新君。据此可以看出此人并非因循守旧之辈。否则,他又如何能在西域重新立国?像这种人,不说见利忘义吧反正不会错过如此难得的机会。说穿了,契丹人和党项人之间,就是一层面子问题。大石完全有很多借口可以出兵。”

    张庆听了,倒也没有异议,徐卫想起他先前的话,问道:“还有一桩好事呢?”,“哦,对了官家派了内侍入川,携带着封赏你的诏书和御赐给你的财货。人己经到成都了用不了几天就到。”张庆回答道。

    徐卫笑一声:“这是好事?”,四天以后,果然就有内侍来到了兴元府直接到徐卫的府上宣诏。起初,徐卫以为自己已经是正二品的太尉,最高军阶,再上升,也就是一些加官,荣誉头衔之类,估计是“开司仪同三司”,。

    所以,沐浴焚香之后,便往正厅之中拜受诏书,张九月因为是命妇,也换上了仪服,与丈夫一同前往。

    在徐府厅上,几名内侍已经站在主位,居中一个手里捧着天子亲笔诏书,等着宣读。徐卫和正妻出来,先和几名内侍见了礼,而后郑重其事地在厅〖中〗央行大礼,准备接诏。

    那内侍年纪不甚大,至多也就是三十左右,待徐卫夫妇跪拜之后,徐徐展开天子诏,用尖刻的声音宣读道:“制曰,枢密副使、川陕宣抚处置副使、陕西制置使徐卫,材气不群,忠勇自奋,策足功名之会,腾声关陇之间。比者统率西师,收复全陕,建大功于朝廷。今复麟府,夺洪龙,扬我朝声威于西贼之地。朕尝言,助中兴之业者,舍卿其谁?特遣内侍入川,晋卿为天水郡王,望卿恭勉乃事,图报异恩,钦此。”,那内侍宣读完诏书后,又徐徐合上,双手捧到徐卫面前,笑道:“大王,接诏吧。”

    徐卫此时什么心情?先是吃惊!他完全没有想到,xiǎo赵官家这么大方,一道诏书送来,直接就晋升郡王了!自己接下这道诏书后,就是在世的人中,除赵氏宗族以外,两个异姓郡王之一!

    此后,便是狐疑。因为按道理说,没有从枢密副使,直接晋升到郡王爵位的。一般来说,应该先拔擢到枢密使,然后封郡máo现在xiǎo赵官家跳着级的封赏,而且在诏书中点明了要自己“图报异恩”是不是有什么含义?

    然后,紫金虎心里盘算起来。很快,他就作出了决定。一头拜下去,洪声道:“臣受圣上信任,执掌川陕之柄。此前,已蒙官家多次晋升,超擢为枢密副使,足以彰臣之功绩。郡王显爵,昔年神宗皇帝有言,有复燕云者,柞本邦,疏王爵。如今,非但燕云之地陷于北夷之手,便是两河故土,也还豺狼遍地!臣何德何能,敢居此显位?恳请圣上收回成命!”

    这句话出来,非但几个内侍震惊无比,便连旁边的张九月也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丈夫。这作官的,有哪个不希望加官晋爵?你麾下那些战将不是时常都为一级半级的官阶争得面红耳赤,互不服气么?再说了,这是郡王啊!官人不是说,折郡王是天下在世的人中,唯一一个异姓王么?如今官家也封你为王”这是何等的荣宠?

    那宣诏的内侍只怕自己没有听清,还确认道:“徐郡王,敢问是要……”,徐卫再拜,掷地有声道:“臣久在军中,素知行伍之间陋习。将帅们攀比军阶,较量官爵,为些许薄名,目眦尽裂。圣上委臣以川陕之重任,如今的官阶爵位,已足以震慑地方,实在不敢再接受郡王显爵!恳请圣上,收回成命!”,那内侍此番听得真切,一时不知如何应付。回过头去看看几名同伴,全都是一脸茫然。这皇帝下诏,让官员夺情起复时,确实有过不受诏的先例。但这晋升显爵”还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拒绝的!这有爵位,就是食邑,有食封,那可是实实在在的好处啊!徐郡王是怎地?敢为天下先?淡薄名利?

    但徐卫不接诏,他也不可能强求”僵持一会儿,内侍道:“既然徐郡王执意如此,xiǎo人只得暂时收了诏”待回行朝之后,禀明君上,再作计较。”语毕,便将诏书收回封好。

    徐卫这才和妻子起身,拱手道:“徐某也自当上奏一本,一则谢圣上之隆恩,二则解释此中原由,烦请诸位一并带回。”,内侍勉强地笑笑:“好说,好说。”,在送走内侍之后”张九月忍不住问道:“官人,这晋升郡王”是何等的荣耀,官人为何拒绝?”,徐卫看着妻子,笑了一声:“你以为王是那么好当的?我如果受封郡王,又执掌着川陕之柄,还拥二十万强兵,只怕过不了多久,当朝中那些人发现局势好转,大宋危险不再之后,就得拿我说事了。”

    “那折郡王也不见……”,张九月质疑道。

    “等着看吧。”徐卫叹了口气。

    在拒绝了晋封“天水郡王”的诏命后,徐卫给皇帝上了一本。在奏章中,他把听诏时说的话再详细地阑述了一次,表明自己是受天子委派,坐镇地方,用不着拿无比显要的官爵来震慑下属,哪怕就是个从九品,只要天子的信任,也没有人敢xiǎo觑他。

    七月,杭州行朝。

    皇帝赵谌已经在勤政堂里呆了整整一天,这一天,他没有批阅奏章,只干一件事情。就是把汾阳郡王折彦质送来的战略谋划,一遍又一遍地看。

    “官家,荆湖宣抚使,太保何灌上奏请求致仕退休,到底怎么处理?”,沈择在一旁问道。

    赵谌的注意力都在折郡王的报告上,根本没闲心理会这事,随。道:“准了他吧,年纪大了,回去好生养老。

    沈择听了,一时不言,过了一阵,又xiǎo声道:“是不是应该象征xìng到挽留一下?”,赵谌这才抬起头来:“哦,走了,何灌怎么说,也是几朝老臣,且于国有劳。他自请致仕,确实妄该挽留一下。罢了,你传朕的口谕,让有司草诏,挽留吧。”

    沈择应下,却没有动身,而是笑问道:“xiǎo奴在官家看折郡王这道本子,已经看了一整天,莫非真有玄妙之处?”,提起这个,赵谌来了jīng神,用指头连续敲了奏本几下,朗声道:“你别说,到底是文武双全的折彦质!拿出来的东西那是不一样!他建议集中荆湖、江西之兵,主攻东京方向,再以淮西军,往攻淮东以为牵制。朕在想,金人在停战之后,已经北撤,其中原地区的防务必定较之前空虚。若折彦质统大军往攻,必能收获奇效啊!”,沈择见皇帝〖兴〗奋,也附和道:“说不准,能一举收复东京故都!”,赵谌一击御案,激动道:“这正是朕心中所想!自太上南巡以来,东京故都几历兵祸,终究还是难以保全!想艺祖陈桥受禅以来,历代先皇都在东京城里励jīng图治,开创太平。朕既然继承大统,首先就当以还都开封为己任!此番,若能成功,朕无论是对祖先,对天下,也都有个jiāo待了!”,沈择干脆来个全套的,纳头就拜道:“xiǎo奴预祝王师旗开得胜,收复东京!”

    赵谌得意地大笑,笑声未止,便见一名内侍匆匆而入,禀报道:“官家,去四川宣诏的回来了。”

    赵谌脸上笑容仍在:“朕有两员大将,一个便是折彦质,一个便是徐卫。如今,这两位帅臣都受封郡王,耳算殊遇了!叫他进来!”,不一阵,当日给徐卫宣诏的内侍快步进入,沈择眼睛尖,首先就发现了这同行肩膀上还背着诏书匣子。当时心里就纳闷了,这诏书宣读完了,徐郡王接了诏,你还背个匣子回来作甚?

    却不料,那内侍一进来,就拜在地上,取过肩膀上的匣子,疾声道:“xiǎo奴奉诏入川,传达官家诏命,晋封徐卫为天水郡王,但徐卫拒绝受诏!”,“什么?”,赵谌大感意外,拒绝受诏

第六百五十章 北伐中原

    沈择听得也是大感意外,除了赵氏宗族以外,近几十年来册封的异姓王只有四个人。广阳郡王童贯,录夺王爵枭首了:清河郡王徐绍,去世了;在世的就汾阳郡王折彦质,以及天水郡王徐卫。他怎么会拒绝接诏?

    接过诏书后,他看向赵官家,也是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问道:“什么原因?”

    “有徐卫奏章一本,请官家过目。”内shì取出徐卫的本子,双手呈上。赵谌脸上yīn晴不定,接过奏本后,转身走到堂中角落里,他这个动作,使得沈择也不好意思跟过去看。他挥了挥手,示意传诏内shì出去,而后便安安静静地等着。

    在赵谌看奏本时,沈泽不时注意皇帝的反应,起初,只见xiǎo赵官家那前额扭曲成一团,渐渐地,眉头舒展开来,最后归于一片平和。

    “你猜猜徐卫是怎么说的?”赵谌转过身来问道,神情不见任何异样。

    “该不是嫌爵轻吧?”沈择猜测道。朝中是有人议论,说单以军功论,无人可及徐卫,再加上他对折彦质封王也有些眼气,会不会不愿和折彦质并列郡王?所以,这是在赌气?

    赵谌闻言一笑:“那你也太xiǎo看他了,徐卫是个明白人。”说话间,他将徐卫的本子放在了案头。

    “他本子里倒都是些官样文章,诸如才德浅薄,不敢领受,愿以身作则,反对攀比云云。但他这道上奏透lù出来的意思,其实只有一个。”赵谌道。

    “恕xiǎo奴愚钝。”沈择躬身道。

    “那就是担心盈满之患。”赵谌十分有把握地说道。

    沈择点了点头:“言者论徐卫,都说其征伐勇猛,但行事谨慎,看来此言非虚。”

    “这样很好,他惧怕盈满之祸,就是敬畏朝廷。武臣知道敬畏朝廷”而不是拥兵自重,飞扬跋扈,这是社稷之福。”赵谌道。“再有,他本子里有几句话让朕觉得他是个明白人。他说,他受天子之命”坐镇地方,就并不需要高官显爵来彰显威仪。这话说起来简单,真正能明白的又有几人?”

    沈择笑着接口道:“徐卫虽是太上皇一手拔擢的,但倒是明白是非曲直。居功不自傲,shì宠而不骄,颇有些风范呐。”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触动了赵谌,他听了之后,又把折彦质的本子拿起来看了看”沉yín道:“徐卫拒绝郡王爵,国鼻与郡王并为从一品,估计他也不会接受。但有功不酬,却也不合道理,“只沈择想了想,建议道:“官家,枢密使许翰以年老去职,刘延庆也年过七十,平常连枢密院也不去了。枢府的职权近来又常归中书,不如罢了枢密使,副使,改以知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事。将,知枢密院事,的头衔赐给徐卫,以示〖中〗央派出。”

    在宋代”枢密院的长官,称“枢密使”时,副手就叫“枢密副使”;长官为“知枢密院事”时”副手就叫“同知枢密院”。区别在于视任职官员的资历地位而定,德高望重者,自然便是枢密使,相对资浅,便是知枢密院事。

    赵谌听了,倒也合心意。其实自宋金开战以来,枢密院的职权一直被弱化。政fǔ和枢府并设”原本是为了文武相制,但战事一起”需要一个集权的〖中〗央机构来作出决策。于是,中书的宰相们作出的决定”往往直接就被前线将帅们贯彻了,枢密院空有全国最高军事机构之名,现在已经沦落为安置荣臣的所在。

    “也好,就这么定了。”

    徐卫拒封郡王的消息在杭州行朝传开,颇得各方赞誉。因为他如果接受了“天水郡王”的封号,就等于是以武臣的身份而首封王爵之人,折彦质封王人家是文阶,正经的进士出身。而且一旦徐卫封王,那徐氏一mén,可就出了两个郡王,这让一众朝臣们心里多少有点不痛快。现在他“晓事”,主动拒绝,最好不过了。

    但这些人在满足了心里那一点猫腻之后,又萌生了惜才之心,觉得人家确实有功,不封赏也说不过去,当听闻徐卫被授以“知枢密院事”的头衔时,纷纷称合适,也没人像当年称呼狄青那样,叫徐卫“赤枢”。

    秋青从前由xiǎo兵作到枢密使,但还是被人瞧不起,尤其是文官们。开封一带方言,称士兵为“赤老”,所以枢密院派去迎接狄青的官员在久等不至的情况下,大骂说“迎一赤老,屡日不来!”,他到任后,政fǔ枢府的同僚,sī下里都呼他“赤枢”,以示鄙夷和不屑为伍。

    建武八年七月,荆湖宣抚使,太保何灌,在上奏请求致仕被挽留后,仍旧坚持,皇帝遂批准他的请求。何灌起于行伍,屡立战功,更以保太上皇赵桓登位而受到重用,但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也正是因为他这一光荣事迹,让如今的皇帝有些介意。再加上他本身年过七旬,又被兀术打得大败,于是皇帝趁机迫使他退休,也是无可奈何。

    但何灌毕竟是军中元老级别的帅臣,在致仕之前,已经是太保,封爵国公,赵谌遂下诏,封其为“咸安郡王”赏赐颇丰。何灌,便成为武臣封王的第一人。他的长子何蓟,除继续担任荆湖宣抚司都统制以外,又被加两镇节度使,以示朝廷对何家的荣宠。

    何灌一离开荆湖,赵谌马上下诏,开大都督府,命汾阳郡王折彦质,都督荆湖、江西、淮西诸路兵马,大xiǎo文武悉听节制。他这个举动,几乎等于挑明了要干什么,于是乎,上到首相朱胜非,下到御史台普通的言官,纷纷上奏表示反对。

    反对什么呢?因为皇帝没明说是要反攻北伐,于是大臣们就反对如此重用折彦质,反对他集大权于一身,反对他手握三司重兵。大臣们反弹的力度很强,这让赵谌倍感压力。有一天,一个右言正在他跟前侃侃而谈,通篇都是反对。赵谌有些恼怒说了这么一句:“徐卫也节制二十万西军,怎么不见你们反对?”,于是,这个右言正先是说徐卫素忠勇,xìng谦和,一贯得体云云而后才道出了心中〖真〗实想法:“如折郡王,拥重兵,管三司,扼行朝之噤喉,不可不防!”

    也就是说,徐卫虽然也带甲二十万,但他远在川陕西部,对〖中〗央的潜在威胁不大。可折郡王不同他一人节制着淮西、荆湖、江西三处,杭州行朝在他面前根本就是不设防的。假设说,他有异志,行在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

    赵谌态度坚决,又说了一句:“折彦质是忠臣。”

    这位右言正立马反驳一句,让赵谌噎得说不出话来:“太祖岂非周世宗忠臣?”宋太祖当年陈桥兵变,黄袍加身之前,同样是以后周忠臣的面貌示人。

    尽管赵谌无法反驳文官们的意见但他心如铁石,非要重用折彦质不可。于是不理会朝臣们的jī烈反对,干脆绕过宰相,自己亲笔草诏,直接发给折彦质命他出兵北伐!

    自宋金开战以来,宋军虽然一直处于守势,但也不是说就完全没有主动出击。比如徐卫就率西军反攻收复了全陕。但他那毕竟是局限于陕西一隅,而折彦质此番,却是由皇帝亲自下诏的,并且挑明了是“北伐中原”“收复故都”,因此其政治意义尤为重大。

    折郡王收到诏命的时候,人在淮西的寿州,所以他不可能跟荆湖诸将面授机宜。于是他向节制神武后军的何蓟发去了命令让他在七月底,八月初之间出兵往攻邦唐二州。又命淮西安抚使刘光国,统制李显忠等率淮西军进攻淮东。他自己则率折家军,进攻蔡州,打算跟神武后羊一道,对开封形成夹击之势,以图一举收复中原。

    这一切,都是在朝臣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进行的。因此,当七月底,折彦质率大军出征时,地方官员尖速将消息捅到行在,满朝文武才知道,皇帝直接撇下了他们。

    感觉受到委曲,受到愚nòng,受到méng蔽的朝臣,其反应可想而知。上奏,已经解决不了问题,皇帝听不进去。于是大臣们纷纷跑进宫,要求面圣,把政事堂都包围起来。不说清楚不许走!在jī烈的争论中,大臣们的唾沫星子都溅了赵谌一脸!可这年轻皇帝还真有些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气概,你们随便吵,随便嚎,口水溅到朕脸上,朕自己擦了就是。反正主意是不会改的,朕就是要北伐中原,中兴大宋!

    大臣们一见皇帝整个就是油盐不进,于是祭出了朝臣们惯用的撤手铜,辞职!不干了!

    上一回,因为皇帝不肯过宫探望太上皇,那些对赵桓还念念不忘的大臣曾经这么搞过一次,三十几名官员同日求去。但这一回,阵仗大了许多,除了坐中书理政的正副宰相以外,其他各司各衙的大臣,全都众口一词,上奏请求罢黜,然后也不去上班,全部居家待罪,一统计,不得了,九十几个人!

    赵谌也硬气,统统下诏不准!这么僵持了几天,大臣们见皇帝态度坚决,不可动摇,而他们也不可能一直窝在家里,于是sī下里一合计,不成,官家听不进去逆耳忠言,迟早要成昏君。咱们得搬出来人来治治他。

    搬谁呢?现在有资格教训皇帝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祖父,一个是他父亲。道君跟官家的关系倒是不错,但他老人家在每岭上清修,不过问世事,而且最近身体也不好,去惊动他不合适。这么下来,就只剩下太上皇了。

    但如果去搬太上皇出来,朝中主和派大臣没有意见,对太上皇有希望的人也没有意见,但从前追随徐绍的主战派们心里就有些拿不准了。自从太上皇禅位以后,他并没有放弃对朝政的干预,朝中也有人时常游走于德寿宫,如果去请他出来,如果只是劝劝字家还好,万一整出事来不可收拾,那可就…………

    此时,德高望重的许翰发话了,他虽然已经去职,但当年发动政变他是主要人物之一,后来又担任了枢密使,早年还有言官的经历,以刚直不阿著称,朝中威望比较高。他告诉那些追随他jī进主战派大臣官家这事虽然做得不对,不应该绕过朝臣,但我们尽到自己的本分就行了,该劝谏就劝谏,没有必要去惊动德寿宫,以免是非。徐良也出面,代表中书,跟几位“居家待罪”的重臣沟通说大家不要这样搞,〖中〗央机构搞瘫痪了没有好处,现在事情已经这样了,覆水难收,还能怎么办?

    他是徐绍的儿子,又官拜参政,主战派大臣们,虽然很多都是他的前辈但却对他寄予厚望。于是,经许翰和徐良两人调解,部分主战派的人放弃了请德寿宫出面干预的想法。但剩下的朝臣仍旧在sī底下串联,誓言非要皇帝服软不可!就在朝中jī烈争锋的同时,前线却已经开打了。首先立功的不是折家军,也不是荆湖军,而是刚刚组建不久的淮西军。

    淮西军统制李显忠,奉淮西安抚使刘光国之命,进攻淮东的重镇宿州。李显忠先攻宿州治下的虹县,只半天,攻破县城,守卒两千余人皆降。随后,李显忠转兵往西攻灵壁县,灵壁守将从前是宋军军官后投伪韩,伪韩灭后事金。他见李显忠统兵来犯,且兵马不多,估计是没听过李显忠的名号,竟然率数千人出城接战。结果可想而知,在淮西军猛攻下,金军很快就抵挡不住,李显忠又率百来骑贯阵而冲,金军由是大溃!

    等到刘光国率淮西主力部队跟进时,李显忠已经等着他去攻宿州城了。李显忠是西军出身,还在西夏帮党项人打过仗,这些臭jī蛋烂黄瓜根本不放在眼里。

    淮西军进展顺利,折家军也不慢,折彦野从光州引军偷渡淮河,抢占新息县,然后架起浮桥,保护大军通过。很快,折家军就扫平新蔡真阳等县,开始向蔡州城进bī。折彦质估计也明白,何灌是因为他的原因才被迫致仕,驻防襄汉的神武后军估计多多少少会有些情绪。

    为免出现将帅不合,诸军离心的境况,他在进军蔡州的同时,派人往襄阳传令。当然不免吹捧何灌一番,然后向荆湖的战将们再次表明此次出兵的重大意义,希望诸将以国事为重。

    他担心的没有错,就有折家军和淮西军都发动反攻的同时,神武后军除了驻防襄汉前线的韩世忠和岳飞两部以外,主力都还在长江以南的江陵府休整。何蓟一早就收到了折彦质的命令,但直到淮西军和折家军已经开战之时,他还没有动。

    主持荆湖宣抚司日常事务的参议官几次询问他进兵事宜,何蓟都推说部队损失大,需要休整。驻在郑州的岳飞,一听说皇帝下诏北伐,就立马组织兵力,晓谕将士,积极地作着战前动员。可左等右等,不见何都统的军令。于是,这位耿直的汉子派人去问。得到的答复是说,不该你管的事别管。

    宋军大举北伐,很快就惊动了金军大将赤盏晖。赤盏晖虽然在歧山一役中,败给了杨彦,但他仍然受到兀术的信任和重用。兀术北归以前,特意留他坐镇蔡唐二州,防备宋军反攻。当折家军往蔡州城进bī时,他人在唐州。听闻折家军连破数县,进bī州城,一面向东京的乌延蒲卢浑报告,一面率两万马步军往蔡州增援。

    八月初,折家军攻蔡州城。金军凭城坚守,连攻两日不破,到第三天,赤盏晖援兵从唐州赶过来。折彦质虽然奇怪唐州怎么没事,但此时容不得他多想,遂遣折彦文,折彦野两兄弟迎战。

    彦文彦野率马步军一万一干人,在蔡州城西南方向的确山”与金军骤遇!此时,两军都未布阵,赤盏晖为抢先机,便令马军四千骑猛冲。蔽于军前的折彦野再次发挥他悍将的本sè,带着仅有的一千余骑风驰接战!折彦文趁着空档,急令士兵抬拒马于前护住。

    赤孟晖没能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两军匆忙布阵,阵成,金军抢先进攻。汉签军步卒蜂拥而来!打到中午时分,赤盏晖见折家军侧翼松动,亲率jīng骑冲击。但他显然xiǎo看了折家的人马,尽管阵被冲散,但敌骑一走,士兵们马上重组,并未出现他希望的溃逃迹象。

    晌午过后,折彦质又派五千援兵赶到,与彦文彦若合力并击,赤盏晖不敌败走。宗弼引军北归,留在河南的部队有多少?十万大军!但是这十万人马里,nv真本军和渤海军,基本上十无一二,绝大部分都是河北汉签军,其战斗力自然无法跟此前兀术亲自领军时相提并论。!。

第六百五十一章 政变苗头

    建武八年八月,朝中的luàn象仍旧没有平息。愤怒的大臣们并没有因为前线传回来的捷报而有所消解。尽管许翰徐良等宰执大臣先后出面沟通规劝,但还是有相当部分人态度坚决,连日以来,德寿宫mén庭若市,许多大臣来到太上皇处申诉,指责皇帝无状,背弃祖宗家法。

    赵桓的反应很特别,他一面同意大臣们的说法,认为皇帝此举确实大大地欠妥,但同时,又对大臣们,天子年轻气盛,难免有行差踏错的时候,这也急不得,要慢慢来。结果这话更让朝臣们火上浇油,这怎么能慢慢来?官家由着xìng子,便发动十数万大军悍然北伐,下一步谁知道他又要干什么?

    于是,大臣们纷纷请求太上皇出面,规劝天子,以免铸成大错。赵桓这个时候又表态说,我虽是皇帝的父亲,可他时常都不来探望,还能指望他听我的规劝么?这些不yīn不阳的话越发刺激了了大臣。他们想起了官家登基以来的种种不是,诸如之前的裁汰冗员,削减待遇,再加上如今撇开百官,直接指挥前线将帅。

    有道是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在这种激烈反对皇帝的氛围下,终于有人登高一呼!这个人,叫罗汝楫,官阶并不高,正七品殿中侍御史。但这个职务虽然不显要,却常在禁中,不但在朝会时纠劾百官,更有督促天子之责。

    罗汝楫在赵桓面前说了这样一句话,他说当今天子失德失仪失信。失德怎么说?就是背弃祖宗之法,轻士人,重武夫,且不听忠言,一意孤行。更严重的是,为人子的最基本上的孝行,他也不具备,经常拒绝过宫探望太上皇;失仪,就是指赵谌平日里行为举止,有失君王之仪;失信,就有些扯了,说是赵谌既然答应与金国议和,但转眼之间,就背信弃义,举大兵北伐。

    这番话听得当时在场的几名大臣脸sè巨变!但却正中赵桓下怀,但几乎是带“暗示”xìng质地对罗汝楫说:“此卿一家之言。”

    罗汝楫大概是言官当久了,很敢说,抗声道:“岂独臣之肺腑?乃为满朝发声!”也就是说,他这话代表了满朝大臣的心声。

    中书省,政事堂。

    尽管是全国最高行政机关,但受这次风波的影响,中书mén下也有多名官员上表求去,居家待罪。于是很多事情,几位正副宰相不得不亲自动手。徐良这会儿就自己抱着一摞公文踏进自己的办公堂。

    他身后还跟着一名官员,约有五十来岁,中等身材,有些发福,长相颇为清奇,留几缕长须,很是耐看。徐良将公文放在案头上,回身道:“坐,吃茶就得自己泡了。”

    “参政不必客气,下官实是有要事相告。”那官员名叫李若朴,权吏部侍郎,算得上重臣。他本来,也在上表求去,居家待罪的大臣之列,却不知缘何到了此处?

    “李侍郎请讲。”徐良客气道。

    李若朴往前一步,来到徐六身旁,xiǎo声道:“恐要出事。”

    徐良并不以为意,苦笑道:“已经这般模样了,还能怎地?”

    “徐参政不可大意,下官风闻有人奔走于德寿宫,屡出犯上之闻,而太上不加责备,反而纵容。照此下去,参政就不怕变天么?”李若朴严肃地说道。

    徐良眉头拧起,狐疑地嗯了一声,问道:“何谓犯上之言?”

    “据说,有人在太上皇面前指责官家失德、失仪、失信,罗织官家种种不是,大放厥词!这难道是好兆头?”李若朴道。

    徐良神情越发yīn沉,又问道:“太上皇是什么态度?”

    “极尽挑唆yòu导之能事!”李若朴厉声道。“大臣们心里有气,不便说出来的话,他yòu导;明知朝臣反对官家一意孤行,撇开百官,太上却煽风点火,正话反说。照此下去,昔年令尊的旧事,恐怕……”李若朴话说到这里,嘎然而止。

    徐良听罢,牙关紧咬,xiǎo声问道:“谁说的?”

    “具体是谁,下官不得而知,但提醒参政一句,早作防备。”李若仆沉声道。

    徐良心知他是不肯说,既然把人家说的话都知道得如此详细,怎么可能不知是谁?他倒也不勉强。送走李若朴后,徐六越想越不对劲,当年,先父联合朱胜非、秦桧、许翰等人,发动政变,迫使太上皇禅位。紧接着,清洗耿南仲。如果这种事情再发生一次,显然,自己也将在被清洗之列。

    他现在官拜参知政事,参与机要,要查出来是谁说的,并非不可能。很快,他就得到了一串名字。他将此事报告给了首相朱胜非和次相赵鼎,这两位相公一见事情不好,慌忙奏到君前。

    “胆大妄为!”勤政堂里,赵谌勃然大怒,气得满面通红!

    “官家且息怒,如何稳定局势才是紧要!”赵鼎洪声说道。

    “赵相之言是也,似如此发展下去,必然生变!”朱胜非也附和道。

    赵谌仍旧愤恨难消,击案而起道:“朕登大位于祸难之中,历年来,无时不以恢复疆土,北击金贼为任!每日jī鸣则起,夜深乃卧,不修宫室,不恋美sè,丹青、书法、音律、园艺,一无所好!食不过两菜一汤,穿不过从头到脚,自认无负于天下!怎在他们口中,就成了失德失仪失信之主!真真气煞人!”

    皇帝咬牙切齿,胸膛起伏,不等几名宰相接口,又暴跳如雷地问道:“那罗汝楫何在!”

    朱胜非看向徐良,后者摇摇头,他便向皇帝道:“罗汝楫上表求去,应该,应该是在家中。”

    “哼!朕看他不在家中吧?八成是在德寿宫!去,召他进宫,朕要当面质问!看看朕到底是怎么个失德、失仪、失信!”赵谌怒气冲天。

    朱胜非见皇帝气得糊涂,分不清主次,再三提醒道:“官家,罗汝楫不过一狂生,他根本无关紧要。现在十万火急的是,怕有心人借他这类人煽动,对官家,对朝廷不利啊!”

    赵谌一屁股坐下去,将大甩一挥:“那你说怎么办?”

    朱胜非吸了口气,略一思索,答道:“依臣之见,官家当马上下诏表态,以平息大臣们的愤恨。”

    “你是让朕服软?认错?”赵谌又怒了。

    “权宜之计,权宜之计!如今满朝汹汹,官家若不放低身段,这怎么下台?”朱胜非急道。

    “你说什么?”赵谌sè变。

    “不不不,臣的意思是说,这局面如何收拾?反正现在折郡王的大军已经北上,覆水难收了,官家安抚一下大臣情绪,又有甚么关系?”朱胜非急忙解释道。

    赵鼎也道:“朱相之言在理,不管如何,先解决眼前的问题才是正道。”

    徐良思之再三,提出具体办法:“官家莫如召几名上表求去的大臣入宫,将罗汝楫也包括在内,向他们表示,此前的事情确实有些欠妥。如此一来,当可平息众怒。”

    “罗汝楫?哼!朕就是召守城mén的黥卒,也不见他!”赵谌余怒难消。罗汝楫是殿中侍御史,没事就在皇帝面前转悠,本来是接近皇帝的官员,现在他却背着赵谌在太上皇面前说那样的话,赵谌心中之怨恨,可想而知。

    “就算不见罗汝楫,也应该尽快安排其他大臣进宫。”赵鼎道。

    赵谌虽然气,但终究还知道继续对抗下去,哪怕他是皇帝,恐怕也讨不到多少便宜。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服个软,认个错,也不会少块ròu。再三斟酌之后,他道:“罢,你们拟定几个人选,明日召进宫来,朕自有说法。”

    见皇帝让步,四名正副宰相这才松了一口气,正互视而觑,颇感欣慰时,又听皇帝道:“罗汝楫诽谤君上,若不处置,国家法度何在?当究其言论,jiāo大理寺治罪!”

    四位宰相真就面面相觑了,罗汝楫的话确实说过头了,而且有些也确实是无中生有,颠倒是非,要治他的罪嘛,也成。但问题是,现在的政治风气如此紧张,他又是一只排头雁,打了他,这还不引起某此人的反弹?说白了,他打了他,不等于一巴掌打在太上皇脸上?

    朱胜非是拥立大臣,这几位宰相不便说的话,他却能说,因此道:“官家,此事,恐怕还是大事化xiǎo,xiǎo事化了的好。想他不过是个殿中侍御史,官家不想见他,给他换个差遣就是,不必跟他计较。”

    赵谌霍然而起,正sè道:“朱卿,诸位贤卿,朕不是没有容人之量!如果说罗汝楫对朕不满,直接上书,或者当面指出朕的过错,哪怕他言辞激烈,有失君臣之礼,朕也不会怪他。朝廷里有敢于直言的忠臣,这是作天子的福气!失德、失仪、失信,这三点,他如果是直接对朕说,朕就算怒,最多也就是拂袖而去,不听他聒噪就是。”

    “但朕恨!他居然跑在德寿宫去发表这种言论,其居心何其险恶!他这根本不是直言敢谏,他这是搬nòng是非,煽象!朕岂能容他!”

    皇帝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几位宰相无从辩驳,徐六想了想,建议道:“既如此,也得先召见大臣,平息众怒,再治罗汝楫之罪。”

    “对对对,徐参政考虑周全,说得极是。”朱胜非附和道。

    赵谌费老劲舒口气,点头道:“就依徐卿之言!”

    不几日,朱胜非安排了几名具有代表xìng的大臣,包括主和派,主战派,亲太上派,在垂拱殿受天子召见。赵谌憋着一肚子火,赔着笑脸对几名大臣表示,撇开朝廷,直接对前线统帅发布命令北伐,确实有违祖宗之制,是朕的过失。你们也别闹了,都回来上班吧。

    大部分朝臣,本来也就是为了争一口气,现在皇帝都认错了,那口气也就消了。于是这几人回去一宣扬,众多大臣都觉得,反正军队也出发,皇帝也认错了,就这么地吧,咱们该干嘛还干嘛。

    但这样一来,却让太上皇慌了手脚。好不容易逮住这么一个机会,眼看着满朝大臣都反对皇帝,只要再加把劲,搞不好自己就一路杀回资政殿去坐着了。现在儿子一认错,反对大臣们立时跑了一大半,这可如何是好?

    当然,他不可能继续挑唆大臣指责和反对皇帝,他想出了另外一个办法,授意罗汝楫,说皇帝光口头认错怎么行,知错就要改,你绕过朝廷百官,直接命令前线统帅北伐,这件事情要从根本上矫正。

    罗汝楫很一点言官的本sè,敢说,不敢当着谁都敢说,而且不长脑子。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就要大祸临头了,不但不回去上班,而且还义正辞严地上了一本,反正噼里啪啦一大篇,最后提出要求,要皇帝把部队都撤回来,维持与金国的和议。

    所以说这人没脑子,书生意气,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大军出征,若非重大变故,哪有中途撤回的?shè出去的箭能飞回来么?

    赵谌看到他的奏本,气得是七窍生烟,恨不得马上把这厮扔到大理寺去问罪。所幸,在徐良等人规劝下,暂时忍住。

    可罗汝楫见皇帝不搭理,感觉是不是自己一个人分量不够?于是又联络多名官员,发炮一般地给皇帝上奏,甚至威胁说,如果皇帝不更改诏命,撤回部队,恐怕大臣们又要“居家待罪”了。

    朝中变故,虽然不是折彦质挑起,而却跟他有很大关系。可折郡王对此根本一无所知,正专心致志地打仗。在击退赤盏晖后,折家军继续攻蔡州,但金军凭城坚守,累日不下。在淮西军被分去进攻淮南东路(简称淮东)以后,折彦质手里的人马只有不到四万。不到四万人,进攻一座规模较大的城池,显然是吃力的。

    此时,折郡王有些恼火了,他再次派出使者前往江陵府。这回没有吹捧,没有安抚,而是又冷又硬的命令。他严令何蓟,立刻出兵北上!若拒听节制,就要以贻误军机论处!

    命令到江陵,何蓟到底还是怕了。对于他这种靠父辈恩荫进入官场的人来说,才干虽然重要,但拼爹同样重要。现在他老爹已经以“郡王”显爵致仕了,宠信他们何家的赵桓也退位了,失去了靠山的情况下,如果出了什么差池,恐怕连说情的人都没有。但他又实在不甘心把神武后军都拖出去陪折彦质耍,最后,把折郡王的命令打个折扣,让驻防郢州随州的岳飞率本部人马进北上进攻。同时,又传话给驻扎在襄州的,荆湖宣抚司副都统制韩世忠,让他盯着点岳鹏举,别让他跑得太欢太远。

    岳飞是个直人,收到命令后,大喜过望,以为恢复中原的时机终于来了!他肯定,韩世忠一定会跟他一起行动。于是,他兴高采烈地给韩世忠去了封信,问他打几哪天出兵,具体怎么安排。

    韩世忠在神武后军中,已经是高级将领,副都统级别。岳飞在军中只是统制,不过兼任着郢州知州。不过是韩世忠升得快,而是人家高,徐卫还是个乡兵首领时,人家已经是活捉过方腊的名人了。

    所以,岳飞去的这封信,算是请示。他跟韩世忠有志一同,关系不错。韩良臣接到信后,十分为难,他其实也想和岳飞一道出兵,积极响应折彦质的北伐。但军人以服务命令为天职,何蓟非但是何郡王之子,更是如今神武后军的统帅,不得他命令,怎敢擅自出兵?

    于是他复信岳飞,你往前拱一拱,jiāo个差就行了,不必当真。

    岳飞全军不过一万余众,收到回信后,却毅然出兵北上,进攻唐州。此时,赤盏晖刚被折家兄弟击退,在唐州备战,一见襄汉的宋军又出来了,不敢再接战,紧闭城mén,催促东京方面的援兵。

    岳飞这点人马不可能去攻城,转了一圈,夺下了湖阳县,然后扎在此地,向何蓟上报,称自己兵微将寡,难以进行攻城战,而金贼又闭mén不出,请求都统派援兵。

    何蓟置之不理,反而指示韩世忠,称襄阳城至关重要,驻军不可轻动。正是因为他的拖延,让赤盏晖等来了乌延蒲卢浑亲率的四万兵马。蒲卢浑到唐州以后,马上和赤盏晖合师南下,bī向岳飞驻扎的湖阳县。

    岳鹏举自知兵力相差悬殊,难以抵挡,遂退回随州。他越想越恼火,再次给韩世忠和何蓟两人写信,催促进兵。

    韩世忠顾念着与岳飞的jiāo情,终于回信据实以告。称何都统不满其父因折郡王的缘故被迫致仕,这是有意在掣肘折郡王,你我都听命于他麾下,不要多惹是非。

    岳飞岂是个怕是非的人?他不满何蓟因私怨而废公义,于是派他手下的大将王贵亲自去江陵府,向何蓟陈情。无奈,何蓟还是不允许

第六百五十二章 折家折了

    第六百五十二章 折家折了

    宋军北伐的消息震动燕京,因为这应该算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南方的反攻。经历了多次血腥政变,大金国的权力仍旧不在金帝完颜亶手上,他必须依靠他的四叔,领三省事,兼都元帅的兀术。

    而兀术此时却显得有些无奈,攻襄汉无功而返,西夏又内luàn,徐卫又上窜下跳,现在宋军又果然如预料中那样,发动了反攻。摆在大金国和他面前的,真是如一团luàn麻般的局面。这还不算其国内的动dàng,以及两河之地的民变蜂起。

    尽管,宗弼心里明白,自从他决定撤兵以后,大金国灭宋的希望基本上在这一时期不太现实了。不过,最近有几个消息让他稍微好过一些,首先就是西夏国内的民变基本上已经被镇压下去,蒲察胡盏领兵进攻麟府,攻城月余不下,后来鄜延军又派兵增援,所幸被他击退,丰州守军粮尽援绝,最后破城,全部战死。目下,胡盏正进攻府州和麟州。

    宋军反攻的消息在燕京传开后,有人主张干脆把中原和山东还给南朝得了,宋金依黄河为界。但赞同这种观点的人只能是极少数,在金人看来,他们已经习惯了霸权地位,在他们眼里,南朝仍旧是一只待宰的féi羊。只不过,最近这只羊犯了xìng子,总爱顶人。

    正是基于这种普遍的观念,兀术不打算向南方表示哪怕一丁点“善意”,尽管他自己也担心留在河南地界的部队无数数量和质量都是很高,恐怕跟折家军这种对手打起来有些吃力。甚至,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再调兵过黄河增援。多年的穷兵黩武,让大金国不堪重负……

    他给乌延蒲卢浑和盏盏晖下了死命令,我不要求你们取得多么辉煌的战功,只需把土地给我守住,尤其是东京不能有任何闪失,一旦南朝收复东京故都,那对大金国的影响就太坏了。

    八月下旬,蒲卢浑和赤盏晖两人合兵五万余,在迫退了岳飞之后,bī向正攻蔡州的折郡王。不难想象,折彦质有多恼火,因为何蓟根本就没有把他的命令放在眼里,否则,这么大规模的援兵是怎么过来的?

    此时,折彦质兵不满四万。如果是上回兀术亲率大军的情况下,他肯定会避让,但这一次他不打算这样做。首先,兀术归回,金军的jīng锐肯定也回去不少,留守中原的兵力非但不多,战力也无法比拟,折家军有一战的必要;其次,正如赵谌所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当听闻皇帝许诺“兼管荆湖,并何灌之军”后,折郡王确实动心了。江南西路地xiǎo,且不如荆湖富饶,如果能够兼管荆湖,那日子就好过了。荆湖,包括荆湖北路,荆湖南路,从名字上很容易看出,这个地方,大致就是后世的湖南湖北两地。能执掌后世江西、湖北、湖南三省大部分地区,这还是很yòu人的。

    正因如此,折郡王决定二战确山,希望折家军能重演上次确山击退赤盏晖的局面。

    两军相遇于确山,蒲卢浑亲率游骑窥视,观折家军军容鼎盛,布列得法,心知是场恶战。尽管兵力占优势,但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为了先声夺人,他命士卒拖木扬尘,一时间只见半边天都被尘土笼罩,在这片巨大的烟尘映衬下,金军如cháo而进。

    折家将士见此,认为金军势大,多少都有些心生畏惧。及至两军对阵,蒲卢浑命赤盏晖去亲自统率骑兵,他自己指挥步军,向折家军发动了进攻。

    折家镇守府州数百年,与党项人,契丹人,打过无数场仗。不论城池攻防,野战争雄,都非常熟稔。见金军步卒蜂拥而来,他下令全军不动,先依靠强弓劲弩轮番shè杀,金军进攻的先锋部分,大半倒在了冲锋的路上。剩下的,又被折军步军截住厮杀!

    蒲卢浑眼睛都不眨一下,又增派一波步兵前去进攻。如此反复三次,不禁让折家军疑惑,这厮有多少兵力,竟敢如此铺张?折郡王也是惊疑不定,为了试探,他命前阵反击!金军三波步兵本来打得极其艰苦,冒着箭雨,九死一生地冲到宋军阵前,却怎么也啃不动。一旦宋军反攻,立时溃退。

    这部分溃退着倒回去的金兵,如洪cháo一般冲击着金军主阵。紧接着,折郡王最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现了,金军主阵被溃兵冲luàn!战场上,战机稍纵即逝,能逮住机会,就能建立奇功!折彦质一声令下,折家军全线出击!看到胜利有望,将士们争先恐后,高声啸叫着冲向了金贼!在宋军强大压力下,兵力占优势的金军抵挡不住,大阵越发散luàn,排在两翼的拐子马也没有及时出面阻击,最后的结果,便是金军全线溃败。

    马军见主阵已散,竟然不掩护撤退,而是自己掉头就跑!马军一跑,步军根本没有任何留下的理由,纷纷留给宋军一个个伟岸的背影,互推挤着向西奔逃!

    “掩杀!掩杀!”激动的折郡王挥刀大呼!

    滑稽的一幕在蔡州地界上演,五万多金军,被三万余宋军追得漫野逃跑。兵器、铠甲、旌旗,扔得满地都是。这可是累坏了折家将士们,又要追杀逃敌,又要抢夺战利。追出十余里,将士们因为抢夺物资分了心,没能给金军以致命打击。前方,突然出现一片隆起的地势,并不高,至多三四丈。金军步卒们惊慌失措地往上爬,因为人数太多,速度自然慢了下来。折家军将士们一看,又加把劲撵上前去。

    但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那些奔上高处的金军士兵,竟然分散到两旁,让中间空出一大段来。急于追击的宋军士兵根本没多想,一股脑子地往上窜!突然!那高处出现一排马头,眨眼之间,骑兵已经越过有高处,俯冲下来!

    他们人马俱被重甲,甚至连骑士的脸都看不到,正是兀术十分倚重的甲骑具装,铁浮屠!当一支军队没有密集的阵形,没有弓弩的支援,面对俯冲而下的重骑兵时,尽管对方只有数百骑,但他们也只有一个选择,跑!

    但已经来不及了!最前头的士兵们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铁浮屠已经挟万钧之力,以泰山压顶之势袭来!人和马的重量,加上甲骑和具装的重量,再加上奔跑的惯xìng,那力道足以撞塌墙壁!何况区区血ròu之躯?

    或许只有“势如破竹”能形容此时的景象。如cháo般的宋军士兵无法退避,硬生生被铁浮屠冲得七零八落!但凡被重骑撞上的士兵,非死即伤!惊吼声,惨叫声,军官们的呼喝声,都被淹没在铁蹄践踏大地的所发出的巨响之中!

    数百骑的铁浮屠,于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以摧枯拉朽之势扫dàng着折家军!

    灾难还在后头!铁浮屠尚未透过人海,金军拐子马又从高岗上俯冲而下!而金军步兵,紧紧跟随在骑兵后面,再次掉过头来,以刀枪作镰,收割人头……

    折家军的惨状无法形容,士兵们在遭受骑兵冲击的同时,还互相践踏,死伤不计其数。远在后头的折郡王看到一幕,他没空去想以后会面对什么样的境况,他只能考虑一件事情,如果使损失降到最低。

    折彦野,这位折家军中头号悍将,再次扮演了重要角sè。他本该率领自己麾下的骑兵掩杀敌人,但因为事发得太突然,步军蜂拥追击逃敌,又一路抢夺战利,结果让骑兵根本无法施展。

    当铁浮屠冲下来时,这位悍将指挥他的骑兵部队冲出人cháo去,也根本顾不得会践踏到同袍。正是因为这个,他的部队没有被铁浮屠踩扁。当金军重骑势如破竹地往前冲时,他就率领着骑兵在旁边追赶。

    等铁浮屠完全冲出人海后,还没有来得及停下,就被折彦野赶上。折家马军截住了铁浮屠,使其无法回头再冲。重骑兵最主要的作用,就是冲阵,如果跟轻骑格斗,显然不占优势。

    可折彦野能截击铁浮屠,却无法顾及到拐子马。就在他们追击铁浮屠之时,背后,已经军败如山倒。方才发生在金军身上的事,如今转到了宋军,士兵们丢弃了战利品,甚至扔旧了自己手中沉重的器械,和身上碍事的铠甲,全力逃命。

    折彦文见大势已去,无力回天,急劝折郡王赶紧撤离战场。作为主帅,折彦质深知此败他该负的责任,也不忍抛弃同袍,但场面已然无法收拾,在兄弟们的苦劝下,他只带着数百亲兵往淮河奔逃。他一走,折家军群龙无首,根本无法组织抵抗,纷纷溃逃。金军一路追击,所向披靡,只有折彦若和折彦野两人,引三千马军掩护在后,以使折家军免于灭顶之灾。

    一直追到真阳县,因为彦若彦野两兄弟的断后,也因为不知道宋军虚实,更因为兀术守土为上的策略,金军放弃了继续追击。

    折家军损失巨大,接近四万马步军,逃到淮河边的,不到两万千人,军需物资,武器装备,更是遗弃殆尽!折郡王不敢停留,指挥残军火速通过淮河。当过河之后,有人建议一把火烧了浮桥,以断绝金人进攻淮西之路。

    所幸,折郡王没有被失败冲昏头,拒绝了这个建议。从当天晚上,到第二天,陆续有部队归建,最后统计兵力,得两万七千,也就是说,此役,折家军阵亡、失踪、被俘,达一万余众!这是一个巨大的损失,更不用说物资装备几乎全部折掉!折家军这回,真折了。

    大败之后,军心浮动,人无固志,折彦质为防淮西遭到进攻,遂在淮河边布置防务。但金军似乎并没有进攻淮西之意,打扫了战场之后,便在蔡州扎了下来。

    此时,一个严峻的形式摆在折郡王面前。怎么jiāo待?怎么向朝廷jiāo待?怎么向赵官家jiāo待?

    试想,天子此次绕过朝臣,直接向他发布北伐命令,可见天子期望之高,同时,也不难想象朝臣们的态度。当他们听到前线战败的消息,那将会引发何其激烈的争执!天子势必陷于被动,大臣们势必群起而攻!一旦追究起责任来,天子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只能是大臣!

    这个责任,谁来负?当然是折郡王!几乎可以预见,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他!

    此时,折彦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必须马上拿出对策来!但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痛,因为他好像没有什么借口可以找。此战的失利,不在于金军有多强,计谋有多yīn,而在于折郡王的轻敌和大意,他应该负主要责任。

    就在折郡王准备要自解行在请罪时,他的一位幕僚,一名干办公事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说是这次战败的责任,你一丁点都不能往自己身上拉,你必须得让别人去垫背!这个人是谁?神武后军都统制何蓟!

    本来郡王你命令他七月底,八月初出兵,他到此刻还没来。正是因为他贻误军机,才使得金人调集重兵来攻,所以追击战败的责任,首先就是严办他!

    另外,你也不能对朝廷说战败了,北伐玩完了。你一方面奏报失利的消息,一方面还要请求朝廷拨发粮饷军械,集结部队,以备再战。咱不管江西还剩下多少部队,但这个姿态一定要作足。尽管皇帝和大臣都绝对不会再同意继续北伐,但这个姿态,你一定要作足。朝中没几个懂军事的,所以,你不能让他们感觉到北伐破产了。

    这个办法,虽然不算光明磊落,但折郡王却感觉拨云见日。重赏了这名干事,马上依照他的建议,上奏朝廷。除了报告失利的消息以外,又狠狠告了何蓟一状,指责他违背节制,贻误军机,导致神武前军孤师奋战,铸成大败。同时,请求朝廷再拨军械物资,准备再次北伐。

    九月,杭州行在。

    大臣们“罢工”的luàn象,在皇帝和宰相们的努力下,渐渐平复,大部分朝臣已经回到各司各衙理事。只有少部分人仍旧揪着不放,继续吵着要休兵罢战,以免惹上祸事。不用说,言官跳得最欢,其中又以罗汝楫为最!

    赵谌终于忍无可忍,让朱胜非下令,宣布罗汝楫“诽谤君上”的罪状,免去其一切差遣,jiāo大理寺论罪。大理寺,是全国最高司法机关,官员犯罪,必由大理寺审核定猷。

    罗汝楫被抓到大理寺关押,顿时在朝中再掀波澜。首先发难的,就是他所在的台谏的同僚们。能作言官的,一般比较正直,刚烈,敢说话。为了营救因言获罪的罗汝楫,言官们纷纷替他开脱。但罗汝楫诽谤皇帝,证据确凿,想给他作无罪辩护,显然不可能。

    于是言官们另辟蹊径,上奏请求,将罗汝楫从大理寺提出来,关到“乌台”就行。乌台,就是御史台,因为汉代的御史台外,遍植柏树,很多乌鸦在树上筑巢,因此得名。宋神宗元丰年间,曾经发生过一起,主角就是大名鼎鼎的苏东坡。东坡先生当时属于跟变法派对立的保守派,他在给皇帝的上奏中,讥讽被王安石新近提拔起来的帮助变法的官员。结果惹恼了这些人,遂指责他诽谤新法,又从他过去的文章里逐字逐句搜索,断章取义,证明苏东坡一贯是坏分子。于是乎,这位名震千古的大宗师,被抓进御史台,关了四个月,天天被人bī着jiāo待问题,写材料。

    现在,台谏的官员请求把罗汝楫从大理寺转到御史台,就是借用这个曲故。因为,他们认为罗汝楫这是标准的因言获罪,应该由御史台内部先处理。

    显然,赵谌不可能答应。于是乎,罗汝楫被关在大理寺,也是天天有人bī着他jiāo待问题,让他写为什么要诽谤君父。如果说,罗汝楫能大义凛然,坚持到底,拒绝认罪。那么,不管他的做法对错,正少这个人还是有些硬骨头的。

    可罗汝楫一旦被捕,就失了分寸。他根本没想到自己身为言官,就批评了皇帝几句,虽然是当着太上皇的面,但竟然落到了这么一个下场。一进大理寺,新任大理寺卿何铸,对他还算客气,没扔进大牢里,让他住在一间杂房中,每日好酒好饭招待。但惊慌失措的罗汝楫茶饭不思,终日惶惶。

    被抓进去第二天,就认罪了。老老实实地jiāo待自己出言无状,诽谤君父,实是有罪。何铸见他认罪,也不为难,综合考虑之后,判了罗汝楫一个“广州安置”,安置,就是监视居住。是大宋针对犯了过错的官员的一种处罚。

    但审判结果报到皇帝面前,赵谌大为不满。他认为何铸判得太轻,罗汝楫的罪过,怎么可能只是“诽谤君上”,他还有更严重的问题!什么问题?赵谌亲自给他定xìng,挑拨两宫!

第六百五十三章 宰相救火

    挑拨两宫,换言之,就是挑拨太上皇和皇帝的父子关系。这个罪名,放在哪一朝哪一代都绝对轻不了,哪怕是以政治开明著称的宋代!赵谌将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在罗汝楫脑袋上,显然是一辈子再不想见到这个人。

    何铸得到上意之后,心惊不已!因为如果按照这个罪名来判,罗汝楫莫说仕途毁于一旦,他这一生差不多也就只能凄凄惨惨戚戚了。他看到罗汝楫那副怂样,感觉这个人其实就是个没脑子的大嘴巴,没什么险恶的用心。思来想去,就向皇帝求情,说不至于。

    但赵谌铁了心,认定罗汝楫居心叵测,要求大理寺依法办理。何铸还真算个热心肠,见皇帝这里走不通,又去跟首相朱胜非打招呼,希望他帮着劝劝,给罗汝楫nòng个“免职安置”就成了。朱胜非成天在皇帝跟前,哪能不知天子的心思,劝何铸说,这事你就甭掺和了,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何铸眼见如此,没奈何,只能依皇帝的意思,重判罗汝楫。最后的判决结果,除名,吉阳军编管。除名,就是取消罗汝楫原来的官员身份,贬为庶民;编管,就是羁押,安置的话,你只是受到监视,在安置地,你想干嘛就干嘛,还可以邀朋会友,接见访客。但编管,却要受到管制,你的任何行为都要得到当地官府的允许;吉阳军,就是后世的海南三亚。可在宋代,那里并非旅游圣地。

    为了贯彻皇帝的意思,判决结果一出来,罗汝楫就被火速押解出行在,送往海南。以至于御史台的同僚相见他一面,替他送行都没有机会。此事暂时还没有引起激烈的反弹,但不满的情绪却在朝中蔓延,只有有一点火星子溅出来,很快就会引燃。

    而这点火星,已经从淮西溅到了行在。

    本来以为金军退兵,宋金停战以后,自己能轻松一点。但却又碰上皇帝绕过朝廷,直接下诏北伐,徐六作为主管军务的副相,仍旧每日忙碌cào劳着。在四个正副宰相里,只有他对军事有一定见解,没劳他劳谁?

    不过,徐良却觉得,累一点也值。因为前线不断传回捷报,振奋人心!先是李显忠破淮南东路的重镇宿州治下两县,紧接着,折郡王也报捷,称在蔡州治下的确山县击败金军。再后,淮西安抚使刘光国上报,称淮西军已经攻破宿州,正在淮南东路扩大战果。

    至少,到目前为止,北伐还是相当顺利的,这禁让人看到了北定中原的希望!

    这一天,已经到了黄昏时分,政事堂里,首相次相和另一个副相都已经下值回家了。他却还在办公堂里埋头批阅公文。他自己能定的,直接批复,不能定的,也要在公文上注明,转呈哪司哪衙哪位长官审阅。

    光线越来越暗,他抬起头来,眨了眨又干又涩的眼睛,向外头喊道:“把灯掌上。”喊过之后,外头却没有反应,料想是佐吏开xiǎo差去了。不得已,自己起身点上烛火,借着光继续看。

    不一阵,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因为同僚下属都回家了,所以政事堂里格外寂静,听得非常清楚。那脚步声估计是到了政事堂正厅以后停下,又过片刻,听见有人喃喃道:“坏了。”

    徐六因为专mén审阅公文,也没有在意,直到外头那人可能是看到了灯光,喊话道:“敢问还有长官在么?”

    “谁?”徐良抬起头来问道。

    一个身影闪进他的办公堂,也看不仔细,只觉身材高大而已。那人进来以后,也不敢靠前,只在原地行礼道:“下官折知常有礼,没请教相公……”

    徐良也没回答他的话,直接问道:“你有事?”

    那折知常往前一步,答道:“下官奉都督江西、淮西、荆湖诸路兵马折郡王钧旨,赴行在报告军情。方才进城不久,虽知已过时辰,但因为事情急切,因此唐突。”

    一听是折郡王派来的人,徐良来了jīng神,他起身端上烛台绕出案桌,只见来者二十多岁,面黑,无须,双目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有些闪烁。抬头看了徐良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去。

    “你刚才说你叫什么?你是折家子弟?”徐六持烛问道。

    “下官折知常,汾阳郡王乃家父。”折知常再次回答道。

    徐良大感意外,笑道:“原来是折郡王之子,来来来,坐下说。”既是折郡王儿子,那自然就不一样了。

    折知常却不敢坐,沉声道:“下官有紧急军情禀报,需得见中书长官。”

    徐六自己坐下,将烛台放在茶几上,笑道:“我是参政徐良。”

    折知常大吃一惊!他因为没到过政事堂,也没见过徐六,所以并不晓得。一旦听清,才知面前的是清河郡王徐绍之子,参知政事徐良。遂以子侄之礼,大礼参拜!

    徐六骇了一跳,这文官之间见面,哪怕是品级相差悬殊,也不必下跪的,于是问道:“你这是作甚?”

    “昔年徐枢密与下官之父并肩作战,当是下官长辈,而相公乃徐枢密之兄,下官执子侄礼,理所应当。”折知常朗声说道。他这里说的徐枢密,自然就是指徐九。

    徐良笑呵呵道:“不必多礼,起来说话。”他如果知道折知常即将报告的消息,恐怕就笑不出来了。

    折知常起身后,仍不肯坐,在身上摸索着,一阵之后,取出一物,双手呈到徐良面前,道:“此折郡王亲笔所写奏本,遣下官送来行在。”

    “哦,可是前线又战胜了?”徐六一边问,一边接过。折知常默然无语。

    徐六的笑容还保持在脸上,翻开了折郡王的本子,他每日所看奏本少说也得数十件,因此根本不管排头这些,直接看实质内容。瞄了没几眼,脸上笑容凝结,很快,笑意全无,面上yīn云密布。看到最后,一双眼睛瞪圆,面上已是冷若冰霜!当合上本子时,已是全无表情!

    战败!大败!折郡王的部队在蔡州确山为金军击溃,现在已经撤过淮河,屯驻于光州。折郡王的本子里,除了上报战败消息以外,并没有详细的损失数据。更多的是,则是指出失败的原因,就在于神武后军违背节制,失期不至,导致神武前军孤师奋战,终究不敌!

    这还不算,折郡王请求朝廷再拨粮饷军械,要再集结部队,继续北伐。这一点,如果是旁人看,或者还能蒙混过去,可徐六本就身在行伍之家,而且在东京留守司、陕西宣抚司、川陕宣抚处置司呆过多年,你怎么可能瞒得过他?

    都被金军击溃主力,打得退过了淮河,还谈什么继续北伐?你都在要求再拨粮草军械了,也就是说,你原本的物资都丢干净了吧。败成这模样,还怎么打?

    徐六的副相不是白当的,他看完之后,首先考虑的不是前线局势的变化。而是这一消息一旦公开,会在朝中引起怎样的反应!

    平地一声雷!肯定是这样!山崩海啸,轩然,一片哗然,群情激愤……

    徐良突然感觉太阳xùe炸裂一般的疼痛,他虎口,用一只手róu着脑袋,冷声问道:“到底折损了多少士卒,丢掉了多少物资?”

    折知常见他神情有异,倍加xiǎo心道:“这个,具体的……”

    徐良一拍茶几,指着自己的鼻子厉声道:“xiǎo子,你应该我的背景!本相是因为走的科举,要不然,现在正跟我家兄弟们带兵打仗!休要拿假话来诓骗!”

    折知常被震住了,一阵沉默后,xiǎo声道:“将士阵亡、失踪、被俘,计一万两千余人。军械物资损失,极大……”

    徐六听得心痛,摆摆手道:“你,先去歇着,此事容本相细加思量。”

    折知常本想借着其父和徐九这层关系,求徐六周全则个,但看他现在这副模样,话是怎么也不敢说出口的,遂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退出堂去。

    他一走,徐六盯着折郡王的奏本,忍不住沉重地叹息。折郡王啊折郡王,你本是功盖当代,名震四海的军队统帅,此番却败得太不是时候!老实说,败一仗,损失万余将士,丢弃些粮饷军械,放在从前,不说不算个事,至少不算是捅天大事。但问题在于,此次官家冒着风险,绕过朝廷直接下诏,简直就像是在豪赌。朝中不知多少苟且,在等着看笑话。更有,此番是宋军首度反攻北伐,其意义之重大,就不多说了,你这一败,其影响之恶劣,不止于你本人,更要牵连许多……

    看看外头,已然黑尽。徐良深吸一口气,将牙一咬,心一横,将折郡王奏本揣到袖中,举步出了中书,竟往内廷而去。也顾不得时辰了,必须得夜闯禁中,哪怕皇帝这会儿跟皇后睡下来,也得给他拉出来!

    但刚出中书省没几步路,徐六突然觉得不对。这事暂时可以不急着跟皇帝说,但咱们几个在台上执政的,必须要先通通气。这么想着,又打算出宫,去找朱胜非和赵鼎,至于黄潜善,找不找都那鸟样,反正屁也不放一个,夹着尾巴作人的宰相。

    因为经常加班的原因,徐六府上的轿夫也没来接,走了好一截路,才雇到顶轿子。当轿夫问他去哪时,他却没说去朱相赵相的府邸,而是回自己家。到家以后,急忙吩咐仆人前往朱、赵、黄三相的府上去请,就说有急事,赶紧来。

    赵鼎第一个到,当时徐六正扒冷饭,他也不好坐在旁边看着人家吃,就在厅上喝着茶。黄潜善第二个到,跟先到的在厅上没边没际地闲谈。徐六把冷饭都吃完了,朱胜非才姗姗来迟。进来就一句:“何事如此着急?不能明天说?”

    徐六被冷饭噎得直打嗝,真想堵他一句老糊涂了吧,事情不急,我能连夜请你们到家里来?但顾念到他是首相,当年又和自己老爹共同拥立新君,因此忍了下来。坐到主位,命仆人掩闭mén窗,其他三位见他行事如此神秘,心里都犯嘀咕,什么事这么不得了?

    “朱相,赵相,黄参政。”徐六一一唤过,举起折郡王的本子,正sè道“祸事来了。”

    一语惊满堂!赵鼎身体往前一倾,几乎要站起来,脱口问道:“甚么祸事?”

    徐六叹了口气,无奈道:“方才收到消息,折郡王战败!”

    “什么?”三位重臣异口同声。

    赵鼎再也忍不住,起身上前,接过本子,甚至顾不得回到原坐,就立在那里展开来看。朱胜非一见,也坐不住,凑上前去同看,只黄潜善安坐不动。

    这一看不得了,首相次相看得面如死灰!赵鼎将本子往朱胜非手里一递,怒道:“何蓟安敢如此!简直目无国法军纪!”

    徐六眉头一皱:“赵相认为此次前线失利,主要责任在何蓟?”

    听他这么一问,赵鼎一怔,随即问道:“徐参政认为这是折郡王推托之辞?”

    徐良苦笑一声:“罢了,等三位看完再说吧。”

    朱胜非览毕,合上本子伸出去,黄潜善起身上前接过。都看完后,各回本座,朱胜非满面yīn沉,轻声道:“此番果真是祸事了……”

    “在下收到消息时,本yù面圣,但思之再三,还是觉得我们宰执要先商量。此事一旦公开,朝野震动,其影响不可估量,我们得先有个准备。”徐良道。

    赵鼎频频点头:“徐参政此言在理,这消息一旦传开,不亚于地震呐。”

    朱胜非显得分外恼火,一张脸几乎扭曲成一团:“这满朝大臣的愤恨刚刚平息,罗汝楫的事一挑,人心又告浮动,现在这事再一搅,局势堪忧!”

    黄潜善此时chā一句:“折郡王指责何蓟违背节制,贻误军机,这事须得严查。”

    徐六接口道:“事情莫须有,但这是后话,现在要紧的是,我们四人都商量好,这事到底怎么处理。可以预见,一旦传开,朝中必然舆情汹汹,但矛头会指向谁?”

    “这还用说?自然是前线将帅,尤其是何蓟!”黄潜善道。

    徐六看他一眼,质疑道:“仅此而已?黄参政忘了是谁下令北伐?”

    黄参政脸sè一变:“不至于吧?”

    “不至于?有德寿宫,怎么不至于?”朱胜非白他一眼,“这事瞒,肯定是瞒不住的。早晚得大白于天下,我们四人要商量的,最主要就是如何应付朝中即将出现的变动!大臣们刚刚消停了些,因为罗汝楫被编管,台谏方面正暗中蓄着力,一旦他们知道消息,必群起而攻。”

    “但也不会攻击官家吧?”黄潜善道。

    “明着,是不会,但肯定会攻击我等宰辅,施压圣上。德寿宫如果再从中挑唆,难保不会出现无法预料的情况。”朱胜非道。

    几人都沉默,朱胜非见状,继续道:“老夫有个想法,三位姑且一听。”赵、徐、黄都将目光投向他,倾听高见。

    “此事,不能牵扯到官家,一定要让前线将帅把责任担干净。何蓟严办,折郡王也要有所表示,以平息众怒。再有,就是遣使金国,把此事的影响消除掉。唯有如此,才能过了这一关。”朱胜非不愧是拥立大臣,一mén心思替赵谌着想。

    赵鼎心里并不认同,他是积极抗战派,而朱胜非此时的言论,已与主和无异,因此他不表态。黄潜善在这种大问题上,向来保持沉默,因此也不说话。

    徐六听罢,沉yín道:“倒也是个办法,但朱相,是不是忽略了一点?”

    朱胜非诧异道:“哦?哪一点?”

    “朱相忽略了官家的反应,圣上会不会同意这么作?”徐六提醒道。

    朱胜非更加不解:“这本是为官家设想,怎会不同意?”

    徐良一伸手:“朱相再把折郡王的本子看看。”

    朱胜非将信将疑,又取过本子看了一遍,恍然大悟道:“亏得你提醒!是了,折郡王要求朝廷再拨粮饷军械,卷土再来。”

    “最大的问题就是这里。”徐良点着指头道。

    赵鼎思索片刻,试探着道:“徐参政是担心,官家会同意折郡王所请?”

    “正是如此。”徐六点头道。

    “徐参政,我们之中,数你最知兵,依你之见,这仗还能打么?”朱胜非赶紧问道。

    徐六无奈地摇摇头:“在下问过了,神武前军折损万余,军械物资丢失殆尽,可算是大败,短期根本无力再战。神武前军一退,荆湖的神武后军则更不用说,至于淮西军,除了退回来,没有别的路可走。不客气地说,北伐,已经结束了。”

    “既然如此,你只需将此话上禀官家,官家自然就不会同意。”赵鼎道。

    徐六还没回答,朱胜非就已经摇头否定道:“赵相,你想错了,官家很有可能会这么干。”

    “这却是为何?”赵鼎真的疑惑不解了。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官家不至于昏聩至此吧

第六百五十四章 拒绝议和

    老夫辅助天子多年,知道官家的xìng情,官家很可能为了埯饰铤而走险。同意折郡王再战的请求。。。朱胜非忧心忡忡地说道。

    几人一想,还真是。官家年轻气盛,一mén心思都想着恢复故土。驱逐北夷。此番他冒着风险出兵。结果刚开始不久,就等来如此大败。官家心中的恼怒可想而知,在这种情况下,很可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一条路走到黑!

    然而。这么做的结果可能适得其反。前线战败。已经让朝臣们有足够的理由来反对用兵,如果官家执意再战。那只能把朝廷搅成一潭浑水,真好,让有心人出来摸鱼。

    想明白这一点,宰相们头大如斗。官家刚登基时还好,对宰相的意见是言听计从,但现在很有些自己的想法。不想受人左右。他真可能一意孤行……

    ,“几位,身为宰执,有辅弼天子之重责!此番。哪怕拼却头上这顶乌纱不要,我等也要结束战事,万不让官家由着xìng子来!”朱胜非满面严肃地建议道。

    赵鼎点点头:“只要于国有利,我没意见。。。

    ,“此乃作臣子本分,又何须多说?”。徐良也表示赞同。

    黄潜善根本没多余的话。只一个字:,“好。。。

    朱胜非又道:,“劝停官家之后,我们就要尽全力让官家撇清关系,责任必须由前线将帅来承担。何蓟之事,如果属实。一定要从严从重处置。至于折郡王,战败之责他也难逃干系。希望通过处理他们”以平息朝野的愤怒。。。

    众人都没有异议,因为这个时候,保皇比什么都重要。莫说何蓟之事属实要严办”就算是空xùe来风,何蓟也要处理,没办法,皇帝不能错,就算错了。也得由大臣来背黑锅!

    徐良此时点提一句:,“还有一件事,不知几位是何看法。”。

    ,“徐参政但说。。。朱胜非催促道。

    ,“这事我们先捂几天,折郡王是派他的儿子带着奏本火速来朝。短时间内消息还不至于扩散。趁罗汝楫现在还没有走远,赶紧把他追回来,官复原职。

    ”徐良道。

    听了这话,其他三人不约而同地点起了头。确实,罗汝楫被重判。虽说师出有名,但毕竟官家给定xìng的,“挑拨两宫,。有些过头,这已经引起了朝臣的不满,认为是以威权堵塞言路。如果这时候战败的消息再一传开,就很不利了。先把消息压下,将罗汝楫追回,以后也好说话些。

    ,“等这些忙完,再遣使赴金”约定议和。只说进攻是前线将帅所为,将影响消除。如此一来。当可稳定局势。”。朱胜非再次提到,“议和。。。

    赵鼎终于挑开了:,“朱相。为求稳定局势,咱们什么事都可以作。唯独这一件”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朱胜非质问道。

    ,“要处置将帅,追究责任。这好说”毕竟是内政。但对金,绝不可示弱!凭什么要向北夷求和?莫不是为了迎合朝中某些人?。。赵鼎正sè道。

    朱胜非显得对他的话很不理解,直视对方道:,“现在可是打了败仗!”,,“那又怎样?胜败兵家常事,此次北伐失利,以后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到成功!。。赵鼎坚决道。

    朱胜非猛然站了起来:“这几年是打了不少胜仗”但赵相还没有看清么?nv真人依旧强大!否则。焉有此败?”。

    ,“此次失利”不在于nv真强大,而在于官家仓促举事。准备不足,而前线将帅又不能齐心合丸我们该作的,是继续强兵,而非向北求和。。。赵鼎针锋相对。

    朱胜非顿时才些恼火:,“你身为次相,只知守备强兵。名曰守备,守未必备,名曰强兵,兵未必jīng!否则。焉有此败?,。

    赵鼎也火了:,“这战败与我何干?金人几次攻襄汉,都铩羽而归,这难道不是强兵之功?难道不是守备之力?你说守未必备,兵未必jīng,你是忘了西军么?忘了徐卫么?,。

    ,“你少扯徐卫,西军底子本来就厚!。。朱胜非恼道。

    ,“怎么能不扯徐卫?现在徐枢密非但拿下了麟府,更掣肘着西夏,借此牵制nv真!你要是一求和。北夷开出条件来,让西军撤出麟府。停止干预西夏局势,你让徐枢密怎么办?让人家白忙一场么?你这怎么跟人家jiāo待?”。赵鼎连声质问。

    朱胜非一进答不上来,强撑道:,“我为何要向他jiāo待?犯不上!。,,“相公莫忘了,他现在是“知枢密院事”虽说坐镇地方,可你不能不把人家当回事吧!反正一句话,别的都好说,主动向金求和,我不同意!。。赵鼎掷地有声。

    两人争吵之际,徐良黄潜善都没chā话。此时见他两个收不住缰。徐良道:,“两位相公息怒,听我一言。,。

    他一调解,朱胜非赵鼎都忿忿地坐下去。徐六虽是副相,但其影响力不可xiǎo视。首先他是徐绍的儿子,清河郡王一死,他就进入中枢,被普遍寄予厚望,认为是接老子的班。其次,此人深得官家倚重,别的不说,宰相中,只有他一个人熟悉地方情况,又通晓军事。所以分管兵务。

    ,“我赞同赵相意见,什么事都作得,独对金求和作不得”。徐良道。

    ,“你……”。朱胜非火又有些上来了。,“徐参政。现在没有比求稳更紧要的了!如果不这么作,nv真人兴师问罪,同题只会更加严重!”

    徐良摆摆手:“相公稍安勿躁,听我说。徐九在川陕,借麟府和西夏掣肘nv真,北夷根本没功夫南顾。就算咱们不吭声,金国也拿咱们没办法。求和实在没有必要。如果咱们真这么干了。只能被朝中某些人认为示弱,这样反而会助涨其气焰,甚为不妥。”。

    朱胜非看起来是没听进去。负气地一哼。不说话了。

    次日”当皇帝赵谌听闻折郡王战败的消息后,其震惊和懊悔不难想象。这位二十多岁的年轻皇帝果然正如他的宰相们所预料的那样”为了埯饰首次北伐失利。也为了自己的脸面。更因为心中还存着侥幸。竟想同意折彦质的请求,再拨粮饷军械,继续北伐!

    四位正副宰相苦劝,当赵谌离席yù去时。赵鼎甚至冲上前去扯住他衣袖不准走。终于,在费尽口水之后,痛陈利害之后。赵谌同意了。并下诏将罗汝楫追回。官复原职。又让中书商议如何处置前线将帅。

    但赵谌此时作了一个决定。显示出他确实比他老子强。他现在自己都被动得紧,但却不愿意让大臣背尽黑锅。他指示宰相们说,何蓟的事一定要查明,如果确实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如果没有,也不要冤屈了他。至于折郡王。北伐是朕下的诏命。就算要给天下一个jiāo待,也不要处罚过重,更不可远窜。

    前线战败的消息,在罗汝楫回到行在以后公布”正如预想的那般,举朝震惊!而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了巨大的**!从台谏。到三省,再到枢密院,乃至于诸寺监,大臣们都在激烈地谈论这件事情。对皇帝的不满,借由折彦质兵败,膨胀到极点!

    不单单是此次抛开朝廷,损兵折将”连带着从前削减待遇,jīng简官员。甚至对太上皇不孝顺,这桩桩件件都被翻了出来。朝中主和派大臣。亲太上皇大臣。在暗中串联,汇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

    为了救火,中书派人至荆湖淮西,查明何蓟的问题之后,给予了严厉的处分。何蓟被罢去一切差遣。削夺兵权,贬万安军安置。万安军,也在后世的海南,地处偏远,条件艰苦。何灌到处托关系,才让儿子改为,“道州安置”,。

    至于折郡王,战败之责也难免。被削杳王爵,从郡王贬到保和殿大学士,足足贬了三级,降到正三品。非但如此。他都督诸路兵马的差遣也被取消,朱胜非甚至想撤掉他,“江西宣抚大使”,的差遣,改以提举宫观去赋闲,但因为皇帝和赵鼎徐良的反对而作罢。

    尽管如此,朝中汹汹舆论仍旧没有平息。在这种情况下,朱胜非再次提出对金求和,以迎合朝中部分大臣之心。但赵鼎徐良联手抑制。赵谌也明确拒绝,甚至说出”“便以国毙”誓不北屈”。的话。我就算亡国。也不向北面求和!

    他这话,本来是激于义愤,但传到大臣们耳朵里,却完全被解读成其他意思。朝政。luàn象频生,德寿宫,笑而不语……

    徐良忙着救火。自然没空给堂弟写信”远在川陕的紫金虎自然不知道朝中局势。不过,他现在也没空cào这mén心,丰州被金军攻破。守城将士全部遇难,这让他非常恼火。下文斥责徐洪迁延,并将救援丰州不力的嘟延帅司统领夺官罢爵,严令嘟延军守住府州,再敢退一步,必加严惩。徐洪是个老实人,没有替自己辩解。马上就命儿子徐勇亲率一万五千jīng兵,北击nv真。

    徐家之所以能在西边壮大。实在是因为这个家族人才辈出。不光他徐卫这一辈,子侄之中,更不乏干将。

    徐勇率jīng兵马不停蹄地从绥德出去,过晋宁军,经麟州,直扑往府州。当时。金将蒲察胡盏正围攻府州城堡”断绝内外jiāo通、联系、水源。徐勇一到,就跟金军八千人接上仗,一战下来,斩级千余,bī向金军驻扎地。

    胡盏又遣一汉儿军万夫长。引万余jīng兵来阻击。徐勇以强弩shè杀,接着派jīng锐步军结阵而前。猛力绞杀,金军再败。胡盏一见势头不对,撤府州之围,亲自率领主力来战。

    徐勇不甘示弱,以一万五千步军迎战将近四万金军。胡盏自侍兵多,大模夹样地中路推进,两面包抄,企图一举击溃徐勇。

    而徐少帅则令部队结成严阵,强弩硬弓轮番shè杀,箭雨不断!而胡盏的部队确实勇猛,迎着纷飞的利箭冲上来。很快就隐隐形成三面包围之势。但他们最终发现,根本撕咬不开西国的严阵,反而在对方密集的箭雨下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胡盏大怒,遣马军迂回西军阵后突击”哪知徐少帅早有防备,阵后尽环战车,拒马,非但是为阻敌,更为了显示一步不退!双方激战至黄昏,金军前后五次进攻。都未能撕开宋军阵形。徐勇就势反击”而此时府州兵民也出城助战,胡盏不敌,在马军掩护下败退至丰州。清点”战果,斩级三千余。而宋军伤亡,不满一千五百。

    徐洪在延安得知消息后,并不欣喜,命令儿子严密监视,金军必卷土重来。

    此时,徐卫在兴元府接见了夏主李仁孝的正式使节。夏使指责徐卫攻战麟府,洪龙。又支持luàn民,夺取威州。更联合萧合达,要求川陕方面立即归还领土,并停止支持萧合达。

    徐卫根本不加理会!麟府乃我故土,金人强占,我无话可说,你们党项人安敢接手?我诚心与你们改善关系,你们怎敢在边境上陈兵耀武?莫不是欺我西军无人?夺洪龙,不过略示惩戒而已!归语夏主。好自为之!

    一顿杂七杂八,将夏使打发回去。立即命令环庆帅刘光世,密切注意夏军动向,其最近很有可能举大兵进剿萧合达。

    徐卫所料不差。眼下,党项人已经通过察哥,任得敬等,大体剿灭了各地的起义。正准备腾出手来。解决萧合达的叛luàn。但夏国上下,深为忌惮西军,满以为大金国的军事介入,会让徐卫收敛一些,可没想到,徐卫根本不吃这一套。

    而党项人更想不到的是,徐卫已经向雄踮西域的耶律大石发出了邀请,分食西夏!至于大石林牙会不会欣然而来。暂时还不知道。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就算大石不来,徐卫也必取西凉,打通河西走廊,只不过时间早晚而已。再者,耶律大石也没理由不来。他在西域已经足够强大。怎会摆着这么好的机会不要?

第六百五十五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建武八年十月,从西湖之北的葛岭上传出噩耗,太皇太上皇,道君赵佶驾崩,无疾而终。据在抱朴庐中侍奉道君的内侍说,赵佶临死之前,命内侍给他沐浴更衣,声称自己已经得道,马上便要羽化飞升。当天,没有飞升成功,次日清晨,内侍见道君久不起,便入内查看,才见道君盘坐于塌上,已然气绝。面目安祥,仍旧如生。

    这事是真是假,行朝里的人不知道。哪怕道君真的飞升了,但从此以后天人永隔,还是不免让人悲伤。当今天子赵谌,跟他这个祖父亲自披上黄袍,扶上御座的,因此跟爷爷感情不错,一旦得知道君驾崩,哀痛yù绝,立刻着手准备国丧。

    然而,与此同时,却还有另外一个人表现得比赵官家还要痛苦。那就是住在德寿宫的太上皇赵桓,百官们得到的说法是,太上皇乍闻噩耗,立时昏厥。醒来之后,号哭不止,眼中竟哭出血来!

    群臣闻言,也不禁为太上皇的孝心所感动。尽管,在此之前,这对父子关系多年紧张,赵桓无论在位还是退位,除非bī不得已,否则决不会去探视他的生身之父。

    本来,几名宰相向皇帝提出建议,说道君驾崩,我们自然是悲痛的。但也正好借此机会,转移朝中的注意力,让朝臣别再揪着北伐失败的事情作文章。赵谌也表示了同意,准备亲自主持道君的丧礼,岂料,这顺理成章的事情,竟闹出了风波。

    风波,从赵谌准备前往葛岭参加道君法事而起。道君去世,作为在位的皇帝,赵谌主持丧礼”应该说是合情合理的。但德寿宫却有不同说法,赵桓派了他的内侍来向皇帝传话,说你虽然是皇帝,但我是你的父亲,道君又是我的父亲”道君的丧礼,理应由我主持。

    他这个说法,也没有错。父亲既然还在,削子主持爷爷的丧礼好像有点不合适。赵谌一时犹豫,不知道该怎么办。因为历史上没有先例可寻,有史以来,太上皇就已经是凤máo麟角了,更何况“太皇太上皇”?这简直是独一份!

    然而此时”朱胜非提醒皇帝,道君在世时,太上皇都不去探望,现在却抢着要主持道君的丧礼,这岂非此yù盖弥彰,其中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再联系朝中最近的动dàng局势,我们有理由要谨慎xiǎo心一些。徐良也赞同朱胜非的意见,认为不能由太上皇来主持道君的丧礼。赵谌听后,予以拒绝。不但如此,赵谌更以太上皇腿脚不便为由,让他也不必去葛岭参加法事,等太上皇的遗体从葛岭送回城内再说。

    太上皇闻讯,在德寿宫终日号哭”内外皆悲之……

    这天是十月十一,在禁中,皇帝赵谌全身素服”双眼犹红,他人本来生得瘦弱,此时看起来更加弱不禁风,从朱胜非到黄潜善,以及台谏的长官,枢密院的签书,以及大理寺卿何铸,以及翰林学士,馆阁学士代表,十数人皆服素,正准备前往葛岭。

    君臣一行出垂拱殿”方走不到百步,远远望见前方一行人也匆匆而来。这些人也都穿着孝服,人数约莫二三十,等走得近一些才发现,竟都是朝中官员。其中,有罗汝楫,还有枢密都承旨王次翁,礼部侍郎王安道,户部侍郎冯由仪,甚至还有皇帝的舅公公王宗谴。其他人,也都是升朝官。

    两队人马相遇,另一方自然大礼拜下去,赵谌面露不悦之sè,问道:“卿等何以阻拦去路?可是有事?”

    群臣皆不答,礼部侍郎王安道却朗声答说:“臣等特来请命!”

    朱胜非脸sè一变,厉声问道:“你等为谁请命?”

    “人伦纲常,向来有数,今道君驾崩,天下同悲。身为人子,太上皇也是肝肠寸断,此前太上皇要求主持道君丧礼,官家拒绝,此事着实于情不妥,于理不合,还请圣上体念太上皇苦心孝心。”王安道奏道。

    赵谌脸sè很难看,一言不发。徐良见状,赶紧解围道:“诸位该体谅圣上苦心孝心才是。太上皇患有风疾,行走甚为不便,此去爬山拾阶,岂是太上皇能承受的?官家之所以请太上皇留在城中,是为太上皇着想。至于丧仪,理当由皇帝亲自主持,又何必争论?”

    “自道君驾崩,太上皇于德寿宫终日号哭,内外同悲。伏请官家以孝行为先,不可因宰相之言,横加阻挠。”说这话的是王次翁,自从被徐卫从四川撵走之后,这厮就被召回行朝,任枢密都承旨。

    “你这是什么话?谁横加阻挠?”徐良抗声问道。

    “徐参政心知肚明。”王次翁竟毫不畏惧。开玩笑,他连徐九都不怕,还会怕徐六?

    徐良盯他一眼,对皇帝道:“大臣出言无状,不明是非,官家不必理会,当速往葛岭参与法事为重。”

    赵谌点点头,抬腿就走。那几十名大臣,虽然七嘴八舌同声喊着“官家”,却没人能够将赵谌留下来,率领一班重臣,出宫而去。

    皇帝上了车驾,百官也坐了轿子,正yù启程时,黄潜善突然来到御辇前。赵谌一见,问道:“黄卿怎地?”

    “官家,臣有句话,不能不说。”黄潜善一礼道。

    “哎,这是什么时候?有话等回来再说。”赵谌心烦意luàn,挥手道。

    黄潜善却不退,坚持道:“臣必须现在说。”

    此时,朱胜非发现了情况,也下轿上前,问道:“黄参政,怎么回事?”不等对方回答,赵鼎和徐良也围了过来。

    “官家,三位,德寿宫坚持要主持道君丧礼,已属可疑。现在,官家和宰执大臣都离城而责,而道场要作几天几夜,这城中没个留守的,可能不行。”黄潜善道。

    经他这么一提醒,君臣几人心里倒有些担忧。黄潜善的话虽然颇有些杞人忧天的味道,但时机敏感,还是xiǎo心为上。

    朱胜非首先表态道:“黄参政谨慎之心可以理解,官家,宰执大臣都上了葛岭,虽说时间不久,但毕竟还是防备着的好

第六百五十六章 杭州剧变

    第六百五十六章        杭州剧变

    “没必要吧?”赵鼎却有不同意见。

    徐良沉yín道:“赵相,xiǎo心驶得万年船,依我看,还是留重臣在城中的好。”

    赵谌想了想,问道:“那留谁?”

    几个人都没说话,黄潜善道:“由臣留守,可否?”

    “嗯,黄卿素来谨慎,你留在城中最好不过。有事,你尽可派人上葛岭通报。”赵谌吩咐道,黄潜善领旨。皇帝都这么说了,朱胜非等人自然也没有意见。当下,黄潜善便留了下来,赵谌亲率大臣往葛岭而去。

    道君赵佶生前崇信道教,自号“教主道君皇帝”,退位以后,尤其是复辟的希望不复存在之后,便一心向道,常年居于葛岭抱朴庐上,不问世事,潜心修炼。闲暇时,以丹青书法自误。没有了国事的烦扰,赵佶的功力大进。

    当然,修道的功力是否有成,这个没办法考证。但其绘画书法却是炉火纯青!那瘦金体写得便是不懂书法的人看了也得赞一声好。朝中大臣,都以得到道君墨宝为荣,拿回去裱起来,流传子孙后代。但朝臣得到道君墨宝的极少,徐卫非常荣幸,他因为收复河南府,保护了陵寝,全了赵家孝道,这让赵佶很欣慰,专mén赐了墨宝给他。

    幸好,徐卫虽然读书不算很多,但却知道宋徽宗赵佶当皇帝不行,却是个杰出的艺术家,遂将道君真迹xiǎo心收藏。

    在原本的历史轨迹上,赵佶和儿子赵桓同被掳往金国,封为“昏德公”和“重昏侯”,在耻辱之中,病死五国城。因为历史的改变,赵佶虽然没能复位,但最后能清闲地度过下半生,并且比原本多活了好几年,最后无疾而终,也算是幸运了。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便是他的亲儿子,太上皇赵桓,跟他关系紧张。连当皇帝的孙子都时常来探望,他一个悠闲的太上皇倒没有时间。

    因为赵佶笃信道教,所以赵谌遵从爷爷的信仰,就是在葛岭替他举行道教法事。等法事完毕,再迎遗体入行在,举行正式丧礼。

    当他们到了葛岭之后,见到道君遗体,果然是神态安祥,慈眉善目,不曾有半点病态。尤其令人称奇的是,道君面sè仍旧红润,栩栩如生,完全像是入眠了。为此,大臣们都劝悲伤的皇帝,说道君真的是飞升仙界了。

    法事一开始,那就是繁文缛节,冗长不堪,但赵谌为了表示孝心,硬是从头到尾全程参与。他好歹是个年轻人,可就苦了朱胜非和赵鼎这种年在huā甲间的老臣,随着法师的吆喝声,一跪一起,一跪一起,折腾到晚上,两人跪都跪不稳了,却还得硬撑下去。

    你还别叫苦,其他大臣想来都没有机会。能出现在这里的,都是朝中重臣,权臣,皇帝的亲信!你想想,皇帝的爷爷去世了,作法事,这是他的家事,作为臣子,你能参与到皇帝的家事中来,不证明了皇帝对你的宠信么?正因为如此,听说要留大臣在城中时,这几个都不争,由得黄潜善去。

    当天,一直折磨到深夜才算完事,后头,还有整整两天的法事。因为道君住在葛岭,所以朝廷在葛岭上修建了许多的房舍,因此不愁住的地方。法事暂告一段落后,众臣送皇帝去歇息,而后才到安排好的住处休息。

    徐良这一天起起跪跪少说几十回,两条tuǐ跟灌了铁水一般沉重,烫了个脚之后,拥被睡在chuáng上,脑袋里没头绪地想着最近的事情。最后想到黄潜善留守这件事时,心里头始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但因为太劳累,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又是一整天的法事,徐良没空多想。就跟那儿起起跪跪,哭哭啼啼过去了。到晚上睡觉时,他躺在chuáng上,听着外头的秋风吹动树木,又没头没脑地想着事情。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思索的那一桩。

    黄潜善自从被朱胜非nòng回来作参知政事以后,可以说是夹着尾巴在作人。跟谁都一脸和气,从来争执,安安分分地搞自己的本职。便是遇到军中大事,他也一般不发表意见,如果其他三人意见统一,他就附和,如果有异议,他索xìng就沉默以对。这也难怪,他作为太上皇的旧臣,而且跟耿南仲关系密切,所以新君一登基,他就被撵出了中央。现在好不容易回来,自然低调作人。

    但是,这回他主动提出xiǎo心防备,又自告奋勇地留守城中,看起来确实有那么一丝意外。或者,他想通过此举,向官家表忠心?

    话说回来,他的意见还真不是杞人忧天。现在局势那么敏感,朝中大臣,多有对官家不满者,再加上前线兵败的冲击,满朝都有怨气。虽说处理了前线将帅,但也难以杜绝悠悠众口。

    现在皇帝离开杭州城,要到葛岭上呆三天,倘若怀有异心之人借此起事,串联举事,而宰执大臣也都随皇帝来了葛岭,那城中岂不是要出变故?

    “黄潜善倒真是个谨慎人……”徐良这么想着,又yù睡过去。突然!他猛然睁开眼睛,而后又从chuáng上爬将起来,手忙脚luàn地mō索着点上灯。望着那昏暗的灯光,脸上满是惊骇之sè!

    不对,不对,黄潜善此番作法大异于前!他从来都是埋头干事,绝不张扬,现在却主动要求留守城中,这其中难道没有原因?他当年是耿南仲一党,而耿南仲,是太上皇在东宫时的旧臣,死忠于太上!现在,皇帝和宰执都不在城中,独留他一个,万一……

    一念至此,徐六不禁惊出一身冷汗!最近朝政动dàng,人心难测,但愿自己是多想了!

    此时,夜已深,不可能去惊扰皇帝,朱相赵相两个年纪大了,打扰他们也不好。只能等到明天早上再说,反正明天下午就护送道君灵柩回城了。

    这么想着,徐六便打算吹熄灯。可心里那块石头怎么也放不下,左思右想,干脆穿上衣袍,掌了灯,打开房mén出去。外头秋风阵阵,他一手护着灯火,一边极目寻路。他住的这地方,是一幢别院,朱胜非和赵鼎就住在楼下。

    他xiǎo心翼翼地下了楼,还险些跌一跤,终于mō到赵鼎mén前,便伸手扣敲了房mén。赵鼎估计睡得熟了,连敲几次都没有反应。徐六心头愈急,mén就扣得愈响,好大一阵,才听到里头一个声音:“何人敲mén?”

    “赵相,我是徐良。”徐六答道。

    里头一阵响动,好像还撞倒了什么东西,片刻之后,房中传出光亮。又等一会儿,赵鼎披衣开了mén,眯着眼睛问道:“徐参政,这什么时辰,你怎地……进来说。”

    徐六进了mén,赵鼎本来打算掩上房mén,但最后却全部推开,以示君子坦dàngdàng。徐六在桌边坐下,神情yīn鸷,赵鼎在他对面坐下,见状问道:“徐参政何事如此?”

    “赵相,有件事我是越想越不对,实在没奈何,这才惊扰了你。”徐六道。

    赵鼎拉了拉肩上的衣袍,疑huò道:“什么事?”

    “昨天来时,黄参政主动要求留守城中,你不觉得奇怪么?”徐良沉声道。

    赵鼎因为被惊扰了睡梦,这会儿脑袋还mí糊着,随口道:“有甚奇怪?”

    “相公试想,黄潜善是什么人?他回到中枢以后,行事谨慎,如履薄冰,从不轻易发言。然而昨天,他那番话,再加上他主动请求留守城中,这不是有些不同寻常么?”徐六分析道。

    赵鼎听罢,想了想,道:“或是徐参政多心了吧?这有何不妥?”

    “赵相啊,现在什么局势?我们出发时的场面你看到了,几十名大臣跪地陈情,要求官家允许太上皇主持丧仪,出席法会。但我后来想想,官家率领我等出发时,他们虽然同声悲呼,却无一人上前阻拦。那里头,谏官言官可不少,他们向来是最敢说,甚至不惜溅官家一脸的唾沫。按理,应该出来那么一两个胆大的,扯住官家不放才是。”徐六道。

    赵鼎仍旧不相信,摇头道:“不至于,定是你多想了。”

    “我倒情愿是多想了,但此事不可不防!”徐六坚定道。

    “你若不放心,明天下午法事完毕,回去一看就知。”赵鼎劝慰道。

    徐六大摇其头:“这种事,朝夕必争,岂容等到明日?”

    “那你说怎么办?”赵鼎问道。

    “相公是尚书右仆shè,同中书mén下平章事,此时我们不便惊动圣上,相公应该派人持你手札,回城查证!”徐六建议道。因为此时,城mén铁定已经关了,若无宰相的手札,恐怕进不去。

    赵鼎却觉得这有些唐突,一时不决,在徐六再三催促提醒下,他才取了笔墨,写下一道手令。因为随皇帝来葛岭的,除了重臣,就只有随扈的几百兵士,和几名内shì。沈择肯定是要shì奉官家的,动不得,遂另派了一名内shì,执次相手札下山,回城查看。徐六特意嘱咐他,若遇守城官兵盘问,你只说赵相偶发旧疾,回来取些yào便是。赵鼎对此,没有意见。

    但内shì一走,赵鼎像是想起什么,道:“徐参政,倘若真有什么变故,他恐怕也回不来。”

    “真有什么变故,他只怕连城也进不了……”徐六喃喃道。

    却说这名内shì老大不乐意,睡得正香呢,给人拎起来,又派这么个鸟差事,连夜回城!黑灯漆火的,还得打着火把走,这两位相公也不知怎么想的。回城查看,有什么好看的?

    虽然不痛快,但这名内shì还是带着几个军汉,坐着车往杭州城赶。没多久,已能在夜sè之中窥得杭州城轮廓。等到城前时,城mén自然已经关闭了。内shì便使军士上前叫mén,并表明身份。

    城上许久没有动静,最后能见有人提着灯笼,在城楼前向下喊道:“城外何人?夜已深,有事明早再来!”

    也看不真切终究是谁,内shì在车上放声喊道:“我乃入内xiǎo黄mén,持尚书左仆shè,同中书mén下平章事赵相手札,有事要进城!速速与我将mén打开!”

    赵谌即位以后,十分宠信宦官,尤其是他作太子时东宫的宦官。因此,才有沈择以宦官之身,掌内卫禁军之事,宦官地位提高,这也时常成为大臣们批评皇帝的一个理由。

    城上又哑了一阵,而后,才有人喊道:“今夜城中发生命案,州衙得有司批准,封闭城mén,待缉获凶犯为止,现在城中正搜捕,恕不能从命!”

    那xiǎo黄mén有些恼火,你逮你的凶犯,难不成我还能将凶犯带出城去?再说了,你就开半边mén,我们也能进去,不信凶犯能趁这个机会从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爬出去?因此吼道:“废话休说!我持赵相手札,你敢抗命?”

    “对不住,xiǎo人听命长官,不敢擅自作主,请回吧。”城上抛下这句话后,任xiǎo黄mén如何叫唤,都没有回音。

    xiǎo黄mén无奈,只得原路返回。等他气喘吁吁回到宰相们住的别院时,赵鼎已经睡了,只有徐良的房中还透着灯光,遂爬上楼去,只见徐参政mén也没关,遂报道:“参政,xiǎo人回来了。”

    徐六一见,脸sè剧变!

    这么快回来!铁定是连城都进不去!他猛然站立起来,大步抢到mén前,喝问道:“怎么回事?”

    xiǎo黄mén喘息着:“说是城中发生了凶案,杭州衙mén得有司批准,要封闭城mén到逮捕凶犯为止,此时城中正搜捕,所以不能开城。”

    凶案?这么巧?

    “你可仔细观察了城上?”徐六疾声问道。

    xiǎo黄mén一征,随即摇头道:“夜黑难以视物,xiǎo人无法观察。”

    徐六不耐地“啧”了一声,挥手摒去内shì,心里越发惊恐难安。此事定有蹊跷!想到这里,二话不说,又蹭蹭下楼去,这回不光叫醒了赵鼎,连朱胜非一起,也惊醒起来。

    听两位宰相听闻此事时,也觉得太过巧合,令人难安。他两个的意思是,明天下午天子就要迎道君灵柩回城,这事,是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阻拦的,所以等到明天下午再说。

    “在下并不这么认为,倘若城中真有变故,莫说等到明天下午,就是明天早上,恐怕也为时已晚!”在朱胜非的房中,徐六严肃地提醒道。

    朱赵二相默不作声,他们虽然也认为事情有蹊跷,但却不愿意往最坏处想,认为徐良有些xiǎo题大做。

    徐六见状,急切道:“无事还好,若真有个闪失,二公犹豫之间,已陷圣上于险地!”

    听他这么一说,朱赵二人为之sè变!赵鼎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往最坏处想。”徐六用指头点着桌面。

    最坏处?最坏能坏到哪去?大臣们因为对官家不满,所以封锁城mén不让官家回去?这可能么?你别说,朝中部分大臣趁此机会拥太上皇复辟吧?这不可能吧,官家出来不过两天,两天时间能成什么事?

    见两位宰相又不说话,徐六干脆挑明了:“朱相,昔日,先父与相公同心戮力,拥立官家登基的旧事,你还记得吧?”

    朱胜非怎么可能不记得,没用到一晚上,事情就已经尘埃落定了。这头大臣们往太上皇住所里冲,另一头,徐绍搬了军队,迫使张家兄弟开了城,一举政变成功。

    想到这事,他不禁打个冷战。确实,太上皇平日里就一直干预朝政,大臣们中,也有不少人奔走于德寿宫,而官家又一直没下决心清洗。太上皇若真有复辟之意,肯定要早作谋划,万事俱备的情况下,只一晚,便足够了。

    “唯今之计,确该防备。”朱胜非点头道。

    “若城中真有变故,方才xiǎo黄mén就已经暴lù我们的担忧。我怕,等不到明天早上,就有人奔着葛岭而来!”徐六不断地给两位前辈施加压力。

    朱胜非吃了一惊:“保护官家来葛岭的,只有三百武士,假如真发生变故,恐怕难以周全!”

    见他两人紧张成这模样,赵鼎劝道:“这一切还只是猜测,并无任何凭证,咱们无须如此吧?”

    徐六看着他:“等到凭证来时,恐怕悔之晚矣!”

    朱胜非不理会赵鼎,只道:“徐参政,你有可行之策么?”

    “官家必须马上离开葛岭,以防不测!”徐六语出惊人。

    朱胜非不断地摆着手:“这不可能!官家正在悲伤之中,法事明天下午就作完,如此关头,官家是绝计不肯离开的。”

    徐六站起身来,拱着手对两位宰相道:“两位相公,徐某情愿自己猜错了。但以目下种种来看,事情委实巧合得出奇!若不预先准备,非但你我,便是官家也将身处险地啊!我等身为宰执大臣,须得当机立断!”

    “怎么说?”赵鼎问。

    “首先,此间官兵,不足以保护圣驾。官家须得马上离开!我等请来诏命,火速调两浙宣抚司的部队前来!”

第六百五十七章 改天换日

    第六百五十七章        改天换日

    徐六的意见终究没有被两位上司采纳,因为这事任谁看起来也太扯了。仅仅因为杭州城里发生了凶案,官府封闭城mén缉凶,而让内shì进不去,就判断说城里出了变故,这怎么可能说得通?

    徐良要把事情捅到皇帝跟前去,朱胜非和赵鼎都不同意,天子这几日本来就悲痛,法事的繁文缛节又让他疲倦不堪,这时候着实不应该去惊扰圣驾。反过来,这两个前辈还开导徐六,说事情不会是你想的那样,洗洗睡吧。

    徐六上了楼,可怎么睡得着?虽然经过朱胜非和赵顿一顿打击劝导,他自己都有些动摇了,但从方方面面分析,事情确有发生的可能!如果今晚不采取任何行动,等到明天,官家和我等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看看窗外,仍旧一片漆黑,也估不准时间。徐良每过一阵,心中焦忧便增加一分。他虽是分管军务的副相,但没有皇帝的授意,宰执的允许,他连一个兵也调不了。哪怕距离此处三十多里外的仁和县,就驻扎着一支两浙宣抚司的部队。

    在房中躁动不安地来回走动,徐良猜测着万一真发生变故,将会有什么后果。太上皇一旦复辟,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官家一定被废。我们这些宰执大臣,可能都在清洗之列,必然远窜穷乡僻壤!更可怕的是,太上皇若复位,铁定要全面更改路线,摒充父亲在世时的各种政策,对金讲和,甚至于,老九在西北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

    于公于sī,这都将是一场灾难!而他现在能作的,就是坐视这场灾难的发生!他在焦虑中等到了天明,收整衣冠之后,出了别院,匆匆往皇帝住处而去。可能时间还是太早,连shì奉皇帝的内shì都还没有起来。

    徐良等在院外,祈祷着时间过得快一些。但转念,又希望过得慢一点,因为时间越往后,葛岭的危险就越大。正当他心急如焚地原地转动时,一个声音传来:“徐参政?”

    徐六抬头望去,只见一名年少的内shì执着扫把,看起来是准备打扫庭院。看到他,徐六大步进去,问道:“官家起来了么?”

    “这,xiǎo人如何知道?”内shì一怔。

    “那沈押班呢?”徐六又问。

    “这,也不知道。”内shì回答说。

    “那你不会去看看?”徐六有些恼火。见他这副模样,内shì慌了,扔了把握就往院里跑。不一阵,领着一人出来,徐六定睛一看,暗呼一声“无上太乙天尊”,来的正是沈择。

    “徐参政,这么早,可是有急事?”沈择一边出来,一边问道。

    徐六迎上前两步,一把就将他拉到旁边,沈择诧异莫名:“这……”

    “沈押班,我必须马上见官家。”徐六郑重地说道。

    沈择面lù难sè:“这不好办,官家这两日悲劳,眼下还没有起来,怎能去打扰?”

    “你听我说……”徐六话说到这里,没有接下去。

    沈择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等候下文,见他不说话了,问道:“说什么?”

    徐六之所以顿住,是因为这件事情跟宰相讨论可以没有任何顾虑,一旦捅到天子跟前,万一没这事,倒不说要担什么责任,但总归不好。思之再三,他还是开口道:“我怀疑黄参政主动要求留守城中,恐怕另有原因。昨天夜间,我与两位相公商议,派了一个内shì回城查看……”

    沈择眉头一皱:“我怎么不知道?”

    “当时也不好惊动你。”徐六心知官家宠信宦官,而面前这个又是官家面前最吃得开的。

    沈择淡淡笑笑,也没说什么。

    “可当内shì叫mén时,城上守卒却说城里发生了凶案,正全城缉捕,不能开城。天下有这么巧合的事么?”徐六xiǎo声道。

    沈择听罢,疑huò道:“那徐参政的意思是,城中有什么变故?”

    “当然!要不然我岂能……”徐六一摊手。

    “你现在急着见官家,就是为此事?”沈择看着他。

    徐六点头,哪知,沈择一笑:“徐参政多虑了,官家出城不过两日,能有什么事情?”

    “不管它有没有事,你只须替我通报一声就成,余下的事,我自有分寸!”徐六急了。

    沈择不为所动,一拱手道:“此事恕难从命,参政还是多等一阵,官家早起后,我再替你通传吧。”语毕,竟转身就走。

    徐六在后面连呼几声,对方只“恩恩啊啊”,却头也不回地走了。却说这沈择离开之后,进了院子,到皇帝所住房前等候。不一阵,天子醒来,他即入内shì奉洗漱。赵谌一边擦脸,一边问道:“方才听得有人唤你,好似徐卿的腔调?”

    沈择没想到皇帝听到了,遂如实道:“确实是徐参政。”

    “他有事?”赵谌又问。

    沈择一时迟疑,他跟黄潜善sī下里有来往,黄潜善知道皇帝信任宦官,所以入朝之后,极力巴结沈择。现在徐良直指黄潜善有异心,他本想替黄遮掩。但转念一想,倘若真是如此,岂不妨了官家?

    再说,这事也遮掩不过去,稍后,徐参政自会求见官家。想到这里,沈择答道:“徐参政说是有急事。”

    赵谌一听,便道:“待梳洗完毕,你便召他进来。”

    沈择应下,便替皇帝梳发。这洗脸、漱口、梳发、更衣,一切忙完,沈择便出去宣了徐良进来。施罢礼后,赵谌问道:“徐卿,你有何事如此着急?”

    徐良也不废话,便将事情合盘托出。赵谌听得将信将疑,黄潜善是受朱胜非举荐回来的,入中书以后,一直勤勤恳恳,行事谨慎,不至于吧?不过,内shì因为凶案而进不得城,这确实巧合得让人生疑。

    赵谌思之再三,倒也没有同意徐良所请调兵,却派沈择亲自出马,再往城中查探。皇帝也不大相信就这么短短两天时间,行朝里还能变了天不成?徐六见他如此态度,也不便说什么,只盼着沈择赶紧把消息带回来。最好,是自己多想了。

    估计是为了安抚徐良的情绪,或者认为这个副相确实很忠义,赵谌命徐六跟自己一起用早饭。这抱朴庐里,也没甚好东西,都是些清粥xiǎo菜,没半点荤腥。徐六心在不焉,赵谌却好似并不介意。

    “徐卿,如何不吃?你且宽心,沈择稍后自有回应。”赵谌笑道。

    徐良应了一声,喝了口粥,听到背后有脚步声,他猛然回头,不过是送面点的内shì而已。赵谌见他有些草木皆兵,心知沈择不回来,他绝计不肯安心的,遂也不劝了,只顾自己吃。用了早饭,还要法事呢。

    饭吃一半,听到楼梯处“咚咚”直响,显然是有人奋力在朝上奔跑。徐良放下筷子,转过头去等候。赵谌看了他一眼,摇头笑了笑,继续吃。

    一个身影抢进屋来,不是沈择是谁?只见他脸sè煞白,神情惊恐,进来之后,立在mén口不知所措,眼神涣散,漫无目的地到处打量。

    赵谌将碗筷一放,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沈择使劲吞了口唾沫,xiōng膛起伏不定,显然被惊吓住了。片刻之后,他行了一礼,喘息道:“xiǎo奴奉诏回城,行至西湖畔,望见大股官兵往葛岭而来!”

    徐良如遭雷击,脑袋里嗡地一声,一片空白!而赵谌则是霍然弹起,又重重跌下!面sè死灰!徐良缓过劲来,起身厉声道:“官家!事态危急!此必luàn臣逆贼举兵犯驾!”

    赵谌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杯盘碗盏颤抖不已,切齿道:“胆大妄为!这是谋逆!”

    “官家!现在没空理会这些!”徐良疾声道。

    赵谌抬起头来,目光落在他脸上,眼中的愤怒渐渐消逝,代之以不安。立即问道:“依卿之见,该当如何?”

    “首先!决不能让luàn贼上得葛岭!护从官家来此的有五百兵士。让他们立刻封锁道路!”徐良不愧是出身在行伍世家,又在前沿历练过,此时虽慌不luàn。

    赵谌使劲点头:“准!就jiāo由徐卿去办!”话刚出口,又道“不成不成!沈择去便是!这都是禁中的内卫,他熟悉!朕还要与徐卿商议应对!”

    沈择还呆立在旁边,徐良见状喝道:“你没听见官家诏命么?”

    沈择身体一颤,这才回过神来,掉头就跑!他刚走,徐良就道:“陛下,当务之急,是必须把消息传出去!否则,一旦被围在山上,万事皆休!”

    赵谌连声道:“好好好,速召众卿来商议!”

    徐良嘴chún一动,似乎想说什么,但终究没有说出来。chōu身而出,派人先通知了两位宰相,接着又去叫御史中丞,大理寺卿,签书枢密院,以及那些个学士们。众臣都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正是早饭时间,天子紧急召见,却是为何?

    十数名重臣云集在赵谌住处的院中,jiāo头接耳,议论纷纷。最后都跑去问朱胜非和赵鼎两位宰相。这两个也还méng在鼓里,猜测着,是不是徐六把事情捅到官家跟前,所以我等才被召来?

    徐参政忧虑过头了,不过就是碰巧城中发生凶案,禁止出入而已,何必如此?

    “徐参政来了!”有人叫了一声。

    朱胜非和赵鼎寻声望去,只见徐良从外头跑步入内,两人堵上前去,赵鼎抢先问道:“徐参政,到底怎么回事?”

    徐良痛苦地闭上眼睛,朱赵一见,心头格登一声,莫非……

    正当此时,二楼的栏杆处,出现赵谌的身影。这位大宋天子面无表情,双手紧紧抓住栏杆,目视着院下诸臣。

    嘈杂声立止,大臣们正yù施礼,只听官家道:“众卿,有一支兵马,正往葛岭而来。”他说得并不大声,声音甚至有些颤抖。

    众臣莫名其妙,什么意思?兵马往葛岭来?但朱胜非和赵鼎一颗心,猛然落了“下去!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短暂的惊恐之后,懊悔随之而来!昨天晚上,徐参政就已经察觉到了危险和异常,可自己怎么就不信?

    徐六见皇帝失措,也无法顾及许多,转过身,对一众同僚道:“有权调动军队的人都在此地!诸位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么!”

    此话一出,不啻晴天霹雳!明白过来的大臣们炸开了锅!谋逆!这是有人要谋逆!是谁!是谁这么大胆!擅自调动军队,是想对天子不利么!

    赵鼎反应也快,大吼道:“封山!封山!”

    “已经派沈择去了!现在,我们必须拿出对策来!luàn军随时可能攻上来!”徐良沉声道。

    这句话更让在场的大臣们惊骇不已!攻上来?难道他们还想杀人不成?他们,到底是谁?

    朱胜非已经吓得面如土sè,举止失常,赵鼎身为次相,举臂高呼道:“诸位静一静!徐参政,你把事情简明扼要地跟诸位说说!”

    徐良深吸一口气,尽量使自己平静一些。而后,迎着众臣的目光,将如何怀疑黄潜善有鬼,昨晚又是如何与两位宰相商量,以及派内shì进城不得等等,简要地说了一遍。

    刚说完,指责声大作!大臣们纷纷怪两位宰相,既然昨天晚上就发现了异常,怎么不采取措施?徐六厉声喝止道:“诸位,现在不是指责之时!想办法!想办法!想办法!”

    他的狂怒,震住了现场的大臣们,赵鼎定住心神,焦急道:“徐参政,昨晚你说调兵,现在恐怕来不及了吧?”

    “此刻,luàn军恐怕已经在山下了!他们既是有备而来,必然围山!”徐良咬牙道。

    这句话一出,现场一片死静!完了!祸事临头了!不是,到底是谁谋逆啊?黄潜善么?他凭什么?

    “那就趁他们没围山,赶紧派人下山去!把消息传出去!调兵!勤王!”赵鼎疾声道。

    这句话提醒了众人,大臣们纷纷赞同!都一个劲地说着,快派人!快派人!正吵闹时,一名内shì连滚带爬闯进院子,大声道:“官兵已到山下!”

    吵闹声嘎然而止,不少人的脸上都lù出绝望的神情!完了,luàn军已到山下,想派人出去也不成了!

    朱胜非这会儿才缓过来,只见这位老臣拼命喘息几口,结结巴巴道:“官家,老臣,老臣去跟他们理论!朗朗乾坤,青天白日,老臣不信……”

    徐良不客气地打断他:“朱相!”

    朱胜非一怔,木然地盯着对方。

    “能文争,他们就不需要派兵来!”徐良一句话,直接把朱胜非惊到张口无语。

    楼上的赵谌此时拼命地摇着栏杆,咬牙切齿道:“你们吵有甚用!对策!朕要对策!”

    “官家!luàn军已至山下,道路想必已经封锁。可择矫健勇武之士,寻他处下山,传递消息!调兵勤王!”赵鼎洪声道。众臣又是一片附和,好好好,快派人!快派人!

    赵谌此时,显然极为信任徐六,问道:“徐卿,你意如何?”

    “官家,派人传递消息出去,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徐六道,但话锋一转“可是!寻常人去不得!必须是朝中重臣!否则,如何取信将帅!又从哪里调兵!”

    赵谌几乎绝望!重臣?重臣就这十几个!有哪一个像是矫健勇武之士么?全都是一帮老太爷!似朱胜非这种,莫说另寻他处,就是让他走正道,他也得有人搀扶!

    徐六深吸一口气,脚往后一挪,跪拜下去,双手伏在地上,以头磕地。皇帝和大臣们见状,都不明所以。只听他道:“陛下,若信任微臣,臣愿脱身去搬兵!”

    赵谌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撞撞跌跌地从楼下跑下来,一把搀起徐良道:“爱卿是朕肱骨之臣!不信你信谁?只是……你如何下得山?”

    徐良正sè道:“臣自有办法!”

    赵诚抓着他的手,紧紧地盯着他,好一阵后,下定决心道:“爱卿随朕来!”语罢,执着他手往楼上而去。

    一众大臣就这么目送着,徐参政?他也不是矫健勇武之士吧?哎,这厮会不会是一见情形不对,他要反水啊!

    赵鼎略一思索,撩起衣摆,也蹭蹭往楼上窜。朱胜非已经完全失了神,还在同僚的提醒下,才慌忙追上去。

    赵谌将徐良带进屋子,东张西望,口中念念有词,却是在找纸笔。赵鼎随后追进来,见状建议道:“官家!本为道君作法事,并不曾带得印玺,便是官家手诏,又如何证明?”

    赵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错,印玺都没有一方,如何叫人相信这是朕的手诏?又如何调得动兵马?所幸,这个皇帝还没有被吓傻,他突出惊人之举!将身上的孝服一股脑扒了,lù出里头浅黄sè的单衣来。这种颜sè,民间禁穿,是皇家专用。

    赵谌七手八脚解了腰带,将那件黄袍脱下,身上只剩下亵衣,只是这种紧要关头,谁还能顾得了体面?只见他将黄袍铺在桌上,赵鼎已经取来了笔墨,皇帝执笔在手,沾足了墨汗,突然问道:“调哪处兵?”

第六百五十八章 生死关头

    第六百五十八章        生死关头

    “当然是越近越好!就调殿前司在行朝周边诸镇的部队!”赵鼎说道。殿前司,属于“三衙”之一,但自从朝廷南迁以来,三衙有名无实,军队实际上都归各大宣抚司节制。独殿前司还保留有部分兵马,以供卫行在,保护皇帝。

    徐六点了一下头,但随即又摇头:“不行!逆贼既然作得如此大事,之前必有所筹备!他们如何能忽视殿前司?殿帅张仲雄留在城中,恐也不保,殿前司的部队是指望不上了!”

    他两个说话之间,赵谌已经等不了,伏下身子,奋笔疾书。没一阵,他将那件黄袍抓起来,疾声道:“徐卿,你持此袍前往调兵!”

    徐六接过一看,只见黄袍的背面,写着“贼子谋逆,朕陷彀中,社稷有累卵之危,朝廷有倒悬之急,召王师入援行朝,听良号令,如朕亲临”这样一句话。赵鼎凑上前来看毕,问道:“徐参政,你打算往何处召兵?”

    徐六紧抓着黄袍,神情凝重道:“如今,恐怕也只有指望两浙宣抚司的部队了。”

    赵谌一把拉住他的手,急切道:“不论调哪一路兵马,徐卿当快去快回!迟了……”

    “官家,这正是臣所担心的!”徐六正sè道。“逆贼既然有备而来,必yù执官家而回。此间只五百将士,倘若动起手来,绝计撑不了几时!”

    站在mén前的朱胜非听到这一句,失声道:“那官家岂非要……”

    赵鼎思索着徐良的话,沉声道:“徐参政所言不差,我等能挡得了一时,然而绝计撑不过今天。倘若殿前司的部队指望不上,就算徐参政在今天之内调得兵来,恐怕也救不了急。”

    赵谌脸sè煞白:“卿等的意思是说,朕无论如何避免不了被他们押回城里?”

    三位宰相都沉默,事情恐怕确实是这样。赵谌无力地跌坐在凳上,他心里清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自己的父亲必然已经在城中复辟。一旦自己被带回城里,马上就会被软禁,自己这些大臣也会被控制,随后贬官远窜……

    一念至此,他不禁叹道:“既然如此,那调兵还有何用?”

    “官家,就算被逆贼所执,也断断不可作出一丝一毫的让步!天子于德无亏,自即位以来,矢志恢复,天下军民莫不感念!逆贼作luàn,不得人心!只要官家不松口,臣就有希望!”徐良朗声道。他只怕,自己去调兵的同时,皇帝被抓回城中,到时受太上皇和luàn臣们的bī迫,答应退位。到时,就算自己调集到了军队,恐怕也无力回天了。

    赵谌缓缓地点着头,无奈道:“既如此,贤卿速速动身吧,迟则生变。”

    赵鼎也催促道:“徐参政,快动身吧。带着十来名军士保护,以防不测!”

    “不!人多反而坏事!我独自一人前往即可!朱相,赵相,倘若守不住山,回到城中,两位无论任何遭遇,断不可失了气节!”徐六郑重提醒道。

    赵鼎勃然道:“这何须多说?便是舍了这条命,也绝计不作苟且之事!”

    朱胜非惊魂未定,连声道:“你放心,你放心。”

    时间紧迫,不容多说,徐六将那件黄袍折叠起来,揣在怀里,正打算告辞时,皇帝道:“徐卿一身素服,恐惹人注意!赵卿,你快去取一套道袍来!”

    赵鼎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奔去。赵谌又打量着徐良片刻,道:“徐卿,朕这件黄袍,你穿上。”

    徐六一直还算镇定,但听到这句话,骇得脸都扭曲了,一下子拜倒在地上,颤声道:“臣万万不敢!”黄袍只有天子能穿,臣子披黄袍,是想学太祖皇帝么?

    “非常时期,不要拘泥!”赵谌提高了音量。“你这揣在怀里,反而惹人侧目!”

    徐良坚持不肯,不一阵,赵鼎抱着一团衣物进来。徐六扒了身上的素服,皇帝直接将黄袍拿起,披在他身上,坚持让他穿着。无奈之下,徐良只得将有天子手诏的黄袍穿在最里头,外边罩上宽大的道袍,他身材比皇帝要高大,那件黄袍紧紧裹在身上,倒也不会显lù出来。

    刚穿好,下面一片喧哗,赵鼎奔出去问道:“何事惊慌?”

    下面的大臣纷纷喊道:“luàn军围山了!”

    徐六在里头听得真切,再不敢丝毫停留,拜于天子脚下,神情坚毅道:“臣此去,不成功,便成仁!”

    皇帝亲自将他扶起,咬牙道:“朕和朝廷,都在徐卿身上!”

    徐六顿首,随即站起身来,对赵鼎和朱胜非一揖,拔tuǐ就朝外头奔去。皇帝和宰相都追了出来,只看到他人已经窜到楼下,在众大臣茫然的目光中奔出别院而去。

    “但愿他此去成功……”赵谌扶栏叹道。

    葛岭所在的山,名唤宝石山,在西湖之西,面向杭州城的一侧,有石阶可上山。但山后,却根本没有路可走,因为再往西,都是一片山区。徐六出了抱朴庐,到后山无人之地,将衣袍扎紧,顺着并不陡峭的山体往下滑走。遇有近丈高的地方通不过,他竟然纵身一跳,动作十分敏捷。下了葛岭,他趴在草丛里,十分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然而祸事就在此时发生,他听到了人声!

    “快!都麻利些!”一个雄浑的男声吼叫着。徐六此时所在的位置,是栖霞岭和葛岭之间的一个山坳。他本打算从这里下山去,但声音从南边传来,显然对方已经在往此处爬。想下山,已经没有可能了。想出去,只有翻过面前的栖霞岭!

    打定主意,不敢迟疑片刻,起身就往栖霞岭上跑。遇到陡峭处,抓草根,扯树枝,奋力往上攀登。很难想像,一个进士出身,在朝堂上辅佐君王的副相,竟还能干这些。当他爬到半山腰时,往下俯瞰,果然见到一群士兵爬了上来,封锁住了葛岭。他如果在山坳里多停留一阵,此刻怕是已经被逮捕了。

    不敢出声,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拼命往栖霞岭顶部攀去。所幸,这是在南方,山都不高,要是在西部,只怕一不xiǎo心,就要跌个粉身碎骨!翻越栖霞岭后,眼前仍旧一片茫茫的山区,偶尔能看到几户人家,他也不敢去,专挑僻静处行走。等他一直朝西,走出这片山区时,确定安全之后,又折身向北。估计走了大半天,终于走上了驿道。

    一路上,他只顾低头赶路,不与任何人接触。便是有路人,见他一副道士装扮,也没谁生疑,更不会想到他是当朝参政。就这么一直朝北走,直到腹中饥渴,才发现身上根本没钱。遂问道旁的人家讨了碗水喝,借机问路,才知已到余杭。

    他此行的目的地,就是镇江府,两浙宣抚司所在地。他要去征召两浙宣抚使赵点,让他起兵勤王!

    再说另一头,徐六走后,赵谌就得到报告,说是luàn军要强行登山。沈择虽然掌握着内卫禁军,可他毕竟是个宦官,而非战将,下令官兵挡住之后,竟脱离前沿,跑回到皇帝所在的别院。

    君臣十数人,战战兢兢,如临末日……

    危急关头,次相赵鼎tǐng身而出,他倒不是要学朱胜非去跟逆贼理论,而是要去将事情nòng清楚,哪怕就是死,我也得死个明白!上到皇帝,下到同僚,都不让他去。但赵鼎坚持己见,皇帝没奈何,只能让他出面,刺探消息。

    那葛岭上山的石阶中段,保护天子的官兵们已经架起了路障,他们不是野战军,此行也是仪仗的成分居多,所以连弓箭都没有携带,只有腰里的刀,手里的枪。士兵们在路障后,将枪排成长林,而他们的对面,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军阵!人家已经刀出鞘,箭上弦了!

    赵鼎来到这里时,山上的军官正跟对方派来的人说着什么,双方都很紧张,路障后官兵手中的铁枪,几乎顶到来人的身上。

    他一出现,那正说话的军官就迎上来,颤声道:“相公,如何是好?”

    赵鼎虽是书生辈,但颇有胆气,面对着山下黑压压的人cháo,强作镇定,盯着路障之前的几人喝问道:“你等何人?识得赵鼎么!”

    宰相毕竟是宰相,除了皇帝,就数他了。那几名军官看到他,先怕了几分,再听他一喝,都俯身执礼道:“见过相公,我等皆殿前司军校。”

    “你们奉了谁的命令?”赵鼎问道。

    几名军官不敢抬头,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赵鼎见状,大袖一挥:“去!找能说话的来!”那几名军官竟还真的乖乖退下去。

    他们一走,身旁的那名“内殿直”都知说道:“相公,倘若真打起来,我们撑不了许久。”

    “尔等皆在班直,乃天子近卫,皆武艺绝伦之辈,怎还畏惧逆贼?”赵鼎怒道。

    那都知一听,俯首道:“卑职不惜死,但恐圣上不测。我手下只五百人马,对方则有数千之众,而且……”

    “而且什么?”赵鼎追问道。

    “相公,这山下的兵马,都是殿前司在行朝诸镇的部队。”那都知答道。赵鼎心头一紧,果然如徐六所料,殿前司被控制了!之所以说控制,而不是倒戈,原因就在于,当今张皇后,就是出自殿帅张仲雄家族,张家没有任何理由反水。

    此时,他望见一人,在士兵簇拥下,拾阶而上。当看清此人是谁时,赵鼎怒火冲天!

    “见过相公。”罗汝楫在路障前七八阶下,就已经停住,士兵将他围在中央,生怕有变。

    赵鼎忍住滔天之怒,咬牙问道:“罗汝楫,你为何在此?”

    “奉诏而来。”罗汝楫大声道,他有意要让官兵们都听清。

    “官家在岭上,并不曾传诏于你!”赵鼎道。

    罗汝楫却不应他的话,而是提高声气,对着山上山下的人群喊话道:“天子失德、失仪、失信,内不能安黎庶,恩朝臣,外不能和番邦,靖边陲。我大宋,以仁孝治天下。官家穷兵黩武,非但结怨金人,更使得百姓遭祸,此为不仁;太上居于德寿宫,官家数月不过宫探视,道君驾崩,竟又拒绝太上主持丧仪和出席法事,此为不孝。朝中大臣商议之后,报请太上皇批准,决定迎太上皇复位,诸……”

    赵鼎按捺不住,一口截断道:“罗汝楫!你颠倒黑白,hún淆是非,完全是一派胡言!”语至此处,他振臂呼道“天子即位于危难之时!自登基以来,以天下为念,以祖宗基业为念!矢志恢复故土,驱逐北夷!并不曾有丝毫失德!罗逆汝楫等贼,趁官家为道君尽孝之际,yù行不轨,十恶不赦!此等贼子,当天下共诛之,天下共讨之!诸军,有杀此贼者,当为殊勋!”

    他声音哄亮,响彻四方,那山下诸军,听了此话,顿时一片哗然!罗汝楫听得脸sè大变,回首望去,只见军队sāo动,慌忙抢道:“休要听他妖言huò众!太让皇已然复辟,今我等奉诏而来,一是保护官家回城,二是捉拿朱胜非、赵鼎、徐良等jiān侫!名正言顺,鬼神钦服!”

    赵鼎大怒!一把抢过身旁士兵手中的长枪狠掷过去!那枪虽然被罗汝楫的卫兵拨开,但其人还是被骇得蹲了下去!心惊胆战地吼道:“这厮恼羞成怒了!回去!快回去!”随后,被士兵包裹着,仓皇逃下山去。

    赵鼎面对千军,声传四方:“诸军听好!圣驾在葛岭,有谁敢登阶一步,便是谋逆!必然祸及父母妻儿!若能反戈一击,襄助平luàn,则是大功一件!”

    罗汝楫回到山下,张臂喊道:“赵逆蛊huò人心,休听他聒噪!冲上山去,捉拿jiān臣!”他一声令下,那将士们却是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便是有人朝前,却见同伴们不跟随,也茫然地退了回来。

    赵鼎见事态紧急,扭头对那都知说道:“快去请官家来!”

    葛岭就那么大一坨,赵鼎振聋发聩的喊声,身在抱朴庐中的皇帝其实都能隐约听到。当班直军官前来请他出面时,大臣们都以为天子不可以身涉险,但这位年轻皇帝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昂然而出。

    大臣们一见,天子都不怕死,我们哪里还有偷生的道理?罢罢罢,今日以身殉国!也落个名垂青史!

    却说罗汝楫正强令军队往山上攻,赵鼎也已下令守卒拼死一战,保护圣上周全。冷不防,有人大吼一声:“圣上驾到!”

    喧闹声立时消失,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那石阶的尽头。只见皇帝赵谌,在以朱胜非为首的大臣们陪同下,缓步而来。

    山上的官兵们皆跪地高呼万岁,这个举动,使得山下的luàn军不知如何自处,咱们是不是也应该跪迎圣上?罗汝楫一见官家出面,心里倒有些畏惧,但转念一想,当年,徐绍朱胜非等人,不正是发动政变拥立了官家登基么?我们今日作的事,与他们当年一样,我为何要怕?

    这么想着,底气稍复,昂首tǐngxiōng立于阵前,并不行臣子之理。

    赵谌来到路障下,看着山下密密麻麻的部队,到底还是有些胆怯。他是作皇帝的人,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但非常之时,硬着头皮也要上!

    只是,这话从何起?

    “官家,领兵前来的,正是罗汝楫,他诽谤圣上失德、失仪、失信。”赵鼎在旁提醒道。

    一听这话,赵谌就有话说了,只见皇帝轻轻拨开挡在他面前的一名军官,洪声唤道:“罗汝楫何在?”

    罗汝楫就立在阵前,此时却不敢应声。

    “不作声?没关系,朕有一言,诸军静听!”赵谌腔调有些抖,但还算响亮。“苟且之徒,诽谤朕失德、失仪、失信。然朕自践柞以来,每日jī鸣则起,深夜乃卧!所为者何?是因为国土沦陷,黎民遭难!金人起于北,数十年间,扫dàng天下!夺我土地,害我子民!历年来,王师浴血奋战,虽收复区域,然两河、中原、山东等地,仍在北夷手中。此间人民莫不翘首以盼王师北伐!朕每每想到此事,心如刀绞!恨德才浅薄,不能一举驱逐狄夷,还我山河!”

    “朕自问,即位以来,并无骄奢之举,亦无倒行之状!却不知哪里薄待了如罗汝楫之辈,以至于引兵犯上!刀枪最是无情,朕不忍见尔等流血!快快放下器械,莫背负一个逆贼的名声!”

    赵谌一席话说出来,山下诸军震动!罗汝楫听得背后有异响,回头一看,只见有军官从马背上下来,放下兵器,伏拜于地。军官一带头,士兵们哪里还敢迟疑,纷纷扔了器械,跪了满地!

    咱们只是奉命行事,可没想对圣上不昨啊!再说,咱们也没有这个胆子!

    “你等作甚!太上皇已经复辟!说话之人,现在已不是大宋之主!快起来!快起来!”罗汝楫急得又窜又跳,气急败坏地喊道。

第六百五十九章 忠奸自辨

    第六百五十九章 忠jiān自辨

    事态如此发展,显然大出罗汝楫预料之外!而他显然也低估了皇帝和宰相!他认为军队也会和他一样,对皇帝深为不满,真心实意地拥护太上皇复辟。坦承地说,赵桓在位前期,还是颇有些雄心壮志的,也干了不少实事。但自从被bī得逃往福建,风疾发作导致病变以后,什么都消磨干净了,任用耿南仲等人,肆意破坏抗战,对金妥协,这非但让朝中主战派大臣不满,也让军方很不是滋味。

    只不过,在宋代崇文抑武的氛围下,军队必须绝对服从朝廷,服从文官集团,纵使有怨言也无可奈何。而此刻,军队正用他们的方式,来表达对委曲投降的不满。赵谌纵使有错,但他锐意进取,是深得民心和军心的。

    罗汝楫见势不好,慌忙派人回城报信,又一面极力弹压官兵。而在半山上,赵鼎见情形有变,急忙进言道:“官家,军队虽受胁迫,但心向天子。可向山下将士承诺赦免,许以重赏,如此事情或有转机!”

    赵谌此时也很jī动,他自己都没有料到几句话,就说得千军俯首。听了建议之后,一点头,随即中气十足地喊道:“山下诸军听好!朕知你等不过奉命行事,身不由己!只要尔等效忠于朕,反戈一击,朕保证,不追究尔等任何责任!若能建功,朕不吝惜重赏!”

    那跪了满地的将士们听闻此言,却也不敢轻动,他们得听命于军官。而军官们确实拥护皇帝对金强硬的政策,也不敢对天子不利,但现在太上皇已经在城中复辟,改天换日了,事情怎么发展,谁也不知道,万一站错了边,文官们还好说,咱们这些带兵的武人,恐怕就得人头落地了。

    罗汝楫慌得手麻脚软,急道:“今早,太上皇已在资政殿受百官朝贺,宣告复位,谁敢违诏,就是谋逆!”

    这双方你来我往,互相攻击,当兵的所能作的只有一件事,跪在地上,头也不抬,谁的命令也不听。

    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对峙着,拖到半上午,这边的皇帝和宰相,那头的罗汝楫,把口水说干,凡是能想到的正理歪理,全都说了出来。苦的则是山下那些将士,一直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也没人叫他们起来,因为双方光打嘴仗了。

    “官家,又来兵马来!”一名官员突然喊道。因为他们在半山腰,视野广阔一些,首先就看到一支兵马沿着西湖边朝葛岭方向来。

    赵谌和大臣们急视之,果然如此!这一下子,皇帝有些绝望了,新来之军是从杭州城方向来,那么肯定就是太上皇派出的部队,而他们绝对不会是来帮助自己的。

    稍后,罗汝楫也发现了援兵,心中稍安。那支军队,约有千余人,而带领他们的,是一名外戚。正是太上皇赵桓的舅舅,皇帝赵谌的舅爷爷,以前曾经作过殿帅的王宗濋!他是道君元配皇后王氏的兄弟,太上皇在位时,深得信用,出任殿帅,执掌兵权。

    但这个人,完全没有任何军事素养和造诣,甚至是常识。当年金军一度打到东京城,正是他,派了神棍郭京,祭出所谓“六甲神兵”,企图以这种怪力luàn神来击败敌人,结果,就不用多说了。

    赵谌被拥立之后,立志恢复故土,像王宗濋这种仅仅凭借裙带关系执掌兵权的人,自然是从哪来,回哪去。王宗濋因此心生不满,时常奔走于德寿宫,今日之变,他毫无悬念地参与其中。

    又因为他曾经作过“殿帅”,天子的近卫军队中,还有他不少旧部。所以,这种冲锋陷阵的事,由他出面,再好不过。

    “太尉!”口干舌燥的罗汝楫奔上前去,“官家和赵鼎等人,蛊huò军心……”

    王宗濋年不满六十,这个人身材高大,提拔,加上目光如炬,留有长髯,很有一股子勇武的范儿,此时又身披铠甲,腰悬宝剑,乍一看,你还以为百战名将来了。殊不知,这位可能至今没nòng明白朝廷的军制。

    不等罗汝楫说罢,他一举手制止了,下得马来,一手chā着腰,一手握着剑柄,眼光在那跪了满地的官兵们身上扫过,突然发作,厉声喝道:“圣上自在禁中,你等这是跪谁?都给我起来!”

    他拥着援兵而来,一声断喝,众军惊心。军官们没奈何,互相观察着站起身来,士兵见状,也有样学样,重新起身,拾起了兵器。

    山上的皇帝、大臣、官兵们一见,顿时预感不妙!

    王宗濋这才转过身,面向半山腰的皇帝,倒也没冒犯,先躬身一礼,大声道:“太上皇顺应天意民心,已于昨夜在群臣拥护下复登大位,今晨,于资政殿受文武朝贺。请太子速速回宫面圣!”

    这绝对是盘古开天以来的头一遭!太上皇夺了儿子的皇位,又把儿子降成了太子!

    但问题是,太子已经作了皇帝,他能再回去作太子么?而赵桓又怎么容许一个对他怀有怨恨的儿子,将来“再”继承他的皇位?

    赵谌一时默然无语,因为这次谋逆,不是luàn臣贼子要篡位,而是当年将皇位让给他的老爹,如今又要夺回去。这争来抢去的,都是在赵家内部,所以严格说起来,算不得谋逆。更让人头疼的是,如果说是兄弟子侄要抢夺皇位还好,他大可义正辞严地批判,可抢他皇位的是他老爹,他的皇位本来又是大臣们在得到道君许可之后,发动政变,从他老爹手里夺过来的,如果道君真的羽化成仙,此时在天上,恐怕也会为这局面而纠结。

    或许,还带有一点点的感慨。因为他当年跑出东京以后,就企图在东南复辟。现在,他没作到的事,他儿子作到了……

    见皇帝不表态,赵鼎低声道:“官家莫不是忘了徐参政之言?”

    这句话不啻醍醐灌顶!徐良临去之时曾经再叫嘱咐,情况再艰难,绝不可作出任何让步!你要是迫于无奈承认了这件事情,那么就算他调来了兵,非但于事无补,而且可能还要落个兴兵作luàn的罪名!

    赵谌一个jī灵!手指王宗濋,脱口骂道:“luàn臣贼子!安敢如此!”

    “臣是奉圣上之命,请太子回宫,如何算得luàn臣贼子?”王宗濋面sè不改。

    赵谌一时语塞,他不可能公开将矛头对准自己的父亲!此时,一个人派上了用场,大理寺卿,何铸!大理寺是全国最高司法机关,对律法这些条条款款实在太熟悉不过了!见皇帝说不出话来,扯着嗓mén道:“王逆休要胡言!你等胁迫太上皇,行此大逆不道之事,有何面目来见圣上?还不伏法认罪!”

    众臣恨不得给他热烈鼓掌,这话说得太及时,太正确了!没错,就该这么说!就是luàn臣胁迫太上皇!

    一时间,山上的大臣们异口同声,纷纷指责luàn贼胁迫上皇!王宗濋却是死猪不怕滚水烫,显然早有准备。自怀中取出一物,徐徐展开,遍视众军。那是一道诏命,不用说,肯定是太上皇的手笔。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这道诏命说的是什么。果不其然,但王宗濋用他洪亮的声音宣诏时,内容正和大臣们预想的一样。不过是指责皇帝登基以来,诸多失德之事,尤其着重强调了穷兵黩武,丧财费师,既害百姓,又怒金人,违背了祖宗家法云云。

    宣诏毕,赵谌和大臣们都不予承认,直接咬定这是luàn臣所为。

    王宗濋见状,知道软的是不行了,今天想把“太子”迎回宫去,只有一个办法!恰巧此时,罗汝楫凑过来,xiǎo声道:“太尉,下官遍视山上,太子和大臣们都在,独独少了一个!”

    王宗濋脸sè一变!一边漫无目的地在人群中搜索,一边问道:“少了谁?”

    “参政知事,徐良!”不得不佩服罗汝楫,这种场面下,他还能留心山上少了谁。

    徐良!怎么会?王宗濋极尽目力,可陪同“太子”到葛岭的大臣全部都在,还真就少了徐良一个!按说,太子和大臣们都出现了,他没有理由躲起来吧?而且,山已经被围了,他也不可能逃得出去才是!他不过一介书生!但转念一想,不对!徐绍虽说以“贤相”而闻名天下,可他当年是正经的西军军官!那是在战场上浴血拼杀过的!后来因为其兄长的关系,以及本人用心苦读,学有所成,才转的文阶!他两个儿子中,次子如今是西军大帅之一,这长子没理由手无缚jī之力吧?坏了!八成是跑了!

    一想到这个,王宗濋禁不住冒了一头的冷汗!徐良如果脱逃出去,就意味着事情传开了!他如果搬来救兵……

    这不是没有可能!我等虽然控制了殿前司的部队,但他可以去找两浙宣抚使赵点!可以去找江西宣抚使折彦质,哪怕都不成,他还可以找他堂弟,川陕宣抚处置副使徐卫!而他手中,必然握着“太子”的信物!

    王宗濋的手缓缓拔出了佩剑,厉声道:“太子若执意不肯回宫,臣就只能冒犯了!”

    山上一片sāo动!官兵们作好了战斗的准备!而大臣们却慌作一团,不是说这些人没气节,只是读圣贤书出身的人,面对刀兵,如何淡定?

    “官家,此地凶险,请速回避!”赵鼎打算将“皇帝”扶走。大臣们都劝他赶紧躲到山上去,这里还是jiāo给将士们吧。

    可赵谌却拨开了他的手,有些悲凉道:“若真动起武来,这点人马不可能挡得住。”

    “那……”赵鼎无言以对。

    “官家速往山上暂避,luàn军若要上山,就从臣等尸身踩过。”何铸说这话时,并未慷慨jī昂,而是说得极平常。

    赵谌以一种欣慰的目光看他一眼,叹道:“罢了。”

    众臣都不知道他这句“罢了”到底是何意思,正当此时,下面的王宗濋已经失去耐xìng。只见他将手中佩剑一挥,先期到达的luàn军还没怎地,他带来的士卒就蜂拥往山上冲来!眼看着流血不避免,这葛仙人清修之地,道君赵佶“羽化”之所,就是血流成河!

    赵谌突出惊人之语:“抬开路障。”

    “官家!”多名大臣挡在他面前。

    “让开!”赵谌怒喝道。语罢,竟自己动手去搬动那个由道观中燃烧纸钱的铁铸火炉所组成的路障。只是皇帝养尊处优,怎么搬得动这千斤重物?

    “官家!臣等就是身首异处,也当与luàn军拼杀到底!”内殿直都知悲呼道。一语既出,满山响应!天子无畏,jī起了班直猛士们的血xìng和忠心!

    “事已至此,无谓牺牲就不必了。”赵谌道。嘴里说着话,手却没有停,最后还是几名军官合力,才将路障移开。

    赵谌面无表情,tǐngxiōng抬头地踏阶而下。蜂拥往山上冲来的luàn军一见,生生煞住脚!而后头的不知情,还在拼命往上挤。人群如同麦làng一般。

    赵鼎脸上焦急的神情也消失不见,一整衣冠,跟了上去。他一带头,何铸叹一声,一把撩起袍摆,紧紧相随。御史中丞、签书枢密院事、馆阁学士、翰林学士,依次而前。朱胜非嘴chún颤抖,面上惊恐之sè不曾稍解,见所有大臣都昂然而下,将牙一咬,心一横,也跟了上去,死就死吧!

    “尔等也是父母所养,朕安忍见到血洗葛岭?”面对着手执兵刃的luàn兵,赵谌颇有风范。至少他这分胆气,要比祖父和父亲都强。

    luàn兵们茫然不知所措,无一人敢上前。最后,还是下面看清情况的王宗濋捅了捅罗汝楫,后者才拨开众军士,硬着头皮上来,躬身一揖道:“请太子回宫。”

    赵谌也不搭理他,在千军夹道下,缓步走下了台阶。到王宗濋跟前时,他手中还握着佩剑,赵谌视而不见,朗声道:“囚车何在?”

    听到这话,王宗濋弃了佩剑,执礼道:“迎太子回宫,何来囚车?臣已备好车驾,请!”

    片刻之后,有士兵驾着车马过来,赵谌在登车之前,回头看了一眼追随他的大臣,似乎想说几句什么,但最后,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他知道,现在一别,他很有可能就看不到这些忠义之士了。当他一只脚踏上车时,背后传来朱胜非的悲鸣:“圣上!珍重!”当年那场政变,其实主要谋划者,是徐绍秦桧等人,不过因为他当时是宰执大臣,所以大臣们推他挑头。现在太上皇原模原样来一场,怎么会放过他?

    赵谌上了车,王宗濋使个眼sè,罗汝楫会意,马上带着官兵“护送”太子车驾回城。而十几名大臣,却被留在了当场。

    王宗濋的目光一一从这些大臣们面上扫过,嘴角一扬,不由自主地lù出一丝自得的笑容。赵鼎一见,毫不客气地挖苦道:“xiǎo人得志,猖狂至此!”

    王宗濋大怒!那口气到了嗓子眼,又生生压下去,对众臣道:“前日,你们十四人随太子上葛岭,今日为何少了一人?徐良何在?”

    大臣们或怒目而视,或看向旁边,没一人回应他。王宗濋又问一次:“我问你们,徐良何在?”众大臣仍旧沉默以对。

    “哼!”一声冷哼,王宗濋狞笑道“不说是吧?来人,全带回城去!”

    大臣们被赶上了车,在军队押送下往杭州城而去。王宗濋却没有走,望着葛岭,下令道:“搜山!”尽管知道徐良肯定不在山上,但样子还是要作一作的。结果很快就报上来,葛岭之上,除了道士,以及道君的遗体,再没有其他人。

    “太尉,想必是趁兵马围山时,潜逃了。”一名军官说道。

    王宗濋脸上yīn晴不定,徐良如何脱逃,必定是带着“太子”的命令去搬救兵!他最有可能的,就是去镇江府,找两浙宣抚使赵点,相信他还没有走远!一念至此,沉声道:“快!你亲自带一队马军,往北追!务必截回徐良!”

    要调两浙宣抚司的部队,程序上来说,必须有枢密院的命令。当然,皇帝的诏命更管用。官家赴葛岭作法事,并不曾带着yù玺,所以他无法书写正式诏命。可徐良是参知政事,如果他带着天子的信物,将事情告诉赵点,后者还是有一定的可能出动兵马“勤王”。倘若事情成真,那可就不妙了。

    本来是打算将官家和十几名大臣带回宫去,加以控制。这样,消息就不会走漏,而太上皇复辟木已成舟,大事就定了。徐良这一逃脱,却给事情增加了变数!

    想了一阵,感觉光是追徐良还够,太上皇必须得马上将复辟的消息公告天下,造成既成事实。如此一来,徐良调兵勤王,就可以指为举兵作luàn!

    打定主意之后,王宗濋飞身上马,带着部队往杭州城而去,竟连道君的遗体也不顾了!赵佶魂魄不远,看到这一幕,不知作何感受?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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