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七十章如虎添翼
第五百七十章如虎添翼
“报敌骑迫近延长”一将抢入节堂之中,大声禀报道。
众将帅一听,什么?金军居然主动来攻?嘿,好你个好常,我们这里商量收拾你,你倒自己来了杜飞虎当即请缨道:“宣抚相公,卑职愿率八百铁骑迎敌”
徐卫略一思索,答应道:“好给你一千骑先往诸军,准备出战”
那一众将帅毫不犹豫,都出了节堂奔往城外军营传令。杜飞虎率一千精骑,急急驰出军营往东迎敌。这段时间,骑兵只负担侦察警戒等任务,没有作战机会,因此骑士们催马快行不多时,遥见前方尘头大起,显然是敌骑已至
又奔片刻,已然看到敌军踪影,却见前后相延甚远,并非进攻阵形。杜飞虎也没多想,举起长枪,号令部队展开,准备发起雷霆一击。可就在这时,怪事发生了,对方见宋骑袭来,竟然勒停了战马而且没有后退的意思,这怎么个情况?
更怪的还在后头,对方停下之后,有一骑离了队,向宋军迎来。杜飞虎眼见有异,急忙举枪往旁,部队打个转停了下来。骑士们面面相觑,都不明就里。
那一骑越奔越近,杜飞虎望去,只见来人身裹铁甲,骑匹高头大马。那马既不是女真人所有,也非宋军中的河曲马或者陇西马,极高大神骏,恐怕就是传说中的西域良驹。再近一些,已看清对方面容,应该不过三十左右,虽然也是秃顶结辫,但与女真人却又不同,跟军中李成卫相似,这是党项人?
“前面可是徐宣抚部队?”那来将勒住缰绳后高声问道。
杜飞虎一时不作声,对方又问一遍,他才道:“既然知道,如何敢来相犯?”
“兄弟误会了在下李世辅,愿是鄜延将,今引军来投,还通报一声”来将喊道。
李世辅杜飞虎大感意外他时常追随徐卫左右护卫,听说过李世辅的事情。只是对方片面之词未敢轻信,思之再三,喊道:“你既是李世辅,可将兵马留在此处,单骑随我去见宣抚相公”这两军对敌务必小心,万一对方有诈,等临近大营来个猛冲,打个措手不及可就不妙了。
李世辅痛快地答应下来,回头冲部下打了个手势,即催动战马奔过来。
“你勒兵在此警戒,对方一旦有任何异常举动,马上进攻”杜飞虎交待部下之后,也打马离了队,与上前的李世辅一道往县城奔去。
两人路上无话,至大营时,见各种营寨兵马出动。李世辅特意留心观察,显然西军将我当成了金军,但从部队调动来看,井然有序,并无丝毫乱象,西军果然还是西军心头欢喜,忍不住狠舒一口气,就与杜飞虎一道奔入城中。
本来是要直投帅府,却在街道上碰见徐卫引吴玠马扩等人迎面而来。见到杜飞虎引一将进城,徐卫等也颇感意外,纷纷勒住了缰绳。
杜飞虎迎上前去,报道:“宣抚相公,此人自称李世辅,引军来投”
名号一出,徐卫大吃一惊,便朝李世辅望去,马扩见看到了他,此时叹道:“他还真就来了”
话刚说完,李世辅已经翻身下马,步行上前,他没见过徐卫,目光在一众将帅身上扫过,抱拳道:“李世辅引军归国,不知哪位是徐宣抚?”
徐卫在马上俯视他,见其人正当壮年,雄伟异常,有卓异之相,虽然是党项人装束,但从五官上来说,还是比较接近汉人,估计是混血所致。
“我便是徐卫,你就是李世辅?”徐卫朗声道。
李世辅目光落在他脸上,看了一阵,只感如鲠在喉,鼻头发酸,眼睛随之一热,纳头便拜:“卑职久闻相公之名,终于如愿得见”
“不必多礼,起来。”徐卫面上一派严肃。他首先想到的,不是李世辅忠义来归,而是对方这么一弄,势必使得夏人震怒,这对宋夏关系肯定会有消极影响。
杜飞虎此时道:“相公,原来虚惊一场,并非金军来攻。”
徐卫沉默片刻,即下令道:“如此,命诸军归营。”当下,便引了李世辅入帅府。
到堂上坐定,李世辅再拜,徐卫命其落座,虽然已经从马扩处得知对方情况,但还是又问了一次。李世辅详细报告了自己当年如何陷身于贼,又如何谋划回归,又是如何事泄遭祸,及至投奔西夏,受夏王重用,平定青面夜叉之乱。还说明了此次夏军南来之企图,以及是如何脱离至此。桩桩件件,务求详细,并无丝毫隐瞒,甚至包括夏王欲将女儿许配给他,他以父丧而辞等等。
徐卫等一众将帅听罢,无不为李家忠义之心所感动。尤其难能可贵的是,李世辅尽管被迫投夏,受到重用,但仍旧念念不忘故国,甘愿抛弃高官显爵,荣华富贵,冒着天大的风险引军回国。这绝不是普通怀有忠义之心的人能够办到的,其忠贞坚如铁石,令人钦佩
若以后世价值观来评价,这人也是一个纯粹的爱国者
人家在夏国已经受到重用,立了大功,并且得到了高官显爵,在这种情况下,毅然归国,怎不叫人动容?尤其值得称道的,他本是党项人,按说西夏才是他的祖国,可他父子却以一颗拳拳之心,誓死效忠大宋,这足以和同为党项人的折家相提并论
“今世辅引一千二百余骑来投,惟愿效死于宣抚相公麾下,光复故土,报我大仇”李世辅说到情动处,嚎啕大哭
徐卫面对如此忠义之士,根本不提什么影响宋夏关系这一节,慨然道:“忠义归朝,惟君第一世辅不必悲伤今本帅起尽大军复陕,你可率本部兵马麾下听用,早晚,与你报了这血海深仇以祭奠你家人在天之灵”
徐卫麾下众将帅,感其忠义,纷纷出言相劝。如今我军已对延安形成夹击之势,破城是迟早的事,还怕报不了仇是怎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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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一章摧枯拉朽
第五百七十一章摧枯拉朽
李世辅忠义归国,徐卫善加抚慰,命其仍率本部暂充前军统制。李世辅又引崔皋等将佐以及一千二百余悍卒列队拜于庭下,徐卫善言相慰,赐以金银,命其众杀敌立功,必不亏待。由是自世辅以下,尽皆欢喜,甘受驱使。
九月十五,徐卫一声令下,五万余步骑从延长开拔,浩浩荡荡杀奔延安府城。同一天,三万泾原军从甘泉出发,挥师北上除了铺天盖地的士卒,此次两路宋军部队中,还动用了大批的牲畜牵引重型攻城器械因此,延安境内的百姓,除了看到密密麻麻的官军之外,还有那耸立在行进队伍中的怪兽
十五日当天,两路宋军都抵达延安府城近郊。韩常严令城外诸军不可妄动,静观敌变。在宋军暂退期间,韩常动用了一切力量,加固营垒,调整兵力布置。他把所有女真本军和最精良的装备都调到了城东,用来对付徐卫一部。让张俊统领投诚西军、汉儿军、汉签军对付泾原军。又把所有骑兵集合起来,作为机动部队,亲自指挥。
金军的指导思想仍旧没有变,他们的兵力并不占劣势,所以韩常希望能在城外决战。若胜,则驱逐西军出延安,若败,则让残部退入东西两城坚守待援。
宋军的战略也没有变化,仍是先在扫清城外部队,待进攻城市攻防战,就一面攻城,一面拔除延安四周的军寨堡垒等据点。
在十五日傍晚,张俊趁泾原军立足未稳,动用少量骑兵和数千步军发动了一次突袭。泾原军虽然仓促应战,吃了个亏,被杀死七百多人,最恼火的是折了一名统领军官。火冒三丈的徐成率精兵反击,一路追杀到延安城外,才挽回一点颜面。张俊此举,极大地激怒了泾原将士,都盼着明天战端一开,就清理了门户
九月十六,当清晨的第一丝曙光投射在延安城上时,这座古城已经已经被宋军两面围定。秦凤、泾原、两兴、永兴四帅司精锐齐出,再加上乡兵义勇,合计十万出头的兵力摆在了金军面前。
而金军并没有像前些日子那样龟缩于营垒,也全部亮出了家底。东城,两万多女真本军,配以七千渤海军,三千契丹军,并一万五千余签军,合计四万余兵力,面对徐卫的主力。西城南面,张俊率投诚西军、汉儿军、汉签军三万,应付泾原军。
此时,宋金两军都忙活着布阵。延安周边地形太狭窄,十几万人堵在这个狭长的区域,两军之间都保持着极度危险的距离。
当韩常和张深登上城头时,这两个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也禁为面前壮观的阵容所惊骇延安正处在茫茫人海之中,两军士卒的嘈杂声如同闷雷一样,滚滚不息,真个挥汗成雨,连袖成云
在清晨霞光的照耀下,两军士卒的器械炫出夺目的光芒无数传令的骑兵奔行于各种战阵之间,协调着布阵,两这的阵形都已现出雏形,所有人都知道,大战一触即发
张深感觉到自己打鼓一般的心跳,呼吸变成急促起来,他不自觉地将手叉在腰上,死死按着,这对金军来说,是一场生死之战万不容失
他不安地看向韩常,只见这位金帅面无表情,正向东望日而拜。娘的,这时候你拜什么神都没用还是寄希望于将士吧
徐卫、徐洪、吴玠、马扩、杨彦等将帅并作一排,立于中军的楼车之上,四周都是手持大刀盾牌的重步精锐保护。
这几位西军高级将领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落在不到两里外的金军阵中。不到两里,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距离,如果用八牛弩,完全可以直接射到对方阵中。
“韩常还不错,他估计是料到我军必然已经运来了重型器械,一大早就出来布阵了。”吴玠语气轻松,谈笑自若。
“一会儿开战,少不了先把虎捷或者磐石军顶上去。”杨彦看到金军所布之阵,最前端都是清一色的长枪步兵。而且那种长枪,不是普通的长枪,它们比骑枪还长,至少都在两丈开外,形成了密集的钢铁森林,几乎包住了三面。这大多使用在重步兵集结防备骑兵冲击上,现在金军摆出来,就是让我军去撞。
“嗯,你再看他长枪之后,弓弩的数量虽然不及我军,但也相当可观。还有,金军背营垒结阵,一旦我军进攻,其营楼上的弓弩手也可以协同作战,是块硬骨头。”马扩虽然几乎没有领兵作战,但你不能忘了他是武举及第。
“硬骨头?我军铁齿钢牙,专啃硬骨头”杨彦大声道。众将皆笑,独徐卫不言,他有足够的信心夺取此战胜利,但这野战一打,真正的硬骨头还在后面。那就是固若金汤的延安两城
“行了,即将开打,各回本军。”徐卫挥手道。徐洪杨彦都是一揖,窜下了楼车去。只留下徐卫、吴玠、马扩三人,和一帮佐官幕僚。
吴玠看起来很轻松,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紧迫,他一直面带笑意地观望着两军布阵,此时随口道:“相公,夏军一撤,金军士气必受打击。今日一战若胜,韩常恐怕就要龟缩于城池之中了。”
徐卫也正在想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也正在盯着延安的东城看。听吴玠此言,回道:“本帅在想,昔年延安沦陷时,粘罕号称用了三十万大军。当时,本帅认为他至多不过十万左右,但今日亲见延安城池,方知他的话水分不太大。”
“相公不必担心,等把金军迫回城去,我军便可从容地调动部队增援。正军大哥不必,便只关中的各地乡兵,足可敷用。相公军令一下,一月之内抽调个五万勇壮还是轻而易举的。若到时关中没有异动,让熙河军调一部北上也未尝不可。”吴玠笑道。
“不瞒你说,本帅担心的还正是关中平原上。据姚平仲报,河中府已有金军集结迹象,应该是援兵无疑。眼下已到九月中旬,以延安的城防体系,估计要打一段时间。最怕就是入了冬,万一黄河冰封,敌就可履冰过河。”徐卫沉声道。
吴玠闻言道:“这个相公怕是过虑了,冰封也不是年年有,怎就那般背时?”
“小心为上,最好在腊月之前攻破……”徐卫说这句的时候正好转过身,但他话没说完就突然停止。因为就在他转身之时,忽感眼前一亮再转一半,已经不得不眯起眼睛因为冉冉升起的朝阳霞光万丈
徐卫心头一跳,厉声喝道:“摆鼓吹号进攻”
吴玠没想到宣抚相公的军令下得如此突然他也回头一望,顿时明白我军是背东面西,而金军是背西面东,直迎着太阳
催人奋进的战鼓声隆隆响起紧随其后的,便是尖锐的银号角那一声声,都似敲在士卒们的心头,震得他们热血沸腾,几乎按耐不住
雄壮的汉子们攥紧了兵器,拍打着铠甲,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由秦凤军始,士卒们从喉头发出低沉的吼声,虎,虎,虎
徐洪的两兴军,亦即从前的宣抚司直属部队,其实也是虎儿军占大头,杨彦的两兴军,则直接是虎儿军的血统。当下,五万余勇士齐声发喊,虎,虎,虎便连协同正规军作战的秦陇义勇们也有样学样,大呼起来
一时间在那面紫虎军旗之下,将士们喝断山河的吼声冲天而起如惊涛拍岸,如山崩海啸其压倒性的声势,直让不远处的金军胆寒
突然用作鼓舞士气的鼓声号角声嘎然而止数名号手吹出了急促的进攻号角
身在前军的张宪一听,呛一声拔出佩刀,雄浑的吼声响起:“破阵军进攻”
军令一下,那早已急不可待的重步兵们挎起了盾牌,撑起了铠甲,提起了长枪,迈出了稳健的步伐
时至今日,徐卫麾下的重步兵已经有了详细的职守划分。比如这支破阵军,顾名思义,就是装备重甲、盾牌、长枪,专用于破敌步军阵的精锐力量。而另一支磐石军,就是只装备重甲和超长大枪,用以布阵防御敌军冲击的中坚。徐卫起家的虎捷军,则是装备大刀、重斧、骨朵等双手重武器的突击型部队,其铠甲较磐石破阵两军要轻,又没有盾牌,因此机动性相对较强,用于战局有利时,作突击取胜之时
徐卫虽然一直追求强大的骑兵,但从来没有放弃过对步军力量的加强。因为步军,才是构成宋军的基石
五千破阵军离开了大阵,负担着沉重的铠甲和兵器,缓步向前推进器械和铠甲相碰撞,发出铿锵之声,勇士们稳健的步伐更是颤动着地皮
“精锐重步堵墙而进,这才是虎儿军的本色。”延安东城城头上,韩常轻声说道。
“铁浮屠能挡得住么?”张深手抓城墙,有些紧张地问道。
韩常面露鄙夷之色,冷哼道:“它既然也叫‘铁浮屠’,就不会是一堆摆设。而我的神臂弓,也不会比宋军差张经略勿惧”
说话间,五千破阵军已经披着朝阳霞光稳步而前其严整的队形,便是当世任何一个用兵的行家也不能不为之侧目但架子好看没有用,关键是看战斗力
金军阵前,铁浮屠重步兵正跪膝已待,他们手中长逾两丈的超级大枪正拄在地上,不算太锐利的枪尖构成了一道森森铁齿,这是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更是一道牢不可破的钢铁森林
在他们的前后,无数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操作神臂弓床子弩的弩手们甚至已经将箭放入了矢道,弓弦已绞起,只等击发这些远程利器,必将洞穿宋军的重甲让他们倒在冲锋的道路上
可为什么为什么拥有密集阵形和强大远程打击力量的金军将士们还是心惊胆战
雷鸣般的步伐声骤然响起破阵军已经知道自己进入了金军的巨弩射程,他们加快了速度,将盾牌提至胸前,最前面一排的士卒将长枪平放,后面四排的同袍依次不同程度地放下,再后则仍旧竖举,。
密集的方阵,如一堵堵墙厚实的城墙压向了敌人
就在此时破空之声陡然袭来前排的士兵们甚至看不到任何异常,锐利的短箭就已经洞穿了盾牌,贯穿了铠甲,钉入他们的体内一名高大的士兵扑倒在地,第二排与他同位置的同袍立即补上了空缺
不断有勇士倒下,不断有同袍补充,破阵军的各个方阵,就这么井然不乱地继续冲击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发出了怒吼撑着七八十斤重的装备,尽自己所能,全速进攻
箭雨愈加密集征战多年的老兵们知道,除了神臂弓,床子弩,这时候,连踏张弩也加入了战局
冒着箭雨进攻,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如果不是经过艰苦训练和长期实战的精锐部队,绝难在这死亡的气息中坚持下来很不幸,西军正是这样一支部队
纵使整个竖列一半的士兵倒下,后面的人仍旧会源源不断地补充上来,如果队形出现了缺口,他们还会自动调整,不需要谁的命令。这就是在常年训练和实战中锻炼出来的本能如果不这样,他们就没有资格叫西军,没有资格叫虎儿军
敌人近在眼前那一道密集的钢铁森林如同一头猛兽露出森森白齿破阵军各个方阵最前排的士兵几乎都成了刺猬他们的盾牌上,铠甲上,钉满了箭矢,但他们既然没有倒上,就要带着箭创,继续冲击
使劲吞了一口唾沫,骁勇的女真人感觉到自己的心都快到嗓子眼了。他们几乎把两丈多长的枪杆攥了水来,因为他们的宿敌已经到了十几步外那凄厉的吼声,雄浑的脚步声,催命一般窜进耳中
“杀”随着领军统领官的一声怒喝,两军的钢铁洪流不可避免地撞在了一起发出巨大的响声
破阵军坚实的厚盾撞断了敌人的枪尖,后面同袍推挤的力量使得他们的身体不断进逼他们手中的长枪非常自然地穿透了金军枪林的空隙,扎入了敌人的身体一声声惨叫大作,每一支铁枪拔也,都绽放出一朵鲜艳的血花
身在城上远眺的韩常亲眼看到,他的密集阵形被撞出一个又一个的缺口西军就从这些缺口当中不断扩大,不断推进
这位金军名将的脸顿时拧作一团,而旁边的张深则已经忍不住从喉头发出一声惊吼
破阵军方阵不断前进一旦短兵相接,最前排的士兵几乎保持着同样的动作,那就是平举盾牌,平放长枪,让身体在自己和后面同袍推动的力量下不断前进不断撞倒敌军士兵这个时候,方阵后面的士兵绝对不能散,他们必须紧紧抱成团,用盾牌推动前面的弟兄,使整个方阵像一堵墙一样压上去
而最后面五排的重步兵则几乎都低下了头,他们仍然竖举着长枪。他们手里的长枪,除了锋利的枪尖以外,在枪杆尾部仍旧有尖锐的枪托。他们在踏着敌人前进的同时,必须寻找还没死的人,用尖锐的枪托补上一下。
破阵军方阵层层推进,号称“铁浮屠”的金军重步兵一时竟不能挡整个金军大阵的前端陷入混乱
而就在此时,宋军大阵中再次擂响了助威的战鼓所有士兵高声发吼,激励着出战的兄弟
“弄重步,金军还是差点意思。”马扩摇头道。
吴玠密切关注着战局,此时见战况开始胶着,破阵军渐渐冲不动了,他当机立断道:“相公,让虎捷军兵分两路,分别从左右两侧突击绞杀”
“照准。”徐卫沉声道。
虎捷军,这支继承了徐卫起家番号的精锐部队,一直是秦凤军的中流砥柱,哪怕是如今骑兵兴起,也无损其头等主力的位置。从这支部队里,走出了一个大帅,一个统制,四名统领,还有无数的下级军官
他们有全军最精良的装备、最优厚的待遇、最高额的赏赐,当然也拥有最强的战力,以及负担最大的责任
当银号角吹出急促的进攻讯号时,虎捷猛士们离开大阵,兵出两路,双手提着兵器开始了进攻
“不好这是徐卫最拿手的重步绞杀快,让骑兵突出去缠住……”张深急得大叫。
“你他娘疯了吧”韩常血红着眼大骂“这么短的距离,骑后根本施展不开,去就是送死”轻骑兵打重步兵,根本来轻而易举的事,但那有个前提,就是足够的空间。现在,因为延安地形的狭窄,两军阵前相距不到两里地,最多只有六百多步,要知道神臂弓一箭都能射出三百多步远宋军绞杀的重步已经进攻,这时候你派骑兵去,可能还没有提起全速就给撞上了你他娘的也是干过帅守的人,怎么长个猪脑袋
语毕,顾不得惊愕的张深,厉声传令道:“各部弓弩射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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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二章旗开得胜
第五百七十二章旗开得胜
虎捷军作为全军主力,精锐中的精锐,秦凤帅司的将帅在它身上开了大力气。除了选择最好的兵源之外,在官兵待遇、武器装备、日常训练等方面更是考虑周到。比如眼前这支冲锋的虎捷重步,仅从外观上看就有很大的变化。
从前,徐卫麾下各军重步装备几乎差不多,一水的重铠铁盔。现在,虎捷、磐石、破阵三军已经有了明确的职能划分,作为突击力量的虎捷重步,已经摒弃了沉重而又碍事的头盔兜鍪,改之以简便的范阳帽。
因为在历次作战当中,官兵们总结出了一些经验。铁盔的防御性其实比较有限,像破阵磐石这两支重步,因为其职能的关系,铁盔得以保留。而虎捷军相对其他两支兄弟部队最注重团体战术而言,相对地比较着力于单兵。因此,其铠甲被减轻至三十六斤,并放弃了兜鍪,这对比磐石军动辄五十多斤的铠甲而言,已经轻便许多。
因此,一旦虎捷军两路出击,在今天这种短距离下,很快便进入弓弩射程
韩常的命令被忠实地执行,虎捷一进入范围,金军各种弩器齐射密集的箭雨形成一道障碍阻延着重步的冲击士兵们俯着头,尽全力向前冲刺,身边的同袍一个接一个的倒下,他们毫不停滞,甚至不会去看一眼,如同两柄铁锤,直砸向金军两翼
破空之声毫不停息,金军的弓弩正尽最大努力在短兵相接之前给虎捷以最大创伤可今天两军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近了以至于装备沉重的虎捷重步在进入对方射程以后,仍能保持最快的速度冲击
韩常就在城头上,眼睁睁地看着徐虎儿最精锐的士兵无可避免地撞上了他的侧翼大刀、重斧、骨朵,这些廉价的器械自然无法和成就唐军威名的大陌刀相比,也无法作到“挡陌刀者,人马俱碎”,可它们却是实用和有效的。
一旦短兵相接,虎捷士兵手中的重器就劈头盖脑地砸下来这支西军精锐很快就开始撕开金军侧翼防线,拼命往里突,企图完全搅乱金军阵形
“这样不成我军会被徐虎儿啃得骨头都不剩”城头上,张深大叫道。
韩常并不理会,因为他有信心,凭这点兵力徐虎儿撕不开我的大阵没看到么,他第一波进攻的部队已经推不动了。相反,在力竭之后,他们正在被金军往后压
日上三竿,两军血战多时。韩常所料不差,西军确实没能撕开他的大阵。破阵军在金军层层抵挡下,已经无法再往前推动,此时,他们已经弃了长枪,拔出佩刀短斧散阵厮杀而两翼的虎儿军攻势固然凶狠,却也无法撼动五万人组成的阵营
韩常密切关注着战局,思索着反击战术。他的对手,也干着同样的事情。
“看到没有,推不动了。”楼车上,徐卫对身旁的将佐幕僚们说道。
吴玠看在眼里,这时候他才感觉有些轻敌,遂道:“不错,兵力是少了点。要不要让徐都统或者杨经略上?”
徐卫摇了摇头,这种逐次增兵的战术,尽管有可能获胜,但代价往往是高昂的。韩常布出了密集的阵形,诣在防守。要击败他,就必须将他的密阵撕开
马扩突然想起一个人,沉声道:“宣抚相公,李世辅新归,立功心切。我观他麾下骑兵极其骁勇,若如便他冲阵?”
徐卫心中一动,立即道:“召李世辅来”
军令传下,不一阵,李世辅打马至中军,在楼车上仰望道:“宣抚相公,卑职待命”
“上来说话”吴玠召唤道。
李世辅跃下马背,蹭蹭直窜上楼车来,徐卫一把拉住他,手指金阵道:“君锡,你看,我军的重步已经快推不动了。要破金贼,必须撕开他的严阵。本帅欲遣你率本部精骑冲阵,你以为如何?”
正如吴玠所说,李世辅新来,建功心切,一听这话立即道:“卑职万死不辞”
徐卫嘉奖几句,知他也是将家子,遂问道:“那依你之见,从何种突入为好?”
李世辅远眺过去,手指金军右翼道:“相公,金军右翼的阵形已经被步军冲散,以此为突破口,卑职有信心能贯穿其阵”
“好本帅再遣杜飞虎引军配合”徐卫道。
“不必”李世辅断然拒绝道。
“李统制,休要轻敌。”马扩提醒道。
李世辅展颜一笑,手指前方道:“诸位请看,今两军主阵相距不过六百步。如此短的距离,马军只能合不能回。否则,等对冲而过,就已经冲到对方阵前,如果再组阵形,恐怕会被弓弩射杀殆尽。卑职率本部马军,一鼓作气冲乱它”
徐卫吴玠等人面面相觑,没有人敢否认李世辅的话有误。正诧异时,又听对方道:“宣抚相公,卑职认为,我马军一旦贯穿敌阵,务必请友军跟进,不使其有重排阵形的机会若如此,此战必胜”
“好”徐卫闻言大喜果然是有真材实料的人物“你放心去,本帅派两兴军跟进”
李世辅领命而去,吴玠看着他矫健的身影,叹道:“我西军又添一员虎将”
“这话还有点早。”徐卫说完这话,即传令两兴军徐洪,一旦李世辅冲乱敌阵,徐洪就率军突进
在李世辅准备的当口,韩常正想到了反制战术,正欲传达时,一将匆匆抢上城来,大声报道:“经略相公,大事不好,张都统溃退了”
这句话唬得韩常张深二人脸色剧变这他**的才开打多久?张俊就溃退了?他可带着三万汉军呐娘个批,就是三万头猪,也不应该这么快落败
韩常心乱如麻张俊一旦溃败,必然退入营垒,而此时宋军再跟进,营寨多半不保他最后的结果,恐怕就是往城里撤一念至此,他发狂般地吼道:“去传我命令,一旦宋军靠近,城中砲群就给我齐放无论如何,要保证城池安全”
话音刚落,只听身旁张深惊呼道:“马军”
当韩常回过头时,赫然发现,一支马军脱离了宋军大阵,正提速往金军右翼撞来而此时,右翼还处在混乱之中,根本无力挡住惊恐的神情,爬上了韩元吉的脸庞……
晌午,日头正劲,可战场上的厮杀声已经渐渐歇止。仅仅半天,金军东西两城的野战部队都被击退。
在西城,被激怒泾原军将士勇不可挡,从开战之初就牢牢把握着战局。张俊虽然奋力抵挡,可他手里的王牌都被抽调到了东城。剩下的汉儿军和汉签军哪里是泾原军的对手,没打到一半,他的主阵就已经被撕得七零八落,无论他如何竭力指挥补救,也无济于事。东城金军在泾原军猛攻之下节节败退,最后几乎是一窝蜂地往营垒里钻人马自相践踏,死伤无算……
在东城,从李世辅引党项铁骑贯穿金军主阵之后,宋军就已经锁定了胜局。尽管韩常指挥竭力挣扎,可徐卫根本不给他任何机会,全军掩击东城金军也只能和西城一样,退往营垒。
徐洪、杨彦、张宪等将指挥部队追杀,一口气攻破金军大寨五座,推进到距离护城河不到三百步的距离。若不是韩常命令城上守军强弓硬弩齐射将宋军挡回,恐怕这一天就是攻城的开始
经此一战,金军锐气全失
张俊粗略估计,西城的部队阵亡和被俘一万多人,已经不具备和泾原军对阵的实力,只能退守营垒,或者是进入城池防守。
而韩常所在的西城也不好过,阵亡八千多人,伤者更多。元气还没有伤,但城外的营垒损失惨重,剩下的部队若不进城,就不够藏身之地。而且他知道,徐卫是个摸营的行家,必趁今日得胜之威来偷袭。
思前想后,韩元吉一咬牙,娘的,不打啦东西两城全部退入城池防守我就不信,以我苦心经营的延安城防还挡不住徐虎儿
而在宋军方面,旗开得胜极大激励了将士们的士气都盼着明日再一战,彻底击溃金军,全他**赶进城去来个瓮中捉鳖然后把延安城一破,宣告陕西光复
徐卫在白天两军对阵时,一直不苟言笑,玩着深沉。可当战事结束,他也欢喜不已。不错不错,今天这一仗,两路西军都压着金军在打,斩获颇丰值得奖赏尤其李世辅的党项马军,果然名不虚传颇有“平夏铁鹞子”的威风这么精锐的骑兵,除了金军之外,就只在折家见过
可就在当晚,他就接到了姚平仲从同州发来的报告。言金军在河中府完成集结,正在黄河对岸大肆集合舟船,准备强渡而且,他还收到了来自金军主帅的一封战书,对方号称带甲十万,要夺取蒲津关,杀入关中平原署名者,正是当年在鄜州大败西军的耶律马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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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三章革新战法
第五百七十三章革新战法
“大哥有警”一将年过三十,铁甲裹住壮硕的身躯,腰里挎把战刀,唇上浓密的硬须几乎盖住嘴巴,双目炯炯,鼻梁高挺,正是熙河大将姚必隆。
帐内,熙河大帅姚平仲正端着个大海碗胡乱扒着饭,听到这句话将碗一扔站起身来,亲兵递过他的头盔佩刀,接在手里便和弟弟大步出帐,跨上战马风驰而去。所过之处,但见军帐密布,栅栏如林,无数番汉将士行走其间,熙河军兵威之盛可见一斑。
这兄弟两个奔至大河西岸,弃马步行上壁垒,那里已经云集了多位熙河将佐,见大帅来纷纷行礼。姚平仲顾不上回应,将身子探出墙去往河中眺望。
只见雄伟的蒲津浮桥横跨大河,桥的另一端就是金军控制的东岸壁垒。姚必隆伸手指向东岸道:“兄长请看,那几艘渡船在试水。”
姚平仲当然看到了,大概三四艘船已经航行至大河中央。船上似乎并没有载多少士卒,因此才有试水一说。
耶律马五,这个名字非但徐卫忘不了,对于姚平仲来说,更是一个噩梦。当年在鄜州,他先是被马五韩常合师击退,败到山区以后,又被围困其间,陷入绝境。至今,这位熙河大帅仍能清楚地记得当日的情景,士兵们饿得连斧头都提不动,突围之时,将所有皮甲、皮盔、甚至是鞍具都煮来吃了……
现在,这个瘟神再次出现了。不久前,他一封亲笔信送到了西岸,狂妄地叫嚣要夺取浮桥,渡过大河,让姚平仲好生应战。世事就是如此凑巧,当年西军反攻,面对的金军主要将领就是马五和韩常,现在,他俩再次联手
“这船能装多少人?”姚平仲问道。
“大帅,这是依照渡船的大小所造,可载八十人,一次大概容许四到五艘渡河,再多就没办法了。”熙河副帅关师古回答道。
八十人,四到五艘,也就是说金军一次可渡四百人上下。这点兵力对防守的宋军来说基本毫无压力,但马五肯定会在舟师强渡的同时,从浮桥上直接进攻。小太尉的目光随着西岸游走,在岸边上,熙河军早已立起了栅栏,以阻挡金军登岸。
“以我军的兵力和布置,马五休想渡过河来。”良久,姚平仲沉声道。
众将都附和这个意见,但关师古道:“经略相公,我倒不担心浮桥,只是风陵渡那里力量薄弱,不可不防。”
姚平仲一时沉默,徐卫把关河巨防的重任交到我手上,这是因为他对熙河帅司的信任。如今,他正在攻取延安,关中平原上万万不能有任何闪失。这一次,切不可冒进,一切以稳妥为上。一念至此,点头道:“这样,再给风陵渡增兵三千。不管怎样,我们不能让马五一兵一卒进入关中否则,两位徐宣抚都饶不了咱们熙河帅司”
建武四年九月二十一,延安,西城。
泾原军的叛徒张俊此时就立在城头上,正密切关注城外西军的动向。几天以来,泾原军已经完成了攻城的前期准备,完全掌握了城池的防御体统。不得不说,韩常在延安东西两城上还是花了大力气的。
最主要体现在对城防体系的改造,而非加强上。比如,城池各处城门上方的城楼都改成了双层,上层射箭,下层近战;另外,城上几乎所有齿垛都被削平,使延安变成了平头城;城墙延伸的拐角处,本来是直角,韩常把它改成了圆角,建在这里的角楼被完全拆除,因为角楼是最容易成为攻击目标的。
尽管占据着如此坚墙,可张俊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他看到的,不止是绵延的军营,攒动的人头,还有高耸的重型器械
将牙一咬,格格作响,张俊横下了一条心。这么西军退兵,要么城池被破,只有这两条路徐卫和他的侄子都容不下我
在距离他数里地外,泾原帅王禀正心情复杂地看着延安西城。之所以复杂,是历为延安城防改造有很多地方都可以看出平阳府的影子。而当年在河东,主持平阳府城防改造的正是他本人。他被韩常剽窃了……
“记住,齿剁被削平,也就意味着城墙顶端被缩窄了,这样会大大降低被石弹击中的机会;城角改成半圆,想用砲车轰塌难度极大。还有,注意他的马面,原来的战棚改成了矮墙,想攻击马面几乎不可能。”王禀右手随意指点,口中一时就没有停过。
他的身旁,军中的刀笔吏也飞快地记录着大帅的话。
“此外,城中一定有砲群,以砲制砲,这样我军几乎就不占任何优势。想攻占城池,要么就用鹅车、飞桥、云梯把部队送上去,将金军赶下城;要么就击破城门进入。其他的,恐怕就难办了。”
语至此处,他扭头问道:“记下了么?”
“请大帅过目。”刀笔吏呈上文本,王禀接过览毕后交还,嘱咐道“配上图,不单此次有用,以后也可以借鉴。韩常这厮,还真是我的对手。”
一直保持沉默的徐成插话道:“王帅,泾原军还剩下不到三万人,攻城,很困难。”
“谁说不是?看宣抚相公怎么安排吧,本帅倒是倾向于先攻西城。这里毕竟规模小些,东城……难度太大了。”王禀苦笑道。
“要不,我俩同去一趟东城,向徐宣抚汇报?”徐成建议道。
“也成,午饭后去?”王禀道。
“行,走罢。”徐成点头道。自从前些日子徐成受到严厉处分以后,这两位泾原正副帅守心结是不是完全解开不知道,反正表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
一队人马离开原地,正要向军营而去,就看到一支规模约百十人的马队快速迫过来。徐成眼尖,一眼就看到领头的正是他九叔徐卫。再后,徐洪、吴玠、马扩、杨彦,诸路帅守快到齐了。
“你几个中午不吃饭,作甚?想去城里蹭?”徐卫纵马过来,大声笑问道。
“巧了,正和徐经略商议,要去大帅那里蹭一顿哩。”两队人马并作一处,王禀也笑。
吴玠从旁插话道:“王帅,徐帅,宣抚相公和我们可是一路过来,都没吃饭,你看……”
“没说的,馍够,肉够,再整几个菜宣抚相公,诸位大帅,同袍,帐里请”王禀大声道。
一群将帅说说笑笑,都投营中而去。紫金虎跨匹王枢当初出使陕西送给他的赤红青海骢,不断举起马鞭,向军营里的将士们致意。泾原军将士大多在准备吃饭,一抬头,全傻了。
看到徐宣抚其实不稀奇,稀奇的是,徐宣抚后头跟着永兴帅杨彦、两兴都统制徐洪、制置司参谋官吴玠,以及我们泾原帅司的长官,这一溜数下来,陕西五路里,将帅基本到齐
到一处军帐里坐定,喝茶那一套也免了,正是午饭时间,士兵们吃什么,这些将帅也吃什么。面馍热汤成筐成桶地往帐里送,毕竟是西军高级将领大集合,王禀特意让伙夫们整了几簸箕羊肉,又炒了三锅菜,一股脑地送到帐里。
上到徐卫,下到将佐,就围着一条长桌,大快朵颐。紫金虎上火还没见好,所以一边把馍撕成块放进汤碗里,一边对吃着稀里哗啦的部下们笑道:“怎么没一个说话的?物资供应充足,没少你们一顿饭吧?”
众将都笑,杨彦一口汤直接从鼻孔喷了出来,呛得直咳嗽。
徐卫一边泡馍,一边问道:“正臣,我们来的时候你在看什么?”
“回相公,卑职在那绘城防图。咱还是先吃饭,吃完饭再看如何?”王禀满嘴嚼着食物说道。本来,按礼俗,嘴里含着食物跟人说话,又尤其是上司,那是非常不敬的一件事情。可在军营里没这一套。上到宣抚使徐卫,下到普通士兵,都有一个统一的称呼,同袍。
“没事,你们吃,我这几天上火,咽喉一直痛,得缓着来,先拿来我看。”徐卫不介意。
王禀即命人去取,送到徐卫手上时,还没有来得及配图,只是文字记录。紫金虎便在一片咀嚼声中看了起来。
当初河东平阳保卫战,他是总指挥,平阳先进的城防体系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那以后,他不一直比较留心这方面的学识。因此一看王禀这记录,眼前就浮现出实景。
“倒不愧是西军第一强盾韩常在金军以擅攻守城池而著称,碰上咱们王经略,恐怕就得现原形了罢。”徐卫看毕笑道。
杨彦等人跟着起哄,都吹捧王禀。后者却分外清醒,一边吃一边道:“相公休夸,延安城防体系尽管有平阳城的影响,但韩常还是有他自己的独创。老实说,摆在西军面前的,是一块硬……不对,就是金汤浇铸的堡垒”
徐卫听罢,脸上笑意稍退。他虽然没有王禀在行,可也坐镇指挥了多次防守仗,延安城防的坚固,他从兵临城下那一天就知道了。这也是为什么在前几天作战时,诸将都为取胜而欣喜,独他有所保留的原因。野战得胜只是个开始,真正的难题是攻城
不想搅了众人的吃兴,他把话关在肚里,自顾吃了起来。没酒的饭局就是吃得很快,更何况这一群人都是带兵打仗的将领,没有那么多讲究,三下两下,吃下肚去了事。
徐成让人送来茶水,给长官同僚们刮刮油。
徐卫端着茶碗,沉声道:“晋卿,你把事情给众人说说。”
吴玠应下,喝了口茶,朗声道:“诸位,延安东西两城,金军都已经龟缩里城内防守。不用说大家也知道,到了扣城攻坚的时候了。今日宣抚相公聚将帅于此,就是想议一议,接下来的仗,我军怎么打?”
话出口后,帐内一片鸦雀无声。将帅们似乎还在发饭晕。
杨彦本来也闷着,忽然察觉帐内寂寞,左右张望一阵,大声道:“都不开腔?那我说了?”
“杨大帅有何高见?”吴玠笑问道。
“现在金军龟缩城内,我军自然举兵去攻。现在,南北两处围城已经被我军拔了。只剩下东西两城,据我所知,西城规模小一些,不如先取西城?”杨彦道。
徐洪不知道是不是考考这位资历最浅的大帅,问道:“那东城金军并未伤到筋骨,要攻西城就必须集师,怎么办?”
“东西两城夹河对立,将河封锁,留兵牵制东城,集中力量图西城”杨彦洪声道。
徐洪满意地点了点头,没再多说。
王禀等同袍们说完了,才不急不徐道:“泾原军已经作好了战前准备,现在我军的问题有两个。一是对付延安这两座坚城,想要尽快拿下,则兵力不足;二是对于这种前所未见的城防体系,没有现成的战术可寻,咱们还是商量出一套行之有效的战法才可。”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王禀说完,在场众将都没人能接上话。
徐卫突然想起怎么没把张宪带来?那厮也是个攻防好手,若来泾原军中,肯定能和王正臣唱和唱和。
见长官同袍们全哑了,王禀颇有得色,笑道:“今日王某已经完成对延安西城的全部勘察,宣抚相公?”
徐卫会意,将那份记录传阅众将。
“诸位看看,王某认为,韩常对延安府城的改造,主要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减少损失,又尤其是针对对城池破坏巨大的砲车。他削齿剁、扒角楼、缩城顶、改城角、固马面,应该会让城防体系的损失在战事中减到最小。所以,王某大胆猜上一猜。不过,宣抚相公,诸位同僚,可不要怪王某说话不中听。”
王禀侃侃而谈,众将都听得极认真。闻听此言,徐卫表态道:“但说无妨。”
“若以往常的攻城战法,恐怕很难奏效。韩常兵力应该足够,城中也必然屯积了大量军需,就算我军把所有部队都填上去,也不太可能在短时间之内破城。”王禀这话,果然就还不怎么中听。
第五百七十四章回回炮
第五百七十四章回回炮
“王大帅,你要是有办法,就痛快地说出来,别吊着。”杨彦是个急性子,最听不得谁说一段停一刻。
王禀干咳两声,瞄了杨大一眼,这才道:“还是攻心为上。”
这话出来,将帅们大感失望。本来以为西军中最擅长攻防城池的大帅一定有什么高见,能够拿下延安西城,谁料到他居然来这么一句万金油莫说我们这些带兵的,就是那些粗鄙军汉,恐怕也晓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吧?
就在满帐将帅面露失望之色时,徐卫却知道,王禀这个人虽然自负些,但还不至于狂言。他说“攻心为上”,肯定有他的理由,遂问道:“正臣,怎么个攻心法?”
王禀正为满帐同袍不理解而暗笑,听宣抚相公一问,来了精神,正色道:“泾原军攻甘泉时,就有金军自鄜州大举北上驰援。据此判定,张俊应该在西城里,而且极有可能是主将。”
“娘的正愁寻他不着这直娘贼城一破,逮着就没他轻的”杨彦大骂道。
众将都骂,张俊骂完骂张深,顺带着把高世由李植也骂一通。吴玠制止众人,追问道:“正臣的意思是说,劝说张俊献城?”
“正是”王禀道。“张俊原为泾原帅司都统制,他降金,固然大节有亏。但考虑到当时的情况,也是被逼无奈,没有杀身成仁。现在我军大举攻延安,他知道西军容他不下,必然拼死抵挡。如果宣抚相公网开一面,给他一条生路,卑职猜想,他应该会考虑。”
徐卫一时没表态,徐成嘴唇一动,好像想说什么,但看了看叔父,又看了看王禀,终究还是把话吞了回去。
一直寡言的徐洪此时提醒众人:“招降当然是个办法,但仅凭只言片语就想说得张俊献城只怕不易。真要如此,也得攻城招降同时进行。”
赤髯虎这个说法还是让众人信服的,王禀也点头道:“徐都统所言在理。”
当日议定,徐卫派出两兴永兴二军并所有义勇乡兵,以及张宪率领的秦凤军一部与泾原军一道攻取延安西城,秦凤军余部独留东城,封锁通道,牵制东城金军。
鉴于兵力不足的问题,徐卫手令永兴帅司留守官员,于关中征集乡兵民夫五万,限期一月,投入延安战场。
在开打以前,徐卫命军中文吏,以“陕西制置司”的名义写信给守城金将,劝其投降。当然,徐卫知道仅凭一封信不可能让西城自开,因此下令于九月二十四日,开始攻城。
二十二和二十三两日,眼见西军合师于城下,张俊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他一遍遍地检查各种城防,并亲自过问砲车射程、石弹数量、箭矢储备,以及城中青壮年男子户口。
二十三日下午时分,忙活了两天没合眼的张俊正在帅府的一处房间里小憩。刚闭眼,正朦胧时,便听一个声音在房外道:“都统?都统官人?”
这几日分外敏感,张俊一听有响,立马摸了床边的刀,一跃而起,惊道:“何人”
“张都统,卑职万洪。”房外那人答道。
听清来历,张俊一双赤红的眼中敌意乃退,一屁股坐回床边,放了刀,揉着眼睛道:“进来。”
门开外,一名二十出头的年轻战将闪进房中,行个礼,直接报道:“都统,方才有西军军汉驰至城下,投书一封。”
投书?睡眼朦胧的张俊精神为之一振立即问道:“书在何处?”
那名叫万洪的战将从革带上取下一方白绢,隐约可见墨迹,呈到张俊面前。后者接过,刚展开,又立马合上,道:“你去罢。”
万洪虽如言退出,心中暗思,这封书我们城上当值的几名军官都看过了,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等部将退出房,掩上门,张俊方才展开那道书看了起来。这封信,是以“陕西制置司”名义,写给延安西城守将的。
宋军在信中宣称,陕西各府、州、县都已经光复,只剩延安一府,西军是志在必得,这也是大势所趋。但念及城中百姓性命财产,以及金军中亦有从前的同袍弟兄,西军长官不忍看到生灵涂炭,父老弟兄遭此横祸,遂劝西城金军开城投降。
并作出承诺如下:首先,只要开城投降,西军保证不杀;其次,所有金军军官,无论番汉,都保持原有级别和待遇不变;最后,对于金军士卒,有愿从征者,可隶军籍,不愿者,可入民籍。除此之外,当然也有赏赐金银财物等等。
张俊将这封信反复看了四次,抓在手中,一时恍神。
虽然没有具名,但这应该是徐九的意思,听说他已经作了川陕宣抚副使,如此一来,他的话也就可以代表朝廷。眼下西军确实是占了优势,但延安城池坚固,不是轻易能攻得下来的,我没有必要开城投降。
对方虽然保证不杀,保证待遇,但我是降过金的人,一旦投降,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得到重用。回去以后,恐怕也是作个闲官,束之高阁……
想到此处,又将信展开看了一遍,而后沉思良久,终于下定决心,带了劝降书,匆匆出门而去。
不多时,就召集众将至帅府节堂,张俊将劝降书遍示众将之后,扯了个粉碎。当堂陈词道:“徐卫欲兵不血刃夺取西城,实在小觑于我你等回去以后,告诫将士,务必坚守城池以如此坚城,便是百万雄兵也奈何不得”
二十四日,诸路兵马完成集结,秦凤、永兴、两兴、泾原四司,合兵六万余人,义勇乡兵万余,分布围住延安西城的东面和北面,准备攻城。
天一亮,张俊就引将佐亲自上城查看敌情。西军兵力雄厚在他意料之中,器械精良也不在话下,但张佰英对他坚固的城防体系还是有相当信心的。他从前是泾原都统制,身经百战,像如此精妙的城防还是头一次看到。紫金虎此番肯定得崩掉一嘴的牙
“都打起精神来敌扣城在即”张俊所过之处,他背后的部将们都喝斥着。
至一处马面,他停了下来。马面是城墙延伸出来的高台,上置强弓硬弩,除了压制攻城之敌外,马面之间还要相互配合,射杀攀爬的敌军士卒。从前,马面上是立的战棚,经韩常改良以后,去战棚立短墙,上面开有射击孔,以便弓弩放箭。
张俊亲自操作着一张床子弩,左右瞄准,感到十分满意。虽然有矮墙接在前面,但有射击孔,并不影响弓弩。
行至城墙拐角处,他使劲跺了跺半圆形的墙角,谓众将道:“从前的墙角受到砲击容易崩坏,如今这圆角却稳固得多。”
战将们无一人答话,西军的威风大家都见识过了,这城到底能不能守住,谁心里都没有数。张俊见一众士气低迷的部下,本想喝斥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斜眼瞥了城外一眼,除了攒动的人海,就是高耸的各色战车。
正举步欲迈,缓慢而有节奏的战鼓声就敲响了……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城外,士兵们争相挤到墙后眺望,张俊推开几名士卒,大步窜了过去,展目向城外一看。
只见伴随着雄浑的战鼓声,在城北对面的空旷地上,一列战车排开千步之远的距离,正缓缓向城池靠近。
这当是砲车无疑,每座砲车高两丈有余,在多匹骡马的牵引下徐徐前进。它的动作虽然缓慢,但其巨大的体形还是让人望而生畏操砲手跟在器械旁边,驱赶着牲口。
张俊左右一张望,只城北一面,便有这种砲车百座上下脸上一紧,他回头喝道:“命令砲群准备反制”幸好有“以砲制砲”的战术,否则,就只能依靠弓弩反击。来吧,看你的砲厉害,还是我的砲管用
“不对,这不是砲吧?怎么没见一根梢?”有将领发出了这样的质疑。
“还有那横杠一头系的皮套,另一头吊的是甚?”
“确实不对头,按说如此巨砲,操砲手该是数百人才对。可你们发现没有,西军每座砲车四周,至多只有几十名士卒”
张俊没空去理会这些疑问,因为说话间,对方的巨砲已经停了下来。士兵正在解开骡马,将它们赶回,而后续运送石弹的部队已经拥了上来。
“张都统这,这距离超过三百五十步啊”一将大声喝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不怪他失态,金军装备的砲车中,威力最大的,就是十三梢砲,五百多人一齐拉梢,可发百斤石弹,最远能打三百步
可现在,宋军的砲停在了三百五十步以外如果对方不是故弄玄虚,那就意味着,金军的砲群根本无法反制对方以砲制砲的战术,将成为空谈
“听说徐九长于巧思,历年来,革新多种器械,莫非这又是新的?”有人问道。
这个问题,金军中张俊最有发言权。他在西军时就知道徐卫所部的火器独步陕西,其他器械也改进良多
战鼓声突然停止,张俊知道,对方要开始攻城了部将都劝他下城去,可不知道是想激励士气,还是想亲眼看看这砲车的威力,张俊一动不动。
“看那处快看”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座砲车下,十数名士卒正用什么东西将横杠拉起,那垂于横杠一头的东西缓缓上升,等到了极限以后,横杠似乎固定住了,有士卒开始抬起石弹往皮套里装填。
“用的是圆弹……”
话刚说完,那座砲车的横杠突然弹起装于皮套中的石弹腾空初时,只是一个黑点,眨眼之间,已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城池砸来
只听一声巨响那颗石弹落在护城河对岸六七十步以外,砸出一个深坑,已经难觅砲弹踪影
一片笑声在城头上响起娘的,吓老子一跳还以为什么利器来了原来就这点射程?你连护城河都没打过,还装什么大尾巴?赶紧地,往前靠吧咱的砲群等着你们呢
张俊却笑不出来,因为他看到对方所发射的石弹极大。虽然试射射程不理想,但对方可以通过减轻石弹重量来增加射程
果然,那座砲车的操砲手们又开始鼓捣了。让人疑惑的是,他们并没有在石弹上动什么手脚,而是往横杠另一端垂钓的网兜里加东西这什么意思?
第二颗石弹升空无数双眼睛盯着它,看它腾起,降落……
又是一声巨响,石弹正落入护城河中,砸起巨大的水柱水花竟溅起城高没有人再笑得出来对方一步未稳,砲车射程就远了六七十步?就是用较小的石弹,也不可能增加如此远的距离这什么器械?
金军将士们一头雾水,都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又是一通鼓捣,再次发射第三颗石弹
“来了,来了,来了……”几名士卒同声念着。只见空中那颗石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娘的蹲下”一名军官狂吼一声,抱头蹲了下去几乎就在同时,感到头顶上一暗,石弹呼啸着从城上掠过,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已然听得巨响
在城墙后端的士兵扭头一看,但见那颗石弹正砸在通往城门的大道上,一个三尺多宽的大坑清晰可见石弹深入坑中,至少有四五尺这可是厚石板铺成的路啊
张俊嘴角一扯,大声喝道:“休慌”
不妙,徐卫的巨砲射程如此之远,我的砲群根本反制不了他娘的,只能让他狂轰一气了好在,我这西城的城防已经改造过,城墙是平头的,不怕你打出缺口来。除了城楼和瞭望用的敌楼,也没有凸出的目标,让你轰吧你轰烂的,也不过就是民宅而已
啐了一口,张俊引佐官们匆匆下城而去。有意思的是,他们都不敢走那条通往城门,刚刚被轰过的正道,另寻小路向帅府而去。
而在城外,徐卫和吴玠马扩三个人,以及制置司的幕僚们,正饶有兴致地观看着试砲。
“相公,这威远砲当真使得可近可远,灵活自如虽然庞大些,但威力惊人呐”一名干办公事大声赞道。
徐卫笑了笑,不置可否。威远砲跟从前的砲车虽然本质上一样,都是投石机,但运作方式却大大不同。从前的砲,是由数十数百名士卒,一起拉动绳索,便杠杆弹起,抛射石弹。而威远砲,却是一头索重物垂钓,一头装石弹,借用重物下坠所产生的力量,使石弹发射。
一座巨砲,只需要操砲手十余名,比起从前动辄数百人而言,极大减少了人力浪费。而且射程更远,准确度更高
其实徐卫也不知道,他这种新式巨砲,在后世有一个正经的学名,叫“配重式抛石机”。历史上,这种抛石机被称作“回回砲”,“襄阳砲”,“西域砲”。因蒙古攻南宋重镇襄阳时首用此砲而得名。
试砲仍在持续,操砲手们试图寻找出最佳的射程。那就是尽力使石弹的着弹点在城墙前后。这当然不是绝对的,因为任何投石机都不可能作到完全精确。否则,你百十座砲车,全部精确打击城头,那谁还敢上城防守,这城还用攻么?
一次又一次的增加或减少砲锤,操砲手们耐心地工作着。其他所有巨砲都不动,只等着这一座。
因为威远砲的制造遵守着严格的规格,所有砲车的横杠大小一致,安置一致,连垂钓在杠杆上的“砲锤”也是由重量大小一般无二的铁块铸成,就如同秤砣一般,可大可小,可加可减。
“嗯来了来了”一名官员大声提醒着众人。
只见那一百多座砲车同时升起了砲锤,壮观的一幕即将呈现
身在敌前指挥的徐成正纵马奔行在各座砲车之后,巧合的是,当他奔过一座巨砲时,砲车什将正吼出“发砲”两字就这么,随着他一路跑下去,巨砲依次而发好像是他在发射砲弹一般
一百多颗重逾百斤的石弹腾空,在半空中,划出道道漂亮的弧线,落入了延安西城的城头声声巨响传来,宋军阵中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这可就苦了城上的金军守卒他们从前不是没有经过了这种阵仗但那时的砲车根本没什么准头,要么落在城前,要么落在城内,直接打城头的机率几乎就跟喝水呛死一样。但这一回,好像有些例外……
“当心”一名士卒刚喊出这句话,巨大的石弹就呼啸而至最前面的士兵忽感眼前一黑,巨大的力量震裂他的内脏,迅速推挤着他向后砸去惨在他身后所有的同袍都被这一顶携带万钧之力的砲弹砸下城去,而且是在电光火石之间
在城防改造前,有齿剁,石弹打在齿剁上,力量会受到削弱。可现在,石头是直接命中士卒,其威力可想而知……
第五百七十五章金军内讧
第五百七十五章金军内讧
呼啸的石弹不时从头顶掠过,延安西城上的金军就如同大风的麦浪一样,随着石弹的来袭,一片低一片高。这并不是懦弱的表现。毕竟,面对着致命的威胁,任谁也不可能昂首挺胸直面它。
轰一声巨响,伴随着土石瓦片的碎裂声,城池东门上方的城楼被一枚石弹击中,打崩了一角好在这韩常把这城楼修得坚固,否则恐怕得塌下来
张俊此时想下城也没办法,他被部将士卒护着,蹲在平头城墙之下。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胆气还是有的,他时不时探起身来,察看着对方砲击的程度。从城上看过去,西军一百多座砲车几乎没有停止,此起彼伏地猛烈轰击着西城
突然,他发现一颗石弹逐渐放大,竟朝着他藏身的位置砸来这位西军叛将双眼一眯,眼睁睁地看着石弹越来越近他的手紧握着刀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一声震耳的巨响之后,他感觉到了一丝轻微的震动,石弹击中了城墙,应该就在他下方不远
暗暗吐出一口气,他重新蹲了回去,看着身边惊恐的将士,若无其事道:“我们的城墙极其坚固,虎儿巨砲再凶也于事无补。撑过这一阵,等西军近前攻城,就是我军发威之时。”
“是,是。”有部将小声附和着。
“跑”七八步外,一个恐惧的声音刚刚响起,紧接着便是石块飞射,士卒惨号张俊等人寻声望去,只见石弹击破了一处平头墙,将藏身在后头的士卒全数推下城去
“娘的这砲太诡异了,一轮砲击里,至少有六七颗直接打在城头上张都统,似此这般轰上一两天,损失也不小”一名统制官大声呼道。
张俊刚想回应他,眼前的人突然消失,一个巨大的影子从面前闪过,震耳欲聋的响声后,他看到的是一地的血肉模糊身旁的平头墙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对面,多双充满恐惧的眼睛正看着他士卒们拼命往回缩,想避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不要怕,坚守岗位”张俊切齿道。
砲击持续了整整两个时辰,一直到中午时分才稍停一阵。张俊趁这个机会下了城,晌午时,收到报告。一座城楼被击毁,失去作用,整个城墙上,有四十多处被打出缺口,士卒阵亡六百余人,几乎没有伤者。
在他收到报告的同时,宋军开始了新一轮砲击……
九月二十五,黄昏。在残阳映照下,持续了两天的砲击已经停止,延安西城的城墙虽然被打得千疮百孔,但总体上仍旧完好。宋军各部已经准备好了近前攻城作业,所有鹅车、洞屋、飞桥、撞车、壕桥、飞火炮等器械全部就位。
“宣抚相公回来没有?”王禀在徐卫的牙帐前向士兵问道。
“那不是么?”士兵们手指一个方向说道。
王禀回身望去,只见徐卫引着卫队纵马而来,他迎了上去,大声问道:“相公,那边打得如何?”
徐卫勒住战马,一跃而起,点头:“还行,韩常组织兵力进攻,被晋卿挡了回去,杀一千余人,还有个金军猛安。有事?”
王禀跟着他,一面往帐中走,一面道:“砲击已经停止,只是,整个西城的城防仍旧完好。卑职是来请求,是否如期发动近前攻城?”
徐卫解下弯刀,取下头盔递给士兵,坐下去捧了水碗问道:“你说过,若按往常战法进攻,难以取得成效。如果要近前攻城,你有针对的战术么?”
王禀飞快地从腰带上取下一物,麻利地平铺在桌上,却是一张城防图。就是他前些日子观察绘制而来,除了文字说明以外,还配上了精确的插图。徐卫来了兴致,水也不喝,仔细看了起来。
那图上,不但整体,还详细到各个局部,城楼、马面、敌楼、城门,都标注得详细。
王禀此时指着一处道:“相公请看,这里是北城和东城的交界处,卑职注意到,此处的城墙不平整,有往里凹的情况,可能是城防改造时遗留下来的。卑职建议,在正面进攻的同时,在此掘地道。”
徐卫眉头一皱:“在金军眼皮子底下掘地道?”
王禀一摇头:“也不算掘地道,挖出一处坑道,然后往里填药”
徐卫眼睛一亮:“你是想炸城墙?”
“不错我军的火药较之从前威力大增,何不一试?”王禀颇有激动道。
徐卫端起碗喝了一口,一时不语。火药虽然在他主持之下改进了配方,提高了威力,但现在我军这种火药,根本不是后世运用于军事上的那种,至多也就是裹爆竹的东西。用来造震天雷、奔雷箭、飞火砲和突火枪还成,炸山取石采矿也还将就。但用这种火药来爆破坚固的城墙?恐怕收不到多大的效果。而且一旦决定炸城,那是一两斤的事么?像延安这样高大坚固的城墙,你怕是要弄个几千斤,成不成还得另说。
但既然没试过,试一试又何妨?一念至此,应允道:“好,我给你两千斤药,炸它一炸”
二十六日,天公不作美,从天亮以前就开始下雨。近前攻城都没有办法,更何况爆破作业?徐卫在征询了将帅们意见之后,决定暂缓扣城,仍旧砲击。
这场雨一直下了四天,直到十月初一才停。初一下午,宋军开始近前攻城,但爆破被推后。战令一下,数万将士推着各色器械,在砲击弓弩掩护下蜂拥冲向延安西城。被压制了多日的金军终于开始反击。
弓弩砲车齐发威,给宋军造成了很大的损失。只初一一天,各路西军就阵亡两千多人,而且根本没有取得多大的成效。初二,继续猛攻,可张俊凭着坚固先进的城防,硬是又给徐卫增加近两千人的损失初三,在王禀再在要求下,徐卫批准爆破。
士兵们仍旧保持着高度的勇气,继续正面进攻。一支擅长挖掘的小部队借着洞屋的掩护,开进到预定地点,开始土工作业。他们在城墙脚下挖出了一个大坑,填药千余斤
正当宋金两军作着殊死搏斗之时,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让两军士卒为之胆裂城池东北两面交界处,在猛烈的爆炸之后,腾起巨大的烟雾土石横飞,声势骇人
可结果让徐卫和王禀深感失望,尽管动静极大,可爆炸之后,只是在城墙脚下炸出了一个更大的坑,根本无法撼动坚固的城墙而且爆炸产生的气浪和飞溅的土石反倒增加了宋军的伤亡。爆破这条路,根本走不通……
爆破攻城虽然失败了,可这一声巨响扎扎实实让张俊惊得不轻。他素知徐卫的火器厉害,这一次虽不成,难保他日后还会使出什么怪招来。遂命令各部严防互守,不得大意
几天攻城,阵亡数千将士,并没有取得什么成效。这让在西军中以擅长攻守闻名的王禀灰头土脸,他很想跟长官和同袍们解释,不是我不成,是韩常那王八蛋把这城改得太完善了娘个批,整个一固若金汤,一点破绽都没有可以他的性格,这话说不出口,只暗中憋着一口气,绞尽脑汁想着新战法。
初四,在遭受挫折以后,徐卫召集将帅幕僚检讨。
“这么打下去肯定不行,伤亡太大。卑职建议,集中力量攻北城。”张宪第一个发言。
“原因?”杨彦问道。
“金军改造了城池,原来的女墙齿剁都没有了。没有齿剁也就没有缺口,我们的士兵爬上去,还得翻越他那道平头城才能进攻敌人。而金军士兵则何以通过各种排口刺杀。我特别留意了一下,北城上被砲轰出来的缺口最多,不如多集中一些鹅车,以北城为突破口”张宪挥拳道。
“怎么都望着城头?城门不用攻?”徐洪质疑道。
“不是不想攻城门,金军自己把各处城门都封死了。我部下的士兵去撞过,跟撞山没区别。”王禀摇头道。
“那可以炸开啊”张宪大声道。
一听到“炸”字,满帐将帅一脸晦气,还炸呢?日前费了牛劲,耗药千余斤,最后城墙没炸开,自己伤了几百人,还让金军看了一场烟火,想起来俅上都是气
王禀沉思片刻,突然道:“炸城墙炸不开,但这城门就不一定这是个路子”
“就是炸它北城的城门往里攻”张宪道。
徐卫认真地听着,众将大多支持张宪的建议,赞同集中力量攻北城。
“既然都是这个意思,那明日便集合诸部齐攻吧。对了,从关中征发的民夫乡兵情况如何?”徐卫问道。
“回相公,第一批七千人已经在路上了,不日将至。”佐官回答道。
“嗯,同州有消息么?”徐卫又问。
“姚经略来了报告,可能是因为雨水的关系,金军一直没有渡河,仍在对峙。”
徐卫听罢,心中稍安。只要金军援兵被挡在河东,延安打得艰难一点没有关系。我军有充足的物资和坚强的后勤,就是耗也耗死韩常。当下议定,徐卫令将帅们自去,准备明日集中力量攻北城。
杨彦是第一个走,当他掀起帐帘时,突然回头喊道:“看城内起火了”
众人哗啦啦一片涌了出来,都朝城里望去果然看到西城里火光冲天,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营中不少将士也都强势围观着,议论纷纷,怎么,走水了?
“这刚下过雨不久,应该不至于起这么大火吧?莫非有变?”马扩疑惑道。
徐卫也不明就里,若说是失火,哪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天都映红了难道是内讧?
城内,帅府节堂。
张俊斜坐在交椅上,赤luo着上身,一条从左肩膀直拉到胸前的伤口触目惊心伴随着呼吸起伏,伤口的皮肉卷起,血液不停地涌出一名医官半跪在他跟前,正拿白布擦拭着创口,并洒上药粉。
张俊的脸上满是怨毒之色,盯着旁边那件残破的铠甲,眼中几乎冒出火来
“报张都统叛军已经全部控制,余众尽皆伏诛”一将闯入节堂,气喘如牛地报道,手中还提着带血的大刀
“首恶务必拿住活的不行,死的也要”张俊猛击着扶手吼道
“都统不可动怒放松”医官急忙制止道。
盯他一眼,张俊紧咬着牙,怒火中烧晚间,他去各处巡营,并看望伤员。至他嫡系的一处原泾原军营地时,起初没有异常,统领指挥使各级军官陪着他视察。可就在他留饭的时候,那几名军官趁他卫兵离开,突然发难
幸好张俊本人是士兵出身,武艺精熟,才险险避过当头一刀混战中,他被叛将一刀砍中胸口,若不是铠甲防着,这一刀非要他的命不可卫兵赶到,将他抢出营去,仓皇逃往帅府
部下哗变,这本来已经够让人动怒了。尤其让张俊接受不了的是,这次作乱的部队,竟然是当初跟着他投降金军的泾原军旧部**母亲的你说要是汉儿军,汉签军作乱也就罢了,老子在泾原的时候就带着你们,平日待你们不薄,竟然想取我性命逮着全都是个死
伤口包扎完毕,医官正细心地嘱咐他。突然他一把推开医官,取了椅旁的佩刀,大步窜下堂去
门口,十数名强壮的军汉正绑着两人进来。那两人身上还裹着铁甲,只是头发散乱,浑身血迹,显然受创不轻
张俊怒气冲冲地抢上去,一把提住一人,厉声问道:“说为何作乱张某人哪点对你不住”
那人官拜统领,此时抬起头来,脸庞已经被鲜血所污,看不出本来面目,喘息道:“城外是我们旧日同袍,城内又是乡亲父老……”
“去你母亲的你倒好心说还有没有人指使”张俊一把将刀架在对方脖子上
“张都统,你杀我不要紧。听我一句劝,为了满城百姓,为了弟兄手足……”
“老子问你还有没有同党有没有”张俊发了狂那把锋利的战刀已经割破了对方皮肉
第五百七十六章二次劝降
第五百七十六章二次劝降
“张佰英当日我等被困大山之中,走投无路。不得已投降金人,这就罢了。如今徐卫举大兵来收延安,如何抵挡得过?他攻城之前投书城中招降,这便是我等出路老子连故国都弃了,凭什么给女真人卖命”另一战将大声吼道。
张俊大怒放开手中那将,飞起一脚将那说话之人踹翻在地,赶上前去一刀斩下那将身上裹有残甲,一刀不死,只是血流如注,口中不停哀号,张佰英复加一刀砍在头上,这才气绝
“问你最后一句,还有没有同党”张俊铁青着脸,手中血刀直指剩下一将。
那将看着地上同伴的尸体,摇头轻声道:“没有,只我和他密谋,未敢惊动旁人。”
张俊听罢,将刀掼在地上,吼道:“押下去,明日斩于军前看谁还敢有二心”
士兵们押着那将往外走,他还在挣扎着劝道:“张都统,为了弟兄们有条活路,开城投降吧咱何苦为女真人卖命呐张都统,听弟兄一句劝张都统……”
张俊听在耳里,是又惊又怒我城池坚固,粮食满仓,足可坚守西城。老子为什么要开城投降献了城,你们说不定还能得到宽大,我是首恶,徐卫安能容得下我
却说张佰英这一夜未眠,次日清晨,他本想带伤上城视察,以稳定军心。昨晚的事那是纸包不住火,必然已传遍全军,他若不露面,军中谣言四起,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在帅府中,他胡乱吃了几口早饭,便命士卒牵马欲上城。刚出厅门,便见几名部将匆匆进来,张俊一见,远远问道:“你等不在城上当值,回帅府作甚?”
几名部将上得前来,其中一人道:“都统,西军又射书至城中。”语毕,自怀里取出书信,和上回一般的白绢黑字。
张俊脸上似结了一层冰霜,看着部将手中的信看了好大一阵,方才一把扯过。当众展开看来。这回仍旧是一道劝降书,只不过换成了“川陕宣抚处置司”的名义。内容大致和上回一样,都是什么不忍看到旧日同袍和延安百姓遭此横祸云云。
但其中有几句话,引起了张俊的注意。说是“卫所痛者,唯昔日泾原环庆兵将,势穷降金,本不得已。今本帅举兵招讨,望两司将士勿存疑虑,早早开城来投,既往不咎。”
这段话,显然是徐卫的口吻。而且他说明了,当年部分泾原环庆兵将降金,是走投无路之下的迫不得已,等于是主动替降金官兵开脱。
张俊览毕,暗思,看徐卫此番降书,他似乎知道我在城里?
“此乃徐九乱我军心之举,如此能瞒得过我”张俊又和上次一样,当着众将的面将降书扯烂扔在地上。
几名战将面面相觑,谁也没发表什么意见。昨晚的事已经闹得满城皆知,军中上上下下谣言四起,军心浮动,这以后的仗怕是不好打了。
“走,上城”张俊仍旧像没事一般,带着伤上了马,引众将投城上而去。到城头,望见西军已经在城下集结,准备发动新一天的攻势。哼,徐九,你这连攻带劝,也休想让我开城
不一阵,日头出来,张俊下令,将昨日夜里哗变的将领押上城头斩首示众,严令各部勿得异心,竭力奋战
城外,西军将士按照职守,各列成阵。饱餐了一顿之后,将士们浑身的力气,准备再来啃一啃这块硬骨头。军官不时地给自己的部下们打气鼓劲,并讲说今日攻城的要领。突然,有人发现宣抚相公徐卫骑着马和制置司几名长官来了。
“宣抚相公”
所过之处,军官们纷纷行礼,徐卫游走于各阵,不断举起马鞭回应,借以激励士气。等他把各军走完,天色已然大亮。
王禀立马于阵前,看时候已到,拔出佩刀,催动战马,奔走于众军之前。他不断在头顶挥舞着战刀,无双士兵的目光注视着他,随着他的奔跑,呐喊声一浪高过一浪按说,多日攻城未收到效果,西军士气应该受到挫折才是。可无论官兵,此时都是热血沸腾,高声呼喊,都跟喝高了似的
城东的那一面,徐洪张宪指挥的两兴军、永兴军、秦凤军一部,将士们的呼声与泾原军互相呼应,谁也不肯相让。
数万将士的呼声震动四野王正臣突然勒停战马,将手中战刀猛力往前一挥,高声啸叫道:“进攻”
军令一下,却似水坝开了闸士卒如洪水一般,蜂拥涌向延安西城
西军高昂的士气让守城的金军将士们胆寒,推己及人,他们认为,若是自己经历数日猛攻,付出重大伤亡之后,肯定不会像这么欢腾。但两军对敌,怕也没用,你不干掉他,他就干掉你
弓弩手们寻找着目标,抬着拦杆的士兵仔细察看着对方的鹅车飞桥等爬城器械,设在城内的砲车群等候在城上的指示……
锋利的箭头静静躺在矢道中,巨大的砲车卧在皮套里,等候着石破天惊的一击……
西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高耸的鹅车在无数战士的奋力推动之下,缓缓逼近,其他相对简易的云梯飞桥已经跑在前头
破空之声炸开推鹅车这种大型器械的士兵尚可躲在装甲护板下,听那夺夺之声。可抬云梯飞桥的弟兄便只能拿个旁牌护住要害。他们这种旁牌和重步兵的大盾不一样,是套在手臂上,并不影响其他操作的,防护性自然大打折扣。护得了头胸,护不了下身,在冲锋的道路上,多少军汉倒了下去但这丝毫无损西军将士的勇敢,仍旧冒着箭雨奋尽全力扑向城池
“砲石”军官们大声提醒着自己的兵。
只见延安西城城头之后,突然腾起一片黑点在城头上空划出弧线,呼啸着砸落下来
“嘭”一声剧响一座鹅车被击中砲石从车顶部的大扶梯一直砸到底盘之上,硬生生把无比厚实的底盘砸出一个大洞来藏身其中的步兵立毙数人
“梯子没了下来”推车的士卒大呼一边喊,一边朝旁边的器械奔去,与同袍一道合力推动
第五百七十七章攻破城门
第五百七十七章攻破城门
箭雨,炮石,构成了一道密集的网。西军将士们就在这张网中向前冲锋
“快摆开”在近前攻城作业部队的后头,徐城亲自指挥着一支特别的部队。数十名士卒为一队,抬着一具具巨大的器械赶到指定地点。这种器械,以坚木为床,上架两正一反三张强弓,正经名字叫作“三弓床弩”,军中俗称“八牛”,需数十人开弓,射一千步,无坚不摧
为了集中力量攻城北,多种大型攻城利器都被调集到此处。光是这种八牛弩,就达两百八十多座其实这玩意它根本不该叫弩,应该叫“弩炮”一千步,换算成后代的长度单位,那可就是一千五百多米
金军改造城防,士兵都躲在平头墙后利用射击排孔杀敌,根本不露头。因此想在城外用远程弩压制射杀不可能,这也是宋军连攻多日不下的原因之一。神臂弓,踏张弩等利器一时派不上用场,只有靠这八牛弩干什么?钉城墙
“大帅四百步,足够了”雄壮的军官,昂声向主帅报道。
徐卫远眺前方,近前部队已经快进抵城脚下,遂喝道:“开弓”
两百八十多座巨弩旁,数十名士兵喊着号子,合力绞开弓弦扣上弩机。又有人扛起杆枪一般的“一枪三剑箭”,放入箭槽。这种巨箭,因为箭杆似枪,三片铁叶翎似剑,长四尺,粗五寸,因此得名。在巨箭旁,左右各置三支稍小的大箭,则一发七箭
每座八牛弩,有专职望子一名,负责瞄准。待七箭置毕,望子蹲于床后校准,直到他点头说好,专门负责击发的弩手才操起木锤,奋力砸向弩机
巨箭雷鸣而出两百八十多座,每发七箭,络绎不绝,蔚为壮观
前沿,一直抵头推动的士卒们稍稍抬起头,望见护城河就在前方不远早在数日之前,延安西城的护城河就已经被填满,因此今天不用壕桥就可直抵城脚下
突然,头顶上呼啸之声不绝几在同时,铿锵之声大作一枪三剑箭坚实的箭头裂石而入稳稳当当地钉入了城墙前几日攻城,西军也运作了这种战术,但未能攻上城头。宋军一退,金军就将士兵从城上垂下,砍断钉入城墙的巨箭。所以,今天攻城,士兵们仍旧能够看到前日巨箭留下的痕迹
八牛弩虽然有专人瞄准,但它的精确度是很低的,瞄准是为了不让它脱靶,换言之,就是别连城墙都没躲中。一轮齐射下来,近两千支箭杂乱地钉在城墙上,有深有浅。如果是钉城墙,八牛弩只能射一轮,射多了,不但影响士兵攀爬,更影响鹅车等器械靠城。而且必须是在近前部队快冲到城脚下才能发射,早了,守军可垂城而下,给你砍断。
“上”一座相对简易的云梯靠在城墙上,士兵先将它举高,高过城头,因为它的顶端有巨大的铁钩,高过城墙之后,再拉下,铁钩便钩住城头,让守军无法推倒。
云梯一固定,跟上来的士兵飞快地向上爬在冲锋途中器械被毁的士兵则别了刀,在城下一跃而起,抓住一支箭杆,踩着巨箭往城上爬。
鹅车、飞桥、云梯,各色器械先后抵达一时间,整个延安西城城北的城墙上,西军士兵如同蚂蚁一般遍布
一旦他们抵达城脚,或者爬上墙,头顶上的守军就有攻击死角,无法压制。这时候,城上每隔一段距离的马面作用就凸显出来了。马面因为是从城墙主体延伸出来的敌台,所以它可以攻击爬城的敌军。
金军在马面的射击孔上,不间断地射杀爬城的士兵。蜂拥而来的西兵如棒打枣树一般,纷纷坠落
“干”一名个头瘦小的军汉子突然看到云梯顶上的同袍坠落下来,砸倒几名伙伴。突然一纵身,抓住旁边的一支大箭,奋力向上爬他的身旁,不断有人坠城,惨叫声不绝于耳他只作不闻,借着钉入城墙的箭杆,如灵猴般向上攀缘
他知道,自己随时有可能被射杀所以拼尽全力嗖一支箭从他脑袋后面掠过,惊出一身冷汗可他的动作仍旧没有停止向上一望,城头只有半丈远可让他欲哭无泪的是,上头没箭了他根本不可能再爬
利箭的呼啸声不时在身旁响起,他只要稍作停留就会被射成箭猪这灵巧的汉子再次飞射扑到另一旁的一座鹅车梯上顾不得撞痛,贴着梯子蹭蹭往上窜
突然从城墙里捅出一支枪来,贴着他的左肋而过好险距离城头只有一步之遥可就在此时,他忽感身体失去了重心原来,鹅车被城上的守军用撞杆撞断了千钧一发之际,他一把抓住城头,奋力跃过去
眼前出现的一幕足以让任何勇士胆裂城上,是密密麻麻的敌人容不得这军汉多想,在落地之前,他从腰带上抽了砍刀一胆脚接触到地面,就势一滚,手中的手刀劈头盖地砍将过去
很快,十几件各色器械从四面八方袭过来……他不是今天攻城阵亡的第一人,却是上城的第一人。
“快,去报告都统,西军今日合力扣城北”发现了情况的守御使扯住一名传令兵嘶声吼道。放刚说完,从城头跃下一人一刀砍来,传令兵猝不及防,立毙当场
那守御使趁势将刀一撩,撂翻来敌,见上城的敌军士卒甚多,自己的士兵只顾着厮杀,急得大喝道:“撞鹅车撞鹅车”
说罢,奔出几步,独力抬起地上一具撞杆,四周士卒见状纷纷挤过来。撞杆其实就是一截长一丈有余,大碗口粗的木头桩子,不过在上面钉入了铁把手。十余人合力抬起,齐声喊着号子。
“一二三一二三”撞杆一下狠似一下地撞在鹅车云梯等器械搭在城头上突出的部分。没几下,梯子顶部的大铁钩就被撞得松动。这个期间,不断有西军士兵顺着这架梯子跃上起头
第七下撞击之后,铁钩完全从木头里脱落,缓缓向后栽去。身在梯上的西军士卒纷纷跳下去摔在地上还能捡条命,要是被这厚重的梯子压住,不死也残
王禀密切地关注着战局,哪处攻势不顺,或者损失太大,他就要下令补充。此时,整个城北厮杀惨烈,两军将士的喊杀声震动四方看着几乎一刻不停地有弟兄从城上坠下,王正臣顾不得心痛,瞪着一双牛眼扫视着各处。
当他的目光触及城北正门时,再也挪不开了。那里,拥挤着百十人,正推着一座长长的破城锤抵近城门而城门上方的城楼已经被威远炮摧毁,再加上金军改造了城池,削平了齿剁,因此金军自己也无法像从前那样,从齿垛间探出身来朝下射击或者扔滚石擂木。只能依靠两旁马面上的射击排孔,不断朝拥挤在城门前的西军士卒放箭。
“快直娘贼好了没”推着破城锤的士兵在地上大叫道。他们手中的旁牌已经钉满了铁箭,就连破城车顶上的装甲板也快成了箭猪
那破城车上,支有木架,用粗大的铁索吊着水桶粗的巨木,前端包裹铁皮,专用来撞破城门。本来,为了把城门撞开,破城锤的顶端应该是圆的或者方的,但今天这具破城锤顶端却是尖的。这一撞过去,岂不撞个洞?但城门仍旧不会开
“好弟兄们,来走”站在车上的粗壮军汉们身体后倾,拉动巨木,而后松开手,那破城锤晃荡着撞向城门但延安的城门仍旧厚实,一撞之下,只轻轻微颤动而已。更何况,将士们早就侦知,金军从城门里将洞口封死了。
但破城锤还是固执地一下接一下撞在门上功夫不负有心人,城门终于被撞出一个大洞来从洞口往里看,可看窥见里面是用石头封住。一名军医冲上前去,仔细查看,发现可能是因为赶工,封城门洞的石头并没像修城墙那样用糯米石浆粘接,而是用普通的石块堆砌,城门被撞破,里面的石块也有些松动,这样的话难度就不大
看完,朝后一招手:“来”
只见两名健壮的汉子一人一边,抬着一个大家伙过来。看样子至少有五十来斤重,外头是铁壳,有铆接的痕迹,装有两个铁环供人提起。上面还有个小孔,露出一截药线,不用说也知道,这就是震天雷只是这么大的震天雷,还是头一次看到
两名军汉举起震天雷往洞里一塞,发现太小,根本塞不进军官一怒,顺手从腰里取下佩刀一顿乱吹,却根本不起作用。
“都头哥哥我来”一士兵大叫,都头回首一看,只见这娃扛着柄长柯斧,遂闪开身。那士兵往掌心吐口唾沫,双手举起大斧,以开山之势猛劈
“快”都头不住催促着,因为暴露在城门洞外的弟兄在弓箭射杀之下,不断减员
“成来”斧兵闪到一旁,两名壮汉再次托起震天雷往里一塞,正合适
“火把”都头一吼,旁边弟兄递上火把,他将手一挥,示意众兄弟闪到城门洞旁边去,而后伸过火把只听“哧”一声,团团硝烟升起,都头低着头,猫着腰,飞快地窜出去至城门洞旁,有士兵举起盾牌护着他,众人都堵住耳朵
“怎么回事”有人喊道。
“哑了都作院那帮撮鸟,我**娘的”先前一名抬震天雷的军汉子大骂,边骂边往里冲。
都头大骇疾声喊道:“回……”
回字刚出口,剧烈的爆炸声猛然响起厚实的城墙似乎都为之颤抖,那往里冲的军汉高大的身形被震飞数丈开外炸的木屑石块已将他打得血肉模糊,完全没有人样一股巨大的硝烟从城门洞里升起
都头等了片刻,将牙一咬,一边往里冲,一边扇动战袍驱散烟雾。定睛一看,装药三十多斤的震天雷,也仅仅是把封死的城门洞炸开了上半截,还有一人多高石墙和破门挡在面前
“娘的,这是继续炸一火,还是拿破城锤给它撞开?”都头暗思。娘的,再来一火要是破城锤堵住去路,一会儿怎么冲?
第二颗震天雷一炸,城门完全洞开硝烟未散,心急火燎的官兵们狂呼着往里冲锋突然,惨叫声响成一片硝烟里,袭来密集的箭雨
幸存者冲出烟幕,他们首先看到的是令人振奋的一幕延安的街景可紧接着,他们就撞上了如林的枪尖
后来的士兵又拼命推挤,先期进城士卒就这么被挑在枪尖上,直至气绝
“推”军官们看到了胜利的希望,声传四方士卒受到延安街景的鼓励,无不奋力往前人墙推挤着人墙,金军弓箭手不间断地射杀宋军将士挺着长枪拼命往里搠这是一场面对面的厮杀士兵们可以清楚地看到敌人的脸孔
街市上突然响起密集而急促的脚步声张俊得知西军集中进攻城北以后,派来了援兵
“报”延安西城帅府,一名传令兵连滚带爬闯入节堂。
“何事”张俊大声问道。
“都统西军攻进北大门情势危急”传令兵半跪在地上,惊恐地喊道。
“什么”张俊霍然起身堂内文武尽皆失色固若金汤的城池,到底还是挡不住徐卫雷霆之怒
“西军用火器轰开城门洞援兵仓促接战,厮杀正烈”传令兵喘息道。
“快再发援兵无论如何给我挡回去”张俊猛捶帅案传令兵走后,他一屁股跌座在交椅上,神色慌张,眼光闪烁。一旦城池被攻破,自己绝难逃一死
满堂将佐鸦雀无声,以往常先例来看,一旦有城门被攻破,就算挡回去,最终也避免不了破城的命运。看样子,西城是守不了多久了。早知如此,何不……
张俊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他满以为凭借这固若金汤的城池,和充足的物资,怎么着也得挡几个月吧?可这攻城战才开始多久?上个月二十四交兵,十几天的时间,就出现如此险情
难怪徐卫第二次投书给我,他是知道今天攻城必有收获,先给我提个醒一念至此,张俊弹起身来,捉着刀柄匆匆往外而去。
一人慌忙追上,至节堂门外拉住,小声问道:“都统何往?”
“我亲自去督战,务必击退西军”张俊答道。
“事已至此……”那人是张俊心腹,后面的话不用说,对方也知道。
张俊直视着对方,轻轻拨开他的手,沉声道:“我有数。”
初五这天的进攻,西军一度攻入西城的北门,张俊情急之下,派出大批援兵,并亲自带卫队前去督战。受他激励,金军将士齐力将西军挡回。在当日收兵以后,金军又匆忙封住城门洞
而宋军这边一片骂娘声直娘贼多好的机会眼看着就要攻进城了却他娘的被堵在城门洞里
“娘个批要是城上压得凶点,兴许今天就破城了”杨彦狠狠一把将头盔掼在椅上,破口大骂道。
“扯这个没用没破就是没破明天继续”王禀此时已经不像前几天那么上火了。今天泾原军攻破了城门一次,那就会有下一次,既然摸清了这条路,下次走起来,就容易得多了。
徐成抱拳向叔父报道:“宣抚相公,今天泾原将士看到了张俊。”
“哦?在哪?”徐卫有些意外,怎么着,张俊还亲上一线?那破城之后,老子绝饶不了他替女真人打仗,你他娘的比在大宋还卖命?这叫天生反骨,逮着就枭首
“就在北门里,他好像亲自督战,要不然真进去了”徐成颇有些恼悔道。
“这个逆贼当年在鄜州,人姚经略攻城,让他提防甘泉之敌。他一触即溃现在替金狗打仗,倒这般起劲?去他娘的,破城之日,拿这厮的脑袋祭我们阵亡弟兄”杨彦大骂。
众将无不动怒,纷纷痛骂。天下哪有这种猪狗?他从前作泾原都统制,没见这么不要命屈膝投敌,倒成了精了
“哎,会不会今天这么一惊,张俊就动摇了?”张宪突然问道。
“降个屁他这种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天生的反骨宣抚相公,这种人降了也杀”杨彦余怒未消。他的部队今天攻城东,大型器械多集中在城北,因此部队伤亡很大,能不上火?
“可能性不大,当年攻鄜州,姚平仲逃回来后告了他一状,说是因为他畏战,才导致马五的大军顺利南下,击溃了泾原、环庆、熙河诸路兵马。只这一条,便是死罪更遑论他随后降金?我估计,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所以不敢开城献降。”马扩插话道。
正说着,徐勇徐少帅步入牙帐,向叔父报道:“宣抚相公,方才城上垂下一人。”
第五百七十八章将计就计
第五百七十八章将计就计
“难道让我猜中了?”张宪脑袋里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和他持相同想法的人不在少数,张俊这个时候派人出来,怕是十**了
徐卫不动声色,问道:“人在哪?”
“正在外头剥个精光,且搜着。”徐勇回答道,万一是个刺客呢?徐卫今时今日的地位于陕西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他绝不能有任何闪失。像从前那样亲自参加是想也别想的事,更何况,你处在一个决策者的位置,不需要去执行,拿主意就成。
“马上带进来,看看张佰英想干什么。”徐卫吩咐道。
不一阵,两名士卒掀开帐帘,一人步入牙帐。在场的西军将帅齐齐望去,但见来人三十多岁模样,面皮黝黑,留几缕短须,个头不甚高,但极精壮,很容易就看得出来这是个久经沙场之辈。
一进来,见许多双眼睛盯着他,也没人介绍,这汉子显得有些局促。上得前来,二话不说,先跪下去,拜道:“小人乃城中军官,奉长官命,求见徐宣抚。”
“去你母亲……”杨彦刚起个头,就被马扩制止了。随后自己问道“奉哪个长官之命?”
“奉张俊张都统之命。”那汉子仍跪在地上,不抬头,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所为何事?”马扩又问。
对方似乎有些犹豫,欲言又止,片刻之后,说道:“张都统吩咐,务必见到徐宣抚本人。”
徐卫开口道:“我就是徐卫,说吧。”
那汉子稍稍抬头,打量徐卫几眼,又俯下首去:“斗胆请宣抚相公……”
“不必这帐中没有不相干的人,有话直说,起来吧。”徐卫截断道。
对方起身,正想详细报出自己的名字军籍,泾原副帅徐成突然喝道:“娘的我说怎么看着眼熟齐武,认得我么”
那叫齐武的军官寻声望去,仔细打量着徐成,忽地脸色一变,再次跪了下去,颤声道:“小人见过,见过小帅”泾原军中自有传统,在徐卫的大伯徐茂去世以后,被称为“老帅”,徐原就成了“大帅”,再后来生了徐严徐成,军中便称“小帅”。徐成自小在军营里长大,那齐武原是泾原军官,如何认不得?
“怎么?泾原的?”王禀问道。
“哼这厮是绿林出身,先父见他有些手段,收于帐下听用。他是张俊的部下,当年随那撮鸟一同降了金”徐成愤愤道。这叫丢人现眼娘的,泾原军竟然出了这么多的叛徒
那齐武伏拜于地,额头直贴到地面上,颤声道:“小人,也是身不由己”
“呸你个猪狗一般的东西你可知道你一家老小还在泾原”徐成大骂道。
齐武磕头不止,不敢再作任何辩驳。何止是他?很多泾原降兵降将的家属都还在陕西。若是碰到从前的朝代,你敢投降,全家给你杀绝只是赵宋不搞这种事,哪怕是将领投降了敌国,留在境内的家属也不会受到牵连。历史上,南宋甚至还由朝廷出资养着降将家眷。所以,到底是赵家胸怀豁达,仁心仁德,还是脑袋被驴踢了,见仁见智。
徐卫此时发话道:“齐武,张俊派你出城作甚?”
“回宣抚相公,连日来,西军攻势猛烈,城中已渐渐不支。此前,宣抚相公两次投书劝降,今次,张都统自知难敌。因此派小人出城拜见相公,欲开城投降。”齐武疾声道。
一语既出,帐中将帅面面相觑,还真让张宗本猜准了今天这一惊,张俊还真就动了投降的脑筋
这倒也好他自愿开城投降,免了我军多少弟兄的伤亡只是让人痛恨得紧,他这一降,便保了自己性命。似张佰英这等小人,留着也是个祸害
徐卫一时不语,他推敲着齐武的话,良久问道:“本帅问你,城中还有多少兵马?”
齐武不回答,徐成一怒,暴喝道:“相公问你话”
“尚有马步军一万数千之众”齐武满头大汗。
“有多少存粮?”徐卫又问。
“足可,足可支应半年。”齐武不敢隐瞒,好像他也没必要隐瞒。
一万几千步骑,半年的粮食,如果说张俊铁了心要对抗西军,恐怕还是能再撑一段时间。他今既来献降,倒省去许多麻烦,帐中将帅这么想着。
徐卫抚摸着冒出来的胡碴子,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跪在帐中的齐武。一阵之后,挥手道:“推出去,杀把首级送到城中”
当兵的最实在,只听命令,不问原因。那帐前武士一听宣抚军令,二话不说拥上前去,拖了齐武就走。
“相公饶命相公饶命这两军相争,不杀使者徐宣抚徐宣抚”齐武极力挣扎,却还是被武士拖出帐去。
这事一出,帐中将帅的反应迥然不同。似徐洪、马扩、王禀等人,面色不改,压根没想过阻止。杨彦侧过头去,不解地看着紫金虎,张宪也是皱着眉头不明就里,徐成则起身道:“宣抚相公,这是,这是为何?”
王禀见状道:“他城中有一万数千兵力,粮食足可应付半年,却说什么渐渐不支,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么?”
徐成缓缓落座回去,好像也觉着不对头。这时,又听叔父道:“徐成,你去。”
一怔之后,泾原副帅马上明白了叔父的用意,一抱拳,大步抢出帐去。抬头一望,武士并未走远,他撵上前去,被齐武看见,大声唤道:“小帅救命”
“救你母亲老子是来亲掌法刀,清理门户”徐成大骂道。说罢,唰一下抽出腰间佩刀,命令士兵就地按了齐武,亮出脖子来。两脚一跨,双手高举,那雪亮的战刀带着劲风砍下
“小人有话说”齐武歇斯底里地吼道。
刀在他后颈上方一拳处停下,徐成并未撤刀,沉声道:“说不通,你人头落地”
“张俊是另有打算并非真心投降”齐武闭着眼睛大喊。
徐成脸上一紧,蹲下身去,揪了齐武头发,切齿道:“你给我记住,你quan家都在泾州,敢耍手段,就是宣抚相公不说话,我也有办法”
“是是是,小人句句实言,并无半点虚假”齐武语带哭腔。
“去你母亲的先前当我叔父面,你说了一堆的假话你这厮留不得”徐成说话间,又举起刀。
“小帅听我一言张俊铁心不降派小人出城,不过是缓兵之计,他正征发全城民夫加固城防被西军攻破的城北大门,正在里间修瓮城还有,还有……”齐武已经被吓破了胆,什么底都抖出来了。
在他嚎叫时,徐成已经还刀入鞘,啐了一口,哼道:“留着给宣抚相公说罢”语毕,命士卒押了他再入帐去。
“宣抚相公,这厮还有话说”徐成回到帐内,大声说道。
齐武伏在地上,不等任何问,合盘托出道:“张俊派小人出城,原为缓兵。他已强征了城中男丁加紧修缮。除城门封死以后,更在里间加筑瓮城。还有,宣抚相公前两次劝降书,都被他当众扯碎还有还有,昨日晚间,城中部队哗变。作乱的也是原泾原官兵,张俊被砍中一刀,但很快弹压下去,挑头的将官都被处死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军无固志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徐卫眼睛一眯:“张佰英既然派你出来,你该是他心腹之人?”
“小人被徐大帅招入军中后,就一直隶属张俊部,相随多年。”齐武全身被汗学浸透,真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
徐卫没再问,趁着这个当口,王禀插话道:“张俊派你来,可说过几时开城投降?”
“回长官,张俊既为拖延,哪有期限?只让小人提出条件,想慢慢磨。”齐武知无不言。
“什么条件?”徐成问道。
齐武一时哑了,被这么一吓,他还能记得住那许多条条款款,又恐久不说话招来祸事,慌张道:“左右,左右便是在徐宣抚提出的条件上,再加一些来来往往谈几回,拖延时间”
王禀看向徐卫,见对方还没有发话的意思,又道:“若是放你回去,你如何应对?”
齐武心头一震,看到了生还的希望,忙不迭地说道:“小人若见张俊时,只说徐宣抚答应便是。”
王禀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带他下去,好生看管。”徐卫忽然道。齐武再三叩头,强撑着站起来,被武士架着出了帐去。
他一走,徐卫环视众将帅问道:“你们怎么看?”
“张俊铁心对抗,容他不得不如将计就计,送这厮回去,就说我们答应了。明日,继续扣城”王禀建议道。
徐洪摇了摇头:“如果这齐武回去禀报张俊,说西军答应了条件,而明日我军继续扣城。张俊就会向他的将士说,这就是西军,言而无信,除了死守以外,没有第二条路可走。我认为,齐武不用回了,照常进攻。”
马扩沉吟道:“从齐武泄露的消息来看,城中金军并非一条心。原来泾原军的将士人心思归,毕竟他们中很多人的老小还在泾原。我倒是认为,可以把齐武放回去,一方面让他稳住张俊,一方面联络泾原军旧部,为我等攻城作内应。齐武就算有什么变数,于我军也没有损失,反正已经看清了张俊底细,这延安西城,是必须靠强攻下来才作数。”
“我赞成。”杨彦第一表态支持。
“不失为良策,附议。”徐洪点头道。
“齐武靠得住,能成事,就算意外之喜,要是不成,也无所谓,我赞成。”张宪也道。
徐洪正色道:“宣抚相公,诸位同袍,想过一个问题没有?一旦放齐武回城作内应,我军势必暂停进攻。这不就给了张俊喘息之机?齐武可是说过,张俊正在加固城防。”
王禀闻言笑道:“徐都统过虑了。延安西城已经这样,还能怎么加固?他无非就是在城门里修筑瓮城。自古今来的坚城要塞,你见过哪一座是在城门内筑瓮城的?瓮城本为保护城门,你修在里面有何用?再者,修筑在城里极受限制,张佰英这是自作聪明再者,我军不必暂停太久,容他两天时间便是两天时间,备石材、打地基、筑墙,这样修出来的瓮城,我是真不知道能否挡得住破城锤一撞。”
徐洪不说话了。
王禀越加自得,笑谓众人道:“此外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可以说明张佰英愚人一个”
连徐卫都来了兴趣,问道:“哦?怎么说?”
“宣抚相公不烦出帐看看天,要么今晚,要么明天,必然有雨,他修什么瓮城?反正卑职觉得,张俊离疯不远了。”王禀笑道。
“哈哈正臣兄所言有理。反正下雨,我军也不必冒雨攻城,等他两日便是诸位信不信,两天之后,张俊必然再派人来敷衍”马扩亦笑。
众将闻言皆笑,徐卫也忍不住笑道:“罢了,就这么办吧。”
马扩立即收起笑容,正色道:“相公,齐武这个人虽然不算甚么,但卑职建议,相公单独见一见他,许以重利,他若能在城中内应,可免去我军不少麻烦,也省得士卒枉送性命。”
“怎敢劳宣抚相公大驾?卑职去见他就行”徐成主动说道。
徐卫思之再三,摇头道:“还是本帅亲自去。”
齐武被拖离牙帐之后,被看管在一处堆放兵器的帐篷中。天色将晚,帐中甚是昏暗,他心中又极度恐惧,不知生死若何,正惶惶不安时,帐帘掀开。只见一个身着铠甲,未戴头盔,掌着一盏灯进来,不是徐卫是谁?
齐武慌得一跃而起,俯首道:“相公。”
徐卫也不作声,将那盏灯放在地上,拿脚踹了踹面前一捆东西,知道是枪杆,遂坐了下去,随口道:“坐下说。”
齐武却不敢:“徐宣抚面前,哪有小人坐的地方?小人还是站着吧。”
第五百七十九章里应外合
第五百七十九章里应外合
“你愿站就站吧。”徐卫也不勉强。停了片刻,他继续道“打开窗说亮话吧。之前本帅投书城中,已经说得很明了。你们泾原军当年在鄜州惨败,被围困于大山之中。姚平仲突围而走,你们却没逃掉。虽说降金于节有亏,但也确实是走投无路。这一点,本帅是知道的。”
齐武缓缓跪下去,眼中似有泪花,哀声道:“宣抚相公今日一言,叫降金的泾原弟兄情何以堪呐”
“如今本帅亲提大军来复旧疆,张俊冥顽不灵,执意抵抗,这是自寻死路天也容他不得”徐卫肃色道。
齐武连声称道:“是是,宣抚相公所言在理。”
“你虽奉他之命出城,然能说破他计谋,也算有功,起来吧。”徐卫缓和语气道。
齐武再次一拜,这才起身肃立,俯首道:“不敢相瞒徐宣抚,我们泾原军自老徐经略相公执掌帅印时就追随麾下征战,后来徐大帅接任,待我等甚厚。大帅去世的消息传到鄜延,泾原军旧部莫不悲痛。今宣抚相公提虎狼之师来收延安,城中泾原旧部人心思归,小人若得回城,必多方联络作为内应”
徐卫点点头:“你有此心,说明忠义不泯。好罢,本帅就给你一个机会戴罪立功。稍后,今晚就算了,明天上午你回城去,对张俊就说我答应他的条件,让他两天之内开城投降,西军也会暂停进攻。趁此机会,你可联络西军旧部作内应,但行事务必谨慎小心。”
“小人自知轻重。”齐武道。
“凡是反戈一击者,既往不咎,而且有功。对了,你如今是何军阶?”徐卫问道。
“金人授鄜州都监。”齐武回答道。
“若能成功,本帅保你一州钤辖,家人也可团聚。”徐卫道。
齐武连声称谢,紫金虎看他一眼,又道:“你记住,事情若能成自然最好,不成也无妨。左右这西城城破,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齐武听他如此自信,更不敢有其他想法,保证道:“小人愿以家人性命作保……”
徐卫闻言一笑,不置可否,只道:“歇着吧。”语毕,起身出帐,齐武恭送。
当夜,果然就如王禀所料那般,三更时分开始下雨,一直到早上都没有停止的迹象。齐武在早饭过后获释,离了西军大营,往城池而去。至城下,守军垂下吊篮拉他上去,进了城,直投帅府。
“都统官人,齐武回来了。”
张俊正在吃饭,听了这消息,顾不得饮食,吩咐让齐武到二堂等候,他随后也至。刚踏进门槛,齐武迎上来行礼,张俊一把执住他手,迫不及待地问道:“可见到徐卫?”
齐武面露笑容道:“卑职入西军大营,徐卫亲自接见。”
“怎么说?”张俊又问。
“他已经全部答应都统所提的条件,并暂停攻城,限我军两日之内开城投降。”齐武道。
张俊眉头一皱:“他没起疑心?”
“他倒没有,只是旁人有疑问。不过,小帅徐成向他建议说,西军大举来攻,张俊是泾原旧部,此时献降必然不假,徐卫也就信了。”齐武道。
张俊听罢,一时无语,至一把椅子旁坐定,忽地笑道:“信了便好,他容我两日,两日后,我自有说法。趁此机会,加固城防,以备西军再来。”
齐武心头一动,问道:“都统,昨夜便开始下雨,似此这般,如何施工?”
张俊听他问起这个,牙疼似的咂巴着嘴:“娘的,怎就在这节骨眼上下雨?没奈何,等雨停吧,反正他盼着我投降,我设法跟他拖延便是。”
又说一阵,张俊道:“你辛苦了,去歇着吧,不日怕是少不得还要你走一趟。”
“都统但有吩咐,卑职万死不辞”齐武抱拳道。
“如此甚好,齐武,这城中有些人怀有二心,你是我多年旧部,如今能掏心的,也就是你了。你放心,度过这一关,少不得有你好处。”张俊恳切地说道。
齐武再三保证,这才出了帅府。
金军凭城坚守,士卒或住营房,或居帐篷,军官则驱走百姓,居于民宅之中。这齐武离了帅府,便回住处。盘算着如何联络故旧。当年张俊出征时,泾原军本就不多,只数千人。后来几历战事,有些临阵倒戈,回归了西军,有些战死沙场,难归桑梓。如今这城里,剩下只三千人不到。泾庆军倒是多些,但并不知根底,因此要相约起事,只能拉拢泾原旧部。
可前天晚间,那两个举事作乱的,事前不跟众弟兄商议,草率行动,结果被张俊弹压下去。现在泾原军里,所有统领一级的军官都被立马调换,张俊提拔下级军官起来管兵,这却有些棘手了。
“齐都监,蒋统领求见。”士兵进屋报道。
“请他进来。”齐武随口道。不一阵,只见一汉子,穿领绿袍,未着铠甲,只腰里还系着革带,脚上蹬着皮靴,挎把短刀,踩着一脚泥进得屋内。三十岁不到,颇肥壮,挺着个肚子好似怀着几个月一般。一进来就抬头道:“你这屋怎么还漏雨?不叫士卒翻翻瓦?”
齐武心里揣着事,也不理他。那蒋统领转身在门槛上刮着稀泥,一边问道:“怎么?你这出城一趟,怎么一脸晦气相?”
“有事没事?”齐武抬头道。
蒋领领至他身旁坐下,见左右也无旁人,低声问道:“怎么说的?”
“这事轮得到你问么?”齐武不耐道。
“不是,咱两个是连襟,跟我还不能说?”蒋统领道。
“连襟?你我的浑家都在人手里攥着,咱们这么一打,唉……”齐武摇头叹道。
蒋统领闻言色变,趋身向前道:“怎么?家里人受牵连了?这,不至于吧?朝廷自有法度在”
“现在是乱世,谁管你什么法度?现在眼下陕西是徐九说了算,你是不知道,我这出城一趟,碰上冤家了。”齐武道。
“谁?”
“小帅徐成,看模样,指不定是接了他老子的位,差点没一刀剁了我还威胁说我们这班降将的家属都在泾原,他要如何如何云云。”
第五百八十章攻克西城
第五百八十章攻克西城
蒋统领闻言,一时憋得说不出来话,忽然猛地一拳砸在桌上,愤愤道:“娘的替女真人卖命没讨到好不说,现在连父母妻儿都得搭进去那紫金虎不是两次投书城中劝降?张都统为何不听?他是徐卫的对手么?”
“这事你我作不得主,又能奈何?”齐武苦笑道。
“作不得主?哼前天晚上那两个撮鸟若是多长一根脑筋,来跟你我弟兄通个气,现在,哼哼。”蒋统领冷笑不止。
齐武审视着他,沉声道:“你在我面前说这话,就不怕么?”
“怕怕条俅你浑家是我姨妹,我浑家是你姨姐,你会出卖我?再说,反正都他娘的这熊样了,早晚是个死”蒋统领骂个不停。
“隔墙有耳。”齐武提醒道。
蒋统领四周望望,一脸地不屑,但嘴里再也没有说半个字。忍了一阵,又止不住问道:“你出城到底怎么说的?”
齐武思索片刻,这才开口道:“都统假借献降,欲拖延时日,徐卫已经答应了,限我军两日之内投降,否则城破之日……”
“两日?两日能作甚?征发些民夫,堵个城洞,修个破城,就能挡住西军?昨日那北门是怎么破的?你说张都统怎么就……哎,女真人是他亲爹怎地?”蒋统领又有些把不住了。
齐武一声沉叹:“你有所不知,我们都可降,惟独他不行。”
“这又是为何?”蒋统领不解其意。
“当年在鄜州,熙河小太尉率部扣城,张都统引我等拒甘泉之敌。结果怎么样,你知道。光这条,就是死罪再加上他顽抗这许久,伤了西军弟兄多少性命?徐宣抚能饶过他?就算徐九能放他一条生路,那西军诸路大帅,比如小帅徐成这等,能容得下他?所以,他这才打算一条走到黑”齐武道。
他那连襟顿时就怒了,切齿道:“他要作金国忠臣,那是他的事怎拉着我们弟兄陪葬**娘的左右是个死,老子不如去一刀捅死他”
齐武瞄他一眼:“你说这没用你现在手里一个兵都没有,能成什么事?”
“兵?嘿,张佰英虽然收了我兵权,可我那千把弟兄只须一句,便跟着我拼命现在那新统领也是我过命的交情真想干,没什么不行”蒋统领沉声道。
齐武听在心里,觉得差不多了,试探着问道:“怎么?真想干?”
这话引起了连襟的警惕,反问道:“兄弟你是什么想法?”
齐武一时不答,起身去掩了房门窗户,又听雨声滴答,估计无法窃听。这才匆匆回座,压低声音道:“真想干,现在有个机会”
蒋统领心头一震,变色道:“什么机会?”
齐武遂将事实的原由简明扼要地告知,着重强调了徐卫的许诺,连襟听罢大喜,激动道:“这便是你我弟兄的活路没说的,干游奕军有两个统领跟我相好,一并算上他们”
“别你我不是外人,因此相告,千万别牵涉太广,否则容易出事我大概也能动用个七八百人,就你我两个”齐武厉声道。
“好好好,具体怎么干,我听你的”蒋统领挪了挪肥胖的身躯,都快有些坐不住了。
“两日期限一到,张俊少不得还要派我出城,到时我跟徐宣抚联络好信号。等西军一攻城,咱们内应外合这事暂时你知我知,万万不可扩大”
初六下了一整天的雨,初七凌晨才停。张俊在城里的工程根本无法开展。到了初七下午,他命各处开始赶工,但两天期限已到,不得不再派齐武出城,入西军大营为使。借口说城中还有西军系统之外的势力需要摆平,请徐宣抚再宽限时间。
齐武自然将这些内情合盘托出,并汇报了自己的成果。徐卫指示他,如果天气不变,最迟初八下午,西军就将发起总攻,命他作为内应,并约好信号。
齐武回城以后,对张俊仍说徐卫答应宽限三天,但这是最后的让步,三天之后若再不开城投降,西军一旦进城,执兵仗者皆杀张俊由是不疑。
初八,大晴天。上午,没有任何异样,张俊还以为自己缓兵之计作得漂亮,徐卫被他牵着鼻子走,命各处加紧赶工修筑瓮城。
瓮城这个东西,本来是一些规模庞大的城池为了保护城门不破,就在城门之外再修一座小型的圆城或者是方城,把城门包起来。现在张俊把瓮城修在城内,他的本意是为了防止城门被攻城之后,西军长驱直入,有个瓮城再挡一挡,总聊胜于无。
但是,城门内,紧接着的就是街市民居,这就注定这个瓮城的规模不大,墙也筑得不能太厚,基本上没多大的意义,不过垂死挣扎而已。可是孤注一掷的张佰英,还是把这些当成救命稻草,十分重视。
北门,日前激战所留下的血迹仍在。民夫们一片忙碌,正在士兵驱赶之下,修筑工事。一座高丈余的土城已经冒起,民夫们或挑泥土,或夯土墙,心中不住地咒骂着。
“都统,这土墙怕是经不住打啊。”不远处,张俊正率一班将佐和卫队行走在满是深坑,刚用泥土填充起来的街道上,前来视察。
张俊没回应,他也是无可奈何,时间紧迫,哪有工夫去弄石材来筑城,土城凑合着用吧。齐武也在随行之列,只不过铁甲卫士将张佰英团团围诠,即便是他,也近不得对方的身。眼下已过正午,西军随时可能发动进攻
他们这行人正在往城门口走,突然,北城城头上的士卒呼喊起来。众人抬头一看,只见士卒奔走,也不知发生何事。
张俊脸色一变,正惊讶时,便望见城顶上石弹呼啸而来其中一颗飞过城头,正落在他身前十数步外,巨大的响声之后,打出一个深坑来
西军又开始攻城了
修筑瓮城的民夫惊叫连连,顾不得监督的士兵,四散奔逃而城上的守军则全部缩在平头墙之后不敢露头张俊大骇他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事情猛然回过头去,死盯着齐武,吼道:“徐九不是宽限三天么”
“这,都统,卑职委实不知”齐武俯首道。
顾不得他,张俊放声喊道:“快增派兵力上城,两处城门务必死守快”说话间,石弹乱飞,卫兵护着他仓皇向帅府而去,随从也一哄而散,齐武趁乱脱身而去。
城外,砲击仍在继续,一百余座威远巨砲不断地朝城池抛射着巨石。数万雄兵立于砲阵之后,作势待发今天,必破城池
一顿饭的时间之后,砲击停止,立马于阵前的王禀高举战刀,厉声喝道:“进攻”
“弟兄们破城立功啊”领军的军官们放声大呼,身先士卒之前,朝着延安西城冲去数万士兵如潮水一般涌动,黑压压一片,全都压了过去
城头上,听到冲锋号角的金军士卒站起身来,箭入矢道,弓弦绞开,准备从射击排孔中发射。
这一段城墙,是由降金的环庆军负责,番号为游奕。作为曾经的西军一员,环庆军的素质比那些汉签军高出不是一点半点,他们也被张俊配备了强弓硬弩,可说是攻城西军的强敌
此时,一名统制,多名统领都在城上指挥作战。眼看着西军如潮而来,这些环庆旧人也只能横下心,没奈何,各为其主,身不由己
那游奕军统制官全副戎装,正观察着西军冲锋进度,冷不防身旁有人喊道:“沈统制。”
侧首一看,只见自己手下两名统领跟在一人身后。那人他认得,好像是泾原军旧部改统的克敌军一个统领,姓蒋。让他觉得奇怪的是,这蒋统领额头上划着两条泥痕,不知何故。
“何事?”沈统制问道。不对,这厮已经被解释指挥权,怎么又上城了?
“闲话少扯我们泾原军弟兄已经决定反水,回归西军,听徐宣抚节制。你们环庆军怎么说吧”蒋统领手里捉着明晃晃的战刀,声色俱厉地问道。
这话一出口,不但沈统制,那四周听到的士卒也是心胆俱裂这可如何是好人家马上打到跟前了,这头却闹起了内讧
“统制官人我等本是西军,眼下城破难免,何必替女真人卖命?替张俊送死?卑职两人方才已经听从蒋统领建议,命令所部不许抵抗,反戈一击”一名游奕军统领说道。
沈统制侧着一看,西军攻城部队已经快入弓弩射程范围之内浑身打个冷战,放声喊道:“不准放箭不准放箭”
他一叫唤,四周的士兵都松了弦,跟着喊成一片。远近的环庆军旧人不明就里,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这才是弟兄沈统制,速速命你部士卒在额头上划两道泥痕,这便是与西军约定的信号额上无痕者,皆杀”蒋统领说完这句,转身就走
那沈统制毫不迟疑,俯下身去在地上摸了一把稀泥,叉出两指划在额头上。而后将牙一咬,大喊道:“**娘的弟兄们,反水”
“统制有令反水”此起彼伏的呼声回响在城头上。手足无措的将士们如梦方醒,纷纷有样学样,都在那地上沾了稀泥往额头上划。
“走先干了砲群”沈统制反应挺快,操着刀就往城下奔
却说城外西军攻城部队,都押着器械,顶着旁牌,拿出无比的勇气冲锋。哪知一路过来,虽也有些矢石,但远远不及前些天那么猛烈。一路冲到城下,搭上云梯、飞桥、鹅车一股脑的往上窜
城北完全陷入混乱之中额头上抹着两道泥痕的泾原环庆旧部四处冲杀头一个下手的,便是各处马面上的弩手。这些人正全神贯注射杀西军,冷不防内鬼袭来,杀了个措手不及
那城下的砲群,正猛力朝城外抛射石弹。突然有士卒发现大股“同袍”朝他们冲过来,发觉不对头,便有人开始撒了砲绳往后退。那股“同袍”冲过来,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脑就是一顿猛砍狂刺操砲手都没有兵器,眨眼之间被砍翻一地,鲜血横流
“西军上城西军上城弟兄们,反水”这样的呼声,到处都是
一座城防,敌人要从外部攻进来,非常困难。可一旦内乱,那就太容易了这比不得野外争雄,大家都在一条贯通的城墙上,泾原环庆旧部一反,兵分两路冲杀,其他部队哪里还顾得上守城?
而西军将士没受到压制,顺利登上城头,本来举刀就要排头砍去,定睛一看,娘的,这厮额头上有记号,是内火子一时之间,那城头上跟下崽子似的,西军士兵不断涌入
王禀手搭凉棚眺望城头,嘴角不经意间露出一丝笑意,去你**,张佰英,稍后老子进城跟你亲近你这泾原叛徒
身后响起蹄声,王禀回头望去,顿时大喊道:“宣抚相公,今日破城必矣”
徐卫上前,勒住战马,望了几眼,波澜不惊道:“尽速撞开城门,大军掩进。”
“得令”
却说张俊回到帅府,越想越不对头,晃眼一看抢进来的将佐里,独独少了齐武,心头狂震,即命卫士抓捕可这齐武没抓来,却等来一桩祸事
“都统大事不好城上守军反水助宋西军进城了”一将连滚带爬闯入节堂,声嘶力竭地喊道。
张俊听了这话,脑子里轰的一声震得三魂六魄都出了窍完了完了全他娘完了
“都统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佐官们七嘴八舌地问道。
张俊脸色铁青一语不发突然,他奋力推开众人,抢出节堂,不知往哪处去那些佐官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一阵之后,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愣着作甚不趁这机会立功,等徐卫进来将我等尽数诛杀么”顿时,一哄而散
整个延安西城乱成一锅粥,守军自相攻杀,西军源源不断老百姓不明内情,只听得杀声震天,巨响不这都欢喜不已好了好了看这动静,王师进城了
“闪开发炮”北城城门洞里,刚刚炸开城洞的西军士兵,正拥着一门飞火炮只见炮起火发,那铁炮弹在半截土墙上轰出一个洞来巨大的轰鸣声震得士卒们两耳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见。
“撮鸟们别轰了这破墙一推就倒”一名指挥使大叫道。随后指挥士卒抬了撞杆,一气把土墙撞得洞口大打
“缴械不杀投降免死”威武的吼声响遍全城蜂拥而入的西军将士四处突杀,除有记号的内应之外,凡是不弃械跪地,而着甲执兵者,就地格杀
不到一个时辰延安西城攻破四面城墙皆被西军控制只城里还有零星战斗,大势已定将士们肚中尚饱,这战事就快结束了。
齐武的连襟,那蒋统领引了一伙军汉杀入帅府,本想活捉张俊,却觅不得踪影。便把滞留帅府之内的一班文武佐官砍尽了充数随后又冲入后堂劫掠,仍寻不到张俊
“娘个批那厮难道上天了”浑身是血的蒋统领骂道。
“统领方才有张俊卫士看到他抢出帅府,一个兵也没带,不知投何处去”
“肯定在城里搜掘地三尺也给老子揪出来抓住张俊,徐宣抚面前大功一件”
晌午之后,延安西城内已不闻交兵之声,西军全面控制城池。张宪等将已经入城,稍作清扫,以迎徐卫。
而此时,徐卫正在营中,听取吴玠派来的部下汇报战况。那据守东城的韩常几次组织兵力出城,都被吴晋卿杀退。今天,听到喊杀声,韩常知道西军又在扣城,尽起女真本军来战,眼下正杀得激烈,隔断河流通道的秦凤军一部兵力处于劣势,打得胶着了。
“去进城把张宗本叫出来,让他火速率四千精兵往援”徐卫下令道。
传令兵刚走,徐成就进入帐内,满面喜色向叔父报道:“禀宣抚相公我军已经全面控制西城,请相公入城安民”
“你先去,我这还有事。”徐卫挥手道。
徐成本来欢天喜地,满心激动,却见叔父跟没事一般,只得退出帐来。心中暗思,父亲在世时常说,你九叔旁的不算,但这遇大事有静气,确实不俗,要多学。
“这西城一破,便只剩下东城。东城估计是韩常亲自坐镇,也不惧他,我各路乡兵义勇陆续赶到,又有城中降兵可用,到时集他十余万人马再作计较。趁这战胜之威,亦可将北面的绥德各处收复,陕西全境,就都在我掌握之中了。同州之敌被锁死,蒲津关至今也没有动静,看来,局势大体是稳当了。”
徐卫站起身来,动了动脖子,又甩了甩腿,走出几步,掀起帐帘,眺望延安西城,一声轻笑。
第五百八十一章 张俊伏诛
上常说“血洗”,多是些夸大之辞,但用在此时的延安西城里,却再恰当不过。【虾米iamiiwee且不说西军勇武,杀敌众多。只那泾原环庆两军的旧部,杀散了城头上的金军还不算,又到城里四处屠戮,溃退下来的金军自不用提,甚至连那剃了发,改了祍的百姓也杀得不少。
西军一直以来名气大,一是因为剽悍,二是因为难制,军纪本就不好。徐卫整顿西军,他的嫡系倒是纪律严明,令行禁止,但其他几路兵马或多或少还有些旧习难改。更何况是这些脱离了西军多年,受到金军影响的降兵?
他们只顾着立功,反正城中百姓都跟女真人模样差不了多少,徐宣抚又认不出来。多砍几个脑袋,一是补咱的过,二来也算是立功。结果这么一搞,把个延安西城杀得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老百姓全窝在家里,根本不敢露面!
徐卫进城的时候,士卒们其实已经简单清理了一下,但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满地的血迹和堆积如山的尸首。就这么一步一个血脚印走到帅府,召诸将来见。
“宣抚相公,金军除投降之外,余众尽皆授首!”杨彦铠甲上血迹斑斑,抢入节堂大声禀报道。话刚说完,徐洪、王禀、齐武等人先后入内,又有几人面生,估计是城中的内应。
“禀相公,得降兵五千余人,城中军械粮草已经封存,暂时没有具体数目。”王禀报道。那齐武又上前拜道:“赖相公神威,西城光复。此役,三千余人作为内应,如今战毕,各级统兵官特来拜见徐宣抚。”语毕,他身后几员战将都上前来施礼。便是他连襟蒋都统、游奕军沈统制及帐下两名统领。
徐卫扫视几名降将,问道:“你等都是当年随张俊降金的西军旧将?”
这句话一问,那四人骇得跪了下去,沈统制军阶最高,伏地请罪道:“昔年身不由己,无奈降金,还请宣抚相公降罪。”
“罢了,你等举兵为内应,助破城有功,再者本帅事前已经承诺既往不咎。从前的事,就此了结,看你们以后吧。”徐卫说道。
四名降将谢过,这才起身。齐武趁机报道:“原本,只有卑职与蒋统领商议举事。临时才知会游奕军,幸得沈统制与几名统领深明大义,当机立断,方才将金军撵下城去。”
“嗯,都有功,待战事结束,自当嘉奖。”徐卫许诺道,五人都称谢不已。
杨彦一直憋着,此时见徐卫说罢,赶紧问道:“张俊何在?”
几员降将都答不上来,最后齐武硬着头皮道:“据说,西军进城时,张俊只身逃离帅府,不知所踪。”
“真个咄咄怪事!大军攻入城中,他还能飞出去不成?”杨彦怒道。
“杨大帅息怒,卑职已遣军四处捉拿,想来是逃不出城去的。”齐武小心翼翼道。【虾米iamiwee
正说着,忽听外头一片喧闹,众将侧首望去,只见节堂外,众多的士卒围作一团,正吵闹着。【虾米iamiwee杨彦眉头一皱,大步抢出去喝道:“节堂重地,乃军威所系,你等休要聒噪!”
一指挥使上前抱拳道:“大帅,踏白游骑拿住了张俊,弟兄们不齿这厮行径,正打他!”
张俊!杨彦吃了一惊,推开士卒挤出去,定睛一看!只见人群中,有一个汉子被五花大绑,已经被士兵们打得站立不稳,口鼻流血。因他穿得破烂,头发又散下,脸上还抹着稀泥,看不出本来面目。杨彦上得前去,拿衣袖在他脸上抹了几把,仔细一认,正是张佰英!
“这是谁逮住的?”杨彦大声问道。
“回经略相公,卑职引部巡弋,在南郊遇上这厮,起初并未生疑。哪知他见了官军就走,卑职引众追上前去拿住,方知是张俊。”一名马军军使报道。
杨彦一拳捶在他胸口,笑道:“好!拿住首恶,记你一功!”
“多谢大帅抬举!”那军使眉开眼笑,此番怎就这般走运。原本攻城没我们的份,谁料到张俊居然潜到城外!这运气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押进来!”杨彦一挥手,抢先奔入节堂去,报告了此事。上到徐卫,下到各将,无不诧异。这延安西城,铁桶一般的城防,张俊是怎么混出城去的?莫非他还Cha上翅膀作鸟人?
片刻之后,士卒押着他来到堂中,王禀徐成等将都奔上去辨认,果然是张俊无疑!
“去你娘的!连日来坏了多少西军弟兄的Xing命!你这腌臜猪狗,死期到了!”徐成大骂道。不怪他动怒,这宋金开战以来,西军投降将领级别最高的,当是前鄜延经略安抚使张深,紧随其后的,就是这个前泾原经略安抚司都统制张佰英。他作为泾原副帅,又是徐原的儿子,脸面上自然无光。
张俊在节堂门口被愤怒的官兵一顿打,口鼻流血,听徐成骂他,也没有任何反应。只抬起头来晃了一眼,见在场的人都是从前西军同袍,再往上看,便看到了徐卫,嘶声道:“今日兵败被擒,无话可说,但求徐宣抚赏个痛快。”
“呸!你还有甚脸面在宣抚相公面前说话?当年派你和熙河姚经略一道去攻鄜州,你畏战避让导致大败。非但累及泾原环庆两军,更让宣抚相公也身中两箭!你还想要个痛快?说,你他娘的是怎生逃出城去?谁放的你?”杨彦火气比徐成还大。
张俊抬起头来,目光在几个降将身上打转。凡是被他目光触及之人,无不如避猛虎!干!这厮该不是死到临头还反咬一口吧?
“张佰英,宣抚相公问你话。”王禀沉声道。
“我住处有地道直通城外。”张俊小声道。
“地道?你是早想好了出?张佰英啊张佰英,你口口声声与城共存亡,却预先留一手,可惜天网恢恢,你这等反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齐武怒声道。
那几名降将更加上火,直娘贼,徐宣抚两次投书劝降,你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又是扯书,又是陈词。原来却是让我等替你送死,自己临阵开溜!
“行了。”徐卫唤了一声,堂中顿时肃静。
“张俊。”徐卫直视着叛将。
张俊低着头:“在。”
“当年那些事就不提了,我只问你一句,本帅不忍百姓士卒遭祸,给了你两次机会,你均不作回应,反而派人来拖延时日,冥顽不灵,到底为何?女真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如此死心塌地?”徐卫正色问道。
张俊一时沉默,良久,嘶声道:“相公虽然投书劝降,但张某自知已不容于西军,反正都是死,不如搏一搏。”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马扩Cha言道:“谁告诉你说不容于西军?难道宣抚相公在劝降书里没说清楚?只要你开城,既往不咎,甚至保留你的军阶。如此宽大,你竟不为所动?或者说,你自信这城池能挡得住西军雷霆一击?”
张俊倒有些不耐:“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徐宣抚,万请念在我往昔功劳上,给个痛快!”
“直娘贼!你倒硬气!宣抚相公,将这猪狗拉出去,受穿箭之刑!”杨彦喝道。
张俊脸上闪过一抹惊恐之色!穿箭,并不属于《刑统》规定的刑罚,而是军中流传的“私刑”。即将犯人绑缚吊起,命射术精绝者由四肢射起,乃至躯干,最的一箭必射咽喉。受刑者往往身中数十箭不死,哀号不绝……
马扩转身对徐卫道:“相公,此贼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息军民怨恨。”
徐卫想了一阵,点头道:“枭首。”
十月初九午时,张俊被斩于西城闹市,枭首示众。行刑之时,多达万余军民围观,无不拍手称快。张俊既死,金军亦降,西城宣告光复。徐卫得降兵八千,物资无算,可谓兵威正隆,士气百倍。
至中旬,从关中征发来的乡兵义勇陆续赶到,徐卫手握十五万人马,目标锁定韩常亲自坐镇的延安东城。在此之前,韩常组织的多次进攻,都被吴玠杀退。在初八当天,打得最激烈,金军一度占了优势,幸而张宪火速驰援,金军再次败退入城。
十月中旬,徐卫十五万人马将延安东城全面包围。他知道,东城恐怕是最硬的一块骨头,因此不急于进攻。围城之外,遣永兴帅杨彦引偏师南下攻鄜州,又命徐洪引两兴军北上。结果出人意料,杨彦带着一班张俊的旧部兵临鄜州城下,不费一兵一卒,只齐武一人便说得鄜州城门大开,守军全部弃械投降。
当时,除延安东城和关中平原上的同州城以外,尚有延安府北部数十个军寨堡垒和绥德军未复。徐洪遣子徐勇,引数千军收延安北部,他自率两兴安抚司主力攻绥德。其实这些地区已经没有多少金军的兵力,两兴军自然是势如破竹,半个月之内,如摧枯拉朽一般扫荡各处。
至此,基本上可说大势已定。徐卫在给徐处仁的报告中也称,“所余者,惟延安同州两城,虽固难骤拔,不过早晚而已,宣相但请高枕。”
这个情况,身在东城内的韩常自然也清楚。西城一陷,他就知道金军在陕西大势已去,但直到此时,他仍旧抱有一线希望。延安东城比西城更加坚固,且兵力更多更强,物资也更为充足,还是他亲自坐阵,他有足够的信心可以撑上相当长的时间。只要在这期间,金廷能够大规模入援,那就还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尽管他也猜得到,徐卫既然敢驱使主力进攻延安,肯定会先图蒲津浮桥。浮桥一下,入援之路就断绝了。因为要从河东进入陕西,只有两个地方可以渡河,一是蒲津关,一是风陵渡。这两个地方,只要有数千兵守护,任你雄师百万也绝难过来,除非再撞一次大运,黄河冰封,可那起码也是寒冬腊月的事情。
但韩常坚持认为,金廷是不会放弃陕西的,一定会广选精兵强将,大举入援。他就这么一直眼巴巴地望着,望到了十月底。让他奇怪的是,十几二十天里,围城的西军一直没有进攻,这让长于城池攻守的他不禁怀疑,难道徐虎儿想困死我?
延安西城几天以前,徐卫就从帐篷里搬到了西城来住。经过大战之后,城池破坏很严重,百姓的损失也不小,目前正着力恢复正常秩序。
徐卫住的这地方,据说从前是张深的别院,条件非常不错,比他在秦州的官邸还豪华。吴玠打一进门就开始,就惊叹这位前鄜延帅会享受,问明宣抚相公在书房后,他径直寻去。
“相公。”吴玠立在书房之外唤道。
“是晋卿?快进来。”房里传出徐卫的意思。
吴晋卿跨进门槛,打量着这间古朴的书房,笑道:“张深带兵不行,搞这些倒有一套。他若得知宣抚相公住在他的别院里,不知作何感想?”
徐卫正坐在案桌后,面前摆着一堆书,其中有一本还摊开着,吴玠见状,遂问道:“卑职没有打扰到相公吧?”
“左右无事,随便翻几。”徐卫合,吴玠一看封皮,原来是本朝编写的通鉴。
两人到旁边坐下,唤士卒奉了茶水,吴玠也不等对方问,开门见山道:“相公,这围城已二十日,但迟迟不得军令。前些时候问,相公说还要考虑考虑,不知……”
徐卫摸着刮得干净的下巴沉吟道:“有些作难,因此不决。”
“相公可是担心东城高大坚固,急切之间攻不下来,而且必将折损将士?”吴玠追随他多年,如何不知他心事?
“正是。”徐卫毫不隐讳道。“韩常不比张俊,他是金营名将,倒不是说他本事比张俊大。而是他的心比张俊铁,他的兵也比张俊强。以我军目下的兵力,攻城倒是足够,也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大规模的伤亡难以避免,我这才一直没有下令。”
第五百八十二章 长期围困
吴玠缓缓点头,这倒也是。打仗确实免不了伤亡,但目下的情况有些特别。整个陕西境内,绝大部分已经被西军收复,只剩下同州城和延安东城这两处,剩下的诸如绥德军境内和延安府北部一些军寨堡垒<<看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于大局已经没有影响,而且克定也是早晚的事。
最重要的是,目前的陕西是封闭状态。河东河南进入陕西的通道完全被西军控制,金军想入援也不说完全没有可能,但确实难如登天。拿河中府的金军来说,至今耶律马五没有渡河,不是他怕了,而因为要从河东跨黄河进入陕西,只有两个地方,一是蒲津关,一是风陵渡。在正常情况下,这两个地方只要有兵防守,金军就不可能过来。除非再像当年那般,黄河冰封,金军履冰入关中,但这种事可遇而不可求。
综合起来看,对延安东城,可以只围不攻。反正咱们粮道畅通,补给安全,且不用担心有援兵突至。一念至此,他对徐卫道:“宣抚相公,依目下情况来看,延安东城固若金汤,骤然之间难拔,不如就实施长期围困。”
徐卫这些天其实就一直在考虑这个事,听吴玠提出,来了精神:“我也正是这么想的。马上快到冬月了,正是播种小麦的时节。延安、同州、丹州、鄜州、华州、绥德多处,田地荒芜,无人耕种。莫如困住东城,四面立营,屯田固守,断其出入联系,以待自乱。”
“正是,耶律马五在河中府已经有些时日,但迟迟不动,以卑职猜度,他非是畏惧西军,实则无可奈何。金军要过黄河,除非就是再遇上冰封,这种可能性不大,即便成真,现在陕西大势已定,他过了黄河又能怎样?同州有熙河军永兴军,此地更有十数万人马!还惧他马五?”吴玠赞同。
徐卫站起身来,舒了口气,朗声道:“开战之前,我一再强调速战速胜。就是担心金军大举入援,今蒲津关为我所扼,鄜延一路只剩孤城,夫复何惧?今明两日召诸路帅守相商,尽快施行。”
建武四年十月底,徐卫在会聚文武商议之后,决定对延安东城实施长期围困。西军再次祭起金军惯使的“锁城法”,构筑工事,设置障碍,断绝东城内外交通和联系。四面立营,分遣乡兵义勇和部分正军,在延安本地和鄜州、绥德等处垦荒种地。
这一切,被韩常看得清清楚楚。其实,西军若是发动猛攻,他倒不惧,反而对方跟没事一般,实施围困,却让他胆战心惊。因为如果西军没有万全的把握,就不会这么悠哉。莫非,徐卫断定金军不会入援,或者说无法入援?
时延安东城里屯积了大批物资,还可以支撑四个月,扛到明年开春没有问题。但西军不来打,金军就只能在城里空耗,粮食吃一粒少一粒!想突围?基本不可能,上城看看外头那惊人的阵仗吧,徐卫至少都有十万以上的兵力!再说,你突围之后往哪跑?
韩常虽然恐惧,但却还保持着信心。西军一旦开始屯田围困,他在城里也拿出对应的措施,首先就是节流。规定凡是没有战事,从军官到士卒,日常用度减三成。如此一来,凭屯积的物资,可以撑半年。其次,就是清剿百姓存粮,派部队挨家挨户掘地三尺地搜查,敢藏匿粮食者,死罪。城中实行配给制,每家按人头配给口粮,数量嘛,只要你一家人每日除了煮饭吃饭和出恭,其他时间都躺在床上别动,保留体力,应该不会饿死。
这两条策略实施之后,韩常乐观地估计,金军最多可以撑到七个月!两百多天!至于七个月之后的事,那再说吧。
十一月初,徐卫鉴于已经开始实施围困策略,延安已经不需要太多的人马。遂留泾原军和两兴军继续驻守延安,五万乡兵义勇就此扎根陕北,自率秦凤永兴两军南下入关中平原。
同州,朝邑县。
县城北门外,熙河帅姚平仲、副帅关师古,以及平仲之弟姚必隆等熙河帅司主要官员列成队等候。
小太尉志得气满,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精神。按说现在还是作战期间,他却穿着一身整齐的紫色公服,顶着长帽翅的幞,腰里扎根明晃晃的金带,盛装出现。
“大帅,此番我军虽只攻蒲津一处,但却开胜利之先,较其他诸路并不逊色。徐宣抚想必有数吧?”关师古趁着人未到,随口问首。
姚平仲看他一眼,笑道:“你操个甚心?早在宣抚相公兵出潼前之前,就已经说了这事。诸路同袍能在陕西境内安然作战,还不是因为我熙河勇士夺取蒲津之故?徐宣抚何等人?自然有分寸!”
“哈哈,大帅之言在理。想那耶律<<看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马五,前些时候还投书过河,声称要践踏关中,可时至今日杳无音讯。”关师古亦笑。
“哼,想过河哪有那么容易?昔日魏武战马超等关中诸阀,派徐晃朱灵将数千兵在此地偷渡,以魏武之雄尚且不敢大意,何况区区马五?”姚平仲不屑道。
说话间,一彪兵马自北南来,姚平仲忙整肃衣冠恭迎。眨眼之间,对方奔至面前,那为首一人,身披铠甲,跨坐良驹的,不是徐卫是谁?
姚平仲大步迎上,等对方马一停稳,就抓住缰绳,大笑道:“平仲在此恭候相公多时!”
徐卫翻身下马,也是一阵爽朗的笑声:“怎敢让姚经略替我牵马?”
“哎,若是旁人便罢,宣抚相公这马岂是谁都牵得?”姚平仲声如洪钟。那熙河一众文武也上得前来,纷纷见礼,将徐卫一行迎入县中。早在县衙厅堂上设下了宴席,替徐卫接见洗尘。
至席上,依官阶落坐,徐卫这边随行的有制置司参谋军事吴玠,秦凤帅司参议军事马扩,统气官杜飞虎,以及几名干办公事,书写文字之类的佐官
第五百八十三章 同州投降
“宣抚相公,不是说两兴军也一同南下么?怎不见杨经略踪影?”姚平仲挨着徐卫坐下之后问道。
“哦,杨帅且在澄城安顿兵马,未能同行。”吴玠随口道。
“原来如此,当日宣抚相公引主力北上之后,卑职听说杨经略引军久攻丹州不下,只是军令如山,否则该当援他。”姚平仲笑道。
上下官员都入座,那席上都是些陕西本地饮食,不甚稀奇。只是有人注意到,这摆满了两桌菜,却不见一壶酒,怎么,吃素饭?吴玠拿这话去问,姚平仲笑道:“作战时严禁饮酒,这是铁律,宣抚相公不开口,平仲哪敢造次?”
在座的大多是带兵将领,粗犷惯了,哪人平日里不好饮两口?听了这话,都把目光转向徐卫,希望他能点个头,大家痛快喝一场。倒是人逢喜事,紫金虎也不想扫众人的兴,大方道:“罢,上酒,今日与诸君痛饮!一醉……算是,还是点到即止。”
“哈哈!”众人一片哄笑,不一阵便有士卒抬了酒坛进来。
吴玠一拍桌子,大声道:“来来来,先打两角来我尝尝,几月未沾酒气,当真憋得慌。姚经略,但愿你这酒别叫我失望!”
姚平仲亲自提起一坛,自信道:“参谋官人只管放心,若说这酒不好,你往我脸上泼!”
当下,众人欢欢喜喜,都满上杯碗,姚平仲算是地主,首先举盏起身,这开场白素来不好说,他端着酒碗哎啊几声,这才道:“今日这酒,算不得庆功,只是宣抚相公和诸位长官同僚征伐辛苦,权当接风<<看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洗尘!来来来,卑职先代表熙河帅司一干人,敬徐宣抚一杯,贺连战连捷,收复失地!”
熙河众将官喝声彩,都举杯起身敬向徐卫。后者端起酒碗,朗声道:“希晏,你这碗酒却敬得早了。待延安平定,陕西光复,诸路帅守收兵之时,再敬不迟。这碗,算是本帅敬诸位熙河弟兄,有你等夺取关桥,隔断黄河,诸路大军方可在陕北从容作战。这复陕首功,当推熙河,是也不是?”
“是!”在场所有人一声高呼。
“这碗酒,熙河众将该不该喝?”徐卫又问。
“该!”众人轰声应道徐卫将碗一伸,笑而不语。姚平仲直摇头,而后又频频点头:“要说人徐宣抚该是我们西军总帅,听相公这话说得多体面?罢,熙河文武都听了,干!”
“干!”众将虎吼出声,捧了碗盏一饮而尽,饮罢之后,都呼痛快。姚平仲忙得不得闲,亲自替众人添酒,啥也不说,先干三碗。
“来,相公,这回该是卑职敬了吧?”姚平仲举碗笑道。
徐卫连连摆手:“稳一阵,稳一阵,我这午饭都没吃,空着肚子,三碗一下肚,全都上头了,待我吃几筷子菜,再跟你拼!”
姚平仲也不勉强,趁这空档,他问道:“对了,宣抚相公,怎么听说党项人还来插一杠子?”
徐卫不回答,手指对面一人,众将皆不解其意,只见那人倒也磊落,径直端了碗,恭敬四方,不卑不亢道:“诸位同袍,在下李世辅,草字君锡,初次见面,先干为敬!”语毕,一饮而尽,丝毫不拖泥带水。
众人喝声彩,却都不知他是何来历,只看他一副党项人装扮。熙河副帅关师古趁给他添酒之际问道:“这位兄弟是党项人?”
“正是。”李世辅答道。
“却不知是哪一系?”关师古又问。大宋“熙河开边”,讨伐西夏,持续近三十年,熙河军一直是主力,所以熙河将帅对党项十分熟悉。党项人中,拓跋氏曾经在唐时被天子被赐“李”,至宋时,已经分出多支,因此关副帅有此一问。
“苏尾李氏。”李世辅答道。
一听这话,那熙河众将官立时对他刮目相看,苏尾九族是党项大族,其中的李家从唐朝开始世袭“苏尾九族都巡检使”,在西军中,虽然不如折家那样称将门,倒也颇有名气。
姚必隆此时插话道:“不知昔年鄜延管内安抚使李永奇是足下谁人?”李永奇曾经是鄜延帅司重要将领,后来据说是跟随张深降了金,莫说这李世辅就是此次西军攻延安的降将?
李世辅脸色一暗,沉声道:“乃先父。”
死了?姚平仲盯了弟弟一眼,怎么问话呢?
马扩见状,替李世辅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当年张逆降金,其部将多人被裹胁,李氏父子便在其中。但历年来,一直思念回归,前两年,李公和君锡曾密谋回宋,宣抚相公还指示环庆刘经略接应。只是天不遂人愿,事泄致败,李公永奇不幸遇难。君锡只带二十六骑投奔西夏,问夏主借兵复仇。”
那熙河众将听到此处,不禁又高看他一眼。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李世辅只二十六骑投夏,仍欲借兵复仇,倒不失为一条铁汉!
“夏主轻易不肯,给三千精骑,命他平巨寇,君锡一战成功,生擒敌酋,夏主大喜之下,既起兵二十万助他攻金报仇!”马扩说到此处,故意停顿一下。
熙河众将变了脸色!二十万!挤干水分,六七万总有!往年咱们跟党项人打仗,必是重大战役,夏主才会投入如此之多的兵力。此番,虽借口替李家报仇,恐怕实际上没这么简单!
这些人尽管知道惊险已经达去,但仍不禁捏把冷汗,急欲知道后事。
“但夏军入延安时,我军已经兵临城下。其实,夏军此来,一为李氏复仇,二为夺取鄜延。马某奉宣抚相公钧旨出使夏营,得君锡相助,方才说得那夏帅王枢退兵。然君锡本忠义之心,脱离夏军,引部归国。攻延安一役,他可是战功不小!”
听了这么一段故事,熙河将佐无不钦佩!姚平仲亲自捧碗,正色道:“为你大义归国,为你满门忠烈,受我一敬!”
“份内之事。”李世辅淡然道,两人相对而饮。
关师古待他坐下又道:“不知阁下大仇可报?”
李世辅闻言长叹:“赖宣抚相公庇护,西军攻破东城。昔年谋害我父之主使张俊,以及爪牙多人落网。张俊被枭首于市,当时引军杀害我父母弟侄的苏常柳仲二贼,被我剖腹挖心,以祭英灵!”
“足下既然大仇得报,为何叹息?”姚平仲疑惑道。
“家仇虽得报,国耻几时雪?想张俊等贼,不<<看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过女真飞鹰走犬而已,杀之不足喜。”李世辅道。
众人听了这话,无不赞叹!好一个忠义汉子!
又说一阵,徐卫过问同州局势。姚平仲报告称,耶律马五集结部队于黄河东岸,积极准备船只,但一直没有大举强渡,甚至没有来攻过浮桥。同州金军自从被锁在城里之后,几番挣扎,都被吴璘、李成、梁兴等将杀退回去。这一月来,不见任何动静,看来是力竭了。
“相公,既然秦凤永兴两军南下,何不集师破了同州?也省得在此碍眼!”姚平仲建议道。
徐卫一时不语,后问道:“同州被锁多久?”
吴玠想想,回答道:“足四月有余。”
次日,徐卫往同州州治冯翊县,召见吴璘等将,详细询问了情况以后,即传令杨彦张宪引军南下,又召杨再兴李成卫引骑兵来,万军云集同州城外,准备拔掉关中平原上最后一颗钉子。
开战之前,徐卫仍旧“故伎重施”,投书城中劝降。当然,他知道同州控扼关河巨防,韩常肯定不会派个路人甲乙来坐镇,劝降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攻城还是免不了的。
但同州城虽也经过改造,却无法和延安的坚城相提并论,且被围困已经超过四个月,打它显然就容易得多。
眼下,秦凤永兴两军南下,有三万余众,姚平仲熙河军亦有三万余,吴璘、李成、梁兴等将有兵力一万数千,更兼秦陇义勇乡兵万余,杨再兴李成卫诸将引骑兵万余,合计步骑十万之众,压住同州。
姚平仲的熙河军久不打仗,寂寞难耐,主动请缨进攻,并保证限期破城。徐卫嘉其言,壮其行,答应下来,定于十一月十六日发动攻击。
十五日,上午。
天气阴沉,寒风阵阵,同州城外的宋军各部正在忙碌着拆除部分障碍,以给攻城部队腾出地方。远望同州城头,因为是平头墙的缘故,也看不见几个敌兵。只一面军旗在城楼前飘荡,显得有气无力。
永兴帅司统制官梁兴,正指挥士卒移开鹿角拒马,填上陷坑,忽见同州西城的吊桥缓缓降下,而后城门洞开,数骑缓缓走出。在此之前,同州守军多次出城袭击和突围,都被杀回,现在梁兴虽然只看到四五骑,却也不敢大意,命令部队暂时停止作业。
只见那几骑也不知是故意还是怎样,走得极慢,五六百步距离,他们骑着马愣走了一泡尿的功夫。最后,在永兴军将士弓箭环绕之下,停在障碍带之后。
梁兴见那五骑,人黄马瘦,全都跟病秧子似的。那战马瘦得能数清肋骨,骑士脸上都是两个坑,就跟好多天没吃饭一般。
“你几个出城作甚?”梁兴站在一段矮墙上喊道。
对方一个为首的,遥拱双手,有气无力地回道:“劳烦兄弟通报一声,我是同州守将,求见徐宣抚。”
梁兴听他中气不足,说句话都在喘,又观几个形状,心中料定城中必然已经断粮。遂笑道:“好大口气,徐宣抚便是我也轻易见不着,你算老几?有甚话,跟我说罢!”
对方也不拖延,从鞍上取了一物,奋力举起来:“同州知州人头在此,便算个投名状,可见得徐宣抚?”
梁兴一听这话,就从矮墙上跳下来,往前奔一段,大声问道:“真是同州知州?”
“绝无虚假!我等杀了知州,已决意开城归顺,我便是受全城弟兄所托,来见徐宣抚请罪!”那将越说越痛苦,说完之后,身形摇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
梁兴略一迟疑,暗思若果真如此,倒省了麻烦。对方只五骑,也不怕他有诈,遂命士卒放了过来,亲自引一都兵马押送,拥着那五人往西营而去。
至营中,见了吴璘,吴唐卿在问明情况以后,带了五人,火速赶往徐卫所在的东营。当时,徐卫正在给绵州的宣抚处置司写报告,听说吴璘来,即命入帐。
“相公。”吴璘匆匆步入帐内。
见他有些气喘,徐卫皱眉道:“何事如此着急?”
“禀相公,好事!同州不用打了!”吴璘嘴角一扬,笑道。
徐卫眉头一展,放下笔转出案桌,催问道:“怎么回事?说。”
“方才,有数骑自城***,自言杀了守将,将首级献至帐下,并表示愿意开城投降!”吴璘语速极快地说道。
徐卫一听,又惊又喜:“首级何在?”
吴璘不答,只朝外喊道:“带进来!”
话音一落,只见帐帘掀处,四名卫士拥着一人入得帐中。徐卫竟一时看不出他年纪来,只觉得来者面黄肌瘦,双目无神,那一把胡须也如干草一般,全无生气。手里提着个包袱,还在滴血,进帐以后,一手撑着膝盖,缓缓往上跪,像是极吃力。
徐卫看了半晌,问道:“你是何人?”
“小人乃广武军都指挥使,充同州四壁守御,姓宁名超。”那人俯首答道。
“来此作甚?手中所提何物?”徐卫又问。
“受全城弟兄所托,特来求徐宣抚宽大。手中所提,乃同州知州首级。”宁超道。
徐卫注意到他额头上汗珠滚滚,脸色变作煞白,遂命士卒扶他起来,又从帐中倒碗热水给他。宁超千恩万谢,喝了个干净。
吴璘在宣抚相公耳边轻声说了几句,又上前提了那包袱过来,展看一看,果然是颗人头!想来刚砍下不多久,这颜色还没太大变化,断处血液已经凝结,但须发完整,嘴巴微张,显是被斩首之时极度震惊。
这颗首级,上边秃顶,两侧结着辫子,左耳朵挂了一个金环。凡是跟金军打上几场仗的人都知道,女真人里,凡是耳挂金环的,级别一定不低,反正猛安谋克往上说。
看这厮面容,估计也就三十出头的模样,徐卫端详片刻,问道:“此人姓名?”
“此是女真宿将完颜娄宿之子,完颜活女。”宁超答道。
徐卫不禁为之色变!娄宿之子?活女?
完颜活女,徐卫还是有些印象的,但万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见面”。娄宿,那可是金营名将,金军首侵陕西,就是由他统率。娄宿儿子,自然不该是脓包,否则韩常也不会用他坐镇同州,可怎就落得如此下场?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宁超未语先叹:“宣抚相公恐怕不知,自西军锁城以来,同州城里坐吃山空,只三个月,粮食吃尽,百姓抢光,牛马骡驴一头不剩,连骨头都被嚼完。最后实在没办法,吃皮革,吃马料,撑不到十天,能吃的都吃了!宣抚相公投书城中劝降,我等见势穷,都劝活女献城。但他坚持不允,还杀了进言之人,我等心知不活,遂引军迫州衙,杀散活女卫士,将其刺于堂上,斩首级来献。”
“那城里女真军也肯甘休?”吴璘质疑道。
“哪有甚么女真军,只活女卫队二百人。其他的,俱是签军和契丹军。我们动手时,契丹人作壁上观,并未干预。”宁超饮了热水,面色好些。
徐卫吴璘听罢,都不禁嗟叹。想来活女也算个将种,谁知身首异处?
“若我等再不降,城中恐怕人相食!小人此来是为禀明,稍后,城中守军即出城弃械,听相公处置。但求一点,纵是死,也让我等作个饱死鬼!”宁超说着,再次跪了下去。
徐卫见他谈吐之间,并不慌张,甚至镇定<<看小说请记住我们的网址:>>自若。可以想像得到,对方应该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可他竟能刺了主将,斩首来降,饥饿难道比死亡还令人恐惧?
又看了活女首级一眼,命带出帐外,亲自上前扶直宁超,严肃道:“你等若是开城投降,免生干戈,本帅保证不枉杀。”
当日,同州守军开城,弃械,投降。出现在西军将士面前的,是一支毫无生气,斗志全消的部队。上到军官,下到士卒,全是耷拉着脑袋,互相搀扶着出来。跟在后头的,是比他们更惨的同州百姓。留在城里的更多,因为根本走不动了!
徐卫信守承诺,没有枉杀一人,并拨出粮食救济降军和百姓。对于完颜活女,徐卫还是表现出了一定的风度,寻了他的躯体,与首级合作一处,用草席裹了,挖坑埋在城外。
同州一下,关中平原上再没有任何一处还有金军踪影。便是整个陕西,也只余延安东城。可以说,至此,收复陕西之战,已经基本宣告结束。只等延安东城一陷,分裂十余年的陕西,便全境光复
第五百八十四章 秦桧来拜
绵州,川陕宣抚处置司。
此地,即后世四川绵阳,宣抚处置司设在这里,而非条件更好的成都,原因就在于方便更好地管辖陕西。只不过,这历年来,徐处仁的重心都放在四川的经营上,陕西事务多假手王庶徐良。而这两位偏生又长期在绵州办公,因此陕西事务很多都得靠徐卫等人,又尤其是军事方面。
虽说徐处仁是川陕最高军政长官,但西军一应调动、训练、作战、奖惩、擢贬,几乎都是陕西制置司在主持,只需走走过场而已。可徐处仁对这种局面并没有什么不满,他认为自己的才干比前任的李纲和徐绍都不如,要想有所建树,就必须会用人。所以,尽管本司内有人不断提醒,说宣抚相公应该干预兵柄,不能什么事都由着徐卫去作。但徐处仁不以为意,这固然因为他对徐卫的信任,更重要的是,他从前是四川宣抚使,对陕西情况不熟悉,再加上年老多病,目疾尤其厉害,心有余而力不足。
在二堂内,宣抚使的办公堂里,徐处仁正拿着一卷文书站在窗下,侧着头,极力想看清楚上面写的什么。其实这份报告送抵的时候,佐官已经简要地向他转述了内容,只是他按捺不住jī动,非要自己看个明白。
这位老人已经年过七旬,才冬月,他就已经裹上了厚厚的锦袍,他的公案下还放着火炉同。他一双眼睛已经浑浊不堪,没有丝毫神气,如同两潭死水一般。尽管换了多个方位,却还是看不明白。
一人踏入堂来,四十多岁,不算高,也不矮着三品以上高官的紫sè常服,可能因为在办公的缘故,没有戴幞头,双目炯炯,气宇轩昂颌下留几缕短须,分外儒雅。不是旁人,正是川陕宣抚司判官徐良。步入中年,徐六的身材有些发福,腰里那根金带显得有点紧。因此,他进来之后,一手挎着腰带,见徐处仁看得吃力遂道:“宣相,下官来效劳?”
“常德来得正好,这是徐宣抚刚刚送来的战报,你仔细给我说说。”徐处仁抬头道。
一听是堂弟送来的,徐六快步上前接过,顾不得解说,先自看了起来。他的目光随着上面的文字一上一下,看罢之后长舒一口气道:“宣抚相公,这是徐卫送来的捷报!”
“这我知道,具体的呢?”徐处仁显得有些焦急。
“来,坐下说。”徐六说着,伸出一只手去搀扶着徐处仁坐下。这才解说起来;徐卫在报告中称西军已经拿下了陕西全境,只剩下延安东城的金军还在凭借着坚固城池顽抗。目下,他已留兵围困主力都集结在关中平原上,下一步如何举动,想请示一下宣抚处置司。
徐处仁听罢,压住心头的喜悦,问道:“本相没有去过延安府,不知那东城可紧要?”
徐六答道:“延安城防体系很复杂,有东西城南北围城,尤以东城最为坚固。但目下陕西全境都已光复,只剩下孤城一座已经于大局无碍。可以说,陕西全境,已告光复!”
徐处仁一时无言,徐六看过去时,只见老人家靠在椅背上,双手握着,一双浑浊的眼睛望向上方,若有所思。也不去扰他,又把堂弟这份战报看了一遍,心中是五味杂陈。
想当年,李纲和父亲两任宣抚使,都誓言光复陕西,驱逐北夷过黄河,可他们都没有办到,反倒是徐处仁碰上了,这岂不是运气?若论本事,李纲和父亲都有雄才,只不过受大环境制约,难以施展。
如今在徐处仁支持下,九弟立此殊勋,这肯定比折彦质的功劳来得分量重吧?折仲古一保江南,二保襄汉,功劳确实是不小,但“功盖当代”未免就言过其实了。坦白说,老九若是文阶,如今的地位,当不在折彦质之下。
“昔日,我受命危难之时,历年来苦心经营,原本没有想过这光复全陕会在我任内实现。不想如今成真,唉,陕西光复,我也走得安心。”良久,徐处仁叹道。
徐良起初没听真切,还点点头表示赞同,一阵之后才反应过来,惊讶道:“,宣抚相公此言何意?”
徐处仁脸上lù出笑意:“常德,老夫已是行将就木之人。难道我非要在任上作到死么?这两年目疾时常发作,双目昏聩,本司日常事务多赖你和王宣抚,坦白跟你说,若非想看到陕西光复,老夫早两年便上奏请求致仕了。如今带着光复全陕之荣光告老还乡,此生足矣。”
徐良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尽管,这不是徐处仁头一次提到致仕退休这个话题。但是宣抚司里,像徐处仁王庶这种老前辈,哪个不是经常说起这个话?也没人当真,但观徐宣抚今日态度,似乎不是在开玩笑?
川陕宣抚处置使,可以说是如今大宋国内,权力最大,辖区最广,管军最多的差遣。一千多万军民的父母官,这是什么意义?徐处仁如今一句话要退,那谁来接手?谁又有那个资格接手?
“常德,依我看,可以复函徐宣抚,西军进退让他视情况而定。
毕竟他在前方,熟悉情况,宣抚处置司还是不要多加干涉,你意下如何?”徐处仁问道。
徐良走了神,徐处仁却也不多说。他虽然是个忠厚长者,但却是作过宰相,在宦海中沉浮数十载,看人还是有些眼光的。徐六在想什么,他大概猜得到。
果然,他刚刚想起身回案桌,徐六开口了:“宣相,这几年来,相公呕心沥血,经营这川陕两地,劳苦功高。别看如今徐制置光复陕西全境,若没有相公在背后鼎力支持,他纵是有通天之能,也绝难办到!川陕可以没有徐九,却离不开相公。相公若是致仕退休,谁又能主持大局?”
徐处仁轻笑一声,叹道:“这却轮不到老夫操心,若是朝廷看高我一眼,多问一句……”
徐良眼睛都不眨一下,直视着对方,等待下文。徐处仁若是致仕,与李纲和父亲都不同,后两者都是被迫下台,但他是自请致仕。他一旦从川陕长官的位置上退下去,朝廷必定询问他继任人选,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却也不好说。”徐处仁笑道。
徐六脸上分明lù出失望的神sè,他也不怕对方看到。本来,在他猜测中,徐处仁一旦致仕,朝廷若问他继任人选,他多半会在川陕宣抚司里推荐。
徐良最希望徐处仁推荐的人选,就是现在的宣抚副使,王庶。可没想到,对方一句“不好说”把话题给挡回来了。正思索时,又听徐处仁道:“大战广毕事务繁杂,我纵使想清闲,也得收了尾才走。”
徐六听出来他言下之意,轻咳一声,起身道:“那下官这就去命人复函徐卫。”
建武四年十一月,在同州光复以后,关中平原上就已经没有战事了,西军还在作一些收尾的工作,但徐卫仍旧把十万大军屯在同州,暂时没有撤回去的意思。
十一月中旬,他率领多位要员由同州进入廊州,重临当年的战场。嘟州是西军的失心地,昔年那一仗,数以万计的西军勇士hún断此地,如今不能安息。徐卫这次来,不只是凭吊,更要还清一桩欠债。
当年血战之后,金军一直追杀宋军到坊州边境上。勒兵之后,金军将阵亡西军将士的遗体堆积成来,筑城“京观”。所谓的“京观”就是指为了炫耀武功,集集敌尸,封土而起的高冢。史书中常提到的“坑杀”就是这个意思,并不是指将俘虏挖坑活埋。
徐卫到达嘟州后,命部队起出忠烈遗骸,集体掩埋,立碑为志。并亲自宣读了祭文,又向阵亡英烈告知了西军收复全陕的消息,以求得英灵安息。
当他廊州回到同州时,便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一日,徐卫本在朝邑县里处理一些善后事务。同刚刚城所在的冯翊县虽然光复,但他不喜欢住在那里,仍居朝邑。
“宣抚相公,府外有人投来拜帖。”一名亲兵入了房,报告道。
拜帖?徐卫有些奇怪,若是故人来访,那不用着拜帖,通传即可。既用拜帖,说明是生人,而且对方还比较讲究。他本以为是本地的乡绅之类,因为手里活太多,没有见客闲心,遂道:“你识得字,替我看看,若是本地头面之类,去回绝了他。”
那亲兵展开拜帖一看,顿时sè变,合上帖芋惊道:“西京留守,判耳南府秦桧!”
秦桧?这个名字徐卫是绝对不陌生的,但那是他前一世。这一世来到宋代,虽然知道秦桧在朝为官,但几乎没有任何来往,甚至面前没见过。只前些时期听闻,说朝廷派了一位曾经作过参政的高官来坐镇河南府,负责修缮皇陵,那人便是秦桧。
此外,便是偶尔与徐六谈起朝中局势,听他说秦桧一直是主战派大臣,又是三叔的坚定支持者,让徐卫觉得很不可思议。如今秦桧从洛阳跑到同州来,意yù何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