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五章 金国求和
徐卫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秦桧能跟自己有半毛钱联系。最多就是河南府是自己收复的,现在由秦桧主政,仅此而已。一阵之后,他吩咐道:“请他进来。”
卫兵外出后,他仍旧埋头批阅着公文。不久便听脚步声响起,抬头看去,堂外走来一人。年纪当在五十左右,身上的紫色公服显示他高人一等的地位,披件皮裘,神态从容。再观他面貌,虽无甚出彩之处,但尚算堂堂,体格较瘦,显得有些单薄。
徐卫起身上前迎接,只因秦桧是作过“参知政事”的,正二品大员,属于宰执之列,高过自己节度使半级。不等他开口,秦桧已经上前一礼,客气道:“久闻徐宣抚大名,只是无缘得见,今日会面,实乃有幸。”
“彼此彼此,秦参政客气了,请坐。”徐卫也淡然道。宋代宰执大臣出判地方,是要带着原衔的,所以对秦桧的称谓应该是“判府秦参政”徐卫为图省事,因此简称。其实宰相出判地方,如同远窜一般,基本上没有回中枢的可能。比如当年范仲淹以“参知政事”身份安抚陕西,在路上碰上一位故交,自称是暂时出来办事,那位朋友直言不讳地说“参政岂复可还”后来果然。因此,秦桧此时可说是虎落平阳,不复在〖中〗央时的荣显。
两位分宾主坐定,徐卫命人奉上茶水,各饮一口,便问道:“参政自洛阳入陕西,不知所为何事?”
秦桧听他问起,放下茶杯笑道:“本相在河南,听得宣抚少师举大兵光复陕西,喜不自胜,近日视察各县,顺道来见。嗯陕西分裂已十数载,今宣抚相公一举收复,功勋彪炳,可谓诸帅之首!”他口中的诸帅,自然是指折彦质、何灌、赵鼎这样的方面统帅。
折彦质在夺回襄阳,挫败兀术之后”被誉为“功盖当代”内外皆知。现在秦桧丝毫不加掩饰地称赞徐卫为“诸帅之首”显然有示好亲近之意。
徐卫却不愿接他的招,自谦道:“此卫职责所在,算不得甚。折郡王力挽狂澜,若非要论,他才是诸帅之首,这在朝中早有公论。”
秦桧闻言大笑:“宣抚相公一举光复全陕”收府州县数十,巩固西陲半壁,便是与复燕云相比,也不逊色,何必过谦?
徐卫笑笑道:“参政此来,该不会只是为在下唱讼歌吧?”
秦桧见对方不甚亲近,也不介意,叹道:“往日在行朝”将赴河南,太师曾嘱咐于我,若有机会要和宣抚相公多多联络。只是桧肩负主政地方,修缮皇陵大任,事务繁杂脱不开身”一直也没有机会。此来,一是道贺,二是有一事相告。”
三叔让他多和我亲近?什么意思?
徐卫知道”三叔徐绍台上执政,他如此嘱咐肯定是有原因。莫非,他认为秦桧是栋粱之臣,如今出判地方,让他和自己搞好关系?可有什么用?
“哦,不知何事?”徐卫问道。
“掩公耳知,正尊称友兵脚延之时”北面正遣使欲与我朝修好?”秦桧问道。
这个徐卫确实不知道,收复陕西是宣抚处置司决定的”徐处仁上报〖中〗央以后,朝中曾有意见认为,应该暂缓,以和议为重。但天子赵谌几经权衡,还是决定不干涉,因此川陕军政长官都不知道南北和议这事。
听他提起,不免吃惊,摇头道:“全然不知。”
秦桧点点头:“金人多年征战,力有不逮,因此有意归还部分土地,与我朝议和。本相将此事告知,就是希望宣抚相公能看清局势。”
徐卫一拱手:“恕徐某愚钝。”
“宣抚相公试想,金人正与我朝议和,然此时相公已一举收复陕西,再加上此前折郡王等在襄汉挫败兀术,宋军可谓连战连捷,金师则屡战屡败,这和早年宋金开战时相比,局面已经大为改观。而折郡王是守,宣抚相公是攻,意义自然不同,这事必然让我方在谈判上占据一定的优势。”
这个道理徐卫当然懂,遂点了点头。
“在我看来,宣抚相公宜将剩勇再立新功,为谈判争取主动。”秦桧此时才道出了真正来意。
徐卫装作不知,疑惑道:“陕西全境已然光复,再立新功?却往何处立?”
“中原!”秦桧目光闪动,振臂说道。“自古群雄逐鹿,莫不以中原为尊。今金军仍据东京周边广大地区,宣抚相公若能挥师出潼关,与折郡王,何太保等合力克定中原,那么北夷除了承认战败,还我河山之外,还有什么选择?到时,攻守相易,还都东京,宣抚相公能不凌烟阁上画像?”
徐卫听得一头雾水,我这刚收复全陕,没来得及喘口气,怎去打中原?再说了,耶律马五集兵河东,我把西军拉出收复中原,谁替我守陕西?你突然提出这个,怎么想的?
很快,秦桧就自己揭晓了〖答〗案。
“我正准备上奏行朝,提出此事,为免唐突冒昧,特来与宣抚相公相商。”
听到这句,徐卫就完全明白了,秦会之是想回〖中〗央。他是朝廷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出判河南府是不得已,可就算他把皇陵修得再好,把辖区治理得再善,至多得句嘉奖,根本无法再回权力中枢。
但是,如果由他提出克定中原的计划,朝廷再加以采纳实施,并最后取得成功的话。他无疑就捞到了政治资本,回〖中〗央就不是痴人说梦。
秦桧积极追求回到杭州,这是人之常情,但让徐卫奇怪的是,眼前这厮在〖中〗国汉奸榜上是排名第一的,可他现在的作为却是一个实足的主战派。诚然,主战斗非就一定是忠,主和也未必就一定是奸,但在历史上,秦桧除了是一个主和派以外,更是一个投降派”甚至被视为金国的卧底奸细,可他现在这是……
莫非因为自己的出现,以致靖康之耻没有发生,微钦二帝没有被掳,他也没有被俘。所以没变坏?要知道时势造英雄,个人命这是受大环境影响的。
但马上,徐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个人命运虽受大环境影响,但主导因素还是自己。比如张褰,比如苏武,他们都身陷过绝境,并且面对威逼利诱和死亡威胁,但终究不改其气节。
历史上”秦桧早期是一个坚持大义的忠臣良才形象。但自打被金国俘虏之后,就改变其初衷,说明这个人骨子里就没有那份坚持,没有那份信念。这样的人,是绝对不能信任的。因为就算没了被俘的挫败,处在这种乱世之中,他也会遇到其他的劫难,没有信念”没有坚持,他还是会变。
李纲为什么广受朝野尊敬?因为人家有没有本事别说,但那份坚持是始终不渝的,不管是居庙堂之高,还是处江湖之远。
想到这里”徐卫正色道:“征发大军攻伐,非是徐卫能擅作主张,需得朝廷明诏或是宣抚处置司明令。再者”多月苦战,士卒疲倦,更兼金军集于河东,陕西未可轻动。秦参政之议,恕徐某无能为力。”
秦桧听了,竟面色不改,仍旧笑道:“这却无妨”本相也是权且一说。总之,宣抚相公能收复全陕”于大宋来说,已然是个好征兆”让人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呐,总算看到了复旧疆,御外侮的希望。”
徐卫与秦桧这首次会面,看似平平淡淡,实则对两人都有重大影响。
建武四年年末,当陕西狼烟熄灭,不闻兵戈之时,宋金两国却在外交上刀光剑影。早在韩常向金廷报告西军大举反攻,就震动了金国朝野。金国使者不断向杭州施压,要求宋帝勒令徐卫退兵。
赵谌顶住各方压力,采纳徐绍的建议对金国虚与委蛇。等到蒲津关失陷,无法得知陕西情况,金国上下更加震恐。偏生派去增援的耶律马五一直停留在河中府未能过河,这让金国权贵们猜测,陕西的情况可能不妙。焦急的金国大臣们把怨气都撤在了马五身上,指责他拥兵不动,将有异心。其实马五很冤,作为金营名将,他深知一条黄河隔断了入援之路,金军根本无法进入陕西。徐卫此番那是有万全准备的,试想,宋军一旦控制了同州和黄河西岸,就把陕西河东隔断开来,在这种情况下,徐卫居然派姚平仲亲自坐镇关河巨防。几千万把的人就能干的事,他动用了一个帅司,你们谁见过徐卫这么谨慎?他早些年用兵,可是以出奇而著称。
马五认为,现在不是谈论入援陕西的时候,韩常铁定完蛋己现在金军该作的,是整顿河东防务,阻止徐虎儿挟胜利之威收复三晋之地,至于陕西,以后再说吧。基于这种想法,他上书替自己辩白和解释。
金国朝内吵成一团,宰相之一的完颜宗干,也就是阿骨打的庶长子主张倾举国之兵报复,他的弟弟兀术,也就是完颜宗弼也附和。
但主张南北议和的金太宗之子完颜宗磐只一句话把他两位堂叔问哑,金军攻襄汉受挫,如今陕西又危,连战连败,损失无算,再倾举国之兵,你们穷兵赎武,是怕大金国不亡对吧?另外,睁开眼睛看看两河,又尤其是河东,暴民漫野,四处民变,你连自己的地盘尚且稳固不了,还谈什么进攻?
当务之急,是赶紧把和谈弄出结果来,停止战争,重新划定疆界,然后埋头改草发展,先把自己后院弄好再说。现在我们也是有家有业的人,不能再像当年那样作强盗四处抢掠,江山打下来了就得经营治理,不能无休止地征战。
宗磐这个策略,得到了朝中各族大臣的响应,又尤其是契丹和汉两族官员。这些人都深受中集文明影响,知道该怎么治理天平,知道穷兵蛱武行不通。
金帝完颜皇本来倾心汉化,在大臣们的支持下,决定采纳宗磐的建议,命他全权主持此事。宗磐很快拿出来了具体的议和方案,派张通古为使,出使江南。
张通古南下,是十月的事,也正是徐卫率西军在延安打得火热之时。张通古代表大金国,提出三大条件,称臣、休战、纳贡。与此前宋金历次和议相比,这回女真人不那么强硬,他们付出的代价也比较可观,至少在杭州某些人看来是这样。这个代价就是,中原地区,江淮地区,都还给大宋。
这让赵官家和部分大臣颇为心动,因为打了这么些年,金国头一回把吃到嘴里的肉再吐出来。但徐绍却提出质疑,你这又中原又江淮的,怎么偏偏没有陕西?张通古的回答是,陕西不在谈判之列。
陕西应当遵循旧日高世由韩国的情况,永兴嘟延属金,秦凤、环庆、泾原、熙河属宋。这也就是说,西军要把已经收复的京兆府、耀州、宁州、坊州、华州、邻州、同州、丹州、嘟州……都交出来,重新回到岐山大战之前的势力范围。
徐绍坚决反对,他对赵谌说,和约这个东西,对金国没有丝毫约束力。他今日疲敝,来与你和谈,明日缓过劲来,又会撕毁约定再次兴兵。大宋没有必要跟北夷和谈,我们有钱有粮,他随时打,我们随时奉陪,管他打十年二十年,我们咬牙撑住,就是不跟他和谈,拖也拖死他。
这回女真人使的招数,叫诱降,用中原和江淮引井我们称臣,这是奇耻夹辱,绝不可为。
赵谌很犹豫,首先从他内心来说,也觉得称臣有些难以接受。但实际来看,只要议和,便能取回江淮和中原。淮河地区是江南的屏障,得此地,则江南无忧。中原,是王者之地,故都所在,取得中原,意义非常重大。
而且皇帝认为,既然大臣们都说金国疲敝,那是不是这次议和之后,就长期不用打仗了?诚若如此,那么这次和谈,就还真谈得
第五百八十六章 千里报捷
杭州行在又是一年佳节至,杭州城的百姓都在紧锣密鼓地置办年货。杭州本是天堂般的所在,历来富饶”这几年更兼朝廷推行政策,强力推动工商和贸易发展,杭州百姓家资百万者甚多,至于腰缠数万贯的,扔块砖出去”都能砸到一两个。
再加上〖中〗央机构都在此地”更加助力了杭州的发展,面对如此繁荣的景象”使得某此人产生了错觉,忘了这里只是行在,故都还在开封,所谓“欣然忘亡”也。
与城中的热闹相比,禁中却紧张得多。金国使团还在行在,等大宋回话,金使张通古时常催问,让君臣好不烦恼。对于议和”很多人都赞同,但阻力也不小,主要是来自于次相徐绍,和以他为代表的积极抗战派大臣。
杭州行在的宫殿是前些年太上皇从福州返回江南时才动工修建的,规模和东京故都自然没法比,跟原来的镇江行在也逊色一些。计殿十六,堂十二,斋四”楼五,阁三,轩一,除了殿多一些外,个别富商巨贾或是达官贵人的府邸比这皇宫恐怕也差不了多少。
此时,在皇宫西北处有一座堂,名唤“勤政堂”,这名字是赵官家自己取的,是他日常看书治学和批阅奏章的地方,与书房无异。
时过境迁,昔年哭着闹着拒绝祖父给自己披上黄袍的少年天子赵谌也已经二十好几,不知道这位皇帝是压抑了还是怎么着,长到二十几岁身材仍旧单薄,既不像他祖父赵佶年轻时那样气宇轩昂,便是与他父亲赵桓相比也不成,似乎有些先天不足之症。
在勤政堂内,他居于御案之后”单薄的身形即便披了件大氅也显得孤零。埋着头”搓着手”正看着首相朱胜非报上来的奏章。他脚下的火炉已经熄灭多时,堂里分外冷清,可皇帝似乎浑然忘我”只顾一个劲地搓手,忘了叫内侍添上。
“官家。”一叮,声音在旁边响起。赵谌抬起头一看”是他最为信任的内侍沈择。
“如何?”赵谌问道。
沈择摇了摇头:“情况不太好,小奴去时,相公尚在书斋写字”话没说上就被扶回了房卧塌。问过御医,说病已入膏盲,药已经没甚用处”不如能吃点就吃点,能喝些就喝些,兴许还能应付些时日。”
赵谌神情复杂,又问道:,“御医可说过”能应付多久?”
“这却不知了,巫医不过尽人事,那阳寿自有天命管。”沈择答道。
“那你同过他了?”赵谌道。
“回官家,问是问了”可他一口咬定坚决反对议和。”沈择苦着脸道。
赵谌不禁叹了一声:“此老倔强如昨啊”他这不松口,朝中阻力实在太大。沈择,你说,这议和该是不该?”
沈择想了想”作难道:“小奴随侍官家左右,也经常见到大臣们商讨国政,其实说起来吧”也就是趋利避害。今北人首倡和议”欲以淮西中原归还,这便是利。若不议和”持续征战,这便是害。”
赵谌频频点头:“言之有理,朕也认为”肩负之任莫过于收复失地。如今和谈就能取回中原江淮”如何作不得?”
“陛下圣明,其实天子不必在意宰相的阻挠”若决定议和,可别择贤良,这朝廷也并非离了徐相就不转。”,沈择适时进言道。
“话虽如此,但徐绍乃国之柱石,朝中响应他的大臣极多。他不松口,这议和如何能够达成?朕的诏命,怕走过不了中书政事堂。”赵谌道。
沈择听到这里,看了皇帝一言,小声道:“官家,小奴在外头偶尔听到有人议论,说徐相府中在夜间有光从井中冲出,直射斗府,又说他家的狗作狼嚎,此种种异象”莫非事出有因?”
赵谌脸色一变,斥道:“这是宵小之辈趁人家病重,编造谣言中伤,你不要乱传。”
想这沈择不过是个内侍,裤裆里没货的东西,被天子训斥了,却也不急”俯首道:“小奴觉得也是谣言,但既然有人造谣,说明有怨气,这也是徐相的责任呐。”
“作宰相的,辅助人君理政,哪能不得罪人?徐绍纵有不是,但他确是个贤良忠正之臣,朕不许有人中伤。你听”,”赵官家话没说完,又见一内侍匆匆进来,禀报说德寿宫的押班带来了太上皇的口谕,请大哥过去一聚。
大哥是太上皇赵桓对赵谌的称呼”不是兄弟的意思,因赵谌是他长子,但作了皇帝再直呼其名当然不成体统”称大哥,便是大儿子的意思。
沈择又看皇帝颜色,见他不说话,遂自顾道:“去回了他,就说官家政务缠身不得暇,改日再去。”
民间个小故事,说是某男不孝,和儿子一道拿箩筐把老父担到野外抛弃。
临走时,儿子想把箩筐带回,某男问原由,儿子说,等你老了我也这么干。
这个故事套在赵佶、赵桓、赵谌这三代人身上再贴切不过了。赵佶作太上皇之时,身为皇帝的赵桓时常都不去探望父母,还命人严加监视和控制。这此,作为长孙的赵谌自然看在眼里,在渡过了即位初期对太上皇言听计从,早请示晚汇报之后,他也有样学样,不把赵桓放在眼里,本来按制度一个月该主动去探望四次,若太上皇来召,则要随叫随到。可赵谌逐渐减少次数,到最近”一个月一次都不去”就算赵桓主动派人来,他也推托不往。
当然,说赵谌完全是跟老子学也不正确。他这种逆反,更多的是对太上皇干预朝政的一种不满。他十几岁的时候,赵桓“帮衬”着点还说得过去,现在已经过了弱冠之年,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应自立了,太上皇为什么还要事事“过问”?到底是谁是皇帝?
徐绍就曾经明里暗里提醒皇帝,你是国家之元首,臣民之君父”不能让“德寿宫”,操纵。对于朝中某些仰太上皇鼻息的大臣”徐绍也建议要清理,但皇帝没有这么作。就这么姑息下来,近年这些大臣在朝中兴风作浪,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经常上奏批评皇帝“不孝”。
这让赵谌非常恼火,太上皇在位时”也不去看望我皇祖,你们那时候怎么没有这般上窜下跳?为了向这部分大臣表示他的愤怒,赵谌干了一件让大臣们非常不好评论的事。他时常出城,去葛岭抱扑庐看望他的祖父。夏天热了”他带着新鲜瓜果乃至冰块上山”冬天冷了,他又带去新制的衣裳和炭。
最开始,这只是一种报复心理在作祟。可后来去多了”皇帝发现,他的爷爷完全不像父亲那样烦。绝口不提国事”只说些历史啊,典故啊”以及赵室宗族的家事”甚至道君自己对修炼的一些心得和道家理念,这让赵谌觉得很轻松自在。
这样一来,坏了。赵桓的反应很激烈”要知道当初道君禅位给他后,是想过在东南复辟的,这些年虽然消停了,但相信,其心不死。现在皇帝时常去看望他”肯定会受他影响”这样下去可不行……
回绝了太上皇的使者之后,赵谌跟沈择说了一会儿话”然后继续看未完的奏章,沈择就在旁边看,也不说话”只见皇帝偶尔会抬起笔,在奏章上划着”写着。
见皇帝脚下的火炉熄了,他又命人添上。
约莫一顿饭工夫之后”赵谌批好了朱胜非这道奏章。沈择看到,官家批下的意见”主要是陕西问题。
“沈择,你亲自去一趟,把奏本给朱胜非拿回去,让他有个数。”,赵谌递过本子道”沈择接过,正欲外出。
便瞧见有人入得堂来,慌张轻声道:“太上到。”
赵桓一惊”抬头看去,只见两名内侍,一左一右扶着父亲,赵桓自己又拄根杖进来。忙离了御案”迎上前去道:“老爹行走不便,何必如此?”
赵桓满面怒气”不悦道:“大哥政务繁忙,我若不来,几时见得到你?”
赵谌俯首不语,赵桓见了”又问:“皇帝最近忙甚?连来探望老父的时间也没有?”
赵谌请他坐了”答道:“近日都在忙南北议和之事。”
“这南北议和,事关国运”可有眉目了?”,赵桓道。
“朝中大臣各执己见,争吵不休,l时难以决断。”,赵谌道。
赵桓眉头一皱,手中那仗往地板上一敲:“金人主倡和议,归还河南淮西之地,这还有甚么好疑惑的?都谁在反对?是不是徐绍?”
赵谌不答。
“老父给你说多次,徐绍这人其心难测”你转不过他。他又老又病,怎不让他致仕回乡?芶延残喘的,还霸着相位作甚?”赵桓越说越怒,手中那杖在地上敲得咚咚响。他拄着杖,好似老气横秋一般,其实也不过四十出头。
赵谌表面上听他训着,心里大不以为然”徐绍再怎么地,人家是干实事的”总比耿南仲强得不是一点半点吧?
将徐绍等大臣数落一遍之后,赵桓显得有些余怒未消,便连他一手栽培提拔的徐卫也捎上,气呼呼地问道:“那徐九在陕西到底作甚?有消息没有?”
赵谌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川陕离行在何止千里?山高路遥,消息阻塞”徐卫七月发兵,至今只知其攻往延安”未知胜败。”
不知道是不是退位以后的生活过得太压抑,赵桓像只火药桶似的,一点就着。又开始数落道:“早就对你说,既然金人主动提出和议”陕西就不应该打!这行草打仗,有胜有败,胜了还好说,败了怎么办?耗费钱粮”折扣士卒尚算小,万一女真一看,改变主意不与我议和,你如何处置?”
赵谌实在有些冒火,但他处在人子的位置,又不能对父亲撤气。遂道:“,七月里,金人闻西军反攻,其使者至江南,一再出言威胁”何其跋扈?如今再次遣使,不待我言,主动提出归还河南淮西,这岂非徐九之Jb?”,赵桓嘴唇一动”那口气都吸进去了,却给噎得说不出话来”无法反驳。嗯了许久,才哼道:“如今张通古昨天金使者,老父听说,他当着宰执大臣的面宣称自己是,上国之卿如小国之君”哪有收敛?”,赵谌不愿意跟他在这些旁枝末节上纠缠,干脆不说话了。
赵桓又数落一阵,这才苦口婆心地劝道:“大哥,治国不能意气用事。金人此番主倡和议,不是怕了我们”是他们各自争权”无暇南顾。大宋正当借此机会,万不可一意孤行呐。”
赵谌只盼他快走,遂频频点头道:“太上所言极是”朕记住了。”
“不要只顾敷衍,要往心里去。”赵桓正色道。赵谌连连称是,又说一阵,赵桓方才起身离去”走出几步不忘回头酸一下“严冬将至,葛岭上又缺炭了。”
赵谌一直送他出了门槛,才立在原地发呆,沈择见状上前劝道:“太上皇有疾在身”心绪自然不佳,官家不必在意。”,赵谌挥挥手,什么也没说,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沈择这才想起自己要去给朱胜非送奏本,遂辞了皇帝”就出了勤政堂。
赵谌立在那里,越想越郁闷。似太上皇这般横加干涉,我几时才得自立?如今徐绍又病着”看起来情况还不妙,他万一有个长短”谁来接这位置?只靠朱胜非一人”也撑不起这朝廷。秦桧倒是成,可他是当初太上皇指名撸下去的,要将他提回〖中〗央”太上皇势必不肯甘休……
正想着”突见沈择又回来了,从这里去宰相办公的三省都堂可不近”怎么这么快?
“官家,小奴方才堂去不远”就撞上朱相。”沈择刚说完,朱胜非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看他模样,似乎很着急,气息也不均匀”想走路上走得太快。
赵谌见状,诧异道:“朱卿何故焦急?”,朱胜非先不答,自怀里取出一本,疾声道:“官家,四川急报!”,见他神情急迫,又听这么一说,赵谌那心格登一下,拔凉拔凉!坏了,是战败了?这可如何是好?这刚才太上皇还在数落,说万一战败怎样怎样”没想到被他说中了!金使还在杭州”这下怎生面对?
朱胜非看皇帝面色有异,才想起自己话没说清楚,脸上一展颜”笑道:“官家,这是捷报!”
赵谌竟打了个冷战,有些发呆似的望着朱胜非,后者再次证实:“此乃川陕宣抚处置司加急送来行在之捷报。”
赵谌听罢,猛然展开奏本”俯首看去。这是以徐处仁的名义发来的报告”在奏本中,徐处仁只简单地介绍了战役的经过,因为具体的情况他可能也暂时还不清楚,为了尽快让朝廷和皇帝知道这个喜讯”所以赶着就上奏了。
但没有过程不要紧,皇帝要的是结果。而结果”徐处仁却写分明,陕西全境,除延安东城还在围困之外,其他所有府、州、县、军、寨、堡皆已光复!金国在陕西的军队,除了延安东城守军,以及投降的以外”几乎都被歼灭殆尽!
看罢捷报,赵谌捧着奏本举到额头,双手合拢,暗暗祷告,苍天有眼呐!
沈择也在一旁向朱胜非询问情况,听完之后,忙不迭地向皇帝道贺道:“,恭喜官家,前线将士效命疆场,立此大功!真事变以来未有之盛!”
“沈阁长所言甚是,自宣和末以来,我军虽屡有胜绩,然复土如此之广”前所未见。更难得”一举收复地区全境,川陕宣抚司当为各路宣抚之楷模!”朱胜非其实早知道了消息”此时为配合气氛,也十分激动道。
赵谌又看捷报展开看了两遍,确信无疑后,顿感拨云雾见青天”霞光万丈,曙光熠熠!同时也不禁庆幸,幸好自己当初有了个主见,没有干涉阻止西军反攻!
如今西军战胜,朕莫在说在太上皇面前说话硬气,便是对那金使也不必忌惮!还说甚么“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你有种再把这话说一次看看,到时我就让你去跟川陕二徐说!
喜不自胜的皇帝当场对朱胜非道:“贤卿,此前朕遣沈择送还你奏本,便是叫你考虑陕西问题。”
朱胜非马上接过话头:“如今陕西问题已经不是问题!”,“正是!西军复陕西全境,根本无须向女真人讨要!你再见那张通古时”将此事告知他,看他如何反应!”赵谌欣喜不已。
“看来,前时封折彦质为王,誉为,功盖当代”徐卫还真就不服气,如今发了狠,竟一举复陕。点将莫如激将,此言当真不虚!”,朱胜非大笑道。
沈择也在一旁插话道:“折郡王镇江御敌,守护襄汉,固然功劳盖世,但川陕再位徐宣抚也是当仁不让,真个伯仲之间,皆擎天之巨柱也!”
“确实,二徐真柱国之臣。”朱胜非赞同道。
赵谌听得心头一动,当即指示道:“无论有司如何叙二徐之功”徐卫当加“上柱国,勋
第五百八十七章 徐处仁离任
西军在陕西的军事斗争,有力支援了宋令两国之间的谈判,捷报一传到东京,立刻改变了谈判桌上的强弱态势。主持和议的首相朱胜非腰板一硬,直接把徐处仁奏本的原件交给金国使臣张通古看。后者却不愿相信,他宁愿认为这是大宋方面使出的谈判手段。可到了腊月初,他就收到了燕京传来的消息,说陕西的战局可能不利,谈判的时候要注意”陕西的问题不要纠缠了。尽快达成和议,两国休战,否则”紫金虎可能在准备进军河东。
杭州西城,鸿胪寺,礼宾院。
鸿胪寺,类似于后世的国宾馆,并非外交部门,因为它主要的职能是接待。鸿胪寺下的礼宾院又是专门负责回鹘、吐蕃、党项、女真接待事务。因此金国使团下江南后一直住在这里,两国谈判也在此处。
朱胜非的官桥在衙门正门前停下,他下轿以后,挥了挥两支大袖,显得很洒脱。后面那顶轿子下来的一位官人,名唤李若水,本名若冰,太上皇改为现名,字清卿”四十出头正当壮年,此番议和,他以吏部侍郎的身份充任计议使,作为大宋的谈判代表。他是受徐绍举荐的,因为徐绍看重他有气节”性刚正,能坚持大节,又能灵活处事,因此委以重任。
“清卿,此前谈判那张通古好不跋扈,今番陕西得胜,看他又是怎生一副嘴脸。”朱胜非笑意吟吟道。
李若水淡然一笑:“相公大可放心,但是对你,他也不会有好脸色,此人极其仇视大宋。”
朱胜非毫不介意:“本相不管他拿什么脸色来对,只要谈判能让步就好。”说罢”举步往内,李若水紧随其后二都说客不压主”但作为大金国的代表”张通古不管这些,他自己带了卫队。礼宾院里,他的住宅附近都是女真士卒把守,不管谁要见他”都要先通报,其骄横如此。朱胜非和李若水两人到他所居宅院前,忍着气让士卒通报,后被引入huā厅待茶,久等不见其踪影。
朱胜非怎么说,也是大宋的宰相,百官之首,放在后世那就是个〖总〗理的级别”却在huā厅上左等右等。也是这人修养好”若换了前任宰相赵鼎那种脾气,早就拂袖而去了。
朱李二人喝着清茶,不时对一下眼,好大一阵之后,才听到脚步声。两人放下茶杯”李若水起身相迎,朱胜非坐着不动。
却见那帘子掀处”出来一人,估计有五十上下,个头很高至少在七尺以上”该是北方人。他虽然剃了发”衣服也改成左任”但看得出来,他当是汉人。一出来,谁也不看”径直到主位坐下,又捧起茶杯喝了一口,却不吞下,在嘴里转了转,又吐出来。
李若水就一直站着,朱胜非看他表演,稍后”那张通古将目光落在朱胜非身上,问道:“藏一公今日如何有空来?”他不理李若水,乃是因为前些日子谈崩,至今心里有气。李若水既不见恼怒”也不见尴尬,仍旧落坐回去,面色如常。
“此番来,是奉我皇诏命,来传达几个意思。”朱胜非不冷不热。
“你说。”张通古随口道。
“和谈要继续淡下去,陕西问题就不要纠缠了。贵国许诺归还河南淮西,我方有几个原则。一是不能将民北迁,二是不能蓄意破坏。能答应”咱们接着往下谈。”朱胜非正色道。
张通古眉头微皱:“要是不能答应呢?”
“若不答应,那就,有些困难了。”朱胜非道。
张通古将茶杯往几上重重一放,茶水都溅了出来,冷笑道:“我知道,你们认为陕西局势有些变化,腰杆就硬了……”
李若水此时插话道:“下官解释一下,陕西局势不是有些变化”川陕宣抚处置使徐处仁,宣抚副使徐卫,已经收复全陕。当然,这个我方有责任。虽说出兵并非朝廷命令”乃是川陕自主,但行在未能及时制止,抱歉。”
此前,大宋的公开说法是”徐卫出兵反攻,是川陕宣抚处置司的意思,不是杭州行在的命令。当时的金使一再胁迫,要求杭州方面勒令徐卫退兵,赵谌听从徐绍意见”一个字,拖。
结果没拖到几个月,陕西就全境羌复了。
张通古是易州汉人,从前是辽国臣民,中过进士,在辽国枢密院干过。辽亡以后”隐居山中,大宋方面知道他的名气,屡次派人去征召,都被他拒绝。后来翰离不率金东路军攻占燕山府,请他出山,他接受了。原因就在于,他基本上跟韩昉是一路人”宁愿仕金,也绝不投宋,因为他们不齿大宋联金攻辽的小人行径”心中极度仇视大宋。
这人一来江南,见到赵官家”就让人家不下来台。他拒绝行礼,宣称“大国之卿当小国之君”也就是说他跟赵谌是平级。设宴款待他,赵谌坐北朝南,让他坐南朝北,这厮勃然变色,当场吼道“大金天子以河南准西之地赐宋,宋当谨守臣节,如何让使者北面!“发作一通后,就问赵谌索取马匹要回金国”让全场的大宋君臣哑口无言。非但如此,在后来的谈判过程中,他不作任何让步”直接把金国开出的条件硬套,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张通古听出来李若水有嘲讽的意思,立马反击回来:“据我所知,南方的武臣从来没有敢擅作主张的,不得有司命令,不敢调动一兵一卒。
那徐子昂驱大军征伐,若无人撑腰,怎敢如此?”
朱胜非听得笑了一声:“是这样的,贵国可能对徐卫不太了解。他是将门虎子,道君在位时他就已经从征,太上皇着力栽培提拔,渐成一方统帅。如今他是川陕宣抚副使,总节西军,前线怎么作,基本上是他说了算,我们杭州方面也奈何不了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何况统帅?”
张通古只是冷笑,显然不信。
朱胜非也不管他是何态度”说完之后,起身抖了抖衣摆道:“话就是这些,剩下的”便由李侍郎和张留守谈罢。”因张通古在金国的职位是“中京副留守”,因此称之。朱胜非说罢,略施一礼,扬长而去。
建武四年腊月”宋金和谈渐有眉目。大金国提出的三个条件”休战、称臣、纳贡。大宋方面同意休战,也答应送钱”只是称臣很犹豫。金方坚持南宋必须称臣,有了这个前提,金国天子才会把河南淮西赏赐给赵宋”至于宋方提出的不迁移人民,不蓄意破坏,金国可以答应。
赵谌实在拿不定主意,他那个老子几次三番约谈,告诉他可以可以答应。只要称臣”就能取回河南淮西,还能赢得和平时间,潜心发展,将来会有所作为的。如果不答应,非但河南淮西无望”还可能激怒金国”纵使现在金军几次战败,受此刺激,也可能倾举国之兵来报复,孰轻孰重?
赵谌又遣沈择去问病重的徐绍,后者耳能因为已经说得太多了”只让沈择转告皇帝一句话“狄夷禽兽之辈,全无信誉,不足待以仁义”。
赵谌犹豫不决,太上皇挑唆朝臣施加压力”一个劲地上奏请命。恰在此时,川陕两道奏章又送至行朝。一道是徐处仁请求致仕退休”一道是徐卫请求入朝觐见。
徐卫请求入朝觐见,还可以理解”毕竟这位西军统帅一直以“忠勇”著称,他自求入觐,可谓事君得体。
徐处仁请求致仕,却让朝廷有些措手不及。虽然都知道他有目疾,皇帝也派了御医去诊治,但这刚刚获胜他就激流勇退,还是让人有些意外。徐宣抚经营川陕成效卓著”徐卫能建功,多赖他之力,这一致仕”川陕谁人主政?召宰执大臣商议,都同意徐处仁所请,毕竟人家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万一卒于任上如何是好?川陕暂时没有什么大事,就请他退休吧。
不过赵谌暂时没考虑继任人想,他在在意的是,徐处仁是西部长官,熟悉情况”又是作过宰相的,何不问问他的意见?
很快,赵谌批准了徐处仁的致仕请求,给予“以太傅致仕”的待遇,召他回杭州。对于徐卫请求入觐”则没有批准。
宋建武五年正月,这个春节,可以说川陕两地百姓多年来过得最舒心的一次。多年以来,陕西半壁为金人所占,陕人受沦亡之苦,水深火热。而川人也感同身受,以一隅之力供养西军,负担沉重。如今陕西全境光复,消息一传出,川陕沸腾。流亡异乡的百姓都收拾行装,欣喜欲狂,等着过了春节就返回故乡,重建家园。外地再好,终究不是桑梓,〖中〗国人落叶归根的观念根深蒂固。
在宣抚处置司所在的绵州,喜庆的气氛尤其热烈。比如昨天正月十五”绵州办灯会,满城一片华光,百姓通宵达旦地庆贺。为了共襄盛举,宣抚处置使徐处仁、宣抚副使王庶、宣抚判官徐良,参议张浚,以及绵阳本地行政官员,都出来与民同乐,将庆典**推向顶端。只是可惜”另一位徐宣抚还在关中,若他在,必受万民欢呼。
可到了今天十六,宣抚处置司衙门气氛却有些异样。各房各曹的佐官们几乎没人办公,都聚集在衙门之外,有些人甚至神情落寞,互相窃窃私语,不知道议论着什么。路过此地的百姓,见这一大群身穿官袍的长官们聚作一团,都感到稀奇,都停下来看热闹。那人越集越多,茶馆里喝茶的”听书的,带儿孙游玩的,走亲串门的,都聚了过来。你问我,我问你,看什么呢?答曰,不晓得。
过了许久,见有人从衙门里搬东西出来上车,不过几口木箱,无甚稀奇。这时有人猜测,看这模样,是不是哪位官人高升了?要调到别处去?因些这些长官们都来送行?
又一阵,衙门里有人出来”外头这群官员全都垂手肃立,不再聒噪。头先出来一个”便是宣抚处置习参议官张浚,他是四川本地人,而且老家就在旁边的汉州绵竹县人……,距离绵州不过一百多里,因此百姓们大多认得他。
后来跟出来的”昨天有幸一睹真颜的人也认得。那个老的,据说是宣抚副使王庶,年轻一些的”便是宣抚判官徐良,听说是徐九相公的堂兄,家中行六。还有几个不认得”但最老的那个,虽身着便服”但百姓们还是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咱们巴蜀的老父母,徐处仁,徐公!
“坏了!该不是你们看到没有,徐宣抚穿的是便装”这旁边的官人都披官锦,该不是他老人家要走吧?”,有人惊讶道。
“这是告老还乡吧?要不为啥搬家当?”
百姓议论纷纷之际,徐处仁正跟一众下属作别。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被官员们簇拥在当中,他眼睛不太好,只作着四方揖,连声道:“诸位同僚回吧,回吧,不可误了公事。”,那四周的佐官都有不舍之意”要么称颂功绩,要么祝福顺利”徐处仁也不及一一回应,只频频作揖。而后,在徐良和张浚两个的搀扶之下”欲登车离城。
徐良此时在他耳边道:“相公,街市上百姓云集。”
徐处仁一怔,已经踏上车辕的一只脚又收了回来。稍一沉默之后”轻轻推开两名下属,一整衣冠,以退两步,对着百姓长长一揖。这一揖,便是感谢多年来,四川百姓对抗战的支持,对他徐处仁的支持。
可他一揖”那四周百姓哗啦啦一片跪在街边,都呼“相公莫走”,”甚至有痛哭揖声者。徐处仁在四川多年,以仁德治理地方”上上下下享有广泛的声望。虽然今年早些时候预借四川两年赋税,让百姓颇有些怨言,但如今他都告老离任了”谁还记着他的这点恶?都想起他的好来,因此不舍。
徐处仁一揖之后,被下属扶上车去。他家人与他坐一车”后头拉家当的也只一车。要知道,他是川陕去最高长官,正经的封疆大吏,说得夸张点,他有“处置”二字,有“便宜”之权,川陕就跟他独立小王国一样。干这么多年,又那么大的功劳,多给自己弄点养老的钱不为过吧?怎么着,也不该只一车家当吧?
可徐处仁还真就这点家当”他在四川绞尽脑汁的理财,哪一年不是上千万贯的巨款由他支配?可他好像并有中饱私囊。当然”一是因为他本人清廉,二是因为朝廷对退休安员待遇优厚,似他“以太傅致仕”,退休之后,仍拿正一品高官的全额傣禄,他根本不需要贪污”也能风风光光,踏踏实实地养老。而且”他此去杭州,皇帝也必然会赏赐他一大笔财物,酬其功勋。
徐处仁一登车”士兵就牵了马来,王庶、徐良、张浚三人都跟着马跟随”其他佐官显然X寻到了指示,不必远送,回去办公,因此俯身一揖后,都目送车辆远去。
那百姓感念徐处仁恩德,其车座走后,还有人撵在后头相送。上能报天子知遇之恩,下能安黎庶赤子之情,古时候士大夫作官作到这份上,也就没有什么更高的追求了。
出了绵州城,王徐张三位还夹着徐处仁的车座在护送,后者几次掀起帘子”劝道:“诸公不必远送,左右终须一别,保苦添这感伤?”
王庶一声长叹道:“再送送吧,这些年轻年壮的还好,我若再想见相公的面,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了。”
徐处仁听了这话鼻头一酸”王庶也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人了,今日一别,再见,可能是在黄泉之下……
透过浑浊的眼睛,徐处仁看了看跟王庶差半个马头的徐六,若有所思。又送出数里,徐处仁命停车”谓三人道:,“就此作别吧,川陕今后就要仰仗诸位了。”
三人都下得马来,聚于徐处仁车前,王庶年长,所以表态道:,“择之公放心,各项政令,我等自当继续推行,务求巩固西陲,造福百姓。”,徐处仁则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今陕西全境已经光复,今后诸位要顺应时机,当变则变。行了,请回吧。”
徐良张浚也都道声平安顺遂,又嘱咐路上小心后,三人同施一礼,徐处仁放下帘子,两驾车缓缓离去。
片刻之后,徐良肩膀一耸”深吸一口气道:“走罢,送君千里”终须一别。老相公这是卸下重担的”我等该挑的还得挑。”
另一头,徐处仁与老妻老妾坐于车内,并无言语,闭着眼睛,随着车子起伏而摇摇晃晃,忽地叹了一口气,他老妻见状问道:“官人任内收复失土,大功一件,名垂史册:今日辞官”下属百姓争相送别,夫复何求?怎地还叹气?”
徐处仁睁开眼睛,又叹道:,“只可惜,没能见上徐卫一面啊
第五百八十八章 拒绝称臣
却说这头王庶、徐良、张浚三个待徐处仁车座渐渐行远后。心中各有一番滋味,想徐宣抚在道君大观年间就曾经作过永兴知军,可谓始于川陕,如今带着光复全陕的荣耀,止于川陕宣抚处置使,以太傅致仕,也算终于川陕。虽然经历过拜相罢相,但这仕途走得也算光彩。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老家在应天府,如今还在女真人手里,告得老,却还不了乡,不免遗憾。
嗟叹一阵,三人各自上马准备回城。张浚眼尖,突然看到远处数骑飞驰而来,奔跑甚急,待走得近些,赫然发现来的竟是徐卫!
徐六吃了一惊:“这厮不在陕西,却来绵州作甚?”
眨眼之间,徐卫一行已经跑到面前。看得出来,紫金虎是一路马不停蹄赶来的,人马都喘息不止,身名几名随扈,倒不见其他将佐。
“子昂这是…………”王庶是徐卫的老长官,见他突至,也不免意外。
徐卫来不及跟三位同僚多说,疾声问道:“徐宣抚何在?”
张浚反手一指:“方走不远。”
徐卫一鞭下去,同时喊道:“三位且去,等回来说话。”战马闪电般奔出,没等三人回过神来,他已经跑出老远。
那一头,徐处仁的两辆马车不急不徐地前行,这位老臣还是忍不住掀起车帘看看这给他带来荣耀和成功的土地,因为以他的年纪,这一去只怕再也看不到川陕大地了。
“机公,后头有人追来。”仆从向他报告道。
徐处仁没多想,以为是刚才三个下属可能还有什么要交待或者嘱咐的。不一阵,又听仆从喊道:“是徐宣抚!”
徐处仁心头一跳,忙道:“停下!停下!”马车未停稳,他就着急着下去“慌得妻妾仆从赶忙接着,生怕他老胳膊老腿有个闪失。下了车,在旁人搀扶下,他极力张开眼睛往后看去,奈何目力不济”只听得蹄声渐近,几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徐卫跳下马,大步前来,两步外抱拳一礼,而后上去一把执住徐处仁的手,急道:“宣抚相公为何如此匆忙?”
徐处仁听他话中有焦急责怪之意,淡然笑笑,握着他的手道:,“徐宣抚军务缠身”该在陕西才是,如何到了绵州?”
“卑职本在长安处理善后,听闻宣抚相公告老卸任,立刻启程入川,好在赶上了,否则哪年才得相见?我说相公,为何急着撂这挑子?就算要走,好歹召我来替前辜送行才是啊,你这……”徐卫急道。
徐处仁心里着实感动,但还是责备道:“徐宣抚素来公私分明,怎能为老夫之故,撇下公务不管?实是不该,实是不该。”
“陕西事已毕”何用我躬亲?若是不来送相公一程,心里如何安得下?”徐卫恳切道。他这倒不是虚情假意,紫金虎有一点非常走运,那就是他在陕西遇到的三个顶头上司,李纲、徐绍、徐处仁,都与他意见相合,非常支持。他能取得今日的功劳,实在与这三位长官分不开。这当中又尤其是徐处仁,简直到了言听计从,有求必应的地步”合作得非常融洽,几乎没有任何冲突矛盾。
徐处仁虽然卸了任”但听对方一提,还是关切地询问了部队的损失”粮饷的用度,在得知延安还有战斗时,不禁嘱咐道:“虽说全境大多光复,但延安不下,便不算完整,徐宣抚不可大意。”直到此刻,徐处仁作为一个上级,一个前辈,还是坚持不直呼徐卫名讳,而以职衔尊称,可见他心里之重视。
徐卫应下,又问道:“相公桑梓在应天,此番却往何处?”
“官家召我去杭州,大概也是有考虑的吧,估计这残生便在江南渡过了。”徐处仁笑道。
徐卫长叹一声,请对方移步,避开旁人,诚心诚意地说道:“卑职虽然一直在陕西勾当,但我心里清楚,这些年若非相公鼎力支持,哪有今日?事已至此,相公去意坚决,徐卫也留不住。唯愿相公此后乐得清闲,福寿绵长。相公到江南定下之后,万望来书一封相告,以后若有机会,卑职定当拜望。”
徐处仁点点头,似乎在考虑着什么事,徐卫见状,主动问道:“相公可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徐处仁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对方,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道:“宣抚少师天性过人,忠勇无双,为川陕斯共仰。更兼王庶、徐良、张浚等都有大才,我虽去职,却也放心,只有一桩,不吐不快。”
徐卫点头道:“相公但说无妨。”
徐处仁稍稍沉默,叹道:“这几年来,四川百姓为了供养西军,负担沉重。此番为了反攻,老夫预借两年民赋,百姓颇有怨言。至于陕西,受多年战乱分裂之苦,户口锐减,田地荒芜,城郭残破,百姓流离。今大战已毕,正该使百姓休养,恢复耕作行商,短期之内,最好是不要再大举兴兵。”他这么说,并非空穴来风,因为在宣抚处置司人就有人议论,说徐卫恐怕有进兵河东的打算。
这些年来,四川以一隅之地,供养数十万西军,确实也艰难。朝廷只是偶尔赏赐,并无常规的财政支持。至于陕西,最富饶的关中平原连年征战,其他各路又都是些贫瘠山区,无法自给。又特别是这次出征,莫说百姓交纳了多少钱粮,只征发的民夫便有数十万之众,这对百姓的影响是何其大?徐卫这番嘱咐,专说给管军的徐卫听,可见其用心良苦。他是怕徐卫只管军事,不掌民政,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为了追求军功,又马不停蹄地去打河东,造成百姓无法负担之重。
再加上川陕远离中枢,朝廷的控制相对较弱,自主性很强。而在川陕本土来说,军队集中在陕西,机构又大多在四川徐卫本身又是“宣抚副使”如果他执意要怎么样,谁又能把他拖回来?更何况,自己离任后,从制度上讲他和另一位宣抚副使王庶是平级,同为最高长官,因此难免担心。
徐卫听后,默然不语。良久,应允道:“相公放心,陕西全境光复后,自当戮力恢复百业,使百姓安定断不会穷兵赎武,自取其祸。”
听他这么表态,徐处仁很高兴,抚其臂笑道:“有了徐宣抚这句话,老夫走也走得安心了!”
两人又说一阵,徐处仁道:“罢,你也别送了,老夫以复陕之功退去摊子却留给你们了,保重。”
徐卫一甩战袍,俯首一礼:“相公珍重。”
送走了徐处仁之后,徐卫没在绵州多呆,次日便赶回了陕西。虽说徐处仁一走名义上王庶和他便是川陕最高长官,但他的权限朝廷规定得很清楚,“免签书本司公事专一措置缘边战守”也就是说不主持川陕宣抚司日常事务,只负责军事。
这倒不是杭州的人对他有戒心,或者说是,但也并不是针对他个人,而是针对武臣这个群体。王庶开始主持川陕军政,这人是个忠厚长者对徐处仁的政策仍继续推行,并无半点改变。
延安仍在作战韩常本想凭城坚守,可西军不来攻就逼得他必须主动出击。金军奋力想挣脱徐卫设下的牢笼,可王禀和徐洪二位都是久经沙场的宿将,将个延安东城围得铁能一桶,无论韩常如何挣扎也冲不开防线。
二月,徐处仁抵达杭州行朝,受到上至皇帝,下至大臣的礼遇。赵谌亲自在皇宫里设宴,替徐处仁庆功,高度褒奖他经营川陕之功。除了让他以太傅致仕以外,又赐给丰富的财货,因他家乡尚在金人手里,皇帝打算在杭州给他赐宅第田产,以使其安养天年。
徐处仁确实厚道,并不贪功,他极力向皇帝陈述,经营川陕王庶徐良等人也是功不可没,至于军事上的胜利,则实赖徐卫以及陕西诸帅。皇帝向他介绍了南北议和之事,问他金人虚实,徐处仁据实以告,称金人已不复当年之勇,越往后,双方的力量将逐渐持平。皇帝又问他对议和的态度,这位老臣不知是否不愿意在致仕以后还卷入朝廷内部的争执,声称自己是外臣,不清楚〖中〗央的情况,因此不敢妄语。赵谌也不逼他,好生慰劳之后,听其自便,或留杭州,或往别处。
徐处仁虽然没有明确反对议和,但他的话给赵谌下决定以启发。这位年轻的皇帝也有几分锐气,经过再三权衡之后,他决定不称臣,仍维持宋金两国之间的“伯侄”关系,以此为前提,接着往下谈。
这个消息一传出,朝中哗然。徐绍那一伙积极抗战派大臣很受鼓舞,不断上奏皇帝表示坚决拥护。他们普遍认为,就算和谈谈崩也没有关系,近年来金国连败了几阵,不说伤筋动骨,但至少元气有亏,不可能马上发动报复。退一万步说,它真要倾举国之兵,咱们陕西有精锐西军数十万,荆湖江西又有折郡王何太保统率的神武前后军十余万,赵宣抚的神武中军亦有数万之众,怕他作甚?更有个别激进的向皇帝表示,就算金军不打,咱们再憋一段时间,也要自己准备北伐。总而言之一个目的,复旧疆,收失地,雪国耻!
不在〖中〗央的前宰相李纲赵鼎也上奏,认为赵官家此番表态,必将极大鼓舞全**民士气,中兴之期,不远矣。判河南府的秦桧,更是建议由折彦质、徐卫、何灌三位统帅联合举兵,主动进攻。
抗战派欢掀鼓舞,力主议和的大臣反弹也十分激烈。他们再三警告皇帝,治国不是儿戏,不能意气用事,拒绝称臣,等于拒绝议和,必然激怒金人,后果不堪设想。其中尤以部分仍对友上皇赵桓有想法的大臣最为愤慨。
而金使张通古见大宋方面态度渐趋强硬,认为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他于二月启程回国,但临走时他也没有把话说死,只说是回国去请示*帝但这位极度仇视大宋的前辽臣,一回到燕京,就向金帝充颜痛陈江南欺凌金使,嚣张跋扈,建议中止和谈,发兵攻宋。
在与权臣完颜宗干和完颜宗弼哥俩会面时,他极力陈说不可和谈,更不可归还河南淮西之地,否则后必为患。宗干宗弼哥俩称赞了他,但转过头来”却并没有立即攻击主和的完颜宗磐。因为他俩也清楚,这几年太背时了,攻襄汉受挫不说,如今陕西又大败,如果马上发兵攻宋,实在负担不起。
而完颜宗磐也整了个骑虎难下,议和是他首倡的,如今谈成这个样子,他也觉得颜面无光。但即便如此,又能怎样?打吗?问题是现在没法打,没错,燕云诸州和女真旧地,还有不少精锐部队,西边防线上也还有防御耶律大石的精兵。但你不可能把这些部队都集结起来,孤注一掷去攻宋。契丹人现在又在作乱,还没有〖镇〗压下去”河东更是一锅沸粥,逼得耶律马五把集结起来部队又分些出去平乱,局势到了这个地步,现在金国该作的是极力稳固统治,推行各项改草”尽快汉化,而不是在战场上争高下,因为现在南方还不具备威胁大金国的实力。
思前想后”他再次向金帝提出新的方案。不称臣就算了,继续维持“,伯侄”关系,河南不变,把淮西还给赵宋,那地方本来也是金军力量最薄弱之所在。南方仍送岁币,并停止战争。两国休兵罢战,咱们好埋头经营。
尽管和谈让大金国有些下不来台”可宗磐还是得到了朝中很多契丹汉族大臣和部分女真权贵的支持。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皇帝完颜皇和宗干宗弼兄弟施加压力。
完颜皇迟迟未表态”然二月时,耶律马五上报”说黄河对岸的宋军正在蒲津关和风陵渡两处大肆集结舟师,有进入河东的迹象。这消息一传回,金国朝野震惊,因为十余年来,不管宋金之间战局如何变化,河东河北这两河之地,都没有受到大的影响,已经被金人视之为“内地”如果西军攻入河东,那还了得?
完颜皇也有些慌,忙批准了宗干的建议,不用张通古,另择使者入宋,再继和谈。
然而此时,赵谌当然不知道他的强硬已经迫使大金国作出让步。他正经受看来自方方面面的压力,朝臣的反弹,太上皇的愤怒,让这位年青的皇帝倍感烦恼,竟病倒在床。朝政大事,俱交首相朱胜非等人主持。
问题是,朱胜非根本没有徐绍的魄力和手段,他没办法镇住主战派,更没办法弹压主和派的大臣,朝中越闹赵凶,最后发展到对皇帝的批评和攻击。主和派指责赵谌什么?不孝!
这个大帽子,无论在哪个时代,便是千年以后,都是不能承受之重。人可以没有本事,没有财富,但不能没有孝心,一旦一个人被认定不孝,将遭受舆论〖道〗德的广泛谴责。
很不幸,赵谌“不孝”的大帽子给扣实了。因为他确实长期不过宫去探望太上皇赵桓,赵桓是什么人?病人,对病中的父亲不加探望关切,这不是不孝是什么?
你说太上皇当年在位时对道君还过分一些?对不起,那些大臣们认为,道君当年可是想复辟的!这怎么能一样?
禁中,徽猷阁。
这座阁楼最先建于道君赵佶在位的大观年间之东京皇宫,用来收藏哲宗皇帝的遗作。行在设镇江中,仍沿制,再至杭州,阁楼建得少子,但这微猷阁仍然保留。
阁内只一人,皇帝一人。
赵谌坐在书架旁的案桌后,他面前的桌上十分凌乱。哲宗皇帝生前所发的诏命,批复的奏章,创作的文集,都摆在案上。
赵谌坐于御椅,身体往前倾,双手撑着脑袋,眼神呆滞,根本没在阅读。他在这徽猷阁里已经呆了一个多时辰,他实在不想出去面对那些咆哮的大臣,也不想看千篇一律规劝他的奏本。他本想到收藏伯祖遗作地方来,想看看当年这位很有作为的伯祖是怎么应对困难的,可他却没找到〖答〗案。
直到此刻,他还是坚持认为自己作得没错。襄汉陕西都打胜仗,朕为什么要称臣?朕若走向北一跪,置折彦质徐卫这些军队统帅于何地?置阵亡将士的英灵于何地?置历代先祖的尊严于何地?
现在已经不是当年老爹被追得到处逃窜的年代了。以汾阳郡王折彦质为代表的武臣们已经能打了,金人不是不可战胜,朕为什么要屈膝下跪?
几声缓慢的敲门声响起,一个尖细的声音道:“官家,小奴责急事禀报。”
“何事?”赵谌面无表情地问道。
门开处,内侍同都知沈择小跑着进来,至皇帝面前一礼,小声道:,“官家,徐太师怕是不行了…………”!~!
第五百八十九章 再次议和
赵谋手一松,显得有些慌,但马上镇定下来。()徐绍生病以后,他专门派了御医长驻其府上诊治,每日都要向皇帝报告病情。在之此前,御医也多次报告说“病危”但最后还是tǐng了过去。因此赵谌听沈择这么一说,便认为可能也会有惊无险,遂向内shì道:“你传朕口谕,让御医务必尽力。
”
沈择是他的亲信之人,与一般内shì不同,上前一步,小声道:“官家,此番是真不妙。”
“为何?”赵谌问道。
“昨夜徐太师就昏mí不醒,今早一起来倒有些精神,喝了两小碗稀粥,又让夫人陪着去拜了祖先灵位。上午的时候,召集所有奴仆,都发给钱财遣散。中午也吃了些粥,还晒了一阵太阳,下午的时候就不行了。御医说,早则今日,迟则晚间“…………”沈择小声道。
直到此时,赵谌才意识到严重,一怔之后,霍然起身往外,沈择小跑着跟在后头。备了一辆车,直投徐府而去。
徐绍从陕西去职回行朝以后,本在西湖边买了房舍,过着与湖光山sè为伴的清闲生活。发动政变,拥立了新君之后,为了方便他上朝办公,皇帝在城中赐宅,因此熟悉路径。到了徐府,见那府上奴仆都慌慌张张,凄凄惨惨,心知不好,便直往徐绍卧室。
徐绍的两个儿子都在陕西,两个女儿一个随作官的丈夫在外地,只有排行第八的女儿与女婿在杭州。父亲病重期间,他这小女儿一直在娘家呆着shì奉,女婿和外孙今日也赶来,听闻圣驾至府,和老母都赶来迎接。
赵谌急看见徐绍,也未与家人多说踏入病房,只见徐绍躺于塌上,受病痛的折磨,这位柱国重臣已经没有了形状,因他是肺上的疾症老远就能听到他风箱一般的喘息声。赵谌心头一紧,快步至塌边,沈择搬把椅子让他坐下。
徐绍也听得旁边有动静,也知道是天子亲临,勉力睁开一只眼睛,吃力道:“怎敢,劳官家亲临……”
赵谌看到那张布满沧桑,毫无血sè的脸也不禁心酸,叹道:,“太师乃国之重臣,今疾若此,为公忧之。”
徐绍奋力睁大眼睛,见内shì沈择在场,便对皇帝道:“老臣有数语,临死以白陛下,乞退左右。”
沈择虽是赵谌极为信任之人但辅弼大具临终嘱咐却也非同一般,转过头示意沈择退下。待其走后,赵官家道:,“太师但有所请,朕无不应允。”
徐绍闭着眼睛,xiōng腔里呼噜噜的声音一直不停痕久,他语气低微地说道:“臣起于行伍之中,受先帝厚恩以换文资。佐四朝君王,不敢言功,乃尽本分而已。今天不假年,命不久矣,所恨者,唯旧疆未复,国耻未雪唯望陛下勿懈勿怠……”话没说完,便是一阵猛烈的咳嗽。
赵谌知道他的心意安抚道:“太师放心,朕绝不芶安于江南。”
听到这句话徐绍脸上lù出笑意。当年他和侄子徐卫一同赴行在,两叔侄曾有过一番讨论,徐卫说江南安逸,越往后,这里的人恐怕就越不思进取,只求偏安一隅。多年以来,这一直是徐绍最担心的,如今皇帝如此表态,叫他欣慰。
赵谌此来,首为探望,其次也是很多事情想问徐绍意见。君臣二人沉默片刻之后,赵谌问道:“太师观满朝大臣,谁人可继次相之位?”
徐绍喘息道:“朝中无人。”本为以大臣的角度来说,谦虚谨慎才是他应有的作风,但徐绍作事雷眉风行,如今又是弥留之际,也就扒去了一切虚伪,直言相告。
赵谌听后,略一思索,又问:“秦桧如何?”
徐绍答道:“非此人不可佐吾皇。”
赵谌记在心里,又问:“徐绍判河南府,兼修皇陵,一时回不得。朕yù使朱胜非兼两相,总三省,可行么?”
徐绍好一阵没回答,直到皇帝再次询问,他才道:“朱相迂腐刻板,意志不决,行事疲软,若是平时,可算称职,方今乱世,恐非大破大立之选。”
赵谌虽然听着,也并没有反驳,但心里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官家,和议之事如何?”一阵之后,徐绍主动问道。他这段时间病重,家人并不敢将朝政消息转告,因为他极力反对议和,怕他知道消息动怒伤身。
赵谌听他提起这事,不禁叹了一声:“朕已下诏,拒绝称臣,仍维持宋金伯侄关系。金使张通古已然归金,朝中……”
徐绍闻听此言,双目睁开,颇有些jī动道:“吾皇圣明!”
赵谌苦笑一声,暗思若是朝中都像你这般想,朕也就不用如此烦恼。徐绍不知是不是受了此事刺jī,恢复了些精神,对皇帝说道:“陛下虽登位不久,然有如此魄力,可谓军民之幸!金人起于山林之间,倚其残暴而凌虐四方。然自古以来,取天下易,治天下难。秦王扫**,统八荒,何等壮烈然二世而亡。文帝终四百年之分裂,使天下归一,亦两世而终。金人攻灭契丹,占我半壁,其武功可谓盛极。然此等狄夷禽兽之辈,不过开化之初,方离茹毛饮血,何谈治国?久之必生内乱!而我军民,受十数载战乱分裂之苦,与女真仇深似海,不共戴天!今南方安定,川陕强兵,陛下宜勤修内政,积蓄力量,待时有变,即诏川陕之兵入河东,荆湖江西恢中原,诚若如此大事可定!”
赵谌听了一席话,也不禁为之振奋,昂然道:“此朕毕生之所求!”
徐绍情绪过于起伏,咳嗽不止,赵谌急忙抚慰道:“太师不可轻动。”
“无妨!无妨!”徐绍喘息道。看着面前这位虽嫌单薄,却一脸坚毅的年轻皇帝,回想起当年拥立他登位时的情景,直感不可思议。彼时,官家年少,却不知他xiōng藏大志!如今大宋有恢复之君,亦有恢复之臣”何愁不能北逐女真,恢复故土?
可很快,徐绍这份乐观就被现实所打破。太上皇虽然禅位于官家,却是被迫无奈,一直以来他都没有放弃对朝政的干预”朝中部分大臣也还对他心存妄想。这得怪自己,若是当年清洗耿南仲一党时,下手再狠一些,将这些人统统驱赶出〖中〗央,也不会有今日之事!这两年,因为官家的“反抗”他们父子的关系很紧张,照此发展下去”难保不会有变!
一念至此,徐绍顾不得许多,低声道:“官家,议和之事,德寿宫是何反应?”
赵谌脸sè一暗,摇头不语。他不说徐绍也能猜到,沉声道:“天子乃国家之元首,臣民之君父”当与百官共治天下,于德寿宫,尽孝可也”不必顾虑其他!”
赵谌仍旧沉默,他知道徐绍是为家国天下计”但天下是赵家的天下,皇帝的国事和家事又怎能分得清楚?
徐绍见状,恳切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陛下听臣一句劝,务必提防德寿宫!”
听他把话挑明,赵谌不禁sè变:“太师言下之意……”
徐绍极力压低声音:“太上正当壮年,昔日禅位乃形势所迫,其心何甘?屡屡干涉军政”左右天子,便是为此!官家若不提防”必遭祸害!”
赵谌听得额冒冷汗,目光游离”尽管他知道父亲一再干涉朝政确实不该,可他并没有往这么坏的方面想。如今徐绍提出来,他是越想越惊,越想越怕,喃喃道:“不会,不呢……””
“他日陛下想起臣此番言语,再想见臣,恐怕已没有机会子。”徐绍叹道。
当日,君臣二人商谈许久,徐绍通篇只言国事,无一语涉及sī人,便是皇帝主动问他有没有什么要求,比方对两个儿子徐洪徐良要不要安排,他也说两个儿子若能为官家分忧便用,如若不然,自己还有些家产,后人也不至于饿死。
赵谌很是感动,嘱咐他安心养病后,便带着重重心事回宫。然而当晚子时,徐绍就溘然而逝,噩耗传入禁中,赵谌大惊!连夜召集宰执大臣相商,或是真情流lù,或是笼络人心,赵谌当着重臣的面恸哭,大臣们也莫不感伤。
次日,皇帝亲自驾临徐府致哀,朝廷百官惊闻次相逝世,也都登门祭拜。不光是徐绍的支持者们,便是与他政见不合之人,也不得不承认,徐绍确实是一心为公,于国有劳。如今他身死,这些人也就暂时抛却了敌意,前来尽一份心意。
皇帝与宰执大臣商议之下,认为徐绍国家柱石,功勋卓著,他的死是国家一大损失,宜加厚礼,以慰忠良。赵谌降下明诏,高度评价徐绍一生,赐丧葬之资五十万贯,为其辍朝三日,以示哀悼。又命首相朱胜非,亲自为徐绍撰写神道碑,记述生平事迹。并命人火速往四川,召徐良至杭州安葬父亲。徐洪因为还在延安,朝廷决定夺情,不必回来。
不久,天子又降诏,追封徐绍为清河郡王,谥文襄,葬杭州西子湖畔。据周书谥法记载,经纬天地曰文,甲胄有劳曰襄,徐绍作为宰相,辅佐皇帝主持朝政,治理国家,当得上一个“文”他又是武臣出身,颇有军功,当得上一个“襄”文襄之谥可谓贴切。
徐绍出身行伍,后转文阶,一生宦海沉浮,碰上大宋开国一百余年未有之变,时势造英雄,得以施展才华。多年来,在〖中〗央,执掌过东西二府,在地方,经略过川陕两地,功劳还是排在第一位的。更兼其人忠孝羊义,勇赴国难,举国上下享有崇高的声望。
他死讯传开,百姓无论男女,皆为之悲。
徐绍一去,他的故旧开始担心这位徐氏大族长一倒,他的子侄们会不会受到影响。然而这种担心纯粹是多余的,徐绍固然是徐家大家长,但他的子侄们也都非泛泛之辈。他的两个儿子和两个侄子都在陕西身居要职,而且几乎都是靠自己的努力取得的功绩。甚至说得夸张一点,现在川陕两地,就是靠徐家在撑着。
当然,有人伤心,自然就有人高兴。而最高兴的,莫过于太上皇赵桓。徐绍本是他极为倚重的大臣可就是这位心腹之臣,带头将他赶下皇位,他对徐绍是深恨之。如今徐绍一死,他固然觉得出了口气,但更重要的是朝中少了一位声威卓著,并手握大权的重臣。他一死,那个朱胜非恐怕也整合不了徐绍这一派的势力,这无疑是有利于赵桓的。徐绍去世,让赵谌消停了一段短暂的时间。可不久,朝中大臣便又开始拿“不孝”“议和”两件事情作文章,或上奏本,或当君面。而徐绍一走原来追随他的大臣们顿时分裂。一部分继续团结在朱胜非周围,另一部分则转投枢密使许翰。许翰是一个积极抗战派,甚至可以说是jī进抗战派,积蓄力量,准备北伐,就是他提出的。转投他门下的大臣,就是对朱胜非优柔寡断,立场不坚心生不满。拿这次议和来说徐绍许翰是坚决反对,但朱胜非却是持赞同意见。
赵谌察觉到不对头,当初拥立他登位的四个重臣,便是徐绍、朱胜非、许翰、秦桧。如今徐绍身死,秦桧外放剩下这两个若再不合,无疑会影响到他。为了树立朱胜非的权威,他下旨让其身兼两相总领三省,希望这样可以团结朝中大臣。
为了平息批评之声,在朱胜非许翰建议下,赵谌按下不满,二月底到三月初,连续三次到德寿宫探望太上皇,每一次去都被父亲拿议和的事烦得没奈何。
赵谌身体本就不好,这些日子就抱着病再经太上皇和朝中部分大臣一折腾,竟病倒在chuáng无法理政。赵桓一见,公然指使大臣将军国要务拿到德寿宫向他汇报,对外宣称说,我身体还好,可以替大哥分担一二。
这事使得朱胜非许翰深感担忧,后者当面向前者提出,你必须学当年徐太师那样,把这些跑德寿宫的人贬出〖中〗央去,纵使法不责众,你也要杀鸡儆猴,挑几个带头的下手,万不能姑息。
可朱胜非从稳定出发,没有这样干。因为他手里握着行政权力,那些大臣跑到德寿宫向太上皇汇报之后,如果是大事,必须发来中书门下,在这里拟成诏命对外公布执行。如果是小事,中书门下直接就裁夺,发往有司办理。只要他不签字盖印,所有文件都不具备任何效力。
许翰是个急xìng子,他认为朱胜非过于仁慈,这么下去要出事。为了防微杜渐,在得到皇帝许可后,他动用枢密使的权力,把禁中的内卫部队全部更换,又把杭州行朝的卫戍部队调走,从两渐宣抚使赵点手里征来精兵补缺。他又建议皇帝,让折彦质和何灌两人回朝入觐,这两位军队统帅,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慑某些人。
可赵谌以时局莫测,大帅岂可擅离为由拒绝了他的建议。明里是担心宋金爆发战争,其实他不敢相信折彦质和何灌,这两个人可都是父亲的旧臣心腹。相比之下,他更愿意相信身边的内shì,想起徐绍的提醒,他让沈择掌管禁中的内卫禁军,以防不测。
到了三月初,赵谌就解脱了。因为新的金国使团抵达了杭州,金使在受他召见时,遵守礼节,态度和缓,完全跟从前的张通古不是一个路数。而金使提出到议和条件则更让他鼓舞。
宋金仍旧保持伯侄关系,全线休战,宋每年送金岁币,大金归还淮西诸州县于宋。
这说明什么?说明金国不再坚持让宋称臣!说明他赵谌的强硬态度是正确的!说明朝中那些还在拿议和全文章的人是一群蠢臣!赵谌大喜之下,病也不药而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群臣面前,连发多道圣谕,命朱胜非主持宋金和议,仍以徐绍推荐的李若水充计议使,作首席谈判代表。金国使团再次入江南,让朝中积极抗战派大臣看到了希望。谁说女真人不会妥协让步?看看,这不就软了么?某些人不是说一旦拒绝称臣,就是拒绝议和,拒绝议和就会jī怒金国,使其倾举国之兵来攻么?如今兵在哪呢?主和派大臣一片沉默,灰头土脸。就连赵谌再去德寿宫见太上皇,赵桓也不再提议和之事。
赵谌直感扬眉吐气,这种感觉,可能是他父亲都没有过的。但很快,在正式谈判开始之前,金使又提出了一个条件。说是两国正式就细节展开商谈之前,大金国有一个要求。我大金既然已经承认了硖西是大宋固有信封,那大宋朝廷必须马上命令陕西部队原地不动,停止任何敌对行为,以展现和谈的诚意。金使更提出,由大宋朝廷派出几名官员,再由金国使团内挑选几名官员,联合去陕西,监督此事,因为大金国实在太信不过徐卫了!
第五百九十章 威震狄夷
“徐宣抚?”张浚刚要往轿子里钻的时候,就瞥见徐卫骑着他那匹少见的西域良驹奔至宣抚处置司衙署前。()尽管对方按理说也是川陕最高长官之一,但了并不在绵州办公,而且只管军事,因此还是有些意外。
“德远何往?”徐卫打马上前问道。
“有些公事出去一趟,相公是来……见徐判?”张浚猜测着。次相徐绍去世的消息已经到了四川,徐良马上就要启程下江南奔丧。
徐卫默然点点头,跳下马背。张浚叹了一声,宽慰道:“徐太师亮辅良弼,国之柱石,噩耗传出,举国同悲,望宣抚相公节哀。”
徐卫抱拳一礼谢过对方心意,而后问道:“我兄可在衙内?”
张浚点点头,徐卫也不多说,径直往里头走去。得知叔父去世的消息后,徐九并不意外,这几年三叔病情一直不太妙,兄弟几个都有心理准备。只是当真听到噩耗那一刻,还是不免悲伤。
到二堂时,徐良正在向同僚佐官们交割公务,看到堂弟出现,微微点了一下头,对众人嘱咐几句后,走过来轻声道:“换个地。”
两兄弟到了宣抚判官的办公堂里,徐卫走在后头随手掩上门,一回头便见徐良背对着他站在案桌之前,背影让人看着落寞。徐卫上前,本来伸出一支手想拍拍堂兄肩膀,安慰几句,但手到了半路又收回来。
“我和五哥心里都有数,只是没想到……”徐良声音沙哑,甚至有些颤抖。
紫金虎站在他后头,本想说些“节哀,生老病死,人之常情”之类,但觉得这些话太多余,也无助于抚慰堂兄丧父之痛。遂沉默不言,静静地站着。
“年前父亲还写信,说想见见徐勇和我儿子,可我哪脱得开身呐。当时你在前头打仗,我这也一堆的事,只草草回了封信,如今想来,真是不孝……”徐六说着,腔调有些变了。
徐卫一声苦笑:“我更不济,三叔也是年前写信给我,可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把回信发出去,叫人好生遗憾。”
徐良转过身来,两眼通红,问道:“你给五哥说了没有?”
“这种事怎能瞒?我收到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派人去了延安。没奈何,兄弟几个都脱不得身,你权作代表,替我等尽一份孝心吧。”徐卫道。
徐六点点头:“我下午就动身,快的话,看二十天能否赶回行在。老母受此打击,也病倒在chuáng,八妹到底是嫁出去的,我这次回去,可能要和你六嫂多呆一些时日。”
“应该的,此间有王宣抚和张参议等人,你应该不必担心。”徐卫道。
徐六一伸手,两兄弟都坐了下来,徐六沉默片刻,说道:“有件事一直想跟你商量,上次你到绵州送徐宣抚,也没停留,正好走之前跟你说说。”
“何事?”徐九问道。
徐六好一阵没说话,像是在琢磨,良久道:“你看,现在徐宣抚告老致仕,你和王宣抚同为最高长官。但你因为朝廷有明确态度,不管本司事务。你觉得,王宣抚有可能顶上去么?”
徐卫一时不语,王庶在川陕多年,资历很厚,大家都很敬重他,对方也熟悉地方上的情况,按说顶上去是有可能的。只是,他也六十好几的人了。
“这个真不好说,按理,他顶上去是顺理成章。但他年纪大了,离致仕没几年。这时候顶上去,好像没多大意义。”徐卫说道。宋制,文武官员到七十岁,就需要自请致仕,恋位不去者,御史台要加以弹劾,勒令退休。但也有例外,武臣因为其特殊的作用,往往不受此限,很多人都在任上去世。文臣里头,个别元老勋贤和受皇帝宠信者,也可以例外。但总的来说,七十致仕制度,文臣比武臣执行得严格。
徐良听罢,沉吟道:“是啊,不好说。”
徐九知道堂兄的用意,王庶如果被升任宣抚处置使,毫无疑问,现任宣抚判官的他就极有可能顶宣抚副使的缺。当然也有例外情况,比如朝廷从转运司和提刑司的长官里挑一个出来补这个缺,不过可能xìng不大。一旦徐六作了宣抚副使,等到过几年王庶致仕,这川陕最高军政长官,水到渠成的就应该是他了。
想到这里,徐卫动了动身子,唤道:“六哥。”
“嗯?”徐六侧过头。
“你打算扎根川陕?”徐九问道。
对于堂弟问这个问题,徐六显得有些敏感:“怎么?不行?”
紫金虎摆摆手:“不是,我是觉得,你不止这一条路。”
徐六不说话,他揣测着堂弟的用意。徐家这个最小的弟弟到陕西已经多年了,他的资历已经足够雄厚,战功更是累累,论名气声望,至少两河、川陕、中原没有人不知道他。根据父亲生前的来信,朝中把他和折彦质等人并列为宋金事变之后成长起来的军事统帅之一。他现在已经是三镇节度使,又挂宣抚副使头衔,莫非也望着川陕最高军政长官的位置?
思索时,便听堂弟道:“三叔去世,兄长作为我们家这一辈里唯一从文的人,你应该走他的路。”
听到这话,徐良心头一跳,这个问题他自己真还想过,只是没料到堂弟也在琢磨。因此试探道:“老九,你说说看,怎么个走法?”
“三叔当年是武阶换的文资,兄长是直接走的科举,你***高得多。如果我没记错,你在枢密院干过,又在东京留守司勾当有年,再到陕西从参议到判官,资历已经磨够了,完全符合回京的条件。”
他两兄弟相处这么多年,这些问题已经可以摆在台面上来说,并无顾忌。
“你到底是带兵的,这里面的水深水浅你不晓得。资历够有什么用?我现在是正三品,就算平级调回行朝,估计管干六部,现在宰辅集权,六部尚书都是听吆喝的。能有什么发展?”徐六摇头叹道。他只差没明说,虽然作为文臣,没谁不想跟诸葛亮和张良那样,当宰相执政,“亮辅良弼”,但情况这么具休,还不如在陕西更有前途。若能作得宣抚处置使,更有施展的余地。看看徐处仁,当年他可是首相,结果相位上平平无奇,到了西部却建得如此大功,风风光光地告老。
“那你就自己争取,不用等他们安排。”徐卫语出惊人。
“什么意思?”徐六真糊涂了。
“这次回去,官家肯定亲自召见你。你在地方上历练这么多年,朝中有哪个宰执大臣比得上?他们不了解局势,只会高来高去。你应该让官家看到你的长处,兄长是xiōng有经纬之人,难道比不过朝堂上那班暮气沉沉的老前辈?”徐九一本正经道。
徐六陷入沉默,不得不得承认,堂弟的话打动了他。如果真能在中枢有实质发展,那肯定比在地方上好得多。沉思良久,他突然问道:“老九,如果,如果我作川陕长官,你会支持为兄么?”
当日下午,徐良携妻与子启程赴江南,而徐卫一反常态,没有和从前那样立即启程回陕西,而是留在绵州,和王庶,张浚等人探讨川陕两地今后的走向。王庶是个忠厚长者,没有多心,再加上对方也是宣抚副使,遂把自己的一些想法说出来,与徐九交换意见,会谈颇有成效。
三月底,川陕宣抚处置司基本上拿出了战后施政纲领。王庶和徐卫的意见比较统一,都认为应该与民休养。四川多年来压力很大,要停征民夫,使其归耕田亩,战时临时摊派的一些捐税,要马上取消。此外,官府要讲诚信,此前预借了两年民赋,今后两年就不能征收分毫。
至于陕西,恢复生产是最重要的,陕西只要能自给,压力就轻得多。等到延安事毕,就得着手准备让流民回其原籍,重建家园。宣抚处置司要在政策、财力、物力上加以扶持,期待不远的将来,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可以重现辉煌。
这些施政纲领里,很多都是徐卫意见的休现,王庶sī下跟张浚说,我本以为徐子昂只想着打仗,不料他考虑得还比较长远,也切实可行。张浚回答说,他在地方这么多年,见多民生疾苦,自然就懂得,何需书本上学?
三月二十九,徐卫准备回陕西。此前宣抚处置司有官员多次担忧地问他,宣抚相公人在四川,关中不会有事吧?他每每笑而不语,那么多大帅大将在前沿,就算有事他们自然该怎么办,何需我事必躬亲?
“相公,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启程。”亲兵在房门外叫道。
“行了,就来。”徐卫系上革带,把弯刀往腰带上一插,从桌上取了幞头,便出了门。驿丞早听说了徐宣抚今日离开,已经在厅中等候送行。徐卫大步出去,朗声道:“这些日子给你们添麻烦了。”
驿丞迎上前来一礼,笑道:“相公哪里话,求都求不来。”这些馆驿的官员,最怕接待的就是武臣,又尤其是西军将领。这些人多是粗鄙军汉出身,没文化没修养,脾气又暴跌,稍微有不周到的地方,轻则辱骂,重则鞭打,飞扬跋扈,令人生畏。碰上徐卫这种,算是幸运了。
“我时常听人说,这各地的馆驿,本来只是公务接待。但一些行商坐贾,只要肯使钱,也能住进来,享受享受官员待遇。我在你这里住半个月,进进出出都是各地官员,没见一个外人……”徐卫道。
“徐宣抚。”一个昨天住进来的新任江油知县走过来给徐卫行礼。
“这是,要去上任?”徐卫笑问道。
“正是,特来与相公辞行。日后相公有空,还望到江油走一遭,下官盼着相公提纲挈领,指点一二才好。”那知县客气道。
“好,去吧。”徐卫点头道。那知县走后,徐卫回过头来“说到哪了?”
“相公说,此处不见一个不相干的人。”驿丞笑道。
“对,你能克尽职守,不寻旁门左道,很不容易。若各地官吏都如你这般,川陕的日子就好过了。”徐卫道。
“相公抬举,其实只要世道太平,日子都好过。”驿丞道。
徐卫因这驿丞平日殷勤,与他闲聊几句,也不在乎是否失了身份。正说着,驿丞的目光突然飘向外头,看几眼,告罪道:“小人失陪一阵。”
徐卫扭头看去,只见一行人陆续步入馆驿正厅,前两个都穿的绿sè官员常服,这是七品以上,五品以下。驿丞迎上前去,对方拿出了行帖证明身份,又说了几句什么。后面三个人,虽然也穿的汉服,但却是左衽。这是汉服大忌,在汉人里只有死者的寿衣才会是左衽,以示yīn阳有别。
因此这三个不是汉人,至少不是南人,可他们好像跟前头两名官员是同路的。这倒让徐卫有些稀奇。只是驿丞亲自接待,他也没工夫问。
“相公,几时走?”亲兵过来请示。
徐卫的目光随着那行人游走,挥手道:“不急,坐坐。”他在厅上坐了一阵,进进出出的官员,但凡认得他的,都行个礼,打个招呼。不认识的也骇了一跳,这哪位长官?没事穿身紫袍在这厅上摆谱呢?
好大一阵,驿丞才从里头出来,看到徐卫还在,快走几步上来,一脸晦气相。
“什么来头?”徐卫呶呶嘴。
“禀相公,杭州行朝来陕西公干的,后头那几个都是金官。”驿丞答道。
“京官?金官?”徐卫没太听明白。
“女真官员,具体来作甚就不清楚。他们问了我宣抚处置司所在,估计要去报备。”驿丞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
“那你这是……”徐卫伸手上下一比,疑huò道。
“那三个金官架子大得很,对小人的安排不满,非要住……”驿丞说不下去。
“住哪?”徐卫眼睛一眯。
“他们非要住相公所居的那处独院,小人好说歹说,告诉他们级别不够,这就争吵了一回。”驿丞苦着脸道。
去他娘地!时至今日,还有金人敢到川陕之地来撒野?徐卫笑笑,谓随扈道:“东西放回去,不走了。”
徐卫回了院,活动活动筋骨,看几篇书,中午刚吃了饭,宣抚处置司就派人来了。说是受杭州行朝之命,宋金官员一道来了川陕,王宣抚正在接见,若徐宣抚未走,就请过去一趟。
宣抚处置司,花厅。
一身紫袍金带,颇显老态的王庶正襟危坐上首,本司参议张浚陪坐在下,在馆驿出现过的那两位绿袍官员也是一丝不苟地端坐左侧,右边三位金国官员则随意得多。其中一人正声如洪钟地说道:“因此,请王宣抚尽快安排赴陕,不可误了大事。”
王庶点点头:“这是自然,请诸位暂在馆驿住一晚,明日就安排,如何?”
那剩下的两个金官sī语几句,其中一个突然提高声气说了几句什么,估计是女真语,谁也听不懂,另外一个面向王庶道:“恐怕等不得,最好今天就去。你们那位徐虎儿素来不讲道理,只怕……”
张浚脸sè一变,立即打断道:“几位既为使节,当知礼仪!徐宣抚乃地方长官,直呼名讳尚且不敬,如何敢叫浑号!”
三位女真官员显得不屑,那为首的笑道:“叫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张浚一声冷哼:“改不过来也得改!”
女真使者也变了颜sè,你谁啊?这跟你们王宣抚说话,你叫唤个什么劲?不就叫了个徐虎儿么,又怎样?在大金国里,你们皇帝的名讳咱也随便叫!还真以为在陕西打了几仗,腰板就硬了?徐虎儿有干什么了不起?问问他,记得鄜州之事么?
“王宣抚,此番我三人至川陕,乃为和议而来。不希望在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纠缠,如果贵方遇事都是这种态度,公事怕是不好办。”那为首的金官冷声道。
王庶往外看一眼,不冷不热道:“本官没有意见,你们自己问他。”
众人齐齐侧首,只见一位官人,约莫三十多岁,身长七尺有余,十分tǐng拔。穿南朝级别最高的紫sè公服,腰时系条革带,腰上蹬双皮靴,未蓄胡须,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神sè如常,却是不怒而威!尤其让几名金官注目的,则是他腰上那把佩刀!
佩刀的南朝武臣,他们不是没见过。但这位所佩之刀,则他们再熟悉不过的女真弯刀!仔细一看那刀柄和刀鞘上的装饰,他们赫然发现,这是一柄万夫长以上统兵官的佩刀!此人穿紫sè公服,佩女真弯刀,已经显示出他不同寻常的身份。
进了厅,那人向王宣抚一礼,又冲张浚点点头,张浚主动起身,把下首最前的位置让出来给他坐。
三名金官面面相觑,这是谁?听王宣抚方才所言,莫非来者便是……
此时,听厅上王庶介绍道:“此乃三镇节度,武威县公,柱国,川陕宣抚副使,兼陕西制置使,兼秦凤经略安抚使,徐卫。”!。
第五百九十一章 全境收复
王庶报出的这一长串头衔,三位女真使者并不在意,他们只听清了最后两个字。【【在他介绍完毕之后,堂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三位金官都愣住了。他们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在这里跟徐虎儿碰面!
他怎么会在四川?他应该在陕西才是!难道!陕西战事已毕?十万左右的兵力被他吃得干干净净?娘的,他不该叫徐虎儿,该叫徐饕餮!三人心中的震惊难以言表,来之前虽然大概知道陕西战局不利,但绝没想到会是这步田地!
那为首的金国官员,是金廷枢密院都承旨,姓唐名巩,是个燕云汉人,此次入陕西以他为首。片刻失神后,他不知道为什么站起身来,两个同僚一见,也跟着起身。三人面向徐卫,唐巩施了一礼,小声道:“久闻徐,徐宣抚大名,幸会,幸会。”其他两个也施一礼。
徐卫神色如常,起身抱了个拳还礼,没有多余的话。各自落座之后,唐巩还看了对方一眼,这是他首次见到紫金虎真容,心中暗道,十几年前就开始听到徐卫名声,过了这么许久,印象里对方应该是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却不想比想象中年轻得多!观他仪容,倒颇有威仪,虽然一个字没说,而且也颇为礼貌,但那股指挥千军万马如弹指吹灰的气势显露无疑!倒不愧是金军宿敌!
徐卫这一杠子来,三名大金官员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甚至也忘了先前说到哪里了。唐巩干咳两声,只得从头道:“此番会同贵国朝廷使者来川陕,便是为休兵罢战,促成议和。这,这个,还要请王宣抚,徐宣抚大力协作,今日是有些紧,我等明日启程入陕,诸位看……”
王庶看向徐卫,后者也看向他,王宣抚会意,也不理会金使,向两名行朝使臣道:“两位可将事情原由,详细报予徐宣抚知道。”
话一出口,那带天章阁侍制头衔的官员起身道:“徐宣抚,是这样的……”
徐卫一伸手,示意他坐下说。那官员坐定后,解释道:“此番大金国再次派出使团下江南,与我朝展开和议。圣上和宰执大臣已经同意几个大前提。现在我五人同至川陕就是督促西军停止进兵,维持目前的局面。因此……”
那官员说到此处,向唐巩点了点头,后者马上接过话头:“因此要请徐宣抚勒令西军,停止在黄河西岸的举动。”
张浚先前已经知道情况,此时也向徐卫解释道:“此次议和的前提,便是大金国承认陕西为我朝固有领土。”
听到这句,徐卫总算开口了,不过他没发表什么意见,而是对王庶道:“宣抚相公,你看如何?”
本来,徐卫一到,就让先前三个飞扬跋扈的金使手足无措,王庶虽是个实诚君子,忠厚长者,但心头多少有点不是滋味。现在徐卫以平级的身份主动请示他,让他很高兴,遂道:“前线战守,素来是徐宣抚负责,朝廷既有明令,你看着办吧。”
徐卫点点头,朗声道:“既然两国议和,要求先休兵罢战,我身为边帅,哪有不从之理?这样罢,几位若不惧劳苦,今日就随我入陕,如何?”
唐巩一听,正中下怀,这事当然是越快越好!连声道:“可以可以,今日最好不过!”
徐卫又问王庶和张浚:“如此,则本司当派一员上官同行。”
张浚不假思索:“那下官就走一遭?”
“有德远去,再合适不过了。那就这么议定了,本官也就不讲那些虚礼,咱们先把公事办完,等回来绵州,再替金使设宴款待。”王庶说道。尽管两国苦大仇深,这外交上的礼仪还是要讲的。【【
唐巩等人称谢,议定之后,宋金五位使者即还馆驿收拾。他们一走,张浚马上道:“徐宣抚,延安已被围困多时,陷于绝境,此时罢战,于我军可有妨害?”
这个问题徐卫先前就已经想明白了,笑道:“宣抚相公,德远兄,延安东城之坚,前所未见。韩常又是个长于防守的名将,若是围到最后,金军肯定是粮尽援绝。但在此之前,韩常必然用尽一切手段挣扎。现在既有金使至此,又承认陕西是我领土,韩常只有交出城池一条路可走。如此一来,免了我军将士许多伤亡,又省了许多周折,城中百姓也可早日脱离苦海,有何妨害?美中不足嘛,东城里金军还不少,现在只能让他们撤过河东去。”
王庶听了,笑道:“我军志在收复失地,他孤军一支,饶他一回又如何?那,子昂和德远同去,尽快将此事办妥,陕西全境便告光复,我等于朝廷,于百姓,也有个交待了。”
徐卫应允道:“这是自然,德远,你收拾收拾,稍后我们就走。”
当日下午,宋金两国的官员离了绵州,经汉中入凤翔,再转往长安。此时,西部当中损失比较大的部队已经撤到京兆府和耀州一带休整,姚平仲的熙河军还在同州警戒。徐卫引众至同州,命令熙河帅司作好相应准备后,即让金使北上延安。
所过之处,那三名金国官员看到,虽然大战方毕,但这些光复地区已经开始初步的恢复和重建,不由得对南朝川陕机构的办事效率刮目相看。进入延安地界以后,他们更意外地发现,宋军竟然在围困金军的过程中还不忘屯田,延安境内的田地很少有荒芜的,长势良好的小麦再过个把月就能收割了!看到这些,他们也就不难明白,韩常统率的金军为什么会失败。
四月二十日,延安东城。
矮墙、壕沟、陷坑、鹿角、拒马,构成了一道严密的环形包围圈,将城池死死困住。但仍旧不难发现,障碍带里有战斗过的痕迹,而且发生的时间并不长。再看城头,金军战旗仍旧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旗下,是林立的士卒,并不曾有丝毫懈怠。
尽管被围困了好几个月,但金军凭借着坚固的城池,充足的物资,仍旧有信心坚守延安东城。只是,盼望中的援兵并没有到来,将士们在期待中一天天度去,到了眼下,都有些绝望了。军中开始有流言,说咱们只能跟延安共存亡,不会有人来救。
可今天,救他们的人,还真就来了。
城南这一面墙上的守卒发现宋军在拆除部分障碍,似乎是想清出一条道来。守城军官立刻将这个消息报告了韩常,后者火带赶上城头。
凭城眺去,只见西军士卒已经清开一道狭窄的道路,一直延伸到弓弩射程之外。如果说对方想攻城,不会只清这么窄的一条路,应该想派人来和城中联系。韩常第一个反应就是,徐卫莫不是想劝降我?
果然不出他所料,此刻,一骑从那道围墙外缓缓而入。不过,等距离近一些,城上的人赫然发现,来者竟是一副女真打扮!这突然出现的情况使得城头上Sao动起来,将士们都议论着到底是怎么回事。
韩常神情复杂,一言不发。这女真打扮的人能来到延安,又能在徐卫大军围困中来到城下,已经很说明问题了……
不一阵,那人跨护城河遗迹,到城脚下抬头喊道:“城上守卒,请韩常韩经略出来!”
韩常一听,大声问道:“你是何人?”
“我乃大金国枢密都承旨唐巩,身带天子诏命,召你等归国!”唐巩答道。
话音一落,城上一片哗然!有惊的,有喜的,有怒的,有哀的,韩常牙关咬得格格作响,在城墙上捶了一拳,恨声道:“开门,让他进来!”
当那两房厚重的城门轰然打开时,唐巩进入城中,他看到的是一张张形态各异的面庞,和一双双茫然的眼睛。这使得这位女真使节心头一沉,想大金国立国以来,派出的所有使者中,恐怕只有自己最倒霉。因为自己带来的,并不是好消息。
四月下旬,陕西的气候已经足够让人打赤膊了。但韩常还是全身戎装,铠甲头盔一样不少。他站立在城门洞后,街市之上,他的身旁簇拥着十数员文官武将,目光都投向唐巩。
“韩经略,诸位同僚。”唐巩下了马,略施一礼,沉声唤道。
“你从哪处来?河东?”韩常问道。
“从江南而来,南北已经开始议和,作为前提条件,我和两名同僚入陕,督促宋金两军休兵罢战。”唐巩道。
话一说完,人群顿时沸腾!
韩常举手制止嘈杂的部下,大声问道:“既然两国媾和,陕西怎么处置?”
唐巩嘴唇动了动,片刻之后才答道:“大皇帝的诏命自然会说清楚。”
听他搬出皇帝诏命,韩常也不敢造次,便与众官一起,将他迎入帅府,在那节堂上,当堂取了金帝诏书宣读。完颜亶在诏书中说得明确,大金承认陕西乃南朝领土,凡陕西境内之金军,诏书到日,即放弃城池关隘,军寨堡垒,全部撤入河东待命。
“韩经略,接诏吧。”唐巩双手捧着诏书道。
韩常因为甲胄在身,不施全礼,所以是俯首站立,听了这话,上前数步,却不伸手。直到唐巩再次提醒,他方才接了诏书。一时心中五味杂陈!从当年完颜娄宿引西路军进攻陕西算起,金国占据陕西半壁已经多年了,在这期间,宋金两军经历大小数十上百战,互有胜败,可是今天,陕西在我手里,全部还给了南朝!
想到此处,韩常不禁切齿道:“朝廷为何不发援兵!我城中尚有精兵三万!粮食还可支撑数月!若朝廷派兵大举入援……”
唐巩摇摇头,打断对方道:“说这些已经于事无补,韩经略,执行吧。”
“就这么把城池拱手送给徐卫?”一名女真将领大声吼道。
唐巩颇通女真语,当即回道:“你可知徐卫截断了大河,控制了浮桥渡口,朝廷派耶律马五率精兵驰援,却始终被挡在河东!”
“即使河东不通!为何不从河南入援!”韩常攥着诏书喝道。
“河南?韩经略,你比我清楚!徐卫在反攻之前,已经夺取了河南府!扼住了虎牢关!把入援陕西的通道全部堵死!他是有万全准备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两国议和制约着徐卫,他现在已经准备进兵河东了!”面对着满堂愤怒的将领,唐巩也有些光火。
进兵河东?堂上顿时鸦雀无声!
韩常的震惊都写在脸上!这么说来,除了延安东城,陕西全境都被徐卫拿下了?鄜州也丢了?同州的活女呢?
他这一支一直被困在城里,与外界隔绝,因此并不知道局势是如何发展。当他拿这些问题去问时,唐巩只顾摇头:“别问了,徐虎儿限你两天之内出城,本月之内必须撤出陕西。韩经略和诸位,还是赶紧准备吧。”
顿时,堂上辱骂之声四起……
四月二十二,困守延安东城的金军,在韩常率领下分部出城。因为他们是奉诏撤退,不是投降,所以仍被允许携带器械装备。但徐卫强令金军除武器装备和口粮之外,不能带走任何物资。因为陕西是我们的领土,百姓是我们的父老,那些东西都是民之脂血,能让你带走?
城外,泾原军和两兴军已经严阵以待,他们要一路“护送”金军离境。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根据徐卫的指示,金军要分部撤离。韩常这一军里,女真本军不在少数。这些蛮子从跟随阿骨打起兵开始,哪回不是趾高气昂,不可一世?几时受到这等鸟气?
可就算有“想法”,他们也无可奈何,部队被打散,分部撤离。西军随时虎视眈眈,一路“护送”。
韩常在出城时,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他苦心经营的堡垒。这是凝聚他心血的所在,这一走,白白送给了徐卫。以后,就算是金军复来,面对如此坚城,恐怕也只能哀叹……
四月底,三万金军在陕西秦凤军、泾原军、两兴军、永兴军、熙河军的强势围观下,分部经过蒲津浮桥撤入河东。只差一支环庆军,西军就全家福了。
四月二十八日,蒲津关浮桥西岸,熙河健卒列成阵势,夹道欢送金军离境。在朝邑县以东,负责护送的泾原军和两兴军部队也是严阵以待,金军只有稍有异动,他们都可以作出快速反应,徐卫已经授权给几位将帅。
“打了这么多年,等的就是今天呐。”杨彦瞪着一支独眼,十分感慨。
“杨经略就这点志向?河对岸你不想?”吴玠笑问道。
“你这不是抬扛么?我说的是,嗨,你心里明白。”杨彦哼道。
马扩接过话头,手指前方道:“你们看,女真人到底是女真人,他们这等于是被我军押送出境,可这一个个挺胸抬头跟打了胜仗一般!”
“呸!要不是碰上朝廷跟他们议和,韩常铁定完蛋!算他驴日的运气好!”杨彦骂道。
“什么叫跟他们议和?是金人主动与我朝议和!不客气地说,这就是咱们西军的功劳!吴晋卿大声道。
众将一片笑声,徐卫也笑道:“晋卿这话很公道,我可以作证。”
“哎!来了!来了!”杨彦突然叫唤起来。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面军旗被掌旗兵举得老高,无数士卒簇拥着它,从北而来。徐卫这些陕西高官今天来到现场,一是为见证这重大的时刻,二是为了送送一些老相好。他们得知,韩常和金国鄜延经略司的官员是走最后一批,所以赶来会会。
“去他娘的!我看到张深那撮鸟了!”杨彦破口大骂。
徐卫脸上一沉,催动了战马,吴玠杨彦等人紧紧相随。至桥头,金军最后一部正陆续过河,女真勇士们虽然战败,但不知是上头有令还是怎么着,个个昂首挺胸,丝毫没有泄气的模样。这不禁让西军将帅们看得牙痒!狗逼!真想号令士卒将这伙鸟人全推到黄河里去!
韩常和张深,都在那杆军旗之下。韩元吉看也不看四周云集的西军阵势,眼睛直视着前方,随马缓行。张深在他身后,低着头,好像生怕被旧日的同袍弟兄认出来。
突然,前头一阵Sao动。韩常举目眺望,只见宋军的部队抬了拒马住了桥头,不允许通过。他心头一跳,不祥的预感升起,难道徐卫想……
士卒都攥紧后器,尽管身处重重包围之中,但宋军真要来Yin的,咱也奉陪到底!
“韩经略,张经略,不要误会,我军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长官请二位留步,有几句话说!”一名宋军军官,在金军队列外大声喊道。
“别去!别去!徐卫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我们一出去,必然遭他毒手!”张深沉声喝道!
韩常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盯了对方一眼,冷哼一声,喝令士卒闪开道,催了战马,昂然而出。张深见状,只缩在队伍里不出来。
第五百九十二章 锐意进取
“张经略,请。,那军官仍在队列外唤道。
张深这才抬起头来,当他看清是谁在唤他时,神情变得异样起来。对方不是外人,他是鹿延经略安抚司的旧将,自己的老部下,当年奉命镇守保安军,徐卫为图鹿州,从庆阳府出发,扑向保安,此人便在那一役中投降。
见横竖躲不过,张深将牙一咬,拨转马头出了队伍。没走多远,便瞧见韩常已经立马桥头,他前面是一众身着戎装的西军战将,但一眼看去,几乎没几个认得。他归顺金国多年,当初跟他同一时期的西军将帅们已经大多谢幕,换上了年轻一辈。
到了近前,立在韩常身后,也没人搭理他。只听一将对韩常道:,“对于韩经略经营城防的手段,我们是佩服的。坦白说,若是强攻,恐怕还真就拿不下东城来。”
张深突然认出了这个人,对方好像是当年徐九陕华帅司的吴阶吴晋卿?他都在这儿,那紫金虎何在?目光在人群中搜索着,终于他看到了徐卫,对方正在马背上探过身,跟一名将领在小声说着什么。
韩常是辽东汉儿,沟通起来并不困难。他听出吴阶言下有奚落之意,怒道:“你阻挡我去路,是何用意?”
吴阶笑着摆了摆手:“韩经略不要误会。”说着,扭头下令道“放行!”桥头上的士卒拉开了拒马,让金军最后一部得以通行。
“请韩经略留步,无非是久慕经略威名…………”吴阶仍旧一脸笑意。
韩常脸sè铁青:“不必!”只见他xiōng膛起伏,显然怒极!“鹿延在韩某手中丢失,我回去自当请罪,用不着你冷〖言〗论语!你话说完没有?”
吴阶面sè如常:“既然经略是这种态度,那在下也就不多说了。只劳烦韩经略过河之后,带句话给耶律马五。”
“什么话?”韩常问道。
此时又见一将催马上来,三十多岁,膀宽腰细,虽然回为久经沙场的缘故面皮显得黝黑,但仍旧可以看出此人俊秀的五官他所乘之马较旁人高出半头,来到韩常面前,朗声道:“你告诉耶律马五,让他千万守好河东。”
“你是**”韩常打量着对方。
“他就是徐卫。”张深在背后轻声提醒道。
听了这话,韩常再度审视对方一阵,他的感觉和唐巩刚见徐卫时很相似,没料到数月之间将自己迫得只能坚守孤城的西军领袖竟是这么一个人。韩常已经五十开外,两鬓冒出银丝跟徐卫一照面,一个英姿〖勃〗发,一个渐lù幕气韩常实在不愿意多看对方那种胜利者的姿态,生硬道:“你若有手段,自己过河跟他说!”
徐卫笑笑,没有跟他多说,目光转向他背后的张深,脸sè渐渐变得yīn沉起来。而后者由始自终低着头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略,无颜面对旧日同袍。
当紫金虎的目光从那个让人不齿的家伙脸上挪开时,他爽明一笑:“既如此,那韩经略请便,一路好走。”
韩常看了对方一眼咬着牙催动战马前行。张深抬起头来,尽量不去看旁边的西军将帅们,紧紧跟在韩常身后。
最后一部金军缓缓通过蒲津浮桥数以万计的西军将士见证着这一刻。当金军全数通过浮桥,拒马重新封锁上时,欢呼声从各阵中爆发出来!
将士们挥舞着器械,那原来一张张果敢坚毅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他们高声呼喊着,吆喝着,尽情宣泄着心中的喜悦。陕西分裂多年之苦,西军将士感受尤深。他们之中不少人的家属和亲眷都在“沦陷区”多少年来与故乡或只一州一县之隔,却仍旧遥不可及。
如今!今天!在最后一支金军放弃延安东城撤过黄河之后,陕西全境宣告完全光复!为了这个目标,不知多少军民为之流汗,流泪,流血……从娄宿入侵陕西算起,在历次战争中阵亡的西军先烈,当不止十万之数,现在,他们可以瞑目了。
在徐宣抚亲自统率下,十数万西军分两路发动了反攻。在开战之初,就一举打乱金军部署,使其层层设防,持久消耗的战略变成了空想。收复同、丹、鹿三州,延安一府,绥德一军,歼灭和俘虏金军各族部队六万左右,夺得军械、马匹、粮草、财货无算。尤其值得称道的是,此役,没有哪一路西军出现了重大损失,徐卫和部将幕僚研究决定的战略得到不打折扣的执行,没有任何人违背节制,没有任何人拥兵自重,令行禁止,绝不含糊。
“恭喜宣抚相公,复全陕之功,当可彪炳史册!”在百军欢呼声中,吴阶大声向长官道贺。
徐卫也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大笑道:“功归将士,西军威武!”
建武五年四月底,徐卫以川陕宣抚处置副使,陕西制置合的身份,命自己的堂兄,两兴安抚司都统制徐洪暂管延安府、绥德军、保安军鹿洲、丹州等地区。同州归划永兴军路经略安抚司。
各路西军开始撤回防区,宣告着收复陕西的军事行动完结。等待着将士们的,是他们应得的荣耀。
五月上旬,王庶以“便宜行事”之权,开始对有功将士进行嘉奖。各帅司除正副帅守以外,赏功罚过皆由宣抚处置司裁夺。同时开始着手安排收复地区行政机构的重建,这意味着需要数以百计的官员赴陕西任职,四川根本没有这么多的官员可供任用。
此时,徐卫发挥了巨大的作用。他一直在陕西主持,熟悉各地官员的情况。给宣抚处置司提供了许多建议,他推荐的人很多都被委以县一级和州一级的行政官员。
在陕西重建拉开序幕时,江南的议和也进展神速。因为双方的大前提上没有分歧,谈起来相对比较顺利。到五月份,议和基本达成,金国承认大宋对陕西的主权,以淮河为界,归还部分领土,大宋每年送给大金银绢各五十万,从明年春天开始交纳。两国的军队停止一切敌对行动和挑衅行为。
这次议和,意义非同寻常,因为它是宋金开战十几年来”金国首次作出让步。这主要是靠军事上取得的胜利,逼得大金国不得不妥协。
此外,还有一个重要的作用。那就是赵谌的地位得到了巩固,军事斗争上取得的胜利固然重要,但如果不是他顶住压力,坚决拒绝称臣,能不能谈到这个地步还真得两说。满朝大臣不禁对这位新君刮目相看,认为他具有太上皇当年登基之初的锐气。就连在葛岭清修,不问世事的道君赵佶,也在孙儿来探望时,对其赞誉有加。甚至抚着孙儿的背感叹说,要恢复旧疆,洗雪国耻,看来就得靠你了。
赵谌经此鼓励,信心大增。在议和达成之后,他就召折彦质和何灌等军队统帅入朝觐见”试图清除太上皇对军队的影响。西军元老级别的折可求趁机以老年请求致仕,赵谌礼遇甚隆,令其以“开府仪同三司”致仕,退休后仍享受全额傣禄。同时,又将何灌的长子何蓟擢升为节度使,恩宠有加。
当然,他无论如何忽视不了兢兢业业,立下大功的川陕文武官员。在正式的嘉奖出来之前”他亲笔草诏送往四川,毫不吝惜褒奖之辞,扎扎实实地把川陕官员夸奖了一番,称他们是西部长城。
当月,从陕西回来奔丧的川陕宣抚处置判官徐良也受到了赵谌的亲自接见。赵官家先是高度评价了清河郡王徐绍的一生,并又一次让徐良转告家人节哀,再称誉了他在陕西所作的贡献。
当赵谌问起西部情况”徐六对答如流,上到司仪行政”下到赋税钱粮,乃至军旅之事”无所不详,好似把川陕摆在了皇帝面前一般。赵谌大喜,在徐良退下以后,他欣喜地对内shì沈择说,徐常德有其父之风,属于可大用之才!他在地方上历练多年,十分熟悉下面的情况,难能可贵的是,对朝政也有一定见解,这是行朝大臣们所不具备的。这个人,是上天赐给朕的!
沈择见皇帝欢喜,也借机建议说,既然官家这么欣赏他,何不就留在杭州,让他不用回陕西去了。赵谌深以为然,不过徐绍新丧,作为儿子,徐良按制度必须得丁忧守孝。因此也不急于决定。
建武和议的缔结,极大鼓舞大宋军民的士气,全国抗金形势一片大好。赵谌也是雄心勃勃,yù作中兴之君。
他授意宰相朱胜非,让他会同各方拟定详细的计划,为下一步行动提出纲领。
以目前局势看,下一步显然就是收复河南山东等地,将女真人逐出中原,撵过黄河去。但这事说起来容易,作起来却难。金军在中原地区,以东京为前沿基地,拥兵数十万,时刻威胁着襄汉地区。目前正处于相持的状况,如果宋军草率北伐,谁也没有把握取胜。
禁中,垂拱殿。
这是皇帝召见大臣,处理日常事务的所在。一名个头不高,但很是宽大的大臣正拾阶而上。他看起来年事已高,再加上肥胖的体态,因此走得有些吃力。那宫门外shì奉的内shì一见,便走下阶去搀扶他。
至殿前,那大臣喘了口气,将带有长长帽翅的幞头扣上,抹了一把汗。内shì们发现,对方的紫sè公服背部已经被汗水浸透。很难想像,这人就是威名卓著的荆湖宣抚使,太保何灌。就算是徐卫见到他这位姨丈,恐怕也不太认得出来。
何灌正喘息着,便瞧见一人昂首阔步,走路如风地上了台阶。任谁看到此人,也要赞一声好!他四十多岁的模样,正当壮年,身长七尺有余,tǐng拔雄伟。尽管形容颇具威仪,但此人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却并非武臣那股粗犷和剽悍。
他来到殿前,何灌已经拱手施礼道:“折郡王。”
折彦质展颜一笑,英俊的脸庞让人看得舒服,还礼道:“何太保倒比我早到一步。”
何灌频频摆手:“不行了,这许多年没上阵厮杀,长了一身的肥肉,再加上年纪一大,上几步台阶都吃力。哪比得上大王精神?我是该效仿令尊”致仕退休了。”
“太保说哪里话,荆湖重地,怎能离得了你?要想致仕养老,待复了中原,还了故都再说不迟,哈哈。”折彦质笑道。
两位柱国重臣正说着,只见内shì沈择快步出来,一脸春天般温情的笑意,老远就作着揖:“折郡王,何太保,官家宣二位进殿。”
“有劳。”折彦质随口一说,便与何灌同入殿中。
官家赵谌高坐于御椅之上,只是他单薄的身形跟宽大的御座比起来”显得很不协调。这头折何二臣进来,大礼参拜道:“臣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二卿乃国之重臣,平身,赐座。”赵谌满面笑容,跟沈择都不相上下。
二臣坐定之后”赵谌笑道:“两位贤卿在行朝已久,不日就将启程回去。朕借此机会,有些事情想跟两位贤卿商议。也不算商议,就是想听听两位的意见。”
折彦质是文阶,在活着的人当中”除了赵家宗室以外,又只有他一个人称王。因此道:“请官家示下。”
“近几年,我军接连斩获”金师屡战屡败,一扫yīn霾。此番,金人更是罕见退步,还我淮西。朕就在想,这南北的态势是否已经转变?”赵谌问道。
折何二人心中有感意外,眼前这位天子,不过二十出头”但其作风谈吐很是不凡。
折彦质思索片刻,答道:“陛下”如今南北局势,较之从前已经大为改观。金人每次出师”便攻城陷地,突进数百上千里的局势一去不返。此前几次交兵,金军非但没有拿下寸土,反而损兵折将,丢失防区。陕西光复,西京回归,在西部我军已经占据主动,甚至可以说是攻守易位。”
赵谌听得满心欣喜,点头道:“确实如此,西军累年来斩获颇丰,此番光复全陕,朕实感欣慰。”不过,折彦质话锋一转:“但中原地区,因金人将精力主要集中在此,局势还没有根本的变化。金军以东京为巢xué,周边集结大军当在十五至二十万左右,始终保持对襄汉地区的高度威胁。而且,金国随时可以从河北迅速调兵南下。反观我方,江西荆湖两司的兵力加起来,只十二三万。防守有余,出击不足。”
赵谌听罢,赞同道:“确实如此,依卿之见,若想大举北伐,收复中原,还得等上些时日?”
何灌一直仔细地听着,此时插话道:“也不尽然。”
“哦,何太保有何高见?”赵谌同道。
“若是大举北伐,力量稍显不足。但若金军主动来攻,打防守反攻,则另当别论。此外,两军交战,制胜的,不光是军力对比,天时、地利、指挥、补给都能影响成败。当然,折郡王的意见也没有错,总的说来,我军在中原地区与金军相比,并不占优势。但如果将西军算上,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何灌到底是沙场上mō爬滚打出来的,见识非常人可比。
赵谌击御案笑道:“不久前,有人也是这般说。”
“敢问陛下,何人?”何灌问道。
“川陕宣抚判官,徐良;西京留守兼判河南府秦桧。这两位卿家都和太保持相同意见。若只依靠荆湖江西两个宣抚司的兵力,要想击败金人,光复中原,确实没有绝对的把握。但徐卫收复了西京,控制了河南府,又驻兵虎牢关,已对中原金军形成直接威胁。如果神武前军,神武后军,再加上西军联手,与金军决战中原,两位贤卿以来,胜算有多大?”赵谌问道。
折彦质神情凝重,他已经听出来,皇帝受阶段xìng胜利的鼓励,信心爆棚。这是在琢磨大举反攻。
天子年轻气盛,锐气十足,可以理解。但如此一来,岂非与太上皇走两个极端?一个极端保守,一个极端冒进,都不可取,都足以招致灾祸。
思之再三,他劝道:“官家,若集荆湖、江西、陕西之兵,决战于中原。胜败且不论,但如果实行,则是倾举国之兵与金军决死。”
赵谌听得心头一震,“举国”两个字惊到了他。没错,现在大宋的武装力量,总的来说,分为两部分,一就是御营司辖下的神武前、中、后军,一就是西军。其中,神武前军由折彦质统率,驻江西;神武后军由何灌节制,驻荆湖;神武中军由赵鼎节制,驻两浙,并且马上就要准备接管淮西。如果集荆湖、江西、陕西之军,确实等于倾举国之力。如果换成金国,举国来攻不算甚,但我方处于守势,防守的一方倾尽全力进起“……
“贤卿一言惊醒,朕险些冒失了。”赵谌叹道。
第五百九十三章徐太尉
第五百九十三章徐太尉
锐意进取的赵谌不得不面对宋金态势还没有完成“攻守易位”的现实。此时,大宋全国总兵力,计有神武前军六万八千余,神武中军四万二千余,神武后军五万,此三军属御营司序列,共十六万步骑。再加上西军诸帅司十九万步骑,全国有正规禁军三十五万左右。这个数字看起来很寒碜,因为在行在南迁以前,大宋兵力最多时,达到过一百二十万以上。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曾经的一百二十万这个数字,还包括各地不负责作战的厢军。时至今日,厢军几乎不复存在,三十五万全是作战部队。供养这样一支军队,是一笔不小的负担。
拿西军来说,十九万西军,每月花费银钱一百一十万左右,粮食十五万余石。这就是为什么四川一直在叫苦的原因,盖因四川人民每年交纳的赋税和公粮,大部分都填给了陕西。
不过南方情况不同,御营司三支大军加起来的总兵力都还比西军差一点。而南方向来是钱粮重地,更兼徐绍推行新政以后,财政情况年年好转,杭州行在有足够的力量来供养一支相对庞大的军队。
在听取了相关大臣的意见以后,赵谌采纳了折彦质和何灌的建议,决定练精兵五十万,来承担驱逐北夷,光复河山的重任。西军是完全不需要再增加了,试想,仅陕西一地,便有近二十万精锐部队,干什么不成?
因此,要扩充的便是御营司下面的三支主力。正好,宋金达成建武和议,取得了暂时的和平,这段时间就应该用来埋头发展,又尤其是军力。有了皇帝的首肯,东西二府的长官们很快就拿出了扩军方案。政策主要照顾何灌统率的神武后军和赵鼎统率的神武中军。
神武后军驻防荆湖,防御重点又在襄汉,不能每次都靠江西折家来驰援。朝廷预计,将神武后军扩充到九万人规模,将折家统率的神武前军扩充至十万,赵鼎驻防两渐的神武中军扩充到六万人,另外,还要建立淮西军,也受赵鼎节制。这样,南方的总兵力将维持在三十万左右。足以应付各种局面,再多,朝廷就力有不逮了。
六月,宋金双方开始交割淮南西路,女真人基本信守了和谈时的承诺。不迁移人口,不蓄意破坏,当然,府库钱粮这些东西,人家是要扫荡一空,全数带走的。
六月中旬,受西军领袖徐卫之命,回归大宋的党项勇将李世辅引军来到了南方。枢密使许翰首先接见了他,当得知李氏一门身陷贼营,心系故国,为了回归满门都遭杀害。李世辅更是历尽千辛万苦,才得以重返西军后,许翰这位忠直老臣深为感动,他向赵官家禀报说,忠义归朝,世辅第一其人骁勇善战,忠贞不渝,当委以重任
赵谌随后亲自接见了李世辅,对他忠义之举大加赞赏,赐爵,赐金,并为其改名“显忠”,以彰显他的壮举。考虑到李家世代为将,熟悉军旅,赵谌准备重用这个人。因为李显忠在西夏已经作到招抚使,夏主甚至要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因此要用李显忠,他的级别不能太低,有司商议后,决定让李显忠引部前往淮西,协助枢密副使刘延庆的长子,也就是陕西环庆大帅刘光世的长兄,刘光国,创建淮西军,并委以淮西经略司统制之职。
六月下旬,针对西军收复全陕的嘉奖措施正式出台。朝廷非常大方,一下子给出了五个节度使,包括熙河帅姚平仲、泾原帅王禀、永兴帅杨彦、两兴都统制徐洪,以及陕西制置司参谋军事吴玠,其中,徐洪建节比较特殊,他既不是西军大帅,也不在大司长官之列。
让他建节,一是考虑其军功显赫,二是考虑到他的父亲,清河郡王徐绍的盖世功劳。
环庆帅刘光世,因为一直以来没有拿得出手的军功,此次反攻,也没有负担作战任务,尽管他的老子在朝廷任枢密副使,但离建节还能距离。两兴安抚使王彦,也因为同样的理由,被挡在建节的门外。
而领导西军建立奇功的总帅徐卫,则被晋升为“太尉”,封“郡公”,赐勋号“上柱国”,仍兼任秦凤经略安抚使、陕西制置使、川陕宣抚处置副使。
本来,对于徐卫,西府长官许翰有另一种想法。他认为,陕西已经全境光复,川陕就应该分治,仿何灌赵鼎例,任命徐卫为陕西宣抚使,兼管兵民两政。除了领导西军以外,更要全面负责陕西重建事宜。
这个建议,甚至得到了皇帝的支持,但朱胜非以为不可。他倒不是对徐卫有什么意见,而是认为陕西刚刚收复,很多地方还要靠四川帮扶,再说川陕分治不利于西部的发展。许翰的建议遂没有通过。
不过,这次对徐卫的晋升,朝廷没有再申明什么“免签书本司公事,专一措置缘边战守”的规定,只是说川陕事务暂由王庶主持。这样一来,作为川陕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徐卫就得以参与决策,不再是一个纯军事长官。
对于谁来继任川陕最高长官,朝廷还没有合适的人选,也不急于此事。反正陕西光复,没有什么紧急要务,现在宣抚处置司的班子,足以应付。
宋建武五年,宋金两国处于军事休战状态,从东到西都没有战事。但上到皇帝赵谌,下到普通士卒都知道,女真人一定会撕毁和约,卷土重来,只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一年发生了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金帝完颜亶将一位蒙古合罕,也就是“汗”,名叫俺巴孩的,钉死在了木驴之上,这是金国专门惩治游牧叛人的刑罚。
第二件,就是重建辽国的耶律大石指挥他的大军进入了花剌子模,迫使该国国王称臣,大石的契丹国成为中亚唯一霸主。
第三件,就是夏主李仁孝派出使者南下陕西,跟川陕宣抚处置司商谈扩大边境贸易,同时委婉地提出,关于李世辅,也就是李显忠叛夏投宋一事,你方是不是该给个说法?
徐卫派遣杰出的外交官马扩再次出使西夏,并给夏王送上了一份尚算丰厚的礼。马子充在夏都受到了党项人的欢迎,他在给李仁孝送上厚礼后,代表川陕宣抚处置司许诺,将在短期之内,于边境扩大贸易规模,并解禁一些违禁品出境。
此前,王枢、移讹、李显忠三人率夏军入延安,本来是为攻金,但实际上,又什么都没作。这表面上看来,好像是谁都不得罪,但在韩常将此事上报金廷之后,还是引起了女真权贵们的不满。
夏国,乃是大金国的臣属,尽管一直以来,都很少参与宋金之间的战事。但此次大军南下延安,称得上是忠心耿耿。可怎么一箭不发,一刀未砍,又原封不动地撤回去?这是个什么意思?面对金国帝使的责问,李仁孝给出的解释是,西军实力强大,当时已经围困了延安,夏军也是无力回天,所以撤回。
对于这种辩解,金国很不以为然,金帝降下诏书,严厉斥责了党项人。这使得李仁孝大为不满,派王枢等领军入延安时,他就等于下决心要和女真人撕破脸皮,现在被金帝一骂,不由得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借马扩来使之际,他隐晦地问道:你们川陕宣抚处置司还设在四川?马扩何等人,立即心领神会,回到秦州以后就将此事如实上报徐卫,言党项人有背金之意。
八月十五,秦州,陕西制置司。
吴玠经过徐卫的办公堂时,探过头看了一眼,敲门道:“太尉,今时不比往日,公务明日再处理不迟。”
徐卫抬头笑道:“行了,你先回吧,我一会就走。”
吴玠应了一声,正当离开时,又听徐卫唤道:“回来,过几天你怎么安排的?”
吴晋卿一笑:“若是从前也就罢了,肯定一切从简。今次大军复了全陕,军中同袍兴致很高,早几个月就在闹腾,说是非要好生相庆一番。我想了想,办吧,反正热闹不是。太尉还请赏光才是。”
“说些废话你为子娶妇,这是咱们秦凤军的大喜事,这杯喜酒我能不来抢着喝么?行了,你去忙吧。”徐卫笑道。过几天,便是吴玠次子吴扶娶妻,吴玠这扒灰老公公成天乐呵呵的,不知道被军中同袍开了多少玩笑。
今日中秋佳节,从午饭后开始,诸司官员都不必值守办公,回家团聚。徐卫已经他的亲兵去街上采买果品圆馍,也准备回家和妻女团聚。趁这空档,他给绵州复篇公文。主要是关于重建鄜延帅司的。
鄜延路,曾经是陕西诸路里的翘楚,不少西军老一辈名将都在鄜延勾当过,包括徐卫的父亲徐彰,那时候张深还是个小军官。谁知这厮开帅守投降之先河,鄜延一度从西军系统中消失。
如今重建,意义重大。绵州方面经过商议挑选,认来原两兴都统制徐洪是鄜延帅最佳人选。此番,他被朝廷授予节度使,成为唯一一个不是大帅,也不是大司长官而建节的人。可见朝廷对他的看重,由他出任鄜延帅再合适不过。
徐卫现在复函,就是表示支持。其实不久前金军撤出陕西以后,他留徐洪暂管鄜延,就已经释出讯息。他并不担心有人议论他任人唯亲,因为徐洪的本事、资历、战功都摆在那里。徐五早在山东带兵时,就已经作过经略使,只不过因为他缺少西军历练,所以时至今日,方才重登帅位。
“太尉,所需果品全数采买,几时回去?”一名亲兵在外间问道。
“快好了,等等。”徐卫说话间,已经落了款,将公文封好,只等明日发往绵州。随后,与亲兵一道,向外走去。今天天气很不错,晚间绝对是满月高挂,与家人后院凉亭里摆下果品茶水,一同赏月,这就叫生活。
出了二堂,正当绕过前堂上街时,背后有人唤道:“太尉留步。”
徐卫回头一看,诧异道:“你怎地还没回?”
“手里有桩急事,脱不得身,要请太尉示下。”来的正是制置司主管机宜张庆。
“多急?”徐卫问道。
“很急。”张庆一丝不苟。
徐卫听了,扭头对士兵道:“东西且送回府去,告诉家里,我迟些回去。”语毕,便和张庆折身返回。
到了办公堂里,徐卫一屁股坐下,揉着太阳穴道:“这坐堂里批公文比打仗还累,半天批下来,头昏脑胀”
张庆却没空闲扯,趋身上前道:“前些日子泾原不是来报,说有西域的商人入陕求见么?”
徐卫睁开眼睛,点头道:“有这事,怎么?”西域商人在他们看来,其实就是契丹使者的别称。因为徐绍还在任时,就有契丹商人在边界上被西军抓捕,后来得知是耶律大石的商队。前一次,对方又来,并且送上了礼物。尽管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但勉强也算和西域有了联系。
这次又有西域商人来,而且是从泾原下来,就不是不让徐卫仔细琢磨琢磨这是不是跟党项人有什么联系。
“人已经来了,现在就在城里。下面的人到制置司来禀报,结果同僚们都回家过节去了,没奈何找到我。我去你办公堂一看,说你刚走,这才撵了上来。”张庆道。
“这么快?来的真是时候。”徐卫笑道。
“是安排在馆驿住下,还是怎地?”张庆请示道。
徐卫一时沉默,今天是中秋佳节,把对方先安排在馆驿住下也未尝不可。等过了节,明后天再见也不迟。但转念一想,这是契丹人第三次踏足陕西,而且直接要求见自己,可能跟从前两次有所不同。再说了,来者是客,还是耶律大石处来的,不要小觑了人家。
想到此处,吩咐道:“这样,将他们安排到馆驿,你代表我去一趟,跟他们碰个面。剩下的事再说,如何?”
“也好,不至于冷落了远客。”
两人议定,徐卫随后还家,妻女个个欢喜,大下午的就准备置办晚宴,只等天一黑,月亮一出来,就举杯邀明月,天涯共此时了。
却说这头张庆吩咐人安排那些契丹商人去馆驿住下之后,还在制置司里忙活了一阵,估摸着差不多了。方才出了衙门,跨上骏马投馆驿而去。
秦州此时是陕西的首府,其馆驿规格也比较高,远望如官府,如庙堂,极为体面。让契丹商人住进来,可算是抬举。张庆至馆驿,表明了身份,驿丞急忙引了他投后间去。
宋代的馆驿,已经和通信邮递完全分开,只作为官府招待所。其规模一般较大,内部陈设应有尽有。比如这秦州馆,前后左右四十来间房,一百多步宽,有厅堂,有居室,有走廊,甚至还有供官人们无聊时浏览的园子。
驿丞引着张庆到达时,那些契丹商人正聚在厅上谈论着什么,驿丞在外提醒了一声,方才入内道:“诸位,制置司张机宜到。”
话一出口,厅上几人同时起身,张庆随后跨入,作着四方揖:“贵客远来,欢迎之至。”
那几个都回礼,并不多言。分宾主坐定后,张庆打量起来,厅中有客四人,都作异域打扮,那些奇装异服让他看得稀奇。
坐有最上首这位,估计至多四十出头,他一身穿戴张庆根本叫不上名,头上的发型也跟党项女真这些北方人类似,只是蓄两撇八字胡,有别于其他民族。尽管身着异装,但张庆还是发现,他腰里挂着一块玉佩,是典型的中原样式。
“几位是来自大辽?”张庆客气地问道。
那四十出头的契丹人并不正面回答,而是问道:“不知徐宣抚何在?”一口不太地道,但尚算流利的北方汉语口音。
“徐太尉有要事脱不得身,专门嘱咐我代表前来,有不周到之处,还请贵客见谅。”张庆有礼有节,若换了独眼虎杨彦,只怕几句话就得把人顶在南墙上贴着。
那四个交换着眼色,为首之人道:“实不相瞒,此次我等前来陕西,非是行商,乃肩负使命,所以,必须见到你们的长官。”
张庆一时不言,他从对方的话里已经听出来些意思,也不介意对方小瞧自己。但徐九派自己来,一是接待,二是试探。我要是什么都不知道,回去怎么交待?
遂笑道:“这点,本官理解。只是,我总得知道几位的来历,才好向上面回话不是?”
“哼”一声响亮清楚地冷哼声在旁边响起。看来,契丹人有些不满了。
“官人既是主管机宜,说与你听也无妨。在下萧不凌,你们陕西有位官人,姓马名扩,字子充,当年在燕云,我曾与他会过面。你叫他来,自然知道我是谁。”那八字胡正色道。
第五百九十四章 联络西辽
.99715..99715.“确实?他真说当年在燕云跟卑职会过面?”刚刚荣升承宣使,充陕西制置司参谋的马扩在奔驰的马背上向徐卫问道。他这么问并不奇怪,因为他当初奉命去耶律大石投降,已经是十几年前的旧事,那时候除大石以外,跟他碰过面的辽臣并不多,而且级别都不算低。
混到现在,那肯定是耶律大石重建辽国的功臣之列。这样的人如果真到了陕西,那十有是代表耶律大石本人而来!所以,马扩有些怀疑。
“张庆是制置司主管机宜,可在人家面前根本不好使,对方就认你!”徐卫大声应道。说话间,两人行至馆驿前,随从士兵过来牵了马,二人快步抢入。
张庆已经等在馆驿厅堂,见他们到来,急忙迎上来:“马参谋,萧不凌这个人你有印象么?此番为首的便是他。”
马扩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印象。”
“这就怪了,他坚称当年在燕云跟你见过面,而且知道你在陕西作官。”张庆疑惑道。
徐卫将手一挥:“不论,见了面再说。”张庆遂引二人进去,至契丹使者院,那几个还在厅上未走。一见到徐卫等进来,四个全部起身。
张庆入得厅上,介绍道:“诸位,这是我们川陕宣抚处置副使,徐太尉。”
那萧不凌脸上露出惊讶之色,但还是颇有礼节地俯首一礼:“久闻太尉威名。”
“这位便是我陕西制置司参谋军事,马扩。”张庆又介绍道。
萧不凌和马扩两个都凝视着对方,前者行礼道:“马参谋还识得在下否?”
老实说,对于萧不凌这个名字,马扩真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再观对方容貌,也确定没见过,遂还礼问道:“足下当年真在幽州?”幽州从前是大辽的南京,耶律大石昔年奉命坐镇,击败童贯统率的十万宋军,一直追到边界上的雄州,这一战,让女真人彻底看清大宋军队的赢弱!
萧不凌一笑:“我父名唤萧翰里刺。”
马扩眉头一皱,随即脸色大变,马上问道:“你父当年是北朝南京副留守,他有两子,不凌当是你的汉名,敢问足下契丹名是?”
“朵鲁不”萧不凌道。
马扩一击掌,大声道:“昔年领兵送我出境的,便是你!”当年马扩进幽州城出使,当然最后并没有能够达成使命”但耶律大石对他还是表现了应有的尊敬,派萧朵鲁不亲自护送出境,请他回去转告童贯,不要干这种背后捅刀子的事。
“哈哈。”萧不凌大笑,随即向徐卫等介绍了随行三人。都是契丹国文武官员,其中一个还是汉人。
双方叙礼毕,各自落座,马扩向徐卫张庆解释了对方的来历。又问萧朵鲁不道:“昔日在幽州,有幸得见令尊,不知如今可安好?”
“我父与圣上西征,如今任南院大王。”萧朵鲁不回答道。
南院大王,听到这个名字徐卫就觉得很熟悉,但这是个官职,并非爵位。
“一别十数载,如今“……”马扩碰上故人,回忆往事”真是历历不堪回首。北朝辽国在女真人雷霆一击下轰然倒塌,辽末代皇帝耶律延禧至今还是女真人的阶下囚。可谁曾想,天不绝辽,耶律大石居然在遥远的西域重建辽国。
徐卫对过去的事没有兴趣,他只关心对方此行的目的,遂问道:,“诸位此来陕西,所为何事?”
萧朵鲁不先不回答”而是问道:“我在国内,时常听行走夏国的商人提到陕西。出发之前”听说西军精锐尽出,大举反攻,局面已经大定。行至夏国,党项人告诉我,说西军已经收复了全陕,金军退往河东,可有此事?”
马扩不愧是干外交出身的,对于字辞非常敏感,马上纠正道:,“不是退往,是我军根据两国和议,放他们走的。如若不然,也只有一个下场。
”
那四名契丹使者互相对视,其中那名姓陈的汉族官员又问道:“夏国是女真人的属国,不知道南朝……”看来契丹人也知道宋金议和之事。
“彬彬中华,岂可向狄夷俯首称臣?”马扩正色回答道。
徐卫见对方一直询问,又不回答自己的问题,心中一动,问道:,“几年前,据说贵国派兵东征女真,企图恢复,何以没有下文?”
萧朵鲁不脸上一沉,几年前那次失败的东征,正是自己父亲担任统帅。当时行事太过匆忙,大军直接从都城虎思翰耳朵出发,不远万里东进。走在沙漠里,粮草用尽,牛马病死,不得不退回去,连女真人的面前没碰责。后来女真人又派兵西进,结局还是一样。
“女真人兵威正盛,普天之下没有敌手,我主虽矢志恢复,奈何时不与我啊。”萧朵鲁不含糊地回答道。
徐卫闻言一笑,朗声道:“哦?女真人确实剽悍善战,可天下无敌有些过?而且你说的那是十年前的金军。”
萧朵鲁不听后,觉得对方有嘲讽之意,不悦道:“那太尉何不引军东征,夺两洱,复旧疆”
徐卫脸色不改,一本正经地点头道:“正在考虑。”
四名契丹使者都吃一惊!你们宋军强大到可以驱逐北夷的地步?鬼才相信!当年我们皇帝以残兵击败十万宋军,你们西军好像也在其中?现在却来说大话!
见对方迟迟不肯道出意图,徐卫索Xing道:“诸位既然言辞闪烁,徐某出身行伍,是个粗鄙军汉,喜欢直来直去。我说说一点愚见,仅供参考。”
萧朵鲁不顺势道:“不知太尉有何高见?”
“宋辽,兄弟之国。多年来,贵国好修文物,彬彬不异中华,世人共知,与女真狄夷不可同日而语。当年那桩旧事,徐某作为武臣不敢妄加评论。我们务实一点,只说现在。”徐卫正色道。
此时,那位姓契丹国姓的使者Cha话道:“太尉所指的旧事……”
徐卫脸一拉,直视着对方道:“当年的旧事,徐某虽然不便评说但是非对错自在人心。如果你们来,是为了纠缠旧帐,你我双方就真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这话,等于承认大宋当年干得确实不厚道。
这话让几名使者难以接受,你们干下那等愚事,还不许人说?还兄弟之国!有背后捅刀子的兄弟么?女真人叛乱,你们南朝不帮就算了,还合起伙来两面夹攻你讨到好,卖到乖了么?女真人在灭辽的同年,就马不停蹄地攻宋,老实说,我们这些西征的契丹人当时对此事可是感觉出了。恶气!
萧朵鲁不伸手道:“太尉继续。”
“如今女真人窃占契丹旧地,又夺我两河中原,残暴不仁,天怒人怨!据徐某得到的消息辽国旧境上的契丹人这几年,尤其这两年以来,不断举义抗金。奈何势单力薄,终被〖镇〗压。你们皇帝既有恢复之志,何不驱大军东征恢复故土,拯救黎庶于水深火热之中?”
萧朵鲁不道:“先前在下已经说过,我主距女真相隔万里所谓鞭长莫及。”
“若真有心攻金,你们会有办法。再说了,贵我两国有相同的敌人,我方岂能坐视?如今,女真人已经不复当年之勇,西面南面前接连战败,我方正积蓄力量以求反攻,若此得贵国襄助大事可成!”徐卫道。
萧朵鲁不眼中精光一闪:“太尉言下之意,是说要和我朝联合共同抗金?是这个意思么?”
“这是我个人的意见,并不能代表朝廷。但我相信,若是宋辽能够重新联手,我方没有拒绝的理由。”徐卫言辞恳切。
“如果在下没有听错,太尉是说,南朝需要我们帮助?”那陈姓使者问道。
马扩盯了对方一眼:“足下没必要跟太尉咬文嚼字,寻章摘句。这不是谁要靠谁的问题,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共同的志愿,我们都需要对方的帮助。”
“早知如此,又何必……”
萧朵鲁不打断了同伴的话:“实不相瞒,我等此来,是奉了国主诏命。眼下,我军已经荡平西域,万邦臣服。只是历年征战下来,军中士卒思念故土,我主亦有重返东土之意。我们来,就是拜会川陕长官,希望能更切实地了解东土局势。”
这话一出口,马扩张庆不禁失望。原以来对方如此高级别的使团至陕西,多半是为了联合抗金之故,谁料,人家是来调研的。
徐卫也陷入短暂的缄默,一阵之后,点头道:“好!我当全力支持!诸位既然来了,也别急着走,在陕西盘桓一段时间,也可去四川看看。我就让子充全程陪同,如何?”
萧朵鲁不大喜,起身拜道:“如此,多谢太尉。”
徐卫也起身笑道:“今日中秋佳节,我就不多说了。已命馆驿为贵客准备酒水、果品、圆馍。诸位今晚就在此把酒赏月。”语至此处,意味深长地叹道“只是此间月再圆,也不如故乡美呐。”说罢,引两位下属告辞离开,萧朵鲁不也引同伴送至门外。
“此人声称自己是个粗鄙军汉,我看他明白得很。”
此后半月,马扩就陪着萧朵鲁不等人在陕西游走,主要是前往光复区参观,马扩向客人讲述了历次陕西战争的经过,着重强调此次反攻战役。在蒲津关,马扩指着浮桥告诉萧朵鲁不,不久前,金军就是从这里,在西军“非送”之下,退往对岸河东,陕西遂告全境光复。
萧朵鲁不等人还获准参观了军营,见识到了西军确实今非昔比。随后,他提出前住四川,拜见主持川陕事务的王庶,徐卫亦命马扩陪同南下绵州。
在他们参观陕西时,徐卫就已经把这事告知了王庶。所以,萧鲁朵不一行一到绵州,就受到了王庶热情接待。只是萧朵鲁不对他说的话,跟在陕西没什么两样。
月时,徐卫再次上奏请求入觐。他倒不是真心想去杭州一睹天颜,而是因为自请入觐历来都是手握重兵的边疆帅守表明忠心的方法。历朝历代,对于手提兵柄,客观上能对〖中〗央形成威胁的边疆统帅都是非常戒备的。自请觐见一来可以上朝廷……宽心……,二来徐卫也想去杭州探探情况,摸摸底细。
九月上旬,他接到了来自行朝的诏命。赵官家让他在今年“防秋”以后,视情况而定”可前往行在入觐。
所谓“防秋”是古代军事术语。特指中原王朝在秋季的边疆地区加强兵力守备,防御少数民族趁秋高马肥之际入侵。
徐卫前一次自请觐见,赵谌没有同意,因为当时宋金和谈未成,陕西也刚刚收复。此次批准,是因为大环境的宽松。而且,赵谌也实在想见见这位统率二十万西军的封疆大帅。为了清除太上皇在军队中的影响力,他已经先后召见了汾阳郡王折彦质,太保何灌,少保赵鼎,大宋四大军事统帅,独差西军徐卫。
而且赵谌在诏命中还特别提到,让徐卫带着发妻张九月同去。这一在秦州引起不小的波澜,张庆就不无担忧地对徐卫说,官家让你带家室去,莫非是对你不放心,要扣留家属在杭州作人质?
徐卫其实也有这个担心,但转念一想,扣留家属作人质的可能Xing不大。如果是这样,朝廷就应该让自己把全家都带去”何必只让带老婆?再说了,皇帝有明诏,你去也得去”不去也不得去,要真不去,就是准备造山…………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皇帝轻流做,明年到我家…………
九月初,陕西制置司。
徐卫现在的差遣太多了,他是宣抚副使、制置使、经略安抚使、营田使、秦州知州”而且这些头衔都实的,不是虚的。但他终究只是一个人,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比如秦州知州衙门,他这一两年几乎就很少去了”事务都委给司录和通判。秦凤经略安抚司,他虽然没放手,但却提拔了军功卓著的原凤翔府兵马总管张宪,充任秦凤帅司兵马副都总管,又提拔吴磷作经略安抚司参议,为他分担。
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制置司。因为这是唯一直接统管西军的机构,而且对帅守一级的官员都有处置之权。尽管名义上,绵州方面才是川陕最高权力机关,但在实际运作中,陕西制置司却在总兵务。
在制置司二堂里,徐卫正召集本司参议刘子羽,参谋马扩,主管机宜张庆,和刚升任制置副使的吴阶议事。
“我预计下个月中旬,启程往行在,离任期间,晋卿总制置司事务,彦修和自常协助。帅司方面,你们也关照一二。此去,少则两月,多则三月,就劳诸位费心了。”
“相公只管宽心便是。”吴晋卿笑道。
刘子羽和张庆也领命,独马扩没人搭理,他问道:“太尉,卑职……”
“我这正有件要紧的事,跟你有关,只是一时不决,要听听你们的意见。”徐卫举手道。
马扩立即追同道:“何事?”
“你们看,萧朵鲁不等人已经回到陕西,近几日准备启程回国。他们在川陕两地转了这么久,相信对局势已经有详细地掌握。本来,我以为他们此行走带来了耶律大石的讯息,哪知人家就是来调研的。不过也无妨,这也算宋辽之间,中断十多年后正式开始联系。本帅现在琢磨什么呢,据萧朵鲁不说,现在契丹人已经在西域安定,兵力雄厚,士气百倍。如果能和大石联手,这对于我们驱逐北夷,恢复故土是有莫在帮助的。可人家不肯表这个态,我们是不是应该主动一些?”
马扩最有发言权,他沉吟道:“大石乃世之枭雄,若得他相助,当扭转敌我双方的态势。算上这回,对方已经跟我方接触三次,而我们从来没有人去过西域。卑职认为,确实应该主动了。”
“现在党项人也对女真人不满,若我三方能联合,金人就是再强,也难以抵挡。
现在,我们跟党项人已经搭上线,若能再拉拢契丹人,最好不过。我建议,也别选时间,就乘萧朵鲁不等人回国之际,我方派出使者与其同往。人家不肯说,我们自己提出来嘛。”吴阶道。
“兹事体大,是不是上报朝廷一声?”刘子羽提醒道。
“不必,宣抚处置司有便宜行事之权,再者,我下个月就去江南,到时当面禀报就是。我所担心的是,此去西域,路途遥远,一去一来,异常艰苦,恐怕不是一年半载的事情。能担此重任者,一要体魄强健,二要意志坚定,三要才干出众,皿要处事灵活,纵观川陕两地,符合这个条件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马扩,看什么呢,说的就是你!
马扩缄默了,当年出使金国,促成海上之盟,联金攻辽的就是他。此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争议,曾经被国人所憎恶。如今,一个改正错误,将功补过的机会就摆在面前。但自己虽然符合太尉的条件,恐怕却不是合适的人选。这段时间陪同契丹使者,可以发觉得出来,人家对当年的旧事,还是非常介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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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九十五章 两强相遇
建武五年十月,徐卫启程离开陕西,向江南进发。因为平原部分地区还控制在女真人手里,因此他此行的路线,仍由四川至荆湖,再到江西江南。临走之前,他亲自送别了契丹使团,马扩也在随行之列,并携带了川陕方面送给耶律大石的礼物。
解铃还需系铃人,当年联金攻辽的是马子充,如今联辽攻金,徐卫还是让他为使。尽管有人担心,说马子充是当年海上之盟的重要参与者,你让他出西域,契丹人见了他还不分外眼红?
但徐卫相信一个人,那就是素未谋面的耶律大石。大石号称是契丹皇族,辽太祖八代孙,也就是说他必须往上追溯八代,才能跟皇帝有直接亲缘。这么算起来,大石跟辽国末代皇帝的关系,恐怕不会比刘皇叔和汉献帝亲近多少。所以,大石年轻时,必须自己参加科举考试,才能入朝为官。
但这样一个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宗室,在辽国灭亡前夕,他作为边界守将,击败十万宋军。又在辽末代皇帝兵败逃亡,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参与拥立新君,创建“北辽”,。再后来,只引数百骑西走,得到西域契丹族人的支持,率契丹、汉族等将士血战十数年,终于重建大辽。
从他这些经历不难看出,尽管大石屡遭挫折,但这个人跟他的同僚们完全不一样。无论怎样的逆境,他都没有想过屈膝投降,历经常人难以想象的困难,再次崛起。这样的一个英雄,必定是个务实之人,他派兵东征,也说明他有矢志恢复之心。他是有大智慧的人”必定该知道什么有利,什么有害。
当然,徐卫虽然积极努力地拓展外交,但作为一个赌徒,他并没有把宝押在别人身上。在赌局中”与其寄希望于别人手里总是烂牌,不如自己手里握着王牌。
徐卫从陕西出发入四川,再沿长江东进,未半月,入荆湖境。这里是张九月姨父何灌的防区,素以富庶著称。但徐卫沿途发现,眼下正是为春耕作前期准备的时间”可这沿岸不少土地还荒着没有翻犁。估摸着,襄汉大战对荆湖地区影响不小。
他此番去行朝是入觐,有时间限制,因此也没打算携妻去拜会多年未见的姨父何灌。说起来虽然是亲戚,但因为张九月当初在何府的遭遇”何徐两家一直以来也没怎么联系。
十月下旬,徐卫行至江州,因张九月是北方人,实在不习惯这种长途坐船,一时竟病了。徐卫体贴爱妻,就在江州登岸,入住馆驿,打算改走陆路。
“慢点慢点。”徐卫抱着蘖九月,一只脚先跪在床上,缓缓将妻子放在塌上。又亲自替她宽了衣,盖上被子。张九月生次女时”落下些月子病之类,畏寒怕冷,徐卫又在塌前生了炉火。
照顾妻子他亲力亲为,倒让随行的仆妇们无事可干。张九月脸色很不好,一张脸煞白,因为晕船”她能吐的都吐了,最后只能吐些黄水。徐卫放了个水盆在床前,只要张九月一动,他就扶将起来”轻抚其背。
又命仆妇去弄些稀粥,自己搅得温度合适,尝了尝,才舀起一。递到九月嘴边。哪知张九月什么胃口都没有,只顾摇头。
“你就是强撑也得吃一点”肚里的东西都吐光了,一会儿再呕,你拿什么吐?来,多少吃一碗。”徐卫耐性地劝道。那旁边的仆妇对这场面不以为异,可若是外人看了,下巴铁定掉地上。你能想像堂堂西军领袖会是这模样么?
徐卫本不是一个体贴细心的人,只是他时常在外带兵,亏欠妻集良多。一旦休兵罢战,总是希望能尽可能地补偿一些,以缓解心中的愧疚。
张九月听了丈夫的话,这才勉强吃几了。。不一阵,随从请来了大夫,替张九月诊治之后,对徐卫道:“夫人一路劳顿,更兼水土不服,现在身子很虚,方子就不用开了,最好是不要再受颠簸之苦,休养几日。”
“饮食有什么要注意的么?”徐卫问道。
“,清淡吧,养养胃。”郎中说罢,即收拾起东西,告辞离开。徐卫命人付足诊金,送出门外。
张九月在塌上听得真切,此时掀起帘子唤道:“,官人。”
徐卫走上前去,坐在塌边道:“没事,休息几天再上路。”
“但官人奉诏入觐,恐误了时日。”“张九月不无担忧地说道。
“没事,此去杭州不算太远,足可按期到达。”徐卫宽慰道。“好生休息,别想太多。”
张九月莞尔一笑,捉着他的手,闭上了眼睛。徐卫就这么一直陪着,看着妻子那张渐渐有了细玟的脸,他也说不出来心里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妻子抓着自己的那只手,就像是自己的,夫妻之间,已经完全分不出彼此。
也不知过了多久,徐卫自己都困了,坐在塌边脑袋一点一点打着瞌睡。就在此时,门轻轻被推开”当年四嫂徐王氏送给他们的仆妇,如今已是老大娘,她姓范,张九月叫她范干娘。
那范干娘轻手轻脚走过来,低声道:“太尉,士卒报说,江州知州来拜。”
大宋官场上不成文的规矩,路过的官员住进驿站,本地长官一般不用理会。但遇到二府之类的高官,那你就得跑快些。最好能在对方刚住下,你就到,以示殷勤。徐卫虽然并没有在东西二府出任主官的经历,但一来他名气大,二来川陕宣抚副使,正二品太尉,级别上足以和朝中的执宰比肩。江州知州火速来拜,也在情理之中。
“让他去huā厅用茶吧。”徐卫随口道。
又陪了一阵,徐卫轻轻将娘子的手放进被窝,又压好被角,这才外出。到了厅上,早望见两位身着常服的官员在等候。
他一出,那两官慌忙起身”其中一个四十多岁,身着红袍的官人上前见礼道:“下官江州知州,陈康伯”见过徐太尉。”
徐卫也客气地还一礼:“路过暂住,何必劳姿知州?”,那陈康伯也不多话,将头一俯,退到一旁。
他身后那人,估计三十岁还不到,个头比徐卫还高,长得那叫一介,壮实,立在跟前跟座山一般,方面大脸,相貌凶狠,颇有些异族风貌。此时,那张凶狠的脸上满是敬意,规规矩矩地抱拳,使劲俯下上半身,朗声道:“卑职见过太尉!”,徐卫等他起身时,仔细看了几眼,忽地笑道:“折彦野!”
“不想太尉还记得卑职!潼关一别多年,太尉风采依旧!”,折彦野〖兴〗奋道。当年,他跟随父亲折可求救援虎儿军,曾经得到了徐卫的提携。
徐卫招呼二官坐下,说些场面话。那陈康伯虽然火速来拜,但其人话不多,也不见阿谀奉承。折彦野因为有旧,大谈抗金局势,尤其称赞西军收复全陕,当然也免不了宣扬了折家军在襄汉的战绩。并转告说,他兄长折彦质得知徐太尉在江州暂住,很是高兴,只是手里有些紧急事务要处理,晚上定当亲自来见。
按理说,折彦质是江西宣抚大使”又是郡王,而且跟徐卫交情匪浅,紫金虎既来江州,理当去拜会。只不过,一是因为妻子有病,二来徐卫这一路低调,不打算太张扬,因此没准备要见折仲古。但现在人家折彦野已经提出来,他也不好无动于衷,遂说了些客气话。
送走这两人,徐卫在馆驿稍事歇息,傍晚的时候去看了娘子”见她睡得沉,心丰稍安。嘱咐仆妇”等夫人醒了,熬些粥,佐些清淡小菜给她吃,如果还吐的话,再请大夫来看。
等到天色再晚一些,并不见折彦质来。徐卫左思右想,于公”折彦质是方面统帅,威名动天下,于私,他和他父亲折可求当年都救过自己,私交甚厚,的确应该主动去拜会人家。
只是空着手去不太合适,现在天色晚了,街市上估计也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徐卫此次去杭州,给徐绍的遗孀,他的婶娘带了许多礼物,除了金银之外,还有内地难得一见的东西,都是商人们进献的,很多都是在榷场购自党项。光是价值不菲的兽皮,就有二十几张。
徐卫命均出一部分,让士卒带了,问明折彦质府邸,径直而去。因天色已暗,徐卫行走于这座历史名城,想走马观huā也不可得,只见那灯火辉煌,彰显在此处的繁荣。据说名闻天下的庐山也在此地,不过徐卫可能没时间去游玩。
好一阵,方寻得折府,但见门庭轩昂,气派万千。旁的不说,你看那灯光下,站立的两排门人,个个膀大腰圆,灵神一般杵着。寻常小百姓路过此处”只怕连多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俗语说宰相门人七品官,折府的门人,还真有就这架势。
徐卫因为是赴行在朝觐,不曾带得仪仗,出门也只是雇了辆马车,士卒挑着东西在后头跟着。当车在折府门前街面上停下时,那两排门人的目光唰刷射下来,个个凌厉。
徐卫这是与故人会面,所以用不着太正式,因此也没穿公服。就一件罗绿锦袄,腰里用革带系着抱肚,外头披了领团huā簇锦的大氅,罩顶结式幞头。虽然也华贵,却显不出身份。
结果,当他抬起脚往台阶上走时,折府的门人们就已经不自觉地开始堵门了。徐卫以前碰到过很多次被别人府上的门人纠缠的经过,因为人年轻,没谁把你当回事。为免不必要的烦扰,徐卫一边走一边道:“,请通传府内,徐卫来拜折郡王。”
门人们听得真切,本来向府门中间靠拢的他们立马散了开去”一人疾步窜入府门去通报,剩下的拿一种敬畏的目光看着面前这位官人。
折彦质因其“功盖当代”,受封郡王,再加上江西是他的“地盘”,他的仆人们自然眼光高一等,寻常官吏根本入不得法眼。但徐卫绝对不适用“寻常”,二字,这位西军领袖手里握着二十万精兵,麾下将领光是节度使一级的便有五六位纵观天下,谁人敢小觑他?
只是折府门人们想不通几乎可以与咱们大王齐名的紫金虎,怎么这么随便?
不一阵,听得里头脚步声噼里啪啦但见一身便装的折彦质引着些人快步迎出来。人未到”声先至:“子昂!子昂!”
徐卫上得前去,抱拳一礼:“见过折郡王。”
折彦质不还礼,一把拉住他的手,紧了又紧,借着灯光仔细打量,叹道:“子昂啊多少年了!”
“不错,多年不见,大王可好?”徐卫笑问道。
折彦质拍着他手,频频点头道:“好好好,我这正打算去馆驿,你倒先来了。”
徐卫也不管对方这话是真是假,轻笑道:“我自川陕来江西理当登门。”
折彦质像是很感动,说不出话来,拉着徐卫就往里走。后者抢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大王笑纳。”
“哎呀!来就来了,带甚么礼!太见外了,你我还讲这些?”折彦质责备道。随即,又命仆人们赶紧备宴,声称要与徐太尉大醉一回!
到了厅上坐定,折彦质唤来自己的儿子让他们大礼参拜。折仲古比徐卫刚好大一轮如今四十好几的人,已经商有三女两子。两个儿子里,大的已经在作官,小的还未成年。都依了父亲之命恭恭敬敬地给徐卫行礼。
“行了,去罢等今天这顿酒母了,你们当好生向长辈讨教。要知道”徐太尉可是撑住了西边半壁江山呐!”折彦质虽是文臣,而且还是正经的进士出身。但因为常年带兵作战的关系,其作风颇有些军营气。
徐卫客气几句,折彦质又问:“哎,子昂,你是独身赴行在,还是怎地?”
“官家明诏,让我携妻赴江南。”徐卫道。
“哦?怎不见弟妹?”折彦质问道。
“浑家是北方人,不习惯坐船,一路颠过来,到江州已病了,且在馆驿歇着。”徐卫道。
“无妨,明日我让拙荆带着药口补品去看望,你也别急着走。就在江州住上几日,你我多年未见,好些话想跟你说啊。”折彦质笑道。
徐卫观折郡王形容,到底是四十好几的人,虽然当年的风采还在。但确实出了一些疲态,眼角松了,脸也有些垮了,身材稍微有些胖,跟当年自己在东京带兵时比起来,差别还是挺大。
他看折仲古时,对方也在观察他。嗯当年,小徐官人在东京可是大大的有名,不止是他的战功,更因为这厮生得一副好皮囊,走在大街上,百姓是蜂拥而来围观。如今,十来年过去了,这厮从十几岁的后生,长成三十多岁的壮汉,多年军旅生涯和边疆锤炼,让紫金虎锐气尽显,双目炯炯有如皓月,皮骨如铁似钢让人望而生畏,提拔的身躯就算坐着也如枪杆般笔直,唯独嘴角一抹笑意,还让人依稀看得出来当年的翩翩风范。
好大一阵之后,折仲古打破了沉默:“子昂,你我奋斗十年,都历经重重艰难,才换来今日的地位。
哎哟,想起来,当年杞县劫粮,好像就在昨天一般。”
徐卫笑笑,他还没到总回忆往日荣光的时候,眼睛一直在朝前看。“不一样,昔日女真人追着我们打,而如入,…大王襄汉一役已经足以说明问题。”
折彦质啧了一声,由衷叹道:“我最佩服的,就是你那份信心。想当年,金贼几乎迫近东京,满朝文武哪个不是心惊胆战?可你总说事在人为,并一再跟人解释说大宋是可以有作为的,到现在,你已经实实在在地证明了自己的话,不容易,不容易。”
徐卫摆摆手:“以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眼下才是最重要的。”
折彦质一拍大腿:“不错!这倒是实在话!如今南北媾和,表面上看,这又是罢战,又是还地的,好似金贼真心要与我朝修好一般。但依我看来,这也就是块遮耻的布,早晚得给扯下来!到时,金人必举大兵来犯!”
说到这里,也不等徐卫回话,继续道“但今时不同往日,官家即位虽然不久,但锐气进取。不久前”召我与荆湖何太保入行朝,垂询军机,大有北伐之意!真英主也!”
“北伐?现在?”徐卫不免吃惊。太上皇赵桓在位时,朝廷大政方针反反复复,到退位之前终于选了一条道走到黑,消极保守。现在这位新皇帝倒不保守了,但也不用激进成这样吧?
“官家倒确实有这个意思,但我与何太保都以为不可。唯今之计,莫如蓄力待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不打就罢,要打”至少将女真人逐过黄河去!”折彦质笑道。“当然,这一点你是先办到了,到时江西荆湖北上取东京,你就可遣偏师从虎牢关出来,何愁大事不成
第五百九十六章 再见何书莹
徐卫在江州呆了四天,折彦质非常热情地招待了他。折郡王的热情不仅体现在个人交情方面,更多的则是对北伐的积极。这并不奇怪,折彦质一直是积极抗战派,从太上皇赵桓在位时就一直是这样。以至于赵桓在位后期立场动摇,任用耿南仲打击抗战派时,他宁愿放弃中央高位,自请到地方,也不愿意同流。从这一点上来说,徐卫是很敬佩他的,无论顺境逆境,都能坚持自己信念的人,值得尊敬。
在与徐卫会面期间,他不只一次地称赞了当今天子,说赵谌是大有为之君,社稷得其主也。这不禁让徐卫也想尽快见见这位新君,看看他到底有为到什么地步。
十月二十七,徐卫夫妇如期抵达杭州。在向有司报备了之后,住进馆驿。当天,赵谌就派内侍来传诏,说徐太尉一路辛苦,不用急着朝觐,先休息好。让徐卫意外的是,赵官家还让内侍给他送来晚饭。没错,就是晚饭,在接到徐卫抵达行朝的时候,赵谌正准备用膳,他当即就命内侍将御膳撤去一半,送到馆驿。
第二天,赵谌得知张九月抱恙,又派御医前来诊治,还赐下名贵药材。到了第四天,他才传下旨意,命徐卫入禁中朝觐,而张九月也按制度进宫朝见皇后。
在内侍引领下,徐子昂行走于禁中。老实说,这杭州的行宫比起镇江府来,规模缩小了许多。他知道,营造宫室的钱朝廷还是不缺的。赵谌登基有年,至今没有扩建,看来这个年轻皇帝倒还有些追求。不过话说回来,太上皇赵桓也不贪图享乐,但这并不代表他就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不久,至一处所在,怎么看这也不该是皇帝召见外臣的正式宫殿。徐卫瞥见一块横匾,上书“勤政堂”三字。尽管紫金虎是个武臣,对书法这些东西没什么见解,可他还是发现,“勤政堂”三个字并不雄浑,也不苍劲,但字形瘦直挺拔,撇如匕首,捺如切刀,而且非常工整,怎么看怎么眼熟。很像他前一世经常看到用到的“仿宋体”。
“太尉稍待。”引路的内侍恭敬地一礼后,进入堂去。徐卫常年在地方上,他对穿着一身隆重的朝服很不习惯。脑袋上舒服的幞头不见了,代之以倒扣木桶一般的獬豸冠。身上披的是肥大的罗袍裙,束大带,系蔽膝,那方心曲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娃娃们佩带的如玉金锁。手里还得捧块笏板,腰上挂的笏囊里,还插着几块。以备皇帝有训示时,作笔记用。
正当他在那儿一会儿扯扯领子,一会儿甩甩袖子时,内侍出来传诏:“宣,太尉徐卫觐见!”
没奈何,顶着一身行头,徐卫快步进入“勤政堂”,入内之后,到中间的隔断时,内侍提醒了一声,他遂立在原地,推金山,倒玉柱,朗声唤道:“臣卫,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赵谌正坐在椅上,他面前的御案上,稍嫌凌乱地摆放许多的奏本上书之类。而且他手里还提着笔,只不过遍观他丫丫电子书的那些本子,好像没有一个字是新写的。
徐卫一拜,他就放下笔,抬起头,正色道:“徐卿平身,赐座。”
“谢陛下!”徐卫铿锵有力的语气很符合皇帝对他的想象。等他坐定以后,赵谌细细打量,不由得大喜!
不过是看清楚徐卫长什么模样,赵谌在喜什么?在徐卫之前,他已经召见过折彦质、何灌、赵鼎三位军中统帅。都是威风凛凛,仪表不俗之辈。但现在看到徐卫,发现他比自己想象中年轻得多,行为举止虽然也中规中矩,但比起折何赵等臣来说,却少了一分暮气。
这种形象和气质,也正契合赵谌年轻气盛,锐意进取的风格,他因此而喜。
“贤卿真是好相貌!”赵谌由衷夸赞道。
徐卫一怔,自己受皇帝召见次数不算太少。但从没有哪一次,皇帝夸起相貌来,这开场白是个什么意思?
“臣,臣……谢陛下夸奖。”徐卫还真不知道舍此之外,能怎么回答他。
赵谌笑道:“朕初登位时,就听闻贤卿‘紫金之虎’的浑名。当时朕还想,能得此威名者,必然虎背熊腰,满面虬髯,身长八尺,铁塔一般!”
徐卫执板一礼:“倒叫陛下失望了。”
“不不不,甚好!甚好!朕只是没想到,贤卿如此……卿今年有几?”赵谌兴致勃勃,好像对徐卫的一切都很感兴趣。
“臣今年三十有四。”徐卫答道。
“好!正当壮年!”赵谌一击御案道。徐卫真晕了,不是,你到底在高兴什么?
“贤卿总西师之雄,在关中连挫金军锐气。此番更是一举光复全陕,以至于金人与我朝议和之前,必先提出督促西军勒兵。女真畏卿如虎,此言非虚也!”赵谌毫不吝惜溢美之辞。
徐卫谦虚地表示道:“金人所畏者,非臣,乃畏陛下之锐气,朝廷之朝气。”
赵谌眼睛一亮,追问道:“卿此言从何说起?”
“金人崛起,不过数十年光阴,然其残暴愚昧之本性今已暴露无遗。内弊丛生,争斗不息,数十载之国家,已现迟暮之气。而陛下锐意进取,便国家朝廷面目一新,朝气蓬勃。金人以迟暮之气,安得不畏陛下之锐气?不畏我朝之朝气?”有时候,武臣拍起马屁来,比文臣更管用。因为在人们的刻板印象里,武臣都是些耿直实在的人。
这话听在赵谌耳里,如久旱而逢甘露,全身上下的毛孔,没一个不打开,没一个不舒坦。不过赵谌并没有得意忘形,他克制住自己的喜悦,认真道:“朕作得远远不够,若有朝一日,能恢复旧疆,驱逐北夷,方值一喜。”
徐卫抬起头来,看着赵谌那张有些削瘦,但却英气勃勃的面庞,正色道:“臣坚信那一天已经不远。”
“徐卿认为朕能成就中兴之业?”赵谌问道。
“臣愿以军旅事陛下,为达中兴光复之目的,拼此一生。”徐卫面对这位雄心勃勃,又还有点稚嫩的皇帝,投其所好。
赵谌直视着这位西军统帅,叹道:“诚若如此,济朕莫大之业者,非卿而谁?”
客套话说完,赵谌转入正题,他在垂询了折彦质何灌之后,很想听听徐卫对于大宋今后对金战略有什么想法,毕竟徐卫是跟女真人交手最多的统帅,他一定有独到的见解。
不说这边君臣二人商议军国大政,同在禁中,张九月正以二品命妇的身份朝拜皇后。赵谌被拥立登基之时,还没有娶亲,在他即位几年后,大臣们商议,请皇帝娶了已故张叔夜的孙女,张仲雄的女儿,是为张皇后。
宋代君王经常娶武臣之女为妻,这几乎成了一个传统。因张皇后之故,她的伯父,丢失襄阳的张伯奋得以恢复原有待遇,她的父亲张仲雄因为战创而致残,如今也是广赐田宅,安逸富足。
张九月出身在行伍之家,没读过多少书,也不是名门闺秀,但自从嫁了徐卫以后,便成为命妇,规矩体统什么的,多少知道一些。再加上此次入朝之前,她就已经用心学习了礼仪。所以,朝见张皇后时,并未有什么不周不到的地方,这男人的话题绕不开家国天下,后妃命妇虽然场面上也要讲几句,但那终究不是女人关心的事情,很快就转到家庭上面来。
“太尉帅西军,逐北夷,天下闻名。本宫听人说,你也是巾帼英雌,将家之女?”在暖阁里,仪态雍容的张皇后向张九月问道。
九月知道皇后也出身于将家,遂答道:“称不得将家,妾之先父阵亡于征方腊途中,只是一统兵官。”
张皇后听罢,朝旁边陪同的命妇中看了一眼,又问道:“荆湖宣抚何太保,是你的姨父?”
“正是。”张九月坚守不问不答,规规矩矩。
张皇后突然一笑:“这么说起来,她该是你的表妹?”
这话听得张九月一时不明就里,只听一个声音道:“回皇后,夫人确系臣妾表姐。”
说话的妇人,约有三十来岁,花钗冠遮掩下,半露倾城之容。在场的,除了皇后以外,都是王妃命妇,而此妇一开口,大有艳压群芳之势。其面容之姣好,让左右命妇尽皆失色。朱唇微启之时,双目流波转动,虽已不是豆蔻年华,但其风韵足以令人倾倒。
张九月本来规矩坐着,目不斜视,皇后问一句她答一句。但此时听到这话,忍不住抬起头来寻声看去。
这一看,直看得她心头一跳,面露慌色,赶紧低下头去。她看到的不是旁人,正是她多年不见的表妹,何灌之女,何书莹!
想当年,九月在何府,受姨母***。当时她觉得表妹是个美丽,善良,知书达礼的闺秀。可后来跟徐卫成婚后才发现,原来何书莹的心机远非她母亲可比。只是,时过境迁,张九月随夫入陕,跟何家没什么联系,也就把这个表妹淡忘了
第五百九十七章 九月心结
在这里作陪的,大概都是嫔妃命妇一类,何书莹算起来年纪也不小了,嫁人没什么稀奇;以何灌的身份地位,她嫁给官员作了命妇也不奇怪;但让张九月没想到的是,何书莹竟然在此时出现在此地!
张皇后问起了她们两姐妹的渊源,张九月拘谨不能答,何书莹遂提起了张父战殁,张母病逝,将表姐张九月寄养于何家,一直到出嫁为止。
皇后听罢,叹道:“何太保夫妇将你抚养成人,又择徐太尉这等佳婿,可谓视如己出。”
九月也只能答道:“皇后之言极是,臣妾不忘姨父姨母养育之恩。”说话间,又稍稍抬头去看表妹,只见何书莹也正在看她,两姐妹目光交错,随即闪开。
皇后赐见完毕后,为了表示对张九月的殊遇,特地在宫中设宴款待。又赐给衣料、首饰、金银等物,九月***出宫,回到馆驿。
另一头,徐卫也在禁中陪皇帝吃了饭出来。在君前奏对时,紫金虎引起了赵谌极大兴趣,他前脚刚离开皇宫,赵谌后脚就对沈择说,助朕大业者,必斯人也!赵谌如此看重,并非没有原因。
首先徐卫是坐镇一方的统帅,他拱卫着西部半壁江山,不管谁当皇帝都不能小视他。
其次,徐卫在几大军事统帅里,年纪最轻,前途不可限量。何灌赵鼎,都已经是年过花甲乃至古稀的老人。赵谌要树立自己在军队中的威信,必假折彦质和徐卫之手。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谌认为,徐卫的才能不仅仅体现在军事上。在紫金虎向他当面汇报了川陕宣抚处置司积极开展对夏对辽的外交后,赵谌这个被养在深宫之中的天子才知道,原来我们还有外援可以争取。
但同时,赵谌也非常清楚,徐卫是太上皇一手栽培提拔的武臣。自己即位以后,皇父并没有放弃对朝政的干预和控制,徐绍去世之前,再三提醒自己小心防备。此次徐卫回朝,太上皇一定会想尽方法跟他碰面。所以,在召见徐卫时,赵谌几乎挑明了向徐卫表示,朝廷只有一个。
徐卫此番回朝,本为打探消息。皇帝的话让他敏锐地察觉到,有人对皇位形成威胁,这个威胁就来自于太上皇。
房间内,徐卫正要扒去那一身朝服,张九月坐在桌边,有些恍神。以至于徐卫连唤她几声也没能听见。
“娘子?九月?过来搭把手。”徐卫加重音量唤道。
九月这才如梦方醒,过来替丈夫宽衣,徐卫随口问道:“皇后召见如何?”
“皇后端庄仁慈,几次称赞官人之功,又留为妻在宫中用饭,还赐了许多衣料金银。”张九月答道。
徐卫摘了冠,去了袍,将那几块记满“会议纪要”的笏板放在桌上后,见妻子兴致不高,遂笑问道:“那你怎么还一副不乐意的模样?”
九月过去替他倒了杯茶递到手中,轻声道:“官人,今日皇后召见,许多妃嫔命妇作陪,你猜谁也在其中?”
徐卫抿了口茶,既然老婆这么问,那肯定是自己知道的人。莫非是自己哪位同僚故旧的浑家?结果没等他回答,张九月已经抢先公布了答案:“表妹。”
听到表妹两个字,徐卫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片刻之后,他才恍然道:“你是说书莹?”
九月点了点头:“我进宫之后,谨守规矩,也不敢乱说乱看,先还没注意到她也在场。后来皇后提起时才发现。”
徐卫忽地想起他前一次到镇江行在,有一天正替娘子和姐姐嫂子们买些衣料,撞上个小妇人非要跟自己抢。那小妇人发现自己以后,派人跟着,不久在自己于酒楼用饭之际,就引了何书莹。那次仓促见面,徐卫没太当回事,回陕西以后随口跟九月提了提,也没有在意。
“你姨父如今是荆湖宣抚,官拜太保,书莹自然嫁得好人家,作为命妇陪同皇后,没什么稀奇。”徐卫道。
看着丈夫满不在乎的模样,九月似乎也觉得自己多虑了。诚然,当年丈夫行走于何府时,表妹书莹好像对他倾心,否则也不会企图编造谎言,说自己已许人家。但自己如愿嫁给了徐卫,并且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现在书莹也已经成了家,肯定也已经为人母,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想到这里,心中释然,笑道:“确实没什么稀奇的。”
“哎,她嫁给谁了?你姨父当年待我不薄,此番入朝经过荆湖时也没去看他。不如你去和书莹聚聚?”徐卫建议道。
张九月一时不语,因为当时皇后召见,那是何等隆重之事?她不可能去问,表妹你嫁给谁了?
“当时场面,也不容去问,所以并不晓得。”九月答道。
徐卫思索片刻,道:“那这样,既然我俩都回朝,不如去拜你姨母?”何灌虽然在荆湖作宣抚使,但他的家室还安置在杭州,折彦质亦然,徐卫还准备抽空去拜见西军前辈折可求。
张九月不说话,徐卫见状,心中明了,劝道:“知道你姨母当初对你不好。不过娘子,如今你是二品命妇,作为边帅家属还朝,很多眼睛都盯着你我夫妻。大家都知道你是何太保府上长大成人的,如果回朝而不去拜望,人家要说闲话,言官也自有议论。权当走个过场,从带来的礼物中挑选一些,你我夫妇到何府去会一会,说几句就走。”
九月挨着丈夫坐下来,柔声道:“她虽待我不好,但我始终寄她篱下多年,去看看也应该。不过,是不是该先去拜见三婶?”
提起这个,徐卫脸上一沉。三叔去世,自己作为亲亲侄子,也没能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回到行朝这么几天,连婶娘也没去拜望,实是不该。
“现在徐家的长辈,就只剩下一个三婶,原来在大名府还有个姑母的,听说也去了。这样,左右官家皇后也都召见了,你收拾收拾,一会儿就去看三婶。”徐卫叹道。
“好,我这就准备。”张九月应道。随即吩咐仆人准备礼物,又去街上采买香烛祭品,准备上坟,这些是徐卫这个汉子绝对想不周到的。
徐府是皇帝所赐,就在杭州城中心地带,距离皇宫和馆驿都不远。徐卫夫妇二人坐了车,携了礼物,带了仆从至徐府门前。徐九还下了车,又接了老婆,投府门而去。
想当年,徐卫头一次到东京,去三叔徐绍府上拜望。还被门人奚落鄙视了一顿,而这一回,他刚下车,徐府的门人就注意到了他。
等到他夫妻两个携手登阶而上时,门***呼:“九官人回来了!”
徐茂、徐彰、徐绍三兄弟虽然分隔异地,却不曾分家,连子侄们的排行也是从长房排起。再加上徐绍对徐九又极为看重,因此这徐府的下人们也没谁当他是客。
门人的呼喊,早惊动了府里的徐家人。仆人们争相而出,来拜徐卫,等到了正堂上,居家守丧的徐良也出来了。
“得知你要入朝觐见,家里都给你腾了院子,怎不回来住?”徐良一身素服,面容平静,不过徐卫注意到他清瘦了不少,丧父的打击对他不可谓不大。
徐卫后退一步,给他行了一礼,张九月也屈膝一福。徐良默默点头,他知道堂弟的心意。
“哥哥,请婶娘上堂,容侄儿侄媳一拜。”徐卫沉声道。
话刚说完,便见两名仆妇搀扶着徐太夫人从后堂颤颤巍巍出来,一边走,一边喊:“小九啊,小九。”
徐卫和张九月都快步迎上去,抓了婶娘的手唤道:“三婶,侄儿在这。”
太夫人握着他夫妇的手,声音还是挺高:“我的儿,你六哥说你回朝多日,怎不回家来啊?”
徐卫发现,三婶不止说话嗓门大,眼睛好像也不对头,他诧异地看向徐六,后者指了指耳朵,又指了指眼睛,示意老母又聋又瞎。
徐九伸过头去,在徐母耳朵边上大声道:“婶娘!侄儿侄媳这不是来看望你老人家了么?”
“好!好啊!还记得我这个婶娘!”徐母说着说着,浑浊的眼中泛出了泪光。
徐卫请徐母堂上坐,和娘子一起大礼参拜,三拜毕,徐六过来扶了堂弟,他浑家也扶了九月。徐母高声唤道:“我的儿,快些过来。”
徐卫如言过去,徐太夫人拉他在自己身旁坐下,说道:“你三叔走时,婶娘哭瞎了这眼睛,要不然也该好好看看你。你三叔总念,说子侄辈里数你争气,说你逐走了女真人,收了关中。去世之前都还说想见见你,可惜啊……”
老夫人说得伤心处,为之涕下,左右也莫不伤感。徐良在旁边小声提醒堂弟,说母亲身体不好,不要惹她难过。张九月一听,马上把话题岔开,说此次到行在,给婶娘和姑嫂们带了些薄礼,请徐太夫人到后堂去看,这才将徐母的注意力转移开来。
“这些事,我们男人就还真不如妇道。”徐六目送母亲离开后叹道。
徐卫轻笑一声,坐了下来,问道:“六哥,稍后我们想去三叔坟上祭拜。”
“都这个时辰了,明天去,要不又惹得娘伤心。”徐六道。
徐卫也不勉强,徐六问起面君之事,徐九大略说了一下,又反问徐六。
“我回来行在之后,父亲已经下葬。官家亲自召见,问我川陕之事,颇多嘉奖之辞。”
“圣上有留兄长在行朝的意思么?”徐卫比较关心这个。毫不讳言,紫金虎现在的目标就是川陕宣抚处置使,这个代表着川陕两地最高行政军事大权的差遣。若只在川陕看,他的竞争对手有两个。一个是王庶,一个是徐良,其他的都不够资格。
王庶快到七十岁了,离致仕年限已经不远,很难阻挡徐九上位。徐良这个对手严格说起来还是比较强劲的。他有在中央任职的经历,尽管级别不高,又在地方上历练多年,经验丰富,再加上三叔徐绍的加持,他升上去还是有一定的可能。
如果他能借此次回行在守丧之机,获得皇帝的器重,从而留在中央。那么徐卫就少一个对手,只要上头不从中央派出,不从别地调派,那么川陕最高长官就只有他了。以二府文臣充任宣抚的规定已经被打破,何灌赵鼎都以武职而领宣抚事。
“这个不好猜,不过……”徐六沉吟。
“什么?”徐卫追问道。
“朝中部分先父的故旧,有这个呼声。许枢密当面找过我,说是让我别回陕西了,就留在行朝,等到有机会,他自然会向官家进言。除他之外,中书门下,台谏,西府都有些前辈支持。”徐六道。
徐卫听到这里,频频点头:“看来在三叔给兄长打好了铺垫,弟等着哥哥上台执政的那一天。”
“现在说这个还早。”徐六摆摆手。“朝中也有人想让我回陕西。”
“谁?”徐卫眉头一皱。
“黄潜善你不陌生?”徐六问道。
徐卫点点头,说起来,黄潜善跟他的关系还是不错的。当年,黄潜善是夏津知县,属于时管西府的蔡攸***,拉拔过徐卫。后来黄潜善到中枢,徐卫也在东京领兵,来往不断。再后来,黄潜善趋向于主和,并且作了副相,徐卫身在陕西,这才断了联系。
徐绍联合朱胜非、许翰、秦桧发动政变,迫赵桓退位,清洗耿南仲黄潜善作为耿南仲副手,被贬出中央,担任地方长官。这事,徐卫有所耳闻。怎么?黄潜善回朝了?
“万俟卨你也知道?”徐六又问。
紫金虎的眉头越发紧锁,万俟卨他更不陌生。他到陕西时,万俟卨就是陕西的提点刑狱,其人经历数次劝过李纲,让李纲不要太过信任自己。这厮难道也出山了?不对,这两个家伙都被三叔扫地出门,赶出中央的,他们是耿南仲一伙,属于太上皇的死党心腹,怎么可能有机会重回中央?!~!六月天小说网 - 6yt.cc
第五百九十八章 姐妹较劲
“耿南仲死于贬所,黄潜善被召回朝,任参知政事.万俟卨因为历任提点刑狱,精通法典,也被官复原职,任大理寺卿。”徐六道。
徐卫吸了口气,摇头道:“这路数不对啊,作为耿南仲的死党,这两人断无东山再起之理,谁让他们回来的?”
徐六一声轻哼,冷笑道:“朱胜非。”
这就让徐卫有些不明白了,他虽然不在中央,但也知道朱胜非是和三叔一同举事,拥立新君的功臣,而且当时三叔赋闲,举事还是以朱胜非为首。他在事后也得到了回报,被任命为首相。其人倾向主战,怎么会把黄潜善和万俟卨提回来?
“六哥,你说朝中有人想让你回陕西,指的就是朱胜非?这没道理?朱相和三叔共同举事,有并肩之谊,再说他召回黄潜善万俟卨,与你何干?”徐卫试探着问道。
徐六端起茶杯,已经揭开了杯盖,听到这话重新盖上,后道:“黄潜善不知道通了什么路子,反正朱胜非向官家进言,说黄某人虽然曾经伙同于耿南仲,但其人历练丰富,行政能力很强,在被贬期间闭门思过。现在朝廷缺少人才,应该把他召回,官家竟还同意了。”
徐卫好似没太听明白,疑惑道:“哥哥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徐六一言不发,直盯着堂弟,徐九一怔,马上明白过来,吃惊道:“他们想拱你作参知政事?拜副相?”徐六微微点头:“现在黄潜善作了副相,其施政颇得官家欢心。”
徐卫好大一阵没有言语,他人在地方,对中央局势毕竟缺乏了解。朱胜非为什么这么作?六哥作为三叔的儿子,又有朝中大臣支持,朱相却把黄潜善提起来挡了六哥的道?他难道跟三叔有过节?又或者说,他跟枢密使许翰是对立的?许枢密要支持六哥,他就要反对?
娘的,这朝中势力划分还真不是一般的乱!先前小赵官家跟自己说,朝廷只有一个,暗指太上皇干预军政。现在,首相朱胜非拉了一派,枢密相公许翰又拉了一派,而且这两派应该是系出同源,都是主战派。这么说起来,算上朝中的主和派,这是四分朝廷啊!
看来小赵官家还是嫩了点,你把我们这些统军大帅笼络得再好,你自己眼皮子底下都不太平,还想干大事?锐气倒是十足,手腕差了一些。
“那六哥如何自处?”良久,徐卫问道。
“暂时看看,我还在守丧期间。”徐六随口道。
“我觉得,不要等别人安排?”徐卫正色道。
这句话引起了徐六的注意,他低声问道:“九弟此言何意?”说罢,又起身坐到了堂弟身旁。
“官家召见我时,曾经提起你。说你堂兄有王佐之才,你又统兵西陲,徐氏一门皆柱石也。”徐卫说到此处顿了顿,续道“当时这话我还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官家可能有意要用你。”
徐六听罢,脸上阴晴不定,良久,缓缓点头道:“我有数了。”
次日,徐卫携妻往西湖畔祭拜徐绍墓,在坟前,紫金虎向叔父亲自禀报了西军收复全陕的消息,以告慰叔父在天之灵。还城后,赵谌又派内侍来宣召入宫,咨询军事。小赵官家兴趣很广泛,你说你关心大政方针就算了,连战略战术也很在意,详细询问了金军作战和宋军应对。
徐卫出宫后,又去拜会了致仕养老的西军前辈折可求。还有张伯奋张仲雄两兄弟,当年张叔夜可是没少帮他。接着,徐卫又去拜会了枢密使许翰,紫金虎在牟驼冈练兵时,许翰就很支持他,并且和耿南仲针锋相对。这位老前辈一见到徐卫就大加赞赏,并极力鼓励,只不过因为徐卫是武臣,而且是外官,他也就没多说朝中之事。
不久,御营使姚古前来馆驿,儿子在人家麾下带兵,而且受人提携帮扶,作老子的自然要来感谢一番。刘光世的老子刘延庆也来过,大家都是系出西军,同根同源,互相之间还是比较有共同话题,再加上徐卫这个人,只要不跟他谈文学国学之类,其他事都可以聊上几句。让徐卫意外的是,参知政事黄潜善也亲自登门,黄参政绝口不提他起起伏伏,言谈只论私谊。
不久,到行在已经半月,这半个月里,他不是进宫面圣,就是拜访故旧,要么就是接待来访。表面看起来,好像都是些叙旧,聚会,商讨之类。但正是通过这些活动,徐卫对朝中局势有了清楚的认识。
受前线战胜的影响,小赵官家的地位得到一定程的巩固。但太上皇仍在干预朝政,而且部分朝臣对他还有幻想。朝中主战派本占据绝对优势,但不幸因为三叔去世而分裂。一部追随朱胜非,一部转而支持许翰。真正不倚靠任何势力,纯粹主和的大臣,完全式微。
总而言之一句话,杭州行在,外平内乱。如果没人出来整合各方势力,将来一旦有导火索,就有可能演变成激烈冲突和政治斗争。
然而这些,是徐卫乐于看到的。
马车缓缓前行,随着车辆的颠簸,车里的徐卫夫妇也一摇一晃。张九月突然吸了口气,将手按在丈夫手上。
徐卫反过手去握住,轻声道:“没事,去送份礼,说几句场面话就走。”他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如今身为二品命妇,被封为“郡夫人”的妻子要去见姨母,竟还有些畏惧,看来心理阴影这一说真的存在。
“太尉,到了。”驾车的小厮在外头唤道。
车停稳,徐卫掀起帘子先下去,又伸出手去迎娘子,九月略一迟疑,还是拉着丈夫的手下得车去。
“去通报一声。”徐卫吩咐道。随扈小跑着赶上前去,只见那何府被一道青瓦石墙所围,门庭广大,气象颇新,估计才修没几年。
却说在这何府之内,后堂中有一处院落,极精致,乃是何灌发妻,敕封“国夫人”的何夫人日常居住之所。
在行朝杭州,何夫人在命妇这个圈子里很受羡慕。原因就在于,首先是人家男人争气,何灌官至太保,充荆湖宣抚使,手握重兵,以高龄驰疆场,谁不敬佩?其次,是人家儿子争气,长子何蓟已经建节,其他诸子也都是达官显贵;最后,就得数人家的女儿,嫁得好人家。
在这处院落左边角一间厅里,一位头发花白,满面皱纹,老得已经驼背的老妪正靠在软椅上。她身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这老妇身上金银玉饰太多了,多得让人眼花缭乱!那枯瘦如柴,鸡爪一般的手上,竟左右套了四支镯子。头上,虽然不是戴珠花的年纪,但那条抹额却缀满了珠玉。
只是这些黄白之物,掩饰不了她的老暮。花白的头发,垮下的面皮,漏风的牙齿,还有那威风不再的眼神。这便是何灌之妻,九月之姨,何夫人。让人想不到,当年母老虎一般威风的人物,竟也老成这般模样。
她旁边,还坐着一个妇人,衣着华丽,却完全没有母亲的俗气。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心事,她正在拭泪,美人泪,杯中酒,素来都是最让男人倾倒的东西。而这个妇人,实在当得起“美人”二字。
“老夫人,老夫人。”一个几乎比何夫年轻不了多少的老婆子快步进入厅中,慌忙地喊叫着。
“你叫魂呢!没一点休统!”何夫人顿时大怒,这一怒,多少还有点昔日的影子。
“老夫人,那,那赔钱货回来了!”老婆子手指外头疾声道。
何书莹猛一抬头,还带着泪痕的脸上闪过一抹异样的神色,她来了?他来了?
而何夫人显然没回过神来,还怒道:“甚么赔钱货!”
“就是,就是,就是老夫人的甥女,张九月啊,跟那徐九一道来的!正在府外等候!”老婆子大声道。
何夫人一怔,张九月?她必须仔细想想,才能想起张九月是谁。因为十几年未见,也没有联系,她已经快淡忘这个当年让她赔钱作嫁的甥女了。
“她来作甚?”何夫人疑惑道。
“母亲,徐卫奉诏入觐,表姐是随他一道来杭州的。此番来拜,想必是表表孝心。快让请他们进来。”何书莹在旁解释道。
“呸!”何夫人啐了一口。“那贱婢在我府上养了多年,临出嫁我还得赔笔嫁妆!这许多年来,可曾有过一封书信?有过半钱寿礼?现在起来表孝心了?”
何书莹知道母亲脾气,劝道:“娘,表姐现在是二品命妇,敕封永康郡夫人,方才受到皇后赐见,不可怠慢了她。再说,徐卫官拜太尉,军功显赫,他夫妇二人同来,怎能拒之门外?传出去,岂不叫杭州城笑话?”
何夫人听了女儿劝,费力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么个道理。这才松口道:“罢了,总归人家来拜,不好拒绝,让他们到厅上等着。”
老婆子出去传命这后,何夫人转头对女儿道:“女儿就不用见他夫妇了,等为娘去几句话打发他们走。”
书莹脱口而出,略一低头,又补充道“母亲不可,表姐在何府长大出嫁,她此番回来,与回娘家一般。怎能几句话打发出门?母亲总得留饭才是。”
何夫人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嘀咕道:“这般多事,谁稀奇她回来?”
“母亲好生去见,不可失了礼数。”何书莹再三劝道。等母亲一出门,她显得有些局促,摸摸脸庞,也不知眼泪花了妆容没有,撩起裙摆,也急急出门而去。
另一头,徐卫张九月被引至正厅上,那府中的丫头仆妇们不知识与不识,都抢出来看。年纪大一些的,自然认得九月和徐卫,便是后头入府的也听说过那段往事。都想看看张九月到底长得甚么模样。除此之外,也想看看如今显贵了的九月送些什么贵重礼物来。
有什么样的主人,就有什么样的仆人。何灌一世英雄,他这个浑家却是个粗俗之妇,不知书,不识礼,只爱钱财。太上皇后召见她入宫,因为言语粗鄙,吃相不雅,还闹出笑话。
那些仆妇们在外头,瞧见张九月送来一口箱子,又几个包袱,平平无奇,不由得失望。私下嘀咕说,嫁个太尉又怎地?老夫人养她多年,也不见拿点体面的礼来。
徐卫见那些下人没规矩,与娘子对视一眼,不禁暗叹。我还是个军汉,家里的仆从也绝不会这样围观客人。
正说着,听得干咳之声,尤为刺耳。夫妇二人扭头看去,只见一老妪被三个仆妇搀扶着,缓缓步出。
张九月连忙起身,徐卫也跟着站起来,不是,这也就十来年光景,老成这模样?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年她尖酸刻薄的狰狞表情呢。
“姨母。”九月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同时施上一礼。徐卫也作个揖,就不必称呼了。
何夫人抬眼来看他夫妻,徐九一表人才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曾想,九月嫁给他作个命妇,如今竟也没了昔日的穷酸相。这何夫人眼睛虽花,但看财物从来不差,她发现甥女披了件皮袄子,雪白雪白,像是狐皮,价值不菲。
尤其让她扎眼的,则是九月额头上裹的那条“银流金点翠镶玉大抹额”,那是张皇后赐的,禁中嫔妃所用,外头根本看不着。这就是正经的妻凭夫贵。
“养你成人出嫁,十来年也不曾有封书信,如今倒来看望。”何夫人拉长着脸不满道。不过,说完之后,不等对方有回应的时间,又道“坐。”
九月谢过,和徐卫坐下,后道:“因在陕西,山高路远,逢年过节,生朝满日,也不得尽孝。此番随夫还朝,特来拜姨母,区区薄礼请姨母收下。”
语毕,便让自己的仆妇打开包袱箱子。计珍奇兽皮四张,名贵药材十斤,都是出自党项,内地无法求得。此外,又有蜀锦六匹,陕西特产若干,还有从杭州本地采买的一些礼品,林林种种,无论哪一件都配得上张九月二品郡夫人的身份。这份礼,虽只花了徐卫百十贯钱,但要知道,如兽皮、药材、蜀锦这些最贵重的东西,虽然是别人送的不曾花钱,但价值却不菲。
何夫人从头看到尾,倒是很淡然:“这些东西,家中有的是,何必送来?”
“姨母有,那是姨母的,这只是甥女一点心意。”九月道。
何夫人点点头:“既如此,且收下。你姨父表兄都在荆湖,恰逢今***表妹书莹回来,你可去寻她说说话。老身乏了,去歇歇。”
说完,才发现徐卫半个字都没说,又补上一句:“徐太尉,你就自便了。”从出来到离开,总共没说几句话。
“哦,不必客气。”徐卫随口道。堂堂太尉,就算是进宫见皇帝,也绝计不会受如此冷落,不过他素知何夫人粗俗,是何太保年轻时娶的村姑,也就不以为意。再说了,这来都来了,谁能跟她一个老太婆计较?
何夫人走后,把徐卫夫妇两个扔在了厅上,虽然说是说让去寻何书莹说话,但谁知道你门朝哪边开?也没个人引路。
九月不禁有些后悔,方才就应该直接告辞。姨母怎么说也是一品命妇,这么些年真是白过了,还是那么……自己昔日在何府时还不觉得,这些年随丈夫在陕西,来往的都是贵妇名媛,方才知自有体统在。似姨母这般,怎么待人接物?
两人正迟疑时,见一妇人,估计也有二十七模样,一张妖精不老脸,圆圆胖胖,看着眼熟,衣着考究,从后堂转出来,谓九月道:“请夫人到后堂说话。”
九月认出她来,这是表妹书莹当年的贴身侍婢,如今看她模样,倒像是嫁人了。扭头看一眼丈夫,徐卫点头道:“去,我就这厅上坐坐。”
“要不……”九月想说,要不干脆辞行算了。我丈夫大小也是个太尉,在陕西,但凡是个活物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现在被扔在这厅上算怎么回事?得得得,反正面也见了,礼也送了,走人拉倒!
话刚说一半,那妇人又道:“太尉请稍等,妾随后引太尉至老相公书房,相信太尉会对那处感兴趣。”
徐卫心头一动,这安排绝对不是何老母能想得出来的,成是何书莹的主意。这表姨妹也是个有心人,哎,她到底嫁给谁了?
九月被那年轻的仆妇引着,过了前堂到后院,见何府果然轩敞华丽。不一阵,被请到一间房前,门开着,那少妇进去一福,轻声道:“徐夫人到。”说罢,恭请九月入内。
当九月进入房间时,才发现,表妹何书莹已经等在房中。看四周陈设,这可能是表妹回娘家时的房间,家什摆设都很讲究。房里很暖和,可能是生了火炉的缘故,何书莹取了外衣,只穿一件合身的小短锦袄,勒出细长的腰肢,九月是过来人,一眼看出,表妹可能还没有生产。
“日前在禁中匆匆一别,也没请表姐到我家中作客,今天倒幸好在娘家碰上了。”何书莹笑道。
九月也解的狐皮袄子,递到仆妇身上,她是练家子,虽然生了两个孩子,可丝毫不怕在表妹面前露出臃肿来。
何书莹果然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只听表姐道:“自家姊妹,何需客气?”!~!六月天小说网 - 6yt.cc
第五百九十九章 金国政变
听说姐姐在路上得了病,也不知痊愈了没有,坐下说吧?何书莹淡淡一笑。niubb.net牛bb小说网女人到了三十多岁基本上不敢随意笑了,因为一笑脸上容易出褶子。但何书莹一张脸却保养得非常得法,一丝纹路也没有。
“亏得妹妹关心,已然大好。”张九月也微微笑了笑。你不能苛求一个在陕西的fù人保养得跟在江南一样。两姐妹坐定,何书莹的目光一刻也不曾离开表姐的脸,而张九月慢习惯xìng地低下头不与表妹对视。
“有十来年了吧?自表姐随徐卫去陕西”便没再走动过。不知这些年表姐过得可好?”何书莹问道。
“还好,你表姐夫虽然是个带兵的,却也还顾家。徐家的兄弟妯娌,三亲六眷都在陕西,互相照应着,日子倒也好过。”,张九月答道。
何书莹仍旧直视着姐姐:,“看得出来,表姐和从前大不相同,徐卫应该对你很好。皇后召见姐姐以后,命fù们都在议论,说徐夫人命好,嫁个提拔轩昂的汉子就罢了,偏生徐卫就守着你一个,连妾也未纳。如今这世道,这种人真是少见。”
张九月不知道表妹是真羡慕她,还是在讽刺她,辩道:“你表姐夫一肩担着川陕安危,这些年征战不断,哪顾得上那些?”,话说到这里,不等表妹发言,又抢道“再说”这也不是我作的梗。”
何书莹掩嘴一笑,也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什么。张九月见状”反问道:“,不知妹夫怎不随表妹一同回娘家?”
“哦,他……有事脱不得身。”何书莹随口道。
“不知妹夫在何处高就?”张九月又问。在她猜想中,以姨父何灌的地位”表妹定是嫁入了豪门。
“金人还了淮西,我家官人引军进驻。”何书莹含糊地回答道。
听到这话”张九月第一个就想起了李显忠。因为前几天李显忠还派人来拜丈夫,说他被皇帝赐名显忠,又率部进驻淮西云云。但李显忠方才归国”显然不可能。
“哦?不知姓甚名谁?哪家子弟?你姐夫在淮西有故人,也好关照一二。”,张九月道。
何书莹脸上突然一红”她认为表姐这话是在酸她,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我家官人乃将家子,公公如今在枢密院管事,大伯充淮西安抚使”自会照应。”
张九月本来没别的意思,只是随口那么一说,不想却触怒了表妹。她自xiao在何府,虽是表姐妹,其实跟主仆无异,平时话也说不上几句。现在看到表妹生气,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两姐妹就这么沉默着,最后还是何书莹开口打破僵局:“表姐难得回来一趟,就在家中住几日也无妨。”
张九月来时就打算送了礼”说几句就走。现在见姨母无礼”跟表妹也无话,哪想多留?正要推辞时”何书莹又道:“对了,当年表姐出嫁时,有些旧物不曾带走。我家从东京南迁时带了过来,前些日子下人整理出来,姐姐不如去看看?”
这个九月倒有些兴趣”何书莹见她不推辞,遂唤来仆fù带张九月前去。
“夫人,请。”那圆脸少fù等九月起身披衣外出后”回头对何书莹使了个眼sè,被她看在眼里。表姐一走,她也匆匆而去。
再说这一头,徐卫被请进何灌的书房。其实这几年,何灌绝大部分时间都在荆湖,很少回家,这书房处于封存状态。徐卫进来后”见那房中虽然陈设整齐,但却méng上了一层灰”显然许久没打扫过。
架上倒摆了一些书,但相信连何灌带徐卫都没多少兴趣”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城上悬着几张弓,又有刀数口卧于架上,估计是何灌旧日所用。转了一圈,到案桌前,本想在桌后坐坐,看那张椅子估计一屁股下去也只能替人擦灰,遂作罢。又到书架前,目光一排排扫过,想看看有没有本朝编写的《通鉴》,那是徐卫最近一段时期在看的史书。结果《资治通鉴》没找到,他却意外地发现了何灌的几篇随笔。
看起来,应该是何太保偶回行朝时所作”写的是他在前线的一些故事心得。其中有一篇专门写金人攻占襄阳后”他和李纲一次又一次地敦请江西宣抚使折彦质出兵反扑,但折仲古态度闪烁。在这篇随笔里,何灌认为,“折氏虽世戍西陲”忠义传家,然宣抚有自重之意……”直接批评折彦质有拥兵自重之嫌。
另一篇则是分析敌我态势”认为金军虽众,但不复当年之勇,是可以战胜的。还有一篇特别引起徐卫注意,这一篇显然只写了一半就停笔了。其中有一句“良臣忠勇,鹏举沉鸷,张氏之后”此二人可倚办大事。”
鹏举是岳飞无疑,良臣徐卫估计是指韩世忠,他的表字正是良臣,张氏则是指张家兄弟。看来,韩岳二将在荆湖一路也杀出一片天地来。何灌资历很老,而且有丰富的带兵经验,更兼韩岳之勇,朝廷支持,荆湖路的神武后军,将来大有可为。
折家的神武前军,一直是南方的头等主力,赵鼎统率的神武中军也扩张到淮西。通盘估计,只要目前的策略能顺利推行,北伐之期就不远了。
徐卫看罢,放还原处。忽闻外头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扭头去看,片刻之后,一个身影出现在书房门口。
上一次见她,行朝还设在镇江府,几年过去,她好像没什么变化。甚至和十几年前初见她比起来”除了身段脸庞稍稍丰腴一些外,她几乎还是那个模样。
“书莹,又是几年不见了。”徐卫负手轻笑道。“称表姐呢?”
何书莹轻移莲步踏入〖房〗中”她异样的目光始终不曾离开徐卫。
她根本没有注意徐卫身上标志最高等级武臣的时服,也看不到徐卫腰上皇帝特赐的笏头金带,她只在意徐卫那张轮廓分明的面庞,那让边陲的风沙浸染得强劲如铁的皮骨,和那张脸上永远坚毅沉稳的神情,“你一刻也离不得她么?”何书莹轻声问道。
徐卫淡然自若,笑道:“书莹”这可不是姨妹该问姐夫的话”叫人……”
“徐卫。”何书莹这声称呼就叫徐卫不怎么淡定了。
“纵使不称太尉,你至少也得叫我一声表姐夫,直呼我名讳不合适。”,徐卫虽然还在笑”可心里却觉得有些怪异。
何书莹不回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表姐夫,一张找不出任何瑕疵的脸上渐渐布满了哀伤。徐卫看到她眼中泛起的泪huā,看到她拢于腹前渐渐紧握的双手,这位威震北国的统帅有些凌luan了。
像徐卫这种人”他前一世基本上没什么正经的感情经历可言,这一世遇到张九月,一见倾心,有情人终成眷属,说起来感情方面还是比较简单。但这并不代表他不懂,联想到上次回朝觐见时这位表姨妹怪异的行为举止,他似乎明白些什么。
“你表姐呢?”,徐卫再次问道。
“堂堂太尉,总不该怕我一个fù道人家。”,何书莹瞪着一双míméng的泪眼”以一种嘲讽的口wěn笑道。
徐卫直视着她:“那你想跟表姐夫说些什么?”
建武五年十一月底,徐卫结束入觐,启程返回陕西。在他离开杭州行朝之前,赵谌连发两道诏命。第一道,是嘉奖徐卫统军复陕之功,说他是西北巨擎,国之长城”“朝廷实赖之”,因此特别授予徐卫“枢密副使……”当然这是个挂名虚衔,徐卫的本职在川陕,他不可能留在行朝的枢密院办公。
虽然是加个虚衔”但意义很重大。枢密副使,属于西府长官,一直以来大多是用文臣充任。眼下,枢密使许翰,是台谏出身,标准的文臣。不过,枢密副使却是十多年前攻辽大败的宋军敌前总指挥刘延庆”正经的西军老将。刘延庆虽以武臣充任枢密副使”进入宰执之列”但跟徐卫这个比起来,又有差别。
徐卫是外臣”眼目下,所有带兵在外的地方大员,没有任何一个人是带着〖中〗央头衔的,包括汾阳郡王折彦质。徐卫带枢府长官头衔坐镇地方,一则显示皇帝对他的“恩宠”二则表示他是〖中〗央直接派出。
众所周知,南方的宋军已经完成改编,全部属御营司序列。但西军仍旧保持以前的军号,并习惯xìng地用帅司名称来代表军队。改编西军,朝廷鞭长莫及,所以授徐卫“枢密副使”的头衔,以彰显西军同样也是“王师”。
朝中有人议论”说授徐卫“枢密副使”,是对他的一种安慰。因为折彦质以军功封王,而徐卫军功绝不在折郡王之下,所以趁这次回朝入觐之机,给他个西府长官头衔,以示官家和朝廷对他的信任。
有趣的是”当年徐卫和姚平仲不和之时”姚平仲号称“xiao太尉”,徐卫的拥蹙们而针锋相对地给徐卫上一个浑号叫“xiao枢相”,以示压过xiao太尉一头。如今”徐卫总算是混到了。
第二道诏命,皇帝令各地安抚司、转运司、提刑司、常平司、府州军行政官员,并听制置司节制。这道诏命看起来似乎并不是专门针对徐卫的”但如今大宋控制区内,制置司只有陕西一处。这等于是把陕西所有的权力,如行政、军事、刑狱、财赋等都集中到了徐卫手里。
徐卫刚刚离开杭州时,朝廷就收到了来自北方的一个重大消息。金国朝廷内部”再次发生了血腥争斗。不久前才主持宋金和议的大金国权相完颜宗磐,被以谋反罪捕杀。直接指挥者,是与其政见迥异的完颜宗干,直接下手者,则是宗干的弟弟,完颜宗弼,女真名兀术。这哥俩跟宗磐是亲亲的堂兄弟。
非但宗磐被杀,他的亲信朋党受牵连者达数十家之多。南人骂女真残暴不仁是有原因的,这些年女真朝廷内部争斗不断,时有流血事件发生。政治斗争,南方也有,但绝不会像北方那么血腥,大不了就是贬出〖中〗央”到地方任职,最严重的,也不过就是监视居住。
而女真人不一样,他们是剽悍善战的民族,相信的除了萨满,就是手里的弯刀。因此一旦闹起政变来,往往血流成河,杀个干干净净。
宗磐被诛后,金帝完颜窒封宗干为粱王,领三省,完全控制行政。又封宗弼为越王,任都元帅,开都元帅府,控制军权。
本来”金国内讧是他家的事,与大宋无关。可赵谌和朝臣们得知这一消息,却震惊不已。政变中被杀的完颜宗干,本是首倡和议之人,建武和议可以说是他大力促成的。这才签定几个月?他就被人大卸八块了?不是,女真人到底是不是诚心过日子?这开国元勋完颜宗翰尸骨未寒”又搭上一个?这么杀下去,血腥政治几时是个头?
最最要紧的是”力主南北议和通好的宗干被杀,会不会影响到他的既定路线?新上台的哥几个有没有可能改弦易辙,再起bō澜?
赵谌觉得事情很严重,马上召集宰执大臣商议应对之策。在御前会议上”宰相朱胜非、参知政事黄潜善,枢密副使刘延庆认为宗干虽被杀,但是宋金议和是大势bi迫”非是宗干一力而为。如今就算宗干被杀,也应该不会影响到宋金关系。
但枢密使许翰、御营使姚古则认为宗干的死,影响南北关系的可能xìng极大”甚至责再次引发战争的可能!得赶紧下诏给到湖何灌,让他提前准备。
可让人意外的事就在此时发生,在大宋君臣收到金廷内讧的消息后不久”就又有金国使团从北方来。他们是代表金帝和宗干宗弼而来”主要是为向南朝通报宗干之事。同时安抚大宋君臣,让他们放心,议和是两国达成的盟约,必不相背!
或许赵谌听得太多女真人转面无恩,翻脸无情的故事,所以他极度不相信金国。牛bb小说阅读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