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津关,被称为“关河之巨防”,历代兵家,凡欲图关中,都不得不重视此关。盖因关临黄河,控扼浮桥,乃山西运城盆地进入陕西关中平原的唯一通道。黄河天堑,将陕西与河东分隔开来,早在春秋战国时代,就有在此造浮桥的纪录。北朝时期,出于军事需要,此地又架设浮桥,直到唐玄宗开元年间,浮桥都还扮演着沟通黄河两岸的角色。
只是,竹制缆绳必须经常更换,遇汛期或是出现流凌,往往对浮桥造成重大破坏。因此,开元九年到十二年,在玄宗李隆基大力支持下,兵部对蒲津浮桥进行了**性的翻修。以沉重的铁牛、铁人、铁山、铁柱深埋两岸,又以巨大的环状铁索作缆,再以体积庞大的舟船并排作为基础,上覆巨木,成为永久性的固定浮桥。
此桥建成后,大大方便河东陕西之间的联系,兵家必争。到本朝,因为洪水的缘故,稳固铁索的铁牛曾经坠入河中,僧人怀丙巧法打捞,此事历代流传,到徐卫原来生活的那个时代,课本还有“捞铁牛”的典故。
蒲津之所以成关,非但因为浮桥,更兼在东西两岸,都依河建起壁垒,加以守护。到眼下,蒲津关成为宋军必争,金军必保的所在。宋军得关,则将金军堵死在陕西,金军保此关,则可期冀河东援兵。
有鉴于此,韩常派完颜习不坐镇蒲津。习不在金营算不得名将,尽管他十六岁就从军攻宋,但十几年来,罕有拿得出手的战绩,也从来没有担当过方面指挥之职。韩常用他,也是迫不得已,因为粘罕倒台,西路军的猛将们大多被削去兵权。尽管有很多西军降将可用,但韩常却不放心,习不毕竟是女真人。
在开战之前,韩常再三嘱咐习不,西军必来夺浮桥。你就在西岸壁垒之后广植营垒,奋力坚守。习不依言照办,在蒲津关原本的防御体系之外,又筑起矮墙,把他的军营变成了一座堡垒,多置强弓硬弩,企图顽抗。
姚平仲率熙河健卒至关后,几番派兵挑战,习不都坚守不出,一旦西军靠近,矢石齐发,一时倒拿他没办法。小太尉建功心切,再加上徐卫命令,蒲津关要速下,遂指挥部队猛攻,习不虽然平常,但凭借着坚固工事和锐利器械,连续两次打退熙河兵进退,使姚平仲折了近千人。
当头挨一棒,姚平仲大怒,欲尽起大军全力扣关。熙河副帅关师古制止了他,建议先行围困,砲车等大型器械到达之后,先摧毁金军防御工事,再行强攻。小太尉从其言,耐住了性子。
另一头,西军主力在同州锁城已毕,徐卫留吴璘率永兴帅司统制官李成梁兴诸军,以及部分秦陇勇壮,在障碍带外扎下营寨,长期围困。也不等姚平仲夺关,就率近七万主力火速北上,直扑延安
与此同时,王禀和徐成率领的泾原军也从保安出发,沿洛水而下,在延安府西南的敷政县击退金军阻击,兵临陕北重镇甘泉。甘泉是鄜州延安之间的必经之路,扼断洛水,韩常在此布置了金军签军两万多人,并随时可以得到鄜州张俊的支援。
张俊,这个西军败类,事金倒颇为忠心,一旦得知西军从保安过来,就派遣部队延着洛水北上驰援。两军大战于甘泉,从上午一直到晌午,洛水为之赤红,仍旧不分胜负。下午,从延安府出来的金军加入战局,猛攻泾原军侧翼
此时,王禀和徐成正副帅守之间发生了分歧。徐成主张奋力反扑,务必击败金军,夺取甘泉,但王禀却认为,金军势大,泾原军可以稍却,等候主力。徐成不听,下令猛攻,并亲自引军迎击延安出来的金军。混战之中,泾原小帅纵马挥刀,引精骑直贯敌阵士卒受其激励,无不奋力往前,到傍晚时分,金军抵挡不住,退入甘泉。
七月二十八,紫金虎大军进入丹州地界。丹州不但辖区小,其城池也简陋,而且几历兵祸,破坏严重,韩常就是再怎么经营,也不可能在这鸟地方使上力。但是,一旦从关中平原北上到了丹州,地形急剧变化,不复平原之坦,全是一望无际的山区,坮、塬、沟、壑各种复杂的地形摆在眼前。大军不但无法施展,甚至连快速行军都困难。驻守丹州的将领,原是鄜延经略安抚司军官,而且是延安本地人,十分熟悉地形。探知西军北上,这位手里只握着七千余签军的撮鸟丝毫不惧,他在西军进入丹州城的各处要冲派兵驻扎,兵力也不多,少的几百人,多的也刚过千。
七万大军,就这么被七千人挡在丹州这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此时,徐卫遍撒在沦陷区的细作起了作用,他得知丹州守将原是张深麾下一名监押,监押是“都监”的另一种称谓,资历深的人称“都监”,反之则称“监押”,是管厢军的军官,严格说起来,他从前都不算是正规军的将领。在西军将领们眼里,屁都不是
可徐卫却派人抄小径去丹州城,面见这位丹州兵马钤辖,以川陕宣抚副使的身份,许给他知州、兵马钤辖、五品观察使的待遇,让他反水。可这位兵马钤辖的回复让徐宣抚很受伤。
徐卫考虑出路的时候,耶律马五已经派人先行一步前往河东各地,让原本河中府的驻军放弃追剿河东义军,迅速向河中府集结,等待他的到来。而此时,姚平仲的熙河大军,还没能拿下蒲津关
徐卫不耐炎热,只穿着件单衣从牙帐内出来,一路信步,走出营门。夜色之中,远近的山丘坮塬,巍然不动地耸立,奇形怪状,如同洪荒猛兽一般。这种地形,实在让人压抑,紫金虎抬头仰望星空,方觉开朗一些。
七万大军受阻丹州,让他很是烦恼。强攻吧,当然必胜,但时间,我没有那个时间我必须迅速赶到延安,一举拿下这个陕北重镇,才能将陕西局势牢牢控制在手里。如果层层推进,女真人不是傻子,一定会大举来援的。
吴玠感同身受,你说陕西分裂了十几年,直到今日,我们才集结大军反攻。此番,川陕两地可以说是全是皆兵,有力的出力,有钱的出钱,秦蜀父老盼首以盼,若不能收复全陕,如何交待?现在,同州之敌被我们锁了,蒲津浮桥也有熙河军去夺,主力北上欲图延安,却被挡在这不毛之地,怎不叫人烦恼?
分兵?这个徐卫不是没想过,但分兵也弊端。分散力量还是其次,最主要的,是怕“失期”。延安境内,韩常势必层层设防,如果不能集中力量一路突进,西军将会被拖入泥潭,打到哪天是个头?如果分兵,就必然设下期限,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会师。只要有一路失期不至,那就麻烦了。
两人同行,不一阵至牙帐,掌上灯火,吴晋卿持烛至地图之前,朗声道:“卑职建议,我军分作两部,一部从此往东走,顺着仕望河到壶口,再溯黄河北上,到延安东南。这里,清水河注入黄河,再沿清水河往西北,进攻延安府东面的延长县。”
可当独眼虎找到紫金虎申诉时,却遭到了九哥严厉斥责。打仗,不是吃宴席,你一筷子我一筷子的事你永兴帅司草创,实力还远远不够,让你攻丹州,那是爱护你,怎么好坏不分再说,令行禁止,这是军队最基本的准则,有你商量的余地吗你不干就给我滚蛋,帅印交出来,回家抱孩子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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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二章策反暗杀
第五百六十二章策反暗杀
延安府
进入七月以后,这个陕北中心,“三秦锁钥,五路襟喉”虽然没有戒严,但明显加强了防备,各处通道都有士卒严加盘查,以防细作。这也确实收到了成效,本月初,就在城内破获了一个西军的情报网络,于一处客栈中,捕杀徐卫细作多人。这些西军安插的细作策动原鄜延将领反水,事泄暴露。
这让韩常张深等人极为震惊,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居然有徐虎儿的间谍而且据查,这个情报网在延安已经多年了
府城大牢里,阴暗潮湿,恶臭扑鼻,除了囚犯和狱卒,恐怕没有人愿意来这个倒霉地方。晦暗的环境里,不时传来鞭笞之声,一鞭一鞭,极有节奏,但除了笞打声以外,再没有其他声响。
一个粗壮的身影缘阶而下,借着牢门口的光亮,可以看到来人五十多岁,整个人就像一口大缸,又矮又壮又黑,一张国字脸上布满浓须,如同扫帚一般,两只眼睛杀气腾腾,不怒而威。他身后,跟着数人,方入得大牢来,便有本府押司迎上前,口中道:“小人见过两位经略相公。”
韩常没说话,另一个已过花甲,衣着考究的老者道:“招了没?”
“回张经略,这几个撮鸟嘴硬得紧,什么口风也不透”押司颇有些懊恼地回答道。
那不是旁人,正是开西军帅守投降先例的张深佛家说因果必报,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但现在张深有些担心,因为时隔十余年来,西军开始了最大规模的反攻
韩常一声冷哼,快步而前,那押司亦步亦趋跟在后头,不时地给长官指路。不多时,至监牢尽头,那是一个颇为宽敞的所在,几个炉子里都烧着炭火,把此处映照得分外明亮。
多名赤着膀子的狱卒或立或坐,见有长官来,纷纷起身。他们前面的一个刑架上,吊着一个浑身赤luo的汉子,头发完全散乱,遮住面容,完全看不出年纪。身上已经皮开肉绽,难觅一处完好的肌肤。
在他旁边,又倒吊着两人,头部下面安置着水缸,两人**的头发上都滴着水,显然刚刚被浸过了。此外,地上还瘫倒一人,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他是什么人?”韩常手指那绑缚在刑架上的囚犯问道。
“经略相公,此人便是那客栈的主东,据查,他是在延安并入大金国之后接手的店铺,已十余年。军中和司中很多官员都跟他有来往,此次策动将佐反水,他也是主谋之一。但据谋反的犯官招拱,西军安插在延安府的细作,绝不止这一处。”那负责案件的押司回答道。
张深听到这些话,背后一阵阵凉意,沉声道:“他不招,你们就用大刑,每一件都他试一回,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没用,小人什么都试过了,这厮从被捕开始就一言不发不止是他,这几个全是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模样”押司摇头道。
韩常突然插话道:“从客栈里搜出什么没有?”
“除了大笔钱财外,还有不知所以的腰牌几块,以及朱记一枚。”押司道。
“朱记?”韩常知道,朱记是宋军中下级军官的官印,有朱记,说明这厮不是白身。
“不错,从朱记来看,他带着九品军阶。细作带军阶,这是从前所未见的情况。”押司道。
张深缓步上前,靠近那九品细作,打量几眼,厉声道:“你是九品官,命值钱早些招供,不但免受皮肉之痛,更可保全性命”
那人不知道是不是昏了,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张深见状,又道:“非但免死,若能全盘供认,还算立功大金国决不亏待你”
“哈哈”那人突然笑了在这晦暗恐怖的监牢里,听到如此爽朗的笑声,当真怪异
“你笑什么?”张深皱眉道。
“我笑有些寡廉鲜耻的人,竟妄图让我变节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个鸟样”那人怒声喝道。
张深大怒:“你不供,就是个死我不信你没有父母妻儿,没有兄弟姊妹”
“呸死算条俅老子一死,父母妻儿自有人供养,不劳你操心倒是你,逆贼宣抚相公大军破城之日,就是你伏法之时”那人声色俱厉地喝斥道。
张深一股怒火直冲头顶,呛一声拔出佩刀,一刀捅进对方肚子,紧攥着刀把,切齿道:“看看谁先死”
那人强忍着剧痛,咬牙道:“张逆你的报应来了你的报应来了老子睁大眼睛看着你,直娘贼”
张深不说话,将手中钢刀一拉,恶臭扑鼻肠肠肚肚哗啦从腹部滚了出来对方却仍旧骂不绝口:“同袍必为我等复仇你等着你等着直娘贼直娘贼”语气渐渐微弱,乃至不闻。
张深拔出刀往地上一掼,怒吼道:“都是此硬骨头是吧?全杀了”
“你,不用叫唤小心有头睡觉,没头起床……”那倒吊在水缸上的汉子突然说道。
这句话却比咒骂来得有效,张深心头一沉,追问道:“你说什么”
“嘿嘿……姓张的,有人要你的首级,你逃不掉的。”那汉子怪笑道。
“是谁是不是徐卫”张深窜上前去,揪住对方头发,歇斯底里地吼着。“你说是不是徐卫你们还有人在城里,是也不是”
一直寡言的韩常此时制止道:“行了,没用,都杀了吧。”语毕,折身就往牢外走去。
张深一声狞笑:“老子厮混了几十年,早够本了便是死,老子也比你风光”说罢,放开对方,甩了甩手上的水,转身而去。
出了大牢,他有些不适应外头的阳光,正拿手遮挡时,便听得韩常道:“戒严,禁止出入。”
“我即刻就办。”张深应道。
“徐卫暂时被挡在了丹州,我们必须抓住这个机会,集中兵力,先吃掉甘泉之敌要不然,以后打起来麻烦。”韩常吩咐道。
张深又应下,两人正要往外走,忽见一名官员匆匆而来,惊慌地禀报道:“两位经略相公,昨晚,帅司参议官在家中被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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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三章神兵天降
第五百六十三章神兵天降
建武四年八月,徐卫徐洪率领两司部队东走壶口,在那里,紫金虎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壮观的瀑布,近五万人马只带着二十多天的口粮星夜兼程地赶路。在黄河对岸,就是河东慈州,虎儿军曾经为之战斗过的地方,但徐卫现在还顾不了三晋之地,他必须尽快荡平陕西。
连日的急行军,将士们十分疲劳。虽说顺着河流走就没有什么险阻,可脚下那根本不是路,士兵们除了要负担武器装备,还要携带各自的口粮,还要保持全速不停地行军,艰苦可想而知
可没有谁敢叫苦,也没有谁愿意叫苦。他们心里都窝着一团火,此番出征,是为收复全陕,将北夷从家门口赶出去,不,不是赶出去,是歼灭在陕西徐卫军中有相当部分人是两河子弟,他们知道,一旦收复了陕西,打回故乡去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八月初五,两司部队经过艰苦行军,终于到达清水河注入黄河的地方,这一段,陕北人叫它“延水”,番人称它为“濯筋水”,这个恐怖的名字不知道是怎么来的,但西军将士确实经历了脱胎换骨一般的痛,日行八十里以上,艰苦来到。
在这里,将佐们请求休息一日,但徐卫没有答应。他激励将士,从此往西北不远,就是延长县,那里出产陕西最好的酥梨,弟兄们撑住,拿下了延长,让你们敞开肚子吃个够士卒们一听,好吧,不为旁的,便为这陕西最好的酥梨,拼了
八月初八,延长县东郊。
这是一片占地十数亩的果园子,一眼望去,林海生涛,成熟的梨子,如一个个金灿灿的元宝挂在枝头,煞是喜人。在园子东端,七八个人,有老有小,小的爬上树去,采摘酥梨,老的便担了筐,将采下来的果实小心翼翼地放好,生怕碰坏了一点皮。没几天就是中秋了,正是酥梨贩卖的好时机,就指着这些梨卖个好价钱,把官府摊派下来的捐税都交上。
这些人,不分老小,无一例外都是秃头结辫,衣服左祍,很容易就从他们的发饰和衣装看得出来,这是女真人。延安沦陷多年,没想到,金国把女真人也迁来此地,而且干上了果农。
那在树上采摘果实的猴娃子十分灵巧,就跟猢狲一个样,从这根枝头荡到那根枝头,矫健得很。突然,他抱得满怀的梨子全部散落下来,摔在地上,有几个直接摔个稀烂心疼得在树下的老丈骂道:“娃,你作甚哩好好的梨撤个稀烂可惜可惜你这碎脑娃娃”
“爷爷,兵”娃在树上吓呆了。
“啥冰?这八月天,哪来的冰?”祖父一边捡梨,一边说道。
娃骇傻了,他在树上看到,果园子外,密密麻麻的人潮如同一条长龙,正自东往西走。有一小撮军汉离了大部队,已经往园子里进来。
“大大快躲起来,走兵了”一个壮年汉子迅猛地冲过来,他的婆姨跟在后头,吓得脸色都发青。
走兵?老汉着实吓了一跳,在儿子拉扯下想寻地方躲,可还是舍不得丢了怀里的梨。儿子一把给他打掉,又慌忙招呼兄弟和儿子,可还是迟了
“站住再跑逮着就杀头”军汉的呼喝声远远传来。
那壮汉一把接住从树上跳下来的儿子,眼见逃跑来不及了,一把翻掉一筐梨,把空筐子扣在儿子身上,又把老父亲按坐在上头,老人屁股刚沾筐,几名军汉就抢过来了。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吓得没了声,那壮汉和自己兄弟挡在前头,婆姨们抓紧了裤腰带低头躲在后方。
呛呛几声,过来的军汉们拔出了刀,面目不善。他们十几个人将这一家围在当中,有一个像是头,挺着刀过来,一双鹰眼在众人面上扫过,最后落在那赤胳壮汉身上。咧嘴一笑,挺刀过来。
“叽里呱啦,叽里呱啦。”那军官说了一通鬼都听不懂的话,而后拿审视的目光盯着汉子。
那壮汉根本听不懂,摇了摇头。那军官眉头一皱,又扫过他的兄弟,也是头摇得跟搏浪鼓一样。
“你是女真人?”军官又问,却是一口地道的关中口音。
“不是。”汉子又摇头,不安地看着十几口明晃晃的钢刀。
一听这句话,军官笑了,再度扫视这一家人后,还刀入鞘,招手道:“是汉人。”十几个同袍全都收起了家伙,脸上杀意消失不见。
“节级们要吃梨尽管拿,只饶过我一家。”汉子大着胆子说道。
那军官靠了过来,一扫打量地上成筐成筐的酥梨,一边安抚道:“兄弟别怕,咱是朝廷的官军,非是打家劫舍的强人。”
汉子一听,心说,怕的就是你们官军,立马问道:“那我等可以回家么?”
“那不成,你走了,我们找谁给钱?”一个军汉大笑道。说着,便招呼同袍过来搬梨。
小娃娃最实在,而且初生之犊不畏虎,看到当兵的抢他家梨,忍不住在筐子里喊道:“放下这梨是要去市集卖的”
军汉们面面相觑,这谁在说话?怎么光听声,不见人?可那一家男女吓得脸色都变了,坐在筐子上的老汉告饶道:“好汉要吃梨但拿,放我们一家回吧”
“老人家,叫你别怕,我们是官军,徐宣抚的部队。”军官再次解释道。
这乡野小民,哪知道什么宣抚,全都一脸茫然。军官见状,又道:“徐大帅?听过么?紫金虎?徐九?”
一听“徐九”两个字,那壮汉身边的男子小声道:“哥哥,徐九的队伍”
这陕北百姓,不知道什么宣抚,就知道张经略,但“徐九”他们是听过的。哎,徐九官人不是在关中勾当么?怎么来延安府了?在脑袋里转了好大一圈,那汉子终于醒悟,颤声道:“怎地?徐九官人来打女真了?”
“废话来这不打女真作甚?赶紧帮忙搬吧,不少你一钱,你这汉子真不爽利。”一名军汉笑道。
“大,听到了吧?官军来光复延安,女真人要倒台了”汉子欣喜欲狂,转身对父亲大声喊道。
“真的?哎呀苍天有眼呐,官军终于来啦”老丈激动得眼泛泪花。
他那次子一摸秃瓢般的脑袋,大声骂道:“日他娘哩,搞得咱人不人,鬼不鬼,总算到头了”
老丈一跃而起,当场就把腰带解了,把衣服改成了右祍,激动道:“这些梨算是孝敬徐九官人的,不当钱”
后世汉人穿的衣服,大多是对襟的,两片衣襟在胸口中间对齐,几乎没有交叉的部分。但在古代,人们穿大襟,衣服的前襟特别宽大,两片衣襟中,有一片或左或右地盖住另一片。
不要小看这左右之分,汉服永远是“以左押右”,称为“右祍”,这也是区分华夷的关键,因为夷人往往“披发左祍”。孔子说“微管仲,吾其被发左祍矣”,就是说,如果没有管仲,我们都变成披散头发,衣服左祍的狄夷了。
女真人在其统治区“剃发易饰,禁民汉服”,剃头容易,刷刷几刀就可以剃个秃顶。但禁民汉服却不易,你不可能让汉人都穿皮毛吧?于是,便令汉人穿衣都改“左祍”,让他们从形象上放弃祖先的传统和坚持。
军官一听这慷慨的话,取笑道:“老汉,我们同袍弟兄数以千万计,你这点梨全搭上也不够,都叫我们拿了,你喝风去?”
老汉闻言,嘿嘿一笑,不作声了。叫上儿子儿媳,又从筐子放出孙子,一家老小合力帮忙。当他们担着梨出园子,望见路上遮道而行,铠甲鲜明,步伍整肃的官军时,都欣喜万分拨云雾而见青天,就是这个感觉
徐五徐九的大军兵抵延长,不过废几滴口水,那县主便开城迎王师。没办法的事,谁也没料到西军会从东面过来,延长县位于延安府城东部,算上衙差捕快,整个城里捉刀的也没几百人,不投降等西军进城杀个干净?
“大帅,吃梨”杜飞虎将一筐洗好的鲜梨放在桌上。
徐卫实在口渴,捡起一个,一口下去,半边没了。真是名不虚传,这梨又细,又多汁,而且不打渣,那梨肉晶莹剔透,香甜可口,吃了它饭都不想了。
“钱都照数给了吧?陕北父老遭祸已久,别望眼欲穿等来官军,却还是祸害。”徐卫一边啃一边问道。
“大帅放心,绝不短少半钱。”杜飞虎大口大口地吃着。
“但有害民之举,一律处以极刑,半点不得偏私。叫各级统兵官都给我记清了”徐卫正色道。
说话间,吴玠张宪先后进来,都围着那筐子梨吃得欢喜。连日苦行,今天总算是能歇一歇了。
“相公,延长一下,再往西不远,便是延安府”吴玠喜形于色。延长县不设防,就说明金军根本没有料到我军会出现在这里。若大军直趋府城,金军必然被打个措手不及
徐卫吃得都快噎住了,点头道:“不错叫全军休整一日,而后兵发延安”大军顺利拿下延长,固然可喜,但却不知道杨彦在丹州打得如何,也不知道姚平仲是否拿下了蒲津浮桥,甚至于泾原军到了什么地方,也无从知晓。之前与诸军约定,中秋前后,会师延安,也不知各路能否如期而至。
但不管如何,我这一路到了延长,就必须出其不意,迅速攻往延安。
就在徐卫徐洪的大军即将扑往延安府之际,韩常却已经调动各方兵马,云集甘泉。除了甘泉原有守军三万余人外,他又从府城发出一万精兵,再飞马调鄜州张俊,让他留下部分兵力守城,其他的火速北上,在甘泉集结,企图一举击溃泾原军。
王禀察觉到了危险,泾原军有可能要面对两倍以上的敌人他严令全军后撤四十里,不使泾原军成为孤师。这一回,徐成没再掣肘他,因为徐家小帅也发现,甘泉不是那么容易攻下来的。
泾原军一退,张俊就引鄜州金军北上抵达了甘泉。他是陕西金军都统制,此时就指挥全军跟进,咬住泾原军不放。
王禀和徐成陷入两难境地,战,没有必胜把握,不战,就会失期。现在已经退到了敷政,再退,就只能退进保安了。
然而,没等这边开战,厄运就降临在延安身上……
八月十一,延安府,城东郊外有一草市镇。所谓“草市镇”,多在道路交汇之地,最初,百姓云集此处交易,以有易无,逐渐聚集起长住之民,慢慢发展成了真正意义上的“镇”。这个镇名叫冯店镇,这一天,正有一队士兵在镇里收捐。
为了打这场仗,韩常绞尽脑汁,正常的赋税已经不足敷用。张深遂巧立名目,给百姓派下了各种捐,并让士卒严厉催收,凡抗捐者一律处斩,延期不交者,抽丁抓夫,搞得地方上鸡习狗跳,不知道多少人暗中诅咒张逆,断子绝孙,不得好死
“队将哥哥,怎么办,就收起来些许。”镇中的石板道上,十数名押着车的军汉缓慢前行。车里,不但有成串的铜钱,甚至还有抢夺来的实物。
那骑匹骡子的队将作难道:“百姓都快刮断骨了,没奈何,走吧。”他是本地人,不忍心祸害太甚,毕竟是乡亲呐。
“咱们收不齐,回去可交不了差。”士卒提醒道。
“去他娘的,逼急了,老子……”后头的话,这名队将没来得及说出,就嘎然而止。因为他听到了异常的响动。
“什么声音?”士卒面面相觑。
蹄声就是蹄声队将面上一紧,听得蹄声隆隆,自东而来。不对头,东面是延长县,哪来这么多的马匹?
“快,回城”队将一声喝,催动骡子就镇外奔去。十几个士卒推着车,紧紧相随,他们刚一出镇,蹄声轰然而至
有人冒死回头一看,果见百十骑风驰而来那闪亮的砍刀,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炫目的光芒
这番苦也士卒们再顾不得车子,都撒了手,没命似的逃窜。可他们怎么可能跑得过游骑?只听得锋利的刃口划破了空气,呼啸而来
惨号声大作十几人顷刻之间就被铁蹄践踏殆尽那队将骑着骡子飞窜,却被一名骑士赶上,一刀杆砸下骡背去,在地上滚了几滚,跌得灰头土脸,口鼻出血。
躺在地上,伸手挡住阳光,从手指缝里,他看到了不住在身边打转的骑兵,多杆长枪柛到他面前,只要稍微一动,身上立刻就会多出几个血窟窿
“军籍。”有人问道。
“小人是张经略麾下广武军第四指挥的队将。”那厮老老实实地回答道。
“队将?”说这话的人吐出两个字后,就抽回枪,打算一枪捅进对方胸口。队将连下级军官都算不上,没什么用处。
“夺”一声,他刺出的枪被同袍荡开。“带回去,徐都统或许有话问他。”
冯店镇的居民全都关门闭户,战战兢兢,因为镇子外头就跟过洪水一样,数不清的军汉漫野而来天杀的,这又是怎么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徐洪纵马狂奔,一路询问宣抚相公何在,等找到了堂弟,他拨缰过去,喘息道:“相公,此去府城只十余里,扎营还是怎地?”
徐卫张目四望,此处地形还算开阔,距离河流也不算远,遂点头道:“扎营。”
徐洪领命,正待回马,忽然道:“踏白回来了。”
徐卫抬头望去,果见一支马军卷尘而来,望见帅旗,都奔往此处,见徐宣抚和徐都统都在,那领头的军使报道:“两位长官,卑职奉命前行侦察,只见城池紧闭,四野俱无部队,只抓住这厮。”
两名骑士跳下马,从马鞍上扯下一人,掼在地上。徐卫看了一眼,吩咐四周将佐传令扎营,就势跃下马来,就在路边一块石头上坐定,招手道:“你过来。”
那队将心知是死是活,恐怕就看这人一句话,连滚带爬过去,端端正正跪在地上。
“你是作甚的?”徐卫从亲兵手里接过水袋,大灌了一气,随口问道。
那队将又报了一次军籍,并解释道:“小人奉命出城收捐,不想……”
“你是个队将,恐怕也不知道城中防务之类的机密吧?”徐卫审视着他问道。
队将心头一急,他知道,对方说出这话,就说明他认为自己没用处,而没用处的俘虏,下场往往是一刀
“回长官,小人虽不知机密,但前两日,上头从城中分兵南下听说是西军打到甘泉了”队将把自己所知的最机密之事全抖了出来。
甘泉?那铁定是泾原军无疑韩常从府城里抽兵南下,说明战局不利,当然也可能是想集中力量吃掉王禀和徐成。
想到这里,紫金虎将目光投向堂兄,徐洪使了个眼色,看了看那俘虏,沉声道:“不管如何,先投石问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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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四章万军云集
第五百六十四章万军云集
“经略相公,卑职带兵满城搜捕,捉得暴民数百口。”一名全身戎装的军官立在节堂之下,向韩常和张深二人禀报道。
“谋刺之人可在其中?”张深问道。这是他关心的,试想,以经略司参议官之尊,竟被人刺死在家中,这,这还有王法么?而且,在大牢里,那被捕的细作警告他“有头睡觉,没头起床”,言下之意已经很明显,叫他如何不忧?
“刺杀范参议的元凶,乃是他府中家仆,已经抓捕归案,卑职命人严刑拷问余党,只是……”那军官语至此处,面露难色。
张深见他如此模样,猜测估计又是一个硬骨头,遂问道:“不招?”
“他说,他说延安数万百姓,都是他同党。”军官这话其实说得很委婉,人家的原话是,延安数万百姓,有谁不想手刃逆贼?
张深一双血红的眼睛里杀意陡现切齿道:“拷问严刑拷问不供就杀”
韩常一直不说话,眉头拧作一团,大敌当前,城内又是如此境况,真个内忧外患最让他恐惧的,则是汉签军,日前被捕的细作,策动原鄜延军反水,参与其中的将佐,捕杀的有四五人,但这些只是浮出来的,漏网的还有多少,不得而知
你说徐卫那厮到底是干什么的?堂堂西军领袖,能干点正事吗?这古往今来的将帅,虽说都重视细作间谍,可也没谁像他这么玩的你见过细作还带九品官衔的么?
思前想后,他发话道:“再这么搞下去,我们自己就完了。”
张深显然不明其意,皱眉道:“元吉兄此言何意?”
韩常也不解释,霍然起身道:“即日起,仍旧严查细作暴徒,但军中不能乱。传我将令,此前谋乱反水之事,到此为止,不再追究扩大让各级统兵之官好自为之”
张深听罢,也懂了对方的用意,大声道:“经略相公放心,签军那边我亲自去,保证不再出任何乱子。”
“如此最好。”韩常看他一眼,“当务之急,是尽快击溃甘泉敌军。这事拖不得,再迟,紫金虎就得从丹州上来了。”
话音方落,便听得堂外一个声音道:“卑职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经略相公”
韩常张深两人同时扭头朝堂外看去,只见一名军汉灰头土脸,模样十分狼狈。张深认得他,这是自己的部下,负责去收捐的。近来,因为征收不利,他亲自召见了负责催收的军官,此人便是其中之一。
看到他这副鸟样,张深心想,莫非是那些刁民暴力抗捐?要不然,怎么打成这副熊样?当即召他进来,问道:“怎么回事?”
那队将跪在地上,想起方才死里逃生的一幕,还心有余悸,颤声道:“卑职,卑职在冯店镇,遇上,西军了。”
这一句话,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把韩常张深惊得面如土色在哪?冯店镇?就是府城东面十几里外的那个?
韩常抢先反应过来,吼声如雷:“你确定”
“千真万确卑职手下十几个兄弟都被游骑斩杀西军将卑职捕至军中,有一人,三十多岁年纪,自称徐卫,让卑职回城捎个口信给两位经略相公。”队将说道。
韩常一屁股跌坐下去,怎么可能?我在延安南部布下多重防线,西军怎么从东面来了?那可没路啊我x他娘的,这到底是怎么个**事
张深头冒冷汗,西军出现在冯店镇,距府城不过十余里而现在,大部分兵力都在外头,东西两城的士卒不过六七千人这可如何是好?
一阵之后,回过神来,他厉声问道:“徐九让你带什么信?”
“徐卫说,他尽起大军来收陕西,叫韩经略不必作无谓抵抗,立即开城投降,他保证不杀。”队将战战兢兢,生怕这话激怒了长官。
张深脸色铁青转首去看堂上韩常,却是面无表情,低头不语。
“徐卫还说,他欣赏韩经略擅攻守,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只要……”队将不敢再说了。
韩常却道:“说下去。”
“只要韩经略肯降,他除保全性命以外,还许诺节度使和鄜延帅守之位。如果韩经略有疑虑,他愿意和经略相公结为异姓兄弟,誓同生死。”队将从头到尾,只说韩常,并无一言涉及张深。其实,徐卫怎会忘了自己父亲的老部下?他让队将带话,张深若肯降,也保证不杀,给我军中作个马夫吧。
只是这话,队将如何敢说?
张深听到此处,既惊且怒起身道:“元吉兄,虎儿之请,你意下如何”语气分明不善
韩常看也不看他,起身大笑道:“好个徐虎儿竟敢如此小觑于我放眼天下,恐怕也只有他如此狂妄想是忘了鄜州之耻”
张深听在耳里,心中稍安,按捺住心头怒火,嘶声道:“徐九突至,我军该当如何?”
韩常猛吸一口气,他虽然无比震惊,但还没有失了分寸。现在延安东西两城兵不满万,不可能出城迎敌,现在紧要的,就是紧守城池,并召回在外的各路兵马徐卫趁我不备,出我意外,已经抢占了先机,处于这种被动的情况下,我只能先稳住阵脚,再徐图之
一念至此,即下令道:“士卒上城,紧守不出火速使人召各路兵马入援”语毕,直视张深,语气强硬道“你马上去签军营中坐镇,再生事端,你就拿话来说”
张深一个激灵,此刻他才弄清自己的位置,一俯首,抱拳道:“得令”说完,匆匆出节堂而去。
所有人都走后,韩常缓缓坐回,脸上神情逐渐晦暗。不好,这大规模的仗一场没打,我就先机尽失活女在同州被锁死,习不肯定也遭受了猛攻,现在徐虎儿亲率兵马,突然出现在府城之外,已经将我的部署完全打乱,实在太被动了
现在,其他州县我是顾不上了,只能凭借手中雄厚的兵力在延安府跟西军周旋。算上张俊北上的部队,我手里可用的人马也有八万多,守住城池没有问题,如果再打胜一两场,那局面会好很多。就算不能打胜,凭着延安的城防体系,和充足的物资储备,坚持他一年没有问题。我就不信,这么长的时间,朝廷会没有反应?
八月十一,徐家两头猛虎没有任何预兆地出现,延安大震
韩常紧闭城门,企图坚守,徐卫侦察到敌情以后,也暂时没有动作。延安对于陕西的重要性不用多说,因此其城防历来都十分完善。延安和其他不同,他有东西两城,隔水相望。
延安的东城叫肤施城,因为延安从前设有肤施县,即使现在,延安府治所在,也还叫肤施县。他的西城,也就是现在正式的府城。两城互相呼应,且规模庞大,在陕西仅次于长安,这种大城,没有十几万人马你想都别想。当年粘罕从张深手里夺下东城,尚且用了二十几万兵力,更遑论现在?
不过,徐卫也不急于攻城,他必须先扫除延安的外围。他把大军屯在冯店镇,韩常势必要召回部队来援,先把这些兵力给他歼灭掉,延安城破就是早晚的事。当然,姚平仲和吴璘一定得争气,千万别放金军进关中,也不能放同州之敌出来。
八月十二,从府城出去的传令兵没有遭到西军游骑的截杀,顺利赶到南部的甘泉临真等地,传达经略司命令,召各部火速回援。
那张俊引着六万余步骑,正步步逼近泾原军所在的敷政,准备跟他从前的同袍弟兄大干一场。哪知突然来这么一道命令
延安府告急,容不得他多想延安如果丢了,他鄜州就只有等死的份遂毫不犹豫,掉过头来火速北上
那一头,王禀和徐成正纠结于战与不战,可面前的敌人竟然全部北撤两人一合计,没说的,宣抚相公打上去了两人更不迟疑,尽起主力追在后头,一面命令保安守军,随时候命,一旦军令下来,马上把重型装备给我送到延安
战前,韩常就预料到延安府必有恶战所以,他在延安南部设下层层防线,企图依靠地利和坚城最大限度地消耗西军,把徐卫拖入久战不决的局面,同时,也“迫使”金廷再次大规模地支援他。因为在他的构想里,仅靠陕西金军,和从河中府过来的不到两万的援兵,不可能击败徐卫的虎狼之师。身在陕西的韩常十分清楚宋金两军实力的此消彼长,现在的西军已经从鄜州惨败的阵痛中挺来了,而且更加顽强,更加剽悍,更加团结
但是,这一切,都被徐卫的心腹,吴玠吴晋卿,“东走壶口”的策略所破坏
南部的防线丧失了价值,数万部队放弃了自己的防区,火急火燎地往北撵。一时间,整个延安南部一片混乱,各条道路上都是匆忙行进的金军
八月十四上午,第一支援兵赶到府城。可却在南郊遭到西军伏击,三千多人最后逃入城中的不到一千。下午,大股金军陆续赶到,又遭到西军顽强阻击,好不容易冲开封锁,进抵城下。韩常和张深亲自出城,命令各部环成扎寨,准备迎敌。
可惜得很,陕北地形复杂,不利于骑兵施展,徐卫集结的各司马军一万七千骑,绝大多数留在了关中平原上,以备有变。如若不然,趁敌立营未稳,遣大规模骑兵军团突袭……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还不断有金军开到府城。其兵势之盛,让徐卫、徐洪、吴玠等人也感到吃惊,撤回了在府城南面的部队。而韩常张深等人,却好似吃了一颗定心丸。看到诸部几乎都赶到了,虽然在西军伏击、阻击、追击之下,折了六七千人,但先前的震惊和恐惧一扫而光,遂谋划着与西军血战一场。
可当他们刚想到这一点时,一直追杀在张俊后头的泾原军也抵达了延安府南郊,离城二十里扎营,与徐卫徐洪所部相呼应。
一场大战,迫在眉睫
十五,月圆之夜,延安府城东面的西军冯店镇大营里篝火堆堆,熊熊燃烧。粗犷剽悍的关西汉子们幕天席地,高唱秦腔,雄壮的歌声回荡在军营,与其说是庆祝佳节,莫如说是渴望胜利。
十余里外,金军营寨里显然冷清很多。抱枪挎刀的士卒听着乡音,不由得百感交集,说起来,咱也是地道的关西(潼关以西)汉子,怎地浑浑噩噩作了金军?眼下,西军诸位帅守扔大兵而来,血战不可避免,但,咱这到底是为什么打仗?
大帐之内,灯火通明,徐卫设宴款待诸路将帅,共庆中秋。圆饼肯定是有的,酥梨肯定是有的,但最重要的酒,却不见踪影。大战在即,这玩意可容易坏事。
“来,正臣,你如期而至,且掩杀在后,斩获颇多,本帅敬你一杯,徐成也一起。”徐卫端起茶碗,高声笑道。
“该敬该敬,光是甘泉一役,泾原军就杀敌数千,一路尾随金军北上,又斩千余,我们两司合兵,还没这战绩呢。”吴玠大声吆喝着。
王禀捧起茶碗,对着徐卫高举,朗声道:“多谢宣抚相公。”说罢,喝了一口,徐成也是一样。
徐卫放下碗,笑问道:“怎么,正臣兴致好像不高?”
王禀浅笑一声,没有多余的话。徐卫看在眼里,也不追问,捡起一个圆饼掰开,谓众将道:“这是陕北父老送到军中的,拳拳之情,诸位吃到肚里,可别变泡屎拉出去了事。”
一众文武都大笑,张宪道:“吃了这口饼,自当戮力作战,光复故土还百姓一个清平世道”
“说得好”众将高声附和。
“宗本,你这两年学得滑了啊,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跟咱这些粗人就是不一样,大家说对不对?”
“对张总管,给咱弟兄念段千字文,教化教化?”
张宪哭笑不得,斥道:“滚我这都当爹的人了,还念千字文?”
众人说说笑笑,气氛热烈,只不过,没有酒,这宴便是素宴,兴致再高,终究没有美酒助兴,吃喝一阵,又议了军务,便都散了,好生睡一觉,准备大战
因王禀徐成两个并不与秦凤军两兴军一处,徐卫特意留下他二人,面授机宜,谈完之后,便让他们回营。送走他俩,徐卫正想出帐,冷不防王禀又折了回来。
“还有事?”徐卫疑惑道。
王禀粗重地呼出一口气,好似谁招惹了他一般,一脸的不快。徐卫先前敬他茶就察觉到了异样,此时见他如此模样,更加肯定,遂抽身回走:“来来来,有事但说你我相识多年,在公在私,都没有什么不好说的。”
王禀跟上前去,落坐之后,坦承道:“相公,自当年我尊先太尉之命,归划相公节制以后,无论公私,自认得体。受相公抬举,执掌泾原帅印,禀也是感恩在心的。”
“说这些作甚?你王禀是什么人,我还不知道么?说点能吃的。”徐卫挥手道。
王禀长叹一声,摇头道:“老实说,这泾原帅不好当。徐少保虽然去了,但他两个儿子还在,卑职也知道泾原的情况,所以平时也很注意与两位小帅保持良好关系。只是……”
“我说正臣,你素来是个直肠子,怎么现在吞吞吐吐?有事你就直说,还怕我护短么?”徐卫皱眉道。
别说,王禀担心的还正是这个。思之再三,他终于道:“前些时日在甘泉,与敌接战,本来打得胶着,恰逢金军援兵赶到,猛攻我侧翼。当时,我就决定稍却,避敌锋芒。可徐副帅违抗节制,擅作主张,命令部队反扑。相公你是知道的,行伍讲阶级,令行禁止含糊不得。徐副帅这么搞,置我于何地?我以后还怎么作这泾原帅?”
语至此处,顿了顿,又道:“其实我个人脸面事小,关键是大战在即,泾原军若作不到军令畅通,谈何破敌?万一激战之时,又有人违抗节制,那可就坏了大事有此一节,所以卑职不得不说还请宣抚相公体谅”
徐卫越听脸色越难看,等他说完之后,一举手:“行了徐成在哪?”
王禀回答道:“想是在帐外未走。”
徐卫一阵沉默之后,正色道:“正臣,你作泾原帅,不但是我的意思,更是宣抚处置司的决定说得严重点,这就代表了朝廷不管是谁,跟你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哪怕是我的侄儿,也绝不姑息”
“有相公这句话,卑职就放心了”王禀起身拜道。
“这样,你先回去,我自会处理。”徐卫挥手道,王禀再拜离帐。
他一走,徐卫就起身,气呼呼地在帐内来回踱步。不一阵,帐外卫兵报道:“宣抚相公,泾原徐副帅求见。”
徐卫一听大怒,吼道:“让他马上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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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五章斗智斗勇
第五百六十五章斗智斗勇
徐成快步入内,他好像知道王禀告了一状,因此小心翼翼道:“九叔。”
“这是本帅的牙帐”徐卫怒道。
徐成心头一抖,俯首拜道:“宣抚相公。”
“我问你,怎么回事?你头一天当兵?”徐卫几个大步走到侄儿跟前,厉声问道。
徐成低着头不说话,也不晓得是自知理亏还是怎地,结果叔父一见,更加震怒,吼道:“哑巴了”
“宣抚相公息怒,当日两军交手战况激烈,王经略心生怯意,但卑职……”徐成企图解释自己违节的原因。
徐卫将手一挥:“少跟我扯这没用的,我问你为何违节怎么?作个副帅,翅膀就硬了?还是说泾原是你家的地盘,你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徐成闻听此言大惊失色,慌道:“卑职怎敢心存此念?实是,实是……”一直以来,徐卫待这个侄儿甚厚,期望颇高,如此生气还是头一遭,徐成哪能不惊?
“徐家是行伍世家,你当知令行禁止且不论谁对谁错,战场上,服从长官是第一要务,你怎能擅作主张,置王禀军令于不顾?临阵违节,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性质么?你这经略安抚副使和兵马副总管还能不能干”徐卫看来是真怒了。
在堂叔雷霆之怒下,徐成完全没有招架之力,单膝跪地,请罪道:“卑职知罪,请相公息怒。”
“知罪?一句话就想混过去?告诉你,小子,别看你是我侄儿,这事我饶不了你”徐卫冷声道。
徐成道:“但凭相公处置,卑职绝无怨言。”
徐卫骂了一阵,稍稍消了点气,见他还跪着,也不叫他起来,正色道:“徐成,此番西军主力齐出,是来干什么的,你清楚。战前,本帅三令五申,诸路兵马务必令行禁止,不得含糊,没想到,你却来开个头。在公,你这是违节抗命,在私,你是拆我的台,知道吗”
越听越惊,本来徐成当初跟王禀争执以后,没太当回事。可现在听叔父一说,方知事情的严重性,不由得冷汗淋淋,悔道:“卑职一念之差,乃至于此,实是罪大”
徐卫见他倒不似敷衍,摇摇头,唤道:“起来吧。”
徐成缓缓起身,仍旧不敢抬头,只听叔父道:“你父弥留之际,以家事相托。我虽小你几岁,到底是你叔父,照顾你们母子责无旁贷。可是我提携你不算,你自己也要争气王禀是泾原帅,你如何敢小觑他?他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吃奶这件事情,制置司会公事公办。你给我记住,回去以后,必须当着泾原诸将的面,给王禀赔罪”
“是谨遵相公钧旨。”徐成恳切道。
大战在即,徐卫也不想多说,挥手道:“去吧,好生用心,将功补过是紧要。”
徐成再三保证,这才拜辞离帐。徐卫在帐中思虑一阵,即命人传下命令,泾原副帅徐成临阵违节,触犯军法,但念大战在即,暂处降一官之处分,留军听用,以观后效。
徐成回到泾原军大营以后,当着大小文武的面,亲自向王禀赔罪。王正臣知道,徐成必须在宣抚相公面前被痛责了一番,立马又被降级,确实是并无丝毫偏袒。他也是个磊落汉子,也就不再耿耿于怀。
这道军令一下,全军肃然徐副帅是宣抚相公的侄儿,触犯军法也逃不了干系,谁还敢去捋这虎须?
八月十七,泾原军奉命先于诸军之前发动攻势,猛扑向金军扎在南城外的大营。而在此指挥的是谁?原泾原帅司都统制,张俊面对昔日的同袍,张佰英并没有打算留一手,因为他没有任何选择
而王禀也本着清理泾原门户之心,号令将士死战战事一开打就异常猛烈,泾原步卒蜂拥而上,冒着矢石撞向金军大阵。
张俊在泾原军供职多年,他太了解泾原军的打法了。王禀的先锋部队一上来,就遭到强弓硬弩的极力压制,神臂弓、踏张弩、床子弩、黄桦弓、黑漆弓,几乎所有远程利器金军都用上了。
箭如飞蝗,贯穿了泾原将士的铠甲,但上到军官,下到士卒,无人胆怯退缩,踩着同袍的尸首前赴后继弓弩部队随后填上,开始对金军大阵展开反击。两军一旦短兵相接,徐成亲率精锐从侧面进攻,就在那府城南郊展开混战
一时间,金石相交之声,士卒搏杀呐喊,便是在城里也清晰可闻延安百姓都绷紧了心弦,暗暗祈祷着官军战胜,一举夺城
十七日晌午之后,两兴安抚司都统制徐洪率本司精兵一万八千人,向东城发动了进攻。
延安东城外,金军集结了五万部队,这其中除原来的鄜延军和汉签军以外,更有女真本军近两万人要知道,女真人可是号称“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战”的,有两万女真本军在,你就千万别小看对手
徐卫让堂兄打前站,就是先试探,企图等待机会,一举击溃东城之敌。
而在东城上督战的韩常看破了徐子昂企图,便令张深之子张和率鄜延兵和汉签军应战。徐洪虽然是徐绍的儿子,但他自小对诗书典籍没有兴趣,只喜言兵,博览兵法,精熟战阵,又有多年的历练,在短暂的试探性进攻之后,就肯定对手全是二流货色。他剑走偏锋,直接命令全军掩击
这种打法,把城上的韩常张深都骇了一跳
两兴安抚司的部队,就是从前徐绍在位时的宣抚司直属部队,从陕西各帅司抽调而来,经过王彦、徐胜、徐洪严加训练,战力强悍,鄜延兵和汉签军哪里抵挡得住?节节后退,连主阵也被冲乱韩常见势不好,急令女真本军支援,这才止住颓势,打退了两兴军的进攻。
第一天打下来,金军折损八千多人,伤者极多,西军损失也不少,阵亡加受伤,也超过六千。
开战首日就如此惨烈,实在大出韩常意料之外。他整整一天都在城上观战,东南两面时刻注意,他发现西军作战十分骁勇,不管是东面还是南面,绝没有任何一支西军退却的,而且对方一直控制着战局,金军只是被动接招。
而且他猜测,徐卫的亲军,秦凤军肯定还没有出来。尽管东面西军的剽悍颇有些虎儿军的模样,但他没有看到铁甲重步堵墙而进的场面,那可是徐虎儿的拿手好戏。
这不禁让他胆寒,照这么打下去不是办法,早晚自己会被徐虎儿磨得精光
十七日夜间,韩常在帅府紧急召开军事会议。除他和张深以外,城外的张俊等主要将领都出席会议。
白天一场恶战下来,坐在节堂上的将佐们都是沉默不言。西军的剽悍让他们心惊胆战,对方固然有着精良的装备,但他们都是久经战阵的老手,知道装备不代表一切。
高坐于上的韩常感受到了部将们的颓废,朗声道:“今日一战,诸位有何看法?”
张深的儿子张和抬头道:“虎儿军果然不名虚传,颇有战力。”
“你认为白天跟你交手的是徐卫的部队?”韩常问道。
“莫非不是?”张和诧异道。
“哼,虎儿军在冯店镇没动,他在等机会。”韩常笑道。
张俊面无表情,沉声道:“原想徐大死了,泾原军易帅,多少会有影响。以今日战况观之,泾原军英勇如昨,王禀确实有些手段。”
韩常素知张俊是西军宿将,见他也有些暮气,遂激道:“怎么?张都统有些顶不住?”
张俊听到这话,猛然抬头,负气道:“经略相公,非是卑职夸口,不论王禀还是徐家小帅,卑职都不惧,泾原军也休想在我手里讨到便宜”
“好”韩常一击帅案,大声赞道。“都统不愧是西军名将众将官,你们就少一点张都统这种傲气西军又怎样?不都是一般的娘生爹养?我军有延安坚城,又有充足物资,更兼兵力雄厚,此役,必让虎儿再尝鄜州滋味”
他这一通鼓励,堂下应者寥寥。没用,这些都是在沙场上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又不是新兵蛋子,岂会让你几句话就煽动得热血沸腾?
韩常也不意外,故意笑道:“徐卫扔大兵而来,锋芒正盛,确实是一个难缠的对手。但以本帅观之,他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果然,这句话一出口,堂下众将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来,静待下文。
“西军兵出两路,一路走关中平原,抵同州以后,转兵北上。一路从庆阳出发,经保安军入延安。但是,走关中平原这一路,受阻于丹州,徐卫另辟蹊径而来,必然无法携带重型装备和足够的物资。所以,在丹州未陷的情况下,他务求速胜。本帅猜测,徐卫的军粮至多不超过二十日。”韩常的语气异常肯定。
堂下将佐窃窃私语,这倒是极有可能。徐虎儿突然从东面出来,肯定是七绕八拐,他不可能携带太多的物资。而且现在丹州还在我军控制之中,他无法得到补给。这确实是他的软肋。
“再说这泾原军,尽管有保安作前沿基地,但鉴于目前形势,他们的补给线也只能是从保安出发,沿着洛水到敷政,再走驿道至府城。”
韩常娓娓道来,不急不徐,那堂下诸将听出些意思。莫非经略相公是想袭扰西军粮道?
“东面的徐卫士气正高,且战力强悍,持续与之正面对决与我不利。从明日起,你们只需坚守营寨,任他来攻,耗上个十几日,他就会急得上窜下跳。”
张深此时插话道:“丹州兵马钤辖孙威是我旧部,素擅防守,他有七千精兵,断不会使徐九粮道畅通那泾原军呢?”
韩常不置可否,起身至地图之前,手指一处道:“诸位留意过这里么?”
众将纷纷看去,只见经略相公指的是延安西南方向的万安寨。那是昔年为了防备党项人南下延安所建立的一个军寨,自从和西夏休兵以后,就失去其作用。因为这个寨子,并不当要冲,当初只是为了与府城呼应,所以弃用多年,只有数十名士卒留守。
“万安寨虽不当要冲,但它有小径直通洛水北岸,只需一将,引千余士卒入驻,不间断地袭扰泾原军运粮。若西军来攻,又可凭着军寨防守。日久,泾原军必生疲敝”韩常断然道。
“有此两条,西军但有十万之众,又能如何?”
堂上一时活泛起来,本来信心不足的将佐们听了韩经略之言,都觉霍然开朗。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世上再精锐的军队,也要吃饭,一旦补给不畅,徐虎儿除了退兵,还有第二条路可走么?
当下,众将纷纷称赞韩常良策,阴霾大有一扫而空的架势。但张俊却不敢过于乐观,或者是出于他特殊的身份,因此对这场仗格外在意。正当众人欢欢喜喜,斗志恢复之际,他出来泼了一盆冷水。
“经略相公,这袭扰粮道,坚守消耗固然可行。但丹州地小城薄,如今又被西军隔断,无法得到补给,它沦陷是早晚的事。”
张俊这话,可丝毫没给张深留情面。因为方才他才夸口,说他的部将孙威断不会使徐九粮道畅通。张深闻言,盯了张俊一眼,冷哼一声。
“一旦丹州失陷,徐卫的粮道就畅通无止,补给源源不断输入延安。到时,他是活水,我军可就成了死水”
张俊这担心不是杞人忧天,延安现在被围,不可能再得到补给,只能依靠城中屯积的物资坐吃山空。**万人马,耗费甚巨,僵持下去,只会对我不利
韩常投之以赞许的目光,若论西军这些降将,数张俊有些手段见识,反正比张深来得强。当下赞道:“佰英所言不无道理,但这需要一个过程本帅已经数次上奏朝廷,请发援兵。眼下,河中府只过来两万步骑,必然还有后续,陕西之重,朝廷不会坐视,这一点,诸位大可放心。只要我们坚持一段时间,等援兵一入关中,就是徐卫败落之时”
话音未落,一将入得节堂:“报东城外西军摸营焚小寨两座,杀我数百兵,目下已退”
娘的徐虎儿尽搞这些偷鸡摸狗的勾当脱不了他乡间泼皮的习气让你狂吧,有你哭的时候
当下安排妥当,次日各军照令施行。泾原军天亮不久,再次发动进攻,张俊引军拒敌,厮杀不休。东城,徐洪也如昨日一般,不过徐卫却增他五千兵,并配给三百具奔雷箭。哪知金军拒不出战,只守着营垒。
赤髯虎是个行家,见金军反常,勒令部队撤回,迅速把这个情况报告给紫金虎。
冯店镇,自从秦凤军和两兴军把大营扎在此处之后,镇中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受到多大的影响。因为军中明令,官兵都不入镇,便是有事进去,也严禁进入民宅。冯店镇就在延安附近,西军百姓怎会没有见过?但纪律如此严明的西军,却还是头一遭碰到。
有那进镇公干的军汉,百姓看他劳苦,端碗茶水相敬,人家也不接。若是采买货物,分文不会短少。遇到妇人,至多也就是看上几眼,绝不敢出言调戏。自大军到此,镇中没少一只鸡,没丢一条狗,这可就让百姓刮目相看,交口称赞。
大营帅帐中,徐卫正和将佐幕僚们研究金军出现的新情况。按说,才打一仗,而且金军也并没有败阵,应该不会是畏缩了,但为什么坚守不出?
“宣抚相公,怕是韩常料定我军粮少,想耗空我们。”徐洪神色冷峻,沉声说道。
徐卫估计也是这样,遂点了点头。没仗打正憋气的张宪此时质疑道:“韩常怎么想的?我军虽然粮少,可泾原军不缺,随时可以支应我们,能让他耗空?”
徐卫缓缓摇了摇头:“他能想到耗我们,当然也会对付泾原军。传我命令,让王禀徐成当心自己的粮道。”
韩常虽数败于西军之手,但这一点还是证明了他金营名将的分量,他在扬长避短,打我要害啊。
“相公,军中还有二十日口粮,纵使得不到补给,也暂时无虞。卑职的意思,既然他想让金军凭借营垒拖延,我军不能给他这机会。可尽起主力往攻,拔了他的营寨”吴玠建议道。
徐卫默不作声,吴玠的意见是对的。我军初来,士气正旺,当趁此机会,把延安城外的敌军统统清除,或者赶进城里。否则,等到士气下降,军中疲敝之时,又得摊上攻城,那就不好玩了。延安城池广大坚固,绝对是一块硬骨头。
只是,始终觉得心里还有点悬,底气不那么十足……
“报熙河帅司使者到,求见宣抚相公”帐外一声喝,帐内将帅们齐齐侧目徐卫更是眉目一展姚平仲的使者到了,他会给我带来什么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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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六章夏军突来
第五百六十六章夏军突来
却见一人,当在弱冠之年,穿一领直缀,腰里别把短刀,收拾得十分利落。入得帐来,望定徐卫,抱拳道:“卑职见过宣抚相公。”随后,作个四方揖,给诸路长官致意。
紫金虎没闲心问他姓名军职,直截了当道:“说,熙河军打得如何?”
那人面露喜色,大声道:“不负相公所托,姚大帅率熙河健卒猛攻蒲津关,已于本月上旬夺取关防以及浮桥。金军残部贬退至东岸,因有军令,熙河军没有追赶,只稳固关防。”
好好个小太尉果然是不负所望稳了稳了只要是这关防和浮桥一下,陕西就稳了从此,真个是关门打狗,不用再顾忌金军援兵渡过黄河进入关中
徐卫自誓师出征以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在那牙帐里大笑道:“熙河帅司此番夺取蒲津浮桥,可谓抢下头功他日叙复陕之勋,当书熙河第一”
众将听了这话,却并不妒忌。夺取蒲津关和浮桥,断金军入援之路,是此次战略的重中之重,姚平仲率领熙河勇士不负所望,破敌建功,让人佩服
徐卫又询问了详细经过,得知熙河军开始进攻并不顺利,金军凭借营垒坚守,两次打退熙河兵,在熙河副帅关师古建议下,小太尉耐着性子等重型器械运抵,架起砲车百余座猛力扣关,击毁金军短墙工事,迫使对方出来接战。在激战中,熙河军面对剽悍的女真本军毫无惧色,番汉将士同心戮力,两战两捷,最终迫使金军退过黄河
至于同州之敌,在西军主力北上以后,金军组织了几次突围,都被吴璘李成等人挡回去。浮桥一下,熙河军又可兼顾同州,可谓万无一失
徐卫听罢,甚是欣喜,谓诸将道:“至此,我军大可在陕北安心勾当,关中夫复何忧?”历年来,除姚必隆前两年曾引八千军参加歧山一役,熙河帅司罕有战功,此番,小太尉足可扬眉吐气了。能不能如他所愿建节不好说,但光复陕西,确是自熙河军始。
当下,让那使者休辞劳苦,领了赏以后,立即赶回关中,转告熙河将士并吴璘等人,小心提防,不可大意轻敌,蒲津关一丢,金军必然再起大军来夺。旁的不说,一切以稳固关防为重其他的事,等打下延安再说
熙河军建功,固然让人高兴,但杨彦在丹州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丹州不下,主力的后勤保证就跟不上,非但军粮无法得到接济,重型器械也送不上来。似金军今天这般,坚守营垒不出,若尽起大军往攻,拿不拿得下来另说,但势必付出极大伤亡。
当徐卫把这点考虑说出来时,诸将有赞同者,也有不以为然者。如今黄河一隔断,陕西金军已陷入绝境,何必畏惧?
“本帅的意思,分遣一偏师南下,协助杨彦南北夹击夺取丹州,使道路无遮。等物资器械运抵,再大规模进攻,诸位以为如何?”徐卫问道。
“似此这般,若丹州一日不下,则道路一日不通,我军便得空耗一日。军中存粮不过二十日,万一粮尽,军心动乱,却又如之奈何?”吴玠提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吴参议所言甚是,宣抚相公,军中存粮本不多,指望泾原军周济,万一有变,数万人便束手无策,此非稳妥之计。卑职建议,发兵丹州可行,但同时也须猛攻金营。善战者,不虑胜,先虑败,若是在此空耗至粮尽,金军万一洞察,乘我疲敝之时反扑,如何是好?丹州延安,两面都须兼顾才是。”徐洪也附和道。
徐卫抿嘴不语,良久,放弃自己的想法,赞同道:“有理,依你等所见,遣何人往丹州?”
话音方落,一将大声道:“卑职愿往”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徐洪的儿子,徐勇。年二十六,少从父征战,受恩荫补武敦郎军阶。有气节,兼胆略,军中号为“少帅”,如今充任两兴安抚司胜捷军副统制。
徐卫见侄儿主动请缨,笑道:“你既愿去,要多少人马?”
“卑职乞四千精兵。”徐勇回答道。
“够么?”徐卫又问。
“足够。”徐勇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脾气,话不多。人虽年轻,但丝毫不给人轻浮之感,很是踏实。在徐家下一辈里,徐卫就看好两个人,一个便是徐成,一个就是这徐勇。
“好便给你四千精兵,配给火器,十天之内,你和永兴帅杨彦必须打通粮道。你自问办得到,才可出发。倘若失期,你和杨彦俱受军法制裁。”徐卫正色道。
一听这话,帐中便有将领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脑袋一热去接这派遣。丹州虽然地小城薄,但形势险峻,且那敌将颇有章法,万一十天时间打不下来,功没立不说,还得受军法制裁,风险实在太大。
徐洪虽然是当爹的,但此时一言不发,并不替儿子遮掩。徐勇一时不作回答,细细思量之后,朗声道:“卑职要奔雷箭二百具,震天雷若干。”
“给你”徐卫大手一挥,痛快答应。
“如此,则卑职领命,若十天之日粮道不通,甘受处置”徐勇抱拳一礼。
徐卫看向堂兄,投之以羡慕的目光,生得这么个儿子,哪个当爹的不欢喜?当下,替徐勇壮行,拨他精兵四千,火器数百具,叫他火速带兵南下,协助杨彦。同时,又集结精锐,准备对金营发动猛攻。
十九日,秦凤军一部投入作战,与两兴军合力进攻金军东营。缺乏重型武器的支援,将士们只能依靠弓弩刀枪。但士气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面对金军的坚固营寨和锐利器械,将士们却如潮水般涌上。
可金军却也寸步不让,当日激战下来,宋军拔金军小寨两座,毁一座大寨近半,保守估计,杀敌有近千人。但退下来一清点伤亡,光阵亡就是一千八。
韩常和张深在城上见西军攻势凶猛,也不禁心惊。但坚守壁垒无疑是对的,不论西军再凶猛,他每攻一日,都得付出代价等到你力竭之时,咱们再作计较
二十日,秦凤两兴诸军并力复来,延安东郊杀声震天,烟火滚滚。金军一处大寨置身火海之中,士卒溃散,裹胁着后头的营寨也不稳。危急之时,金军将领纵马前行,喝止乱兵反扑,这才打退西军。
这几日里,东面厮杀不休,南面张俊和王禀徐成也是无日不战。宋金两军十几万人马,就在延安城下作着殊死搏斗。宋军固然气势如虹,一往无前,但身处险境的金军也作着困兽之斗,谁也奈何不了谁。
二十三日,西军将帅们担心的事发生了。泾原军运粮部队,在敷政县以西六十多里外遭到金军袭击,泾原兵虽然击退敌人,但却被焚毁军粮四十多车。徐卫震怒,下令处死运粮军官,你三千人的运粮部队,居然被千把人焚毁四十多车军粮
二十五日,金军故伎重施,泾原运粮部队再次遭到袭击。但这一回,泾原军有备,物资没有遭到多大损失。可这一情况却引起了王禀的重视,如果只有一回,那可以说是偶然,是金军偷偷遣兵。但发生两次,这事就不同寻常了。
我泾原军大营距离金军大营不过二十来里,对方几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地调兵?他判断,在敷政县附近,一定有金军的据点。在报告了徐卫之后,他分兵进驻敷政,扫荡四周,务求拔掉这个据点。
二十六日,秦凤军大帐。
徐卫独自一人在牙帐里,刚刚接到了宣抚处置司的公文,宣抚相公徐处仁闻听西军锁同州,夺蒲津,大军直趋延安城下,甚是欣慰,特亲笔草书,勉励前线将士。他在信中特别激励徐卫,说“宣抚少师总西军之雄,今乘战胜之威,必能光复全陕,助成中兴,处仁殷切盼望之至。”又保证,“一应军需,自当竭力保障,公其勿忧。”让徐卫安心打仗。
徐卫览毕,即提笔复函,刚写个排头,就忍不住弃了笔,捂着脸直龇牙。这几日,他嘴里长了几个小泡,牙疼得不行,还有出血症状,咽喉又干又痛,总觉得有异物,医官诊治之后,确定他这是,上火。
能不上火么?猛攻多日,虽然有些斩获,但金军东大营主体坚挺,且士卒伤亡较大,叫他怎不心痛?再者,泾原军的粮道也两次受到袭扰,还尤其是那丹州,这都八天了,还没有消息。十天期限一到,若丹州不下,杨彦徐勇必受处置,军前无戏言,这没有丝毫含糊。
而且紫金虎估摸着,从七月出兵到现在,快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金国不可能无动于衷,迟早会再援陕西……
“娘的,上火。”徐卫不禁嘀咕道。
刚说完,一将抢入帐中,却是杜飞虎,见宣抚相公如此模样,诧异道:“相公这是……”
“小毛病,何事?”徐卫皱眉问道。
杜飞虎神情凝重,沉声道:“相公,情况不对头”
这句话惊得紫金虎连牙疼也顾不了杜飞虎此次率少量骑兵跟随主力北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充当着游骑侦察的角色,现在他说情况不对头,莫非……
“说”徐卫弹了起来。
“上午,游骑在府城极北探到有异常,卑职闻讯后,亲提四百骑巡视,但见有百姓扶老携幼自北而来,士卒询问,自言乃平戎寨人,到处传言夏军将至,因此逃亡。”杜飞虎道。
徐卫双眼鼓起,震惊不已夏军党项人
“平戎寨在延安西北一百七十里外,距此已不远,夏军突来,其意不明”杜飞虎继道。
徐卫鼓起腮帮,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妙,党项人这个时候来插一杠子……”
杜飞虎见宣抚相公脸上阴晴不定,也不便多说什么,一阵之后,听得大帅道:“叫吴玠来。”杜飞虎领命而出。
徐卫在帐内不安地游走,事出突然,他一时也难以判定党项人的意图。是混水摸鱼?趁宋金大战,他来个渔翁得利?还是因为金夏之间的君臣关系,所以发兵援韩常?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恐怕都对西军不利
我积蓄力量多年,如今大举反攻,偏生在这关头,党项人出现……
“宣抚相公”吴玠匆匆入帐,看得出来,他已经从杜飞虎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也是惊疑难安。
“晋卿,这回真不知是福是祸了。”徐卫满面凝重。
吴玠点点头:“正是,夏人突来,实在难以判断企图啊。”语至此处,略一停顿,即分析起来。
“一种可能,就是因为金夏两国的君臣关系,夏主奉金帝诏,派兵援延安”
徐卫思索片刻,摇头否定道:“这个很难圆说,自宋金开战以来,夏国一直作壁上观,几无插手的行径。这几年,金夏关系不睦,夏主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此积极?”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吴玠倒抽一口冷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徐卫颔首道:“我看也是。”
“诚若如此,那于我军便是大大不利”智勇如吴玠,也不禁为之色变因为这样一来,西军就要面对两个敌人既要打金军,又要防夏军,这如何得了?念及此一节,他不禁骂道“娘个批”
徐卫定住心神道:“先别急,待今日战毕,诸将回营再作商议。”
“是,若金军得悉情况,又生事端。”吴玠也道。话虽如此说,但金军又没龟缩在城里,早晚会得到消息,娘的,真叫人上火。想到这里,看一眼宣抚相公,唉,人已经上火了。
当日战毕,西军打得不错,徐洪指挥本军以及秦凤军张宪部,拔掉金军小寨四处,大寨一个,毙敌两千余人,尤其是火器大发神威,奔雷箭一发,金营就四处起火。可当将佐们欢欢喜喜回营时,便听闻夏军南来,诸将皆震
眼下正在节骨眼上,夏人来一搅,这仗可就难打了将帅们普遍认同夏人争利一说,但也有人认为夏军就是来增援金军的,毕竟人家的君臣关系在那里摆着。而我们从仁宗年间李元昊脱宋自立以来,跟夏国关系就一直十分恶劣,前前后后打了几十年,可以说是苦大仇深
因为传言夏军已至平戎寨,距离延安不过一百七十里,万一党项人猝然发难,与金军里应外合,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徐卫经过再三权衡,决定不冒这个险,以免重蹈鄜州覆辙。遂下令停止进攻,秦凤两兴诸军后退至延长,泾原军撤至甘泉,一面休整,一面关注局势发展。
本来战况激烈的延安,因为夏军的突如其来,顿时陷入了沉寂
“真撤了?”延安城内,韩常纵马狂奔于市井,向身旁部将问道。
“千真万确东南两面,西军撤了个干干净净,并没有留下一兵一卒。”部将欣喜地回答道。
韩常按耐不住激怒,复加一鞭,战马负痛狂奔,惊得满街百姓四散躲避。不多时,至城下,韩常跃下马背,直往城上窜。
当他凭城远眺时,发现一夜之间,西军尽撤这是什么情况?连日来,西军攻势凶狠,拔我大小军寨多处,应该说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徐卫怎么突然就撤了?这不禁使韩常产生诸多联想,首当其冲的,便是金军援兵攻入了关中
但时间上来判断,好像不太可能。徐卫用兵,正奇兼有,从他发兵之初在同州的行径来看,此番出征,他是经过万全谋划的,蒲津他不可能不防。而且这么短的时间,朝廷也不太可能集结大军来援。
但舍此之外,还有其他解释么?
正疑惑之时,一将飞身上城报道:“经略相公,南面西军撤到了甘泉,整军扎营,未再移动”
撤到甘泉停下?这么说来,是为了观望?如果真是援兵攻入了关中,只怕徐卫早就仓皇南下了,哪还顾得了延安?
思索一阵,不得要领,又听闻军官来说,说是东面西军,撤到了延长,同样的就地整顿,未再移步。至此,他更加确定,西军不是想放弃延安,而是遭遇了突然变故,不得不暂时撤退,以观时变。只是,终究是什么变故?使得连徐卫这种人物也如此忌惮?他军中发生了祸乱?还是收到了宋廷什么命令?
“经略相公,西军如此举动,叫人好生难解。这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撤了?”身旁,部将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莫非连日猛攻,导致伤亡太大,所以后撤休整?”
“不至于吧?以西军兵势之雄,这些许折损怕是还撑得住,不会如此轻易后撤。”
韩常听部将们议论,也是惴惴不安,心中没底。不管那么多,你一撤,我就重整营垒,以备复来。我倒要看看,你徐虎儿到底唱的哪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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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七章各方角力
第五百六十七章各方角力
很快,韩常就弄清楚了是怎么个情况,但他并没有像他的对手想象中那样暗地里欢喜。因为他也弄不明白,夏军怎么就突然越过长城,进入延安?是奉了大金皇帝的诏命,出兵来援我么?金夏两国是君臣关系,这个可能性很大。
但作为金军高级将领,韩常还是知道一些军政机密的。比如说金国当初确实许诺要把河东跟他们接壤的部分州县划给党项人,但后来失言,给了高世由。后来,又承诺夺取陕西之后,把横山天都山一线的缘边地区划给他们,但还是失言。夏主几次上奏争取未果,因此金夏关系蒙上了一层阴影。
再后来,宋夏双方在陕西重开互市,自己把这个情况上报朝廷,但夏主对于大金国的质问无动于衷,辩称只是普通的生意往来。而且据称,夏国跟西域的耶律大石也是频送秋波,暗地里打得火热。所以说,金夏关系,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么亲密的。现在夏军进入延安,还当真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徐卫大概也弄不清楚,所以一夕之间遁去
“反正我觉得党项人没那么好心。”在帅府二堂里,须发已经花白的前大宋鄜延帅张深一脸不屑地说道。这也难怪,作为曾经的鄜延大帅,他跟党项人打过仗,所以对对方没什么好感。
韩常一双钵盂大的拳头捏得格格作响,沉吟道:“确实让人捉摸不透。”
“夏国乃我大金藩属,今番出兵南下,总不可能是来帮西军的吧?”经略司参谋官此时说道。
张深听后一想,倒也是,君臣关系摆在那里,夏军不可能突然反水去助宋,这是毫无疑问的。但,谁敢保证他们不来混水摸鱼,打打秋风?要知道,夏主可是几次上奏讨要延安未果。
“韩经略,下官建议,不管他来意如何,咱们派出使者,携带物资前去劳军,顺便也试试对方,相公意下如何?”参谋官问道。
张深频频点头:“我看行无论如何得尽快把事情弄清楚,否则这心里如何踏实?”
韩常思之再三,也认可道:“好,既然范参谋有这一提,不若就劳你走一趟如何?”
那参谋官摇了摇头,笑道:“经略相公,非是下官推托,只是此事还是由女真官员出面比较好,下官从前毕竟是鄜延旧人。”
正说话间,那张深之子张和入得堂来,报道:“经略相公,卑职已经派人探过,根据西军营垒和灶洞来判断,东南两面西军加起来,当在十万上下”
一抹惊色从堂中众官脸上闪过,十万,仅在这陕北延安,徐卫就动用了十万人马。若再加上关中部队,紫金虎此番可真谓劳师动众,志在必得啊。
挥退张和之后,韩常即令自己一名亲信军官,携带酒肉金帛,以劳军为名北上,去打探消息。
平戎寨,乃陕西东北一处重要的据点。从前宋夏战争,夏军就曾经翻越白于山口,进入延安府境内,此寨乃首当其冲之地
鄜延沦陷,金军在此设防,有数百名士卒镇守。然而此时,在城堡上,夏军战旗飘扬。这面大旗之下,围着堡垒,已经扎下无数营寨,方圆十数里内,连营遍地,声势惊天
营帐之间,随处可见秃发结辫的夷人。党项人原来没有特别的发型,大多披发蓬首,李元昊称制以后,颁下严厉的“秃发令”,三日不从,令许众杀之。但党项人的秃头结辫又与女真人不同,他们剃光半个脑袋,只在左右两侧耳后留两缕,却并不编成小辫,只拿根绳一系了事。
在陕西边境上,夏军曾经创造了辉煌的战绩,但那已经成为历史。党项人多年不涉足陕西诸路,如今再入延安,不知所来何为?
一队党项士兵,俱都身披铁甲,手执长枪,正押送着一支车队缓缓向平戎寨而去。士卒们不时打量车上所载之物,赫然发现,有酒有肉,有金帛,这让他们分外惊喜。
临近大营,士卒命来客稍等,即入营通报。不一阵,传回消息,说是夏军主帅有请尊使入内相见。
这是一个有别于西军的大帐,从帐内所饰的角头骨使可一眼分出区别。一人高坐于上,保留着党项人常见的发型,但他的五官却分明有异,完全像个汉人。约莫四十五六岁,体态长大,颇有威仪,一双眼睛正盯着帐口。
不多时,一人在士兵引领下进入大帐,望定帐上之人,抚胸致意道:“大金军前慰劳使奉命前来劳军。”
帐上夏帅起身,还礼道:“有劳,请坐。”
那金使见对方仅是如此,心生不快。大金国乃党项宗主,我为上国天使,你怎敢如此托大?心中虽不悦,但想到目前境况,更兼韩经略嘱咐,也不便发作,径直到客位坐下,随口问道:“不知帅臣高姓大名,所居何职?”
那夏帅瞄他一眼,听出不快之意,正色答道:“在下王枢。”
金使面上一沉,王枢?夏国签书枢密院事?以如此重臣统兵而来,好生怪异一旦知道对方是夏国重臣,金使也收起鄙夷之意,再次致意道:“原来是王枢密,失敬。在下奉大金国鄜延经略使韩常之命,携酒肉金帛前来劳军,还请……”
话未说完,又有两人步入帐内。那金使一看,脸色陡变当前那党项人,他虽不识得,但走在后头那位,他却是记忆犹新此人虽然剃了发,收拾打扮与党项人无异,可那张脸却无论如何也变不了他怎会出现在夏军之中?
金使惊疑不定,后来两人却已经和王枢见了礼,分别坐下。后者向金使介绍道:“这位是我军中副帅,移讹。”
“夏军名将,在下闻名已久。”金使起身见礼,那威猛高大的移讹也还一礼。
“这一位,相信金使并不陌生。”王枢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容。
那最后进帐的人,只三十出头,身长七尺有余,臂宽,腰细,身裹铁甲,腰挎战刀,秃着头,作党项人打扮,但他和王枢一样,都是一副汉人面孔。眼中精光熠熠,鼻梁高挺,脸庞削瘦,留一排短须,从他进帐开始,就一直盯着金使不挪眼。
“在下李世辅,见过金使。”那战将起身道。原来,他就是当初与父亲李永奇密谋投宋的李世辅事泄,李永奇与家人皆遇害,李世辅只引二十六骑投奔了西夏。马扩出使党项,曾经听说李世辅引军替夏主平叛,没想到,他又出现在这里。
金使知道,李世辅与金人之间,有不共戴天之仇。所以,即使对方没有放肆,他也感觉坐立不安,仓促还礼道:“多时不见。”
李世辅并没有多余的话,随后坐落回去。
金使心中忐忑,立即表明来意道:“此来,一是劳军,二是韩经略想知道,贵军南下,可是奉诏?”大金是西夏宗主,奉诏嘛,当然就是奉金帝之诏了。
王枢面不改色,朗声道:“此番,枢是受夏主之命而来。”
得知对方并不是奉金帝诏,金使有些狐疑,直接挑明问道:“那敢问,所为何来?”
王枢看了帐中两位同僚一眼,轻笑道:“大金乃上邦,我主听闻西军尽起虎狼,恐鄜延有失,特命在下与移讹和世辅将兵二十万而来。”
二十万这一句唬得金使胆颤不已因为王枢虽然声称“恐鄜延有失”,但却并没有明说到底是不是来支援金军的定住心神,他干脆打破沙锅问到底:“这么说,王枢密是为援我军而来?”
王枢仍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笑道:“然也。”
直到此刻,金使终于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既然夏军是为了支援金军而来,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对方声称驱兵二十万而来,虽不可尽信,但也说明人家兵势盛大有如此强援,何忧虎儿?
正想称赞几句,叙一叙君臣之谊,却听那肥壮黑脸的移讹问道:“听说陕西帅徐卫起尽大兵,不知战况如何?”他是个党项人,却说得一口不怎么地道的汉语。
提起这个,金使有些汗颜。开战两个月,徐虎儿大军已经直趋城下,完全打乱金军部署。当然,他不可能把这实话告诉党项人,思索片刻,即答道:“西军虽众,却是一群乌合。不久之前,已经被韩经略大军击退。”
李世辅此时插话道:“那如此说来,我军南下倒是多事了。”
金使干咳两声,继道:“虎儿虽然暂退,但难保不会卷土再来。韩经略命我再三致意王枢密,可将兵扎在此处,若有需要,还望贵军与我军合师击之。”
王枢听罢,点头道:“这个好说。”
金使又说了一阵,不知是不是忌惮李世辅在侧,便想匆匆告辞。王枢也不留他,特意命李世辅送出营外,收下了酒肉金帛。
他刚一走,王枢就下了帐,坐在移讹身旁,沉吟道:“依你之见,这金使之言可信么?”
移论却反问过来:“王枢密曾经去过秦州,也当面会过徐卫,甚至还深入内地,到了绵州,见了川陕要员,当知西军虚实,又何必问我?”
王枢吸了口气:“徐处仁是个忠厚长者,颇有风范,与一般南臣无二。倒是那徐卫让人捉摸不透,虽然身为武臣,但进退颇得礼,见了面也是客客气气,然我观他一众部下,却都非善类。”
说着,李世辅送客毕,回到帐中,王枢又拿话问他。
“两位招抚,徐卫总西师之雄,我在关中时,多闻其名。此人少年从征,举义勤王,以乡兵起家,转战东西,每遇敌,必能克,金人屡败其手。数载之前,更一举收复关中诸州府,蛰伏多时,今举大兵收陕西,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金使之言,不可尽信。”李世辅分析道。
王枢闻言,也认同道:“金人欲借我之力,必不肯实言相告。罢,且勒兵于此,探明情况再作计较。”
金使回到延安,告知夏军此来,本是援金。韩常闻讯大喜强援已于,何惧西军?不两日,又遣使入夏营犒劳。张深建议,既然夏军来援,虎儿又盘踞不走,不如让党项人去打徐卫。
韩常从其言,命使者告知王枢等人,请夏军发兵。然王枢推诿不理,韩常由是生疑。
八月二十九,延长县。
徐卫步伐匆匆,已经进入节堂时,还在扎腰带,他甚至忘了拿幞头,就这么仓促抢入,往堂下看去。果见杨彦徐勇二人都立在堂中央,正待着他。
一见二将,紫金虎大喜,忍不住笑道:“可算把你两个盼来了”
杨彦徐勇抱拳执礼,口称见过宣抚相公,徐卫挥手道:“不必拘礼,今日正好满十日之期,你二人若再无音信,本帅就只能军法从事了。”
杨彦大声道:“卑职已与徐统制合师拿下丹州,打通粮道。先期五万斛军粮,随后便运至。”
徐卫招呼他两个坐下,叹道:“丹州一下,粮道畅通,大军后勤无忧了。快,说说战况。”
杨彦抢先道:“卑职在相公与徐都统走后,驱军往北,拔金军堡垒军寨多处。进抵丹州城南三十里外,此时,徐勇已率部直趋城下。两兴军面前之敌溃逃,我两部合师扣城,夺下丹州。”
“好,甚好。”徐卫频频点头,又问“那丹州守将何在?”
“城破之时,守将见势已去,遂降,已押至军前。”杨彦回答道。
徐卫赞几句,见侄儿一直不说话,问道:“徐勇,你没什么要说的?”
“回禀相公,战况杨经略已经上报,卑职没有说的。”徐勇道。其实,丹州城破之时,守将投降,杨彦恨其阻挡多时,下令就地正法,枭首示众。是徐勇挡住他,说这事应该由宣抚相公裁夺,将帅不可擅权,杨彦方才醒悟。
杨彦既来,徐卫便会合诸位将帅商议军机。这两日,西军游骑四出刺探军情,却见金军没有异动,夏军也止步于平戎寨,让人好生不解。
马扩认为,当前这个迷局,必须尽快破解。也就是说,党项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我们必须弄清楚。将帅们普遍认为党项人是来搅混水争利的,如果真是这样,那还有转圜的余地。哪怕它真是来援金的,我方也应该尽量劝说,能否劝退不打紧,慢其军心才是正道。他主动请缨,要去夏营打探。徐卫恐其遭祸,不允,马扩再三坚持,徐卫方才命他为使,携黄金二百斤为礼,乔装改扮,秘密绕道,往夏营出使。
九月初二,平戎寨。
李世辅进入王枢大帐,后者正捧书阅读,见他来,问道:“世辅有事?”
“枢密相公,卑职遣人四出打探,得知宋军已入延安。”李世辅语出惊人
王枢双眼一瞪,释卷惊道:“什么?已入延安?这,怎如此神速?”
“千真万确数日之前,西军已趋延安城下,怕是因为我军兵至,徐卫惊疑,这才暂退。如今,一部驻延长,一部驻甘泉”李世辅大声说道。
王枢听完,暗自心惊我们在国内一听到西军出征,也马上出兵南下,我刚进延安,徐卫就已经打到跟前了这还怎么整?
转念一想,女真人说假话脸都不红居然声称击退了西军这摆明了是因为我军突至,徐卫摸不准脉,这才暂时退却的
“这就棘手了……”王枢喃喃道。
李世辅正待进言,一名战将闯入帐中,禀道:“王招抚,有人自称宋军使者,携财货至军前,要求面见主帅。”
来得还真及时我刚刚得知战况,宋军使者立马就到王枢沉思片刻,吩咐道:“世辅,你速遣人将宋使扣押”
李世辅心头一震,面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但转瞬即逝,俯首领命而去。出了帐,点数十名健卒,各执兵刃,就冲出营门去。
但见那营门之外,立着五六骑,正探视军营。见李世辅领兵执刃而来,几个都面露惊色,当中有一人,年近五十,只穿一身短褐,鞍上悬口朴刀。两鬓虽然染白,却神采奕奕,而且从他身形神态来看,此人当属行伍之辈。他见夏兵明晃晃的刀枪到了跟前,眼睛都没眨一下,朗声问道:“这岂是待客之道?”
李世辅冷笑道:“谁知是何来历?胆敢在此窥视我军营,左右,与我拿下”
他话音一落,对方身后几人纷纷捉刀在手,作势欲搏却见那人一举手,制止随从,笑道:“不必如此,我随你去就是。”语毕,当真就下得马来,丢了缰绳。
他都如此,随从自然也不会再反抗,都弃了兵刃战马,随他一道入营。李世辅也不动粗,只叫军士牵了马匹,四周围定他几人步入营中。
“听你一口地道陕北口音,你是汉人?”行走之时,那人全无惧色,甚至谈笑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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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八章要战便战
第五百六十八章要战便战
李世辅并不答话,将他几个押入一处军帐,劈头问道:“你等究竟何人?来此作甚?”
那汉子一抱拳,表明身份道:“在下马扩,秦凤经略安抚司参议官,奉大宋川陕宣抚副使,陕西制置使徐帅钧旨,携礼拜会夏军主帅。”
听到“马扩”这个名字,李世辅心中一动。前段时期,他引军替西夏平“青面夜叉”叛乱时曾经听说过有南使名马扩者出使夏国一事,当时还特别留意打听了一番,不想竟在这里,以如此方式见面。
“既是徐卫使者,我不与你为难,我军主帅军务繁忙,无暇见你。且在营中盘桓,等候接见。”李世辅说道。
当下,便命马扩独居此帐,随从另行安排。下当他率士卒要押其他人出帐时,马扩叫住:“这位官人,我料定贵军此来非为援金。倘若不假,夏国此番极有可能开罪宋金双方。在下前来,固然使命在身,但从贵国立场上来说,在下此来,也是为夏。”
李世辅听闻此言,一时不语,良久,命士卒引余众出帐,转身问道:“你怎知我军此来非为援金。”
“若是援金,为何止步于平戎,作观望之状?你当知我大军一屯延长,一屯甘泉,已对延安形成合击之势。为何不趋军南下,与金人一道合击我军?”马扩问道。
李世辅不能答,深深看了对方一眼,转身步出帐去,命士卒严加看守,不得使宋使出帐一步。他自己则匆匆赶往王枢帐中,报告此事。
“马扩?又是他?”当王枢听闻来使是马扩时,颇觉意外。前番此人出使我国,受地方军政官员接见,促成重开榷场一事,上下对此人印象颇佳。他这回来,怕是为游说,以求劝退我军。
“马扩说,他料定我军此来非为援金,又说此番我国若处置不当,极有可能开罪宋金双方。”李世辅如实汇报道。
王枢听罢,脸上一沉,因为对方此言正说中要害。沉思半晌,叹道:“世辅,你当初来投,问我主借兵复仇。当时,我主答应你,若能立功,则不惜借兵。你平定青面夜叉之乱,我主大喜,这才使我等将‘步跋子’四万,‘铁鹞子’两万,来取鄜延,为你复仇。可现在徐卫进展神速,我军方至延安,他已打到跟前。你说现在,我军是攻金,还是攻宋?”
李世辅不假思索,答道:“此非卑职可以左右,还请枢密相公裁夺。”
王枢看他一眼,也不逼迫,自言道:“若是攻打金军,取了延安,既触怒了大金,又开罪了大宋。若是助金抗宋,倒全了金夏君臣之义,只开罪大宋。孰轻孰重?”
李世辅没说其他,只一句:“若如此,于大夏何利之有?”
王枢沉默,片刻之后,命世辅自去。他在帐中一时犹豫起来,此次出兵,替李世辅报仇当然只是个由头,最主要的,便是夏主恨金人数次毁约,想趁西军大举东进之际,夺取鄜延。
可现在的情况却无比复杂。首先,人家宋军已经打到延安来了,要是举兵去夺,就把两国得罪个干净,弄得里内不是人。如果帮助金军,显然不是我方愿意的。再说了,正如李世辅所言,我们若助了金国,对大夏有什么好处?
女真人转面无恩,毫无信誉可言。要用你的时候比亲爹还亲,用不着你了就把你当个屁。我帮它打退了宋军,它能割地给大夏么?
如果就此退兵,倒是谁也不得罪。可国家兴师动众,发数万精兵南下,不可能连口汤都没得喝吧?
“唉,难。”王枢摇头叹息道。
马扩及随从被扣留在夏营多日,王枢命人厚待,却一直不见。在此期间,韩常也不断派遣使者来平戎,催促夏军进兵,王枢起初还接见一番,到后来干脆让部下去应付。
而观宋军方面,丹州粮道一打通,军粮即输入军营,后勤保障没有了顾虑。再加上姚平仲夺取了蒲津关,后顾无忧。徐卫也不愿意冒着跟两**队开战的危险匆忙进攻,延安战场一时沉寂。
九月初七,熙河帅姚平仲来报,于河中府发现金军集结迹象,可能是韩常的援兵到了。为了保险起见,他已命部队全力扼守黄河西岸的壁垒浮桥,并派兵在风陵渡设防,又不时遣游骑沿河巡弋,以防金人偷渡。
而一直到九月初,金国使臣还在杭州行在跟大宋方面交涉,指责西军挑起战端,大宋是否没有和谈的诚意?又威胁,如果西军不勒兵回师,那么大金国将中止和谈,两国重回敌对状态。
皇帝赵谌到底是个少年天子,被这一吓有些动摇,几次召宰执询问。徐处仁和徐卫二卿到底有无把握收复陕西?这场仗打胜了还好说,万一战败,和谈没指望事小,金人再起大军来攻,那后果可就堪忧了。
而太上皇赵桓也不断地给儿子施加压力,连哄带吓,说徐卫只要一战败,陕西就得丢个干净,还得连累四川。金人见此情况,必然罢和议,尽起大军来侵。
非但皇室如此,朝中部分大臣此时也开始改变立场。认为既然北面有诚意议和,还是让西军别打了,先谈吧。
徐绍顶着极大的压力,老实说,他也不敢保证徐卫就一定能战胜。但是,不要干涉西军行动,是他极力主张的,现在箭已发出,哪有收回的道理?因此,也只能硬着头皮,坚称西军必能收复失地。
赵桓逮住这个把柄,这话是你说的啊,战败了怎么办?你负责?徐绍被逼得没办法,将心一横,我负责西军若是战败,我引咎辞职
九月初八,犹豫不决的王枢终于愿意接见宋使马扩了。他想听听徐卫有什么说法,从而权衡利弊,决定进退。
李世辅进入马扩所居之帐,发现对方正在帐中活动筋骨,遂问道:“马参议身处夏营,为何还如此悠闲?”
马扩抹了一把汗,笑道:“你们又不会杀我,怎不悠闲?”
“你就如此肯定?”李世辅问道。
“当然,你此来,可是奉夏帅之命,请我去相见?”马扩也问道。
李世辅一怔,不得不点头承认。马扩见状,即取了衣服穿上,说道:“那烦劳引路。”
李世辅却未动,沉思半晌,转身至帐口,将士卒遣开,而后回来直视着马扩,沉声道:“参议官人当日问我是否汉人。”
“你一口陕北乡音,不问也知。”马扩笑道。在西夏也有汉人,这不是什么稀奇事。
“在下李世辅。”李世辅终于亮出了自己的身份。
听闻此言,马扩不禁色变道:“你就是李世辅?令尊可是李永奇?”
“正是。”李世辅郑重道。
马扩一摇头,扼腕叹惜道:“当时,你父子遣人来报,欲回归大宋,徐宣抚还命环庆帅刘光世接应,哪知……”
听他提起这个,李世辅情绪激动,眼眶泛红:“当年鄜延沦陷,金人授我父子官职,先父聚子弟泣曰‘我宋臣也,世受国恩,乃为彼用邪’然身陷贼营,无可奈何,只得忍辱含垢,无时不在谋划归国。及徐帅总节关辅,西军兵威日隆,我父子便欲举事,怎料事泄致败,我全家老小皆为金人所害,此不共戴天之仇,世辅如何不报”
马扩安慰几句,便问道:“虽然事败,但你却逃出生天,为何不西来投奔,反而去了西夏?”
“当日,我只余二十六骑,无颜面见徐帅,只得一路北逃入党项地。夏主接见了我,问明缘故,我本想向夏主借兵复仇,夏主许诺若我能建功则不惜借兵。在下负着血海深仇,领兵平定有叛乱,夏主大喜,使命王枢、移讹和在下领精兵六万南来,欲取鄜延。”李世辅道出了其中隐情。
马扩惊疑不定,夏军此来,果然是为争利的对方意在鄜延,我方亦然,这矛盾可避免不了
见对方不说话,李世辅恳切道:“前日,官人问我是否汉人,我不答,因为我是党项人。但,自唐以来,我家世袭苏尾九族巡检,累受国恩,如何不报?”
马扩未知真假,随口道:“真忠义之士也”
“世辅此来,虽为复仇,但徐宣抚大军既已兵临延安,我岂有敌对之理?现在,便是我归国之时愿效死于徐帅麾下,光复全陕,报我大仇”李世辅这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马扩闻之,也不禁感动
但转念,他就察觉到此事难办,问道:“你受夏主之命而来,便欲忠义归朝,但王枢等人如何肯走?”
李世辅显然早已主张,接口道:“参议此去,可好言相劝,晓以利害。若王枢移讹肯从自然是好。”
马扩心头一跳,挑眉道:“若对方不从……”
李世辅神情变得决绝起来,咬牙道:“若不从,我便当场斩杀此二人引本部兵马随参议赴徐帅军前夏军失其帅,必退无疑”
马扩多次出使外国,可算是见过大场面,经过大风浪之人,但此时也吓得面无人色他倒不是怕李世辅失手,而是怕他成功试想,徐宣抚费了牛劲想要跟西夏改善关系,好不容易现在有点进展,你这把夏国重臣一杀,当阵反水,这得跟西夏结下多大的仇恨?我敢保证,这么一搞,西夏肯定是铁了心靠向女真。若如此,就算我们收复了全陕,恐怕也坐不安稳
因此赶紧制止道:“万万不可今川陕宣抚司极力改善对夏关系,世辅万不可因小失大稍后见了王枢,我自当晓以利害,你切不可轻举妄动”
李世辅听他这么说,也表示答应,但马扩唯恐对方意气用事,再三嘱咐之后,方才随他一道,往见王枢。
却说王枢知马扩来,便与招抚副使移讹同坐帐中等候,倒也没有摆什么刀斧手和沸油锅,只是武臣移讹全副戎装,捉刀在手,大有一言不和,就要拔刀相向取马扩首级之势。
李世辅引马扩至,后者曾经见过王枢,因此快步上前拜道:“大宋秦凤经略安抚司参议官马扩,见过王枢密。多时不见,王公风采依旧。”
王枢不为所动,拉长着脸道:“此会旨在公事,不叙私谊,马参议不必如此。”
碰这么个钉子,马扩也不恼怒,又与移讹见了礼,李世辅自立帐下。
“参议此来,可是为了游说我军退兵?果真如此,则不必空废口舌,大金乃我国宗主,你们徐宣抚起兵来攻,我是奉命来援。”王枢诈道。
马扩闻言一笑:“枢密相公怎如此相欺?若来援金,我军一在延长,一在甘泉,为何不来相攻?莫非惧了虎帅威名?”
“哼你们徐制置虽兵多将广,威名赫赫,但我党项锐士又岂会惧怕?”王枢冷笑道。
马扩将手一摊,作色道:“那还说个甚打罢我宣抚相公起数十万西军精锐收陕西,志在必得”
那坐在旁边的移讹一听此话,也是勃然色变
王枢一怔,忍不住问道:“你真是来游说的?”
“枢密相公当面相欺,马某就是来作说客,又哪有说话的余地?”马扩正色道。
帐内一时沉默,李世辅见状,悄无声息地将手搭上刀柄。跟他作同样的动作的,还有移讹。
王枢知道马扩不是寻常之辈,当下开口打破僵局:“罢,我与你也不是头次会面,实话告诉你,我军此来,志在鄜延。”
“那我也实言相告,马某此来,是奉宣抚相公钧旨,携黄金二百斤,送呈枢密相公帐下为礼。”马扩道。
王枢道:“无功不受禄,怎能收你财货?”
“实不相瞒,徐宣抚请贵军退出我境。”马扩郑重提出。
王枢还没答话,那大夏陕西招抚副使移讹一声冷哼:“徐卫好大的口气,一句话就想让我二十万步骑卷旗而退?”
马扩看他一眼,说道:“眼下延安之局势,相信两位有所察觉。我军已对金贼形成夹击之势,取延安必矣。贵军既不是为了援金而来,又何必惹这是非?不若退兵,免伤和气。”
“伤了和气又怎地?”移讹捉刀问道。
“哈哈。”马扩大笑,“我素知夏军有‘步跋子’可以登山据险,如履平地,又有‘铁鹞子’可以驰骋平原,冲锋陷阵。但我西军健儿,皆关西悍卒此番,为复桑梓,迎还父老,皆奋不顾死要打,西军也不会畏惧这一点,相信两位都清楚”
王枢和移讹当然清楚,大宋的西军跟党项的夏军打了几十年的仗,互有胜败。但到了后期,西军已经拓边极广,占据了很大的优势。尤其是横山天都山一线的丢失,导致西夏没有了天然屏障,在西军步步进逼中,已经处于劣势。若不是当年道君皇帝赵佶脑袋一热,把刚刚经历苦战的西军主力调去攻辽导致大败,再加宋金战争爆发的话,估计西夏现在够呛。
见他两个不说话,马扩续道:“今贵我两国,已在边境重开榷场,互市赢利,休兵罢战久矣。还望不要因一时意气,再结仇怨。”
王枢仍旧沉默,他知道马扩的话都是实情。本来此次出兵,就是想趁宋金混战,从中渔利。若夺下鄜延,大宋日后肯定要来讨回,到时也有谈判的本钱。可是以现在的情况,夏军想要夺取鄜延已经不可能了,援金又非我所愿……
王枢持久的沉默,让马扩不得不去猜度他的心思,良久,试探着说道:“马某来时,宣抚相公嘱咐,只要贵军肯退兵,我方承诺,在鄜延光复之后,将于边境再开榷场,扩大互市规模,并增加货物种类。”
王枢颇为心动,若能再开榷场,扩大互市,这对大夏来说,可算是好事。只是,拿这个作为退兵的报答,好像有那么点不够意思。我号称二十万,实际精锐步骑六万出境,不能白跑一趟吧。
马扩好像知道对方的心思,但他没有再增加任何价码。我们不可能再像从前那样,送给西夏岁币。因为这个口子一旦再开,那将会是个极大的麻烦。以后,只要我们一跟金军打仗,党项人就来这么一手,趁机勒索,那还得了?
帐中好大一阵没有动静,双方都各怀心事,盘算着,权衡着。
“罢,马参议。”王枢终于开口。
“枢密相公有何吩咐?”马扩应道。
“此事容我细加思虑,请参议暂在我营中盘桓。”王枢说道。
马扩心知对方这是托辞,无非就是想加码而已,也不去接招,起身道:“既如此,那马某就叨扰了。”
王枢笑笑,打出送客的手势,一面道:“世辅,送马参议回帐,好生款待。”
马扩冲他施一礼,又给刀柄都攥出水来的移讹一礼,与李世辅昂然而出。王枢看着他的背影,叹道:“此人亦文亦武,当真难得。”
移讹此时问道:“以枢密相公之见,我军是进,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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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六十九章引军归国
第五百六十九章引军归国
九月初十,在会见马扩两天之后,王枢终于作出了决定,退兵
他此次南下本为攻金图鄜延,可徐卫在夏军进入延安之时就已经兵临城下。此时夏军若再攻金军,就是开罪宋金两国,攻宋又非其所愿,因此犹豫不决。马扩的出使,给了夏军一个台阶,王枢权衡再三,得,让你们去打吧,我们还是不淌这浑水了。
马扩于初十当天获释,王枢托他转告徐卫,我们退兵是看在川陕宣抚司两位徐宣抚的面上,还望你方不要忘记这一节。马扩应允,但没有马上离开,他得亲眼看到夏军离开才放心。
十一,各营夏军拔去军寨,收拾行装,开始北撤。马子充这才放下心头大石,准备启程回军。
“招抚相公。”营帐门口,负责把守的士卒向快步而来的李世辅行礼。此次夏军出兵,夏主李仁孝授王枢移讹二人为陕西正副招抚使,授李世辅延安招抚使,以充先锋。
李世辅点点头,掀起帐帘进入,见马扩已经收拾好行装,正准备外出,遂道:“世辅奉命前来相送。”
马扩面露笑容道:“有劳。”但转念想起对方意欲归国一事,不由得有些作难。现在夏军肯退,这对眼前的局势乃至宋夏关系都有好处。但若在此时,李世辅背夏而归,显然会给宋夏关系蒙上阴影。
思之再三,他问道:“李招抚,今夏军已撤,你有何打算?”
李世辅毫不掩饰自己的急迫之心,朗声道:“自当率部归国,效力于徐宣抚麾下,光复全陕,以雪深仇”
马扩面露难色,他知道李世辅确实不容易,但总得顾大局才是啊。但人因为谋归故国,举家被害,千难万难才走到今天,你现在让人还回西夏,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当下默然,命随从带了行装,出帐牵了马匹,准备启程。李世辅一直相随左右,送到营门之外。趁上马之前,马子充终于横下心,劝道:“公持忠义之心,思念回归,马某能够理解。只是眼下局势如此,若你背夏,恐于大局有妨,还望忍辱含垢,再周旋时日,待日后再作计较,如何?”
李世辅闻听此言,不由得五内俱焚我虽是党项人,但我们家由唐至五代,再至本朝,都作苏尾九族都巡检使,二百年世袭禄秩,累受国家之大恩,哪里才是我的故乡?哪个才是我的故国?为了回归,我满门被害以二十六骑投奔党项本家,经历千辛万苦,才有了今天的机会
现在,徐宣抚起虎狼之师收复陕西,正是我尽忠国家,报血海深仇之时,你还让我回西夏去这怎么可能
罢罢罢你马扩终究只是个使者,我跟你说不着等将来见了虎帅,自有定论
当下,李世辅满腔愤恨,不便发作,只抱拳一礼,沉声道:“马参议一路好走,世辅就不远送了。”语毕,转身就走。
马扩见如此情况,心中暗叹,恐怕对方不会听我劝告,很快就会有所行动。罢,还是快走别到时让人家以为是我跟李世辅串通,拉他反水一念至此,再不迟疑,率了随从打马狂奔而去
再说这头李世辅回到了帐内,心绪难平。暗思若从马扩之言再回西夏,则永日无回归之机,何日报得大仇?几时才报得国恩?遂下定决心,便召部将崔皋入帐。
崔皋本是汉人,从青面夜叉于夏境作乱多时,李世辅平定叛乱,崔皋服其骁勇,追随帐下听用,世辅待之甚厚。
那崔皋进帐,抱拳道:“招抚相公有何吩咐?”
李世辅也不相瞒,直言道:“今陕西徐宣抚尽起大军收复故土,正是我报效之时我欲引部归国,你可愿相随?”
崔皋闻言,一时沉默,思索片刻之后,答道:“相公既然不忘故国,持忠义而归,末将本是汉人,如何不去?”
“如此最好到徐宣抚麾下,自为你讨要禄秩官爵”李世辅许诺道。
崔皋谢过,又听招抚相公言:“此去,只带平青面夜叉时旧部,余众一概不夺,你去好生安排。”崔皋领命而去。
当下,他也收拾行装,不动声色,随夏军主力北撤。党项诸军此来,本为夺取鄜延,将士们满以为会和从前一样,进入宋境大肆掠夺一番,整个盆满钵满。哪知一入延安,不过逗留时日,一无所得之后,便卷旗而回。所以上下都索然无味,耷拉着脑袋回国。
第二日,已离了延安境,行至白于山口。李世辅主动殿后,让主力先过,王枢移讹皆不疑有他,自引军过山口进入夏境。
李世辅逃亡西夏时,止二十六骑亲信,后平定“青面夜叉”之乱,俘其部众。那匪首有一支亲军,人披铁甲,乘河曲良马,士卒皆善使长枪砍刀,精于弓弩。夏军几次征讨,都以失败告终,便是“铁鹞子”也在他手里吃了大亏。夏主李仁孝在李世辅出兵之前就告诫他,说“此贼未易轻图,国中无有制之者”,可见其战力之强悍。
这次夏军南下,李世辅所统之军,除夏主拨给的部队以外,他还带着这支精锐骑兵。人数并不多,只一千二百余骑。崔皋等人早已奉了李世辅将令,命令各级统兵之官暗中准备,要随李招抚投宋。这些人,本来是反抗西夏的“叛贼”,被李世辅击败后,又追随于他,对投宋自然没有什么障碍,只等军令一下。
“招抚相公,大军已过山口,我等可以举事。”崔皋打马至李世辅跟前,小声说道。
李世辅手搭凉棚眺望,见夏军主力渐渐没于白于山中,遂断然下令:“走”语毕,调转马头,以刀拍马狂奔
那千余悍卒发出尖锐的啸叫,纷纷追随其后。一时间,尘土大起,马蹄南去
殿后部队的异常举动很快被夏军察觉,被迅速报到王枢跟前。王枢与移讹都大惊失色前者判定,世辅此去,必为投宋移讹大怒,起精锐“铁鹞子”三千,与王枢一道疾追上去
却说李世辅归心似箭,纵马狂奔千余铁骑卷起烟尘,滚滚向南。想到不日就将重回故土,见到西军领袖徐卫,并效力麾下,攻金报仇,李世辅不禁心驰神往
只是他身后那一千二百余悍卒就没想这么多,李招抚打败了我们,咱现在自然追随他,以后谁给饭吃,谁给饷银,咱就替谁卖命,就这么简单
奔行一阵,已去数十里,李世辅正激动之时,背后士卒大呼:“追兵来追兵来”
李世辅一惊,回头望去,果见烟尘未落之处,一彪骑兵风驰而来他心知这必是王枢起“铁鹞子”来追,倒也不惧,环顾四周,只见前方驿道拐弯之处,地形抬高,有俯瞰之势,便命部队全部布于坡上,他本人手执双刀,横刀立马静待。
不一阵,铁蹄震动,追兵赶到。移讹见李世辅据着有利地形等候,倒也不敢贸然进攻,喝止部队之后,暂作观望。
“王枢密,李世辅居高临下,有俯冲之势,急切难图”移讹是个行家,一眼看出端倪。
王枢脸色晦暗,沉思片刻,便道:“你们别动,我单骑去会他。”不想这文官,却也有如此胆色。
“枢密,李世辅反水投宋,你要当心加害。”移讹阻止道。
王枢摇摇头:“李世辅是党项人,大夏又于他有恩,他如何加害?”遂不听劝阻,单骑而前。
至坡下,李世辅身旁崔皋取铁弩张弦欲射,被他制止。
王枢面对坡上林立的骑兵,面色不改,放声唤道:“世辅你势穷来投,我主怜你,先是拨兵于你立功,如今又借兵让你复仇,你怎能转面无恩,背弃南投?你此种行径,怎配忠义二字?”
李世辅听罢,也是面皮都不动一下,朗声回道:“王枢密昔年我背负血海深仇来投,夏主仁德,收留国中,世辅怎敢相忘?”
“既不忘旧恩,为何反水?”王枢厉声喝道。
“我有一言,枢密静听。夏主于我有收留之恩,然我率兵平乱,已然报过了。我家累代深受国恩,人生天地间,当以忠义为安身立命之本,如何不思报效?今西军举兵复陕,正是我雪耻报国之时本欲与枢密相公作别,但恐横生枝节,因此不告请枢密相公回报夏王,言李世辅去也”
王枢听罢,知他归国之心坚如铁石,难以撼动,遂道:“人各有志,强求不得,你本是宋臣,既要归宋,我不拦你但需留下兵马”
李世辅见他这么说,也不回答,纵声问道:“诸军听好你等有愿归夏者,可驰下坡去我绝不在背后放暗箭”
那千余士卒无一人应声者,李世辅连问三遍,都无人肯去。李世辅这才道:“枢密可看清?”
王枢无言以对,放他走吧,心有不甘;与他厮杀吧,李世辅长于用兵,惯于沙场,他麾下这支骑兵又是悍不畏死之徒,这却怎生是好?
思前想后,不觉恼怒我这回怎如此背时?哪一桩哪一件都是进退两难
此时,移讹打马过来,沉声道:“王枢密,休与他废话他便是据着地利,我也要与之血战,怎肯放他归宋?”
王枢摇摇头:“李世辅非易与之辈,罢了,放他去吧。”
“这……”移讹愕然。
“徐卫极力修好与我朝关系,李世辅这事,等战毕他自然要给我们一个交待”王构说罢,即冲坡上喊道“世辅好自为之”
移讹朝坡上盯一眼,无可奈何,随王枢一道北还。李世辅待他走完,才引军南驰。不到半日,过平戎,越招安驿,金军守卒无人敢拦。行至延安府城东北方时,遇金军游骑百余,李世辅挥双刀疾驰击之,金军不能挡,大败而逃。
九月十三,延长县。
马扩出使归来,具言夏军已退,将帅欣喜不已,西军终于没有了顾忌。徐卫派人至甘泉命令泾原军,约定九月十五同攻延安马子充又报告有李世辅之事,徐卫闻听其遭遇,也不禁为之惋惜和感动,但大战在即,也就没把这事往心里去。
这段时间,受益于丹州道路的畅通,非但军粮得以接济,重型装备也陆续运抵。如此一来,金军想凭借营驿阻延宋军攻势的打算,恐怕就要落空了。
这一日,各军部队都在积极准备,身在延长城中的徐卫也没有闲着,他正和将帅们制定详细的战术。
“先不管其他,各色砲车推上去给他一阵猛轰他那营垒再坚固,又怎敌得过石弹?砲击之后,步军压上,弓弩在后延伸,一举攻破他的大营”张宪颇有些手舞足蹈的架势。这些日子,把将士们憋得够呛。本来气吞万里如虎来着,哪里横里杀出个党项人,白白搅了一场
“用石弹作甚?金军营垒坚固,又背靠城池,石弹难以迅速击溃其士气。莫若用震天雷,只轰他一个时辰,敌营自乱”杨彦驳斥道。
张宪一听,笑道:“大帅说得倒是容易,一颗震天雷,抵百颗石弹不止,轰一个时辰,那得砸出去多少钱?”
“打仗不花钱,有这样的好事?你用石弹轰,旷日持久,敌军再一反制,徒增伤亡,不如用震天雷来得爽利”
“新造‘威远砲’已不需众多士卒拉梢,且射程更远,载弹更大,金军恐怕也难以反制似金军这种营垒,只需轰他半日,要么就退进城去,要么就出来迎战,只有两条路可走”
威远砲,乃西军新式抛石机,因产于设在巩州的陕西都作院辖下威远寨而得名。
“拔了城外营寨,还得面临扣城,宜速决,还是用火弹吧。金军退进城里的可能性很小,毕竟那么多部队,一旦进城就几乎完全陷于被动,韩常应该不会么干。”吴玠说道,语毕看向徐卫,见宣抚相公并无异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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