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章早渡黄河
第五百四十章早渡黄河
徐卫笑笑,随即对女儿道:“见过你兄长。”
徐嫣已七岁,小姑娘眉眼像极了母亲,穿一件水绿窄袖,外头罩一领雪白的狐皮袄,映照得那张红扑扑的脸蛋分外娇气,一双汪汪眸子灵气十足,着实是个小美人儿。听父亲吩咐,即规规矩矩地把双手置于腹前,一曲膝,对堂兄道:“哥哥万福。”
徐成说起来年纪比徐卫还大两岁半,但这lun理辈分却马虎不得,也拱手还礼道:“妹妹。”
徐卫一直面带笑容地看着女儿,待他兄妹二人见了礼,即道:“去吧,到你母亲跟前陪着。”张九月怀胎已有七月,行动不便,有女儿陪在她跟前,也可解解闷。
徐嫣听罢,给父亲施了个礼,便连跑带跳地走开了。徐成望着堂妹的背影,笑道:“九叔,侄儿怎么觉得才一转眼,妹妹就从个婴孩长这般大了?”
徐卫闻言笑道:“这有什么稀奇?我还觉得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个泼皮,让你爹娘操足了心。如今不也是……咦,先还没注意,这一身大红官袍穿得可是威风得紧”
徐成一拱手,正色道:“若非九叔提携,侄儿哪有今日?在杭州,天子亲自赐见,问臣家事,后特授观察使,嘱咐臣好生在叔父手下听用。”
徐卫一挥手:“谈不上提携,你的功劳摆在那里,赴行在献俘舍你其谁?对了,你父病情如何?”
提起这个,徐成脸上蒙了一层晦暗:“入了冬,就不太好,总说浑身都疼。医官让他静养,但叔父知道我爹的脾气,总爱动怒,唉……”
紫金虎似乎也觉得难过,叹道:“大哥征战一生,战创无数,临老了,难免如此。你们兄弟要多替他分担才是。”
“是,这半年来,帅司的事父帅已经力不从心,王副帅和兄长都分担了一些。但父帅遇大事还是坚持亲力亲为,侄儿劝他多歇息,却招他骂,没奈何……”徐成苦笑道。
徐卫一时不语,从自己上去泾原看望到现在,过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哥的病情不见好转,反而越发沉重。看样子,自己不得不想远一些了。一念至此,对徐成道:“你随我来。”
叔侄两个离了园子,到徐卫的书房坐定,紫金虎开口道:“你父年事已高,如今又有疾,泾原一路的事务,他恐怕力有不逮。你回去以后,就说九叔说的,让他考虑退下来,卸了担子,也好安心养病。”
听到这话,徐成却不感到意外,点头道:“不敢相瞒叔父,侄儿来时,父帅曾吩咐,让侄儿转告,父帅也考虑到自己年事高了,精力不济,且有疾,也想着退下来过两年清闲的日子。只是……”
见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徐卫道:“直说。”
“只是,父帅担心他一旦卸任,泾原那些骄兵悍将以及诸羌部落不好弹压,且党项人时刻在北,万一得知父帅卸任,恐引发不测。”徐成道。
徐卫知道,侄儿这番话,倒不全是假。从大伯徐茂算起,徐家把持泾原一路的兵权已有数十年之久,大哥在泾原军中,以及边境诸夷里威望甚高。一旦他不在台上,或者说,不在了,肯定会有一些影响。但是,远远不到他所“担心”的程度。
要晓得,泾原一路不是孤立存在。就算有一天大哥不在了,不管是骄兵悍将还是边陲诸夷,试问谁有那个胆子敢借此兴风作浪?他们又有什么理由要兴风作浪?徐家虽然握兵柄数十年,但说到底,泾原帅司的军队,该不是徐家私人武装?
不过,话又说回来。倘若大哥交出帅印,谁来接任,这倒是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如果说上报宣抚处置司,从外地调一个人去,显然镇不住局面。而且,泾原一路仍是陕西诸路中兵力最强的一路,如今西军图谋复陕,泾原路不能折腾。
因此,下一任泾原帅,必须从泾原本路的官员中产生。大哥的用意,再明显不过,希望他的长子徐严继任。
但这不可能,西军虽然有父死子替,兄终弟及的传统。但那多半是指军队里的中下级军官。在经略安抚使这一级,朝廷一直很慎重,哪怕就是想让逝者的子弟接任,也没有直接顶上去搞世袭的,必须在各处历练多年,方能授职。比如大哥自己,在大伯去世后,他只是个统制,多年来积功升迁,到进京勤王之时,也还只是泾原副帅而已。现在,他想让徐严接帅位,怎么可能?
就算我办得到,也绝不这么干,徐严是什么人?奸猾之徒如果他只是“奸猾”也就算了,最让人不放心的就是这厮不知轻重,自以为是,把他老爹的“跋扈”学了个干净,却又没有他老子的手段和本事。这样的人要是推上去,迟早得出事。
倒是眼前这家伙,打仗不用说,性格也比较稳重,遇事不慌,临危不惧,是个不错的人选。但可惜了,在泾原军中,资历和威望都不够,又尤其是他大哥压在上头。不过,若是培养历练一番,也不无可能。
“你父的意思,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他,这事很难办。”徐卫沉声道。比起上次在徐原面前的表态,这一回紫金虎显得更直接一些。
“是,侄儿回去以后,如实转告父帅。”徐成道。
停了一阵,徐卫看着他,突然问道:“徐成,倘若有一天,你父不在帅位上,你又当如何?”
徐成显然考虑过这个问题,因此不假思索道:“无论谁继任,侄儿定当听从节制。”
徐卫轻笑一声,点头道:“道理是没错,但你也应该知道,你父一心想推你兄上台。”徐严徐成两兄弟不睦,这一点紫金虎是知道的。如果徐严执掌泾原帅印,那徐成基本上在泾原一路也就没什么大的作为了。
徐成默然无语,他当然清楚父帅的心思,他也知道一旦兄长登上帅位,自己在泾原也就是混日子了。但有什么办法?首先,父母双亲都偏爱“懂事听话”的大哥,其次,大哥和自己不同,他从受荫补作官开始,就一直在帅司行走,泾原大小将佐都对他恭敬有加,他的影响力不是自己可以比拟的。作为不受待见的次子,自己在泾原几乎看不到希望。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自己宁愿留在九叔麾下,也不愿回泾原的原因。
看他不说话,徐卫沉声道:“当初,你在九叔这里已经作到统制,但叔父还是执意让你回泾原去,知道为什么吗?”
徐成抬起头来,有些茫然,但似乎又从叔父的话里听出来一丝希望,因此嗫嚅着:“这,这想是,叔父有所考虑。”
徐卫脸上闪过一抹怪异的笑容:“你还真说对了,叔父确有考虑在。”
徐成神色一变,拱手道:“请叔父明示。”
“从你祖父算起,徐家在泾原已经两代人,几十年,这在陕西诸路里虽然不少见,但没有一家时间比你家长。现在战乱频繁,没有谁有那闲工夫来彻底整顿西军,因此维持稳定便是首要之务。之前你父开罪上司和朝廷的事,你也知道,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原因就在于此。你父若卸任,泾原还是离不开你家,你父亲和一些泾原将佐或许都想让你大哥上台,但叔父不这么想。”徐卫直接挑明了。
徐成显得有些局促,如果还听不明白九叔的意思,那简直就是蠢货了。可问题是,这事他从来没有想过,现在突然降临到头上,让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好大一阵后,他才道:“这事,父帅怕是不会答应。”
“他不答应不要紧。”徐卫笑道。“这事也不是他说了算。”
徐成无言以对,徐卫见状,站起身来:“好好想想九叔今天说的话,自己也应该省事一些,别总像个梦虫一样。”
建武二年岁末,徐卫在徐成回渭州之后,就作了一个动作。他得到川陕宣抚处置司的授权,擢升泾原副帅王禀为“承宣使”,承宣使从前叫“节度观察留后”,也就是预备节度使。这一段时间,王禀没有什么战功,在泾原副帅的位置上,也没有什么突出的功绩。为什么要升他?这就是要让徐原知道,他想搞“世袭”这一点,上头不会同意。
徐原一收到消息,又急又恼,大骂堂弟不仁不义,六亲不认。可他也只能骂一骂,他虽然是泾原大帅,在泾原一路里他就是霸王。可泾原到底只是陕西治下一路,这种重大的人事变动,他无法左右。
但骂归骂,徐原深知自己已经六十好几,这个帅位坐不了多久,必须赶紧给儿子铺条路出来。他也知道,尽管徐九是家族里最小的弟弟,可人家现在是陕西最高军事长官,陕西的事务连徐处仁都要听他的意见,只要他肯帮忙,没有什么不可能。
有鉴于此,徐大放低身架,亲自给堂弟写报告。倒不提谁继任一事,反而主动提出,上司重开榷场互市,这是利国利军的大业,泾原从前就是旧榷场,请上司也考虑重开。
诚如胡茂昌所言,徐原在边境走私中渔利不少,所以他才有钱四处采购军粮。现在他主动请求重开泾原的榷场,也就是说他愿意把这一部分利益牺牲掉,来换取堂弟对儿子的支持。
而且,徐原考虑到直接“世袭”难度太大,几乎没有可能,因此退而求其次,希望上头能任命徐严为“经略安抚副使兼兵马副总管”,给王禀作个副手也行。以徐家在泾原的势力和影响,过几年扶正不是难事。
对堂兄释出的这个“善意”,徐卫没有回应,而是一反惯例,“莫名其妙”地授徐原次子徐成以“制置司干办公事”这一差遣。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徐成的身份,便从泾原军官,变成了制置司下派的官员。
结果,徐大一看堂弟这一手,恍然大悟。老九是想让徐成将来接泾原的帅位
一直到建武三年年初,徐原都没有消息,泾原陷入了沉默。徐卫也无暇顾及他,因为他正为收复全陕而努力准备着。
潜入河东的人传回了消息,河东主要的义军有这么几支。一是太行山的义军,他们基本上都是当年邵家兄弟的旧部。昔年,徐卫招讨河东时,邵兴邵翼两兄弟的义军兵力最强,邵翼更是亲率数千健儿,参加了徐卫指挥的平阳保卫战,防守外围的羊马墙。徐卫撤出河东后,邵家义军遭到沉重打击,邵家两兄弟接连阵亡,不得不放弃城池,转入太行山坚持抗金。
二是活动在隆德府和泽州一带的“红巾军”,士卒以红巾为标志,其首领据信是当年平阳城沦陷后,从城中逃出来的军官。因为这支义军打的是“徐”字旗,且作战尤其勇猛,李植几次进剿,没有一次不是大败而回的。就连金军,也吃过这支义军的亏,当初粘罕因为国内出现了不利于他的迹象,匆忙从陕西回国,走在河东半道上,就遭到这支义军的袭击。
另外,更能证明这支红巾军有虎儿军“血统”的证据是,除了其军法训练,颇多官军章法之外,他们和其他义军也有很大的不同之处。义军嘛,一般也类似后世的游击队,打得赢就打,打不赢就跑。红巾军每次军事行动之前,都要经过周密的谋划和布置,其口号就是“不胜即死”,听着耳熟没?
这两支义军具体兵力不清楚,但都号称十万以上,挤干水分,几万人应该还是有的。除了他们以外,其他各处义军大大小小还有十几处。这所有的义军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以紫金虎部属自居。徐卫当初兼任河东义军总管,对义军扶持很大,甚至还集训过义军将领,因此河东义军对他感恩戴德,甚至以“父”呼之。
“来了几个?”徐卫打马行于秦州街市上,一边向身旁的张庆问道。
“来了两个人,都自称杨进部下,急欲面见相公。”张庆回答道。
听到“杨进”这两个字,徐卫面上不禁一暗,遂催马快行。不多时,至制置司衙署,直入二堂,到制置使的办公堂里时,已有两人等候。
徐卫刚进去,张庆那一声“制置相公到”方出口,那两人快步上前,纳头就拜,话未出口,已大哭起来
徐卫一怔,见那两人伏地痛哭,说道:“知道你们不易,且起来说话。”
张庆亦上前搀扶,那二人这才起身,一个叫着郑普,一个叫黄守,都是三四十岁的壮汉,此时却哭得泪流满面。
徐卫坐下之后,立马问道:“你二人果真是杨进旧部?”
“招讨相公容禀,我二人昔年俱为杨守御部将,当时,卑职为指挥使,黄守为都头。”郑普泣答道。当年徐卫官拜“河东招讨副使”,正使是李纲,因此郑普仍以“招讨相公”称呼。
徐卫一时默然。自他建军开始,立下一条规矩,冲锋在前,撤退在后,决不放弃自己的兄弟。历年以来,他也一直是这么作的,但如果说有例外的话,那就是杨进。
杨进,绰号“没角牛”,最初是在夏津县一处堵坊勾当。因为马泰的原因,徐卫杨彦等人和他狠狠干了一架,结下仇怨。后来,紫金虎在东京招兵,杨进带了一支人马来投,两人摒弃旧仇,杨进自此成为徐卫麾下战将。
平阳之役后,徐卫急欲与折家军回师陕西,参加“定戎之战”,遂留杨进守平阳,充任平阳守御使。定戎之役,西军大捷,但不料后来局势陡变,粘罕亲率大军来复仇。从此,杨进所部成了悬于河东的孤师后来,徐卫多方打听,知道平阳沦陷,守军全部阵亡……
“平阳如何失陷,杨进又是如何身死,你们细说。”张庆催促道。
那黄守抹了眼泪,叹道:“自招讨相公回师关中之后,杨守御坚守城池,金韩两军无论是强攻还是诱降,杨守御皆不为所动,率领守军百姓据城抗战。因平阳两壕三墙,城池坚固,金军韩军强攻数月不能下,然此时,城中缺粮,我军杀牛马为食,粮尽,以粗糠麦麸裹腹,最后甚至以沙土树皮充饥。无论再艰难,杨守御都告诫我等,‘招讨相公以平阳托付,虽互食骨血,战至最后,亦当坚持’。又说,招讨相公早早晚晚必然打回来。”
说到这里,郑黄二将不免再度落泪。徐卫也是面有悲戚之色,俯首不言。
“坚守六月之后,实在无以为继,有人提议开城投降,杨守御当场手杀此人。后金军攻破羊马墙,撞破城门,入城之后,四处屠杀。当时,我二人都混在人群之中,得以幸免。但杨守御带伤力战,誓死不降,他殉难时,已被十数创,卧于街角,当金军上前,他仍大骂不止,说虎捷军只有断头之将,没有投降之徒……”
“我等逃出城后,流落江湖,联络旧人,重新打出旗号,召集河东豪杰,转战各地,始有今日之红巾。多年来,我等无不翘首以盼,希望有朝一日,招讨相公能重回河东今河东忠义数十万,皆以相公旧部自居,愿相公早渡黄河恢复旧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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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一章徐大病危
第五百四十一章徐大病危
紫金虎好生抚慰旧部,让他们回河东去联络各地的义军,等候陕西制置司的命令。
在徐处仁徐卫积极准备收复全陕的同时,襄汉地区已经鏖战数月。汉名完颜宗弼的兀术派遣偏师攻随州,自驱赶主力强攻襄阳。然数月以来,宋金两军无日不战,杀得难分难解。在随州城,金军架起多达**百座的砲车日夜轰击城池,荆湖宣抚司,神武后军的主要将领张仲雄一直坚持在一线指挥,激战之时,不幸被砲石所伤,副都统岳飞毅然担起指挥之责。
岳鹏举之坚忍冠绝全军,张仲雄负伤以后,他接过了指挥权,无论激战之时,还是间歇之际,他都保持在第一线指挥。寒冬腊月,守在城头的士兵苦不堪言,岳飞曾于城头通夜巡视,困乏之际,便坐于箭捆之上稍事歇息,起身时,铠甲上结的冰崩裂,铿然作响。将士们见他尚且如此,谁敢叫苦?
强攻数月不下,使得金军士气降到了谷底。将士懈怠,攻击的力度一天不如一天,金军的将领甚至抬了胡床到城前,坐在床上指挥。
在襄阳,尽管有兀术亲自指挥,十万大军将城池围定猛攻。然张伯奋和韩世忠等将依托高墙壁垒,与敌针锋相对。打到建武三年正月,兀术是骑虎难下,便是当初攻东京,也没有这般艰难
正月上旬,江西宣抚大使折彦质亲提大军,从江州出发,经鄂州渡江西进,船至江心时,折彦质告诫折家子弟,“此行,不破金贼,不涉此江”中旬,折家军兵抵郢州,折仲古本打算依照上次折可求的进兵路线,分兵去救随州,自率主力沿汉水北上直扑襄阳。
但兀术在战前经过充分的准备,他料定江南西路的宋军必然来救襄汉,因此在襄阳南面的伏龙山和鹿门山之间扎下多处大寨,阻止折家军沿汉水北上。固襄阳关乎整个南方的安危,折仲古硬着头皮也要上。
他先派出折家兄弟中的折彦文,折彦适二人引一万兵力往攻伏龙山的金军。彦文彦适都是折家子弟中的佼校者,奈何兀术在此经营得法,营寨扎得坚如铁石,折家军猛攻不能凑效,反被击退。再整军攻鹿门山,亦无法打破。
两次出兵受挫,折仲古在何灌建议下,决定集中全力先解决随州的问题。二月初,他以骁勇无比的折彦野作为先锋,救援随州。折彦质引四千军北上,在郢州东北的平拔镇击败金军阻击部队,杀八百余人,又在随州正南面的光化镇击溃数倍之敌,杀汉军千夫长一人,围攻随州的金军震动,主将蒲卢浑率提女真本军数千驰抵光化镇,与折彦野展战激战。哪知仍旧逃难不了失败的命运,折家小将有万夫莫挡之勇,其马军更是如虎似狼,与金骑对阵丝毫不落下风,混战之中,蒲卢浑的头盔被打飞,战马被刺死,仓皇退回随州。
哪知祸事还不止于此,岳飞在城上观察到金军分兵南下,就判断是援兵到了。趁蒲卢浑引军南下阻击之际,派其子岳云,部将王贵,趁夜摸营。当时金军已经疲倦不堪,全军松懈,王贵岳云虽只千把人,却把金军大营搅得一团糟,杀敌四百余,从容回城。
二月中旬,折家军主力四万进入随州,蒲卢浑上次就在和州跟折可求交过手,企图夺取过长江的渡口,他深畏折家的骁勇,自忖难以抵挡,引军后撤,退入唐州,并火速向襄阳的兀术报告。
兀术闻听此讯,倒也不慌,随州和襄阳之间,隔着大洪山,就算宋军在随州取得优势,但想救襄阳,就必须拿下唐州,经此迂回至襄阳之北,金军背后。他严令蒲卢浑,你避开折家军撤退,已是大罪,如果再失唐州,定斩不饶
蒲卢浑深知兀术说得出,作得到,当折家军果然来攻唐州时,他豁出命去,指挥部队迎战,这一次总算是挡住了宋军,致使襄汉战区陷入胶着状态。
建武三年,二月,渭州。
因为患病的缘故,泾原大帅已经多时不能至帅司理事,一般事务不得不假副帅王禀之手,但干系重大之事,都是都统制徐严一手裁夺,王禀很难介入其中。因为这个,王正臣多次向徐卫告状,指责徐原“跋扈”,“擅权”。
刚开了春,气候暖和一些,徐原的病情也稍有好转。在卧房之内,这位掌兵权数十年的老将躺在床上,拥着厚厚的被子,裹着严严实实,只露出半个脑袋,时不时地传出一阵咳嗽声。其实对他的病,医官也说不出个具体的情况来,上阵一生的战将,受创无数,临老了,都是这个样子。
他的发妻,徐吴氏陪坐在床沿上,满面的忧色。徐原这个人,哪怕有种种不是,但有一点是很值得称道的。宋代的武臣,受限于个人休养和文化素质,普遍都有些恶习,最突出的,就是贪财和好色两样。
但徐大虽然也喜欢黄白之物,但对于“色”字均一直不沾。从头到尾,只有徐吴氏一个妻室,从不纳妾,也不狎ji。如果说徐吴氏是系出名门也还罢了,可这位二品命妇,纯粹就是出身农家的“良家女”,大字不识一个。与徐大几十年风风雨雨走过来,实在不易。
徐吴氏忧什么?一是忧丈夫的病情,几十年的夫妻,相濡以沫,看着丈夫一病不起,自然是心急如焚。二是忧儿子,他夫妻两个都偏爱长子徐严。尽管徐成也是他们的骨肉,而且他们也希望次子能有个好前程,为此不惜去求堂弟徐卫,托他的关系让徐成荫补作官。但到了最后的关头,仍旧希望徐严将来能接他老子的班。
可这事到眼下,都还看不到眉目,徐吴氏如何不忧?
“官人,你说老九是什么意思?胳膊怎么朝外拐?那个王正臣如何能作泾原帅?”思前想后,徐吴氏终究没忍住,开口问道。
徐原听到这话就头痛,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甚么?在私,老九是我堂弟,可在公,他是制置使。”
“他就是天王老子又怎地?且不说当年官人勤王之时援他一回,单说他到陕西以后,官人你帮了他多少?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翻脸不认?你家这些兄弟啊……”徐吴氏拉长着脸说道。
“你休聒噪”徐原一阵咳,“我这不还没死吗?你急个甚”
徐吴氏站起身来:“我能不急吗?老九把王禀升个‘承宣使’,都说他这是想让姓王的接你的帅位。我们徐家在泾原多少年了?从公公开始,为国征战数十载,叔叔连命搭上了,就换不来一个‘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她到底没读书过,也不识字,说话很不讲究,丈夫还没死呢,就整出“父死子替”了。
徐原本来就为这事烦心,听她这么一闹,更加火大,把被子一掀,吼道:“你这婆姨好不晓事”
徐吴氏怕他着凉,慌忙替把把被子捂上,却心有不甘道:“好好好,我不说到时候这兵权落在姓王的……”
话没说完,徐原突然一阵撕心裂肺地咳嗽,爬将起来,将上半身探出床去,咳出一团团的浓痰来。徐吴氏心疼得紧,忙替丈夫抚着背。徐原咳了好大一阵,直涨得满脸通红,眼窜血丝,徐吴氏一看不对头,大惊道:“官人,可要唤医官?”
徐大说不出话来,只顾拿拳头往床沿上砸,咚咚作响徐吴氏见势不好,大声唤道:“来人去唤大郎来”
徐原此时从喉头挤出两个字:“徐成……”
“把二郎也唤来”徐吴氏疾声道。
当徐严徐成两兄弟先后赶回家时,徐原稍稍平复了些,面对着两个儿子,他本该有很多事情要交待,可最后,他却只说了四个字,兄友弟恭。
秦州,陕西制置司。
徐卫刚刚接见了西夏国主李乾顺的特使王枢,王枢是个汉人,祖籍就在秦州。他此次是奉夏主之命,专程出使陕西,拜会徐卫和徐处仁,主要是请求扩大榷场贸易,在泾原路辖下的镇戎军再开互市。这是自宋夏边境战争以来,首次有西夏使臣进入宋境,虽然对方单纯是为了经济,而不涉及政治军事,但这却标志着宋夏之间,重新恢复了往来。
送别王枢去绵州之后,徐卫正与刘子羽马扩等人制置司二堂里商议有关结好党项的事宜。忽闻佐官来报,说是有泾原帅司的武官紧急求见制置相公。
“这么急,难道是泾原出了什么变故?”刘子羽疑惑道。
徐卫脸上阴晴不定,此前,大哥一直力求徐严继任帅守,好几个月没有消息,现在突然派人来,难道……
“快,唤他进来”徐卫喝道。
不多时,一武官匆匆入内,望定徐卫便拜。后者心急,疾声问道:“何事?”
“禀制置相公,前日,经略相公病情加重,一度昏厥,醒来后,口齿不清,难以言语。卑职奉命,前来制置司报告”那武臣说道。
一语即出,满堂皆惊徐原病危这……
徐卫心头哐当一声,上次我见他时,还不怎么严重,只是卧床休息而已,怎么突然就病危了?当下,便细问原由,那武官如实回答。问清之后,徐卫命对方退下,默然无语。
“相公,徐经略病危,制置司得早作准备才是。”吴玠从旁提醒道。
徐原掌泾原兵权多年,声威暴于宋夏,他一旦不在了,泾原的帅位绝不能空着,泾原那些骄兵悍将,不可一日无主。
徐卫沉思一阵后,当即说道:“派人去绵州,将此事报告宣抚相公。本帅即刻启程往渭州探视。”说罢,竟起身欲往。
马扩慌忙拦住,问道:“相公就这么去?”
“要不然?”徐卫疑惑不解。
“相公最好还是带上卫队。”马扩沉声道。这种时候很微秒,泾原一直是个针插不进,水泼不入的地方,徐原又病危,万一有个什么差池,小心总是好。
徐卫闻言摇了摇头,吩咐几人各司其职以后,匆匆出衙门而去。也来不及准备什么,只引了几个亲兵,纵马就往渭州狂奔。次日,抵达渭州城,直投徐府而去。
“大帅当心。”将到徐府时,亲兵突然叫了一声。
徐卫抬头看去,只见徐府站外,戒严森严。披甲执枪的士兵从府门一直站到街上来,他的侄子徐严身着便装,腰里悬着一口刀,正等在门口。原来,徐卫一进城,徐严就收到了消息,于是摆出了这么个场面。
徐卫眉头一皱,奔到府门之前下马,大步而上。徐严迎上来,抱了个拳,什么话也不说,神情复杂,目光不善。徐卫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问道:“你父病情如何?”
徐严不冷不热地回答道:“九叔还关心父帅病情?”
徐卫盯他一眼,喝道:“说的甚么屁话你父是我堂兄,我不关心谁关心?”
“父帅受气而疾发,情况不太好。”徐严话中有话,他这意思是说,徐卫给了徐原气受,所以才导致他病危。
徐卫懒得跟他废话,喝道:“闪开。”
徐严也不知哪根筋不对,竟挡着不让。紫金虎大怒,一鞭抽过去,正抽在他肩膀上,打得徐严身子一歪,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徐卫拔腿就往里走,他那几个亲兵察觉到情况不对头,都捉着刀柄紧随其后。哪知制置相公停住脚步,回头喝道:“你们都呆在外头,不用进来”
徐卫一进去,徐严就后悔了。他摆出这个场面,其实没别的意思,就是因为得知叔父不想让他继任大帅,心里有气,就跟孩童使性子一般搞了这么一出。但要知道,徐卫是什么人?陕西最高军事长官,你敢让士兵携带武器来摆在他面前示威,这事如果他不追究便罢,要较起真来,问你一个居心叵测,意图犯上的罪名,你就完蛋了。
想到这一点,赶紧跟了上去。他刚一走,街市上蹄声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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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一个时代的降临
第五百四十二章一个时代的降临
制置司干办公事,泾原帅司统制官徐成引十来骑风驰而至远远看到家门前的阵仗,他惊得不轻怎么把士兵扎在府门之前?虽说我们一家都是帅司军官,但这里却是私宅,部队该不是私人武装?
跳下马去,奔上台阶,徐成疾声问道:“你们这是作甚?”
“回统制官人,都统命我等在此,在此护卫……”一名队将回答道,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是干什么,反正都统有命,也违抗不得。
“护卫?”徐成眉头紧锁,这里需要护卫?护谁?又防谁?正疑惑时,便听一人道“制置相公刚刚进去,徐都统起先还挡着不让进,不知意欲何为?”
徐成脸都青了,他认得这人是叔父的亲兵直感一颗心沉了下去,徐成知道他大哥闯祸了天呐九叔是什么人?制置使啊你搞这么一出,是想说明什么?是炫耀兵威,还是居心不良?
一跺脚,切齿喝道:“赶紧撤了”语毕,拔腿就往家里跑。
另一头,徐卫在徐府仆人的引领下,直投堂兄卧房而去,徐严就跟在后头,眉毛胡子拧成一把,越想越懊恼,本想在九叔见到父帅之前上前赔个不是,可那话好像又不太说得出口。等到他下定决心时,徐卫却已经跨进了门槛。
他首先看到了守护在榻前的徐吴氏,匆忙行个礼,口中道:“见过嫂嫂。”
看到老九这张脸,徐吴氏气不打一处来,可到底顾忌在丈夫也在,她把气忍住了,也不还礼,只“嗯”了一声。徐卫关心着徐大的病情,也没注意。
徐原躺在床上,听到堂弟的声音,极力睁开眼睛,嘴唇动了好几次,却没说出一个字来。
“大哥。”紫金虎大步上前,坐在床沿上,看到了徐大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来。
喉头一阵蠕动,徐大似乎想说什么,最后却只是动了动露在被子外面的指头,示意妻子出去。徐吴氏盯了徐九一眼,终究还是把话说了出来:“老九啊,你哥哥待你不薄,他都这个模样了,你不要让他再受气。”
话刚说完,徐原的手就把床捶得咚咚作响,额头上憋得青筋直冒都这时候了,徐卫也跟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点点头:“我晓得。”
徐吴氏鼻子一酸,掉出两滴泪来,转身出了房门,只留他哥俩在屋中。
嫂子一走,徐卫稍微掀起被子,想把堂兄那支手放进去,不料,徐大反而一把抓住他的手,紧紧握着不肯松,眼睛瞪得老大。
徐卫拍了拍他铁耙一般的手,轻声道:“大哥,我都来了,有话咱们慢慢说,不急。”说罢,将他手放入被窝,又掩好被子。自己在屋中拖了把椅子,就坐在徐大跟前。屋中一时沉默,徐大是有话说不出口,徐卫是不知话从何起……
看到往日飞扬跋扈,威风凛凛的堂兄成了这般模样,脸上没一点血色,眼睛也变得浑浊,嘴唇已经成了灰色,脸颊整个凹了下去,紫金虎心里也不好受。思前想后,开口道:“兄长,你这病需要静养,生不得气,动不得怒。”
徐大此时心境平复了些,努力地动了动嘴唇,吐出几个字来:“你嫂……”
“大哥放心,都说长嫂如母,我作兄弟的,知道该怎么处。”徐卫点头道。
徐大微微颔首,示意堂弟说的,正是他所想的。前天才派人去秦州,老九今天就到,不用说,肯定是收到消息立马就往渭州赶,从这一点来说,九弟还是顾念兄弟情义的。想到这一点,他心中不禁又升起一丝希望。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亡,其鸣也哀。自己估计是没几天了,这个时候再求九弟一回,他能不能看到自己面上,拉徐严一把?
刚这么想着,徐严就畏畏缩缩地进来了,看了父亲和叔父一眼,缓步上前行个礼,硬着头皮道:“叔父,方才是侄儿的不是,但侄儿……”
徐卫生怕堂兄知道这事动气,一口截断:“行了没事我跟你父有话说,你先出去吧”
徐大何等人?一听儿子的话就察觉不对,在床上挣扎着好像想起来,徐卫按着他,回头对徐严道:“去吧去吧。”
徐严见状,只能折身返回,徐卫不住安抚徐大,才让他消停下来。
“老九……”徐大艰难地叫了一声。
“哎,大哥你说,我听着。”徐卫坐回椅子道。
徐大紧紧盯着他,可不知道他这病是不是中风,说话这么地困难,嘴唇颤抖老半天,才挤出一两个字:“我,死,后……”
“哥哥,咱们不说这话。”徐卫正色道。“有病咱就治,泾原大夫不行,咱在秦州找,不行,我派人去成都请。再不行,我上书行在,请天子派御医来。”
紫金虎这话不是矫情,尽管两兄弟在公事上有些冲突,倒说到底,还是一个祖父传下来的。徐大都到这地步了,徐九这时也只记得他的好。比如紫金山援手,比如当年替他守陕华……
这话让徐大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浑浊的眼睛里也有了一丝生气。可他终究还是念着儿子的前程,吃力道:“徐严……”
紫金虎沉默了,其实这个问题避也避不开,大哥一直想让徐严作泾原帅,但这事……
沉思良久,徐卫叹了口气,直言道:“哥哥,我知道你的心意。我也是当爹的人,作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儿女好?我晓得,你想让徐严将来接掌泾原的帅位。”
徐大使劲地点头。
“但是,大哥,恕兄弟直言,这事真,不成。”徐九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堂兄的反应。见他听到这话时,也并没有什么激烈的动作。这才放心继续道“先在绵州方面就通不过,我虽是个制置使,看起来好像握着陕西兵权,但这毕竟是涉及到帅守之位,只有徐宣抚才有权力定夺。你想想,他怎么可能容许泾原大帅直接世袭?再说了,西军中也没有这个先例朝廷的政策不须多说,你也清楚。”
徐大听到这里,直把眼睛望向上空,什么反应也没有。他知道,九弟此时此刻,把话说得这么明了,那也就意味着,这事没有半点可能了。
“大伯和大哥在泾原几十年,声威暴于西北,这泾原一路肯定还是离不开咱家。哥哥放心,对于嫂嫂和两个侄儿,弟一定尽力帮扶。虽然作不得经略安抚使,但我会尽力给徐严安排合适的位置,还是让他有个前程吧。”
徐大轻轻点了一下下巴,算是认可了堂弟的意思。
徐九双手撑着膝盖,盯着地皮想了片刻,又道:“至于徐成……哥哥,别怪兄弟多嘴,你这个二郎绝不比老大差,只是你和嫂嫂看不到他的长处。不信到我帅司去问问,就算是吴玠杨彦这样的人物,哪个不称赞他?作战勇猛,悍不畏死,而且临危不惧,遇事不慌,有大将之风。哥哥,现在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将来,倘若王禀执掌泾原帅印,我想把徐成擢升为经略安抚副使兼兵马副总管,你意下如何?”
说到这里,也不等堂兄表态,解释道:“我是这样想的,徐成是你的儿子,他作副帅不论是对你的旧部,还是边境诸夷,都有一定的威慑。再加上徐成本身的能力,将来会有所发展的。”
其实,当徐卫给徐成加了一个“制置司干办公事”的差遣时,徐大就料到堂弟有这种想法。当时他很矛盾,徐成也是自己亲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老九能这么安排,说明他还是顾念亲情的。只是,为什么徐严就不入不了他这个堂叔的法眼呢?
但现在想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以自己对这个堂弟的了解,他决定的事,就没有更改的可能。罢了,都是我的儿子,有一个能出头也好,老九已经算是帮了大忙了。
想到这里,又颤颤巍巍地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扭头看向了堂弟。徐九见状,一把握住,只听堂兄道:“那,费心……”
“好大哥放心,我会安排。”徐卫紧了紧对方的手,郑重地说道。随后,见左右无人,门也闭着,他起身上前,俯下去,在徐大耳边说道“哥哥,将来若有机会,我会培养徐成接王禀的位子,你放心吧。”
徐大闭上了眼睛,用力点了点头,忽又睁开,手指指向门口,徐卫不解其意,让我走还是怎地?遂问道:“大哥,作甚?”
“进,进……”徐大说道。
“让谁进?嫂嫂?”徐卫问道。
徐大摇头,让徐严徐成两兄弟进?徐大这才点头。
徐卫起身至门口,见徐吴氏和两个儿子都在外边等着,有意思的是,徐吴氏和徐严站在一处,徐成却离了一截。当下喊道:“徐严,徐成,你两个进来。”
徐严一怔,看了母亲一眼,随后快步上前,稍远一点的徐成却不假思索,匆匆而来。两兄弟入室之后,徐大手指椅子,让堂弟坐下。又指着两个儿子,口中吃力道:“跪,跪。”
两兄弟如言跪下,却向着父亲的病榻,徐大努力摇摇头,一直指着徐九。徐严徐成这才明白,父帅是让他们给九叔下跪。遂挪动膝盖,面朝徐卫。
“我,死后,你……”徐大说话实在吃力,以至于徐九心中不忍,劝道“哥哥,算了,我明白你的意思。”
徐大却摇头,十分坚持,继续道:“你兄弟,要,要以父事,堂叔。”短短一句话,他说了许久才说明白。
徐严徐成都应下,而后郑重其事地徐卫磕头。看着他们行完礼后,徐大才如释重负,长长舒出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徐九见状,便嘱咐堂兄好生休养,而后引两个侄儿出了房去。
徐吴氏随后进来,得到丈夫一句嘱咐,他死后,无论公事家事,都听老九发话。徐大这等是是把一切都托付给堂弟了。
在往渭州探望了堂兄,并接受其托付以后,徐卫回到秦州,遍访名医,甚至派人入蜀,往成都各地求访。当时,徐处仁也有些陈年旧疾,因为他身份显赫,杭州行在派了御医替他诊治,闻听此消息后,即请宣抚判官徐良带着御医赶赴渭州,替徐原治病。
然而,徐六和御医刚出川,未至凤翔,徐原即于建武三年三月十四去世,死前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因为他已经把一切托付给一个信任的人了。
徐原在泾原几十年,威望极高,他去世的消息一传开,营中的将领和士兵就蜂拥而至,哭拜于府外。境内的少数民族闻听消息,也为之哀悼,各部落首领,要么亲至,要么派遣子侄到渭州,祭拜这位“小帅”。
徐卫终究还是忘却了堂兄的不是,只记得他的好,一听其辞世的消息,也为之涕下。随后,与赶来的徐四、徐五、徐六,并其妻与子,同往渭州祭拜,主持后事。
身在绵州的徐处仁因疾不能亲往,派宣抚副使王庶代表宣抚处置司前往致哀,并就抚恤养后等事宜,与徐卫及徐原遗孀商量。
徐原统兵几十年,威震西北,且有勤王之功,徐处仁亲自上表行在,上报消息。把持大权的徐绍闻听侄子去世,可能因为自己也身患顽疾的原因,就不计较此前的种种了,得到皇帝许可以后,以诏书的形式下发陕西,高度评价徐原的功绩,隐去他“跋扈”“违节”等事,追赠少保,谥烈武,赐丧葬及抚恤等资二十万贯,授其长孙,也就是徐严的长子从九品的官阶,表示了朝廷的优容。
一般来说,大臣去世,都要由其子孙扶棺归葬故里。但因为徐家祖籍大名府如今沦为金人领土,无法魂归故里,朝廷明令,就近安葬于渭州。
英国公,开府仪同三司,上柱国,川陕宣抚处置使徐处仁亲自替徐原撰写“神道碑”,记述徐原一生的事迹。
建武三年三月下旬,陕西制置使徐卫和川陕宣抚副使王庶共同主持,葬徐原于渭州城南的铜城山下,参加葬礼的除亲属和宣抚制置两司高官外,尚有其旧部士卒,不期而至者,达千人之多,极尽哀荣。
正如同徐处仁在神道碑里称赞徐原那样,“功在朝廷,名在四夷”,尽管这位泾原大帅有些毛病,但也不能抹杀他的功绩。
徐原的去世,是西军的一大损失,因为他的辞世,标志着西军老一辈的将帅们完成了他们的历史使命,谢幕而去。尽管尚在人世的折可求、刘延庆、姚古等人都是西军元老级别的人物,但他们都已不在陕西,且并不统率西军,因此,以徐卫为代表的少壮派,完全掌握了西军的兵柄。
徐原一走,泾原帅位悬空,这是川陕两司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宣抚副使王庶、宣抚判官徐良、制置使徐卫,在处理完徐原的后事之后,都滞留渭州。为什么?一是要镇住地方,不能有任何“不稳定”的因素出现。二是尽快决定谁来继任。
这个却好办,此前徐九已经跟徐处仁商量过,下一任泾原帅不作他想,就是现任“泾原路经略安抚副使兼兵马副总管”的王禀。
三月末,王庶代表宣抚处置司,正式任命王禀为“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
但王禀并不是出身于西军,他早年是河东的武官,曾在时任太原知府张孝纯的领导下,坚持太原城大半年,顶住了金军疯狂的进攻以及不厌其烦的诱降,功劳很大。后来,种师中救太原,他因此隶属于种家军,这才算跟西军搭上了关系。
尽管王禀功劳不小,能力很强,名声也大,但是,西军是一支讲派系,讲宗族,讲山头的武装力量。徐卫、姚平仲、刘光世、哪一个不是有深厚的家族背景?他们的长辈和先人,都是在这片土地上奋战了多年的,王禀,以一个“外来人口”的身份,想当好这个泾原帅,显然难度很大。
旁的不说,那边境上的党项、回鹘、藏擦勒等少数民族的首领认识你是谁啊?还有,泾原帅司的部队,先受徐茂统率,后受徐原节制,倒不说它就成了私人武装,但“徐家军”这个称呼应该是合适的,你王禀凭什么来发号司令?就凭上头的委派?呵呵,还差点意思吧?
有鉴于此,王庶根据徐卫的举荐,任命徐原次子徐成为“泾原路经略安抚副使兼兵马副总管”。有议这事的时候,有人提出,徐成资历浅,在军中威望不高,不如他兄长徐严。但是徐六和徐九力排众议,都认为徐成是最合适的人选。
首先,他是徐原的儿子,老子英雄儿好汉,这没说的。其次,徐成在此前的反击韩军作战中战功显赫,且俘虏伪朝齐王高孝恭之子高宛,并代表西军赴行在献俘,受到了天子赐见,获擢观察使。就凭这一点,谁能跟他比?
至于徐严,两司长官暂时没动他的位置,仍任泾原帅司都统制,并把他的官阶拔了一级,以示对忠良之后的照顾吧。
泾原帅司人事变动尘埃落定,也就代表着“西军大团结”的时代降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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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发兵潼关
第五百四十三章发兵潼关
建武三年五月,川陕大稔,且不说物产丰盛的四川,便在陕西,只徐卫的防区里,就收获了粮食四十余万斛,扣除了乡兵百姓的口粮之后,上交帅司的也有近十万斛。再加上宣抚处置司下拨的军粮,以及前两年的储备,紫金虎是绝对的兵精粮足
在其他诸路,杨彦的永兴帅司因为刚刚成立,许多事务还没有跟秦凤帅司完全分割,因此他的粮也暂时由制置司下拨。此外,除两兴安抚司王彦在汉中盆地当阔佬以外,环庆刘光世、泾原王禀、熙河姚平仲受限于地理环境,营田所得有限,必须要靠宣抚和制置两司周济,才够敷用。
总的来说,西军缺粮的问题得到了很大的缓解,只要不打大仗,三年之内吃穿不愁。除了吃以外,军饷问题也得到了解决,得益于局势的日趋稳定,陕西也能贡献一定的税收,虽然无法跟四川相比,但总能补贴补贴。再说了,今年宣抚司又准备在泾原军连开两处榷场,跟党项人作买卖,四川境内也通过各项改革,增加财源,经济情况相信会持续改善。
有钱、有粮、有兵,且士气旺,民心强,川陕最高长官徐处仁就合计着,西军恐怕得动一动了,不能总让襄汉战区死撑着。
在襄汉,宋金两军打了多久?断断续续,已经七个月了。这在宋金战史上是从来没有过的局面,仅仅一个地区,甚至可以说就是襄阳一座城,七个月反复争夺,两军死磕不让,这在从前是很难想象的。
金军志在必得,因为这是经历了重大政治变动以后,金国权贵将注意力往外引的一项重大举措,也是灭宋的新战略,如果不能成功,你让兀术一班人的脸往哪放?
可在南朝来说,丢了襄汉,江南就将受到直接威胁。说得严重一点,襄阳丢了,整个南方都完蛋,敢不用心么?因此,尽管朝中不断有人弹劾徐绍,说他权力过大,说他专横,说他擅权,说他军政一把抓,可不论皇帝还是太上皇,都闷着不作声。反而不断地给徐绍加官,眼下已经加到正一品,三公之列的“太师”,再往上都没法加,只能封王。
襄阳的战事虽然胶着,但宋军为什么一反常态,如此坚挺?其一,因为多年的征战,人口本来就少的女真人已经力不从心了,不得不从契丹人、汉儿、汉人中来补充兵源。这些人是什么性质?被征服的民族,他们能跟女真人一样用心么?
此次兀术征发十五万大军,女真人才几个?大多数,都是从前的韩军,就这帮臭鸡蛋烂黄瓜,宋军就算再烂,也烂不管他们吧?
其二,徐绍的策略正确。先狠抓经济,让军队的后勤没有顾虑,而且前线任用的帅臣,如折家何家,无一不是熟知军事的行家,他们麾下的张家兄弟、岳飞韩世忠,哪一个不是能将?再有,皇帝对徐绍的大力支持也是重要因素。朝中反对的声音不小,最盛之时,一天之内弹劾徐绍的奏本就有七八件,这在大宋历代宰相身上,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皇帝丝毫不为所动,还是难能可贵。不过话说回来,赵谌现在也没法动,他本来就是徐绍一帮人拥立的。
徐绍等人打击政敌,虽然不象耿南仲那么下作,但还是不遗余力,统统赶出朝廷,放到地方上,本质上没什么区别。
到了建武三年五月,兀术已经在襄汉发起了两次大的攻势,都没能取得突破。眼下,第三次打得正火热,南朝方面,荆湖和江西两个宣抚司精锐齐出,总兵力达九万人,这还不算保障后勤的十几万厢军,依托着坚固城池,跟金军抗争到底。
到了五月下旬,噩耗传来。杀红了眼的兀术铁了心跟襄阳干到底,金军在他指挥之下,付出数以万计的伤亡,总算是攻破了襄阳城,张伯奋被逼无奈,引军突围南下,襄阳宣告失守江南震动亡国之虞,笼罩在大宋君臣军民的头上
六月初十,秦州。
一支数百人的卫队,簇拥着几辆马车驶入城内,随行人员中,不乏身着各色公服的官员。仔细一看,这些人竟都是宣抚处置司的幕僚佐官
如此庞大的阵容,引得城里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刚进城不久,前头蹄声大作,尘土飞扬,但见制置司参议官刘子羽引数名官中飞马而来,至队伍前头勒停战马,刘彦修在马背上拱手高声道:“下官奉制置相公之命,前来迎候诸位长官,请”
一辆马车的帘子掀出,露出一张满面忧虑的脸来,不是徐处仁是谁?
“彦修不必多礼,速往制置司”徐处仁朗声回道。当下,两支人马合作一处,同往制置司。到衙门前,徐卫已经率领佐官立在门前迎候。
“我说宣抚相公,你身上有疾,但有事召人来唤,卑职去绵州便是,你怎么还亲来?”徐卫接住徐处仁,连声“责怪”道。
徐处仁拉着紫金虎的手,拍了又拍:“制置相公,本相哪里还呆得住?罢罢罢,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一行官员都入制置司,在大堂依官阶坐定,徐处仁自然坐在主位上。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直奔主题。
徐处仁有眼疾,严重的时候看东西就是个影子,经过御医诊治之后,稍有好转,但还是看不太清楚。因此,他让徐卫坐在他旁边,未语先叹:“徐制置,此番祸事了。”
徐卫和徐处仁,一文一武,关系为什么融洽?从称呼上就可以看出端倪,徐处仁几乎从来不直呼徐卫的名讳,连表字都很少叫,一直以职衔敬称。这当然是他作为长官的气度和肚量。然而,一个巴掌拍不响,徐卫对徐处仁,也是恭敬有加。原因无他,徐处仁对他,对陕西,是毫无保留地支持,有这样的领导,是种福气。
徐卫面色不改,问道:“祸从何来?”
徐处仁摇摇头,徐六马上接过话头:“襄阳失守。”
这下徐卫无法淡定了,非但是他,堂上陕西诸官,哪个不是闻言色变?襄阳失守,就意味着金军在宋军防线上打出了一个大大的缺口川陕与中央的联系被隔断荆湖两广都失去了屏障江南更是时刻受到来自汉水的威胁这个危机,怎么扩大都不过分
但徐卫并不慌,马上追问道:“详细情况知道么?”
“上个月,金军发动第三次攻势。此前,兀术就隔绝了襄阳内外交通,不但让援兵无法靠近,补给物资也无法输送。张伯奋孤师奋战多月,已然是强弩之末。张仲雄和岳鹏举倒是在随唐两州打得不错,奈何金人铁了心,不断从河北抽调兵力补充。据说,现在襄汉战区的金军,二十万都不止了。襄阳城被攻破,张伯奋率军突围南下,何灌大怒,要杀了他。可一来有人求情,二是顾念他是张叔夜的长子,褫夺了兵权,赴押行在问罪去了。现在,何灌亲自上阵,正组织兵力,准备夺回襄阳。不过,前景堪忧。”徐六沉声道。
徐卫听后,问道:“这些消息,是何宣抚派人送来的?”
“不错,从战端一开,何宣抚就不断给四川传递消息。当然,他可能没指望西军帮上忙,但却希望我们心里有数。”宣抚副使王庶道。
徐卫沉默片刻,转向徐处仁道:“宣相的意思是?”
徐处仁沉声道:“襄汉有失,危及江南呐,这种紧要关头,咱们川陕还能坐视么?”
这话听着是否耳熟?没错,徐绍作陕西宣抚使时,也说过这话。不但说了,他还有实际行动,为了缓解东南的压力,在西军没有准备充分的情况下,强令反攻,以致大败如今,徐处仁又说这话……
不能不让徐卫为难。不久之前,他刚刚说了,襄汉地区的争夺,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分出胜久的。现在,打了大半年,襄阳失守,但说白了,朝廷和荆湖江西,必然用尽一切力量反扑,势必夺回这个战略要地。
而西军正是养精蓄锐,积攒钱粮的关键时期。尽管,嘉定年间的战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半,西军得到了休整恢复,钱粮底子也厚了一些,可还不到大举兴兵的时候啊。至少你再给我一年两年,把钱粮攒够,部队练熟,到时,西军可大起十五万以上的兵力还怕夺不回陕西全境?咱不能打无准备之仗啊
见徐卫不说话,徐处仁知他为难。按道理说,徐处仁才是一把手,如果他非要打,大可强令。但徐宣抚很明白,如果说他跟从前李纲徐绍两位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重用以徐卫为代表的武臣,不违背大原则的前提下,无保留地支持他们。
他这个作法,也收到了成效,两年多以前的胜利,就是证明。因此,他不愿意用强,而以商量的口吻道:“制置相公,本相知道,当年鄜州一败,使西军元气大伤。在那之后,咱们都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但现在局势确实危急,西军如果坐视,后果堪忧。本相这次亲自来,就是要和将帅们见面,通气,商议该如何应对。”
他这话说得很明白,我到秦州来,不是来发号司令的,我是来跟你们商量,有事咱们合计着来。
王庶是徐卫的老长官,私交匪浅,也从旁劝道:“子昂,凡事有个变通,尽管现在是西军韬晦之际,但世事无常,不能一成不变吧?”
徐六显得更为急迫,因为他爹现在在执政,主持着朝廷的事务,领导着抗战,而且是带病。如果战局崩坏,那徐绍必然要下台。因此,他把话说得更直接一些:“徐制置,西军必须要有所行动。”
一众长官轮番相劝,徐卫神情冷峻,目光如炬,思索好一阵之后,表态道:“这位,诸位长官莫急,我立刻召集各路大帅至制置司商议。”他这是吸取从前的教训,要打仗,必须作到上下融合,不能说你当长官的拍脑袋决定,就让下面的将士去冲锋陷阵。要打,就要统一思想。当然,能统一自然是好,不能统一,这个过场也必须要。
徐处仁等都表示赞同,徐卫当即派人,分赴各路,急召刘光世、杨彦、王禀、姚平仲、王彦等将帅前来秦州。
在各路帅守未到之前,徐卫就和吴玠、刘子羽、马扩、张庆等人紧急磋商。这几个人都认为,鄜州的教训深刻,要打,就要有必胜的把握。尽管两年多以前,金军遭到了沉重打击,但现在韩常在各地经营防线,河中府也重兵集结,随时可以开过黄河来。如果再像上回那样,集中各路兵马发起大规模反攻,胜咱们就不说了,万一失败,西军能承受么?哪怕就是损失不大,可咱们光复全陕的计划,又得延后多少年?别他娘的等咱们到这伙人白头发都出来了还收不了陕西,那还有什么劲?
第三天,也就是六月十二,王禀和徐成先一步赶到秦州,次日,杨彦和李成赶到,傍晚的时候,王彦和徐四徐五也到了。这些人,要么是徐卫的旧部,要么是他的兄弟,都无一例外地表示,听从制置司安排,让我们怎么干就怎么干。
六月十六,姚平仲和关帅古赶到秦州,因为路途遥远,环庆帅刘光世和李彦琪六月十八才到。
在此期间,徐卫和幕僚佐官们已经大体有了个眉目。在诸路帅守和大将到齐之后,他把这事说了出来。现在,确实还不到大举反攻的时候,前车之鉴,咱们不能冒进。但坐视襄汉局势恶化而无动于衷,显然也不合适。
现在的问题是什么?必须缓解襄汉的压力,给友军夺回襄阳制造条件。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咱们在陕西发动攻势,把金军赶过黄河去,西军一旦进入河东,兀术哪还管什么打襄阳,肯定一路小跑回去防守了。可现实是,条件不允许。
怎么办?退而求其次,咱们给襄汉战区的金军造成威胁怎么造?华州不在咱手上么?陕州不在咱手上么?华州有潼关,陕州则是联通陕西河南的枢纽。咱们兵出潼关,直扑西京洛阳,进入河南我就不信兀术不担心他的侧翼
这个想法,是谁提出来的?不是徐卫,不是吴玠,也不是马扩,而是永兴帅杨彦。华州陕州都是他的防区,他派人出潼关去侦察过,河南现在是盗匪满野,义军风起,原因就是女真人直接管理地方,开历史倒车。
据查,西京洛阳,也就是河南府一带,因为屡次遭受兵祸,且盗贼乱窜,导致户口锐减,破坏严重,洛阳城的金军兵力相对不多,金国为了镇压,在东京以西的郑州集结了较多的后力,主要负责剿匪,也顺带防备西军,这个空子,西军可以钻一钻。
但有个难题,一旦西军出动,从潼关入河南,不可能瞒得过陕西金军的眼睛。对方一旦知道我们抽调了兵力,大举来犯,怎么办?杨彦的防区,都是收复不久的,力量相对薄弱,别咱们救一回襄汉,又把关中平原给丢了。
徐卫和几位大帅商议之后决定,兵出潼关,由秦凤帅司和两兴安抚司来承担。但这两司出兵以后,造成的兵力空虚,就由熙河帅司和泾原帅司来补。
秦凤军和两兴军走后,熙河帅司就要抽调部队往前拱,以防不测。泾原兵力最强,位置又毗邻秦凤和环庆,它的任务就是关注局势,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扑。如果有必要,秦凤两兴的部队出动之后,泾原帅司就可以拨出兵力,进入凤翔府,这样一来,如果有事也可以快速反应。刘光世和杨彦什么也不用干,睡觉也睁着眼睛就是。
这一切安排,徐处仁看在眼里。私下跟王庶和徐六说,幸好朝廷是用徐九总节西军,看到没有,这么大的动静,这么多的布置,就徐九一个在那里发号司令,几路大帅,哪个不是来头响当当,可有一个人说半个不字么?这就紫金虎的威望所至啊
王庶回了他一句,奈人寻味,他说,有一个人敢说个不字么?
在台面上来说,徐卫是朝廷任命的制置使,总节西军,对帅守一级的官员都有处置权。而且徐卫资历虽然不算最厚,但声威甚隆,很得军心。但私下来说,这几年,紫金虎通过一系列的举动,拢络住了人心,使得上下悦服。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本身就是秦凤帅,握着西军中最精锐的部队之一,这就是一股强大的威慑。而且,陕西半壁丢失以后,西军的后勤主要靠四川,使得骄兵悍将不得不收敛。再者,营田法的实施,使得几路帅守都时不时地需要徐九周济。
综合这些原因,徐卫的位置,怎么会坐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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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轻取洛阳
第五百四十四章轻取洛阳
六月末,徐处仁和王庶返回绵州,留徐良在秦州坐镇,以期在徐卫带兵出征后监管地方,并派与徐卫关系良好的赵彬,担任随军转运使,协调后勤补给。随后,各路帅守自回本路准备应变,王彦、徐胜、徐洪亦回本司抽调兵力,准备与秦凤军合师出发。
姚平仲最后走,且得到徐卫亲自相送。
“相公请回吧,此间事不必挂怀,平仲自知轻重。”秦州城西郊,姚平仲牵着马,对身旁的紫金虎说道。
“再走走吧。”徐卫神色如常,显得很随兴。这两人不容易,当初徐九初出茅庐,跟姚希晏两个横竖看不对眼。这个看不起对方乡兵出身,认为对方只是个打烂仗的。那个看不起对方飞扬跋扈的模样,认为这厮是个“二世祖”。经历了许多波折,两位少壮派的代表人物能捐弃前嫌,通力合众,实在难能可贵。这不光是徐卫的度量,更是姚平仲的豪爽。
两位大帅走在前头,部将佐官跟在后头,一路西行。徐卫心里总有点放心不下,尽管他也知道,今日之姚平仲已不是从前那个“志得气满,勇而寡谋”的莽夫,但性格这种东西最难改变。此番,自己亲自带兵出征,就是要营造声势,造成西军席卷河南的假象,给兀术足够的威慑。但却要防备陕西金军趁势而来,重中之重,就在于泾原和熙河两路。
泾原王禀和徐成自己倒不担心,就是这个姚希晏别出什么岔子。
思前想后,紫金虎轻声道:“希晏,此番我把秦凤都交在你手上,可千万不能疏忽,这可玩笑不得。”
姚平仲停下脚步,正色道:“相公请宽心,卑职已经作了布置,回去之后,由关师古和我弟姚必隆引军东来。不出事便罢,倘若有变,只坚持一条,不畏缩,不冒进,但求一稳字。”
徐卫闻言发笑,点头道:“如此最好,你我多年交往,再多言,就聒噪了。”
姚平仲思索片刻,抬头道:“这几年,多承制置相公关照,熙河恢复很快。我弟姚必隆也受相公提携,这些,平仲心里有数。此番,相公以秦凤之重相托,卑职安掉以轻心?卑职就是不顾熙河,也得把秦凤和永兴稳住,再说了,不是还有泾原强兵在侧么?相公只管去,卑职在陕西静候佳音只是可惜,自鄜州事后,卑职多年没上阵了,你看这一身的肥肉”
徐卫仰天大笑,拍着对方肩膀道:“你放心,机会很快就来了。到时,少不得要你小太尉打前锋”
姚平仲当了真,欣喜道:“军前无戏言相公这话可作数?”
徐卫收起笑容,严肃道:“一言既出,岂有儿戏?有朝一日,西军复全陕,熙河当为先锋”
姚平仲就是姚平仲,一听这话,豪气万丈地吼道:“诚若如此,卑职就搏个建节”
徐九喝个彩,当下不多话,姚平仲自引部将还熙河。徐卫则回城,布置出兵
陕州,即后世河南省三门峡市的陕县,东据崤山关连中原腹地,西接潼关扼东西交通要道,南承两湖,北对河东,锁南北通商咽喉。九大雄关居其三,崤山、函谷、雁岭分守东、西、南三面,北部是天然屏障黄河。
陕州的得失,直接关系到陕西和河南谁占主动。若陕州在陕西手里,则可兵出潼关,进攻中原。若在河南手里,则可破潼关入关中。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徐卫在前次防守反击已经基本结束的情况下,仍不惜拉长战线,派麾下勇将张宪攻取陕州,以为异日出兵河南之便。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建武三年七月底,在经过一个月的调兵遣将,拨运粮草器械之后,徐卫亲率张宪、吴璘、杨再兴、杜飞虎、李成卫五将,并秦凤军两万,加上徐洪率领的两兴安抚司一万两千兵力,合计三万两千步骑,出潼关,经陕州,进入河南。
河南眼下匪患严重,盗贼、草寇、义军、金军,互相攻伐,乱成一锅粥。西军一进入洛阳盆地,就大肆宣扬,言徐制置亲提虎狼收河南徐卫手里的兵力有多少?三万两千但号称多少?十一万
西军一来,就如洪水荡涤污秽一般,盗贼草寇闻风而窜,坚持抗金的义军则如久旱而逢甘霖纷纷发动袭击,以迎王师。
八月初,绳池、新安、孟津三县,前两者闻风倒戈,投降西军,后者被义军攻占,并派出人马去迎接西军,洛阳大震
洛阳本是大宋的西京,置有西京留守,原伪韩皇帝高世由,当初就是担任的西京留守。这么多年,几历兵祸,洛阳城池崩坏,户口锐减,女真人废伪韩,亲自管理之后。撤销洛阳西京的称号,只叫河南府。
时任金国河南府尹的人,名唤孟邦雄。这个人在河南失陷,被女真人划给伪韩之前,可算是个英雄他在洛阳一带以“忠义”号召群雄,义军流寇皆往投奔,得兵数万,并占据洛阳,号称效忠大宋。
他这个举动,自然得到朝廷欢迎。南方派遣特使,前往洛阳,拜他为西京留守,河南知府,并兼任安抚使,兵马总管等等一系列实职虚职。但是,当兀术扫荡中原,把沦陷区划归伪韩之后,孟邦雄在高世由等辈的压力下,又变节投敌,效忠了伪朝。
本来,这一段时间情况非常复杂,大宋一些官员反复于宋金之间,这不算什么稀罕事,也称不上罪大恶极。在历史上,先仕宋,后仕金齐,再回过头来投奔大宋的官员,比比皆是。
但孟邦雄坏就坏在,他投降了伪韩,被留任河南知府以后,干了一件受千夫所指的勾当。河南府治下,巩县,是大宋历代君王陵寝所在。当年,兀术大军压境,金军将士喜笑颜开,一窝蜂地涌入皇陵,准备开挖。但兀术听从韩昉的建议,禁止了这一暴行。因为挖坟在汉人看来,是一件下作得不能再下作的事情,更何况是皇陵?
孟邦雄之所以这么干,一是出于私心,皇陵陪葬之宝物,何止千百?二是响应“大韩皇帝”的号召,高世由统治的两河地区,因为战乱频繁,生产受到极大破坏。他既要维持自己的局面,又要钱财去结交金国权贵,开销甚大,于是组织了专业的盗墓队伍,号称“河南淘沙队”,专干挖坟的勾当。曹操的什么摸金校尉跟他比起来,简直是班门弄斧
孟邦雄组织人手,把从宋太祖赵匡胤到宋哲宗赵煦七个皇帝,外加一个赵匡胤之父赵弘殷,共计八个皇陵挖得稀巴烂,所得不可计数除了一部分上交“朝廷”以外,还有相当部分被他截留。
此人的下作行径,引起河南百姓滔天怨愤。河南的义军要举事,第一个号召,就是杀孟贼。但可惜,伪朝还没被废时,河南府就有重兵防守。及至大金国直接管辖河南以后,洛阳虽然兵力薄弱,但郑州却虎狼云集,义军们自顾且不暇,也就无力去打孟逆了。
但现在不同了陕西制置相公,虎帅徐九,亲提十一万西军精锐,收复河南这个消息一传开,无论义军百姓,皆奔走呼告,河南府为之沸腾不少义军部队离开防区,向洛阳周边靠拢,意图团结在西军四周,匡扶河山
徐卫也了解到孟邦雄在河南的所作所为,洛阳他不放在眼里,但却要防着孟贼弃城逃跑。因此,入境不久,他就派杨再兴为先锋,引七千军直趋洛阳杨再兴奉命投书洛阳城,以徐卫的名义,命令金河南府所有官吏并兵将,自缚请罪,否则,破城之时,一个不留都他娘的枭首示众
洛阳城头,一个仍旧穿着南朝官员大红官袍,腰里扎着明晃晃的金带,连吊着一个鱼袋的人,正立在城头之上,眉头紧锁地看着城外的军营。
此人五十多岁,相貌颇威武,由鬓角至颌下,浓须遍布,身长七尺有余,一手抓着城墙,一手挎着金带,正牙疼似的咂巴着嘴。娘的,徐虎儿的部队来得好快我这刚收到消息,说西军出潼关,他的马军就驰抵我洛阳城下了
此人正是孟邦雄,他四周,大金河南府的文武云集,无一例外,都是哭丧着脸,满面晦气。西军兵临城下,如今便是想逃也逃不掉。再者,徐卫投书城中,命令投降,口气大得很,说是胆敢有个不字,城破之日,尽皆枭首。
这话,若是旁人说的,只当他发呓语。可这是紫金虎说的谁敢把它当耳旁风?
“娘的,本府就不信了他紫金虎能通天”孟邦雄突然骂了一声。
“知府相公,宁信其有,莫信其无想那徐九,自紫金山一战成名开始,转战各地,无往不胜如今总节西军,乃川陕之擎天巨柱他亲提西军来收河南,我城中兵将只数千而已,如何能战?”说这话的,是河南府兵马副总管。此刻,他本该指挥部队,布置防务,但杨再兴数千兵驰抵城下,就骇得他战意全无
孟邦雄猛然回身,凌厉的目光扫过一众下属,切齿道:“你等休怀二心我们干的事,百死也莫赎就算自缚前去请罪,徐九也饶不了咱们唯今之计,只有坚守不出,等待郑州救援”
“父亲,如今四太子正战襄阳,郑州金军便是来救,又怎是十万西军的对手?更何况,还是紫金虎亲自统率?”孟邦雄之子也劝道。
孟邦雄闻言冷笑:“亲自统率?嘿嘿,这瞒得旁人,却瞒不过我徐卫如今何种身份?陕西制置使不是当年干乡兵的时候鬼才相信他亲自出征再者,陕西半壁,还在金人手上,他如何敢擅动?十有**,这是支偏师,为的就是策应襄阳都莫怕,只要挡住几日,郑州援军到了,西军也不算得甚么”
当下,决意顽抗,命令部属调动兵力上城,坚守到底。可那些从前挂着韩军名号的士兵上了城,看到千疮百孔,多年坍塌的城墙,再看城外西军军营,哪个不是两股打战,心头狂跳?
八月初八,徐卫主力与杨再兴所部会师。
“大帅,城中至今没有投降的迹象,反而士卒上城,看样子是想顽抗到底”中军大帐里,徐卫刚掀了战袍,杨再兴就气呼呼地向他报告道。
紫金虎听罢,往额头摸了一把汗水,稍一思索,就往外走道:“去看看。”
当下,众将跟随着他,出了大营,前往窥视城防。一直奔到离城数百步远的地方才停下,远眺洛阳城,徐卫不禁嗟叹。就算是不懂历史的人,也应该晓得,洛阳在中国历史上那是有举足轻重的位置。这座由周公营建的城市,据传是中华龙脉所在,当然这不免有些穿凿附会的嫌疑,但足以说明洛阳的重要性。
可是,眼前这座破破烂烂的城池,真是洛阳么?
且不说城墙多外崩坏,敌楼不复存在,这洛阳的护城河哪去了?姓孟的挖了皇陵,钱该是不少吧?怎就舍不得拿出来把这城防重新修葺?再看城上,尽管入眼一片,尽是密密麻麻的人影,可在西军这些百战名将看来,那就是堆插标卖首的土鸡瓦犬
“大帅,如果卑职没看错,那士兵后头站的该是百姓?”张宪有些哭笑不得。他上阵多年,攻坚战也没少打,还是头一回碰到士兵不够,拿老百姓也充数的。莫不是孟邦雄以为这就能营造兵多将广的声势?
徐卫没多余的话:“张宪,给你一天,破城,擒孟邦雄来见。李成卫,你密切注意东面,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务必报予本帅知道,其他人,各司本职吧。”
“得令”众将齐声吼道。
当徐卫率主力兵临城下之时,洛阳为之战栗三万两千步骑,在当今天下战乱频繁的环境下来看,着实不算多。但摆在洛阳城前,却足以令敌胆寒几十个人,肉眼就能分辨出来,但一旦上万,你怎么看?
当城上的守军看到西军漫野而来时,早已没有了斗志。在西军主力抵达的当天傍晚,洛阳城西城的守军就哗变了,冲破城门,出去投降。孟邦雄大惊急遣他的儿子去顶住。当时,城中人心惶惶,没有任何一个人指望守军能挡住进攻。只盼着,要么知府决定投降,要么郑州援兵赶紧到。
次日,张宪指挥部队,开始攻城。在徐卫的麾下,杨彦张宪两个,都是他攻城拔寨,野战争雄的得力干将。这两个人个性鲜明,杨彦勇猛,张宪沉稳。你从他攻城就能看出来,打这么个破城,他依然把功课作足,鹅车、飞桥、巨弩……如果不是嫌费事,他可能还要架砲车。这不禁让吴璘等人都笑他,至于么?
“统制官人,一切准备就绪”部将打马到张宪跟前,向他报告道。
日头很毒,烤得人油都出来了,张宗本手搭凉棚朝城头眺望,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谨慎过头了。
“记住了,过了护城壕,把鹅车架在那城墙崩塌之处,一鼓作气杀上去。另外,壕桥部队注意方位,城门就不去破了,虽然残破,可洛阳到底是洛阳。”张宪作着最后嘱咐。洛阳城再衰败,可它的格局还在,其城防体系也较为完备,如果直接撞城门,就算进去了,也还有瓮城,太费事,不如直接杀上城头,威慑力来得大。
说罢,补上一句:“今天必须破城,大帅等着进城乘凉呢。”
威武的士兵拥着各色攻城器械,以不屑的目光眺望着城池,秦凤帅司和两兴安抚司的高级将领们驻马在大阵之后,意兴阑珊地看着。徐卫甚至没看城头,和他的堂兄徐洪小声商议着什么。直到银号角尖锐的呼啸声冲天而起,士兵们虎吼出声,震动大地,他才转过头来。
八牛弩巨大的弦响声震得人耳朵生疼,巨大的“一枪三剑箭”呼啸而出,钉在崩塌的城墙上。最前头,拥着壕桥的士兵们推动器械,卖力的喊着号子,飞也似地朝洛阳城奔去。他们的背后,高耸的鹅车仿佛一头头巨大的猛兽,张开血盆大口,意欲吞噬这座数朝古都
后头观战的将士们,齐声发喊,替友军助威。这一切,汇聚成一股洪流,无形地压在洛阳,压在守军身上
面对这支和金军周旋了十几年的精锐之师,城头上所有人都心胆俱裂士兵们颤抖着拔出羽箭,哆哆嗦嗦地搭上弦,强忍住那不停啃噬内心的恐惧,准备应战。
一名守军军官,脸色煞白,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也不知道在骂谁。当攻城的西军已经进入大弩射程时,他竟忘了发令
“钤辖敌军过来了”士兵们急得大喊
那军官如梦方醒,匆忙拔出佩刀,歇斯底里地吼道:“放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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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虎牢关
第五百四十五章虎牢关
半天,仅仅半天,洛阳城便宣告失守。在西军猛烈的攻势下,孟邦雄的部队无心抵抗,当张宪的部下跳上城头时,敌军士卒就开始溃散了。从开始攻城,到徐卫进城,一个用了三个半时辰,这简直是虎儿军成军以来,打得最轻松的一场仗。也是统计损失最简单的一役,阵亡的一百多个,伤的多一点。然一旦城破,守军就便成了待宰羔羊,尽管没有任何人下令屠杀守军,但最后受降时,仅得八百余人。
徐卫一进去,洛阳百姓夹道欢迎,欢呼声直入云霄。受尽金人和逆贼压榨迫害的人们捧着瓜果,端着茶水,热情地接待了子弟兵。紫金虎随后张出榜去,安抚民众,并下令封锁城池,缉拿孟邦雄等辈。
洛阳城里的士绅等头面人物,蜂拥而至留守司衙署,拜见徐卫,痛陈孟邦雄等人罪行,强烈要求抓住这些逆贼之后,弃市枭首,又列举沦陷期间,投降金人伪韩,为虎作伥的败类,要求严惩。徐卫抚慰一干人等,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下午,孟邦雄,及其父,其子,被士兵搜出,藏匿他的人家也被士兵逮捕,统统拥至留守司衙门前的广场,与投降的金河南府一众文武官员等待处理。
消息传入衙门以后,在此等候消息的洛阳头面人物欣喜不已,都请徐卫作主。后者考虑到,还有很多事情要讯问孟逆,且不宜开公。遂请地方士绅暂退,命士卒拥孟邦雄入内。
当时那堂上,自徐卫以下,文武官员二十几人,济济一堂。当孟邦雄被士卒反剪双手,压着脑袋,连推带踹押进堂来时,陕西一众文武的脸上都露出不屑之色。就这等货,你如果抵挡激烈一些,我或许还能高看你一眼,装模作样,却半天城破,这点手段也来现眼
押至堂上,士卒往他小腿一踢,孟邦雄跪了下去。他的官袍金带,已经不见。穿着一件黑布直裰,脸上抹着锅底灰,看不出本来面目。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瑟瑟发抖。
徐卫眉头一皱,听说这货早年也曾在此召集豪杰,得兵数万,且占据洛阳城,多多少少应该有些胆识吧,怎么这等模样?
“把他脸抹干净,什么东西?”随军转运使赵彬,同时兼任着川陕转运判官,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宣抚处置司。
士兵撩起孟贼衣摆,胡乱抹了一气,才使他现出了原形。众人一看,这厮所作作为让人不齿,却生得一副好皮囊
“孟邦雄,抬头。”徐卫不轻不重地说道。
“罪人不敢。”孟邦雄颤声答道。
“娘的让你抬头你就抬头,哪那么多废话”吴璘声色俱厉。
骇得孟邦雄浑身一抖,这才缓缓抬起头来,徐卫直视着他:“认识本帅是谁么?”
“相公名震两河陕西,谁不认得?罪人有幸一睹虎威,实乃……”孟邦雄道。
徐卫不等他说完,一声冷哼:“既晓得本帅,为何不遵命投降,自缚请罪,竟敢负隅顽抗”
孟邦雄又低下头去,伏拜于地,无言以对。徐卫愈加看不起他,沉声道:“你在洛阳的所作作为,该当何罪,你知道么?”
孟邦雄自知难逃一死,不过全家数十口,若都遭极刑,岂不断了后?也是他心存侥幸,强定住心神,勉强回答道:“罪人万死也难赎罪,不敢请求相公开恩。但请相公念在我父年事已高,网开一面,罪人尚有一子,不满十四,也求相公留个香火。罪人,甘愿将家资全数奉上,买这两条人命若相公恩准,罪人就算是死,也念着相公的大恩大德”
赵彬一听这话,大怒道:“好个逆贼且不说你在洛阳压榨的民之膏血,本当充公就说你盗掘皇陵所得,又岂能藏得分毫竟敢拿此作价求大帅开恩,你死有余辜”语至此处,起身对徐卫一拱手“相公,休与他废话,拉将出去,弃市枭首,以彰显国法之威严,平息百姓之怨恨”
说话间,外头人声鼎沸,士兵奔入衙门来报,说是洛阳士绅百姓万人,云集留守司衙门之前,跪地陈情,请诛孟贼并呈上血书一卷
徐卫命当堂展开,却是一条白绫,长数丈,这留守司大堂竟不能完全伸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血红的名字,不识的,也按了个手印,当真是触目惊心
舆情汹汹,都要孟邦雄死,有道是众怒难犯,民意难违
此时,有随军的制置司干办公事,其本职乃秦州的司法参军事,精通律法,起身禀道:“制置相公,孟逆诚然罪无可恕,但卑职建议,还是将一干人等收押,解往绵州,由宣抚处置司责成提刑司,按律处置。”
张宪的父亲张所,乃进士出身,他虽没走科举的道理,但因家庭影响较大,属于军中的文化人。闻言反驳道:“孟贼罪大恶极,民怨沸腾大帅带堂堂之师,出征河南,若不从重从快处置一干逆贼,如何威慑不法?如何平息民怨?国法确实大如天,但乱世需用重典”
徐卫制止了二人的争吵,朗声问道:“孟逆当从速处置,不必多言。本帅只问一句,他要求留老父幼子性命,法典之中,可有这一条?”
那干办公事闻言回答道:“禀相公,据《刑统》规定,孟逆变节投敌,已是死罪,加之迫害百姓,横行不法,可籍其家。再者,此贼泯灭天良,盗掘皇陵及百姓坟墓,属十恶不赦之列,当夷其族。”
夷其族,通俗地说,就是满门抄斩
“但《刑统》又载,若罪犯子嗣之中,有不满十四者,可免死一人,留其香火。若实属年幼无法独立,可再免死一妇道,抚养幼子。至于其老父,法典未有明载。”
徐卫听罢,一时不语,良久,下令道:“既然律法有规定,若孟逆之子确实不满十四,可免死。余众与仕金之人,皆弃市抄没其家,以儆效尤”
孟邦雄听完,脑袋一歪,就倒在地上。士兵拥上前去,拖了他,直往外头。
当日,就在留守司衙门前的广场上,孟邦雄及其父,并家中数十口,再算上仕金的河南府众官,共计百余人,在洛阳成千上万的百姓面前,被斩首示众。只有孟邦雄幼子因年不满十四,得以免死。临刑之前,监斩的制置司干办公事照例问他,还有什么要说的?
孟邦雄语不及其他,只谢徐卫开恩,留他香火。要知道,徐卫这是在带兵出征,打仗谁管你什么国法不国法?要杀你quan家便杀你quan家在宋代,出征的将领纵容部属,劫掠百姓,大开杀戒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这该杀之人?
孟邦雄被处死,洛阳百姓拍手称快,因为其人罪大恶极,百姓恨入之骨。当行刑完毕,有关官员本着人道,下令可以替孟邦雄收尸。因为人已经被处死,他的罪恶也随着生命的消失而消失,剩下一具尸首,应该入土为安。
但到了第二天,其他被处死的,大多都有人帮忙收尸,有的纯粹是当地的有钱人,本着作善事,发慈悲的精神出资安葬。但就是孟邦雄一家,无人肯替其收敛。
尸体摆在那里,天气这么热,很快就发臭。没办法,相关官员只好让士兵抬出城去,随便挖个坑掩埋了事。
随后,在府库以及孟邦雄的家中,搜出从皇际盗挖出来的财物不计其数,负责清点的赵彬动用士卒,装了几十车才大体装完。这其中,不光有金银、器皿、古玩、珍宝,更有罕见的典籍孤本,前代书画。其价值,无法估量,根本就不是用钱可以计算的。皇陵被掘,在赵彬看来,当然是一件悲痛的事情。但是从另一面看,光是这次从洛阳起出的财物,就足够供西军收复全陕所用了。有鉴于此,他不得不离开军队,亲自押着几十车财物回陕西。
洛阳光复,徐卫在匆忙安排了城中相关事务之后,即率大军东进。河南府治下,偃师永安两县的金军,闻西军来,不战而溃散,城池被义军占据。西军用不了不到三天时间,就兵临巩县。至此,西军与郑州金军之间,就隔着一个汜水关,也就是虎牢关而已。
据踏白前军刺探,为了防止西军攻占汜水关,进而把金军挡在洛阳之外,金军已经在汜水关之前布置了重兵,专等西军上门。
徐卫听到消息以后,知道这才算有一场像样的仗等着西军去打。在进兵汜水关以前,有个小插曲,徐卫既已兵临巩县,自然就避不开一件事情,那就是去诣陵。
当他带着文武官员进入大宋历代先王安息之地时,也不禁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八座皇陵,无一幸免,封土堆被挖开,地宫也被打开,且其手段十分粗暴,便得陵墓损毁严重。陵园里的石像,十之七八都被推倒,砸毁,到处杂草丛生,野兽出没其间。
当徐卫和部下诣永泰陵时,发生了一件让人不敢想象的事。宋哲宗,赵煦的遗骸,竟然被暴尸在光天化日之下
宋哲宗在宋代,可算是一位英主。哲宗皇帝十岁即皇帝位,由高太后摄政。他亲政以后,打击旧党,重新恢复了王安石变法中的保甲、免役、青苗等法,减轻农民负担,使国势大有起色。尤其值得称道的是,他坚决停止与西夏谈判,多次命令西军出兵讨伐,打得党项人被迫乞和,没了脾气。
哲宗少年天子,当政以后勤于政事,到了发奋忘食的地步,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只活到二十四岁就驾崩,因为其独子三个月大时就夭折,没有子嗣,遂由他的弟弟,端王赵佶继承皇位,也就是当今皇帝的祖父,太皇太上皇赵佶。
如果说,哲宗皇帝不这么早死,多活几十年,那么大宋会不会弄到这个地步?
就是这样一位有作为的英主,死后也不得安宁,竟被暴尸站在哲宗皇帝的遗骸前,文武官员大多愤怒不已,徐卫心里却又是另一番感受。哲宗皇帝你少年天子,锐意进取,可又怎么样呢?崽卖爷田不心痛,你的继任者根本不是那块料,国家弄到了这种地步,他几爷子退到南方去,连自己的祖先都管不了,如果不是我这个外姓大臣来看看,你还得暴尸多久?
当时条件不允许,还得急着去打仗,徐卫遂脱下自穿的紫袍包裹哲宗遗骸,命士卒赶制一副简易的棺木,草草浅葬。随后,便带着众人回到军中,准备攻占虎牢关。
虎牢关,得名于周穆王将进献的猛虎在此圈养,唐以后为避李家祖先李虎的名讳而改称汜水关。其位置,在后世河南省荥阳市市区西北三十多里处。南连嵩山,北濒黄河,山岭交错,自成天险。为洛阳东边门户,历代兵家必争之所。
前些日子,孟邦雄探知西军出潼关,入河南之后,就急报郑州求援。坐镇郑州剿匪,兼防备西军的金将,正是大名鼎鼎的撒离喝,他麾下有一名汉将,唤作杨德胜,曾任伪韩东京留守。此人身长八尺,就在北方人里,也算高的且号称两臂有四象不过之力,双手都能开三百石以上的硬弓且箭无虚发十分剽悍
撒离喝收到孟邦雄的急报以后,便命杨德胜率两万步骑经虎牢关西进,哪知刚行至永安县时,就得知洛阳已陷于西军情急之下,杨德胜匆忙回师,于虎牢关背后扎营,并请郑州火速增援。
撒离喝在陕西任过职,对西军,对徐卫,都不陌生。他判定徐卫此来,是为缓解襄汉的压力,绝不可能是主力齐出来收中原。但即使如此,徐卫也是一个让人不敢轻视的对手。他派人驰令杨德胜稳住,万不可丢了汜水关,并声明,自己马上集结兵马增援,三日之内必到
杨德胜吃了这颗定心丸,一是自恃勇武,二为激励军心。他抛出一个说法,声称徐卫不来便罢,只要他敢亲自来,要么死在我杨某箭下要么成为我军俘虏为什么?因为这里是虎牢关,当年周天子“牢虎”之地,徐卫不是花名紫金虎么?让他来吧,这里就是他的牢笼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
在虎牢关西面,金军已经扎下坚如铁石的营寨。但营寨再坚固,也无法消除将士心中的惧意。河南大地早已传开,言紫金虎徐卫亲提十一万西军精锐来收中原,我们能挡得住?
不过,虽然将士心生惧意,但杨德胜却很有信心。他自认为不但武艺绝伦,而且精通兵法,更重要的是,他手里有四太子亲自拨给的六千拐子马,虽然不是女真本军,尽皆辽地汉儿,但战斗力仍然不俗
杨德胜认为,西军擅长的是山地作战,攻防城池,野战非其所长。我只要把这六千拐子马用好,战胜徐卫,不是难事。
此时,在金军的大营里,杨德胜为了表示对徐九的蔑视,正会聚诸将,置酒痛饮。说是痛饮,其实没人敢多喝,万一西军突至,咱们醉醺醺的如何指挥作战?
那帅位上坐着一将,他虽坐着,也跟常人站着差不了多少。他最让人注目的,就是颌下的胡须。在武将里,留胡须是再正常不过的,没胡子才是怪事。但他的胡须,竟有一尺多长,喝酒的时候,还必须得先把长须捋开。只可惜空有长须,没有丹凤眼,卧蚕眉,更没有面如重枣,唇若涂脂,所以作不得关二爷。
此人正是杨德胜,现任大金国河南招讨副使,因金帝完亶改汉制,他被授“永宁军节度使”,不可一世。
“众将官,不日,我那河北同乡来了,本帅该如何迎他?”杨德胜一手的肘子撑在桌上,一手端着酒杯问道。说来也巧,杨德胜也是河北大名府人,不过徐卫是夏津县,他是临清县,隔着大运河。
“列六千拐子马,布一万长枪阵,神臂床弩一通招呼”有部将大声应道。
杨德胜放肆地大笑:“哈哈人言紫金虎乃赵官家南渡之后,最为倚重的大将,号称川陕擎天巨柱。嘿嘿,老子就不信这个邪本帅倒要看看,他的虎儿军是不是都长着三头六臂”
“招讨相公,敌可轻,不可慢。紫金虎声威暴于南北,自然有他的手段,万不可小觑于他。”说话的这个原为东京禁军的枪棒教头,是个小军官,当年徐卫在东京勾当,他见识过靖绥营,虎捷军的厉害。只是杨德胜自视甚高,他不便把话说得太重。
杨德胜闻言辩道:“本帅如何小觑他了?若是轻视他,我何用等到明日撒离喝兵至?昨天就兵发巩县收拾他了”
收拾他?好大的口气便是撒离喝亲来,也不敢说收拾紫金虎
突然哗啦一声一个人几乎是裹着帐帘冲进来疾声道:“招讨相公西军兵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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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六章出奇制胜
第五百四十六章出奇制胜
杨德胜一怔,而后猛掷酒杯,霍然起身喝道:“至何处?”
“不到三十里”那军官气喘如牛地回答道。
不到三十里?怎么来得这么快?先前还报告说西军扎在了巩县皇陵一带,怎么一眨眼都快窜到跟前了?但没有时间让杨德胜去多想,三十里,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距离如果敌人有足够的骑兵部队,三十里,可能你的军队还没有布成阵形,对方已经把你透阵而过了当然,你如果决定龟缩不打,那又另当别论
“招讨相公,西军远来,且破了洛阳以后兵威正盛,不宜与之接战,当以营垒为依托坚守,等明日撒离喝大军赶来再作计较”部将劝道。这无疑是一种正确的想法,现在杨德胜手里只有两万兵,而对方哪怕再虚吹,十一万大军没有,两三万总该有吧?
可惜,杨德胜不是个“懦弱”的人,而且他也没把他的河北同乡看得太高。总认为大家都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谁怕谁?老子不但马战步战都十分精熟,且深通阵法,今天我就会紫金虎一会,看我布个阵给他
当下不理会部将的劝说,大声吼道:“传令全军,出营布阵”
号角、战鼓、警锣同时响起,让偌大的军营顿时翻了天杨德胜两万步骑涌出军营,择地布阵。还别说,姓杨的不怕西军,倒不完全是因为狂妄。他这支部队显然不是韩军那种乌合之众可以比拟的。光从他们猝然遇警,但不慌不乱依次出营列阵,就可一窥端倪
当时,那虎牢关后,大营之西,人潮涌动。数不清的骑将来回奔走,指挥着全军布阵,一个又一个的指令从中军敌楼上发出,传达着杨德胜的命令。
然而,没等他的阵形完全布好,西方就扬起了巨大的烟尘,伴随着轰鸣的蹄声,西军骑兵突然而至
杨德胜在中军敌楼上,远眺来敌,不禁暗自心惊。在他的印象里,西军还是纯以轻重步兵和弓弩手为主,临战必以密集阵形御敌。但眼前这支骑兵,少说在三千以上,从从行止迹象来看,显然经过良好的训练,没想到,徐虎儿手里竟也有这样的部队
见西军骑兵杀来,部将大多心慌,但杨德胜却不乱,喝令道:“来将但凡稍通兵伍,断不然贸然冲击,不用怕,从容布阵”
远处,杨再兴勒住缰绳,强行迫止躁动不安的战马。在打着转的马背上,他紧皱眉头观察着正在布阵的敌军。
“统制官人,敌阵未成,不冲更待何时?”一名统领官厉声喝道。
杨再兴没理他,眼光从敌阵中扫过,而后断然摇了摇头。以手中铁枪虚指,朗声道:“你不觉得这阵有些眼熟么?”
那统领官寻势望去,只见敌军阵形也颇为密集。左右两翼布着拐子马,但这两翼却往前突出,中间的空隙,布置着鹿角拒马,且以铁钩相连。明显是为了防备阵未成,而遭到马军的机动打击。
在障碍带以后,且是装备铁甲的步兵,列成密集的方阵,严阵以待,再后,就隐约看到弓弩群的影子了。这处阵法,除了重步兵数量较少,无法形成坚如铁石的防御力以外,简直就和虎儿军惯使的叠阵如出一辙
“莫非敌将是西军叛徒?否则,如何得这‘叠阵’精妙?”那统领官惊道。
“不一样,我军叠阵,讲究牢不可破,专打防守反击。所以不但阵前列长枪重步,两侧也以大刀重斧的重步兵夹防,把弓弩群夹在中央。但对方这阵,重步兵数量不足,两侧用的是刀牌手,甚至弓手充数,只要突破阵前的长枪手,或者击溃两翼拐子马,这阵就完了。”杨再兴很少会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今天一反常态,是因为激动,因为碰上了一个行家。尽管他一语道破对方阵法的致命弱点,但无论是左右拐子马,还是中间的障碍带长枪手,都不是容易攻破的。
四周部将听完,尽皆汗颜,若非杨统制识破对方大阵,我们贸然一冲,下场可能就跟从前的女真马军冲击叠阵一样,撞个人仰马翻
“火速回报大帅,将对方阵形讲个明白。”杨再兴下令道。在冷兵器时代,除了马军奇袭以外,阵法是克敌致胜的不二法门。但布阵,说起来容易,作起来难。不但对士兵的要求很高,且费时费力,布一个阵,不比吃一碗面条那么滑溜。因此,一旦你的阵有了皱形,就不怕你变了。
那杨德胜在敌楼上,望见西军骑兵停滞不前,不由得大笑:“看到没有,怕了我这阵,不求破敌,但求稳固不是本帅吹,哪怕他紫金虎真来十万大军,我也足以顶到明日撒离喝来”
金军将士闻听此言,都感底气稍涨。西军骑兵都怕了,看来咱们这阵确实精妙
又等好大一阵,西军骑兵仍在观望,杨德胜百无聊赖,见自己的部队阵形初成,便撤掉了左右两拐子的骑兵,都退到大阵之后,作为预备打击力量。
“来了敌大军跟进”三丈多高的望楼上,望子放声大喊。
已经坐下的杨德胜一跃起身,果见西面尘土飞扬,遮天蔽日其间,隐约传来人声鼎沸,他知道,自己的河北老乡就快露面了。徐九啊徐九,我老早就想会一会你,今天,咱们就在这虎牢关下见到分晓。
当无数幢幢的人影,从那烟尘之中隐约而出时,这位不可一世的骁将仍旧不免色变。紫金虎果是兵多将广但见西军将士,步伐稳健,陆续抵达集结地。杨德胜自视为行家,自然也就看出来,即使是行军之中,西军也保持了相对整齐的队列,这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必须通过长年的良好训练。
马蹄声,嘶鸣声,铠甲兵器的碰撞声,无数军旗猎猎作响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杨德胜再也笑不出来。他捋着长须,眯眼打量着对手的部队。当看到徐卫的大军戈甲鲜明,步伍整肃时,也点头承认道:“紫金虎这些年能名躁一时,倒也不是吹出来的,果然有些名堂。”
心中有些不安,觉得自己可能过于乐观了一些,遂下令道:“传令各部,稍后开战,务必坚守各自岗位,只要互相配合得当,我军这阵便是牢不可破”
徐卫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叹道:“今天碰上秋老虎了,宗本,看看。”
张宪应了一声,在马背上远眺对方阵形,颔首道:“确有叠阵的影子,这步骑方位,阵前障碍,弓弩群居中,深得叠阵之妙,对方主将看来不是善与之辈。”
语至此处,话锋一转:“但弱点同样明显,就在两侧,只要前锋一破,两侧再一冲,此阵必溃。”
徐卫目视对方大阵道:“他这阵前广置鹿角拒马,且以铁钩相连,其后更有长枪手布成密集方阵,骑兵虽在阵后,但随时可以拱上来。要强攻过去,势必遭受很大伤亡。如今,金军也有神臂弓床子弩等利器,不可小视。”
张宪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往常吧,我军常布叠阵,借以抵消女真马军之利。没想到,今天,西军也将面对这种坚固的阵法。
最保守,也是最正常的打法,重步兵拥上去,攻击他的主阵,骑兵从两侧包抄。但对方主阵甚密,哪怕是虎捷磐石,也不一定轻易撕得开。两翼骑兵过去,对方也有骑兵来接招,尽管也有取胜的把握,但伤亡一定不小。
在他们说话间,李成卫已经率领突火骑拱到了大军之前,与杨再兴所部一南一北,护住全军两翼。这就让主帅可以召集高级将领,从容布置。
徐卫下了马,就半跪在地上,张宪、吴璘、杜飞虎等将簇拥在他四周。紫金虎手里拿着根树枝,正在地皮上划着。不多时,敌军的阵形就已经跃然于地面。
“宗本也说了,要破他的阵,必须击溃其前锋,从侧翼打开局面。但观对方布阵方法,很重视步骑协同,这有点让人无从下手。你们怎么看?”徐卫问道。
吴璘沉声道:“打这种阵,没多少机巧可言,卑职建议。用我军虎捷磐石两部,再抽调徐都统的重兵步,组成两个锥阵,正面进攻敌军主阵,吸引弓弩攻击。骑兵,分左右两翼,就尾随在步军后头,一旦前头步军接战,马军就迅速冲击其侧翼弓弩先不动,若战局打开,就冲上前去助战,若有不利,还可稳固阵脚。”
“稳妥。”徐卫点头道。
张宪一腿半跪,一手撑地,盯着徐卫所画阵图沉吟道:“这是硬碰硬的打法,拼的就是两军士兵的骁勇。我也相信我军士兵绝对不输给对方,但是伤亡可能大些,也不好收获战利。”
吴璘见状问道:“何出此言?”
张宗本轻笑一声,反手指向背后:“没看到么?这厮在大营之外布阵,很是自负。但他可能忘了一点,他的背后是虎牢关。一旦全军溃败,他能往哪逃?又怎么逃得了?”
徐卫听出来些意思,点头道:“继续。”
“卑职的意思,务必迅速打垮敌人,不能跟它久耗。耗太久,我军伤亡大,对方损失也不小,大帅肯定也注意到了,敌军手里至少有数千骑兵,战马难道我们不想要么?如果我军能迅速打垮对方,让它逃无可逃,相信斩获颇丰”张宪笑道。
吴璘反问道:“那怎么才能迅速打垮敌军?”
张宪不再笑,拿手在阵图上指了一下敌阵的左翼,徐卫看罢,皱眉道:“你是说,把攻击集中在一个点上?”
杨德胜十分不耐地楼车上来回踱步,说你紫金虎好歹也是号人物,怎地迟迟不动手?莫不是被我这阵难住了,无从下手?娘的,你就摆两阵骑兵在前头护住,我得等你到天黑啊?要是等到明天,撒离喝都来了,那时胜了你,还算什么本事?
正急不可待时,就听见尖锐的号角声骤然响起他猛然转身,抓住栏杆趋身向前眺望只见西军大阵里,步兵群突了出来怎么回事?徐九还是老一套,用步军作正面进攻力量?哎,我可告诉你,我这阵中,神臂弓床子弩不在少数,你要来触这个霉头,我可不拦你
但仔细一看,又不是那么回事。西军步兵分两阵,组织了两个规模庞大的锥形突击阵,缓缓开出。再一看,两翼骑兵在步军出来以后,也尾随在后头。西军整个进攻阵形,就如同一把锥子,前尖后阔不正是吴璘方才所说的战术么?
“招讨相公,这是……”部将不解地问道。
“锥形阵,孙膑十阵之一。”杨德胜脸色不好看,倒不是因为畏惧,而是愤怒。“紫金虎也太小看于我锥形阵常用作正面强行突击,他这是不寻机巧,想直接击溃我军传我将令,让马军拱上来,分列主阵左右两侧,保持距离,拉成直线”
等军令下达以后,杨德胜才对部将道:“他是想用步军两个尖阵吸引我弓弩,一旦步军接战,尾随于后的骑兵就迅速冲击我两侧,徐九看出来了我阵法的弱点,倒不愧是紫金虎”
“那相公把骑兵拱上来……”
“就是不给他机会冲击,逼他步军迎弓弩,骑兵对骑兵,让他占不着便宜”杨德胜冷笑道。“哼,想在我面前玩阵法这一套,他还差些意思老子几十年兵书不是白读的”
说话间,西军进攻集群已经开始提速前头的步军挺着长达两丈有余的长枪,分成两个锥阵正面朝金军主阵撞来。杨德胜一眼看出对方攻击阵形的优点。尖锐的阵形,加上锐利的器械,一旦短兵相接,它可以轻易撕开坚固的方阵与之敌对的一方,将要面对持续涌来的无数锐利枪尖可以想象,凡是与之正面对敌的人,该是何等的恐惧?
在阳光的照耀下,数以千计的西军步兵发出雷鸣般的吼声,他们手中明亮的枪尖映成一片反光,晃花了金军士兵的眼睛杨德胜知道,这只是虚张声势,真正要命的,就是不紧不慢,不声不响尾随在步军之后,半藏于扬尘之中的敌骑不过,我的骑兵已经蔽于两翼,你还想怎么冲?
李成卫提着一杆三眼火枪,提着缰绳,战马踩着小碎步,引领两千突火骑,跟在后头。步军的同袍们已经发起了冲击,扬起的烟尘使得远处的景象有些模糊,但依然可以看到,对方已经把马军拱上来了……
他侧首去眺望另一端的杨再兴部,见对方几乎跟自己排成一线,跟在步军后头。稍后动手,他务必要冲得迅猛
高亢的嚎叫声冲天而起两个锥阵的步兵自知已经快进入对方弓弩射程,遂提起全速强壮的士兵们身披数十斤重的铠甲,手持长枪、大刀、重斧,踏着稳健的步伐,如一柄利矛刺向了金军主阵
李成卫有时候挺佩服这些步军的同袍,因为他们每每都用血肉之躯去冲锋陷阵,而且他们常常要面对挟万钧之力撞来的骑兵,甚至是铁浮屠这样的甲骑具装的重骑兵
杨德胜神情凝重,右手缓缓举起,随后又重重落下
“神臂弓放”随着他手的落下,传令官放声大喊
神臂弓,曾经是宋军不轻易示人的利器,遗失一具,军法从事。可现在,北夷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器械的制造方法,使得宋军不得不面对他们曾经最为信赖的武器。
当那短小的铁箭从矢道中呼啸而出时,就意味着,它必然不会空放,一箭既出,绝无虚发
三百步以外,那些毫无惧色,虎吼着冲锋的勇士一个接一个倒地。因为神臂弓的速度极快,穿透力极强,当士兵中箭之后,身体根本不会出现太大的晃动,箭就已经透体而出,再射中后面的人
好在,今天他们没有用往常惯使的方阵,而改以受攻击面最小的锥阵,否则,巨大的死伤再所难免。
可是,这种场面,不管是秦凤军,还是两兴军,都已经经历得太多了。同伴倒地,痛呼大作,丝毫不能影响他们,仍旧攥紧着器械,全速冲向敌人
“找死”杨德胜切齿喝道。“各色弩具,齐射我让它到我阵前,先死一半”
随着这一声军令的下达,金军阵中弦响如雨打屋瓦般密集但凡射程强过弓的弩具都派上了用场,呼啸而出的箭矢在金军头上划出一片阴影
面对着密集的箭雨,两阵步军仍旧一往无前杨德胜亲眼看到,在遭受如此攻击的情况下,西军仍旧保持阵形,不溃,不乱,继续冲击他不禁心惊,西军到底是西军到了这个距离,对方马军就要开始冲击了吧?
此时,一直跟在步军左翼的杨再兴,迅速举起了他的铁枪,双目圆瞪,声色俱厉地喝道:“吹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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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七章招安收降
第五百四十七章招安收降
高亢而凌厉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催人奋进
杨再兴部三千选锋马军逐渐在步军阵后拉开,骑士们催动战马,将手中的骑枪垂下神驹奋蹄,疾如闪电,咆哮着向金军左翼突击马蹄践踏大地,扬起巨大的尘幕,如同一幅波澜壮阔的背景,衬托在骑兵阵的后面。
几乎就在他们发动的同时,金军左拐子马也脱离大阵,前来迎敌。两军骑兵都无惧色,如两股对冲的洪流,在虎牢关后的开阔地上撞向了对方。
就在此时,本来处于右侧的两千突火骑竟调转方向,尾随在杨再兴所部后头只不过,他们的速度,完全没有同袍那么快……
尽管头上骄阳高照,但骁勇的骑兵们仍旧跑得耳畔生风身在奔驰的骏马之上,那无与伦比的速度使得骑兵受到强烈的刺激,他们高声啸叫着,紧盯着对方,准备迎接立见分晓的战斗
金军的拐子马,虽然不是女真本军,但辽东汉儿无论是在辽国还是金国统治下,都被当作战士使用。他们有些不输于夷人的剽悍和果敢,相较于中原恶劣的生存环境,以及长时期与诸夷的交往,使得他们的血液里少了一分汉人的儒雅,多了一分夷人的野性。
杨德胜之所以信心满满,除了对自己军事才能的自负以外,很大的原因就在于这支由辽东汉儿组成的精锐骑兵
但杨再兴所率领的选锋马军又岂是善类?多年艰苦卓绝的训练,造就了虎儿骑兵的勇猛和善战,他们师承党项人,早已能在马背上娴熟地使用器械格斗,非但如此,任何个体或是集体的战术动作,都已经烂熟于胸,成为本能
马蹄声轰鸣大地为之颤抖
两军骑兵,以不可避免之势猛然撞在了一起锐利的枪尖捅进了敌人的躯干,骁勇的战士们松开了枪杆,麻利地拔出佩刀雪亮的刀锋在阳光映照下,耀出炫目的光芒锋利的刃口撕裂了空气,发出龙吟之声,划过了敌人的颈项。那弹起的头颅,喷薄的鲜血,正是骑兵荣耀之所在
骑兵没有缠斗,又尤其是轻骑兵,两名骑士之间,往往拉开相当宽的距离,以容许对方冲过。而后调转马头再来,完成一个回合。
当两军骑兵对冲而过,透阵而出之时,都为对方的剽悍而心惊在辽东汉儿们看来,他们同宗同族的同胞擅长披坚执锐,近身肉搏,马战非其所长。在西军骑士们看来,只有秃顶结辫的骑兵才是让人生畏的对手。可当这半个回合过去,事实让他们都改变了看法。
惊讶的汉儿们忍不住回过头去,张望自己的对手。骇然发现,对方竟马不停蹄,迂回着冲向了主阵他们想干什么?疯了吗?竟然不回?难道他们不知道,他们这一撞上去,能不能冲垮密集阵形另说,但无论如何,都将自己的后背完全暴露给了我们?
当惊疑不定的汉儿们勒停缰绳,正准备调转马头去追击时。那飞扬的尘土中,又闪出一支骑兵来
不容多想骑兵们停止了回头的动作,重组阵形,正面迎战来敌
李成卫,这个秃顶结辫的党项骁将,一双鹰眼在敌骑阵中扫过,随后目光下垂,落在自己的三眼火枪上。他的双手正忙碌着,当几点火星飞溅,枪管外的药线哧哧冒烟时,他发动了坐骑,并以雄浑的嗓音吼出了能喝断雄关的命令:“突击”
突火骑们重复着他的命令,两千精骑风驰电掣,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了敌人
辽东汉儿们仍旧毫无惧色,他们一咬牙,两腿猛夹之下,训练有素的战马用力地蹬着后蹄窜将出去尖锐的啸叫声从骑士们口中爆发出来,与轰鸣的蹄声一起,汇聚成一股洪流
突然宋军骑兵冲击队形里,跟过年放炮仗一般响起了连续不断的爆炸声一团团白色的硝烟从骑兵们手中的器械窜起呼啸而出的弹丸,击打在几乎毫无防护的敌军骑士和战马身上
仍在奋勇冲击的汉儿骑兵们感觉到身旁的同伴一个接一个地坠马,但剽悍的本性驱使着他们仍旧一往无前的撞向了对方
钝器弯刀相交,钢铁的碰撞声如此地刺耳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令人动容在高速奔驰的马背上坠地的士兵,还在不停地翻滚,轰然而至的马蹄就已经从他们身旁不停地闪过
在突火骑和金军左拐子马交手的同时,杨再兴已经发出致命的一击他带领着麾下三千精骑,以泰山压顶之势袭向金军主阵的侧面
惊慌失措的金军弓弩手们,开始胡乱地把箭矢朝他们射来。但这一切,为时已晚
虎吼的勇士们拼命催动坐骑,如离弦之箭随着距离越来越近,他们已经能够依稀看到敌人恐惧的脸庞
杨德胜在他的楼车上紧紧抓着栏杆,他的眼神中露出难以置信可当他看到虎儿的马军撕开他主阵的侧面,摧枯拉巧般扫荡着四散奔逃的步兵弓手时,他双眼中几乎滴出血来
“招讨相公主阵被冲断我军被分割了”部将们七嘴八舌地报告着。
杨德胜双眼通红,气急败坏地吼道:“老子自己会看”好你个徐九,跟我玩这手是吧?你把所有的攻击力量,都集中在我左侧,想一举打垮我没那么容易
“传我将令右拐子马,绕过战场,给我猛冲徐卫主阵”杨德胜吼出这句话时,几乎每一个部下都认为他被愤怒和震惊蒙蔽了双眼,以致发了疯。我们的主阵已经分割,眼看着就要遭到包围,这种时候还去冲什么阵?
可军令如山倒,谁敢违抗?
嘹亮的号角声催动下,金军右翼拐子马迅速出击他们绕开正在缠斗的步军,飞驰袭往战场后方的西军主阵
“徐九看仔细了”杨德胜切齿道。
徐卫确实正在看,不过是在看杨再兴。当他发现选锋马军从侧面攻入敌阵,将金军主阵生生切成两段时,他就知道,胜券在握了。
他的四周,云集着弓手、弩手、以及少量的旁牌兵和炮兵。这些部队,几乎都没有厚实的铠甲,也没有锐利的长兵器,因为他们本身并不需要承受什么压力。步军弓手们正在聚精会神地观战,谁也没有预料到,一场危险正在临近
“不好看金军右拐子”有士兵大叫起来。
杜飞虎在马背上伸长了脖子,当他看到一股骑兵正以全速冲过来时,这位悍将也骇得放声呼喊:“保护大帅”
徐卫也不免意外主阵被切断,马上就有被分割包围之虞这种时候,自救尚且不暇,金军主将怎会如此不要命?竟把手里最后一部机动打击力量用来迂回包抄?这分明就是要死也拖个垫背的
可时间并不允许他把这个问题想清楚,因为他所有的攻击力量,马军,重步,全都顶上去了。现在他手里的部队,是防御力最差的如果金军右拐子马,学杨再兴那样,从侧面冲击宋军主阵,甚至迂回到背后往前突,后果也够他喝一壶的。
“不知道对面是金营哪位名将在指挥?”徐卫随口说道。
而张宪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上面,他紧盯着金军右拐子马的动作,迅速判定对方是要迂回到背后发起攻击。原因很简单,不管对方从正面,侧面,都会受到弓弩密集的压制他们这点兵力,恐怕也禁受不住几轮乱射
“大帅,敌骑要迂回到我军主阵背后包抄卑职请命”张宪大声吼道。
“去吧,交给你了。”徐卫抬起头,仍旧看向前方战场。倒不是他不关心主阵,因为这 迂回包抄的战术,最讲究隐蔽。尤其是在激战正酣的战场上,这种战术往往用在两军混战,敌我难辨之际,方能收到奇效。试想,你这正卯足了劲在打,敌人悄无声息地突然出现在你侧面或者背后,哪怕是再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军队,也难免遭受溃败的厄运。
现在金军右拐子马已经被发现,而且是在万众瞩目之下,它还想干什么?
却说张宪打马奔行于阵中,至一处,那些士兵都拥着风箱也似的器械,自成一小阵,听得张总管一声喝:“奔雷箭,随我来”便哗啦啦一片,全撵在张宪马屁股后头。
就在他们往阵后奔驰的同时,金军右拐子马正用尽全速,飞快地在弓弩射程之外奔驰,一路袭向西军主阵背后。果然被张宪猜个正着
当右拐子马迂回到西军背后,准备发动冲击时,奔雷箭那一排排密密麻麻的黑孔,已经对着他们了……
巍峨的关墙,无声地诉说着兴亡,自周天子在此养虎以来,虎牢关几历兵戎。时至今日,千年已逝,此关仍为洛阳之门户,虎视中原
方才易主,关上少见甲士,徐卫只引着几个卫士上得关来。凭墙远眺,只见这雄关,南连嵩山少室,山岭交错,自在天险,北面不远就是黄河天堑。东面是豫东大平原,西面是洛阳盆地,辽阔的土地上,便只这座雄关隔断,若非上天造物,鬼斧神工,哪有如此险要?
当年,自己和父兄都在此地迎击粘罕的西路大军,战于邙山下,如果不是要保护皇陵,就握此关城,岂不甚便?
虎牢关已下,河南府尽入我手,哪怕是开封郑州之金军大举而来,夫复何惧?兀术若知道这个消息,不知作何感想?
正思索时,听得背后人声嘈杂,回首去望,只见杜飞虎引着一队兵,拖着一将上来。
“撒开直娘贼要杀便杀,扯我作甚”那将正是杨德胜,头盔已没,须发散乱,身上的铠甲多处残破,血迹斑斑,显然经过了苦战。此时,他被士兵绑作一团,杜飞虎就牵着个绳将他扯上来。只是这厮一路叫骂,逼得士兵在后头连推带踹。他身材极其长大,三两个人还真制不住,带到徐卫跟前时,还在拼命挣扎。
杜飞虎一恼,唰地抽出宝刀,横架在他脖子上,喝道:“贼将不惧死么”
“呸爷爷生来不知死字怎写今天落在你们手里,没说的,痛快一刀下来吧我若皱下眉头,不算河北好汉”杨德胜大骂道。
听到“河北”两个字,徐卫心中一动,制止了要动粗的杜飞虎,走上前去,直视着他。
杨德胜见眼前这人,三十多岁年纪,站在自己跟前短了半头,五官俊朗,轮廓分明,四周官兵对他很是敬畏,料想是西军高级将领,便喝道:“今日杨某战败,无话可说,但请给个痛快多谢”
“你是河北人?”徐卫问道。
“大名府临清县杨家,排行老四便是我”杨德胜极力想抬起头,但身后的士兵却极力想让他“低头认罪”。
“河北多豪杰,战乱一起,率众举事抗金的不在少数。你倒替北夷鞍前马后地卖命,也配称河北好汉?”徐卫冷笑道。
“哼天下大乱,但凡捉着刀柄的,都要寻个活路。赵官家不曾发我一钱饷,一粒粮,还把河北割给了北朝金人却给我加官晋爵,作到节使,予我有恩嘿嘿,各为其主罢了,休拿这话来压我”杨德胜一副死猪不怕滚水烫的架势,连背弃祖宗也说得这么理直气壮。一时竟让徐卫哭笑不得。但仔细一想,对方的话倒不是完全无理。
“松开。”紫金虎一呶嘴道。
“大帅,这厮极剽悍,怕……”杜飞虎担忧道。话没说完,就看到大帅摇了摇头,当下不再多言,命令士兵松了梆。
那杨德胜甩着膀子,一边偷偷打量徐卫,听人叫他大帅,莫非是我那河北同乡?
“给你两条路,看你怎么走。”徐卫正色道。
“哪两条?”杨德胜问道。
徐九一指关下:“要么,你就从这关上给我跳下去。要么,以后跟着我打女真,你选吧。”
这厮好大口气真是徐卫?杨德胜惊疑不定,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问道:“敢问官人高姓大名?是西军哪位大帅?”
徐卫面色如常:“大名府,夏津县,徐家,排行老九的,就是我。”
杨德胜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惊叫道:“徐九?你真是徐九?”
徐卫点了点头。
“娘哎,你真来收中原呐?四太子在颍昌襄汉一带,可是集结了二十几万步骑不说他,便是郑州的撒离喝,也拥兵六万你现在收中原,怎么着这时机也不对头。”杨德胜叫唤道。
徐卫一皱眉,杜飞虎见状喝道:“休他娘的聒噪要你操闲心说吧,你到底是想跳下去,还是怎地”
“没得说你紫金虎是条好汉,又是我大名府同乡,只要你不杀我部卒,我就跟你打女真”杨德胜抱拳道。
徐卫表示应允,随后问道:“今日我两军对战,你的阵法有些名堂,叫作甚?”
杨德胜听他提起这个,不由得脸上一暗,摆手道:“败军之将,残破之阵,不值一提。”说罢,不等对方开口,又扼腕道“我若有虎帅麾下那样精锐的重步,此阵也断不会让马军截成两段,可惜可惜”
听他这么说,徐卫又问:“你读过书?”
“读书谈不上,识得几个字,但自古以来,兵家典籍没少看。大帅今日所列之阵,名唤锋矢,孙膑列它为十阵之一,专用来正面强攻。但大帅取胜之道,不在阵排得多整齐,而是用得灵活,把所有攻击力量打在了一个点上,这个点,又正好是我阵的薄弱,因此,我败得服气”杨德胜一本正经地说道。
徐卫看到又有人上得城来,遂道:“破你阵的,就是他,跟他切磋切磋吧。”语毕,径直向关下走去。
张宪迎面赶来,抱拳道:“大帅,收降之兵,已经缴械集结,请大帅处置。”
“嗯,那有个人想跟你讨教,去吧。”徐卫笑道。说罢,走下关城,那来来往往的官兵见着他,都行个礼,让开道。战斗刚刚结束,西军以压倒性的优势取得全胜,金军右拐子马的迂回包抄,也只是虚惊一场,无力回天。
兵力装备都占优势以外,打不赢才是咄咄怪事。经初步统计,西军死伤两千以上,多半是折在步军冲锋之上。但此战,杀金军近四千,俘虏七千多人,缴获战马三千多匹,其他器械无算。这战绩看起来有些怪,缴的比杀的还多,是杨德胜的部队毫无战力,甚至连逃跑也不会,只会投降么?
当然不是,杨德胜所部,跟纯正的金军当然不可同日可语,但在从前的韩军来说,算得上是精锐了。
此役,杨德胜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选择的战场,是在虎牢关以西,一旦兵败,虎牢头就堵在后头,连个逃跑的地方都没有。因此,当徐卫的骑兵将他的部队分割包围之后,金军步军就开始溃散,步军一路,骑兵也跟着跑,杨再兴李成卫在后头疾追,一直追到关下,没奈何,上天无门,下地无路,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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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 局势逆转
“大帅,那缴械投降的金军里其他都好说,只是汉儿军嚣张得紧,作了俘虏还不可一世!去他娘的,看得卑职俅上都是气!”李成卫一边紧跟着徐卫,一边骂道。
汉人,汉儿,听起来没什么不同,却还是有少许差别。汉人是宋统治下占绝大多数的民族,一般称为南人。汉儿是辽统治下的汉民族,其风俗习惯,语言文字与南人几乎一样,但在“国家认同”这一点上,往往让南人盲目自信。总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那是我族类,肯定就跟我一条心。
经过证明,这个想法是大错特错的。在契丹人统治北方的时期,因为施行汉制,尊重儒家,且采取较为温和的民族政策,因此辽境内的汉人并不把辽国当成是狄夷之邦,也不会把大宋视为“祖国”。在他们的观念里,辽就是北朝,宋就是南朝,一个国家里的两个朝廷。
所以,历次宋辽战争中,汉儿的身影总是随处可见。辽亡,女真人坐了江山,汉儿便又成了大金国的马前卒。又尤其是多年征战,女真兵源严重不足,积极性大为减弱的情况下。
当李成卫陪着紫金虎到关城的西北角时,西军士兵正全副武装,执枪挎弓地看守着那些被缴械的汉儿军。关城上,弩手们甚至让器械保持着击发的状态。徐卫还没到,就听着一片人声嘈杂,过去一看,只见投降的汉儿们或立或坐,显得松松垮垮。
有***声吆喝着:“这不管是契丹人还是女真人,都给咱饭吃,怎么?到了南人手里,就让我饿死是怎地?”
他的同伴随后附和,七嘴八舌地嚷道:“拿饼拿肉来,老子肚里没食!便是要杀,也得让咱作个饱死鬼!”
“快点!娘的!有肉没有?你们当官的哪去了?”
“哎,听说这是那啥紫金虎徐九的部队?哎,别跟木头桩子似的杵着,去请你们徐大帅来,咱们弟兄问他要饭吃呐!”
上千人起哄一般吆喝着,本来看守他们的西军官兵并不搭理,但听他们提到大帅,都气不打一处来。有个军官顿时发作,反手捉了刀,蹭蹭往人群里窜!瞅准那叫唤得最大声的汉子,一把揪住衣襟往外拖,切齿道:“来!老子跟你亲近!”
“你作甚!撒开!”四周的降兵顿时涌过来挡住去路。四周和关城上负责看守的官兵一看不好,全都亮出了兵器,扯圆了弓弦!
徐卫立在场边,扭头看了李成卫一眼,后者怒道:“大帅看到了吧?这是他娘的俘虏么?个顶个都是一副大爷相!真想把这些撮鸟都坑了!”
徐卫听后,随口道:“汉儿尽作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他们这是知道我们没杀俘的习惯。吩咐下去,让伙头弄些吃的来。”刚说完,场中争执愈加激烈,那军官一手捉刀,一手抓住汉儿衣襟想往外拖,旁边的俘虏一拥而上围住他,倒不敢怎么样。但场外看守的士兵见状,都执着兵器冲上前,想弹压态势。哪知越搞越乱……
紫金虎眉头一皱,侧首对李成卫一呶嘴,示意他上前制止。后者一得命令,就拔出腰间佩刀,一挥手喝道:“跟我来!”
徐卫的卫队,都是由身材高大的少年组成,衣甲鲜明,器械精良,跟在李成卫之后,迈开大步朝场中奔去。
外围的俘虏们一看这阵势,心知不好,吵闹的立时闭嘴,站着的马上蹲下。李成卫的秃顶在阳光下油光可鉴,一路窜过去,踹开挡路的俘虏,带着卫队到了场中。也不废任何话,执着刀,冲那围定军官的俘虏中一人照肩一刀!
随后追来的士兵们更不得了,雪亮的刀片上下翻飞,砍得血花四溅!一片惊恐的痛呼声后,***的俘虏们全散开了。看着倒地挣扎的同伴,摸摸脸上溅着的鲜血,震惊地看着那光头结辫的威猛军官。
“闹!再闹!”李成卫提着带血的砍刀,厉声喝道。
俘虏们默不作声,有一个,估计也是个军官,手指先前被他们围住的那西军军官,似乎要辩解什么,嘴一张,刚发出一个模糊的音,李成卫手里的刀就唰一下扫过!头颅弹起,掉在地上,鲜血从颈项处喷薄而出,无头的身躯还站了片刻,才扑倒在地。
“谁还有话说?”李成卫面目狰狞!
那些站着的俘虏缓缓蹲了下去,场中一片死寂。李成卫见状,这才吩咐道:“拖出去!”
士兵们拖了尸首,拉出一地的血迹步出人群。所过之处,辽东汉儿们看着同伴的尸首,知道在此时此地犯浑,是绝讨不到好处的。
就在此时,一群系着围腰的伙头兵担着箩筐,端着簸箕过来,那箩筐里冒着腾腾热气,一个个雪白的馍散发出诱人的香气,而簸箕里的东西更让人眼馋。一块块拳头大的肉,早已煮是烂熟!
这些东西,让血战多时,早已腹中饥渴的俘虏们忍不住直吞唾沫。箩筐,簸箕,木桶,都被集中放在了场边,吸引了无数的目光。
徐卫走上前,从箩筐里拿出一个馍,因为烫手,他只用手指头捏着,撕下一块送入口中,大嚼起来。又抓起一块肉,不停地换着手,咬了一口,像是很有滋味。那数以千计的俘虏就眼巴巴地看着他吃,不夸张,真有人流出了口水。
紫金虎什么话也不说,就站在场边,不紧不慢地吃喝着。直到一块馍,一块肉全部下肚,他又舀了半碗汤喝下,这才撩起伙夫的围腰擦了擦手。
“我是徐卫,大宋陕西制置使,你们当中,有人听过我的名字,也有人没听过。没关系,本帅今天不跟你们扯闲条,说点实际的。”徐九声传四方。
当知道眼前这个大吃大嚼,引得众家兄弟口水直流的家伙就是紫金虎徐九时,俘虏们的注意力从饮食上转移了。
“尽管,你们和我穿同样的衣裳,留同样的头发,说同样的语言,写同样的文字,但我不想跟你们叙什么同胞谊。你们是我的俘虏,在战场没杀你们,现在也不会,当然,***除外。本帅知道,你们都是辽东汉儿,先后替契丹人女真人打仗,彼时,各为其主,自不待言。现在,你们放下了武器,本帅也愿意给你们出路。我知道,你们苦战半日,又饿了一天,但这些饮食……”
徐卫将手一摊,指着地上的箩筐、簸箕、木桶:“都是川陕之民面朝黄土背朝天,辛苦耕作得来的。你们大多也出身在农家,自然知道劳作的辛苦。百姓交粮,供养军队,无非就是指望官兵在战场上杀胜几阵,保他们平安。所以,这些东西不能随便给人吃。你们当中,有愿意投身我军,反戈一击的,就过来领取饮食。”
话音一落,人潮中一阵骚动。反正已经战败,战马兵器都上交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哪有咱们选择的余地?宋军就宋军吧,帮谁打不是打?只要有饭吃,有饷拿,叫我打谁就打谁!
正当有人起身,想要过来领取饮食时,紫金虎把手一伸,挡住了:“且慢,有句话我说在前头。在你们看来,当兵是最容易的事,但本帅告诉你们,我徐九手下的兵,都是纪律严明,剽悍果敢的战士!令行禁止,没有二话!能作到这一点,才是我的弟兄!所以,你们一旦吃下这口粮,再敢有任何不法违节之事,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语至此处,紫金虎扫视全场,洪声道:“好了,只要你们想清楚,愿意在这面军旗下过活的,过来吧!”
这句话比任何军令都管用,那俘虏们纷纷起身,围了过来。徐卫拿起一块馍,一块肉,递给奔到面前的一名汉儿。对方有些紧张,把一双手在衣服擦了又擦,才双手接过。
接下来一个,徐卫注意到他有些年纪,恐怕有四十好几。这年龄,应该是军官了,将食物递给他后,随口问道:“什么官阶?”
“回大帅,小人在汉军万人队里作个猛安,在南宋里,算是个统领。这些人,都是小人的部下。”那汉子回答道。
“打过几场?”徐卫舀了一碗汤水递过去。
那猛安接过,稍一思索,随即摇头道:“记不清了,反正从十三岁开始从征,先替契丹人卖命,契丹人完了,又替女真人扛刀。”
“你肯定在想,现在又得替南人打仗,对吧?”徐卫笑道。
那军官低着头只顾吃,不敢回答。紫金虎一边发着食物,一边道:“你们虽然战败,但本帅仔细看过,你们辽东汉军很有战力。战败,跟你们无关。这样,你在金军中既然已经作到了猛安,那么本帅也委你个统领,仍旧带领这伙骁骑,如何?”
那军官听了,将头一低:“愿效死命!”
就在西军攻占虎牢关的次日,从郑州带领大军紧急驰援的撒离喝就兵抵关下。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关城已经易主,西军的军旗飘扬在虎牢关上。
虎牢关丢失,金军就被挡在了洛阳盆地以外。而西军据着此关,进可攻,退可守,就像一根钉子,钉进了中原腹地。这怎么能让撒离喝不着急?望着虎牢关上飘扬的西军军旗,这位金国宗室恨得牙痒。可他知道,想从徐虎儿手里把关夺回来,几乎不可能。他只能忍痛还师郑州,高度警戒,以备西军之来。撒离喝很清楚一点,徐卫此来,肯定不是收复中原,主要是为了缓解襄汉战场上宋军的压力。郑州虽然无险可守,但只要他扎在郑州,西军就不敢绕过去。
但即使如此,他也不得不如实向襄汉前线的兀术报告这件事情。
徐卫在虎牢关,整顿降兵,联络义军,并密集地派出游骑,细作前往郑州一带,甚至开封府地界,大肆宣扬西军要收取中原,光复东京。到八月末,整个中原大地风言四起,都流传着西军光复西京,攻占虎牢,紫金虎即将提虎狼之师扫荡中原的消息。
在徐卫强大的宣传攻势下,撒离喝不得不再次向兀术汇报。指出,虎儿这是在虚张声势,大王切不可轻信,有我撒离喝在郑州,东京可保无虞。
当时,在襄汉地区,宋金两军的反复争夺已经到了无日不战的地步,双方主帅都在苦苦支撑。何灌和折彦质,折可求等人,调动了两个宣抚司几乎所有主力,投入襄阳一带,在兀术统率的二十几万步骑浴血拼杀。
金军在攻占襄阳以后,根本来不及作出防务调整,宋军就又卷土重来。襄阳城下,尸山血海,自宋金开战以来,从没有哪一场攻防战,有如此惨烈和持久。原因就在于,襄阳对于大宋来说,实在是攸关生死的所在,不容有失!
在八月初,宋金两军相持不下之际,徐绍作出了一个惊人的决定,开辟江淮战场!他这个提议,最初不光是一些对他怀有敌意的大臣反对,甚至连他的盟友,西府长官许翰也认为太过冒险。就连皇帝,也表示要从长计议。
只因现在南方的军队,大半都投入襄汉战区,只有赵鼎的神武中军在拱卫江南,保护行在。如果把赵鼎也顶上去,任何一处战场有失,江南就不可保。
但徐绍一意孤行,甚至以辞职相威胁,迫使赵谌批准。随后,神武中军兵分两路,一路从江宁府西渡长江,攻占和州;一路从镇江府下水,在长江上,宋军凭借水师之利,一举击溃江北金军水师,顺利登岸,兵临扬州城下。
兀术发动这次战役的主旨,便在收取襄汉地区。最先,他的布置还比较稳妥完善。除了进攻襄阳的主力以外,又在郑州布置重兵防备西军,在淮南集结部队,防备宋军北上。但襄阳的攻守变成了一场持久战,宋军以从来未有之坚韧与金军抗衡。
打到后来,逼得兀术不得不抽调淮南地区的部队补充襄阳,导致淮南防务空虚。神武中军钻了这个空子,要极短的时间内,就连下和州、真州、滁州、扬州等地。
人在襄阳前线的兀术听到消息,大为震动!因为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此番宋军如此顽强!且配合得如此默契!我只是打个襄阳而已,就好似捅了马蜂窝!非但荆湖江西的宋军极力反击,江南的宋军也渡江北进,甚至连徐虎儿也从关中冒出来,威胁中原!
金军现在是三面受压,仗打到这个分上,谁咬牙撑到最后,谁就是胜者为王!可问题是,现在他还撑得下去么?
八月二十五,襄汉战区局势出现了逆转。接替张仲雄指挥军队的岳飞,在折家军一部的配合下,先是在野战中击败了蒲卢浑,杀千夫长两员,百夫长十四人,在金军退回唐州城固守以后,又倾尽全力扣城。二十五日下午,宋军攻破唐州,岳飞之子岳云,身先士卒之前,头一个登上城头。
蒲卢浑也算骁勇,更知道唐州若失,他必受军法严罚。所以,在城破之后,还极为罕见地组织了巷战。奈何大势已去,岳飞挥师猛攻,蒲卢浑大败,只引数百骑仓皇逃窜。金唐州知州以下,多名官员被俘。
唐州一丢,兀术的侧面完全暴露。如此这个时候,岳鹏举火速转兵往西,打下邓州,那么金军非但前路受阻,后路也将有被断掉的危险!兀术不敢大意,派遣他的女婿夏金吾从邓州出发,进攻岳飞所部,以图夺回唐州。
光化军,地处邓州和襄阳之间,即后世的湖北老河口市。兀术将指挥部设在此处,指挥各路金军作战。
连日来,从襄阳、郑州、江淮等地送来的军报,络绎不绝地到达光化城里。而这些消息,很少有能让兀术高兴的。这不,刚刚收到撒离喝的报告,虎牢关以东的荥阳、荥泽、河阴三县,叛投西军,打出了徐卫的旗号。而徐卫更是派人至郑州,给撒离喝下战书,要求“约期会战”,一决高下。
“大王,此为虎儿虚张声势之计,似他用兵,从无章法,怎会搞约期会战这一套?”在设置于光化县城内的帅府中,一名汉官向愁眉不展地兀术说道。
“话虽如此……”兀术素来坚毅果敢,而这一回,他实在伤神。“但自徐虎儿兵出潼关以来,已经先后破洛阳、偃师、永安、巩县、且据着虎牢关,如今三县又叛,郑州面临的压力空前。郑州稍有闪失,你我退路何在?再者,宋军夺取唐州,使我侧面暴露,如芒在背啊!”
“夏金吾已整军出发,唐州之敌料可无虞,徐虎儿虽然再三作势,但估计进兵郑州,威胁东京可能性很小。倒是襄阳之敌攻得猛烈,宋军把看家的手段都使出来了,看来是非夺回襄阳不可!”
兀术默不作声,从前踏破中原,直抵长江的荣耀光环尚在,不想此番如此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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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骑兵奔袭
韩昉,前辽国状元,今大金重臣,兀术的谋主,被四太子以“先生”相称。他察觉到了沈王的犹豫。也难怪,自宋宣和年间,金天会年间,两国开战以来,尽管互有胜败,但从来没有哪一场仗,就像这回打襄阳,从去年十月,打到今年八月底,整整十个月,三百天,两国动用了至少数十万军队,围绕着襄阳血战不休,拼死争夺。
大金国的军队,已经不像开战之初,动辄数万女真本军和渤海军。连年的征战,使得猛安谋克的数量持续减少,不得不征用契丹人和汉人来充实行伍。而南方的军队,则在十几年的征战渐渐强大。不是指对方有多少兵力,而是一股气势。
当年,在两河,金国勇士们所向披靡,即使面对数倍,十数倍的宋军,也能轻易取胜。这种情况,现在已经一去不复返了。现在的宋军,都是百战余生的悍卒,他们知道怎么打仗,知道怎么对付女真人。
这从眼前的襄阳之战中很容易看出来,为了一座城池,宋军将士寸步不让。即便城池已经沦陷,他们却毫无退意,立刻整顿军队卷土重来这种不怕死的气势,正和当年女真人起兵抗辽时,如出一辙
坚毅果敢的沈王会犹豫,正是因为这一点。但襄阳,必须拿下,且要牢牢握着大金国手里
“大王。”思之再三,韩昉开口道。
“先生?”兀术抬起头来,以信任的目光看着他的谋主,希望对方能帮他拿个主意。
“血战十月,双方都筋疲力尽,谁咬下撑下去,谁就是胜者。这个时候,万不能退”韩昉坚定地说道。堂中多名文武官员,没有谁附和他的意见。
兀术微微叹了口气,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眼下的形势,实在是太过艰难。襄阳的宋军发了狂一般反攻,江北淮南又有多个州县被宋军夺取,那该死遭瘟的徐虎儿又夺回了洛阳,占据了虎牢关,窥视中原……
见兀术沉默不言,韩昉有些急了,大声道:“襄汉地尺寸不可弃今一举足,此地非我有,他日还想再来,非数十万人不可”
兀术仍旧沉默,别说他日,便是现在,自己就已经动用了二十万步骑。尽管,绝大多数都是从前高世由的军队,但现在大金国能驱使的,也就是他们了。
一阵之后,他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去吧。”
堂中文武黯然地退出帅府,十个月艰苦卓绝的血拼,已经让这些人身心疲惫。兀术在帅座上看着锐气全消的部下,苦笑道:“先生看看,往常征战,我这些大将们,哪个不是争先恐后?打了快一年,没有粮食,没有金银,没有女子,他们都乏了。”
韩昉快走几步,上得前去,正色道:“大王,恕下官直言,十余年来,我大金国的军队一直保持着绝对的优势,可以说压着宋军在打。但时至今日,我军锐气不再,宋军愈战愈勇。照此下去,攻守之势,恐怕相易”
这话不禁让兀术闻之色变虽然,韩公美的话大半是为了激自己,宋军想攻守易主,还不知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但毕竟已经有了兆头。
“下官认为,占稳襄汉,就能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南朝好比一条大蛇,襄汉就是它的七寸,只要握住了七尺,哪怕南朝再挣扎,也都在我掌握之中如果不趁我军锐气消磨殆尽之前稳固襄汉,他日局势如何发展,就不是人力可以左右的”韩昉疾声道。
兀术撑着膝盖站起身来,走到韩昉身边,沉声道:“先生真知灼见,我自然明白,此事容我细细思量。”
韩昉见状,知道多说也无益,躬身一揖,转身退出帅府。他一走,兀术长叹一声,摇头道:“难啊……”
建武三年,九月,襄汉仍旧一片喊杀声。折家军和何蓟率领的常捷军精锐齐出,猛攻襄阳一带。兀术设在襄阳以南的鹿门山大营被攻破,宋军直趋襄阳城下。另一头,夏金吾带着七千女真本军,数万签军,进攻唐州。虽在野战中击败了岳飞部将王贵,却在攻城战中遭受了挫败。
在淮南,两路神武中军会师,剑指宿州。但此时,朝廷里出现了变故。当初徐绍开辟江淮战场,为的是缓解襄汉压力,逼兀术退兵。现在,皇帝和朝中部分大臣眼见赵鼎进展神速,认为已经达到了预期目的,不宜再远走,否则江南不设防,万一有个变故,救援不及。
太上皇赵桓亲自召见了徐绍,再三劝诫,皇帝赵谌甚至亲自到徐绍办公的政事堂,要求他命令神武中军撤回来。以首相朱胜非为首的大臣,也不断地上奏。徐绍的坚定盟友许翰,保持沉默,只有参知政事秦桧极力支持。
但很快,秦会之遭到了打击。先是皇帝亲自下诏斥责他,而后剥夺了他参与决策的权力,将他从详议司除名。最后,见徐绍仍旧不肯让步,赵官家授意相关大臣弹劾秦桧,罢免他参知政事的职务。有人甚至给徐绍捎口信,如果再不勒兵,秦桧将被远窜。
秦桧一直是徐绍的坚定支持者,在徐绍推行新政中,随处可见他的身影。现在上头动到秦桧身上,挑明了,就是杀鸡给猴看。在空前的压力下,徐绍被迫命令赵鼎勒兵,还师扬州。
这一时期,尽管弹劾徐绍的大臣不在少数,但几乎没有人要求罢免他的次相之职。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种关头,只有徐绍能扛起抗金的重任。
就在襄汉战区局势莫测之时,占据虎牢关的西军却一直没有进兵郑州。撒离喝更加相信,徐虎儿此来,只为虚张声势,给金军添乱,并非有意收复中原。他多次向身在前沿的兀术写信,再三声称,徐虎儿不足虑,这厮就是来捣乱的,大王可安心打襄汉。
九月上旬,犹豫再三大金国沈王兀术,终于听取了韩昉的意见,下定决心不退兵,誓死夺取襄汉。在军事会议上,兀术说了重话,说是哪怕绝中原之户,也必须拿下襄汉,敢言退兵者,死
兀术之所以能下定决心,一是因为韩昉的话,二是因为宋军在江淮的攻势停止,三是因为吃定徐卫虚张声势,并无力威胁郑州和东京。开玩笑,若徐虎儿真提西军主力来收中原,难道他陕西老巢不要了?虽然陕西金军式微,但河中府仍有可观兵力,随时可以开过黄河,进攻关中,徐卫不能不考虑这一点。
为了表示誓夺襄汉的决心,兀术离开光化军帅府,带着部队来到襄阳一线,亲自指挥金军,阻击反扑的宋军。沈王的到来,鼓舞了金军士气,九月十九,宋金两军激战战襄阳南郊,不分胜负,次日又战,仍旧难分高下。九月二十二,两军主帅,兀术,折彦质都亲临一线督战。
苦战数月的宋军终于在金军竭力反扑下失利,退到了襄阳南面的宜城县。兀术大喜过望,抓紧时间,再置营寨,防备宋军又来。
可此时,不单是金军疲惫不堪,宋军也是强弩之末。十个月下来,伤亡已经以万计,从军官到士兵,都是苦不堪言折彦质动摇了,当老而弥坚的何灌找到他,坚决要求再次组织攻势,夺回襄阳时,这位以党项人身份作到大宋柱国之臣的宣抚相公态度暧昧,言辞闪烁。
何灌急怒攻心,襄汉是他的防区,一旦此地丢失,荆湖门户大开他甚至不惜以死来威胁折仲古,说折宣抚若是不肯进兵,那么何某就舍此残身,亲率神武后军反扑,虽死而不悔
此时,被徐绍解救,结束监视居住,起知邵州的李纲,受宰相委托,来到前线。得知情况以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口婆心地劝折彦质不要放弃,哪怕损失再大,也要夺回襄阳。否则,襄阳一丢,亡国之期不远矣
李纲如今虽然下台,但他在朝野的威望仍旧不可小视。作为主战派的一面旗帜,受到广泛敬重。然而,折仲古并没有给这位抗战元老太多面子,尽管接待十分热情恭敬,却一直没有明确态度。
同一时间,兀术却在加紧调兵遣将,修复鹿门山大营,并增派兵力给夏金吾,企图夺取唐州,将岳飞往南赶。种种迹象都显示,襄阳沦陷,已成定局
九月三十,虎牢关。
在夺取关城以后,西军一直在这里修整,已有一个多月。在徐卫的部队里,有不少来自河南中原的士兵。此番,跟随大帅出征,这些士兵都期盼着能打回故乡去但自从夺取了虎牢关以后,他们就在这里每日吃饭,操练,操练,吃饭,上头似乎根本没有要兵出虎牢的迹象。
有些消息灵通,头脑活泛的甚至传说,大帅这回带咱们来,就是吓一吓金人,没打算要怎么样。你也不想想,咱们三万多兵力,凭什么去收复东京?再者,咱们一走,关中说不定要出什么事,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大帅就会下令班师了。
一顶宽大的军帐中,徐卫独身一人,穿着直裰,未着戎装,显然是因为一个多月没打仗。此时,他背朝帐口,双手负在背后,正盯着地图架出神。他旁边的矮桌上,一碗茶水已经冷了多时,水面上结了一层五颜六色茶垢,却一直没顾得上喝。
紫金虎就像根木头桩子一样钉在那里,纹丝不动,也不知一幅地图有什么好看的?
良久,他终于回过身来,坐在桌边,端起冷茶,猛喝一口。吞吐之际,眼神越发凌厉
帐帘掀处,一将快步入内。四十开外,个头并不高,却像截铁塔一般壮实颌下留寸长深须,当中竟有一缕呈赤色正是徐卫堂兄,军中花名“赤髯虎”的徐洪
“制置相公,一切准备就绪只等你一声令下”徐洪沉声道。
徐卫面色肃穆,放下茶碗,唤进亲兵,从旁边的架上取下铠甲,替他穿了起来。这副铁叶甲跟随他多年,乃徐彰生前所用,追溯得远些的话,还是老种经略相公种谔的旧物。光徐九穿用已经十余用,修补了多次。
亲兵一丝不苟地替主帅套上身甲,扎上革带,又束上掩膊,披上战袍。铁叶铿然作响,紫金虎一脸坚毅
“五哥,此番,咱们得让兀术着实惊一跳。”
“正是此次不为旁的,只让兀术晓得,西军来了”徐洪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铠甲穿戴完毕,徐卫自取兜鍪套在头上,将战袍一甩,大声道:“传我将令出发”
郑州,位于开封府西面,距离东京不到一百五十里。因为地处豫东平原,郑州无险可守。当日,撒离喝从虎牢头撤回以后,为防备徐卫进兵,遂将部队扎在郑州城外,立起了大大小小多个个营寨,广置土垒,多设弓弩,将城池拱卫得如铁桶一般。
撒离喝也很自负,认为即便徐卫来了,也休想讨到便宜。及至后来,西军一直缩在虎牢关后,一个多月以来,除了派出些游骑细作,到处散播谣言以外,没有其他动作。撒离喝更看清了徐虎儿的“外强中干”,料定他必然不会出虎牢关一步。
撒离喝的自信是有道理的,他虽然折了杨德胜一部,但现在手里仍有四万步骑。而且那城外的营寨扎得颇有章法,尽伐梅山巨木,立为栅栏,望楼,角楼,比比皆是,上面布置着强弓硬弩,一旦遇警,就是不出营野战,光凭这坚固的营寨,也足可抵挡一时。
郑州的金军,大部分是从前的韩军,真正的金军只有五千人不到。当听闻西军收复洛阳,攻占虎牢关时,这些着实惊得不轻。但一个多月过去了,西军没有进攻的意思。这一个多月本该是西军最宝贵的时间,他们本可挟胜利之威前来扣城,但紫金虎没有这么作。因此,金军将士不再提心吊胆。
这一天,撒离喝并不在城中,而是引了一队女真勇士,前往郑州城西南的梅山打猎。反正也没什么事,不如活动活动筋骨。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常,那么平静,阳光明媚,微风徐徐,多么惬意的一天啊。
至晌午,天气才有了变化,先是太阳躲进了云层里,而后风势渐起,越吹越大,直叫人睁不开眼睛,士兵们都认为要下雨了。
“娘的,好大风军使哥哥,咱还巡不巡了?”在一处营寨里,数十名骑兵牵着马在往营外走。
“巡个鸟钤辖还在帐里吃酒呢咱们出去转一圈就回来,这么大的风,小心从马背上给吹下来”一名马军军使说道。说罢,几十人都上了马,出营巡弋。
在营楼上,负责警戒的士兵都抱着枪杆背靠站栅栏坐着,有人伸头朝外望了一眼,笑骂道:“那伙骑贼且巡呢”
“哈哈,让这群撮鸟撞上西军最好”同伴打趣道。
“鬼的西军徐虎儿缩在虎牢关里不出来,你想打仗还没得打。没看见么?今天一早,郎君就已经牵狗架鹰去打猎了。”撒离喝是大金宗室,因此这些汉签军以“郎君”称呼。
正说笑间,有一人突然道:“哎,弟兄们,那望子在比划啥?”
“哪儿呢?”同伴爬将起来,拍拍屁股问道。
“还能是哪?望楼上”
众兵朝那营中的望楼看去,只见顶上,一名望子正手舞足蹈地叫唤着什么,只是风声太大,根本听不清他的话。
“难道有警?”一名士兵将手中的铁枪换了一支手,紧张道。
众人一听这话,都吃了一惊,齐齐朝西看去,没见什么异常啊?又等片刻,突然看到先前出营的那一伙马军风驰电掣般窜了回来不对吧?巡逻哪才这么会功夫?这些骑贼怕是偷懒也不对就算他们偷懒回来,这都快到营门口了,用得着跑得这么急?
“什么声音?”
“风声?蹄声?”
“仔细听”
众人屏气凝神,侧耳倾听,感觉那呼号风声之中,隐隐夹杂着其他声响。初时还不甚清晰,越到后来动静越大,就如闷雷滚滚,声声不绝
“西军来袭西军来袭”奔回营门的骑兵们放声大呼而此时,营楼上的士兵们终于看到了可怕的一幕在大营西面的旷野之中,一片黑影汹涌而来那夹杂在风声中的动静,就是他们传出来的
“不好西军来了西军来了”营楼上,惊呼声四起士兵们没头没脑地乱窜,有些人奔下营楼去,又被裹胁着带上来,不知如何自处。镇定一些的,慌忙执了弓弩,准备迎战,但看到身边的同袍都无头苍蝇一般乱闯,他们哪还镇定得了?
轰鸣的蹄声终于响起黑压压的骑兵如潮而来看到那骇人的阵势,士兵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统一行动,掉头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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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章竟收奇效
第五百五十章竟收奇效
马军铺天盖地而来,漫野之中,入目俱是骁骑如洪水荡涤着污秽,席卷一切那轰鸣的蹄声犹如九天之惊雷,震慑敌胆面前的金军营寨在颤抖,失去统一指挥的士兵手足无措,很多人掉头就跑,朝后头涌去。
当一名满面红光的钤辖军官奔出帐来,举着刀大喊迎敌时,他身边全是溃逃的士兵
“站住上营楼迎敌脱逃者死”这名钤辖满嘴喷着酒气,歇斯底里地吼着。并一把拖住从身边奔过的士兵,奋力朝前摔去。他这一举动,倒震住了周边的逃兵,惊恐不安的士卒停了下来,瞪大眼睛盯着长官。
可就在此时,越来越多的逃兵如浪潮一般将他们淹没。钤辖官制止不了,蜂拥而来的兵潮将他推挤着,裹胁着向后移动。最终,他也放弃了反抗,加入了逃兵的行列。然而,两条腿的人怎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骁勇的骑士高声啸叫着,风驰的战马从营前的鹿角拒马上一跃而过,直冲营中望着面前四散逃窜的敌人,骑士没有丝毫怜悯,他们挥舞着战刀,让雪亮的刀锋幻化着作匹练,那一闪而没的光芒之后,往往带起喷薄的血雨
慌乱的金军将士如退潮般从营里抢出来,可他们绝望地发现,身后便凡目力所及的地方,全是他娘的骑兵
第一座营寨未经任何抵抗,就告陷落,溃逃的人潮冲向了第二座军寨。在这里,将士们刚刚得知了西军来袭,正准备往营楼上冲时,乱兵已经不可避免地撞了过来,望着眼前攒动的人头,就算再勇敢的战士也没有了勇气,加入了逃跑的行列。
紧接着,第三处军营里的士兵,也稀里糊涂地跟着跑。西军的骑兵,就如同牧羊人一般,驱赶着羊群
很快,整个郑州城西面的军营为之一空,仓皇逃跑的兵潮不辨东西南北,哪里没有西军就往哪里窜。可如影随形的骑兵不会放过他们,呼啸而至的白羽往往让拔腿狂奔的士兵一个趔趄,栽倒在地挟带着劲风的砍刀如镰一般收割着人头
数以千计的金军将士,就这么被驱赶着,屠杀着,哭爹喊娘,乱成一团。他们很多人的目的地就一个,郑州城
当密密麻麻的人潮涌过来时,刚刚得知消息的守城军官断然下令封闭城门当看到那座吊桥缓缓升起时,亡魂皆冒的士兵们绝望地叫骂着回首一看,敌军骑兵已经掩杀而至求生的**,使得这些充满了恐惧的士兵再次迈开步子……
呼号的风声之中,夹杂着呼喊声,惨叫声,金石相交之声。轻装上阵的骑兵们一刻也不得闲,战马横冲直撞,他们得在马背上不住挥砍身边的逃兵。没有反抗,哪怕是急着逃跑以至忘了扔掉手中长枪的人,也没有想过扫一下马腿。在骑兵的追杀下,这些本该拼死作战的士兵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数十骑从西南风驰而来,他们显然不是徐卫的骑士。
撒离喝脸上的神情难以形容,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不过就是去梅山打了一阵猎,遇到风起便回来。可眼前的景象让他不敢相信他自负坚如铁石的营寨成了摆设,他的士兵正被无数骑兵驱赶追杀
黑压压的人潮已经漫过了郑州城,向东涌去。撒离喝一时竟不知道该怎么办,城肯定是进不了了,进城外的营寨也有高度的危险,因为谁也不知道剩下的军营,会不会在这一望无际的乱潮冲击下溃散
突然他眼前一亮因为他看到,在城池东面的一处军营里,他的马军出来了好太及时了只要自己的马军能够拖住西军骑兵一时,容他喘一口气,那么他就有机会将城东的几处营寨盘活起来,挡住西军攻势
可很快,他就失望了。因为那些从军营里出来的骑兵望着眼前泄洪般压来的人潮,根本没处下手。他们迟疑片刻之后,调转马头,往东南方向奔走
撒离喝急得大骂这些签军全是饭桶,全他娘的靠不住正当他怒火冲天之际,一伙骑兵离开了人潮,往这边奔来。他们已经引起了宋军的注意
顾不上再骂,撒离喝引数十名骑士拼命催动战马飞驰身后,马蹄声渐渐近了嗖一支白羽从他身旁飞过,这位金军大将回头一看,只见西军骑兵紧追不放暗骂一声,他尽量俯下身子,纵马狂奔而女真骑士们则张弓搭箭回射
“快你们包抄过去将贼兵往东北方向赶”骑兵阵中,杨再兴放声大呼。因为他们自西而来,在他们驱赶下,金军溃兵本能地往东跑。但东面过去是一马平川之地,选锋马军还要费时费力地去追杀。在郑州东北方向,则有一条河,名唤金水河,一直流到东京。将溃兵赶入河里,不比追杀来得便利?
军令一下,一部骑兵飞快地调转方向,在旷野中划出一道弧,迂回到溃兵侧面,迫使他们往东北方向奔逃。
一座又一座的军寨溃散,有些人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就跟着一起逃跑。徐卫的骑兵势如破竹,他们已经越过了郑州城,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战旗、军械、铠甲,满地都是
猝然发动袭击收到的奇效,让这些骁勇的将士们喜出望外他们就没有遇到过像样一点的抵抗,就跟收割启庄稼一样,收割着人头
只是,他们可能不知道,他们即将收获更大的惊喜因为一队马军正在追赶金军的主帅,大金的宗室,撒离喝只要他们追上,郑州金军可就算全完了
撒离喝跑得飞快,他实在想不明白,往常,都是我们女真人凭借着马军之利,纵横天下。可今天,这种厄运降临到他头上,自己竟然被骑兵追杀
身旁,不断有士兵中箭落马,后头的人追赶甚急此时,撒离喝已经顾不上什么郑州了,他只能逃命他忍不住想抽自己一个嘴巴,怎么就那么手贱,非要今天去打猎?如果不是自己不在城中,哪会有如此局面?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逃命吧逃到东京,再作计较
突然他感到背后一阵钻心的疼痛
一支铁箭,贯穿了他的铠甲,钉入皮肉这厮也硬,反手过去折断箭杆,继续奔逃
“我们的马军出来了”一名骑士惊喜地大喊。
撒离喝抬头望去,只见东面的三座军寨里,有一处,涌出大量的骑兵而这支骑兵并没像其他人那样掉头就跑,而是排成攻击的阵容,迂回着绕过混乱的人潮,向他们挺进过来
那处军寨,驻扎着女真本军三千人。当寨中的军帅发现警情后,就已经下令士兵上营楼准备作战。随后,他发现了一支狼狈逃窜的小股骑兵被宋军追杀,知道那有可能是撒离喝,遂将马军派出来接应
“还是女真人才可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汉人这句话当真有道理”撒离喝心里这么想着。
很快,那支金军骑兵就挺了上来就从撒离喝的身边驰过,迎向了追击的宋军
身后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喊杀声,撒离喝没工夫回头去看,他知道那是两军骑兵对冲而过的嘶吼他也知道这支马军绝对不可能打退宋军,数量相差太过悬殊他原来手里本有骑兵八千骑,其中三千是女真本军,其他的都是汉儿军,汉签军,现在,凡是带个“汉”的,都他娘的跑得没影了,只剩下女真人在拼死反击。他必须利用这个空档,作出决断
战马冲入营门,一群猛安谋克军官涌了上来撒离喝中了箭,下马之时一个不慎栽落下去,被部下接住。
“应国公,怎么办?”引处军寨的军帅厉声问道。金帝完颜亶改汉制,撒离喝被封为“应国公”,但女真人是猢狲穿衣学人样,只学了个皮毛,比如南朝的官员是绝对不会称呼长官同僚的爵位,而称官阶差遣。
撒离喝看着面前一张张焦急的脸,无奈地叹了一声:“虎儿使马军袭击,冲垮我多处军寨,其步军想来随后就到。如今士卒皆忙于奔命,大势已去矣”
左右闻言,莫不震惊当下,命令女真本军火速撤离营寨,向东京而去
当撤退的号角声吹响时,撒离喝被部下扶上了战马,他望着涌向东北方向的溃兵,摇了摇头,因为他知道,等待这些溃兵的将是什么。神情复杂地望了郑州城一眼,而后才恋恋不舍地催动战马,向东疾驰而去
不多时,果如他预料的那般,徐卫亲自率领着步军赶到。可他们却没有什么事可作,因为郑州城外的营寨已经全空,入目一片狼藉他们只看到满地的尸首伤兵,和数不清的器械铠甲等物资。
徐卫立马于万军之前,竟有些不敢相信眼睛所看到的景象这是他首次动用大规模骑兵军团独立作战,没想到,竟弄了个开门红
风声渐止,卸下了重铠,轻装上阵的步军们列在大帅身后,欣喜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久之前,当军令传达下来,让他们不穿重甲,不带重型器械,火速向东进发时,士兵们猜想,可能是要打郑州了,那必定有一场恶战。但没料到,最后的结果竟然是这样他们很想一拥而上,去抢夺战利器,可是,没有命令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立马在徐卫身旁的张宪也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他的目光在辽阔的战场上扫视,口中道:“大帅,杨再兴和李成卫此番立下奇功了。”
徐卫点点头,一双眼睛仍旧在四处乱扫:“不错大功一件大功一件”
徐洪打马至军前,素来稳如泰山,冷如冰河,硬如顽石的赤髯虎也不禁变了脸色,这哪是打仗啊,这简直就是一场屠杀而发动这场大屠杀的人,显然也没有料到是这种结果因为他也一脸疑惑加震惊
“制置相公,我们现在,作甚?”徐洪问道。
没等徐卫回答,远处一彪军马如风而来,待走得近些,发现当首一员小将,年只十余岁,却生得极长大,也极削瘦。那领大红战袍裹在他身上,简直就显出一个字,太肥头戴一顶兜鍪,几乎将他脸遮尽,身上护着轻甲,手中所提兵器,这在军中很少有人使用,是一杆双耳长戟,煞是骇人
再看这小将面容,鹰钩鼻,吊角眼,嘴却小而紧闭,双眼露着凶光,以至于整张脸看起来充满了暴戾之气你很容易就从他的容貌知道他是谁的儿子。
“大帅卑职奉命前来报告战况”那小将在徐卫身前勒住战马,恭声说道。当他面对徐卫时,满脸戾气消失不见,俯首抱拳,一直不起。
“说”徐卫道。
“杨李二统制正引马军肃清残敌除城池未破以外,各处军寨均已拿下”那小将大声报道。
徐卫抬头眺望郑州城,四周的军寨都已经告破,郑州城已经孤立无援,难有作为,破城只是迟早而已。
此时,张宪突然问道:“继嗣,你今日斩获多少?”
“回张总管,卑职今日手杀十七人只是李统制和父亲最后挡着不让杀,否则绝不止这个数”那小将姓杨,名继嗣,他爹正是军中大名鼎鼎的,杨再兴
杨再兴最开始是汝南贼首曹成的部将,后国难当头,赵官家征召四方义士勤王。杨再兴来到了东京,随后,遇上了姚平仲和徐卫都立起大旗招兵买马。杨再兴投姚平仲麾下,很受重用。因其之前为贼寇,并未娶妻,在他当了军官以后,姚平仲替其娶妻,所生长子,便是这个杨继嗣。
这货完完全全是个混世魔王,他从小就在徐卫的军营里长大,和许多军官的子侄们玩耍厮混,因为受长辈和环境的影响,这些军营里的娃娃打小就熟悉军旅之事。稍大一些,便学了拳脚,使得枪棒。这个杨继嗣,完全继承了他爹的剽悍,因为个头小,别的娃总欺负他,可没有一次不让他揍得鼻青脸肿而且这厮敢玩狠的,五岁的时候,身上就带着刀
他现在多大?十四岁什么官阶?正八品敦武郎徐卫当初穿越过来,附身到“徐卫”身上,因为剿贼有功而补八品修武郎时多大年纪?十七岁因为这个,徐卫曾经还跟杨再兴开玩笑,说你儿子比我有出息。
“去吧。”徐卫挥手道。杨继嗣又俯首一礼,挺了长戟,带着部下飞驰而去。这一众前辈长官看着他战袍飞扬,纵马狂奔的模样,不禁感叹,骁勇善战,跟他爹一个样。咱们虎儿军的下一代开始崭露头角了。
杨再兴李成卫既已锁定胜局,那么接下来,就是郑州城了。
“大帅,攻还是劝?”张宪问道。
徐卫扫视着那一片营垒,沉声道:“撒离喝将部队大多扎在城外,城中守军想必不多,攻是一定能破,但难免死伤,且殃及百姓,劝降。”
当下,便命令士卒进驻营垒,又分遣部队收拾残局,清缴战利。当虎儿军的官兵们进入金军所遗留之营寨时,赫然发现,金军只走了人,其他器械粮食等物资分毫没动。这个便宜,捡得将士们眉开眼笑,收获极丰。
再说那郑州城里,守将下令封闭城门之后就发现,他把自己弄成了瓮中之鳖。城中守军只有三千两百多人,除了数百撒离喝的亲军卫队之外,大多是汉签军。眼下,城外的部队已经溃散,郑州孤悬更倒霉的是,西军主力已经赶到,进驻了金军所遗留之军寨,将城池封锁,想逃也没处逃了
郑州知州是个汉人,从前也是大宋的官员,后仕伪韩,韩废,又成了金官。见西军大举到来,自知守不住城池,便匆忙欲寻女真守将,建议献城投降,以免死伤和殃及百姓。然而,没等他前往,西军派出的使者就已经来到了护城河前。
城楼上,守将和知州前后相立,正望着城下。那守将是名金军万夫长,女真人,此时全副披挂整齐,手捉刀柄向城下喊道:“有话但讲”
他说的是女真语,须得有人翻译,城下西军使者听清之后,大声喊道:“陕西制置相公徐卫钧旨郑州金师大部逃窜,败局已定为不殃及城中百姓,给尔等一条生路立即开城,缴械,投降,我军保证不杀”
那知州听了这话,借机劝道:“万户,徐卫乃南朝大将,威名卓著,其言想必不假。如今势穷,郎君生死不知,不如开城献降,还可保全性命。”
那万夫长听清他的意思以后,勃然作色道:“投降缴械,那是你们南人干的事女真人岂会屈膝?莫说城中还有兵数千,便是只我一人,也断无开城之理只要坚守城池,虎儿再勇轻易也破不得此去东京,不过一百多里,援军旦夕就至投降?哼徐虎儿尽说大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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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送礼撒离喝
第五百五十一章送礼撒离喝
建武三年九月的最后一天,徐卫在等待了一个多月以后,猝然发难
为了缩短攻击的距离,以达到措手不及的目的,在二十九的晚上,他的骑兵军团就已经趁夜开进虎牢关以东,郑州以西的荥阳。当命令下达以后,杨再兴李成卫两位统制官,率秦凤帅司马军主力直奔金营然而此时,吃定徐卫虚张声势的撒离喝,还在梅山中打猎……
主要由从前的伪韩军构成的金军,在七千轻骑的奔袭下仓皇逃窜,根本没有组织像样的抵抗。郑州城以西的营垒直接被冲乱,溃兵裹胁着同袍,在马军的驱赶下都投东北方向而去。
金水河,这条有着美丽传说的河流,成了金军魂断之所。河中,不再有金光闪闪的宝物,取之以顺流而去的浮尸。所幸,虽然徐卫的部队也以顽强凶悍著称,但他们和女真人到底不同。当他们在战场上变作凶猛的野兽时,多多少少还保留着一点人性。所以,放弃抵抗,走投无路的金军被赶到河边,等待屠杀时,杨李两位悍将都没有斩尽杀绝。即使如此,在郑州的金军可以说被完全击溃,除了城中负隅顽抗和跟随撒离喝逃往东京的以外,要么被杀,要么被俘,损失可谓惨重。
而这一仗,秦凤军和两兴军不再和从前一样,对阵拼杀,艰难取胜。通过使用大规模的骑兵军团独立作战,西军的将士们尝到了骑兵的甜头。西军不是没有骑兵,历史上,最颠峰时期,西军拥有一支数以万计的强大骑兵部队但那已经是历史,只存在于老兵们的回忆里。当紫金虎的七千精骑风驰电掣,快如闪电般击溃敌人时,不禁让人看到了昔日的荣光。
但女真人的剽悍还没有因为金银、锦帛、美女、秀丽山川、花花世界而消磨干净。面对大军兵临城下,只有数千杂牌的女真守将,拒绝了徐卫的劝降。并颇有豪气地声称,投降是南人干的事,女真人不会屈膝
徐九还是挺佩服女真人这股与生俱来的剽悍和傲气,不过,他现在要作的,就是打断女真人的硬骨头,让他跪下
两兴安抚司都统制徐洪请缨扣城,徐卫为给堂兄壮声势,想从虎牢关送来鹅车、洞屋、壕桥和甚至飞火炮。因为郑州城池高大坚固,就算守军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仍然有些难度。但徐洪婉拒了堂弟的好意,率领他的部队,从巳时开始进攻,打到申时城池未破。
金军虽只数千人,而且大部分都是汉签军,女真本军只有撒离喝的数百卫队。但因为城池宽大,徐洪兵力有限,不可能围攻,只能集中力量攻其一点。女真守将也重点防御,两军士兵杀得难分难解,几次上了城,几次被赶下来。
徐卫见状,欲派张宪增援,但徐洪也有一副傲骨,坚决拒绝。并立下军令状,天黑之前若不破城,甘受处置。他把话说到这份上,徐卫还能怎么办?只能观点。
两兴军再次发起了强攻,徐洪的儿子徐勇亲自带着死士进攻,中箭不退,从云梯上摔下来也不退,带伤再战,总算没给他父亲和叔父丢脸,到了酋时,死士们攻上城头,撞破了城门。
城墙一失陷,再战的意义已经不大了。签军们纷纷丢弃器械,跪地投降,撒离喝的卫队却仍在抵抗。盛怒的徐洪下令一个不留
黄昏时分,城中残敌肃清,徐洪请徐卫入城。
四处炸响的爆竹彰显着郑州之民迎接官军的喜悦。自沦陷以来,郑州百姓先后遭受着伪韩和大金的压榨,就在徐卫兵出潼关以前,金廷颁布的“剃发令”刚刚下达郑州。徐九本来以为,强制汉民易服剃发那是满清才干的事,没想到女真人也有这么一手。而且,与后世自称是他们子孙后代的满人如出一辙。大金国的命令称,“禁民汉服,剃头辫发”,“削发不如法者死”。
要南人抛弃祖宗千百年传下来的习俗,而学胡夷的穿着。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这不但是古训,更是孝道的体现。而女真人强迫汉民易服剃头,非但是一种压榨,更是一种侮辱。
撒离喝在郑州推行这一法令,命士兵入闹市,但有民众发式不合者即扑杀之。正是因为这一点,西军将士进城以后,看到了迎接他们的百姓,竟好多都是胡儿模样
徐卫坐在战马上,接受着民众的欢呼,可他的眉头一直紧锁。看到许许多多秃顶结辫的“同胞”向他致意,那感觉委实怪异得紧
行到郑州知州衙门,两兴安抚司的士兵看押着大金国的知州及相关官员,见徐卫至,那扒去官袍幞头的知州捧了大金国所赐的官印,下跪投降。
徐卫跳下马,见他还穿着汉服,留着汉发,遂问道:“这满城百姓,尽作胡儿模样,你为何没剃发易服?”
知州不敢抬头看他,小声道:“身体发肤乃父母所赐,怎敢毁伤?下官好歹作个知州,金人没有逼迫太甚。”
“哼,你倒保全了孝道,却让这满城的百姓面目全非”徐卫怒道。
那知州浑身发抖,不敢复语,只举着托盘官印。徐卫走上前去,从盘中拿起那方印,随手扔在地上,回头道:“且押着,待见过城中父老,再定生死”
如狼似虎的士兵拥上来,拖了一众降官便走。混乱之中,那知州还说了一句:“下官自问尽力周全,并无大恶……”只是,徐卫已经大步入衙门而去,根本没有听他说话。
西军进城,安抚百姓,搜捕余孽,地方士绅代表前往衙门拜见徐卫。免不了控诉金人的恶行,尤其指撒离喝在郑州多行不义,百姓因他而枉死者不计其数。更指其人军营里设“浣衣院”,实为ji寨,有民触法者,举家连坐,妇人俱投浣衣院,供金军将士消遣作乐。这种暴行,使得家中有年轻女眷的人家畏之如虎,不敢出门。凡此种种,数不胜数……
不过,关于那位知州,士绅代表倒没有恶语。反倒是报告徐卫,说他时常设法周全,撒离喝要杀人,他多次进言,活人无算,虽作着大金国的官,但郑州百姓却不忌恨他。
徐卫本来很生气,没打算要留那知州的性命。但听了这话,遂下令释放。
这是郑州城中心地带的一处私宅,从外头看平平无奇,一溜的灰砖围墙夹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门坊。但只要跨过这个门,里头却是别有洞天。高墙掩饰着的,是一处精致的所在。
照壁之后,令人霍然开朗,中庭里立着一块硕大的怪石,打磨得十分光滑砖块在怪石下砌出一个小塘,青苔绿水之串,数属颜色各异的鱼儿来回游弋。看到这,这所房的主人便不是粗俗之辈。
往里走,便是客堂,陈设并不浮华,但堂上每一件家什都有来历。此时,那堂里堂内,立着几十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堂正中,堆放着许多的杂物。说杂物,其实委屈了这些物件。
若你仔细看,会发现这堆东西里,不光有真金白银,还有珠玉宝器,便其中一块饼大的玉璧便值数百两黄金。而且,不断有士兵从里头搬过着东西出来,倒像是在抄家了。
“大帅,咱们转战南北,讨伐东西,也不曾见过如此奢华的所在,撤离喝还真会享受。”张宗本陪着徐卫从里间转出,禁不住感慨道。
“他懂个屁那厮就是个山炮,没听说么?那偌大一个铜鼎,周朝的古物,换作你我,只怕当传家宝供起来,他倒好,让人当水缸使。”徐卫哼道。
有一肥胖的中年男子跟在他二人身后,此时上前道:“长官,府中的东西大体都在此处,请过目。”
徐卫打量了那堆东西一眼,扭头对张宪道:“有打上眼的么?”
张宪瞄了一眼,相中了那箱子表面的一块玉璧,拿将起来,只觉分量沉重,举起来对光一看,色泽温润,毫无杂质,笑道:“这东西好,拿回去穿根绳,给儿子挂脖子上。”
“这么大一块,小心给娃脖子勒着了,喜欢就留着吧。”徐卫笑道。
“那就谢大帅重赏了。”张宪笑着将玉璧揣怀里。
徐卫又看了几眼,发现里面有几件东西显然不是这府上的。有三口刀,工艺考究,且嵌着宝石,都是女真弯刀。他拿起一把掂了掂,呛一声拔出来,忍不住赞道:“好刀”
“这是撒离喝珍爱之物,每隔数日改佩一柄,大帅手中这一柄,听他自夸说,是金帝御赐。还有马厩里良驹二匹,据说也是金帝所赐。”那肥汉子介绍道。
徐卫冷笑一声,还刀入鞘,转手递给杜飞虎:“这刀拿去给李成卫。”
看了一阵,都是撒离喝不及带走的珍藏,徐卫招过军中的度支官:“来,记个数,然后都搬走。对了,记得让主人家过过目,别把人原来的家当给抢了,到时说我徐九跟盗匪无异。”
东西是安置了,可这堂里堂外几十号人怎么办?
“我问你,这些人原来就在府上么?”徐卫向那肥胖汉子问道。
“回长官,郎君来时,将原先的主人赶了出去,留下了奴仆十余人,后来陆续又添了人,才有今日之规模。”对方回答道。
“那这家的主人现在何处?”张宪插话道。
听到这个,那胖汉脸色一暗,叹惜道:“说来可怜,赶出去不久,就获了罪,男丁杀绝,妇道据说都去了那甚么浣衣院。”
徐卫略一思索,下令道:“这样,派人去城里将这家幸存之人找回来,若有,便归还房产。若无,别作计较。府上的奴仆,凡是撒离喝强征来的,都可以马上离开,听其自便。”
此令一下,那里外几十号人顿时哄散大半。只留下了这府中原来的奴仆,以及十几名女子不走。徐卫看得奇怪,那些女子大多是十几二十岁的妙龄,且从穿着妆扮来看,绝不是干活的料。
“这些是……”
“大帅,这些都是撒离喝的侍妾。”那胖汉乃是府上原有的管务,因此知道内情。
徐卫扭头看他一眼,显得有些惊讶:“全是?”开玩笑吧?这可有,一,五,八,十,十二,整整十二个再添一个,都他娘凑十三钗了撒离喝那货是驴变的?
“撒离喝好渔色,来这里时,就带了侍妾两人。后来,又从那甚么浣衣院选了些。方才走了几个,还留下这十余名。”那管务回答道。
徐卫不禁苦笑,女真人打下江山才多少年?怎么就开始玩这调调了?撒离喝在金军里也算排得上号吧?方面统帅,这拥兵在外不忘渔色。
走上前去,见一个个都低着头,也看不出美丑来,徐卫遂道:“都把头抬起来。”
那十二名女子先后抬头,徐卫一眼晃过去,环肥燕瘦,各有资色。去他娘的,撒离喝这货带兵不行,搞这一套倒有眼光
“行了,也都是苦命人,不为难你们,都散了吧,各自回家去。”徐卫挥手道。怪的是,十二个姿容美丽的女子,就没一个动的。
“怎么?不想走?”徐卫皱眉道。
那一群女子当中,有一个估计十七八岁的,大着胆子给徐卫一福,哀声道:“长官容禀,我等本良家女,只因家人触了法,父母兄弟都枉死,姊妹都投了浣衣院,举目无亲,实在无处可去。”她本长得楚楚动人,说这话时又凄凄惨惨,模样实在惹人生令。徐卫手下的将士,都是常年打仗在外的汉子,谁不生出怜香惜玉之心?那些搬运财物的士卒,竟看得呆了,忘了手里的活。
“大帅,这些女子入了撒离喝的手,想再寻个正经人家已是不易。且又举目无亲,着实可怜,不如……”张宪在旁说道。
“你看上了?”徐卫一本正经地问道。
张宪一怔,随即矢口否认道:“绝无此心卑职的意思是,她们既无生路,而我军之中,独身未娶的也不在少数,不如就带回去。”
徐卫一想,倒也是个办法。军中本有营ji,以慰官兵之无妻室者。一些军官有了俸禄,往往攒上一段时间,等钱够了,便赎买营ji娶为妻室。这在宋代不是什么怪事,历史上,韩世忠的妾,后来转正的梁红玉,就是营ji出身。只不过营ji数量既多,便不可能人人都是天姿国色,军汉粗鄙,也不会在意。
这十余名女子,尽皆貌美,但人家没犯大宋的王法,没有理由把人充作营ji。倒是军中打光棍的军官不少,若她们愿意下嫁,那些雄壮的汉子相信会乐得流口水。
一念至此,便道:“你们一无生路,二无去处,本帅军中独身的将佐不在少数,就将你们配作军**,愿意吗?”
那十来名女子面面相觑,没一个有异议的。妇人本就不易,如今家破人亡,举目无亲,又遭敌酋yin辱,哪还有什么出路?能配给军人为妻妾,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当时,众女都施礼称谢,哭哭啼啼,徐卫命人带走。忽然又叫停,向那管务道:“你说,有两个是撒离喝从北国带来的?”
“是,便是她二人。”管务上前指了出来。徐卫留下那两个女真女子,仔细一瞅,好像跟汉人差别不大,也有几分姿色。只是她们不懂汉话,只战战兢兢地打量着身着戎装的男人们。
“大帅这是……”张宪想笑又不敢笑。军中上下都称赞,说咱们大帅简直是个打着灯笼火把也难找的世间奇男子。如今三十出头,还只有夫人一个正妻。以咱大帅的身份和地位,怎么着也该整七八个吧,真是难能可贵
现在,张宪见大帅留下撒离喝的两个女真侍妾,知道大帅肯定也动了凡心,因此觉得有趣。
徐卫一笑,上得前去,细细打量两名女子,可能是因为生在北方的缘故,较之陕西的妇人更加高挑,别有一番滋味。
“小娘子,听得懂汉话么?”徐卫和颜悦色地问道。
其中一个摇了摇头,张宪忍住笑,看看,平素里大帅威严不可仰视,给人的印象,总是发号司令,气吞万里如虎结果一到女人跟前,连说话都温柔了。
四周的士兵跟着看稀奇,动作都慢了下来,张宪直挥手,示意他们不要搅了大帅的兴。
徐卫见她们不懂,仍旧饶有兴致道:“不懂没关系,你们的男人,撒离喝,撒离喝知道吧?哦,知道,知道就好。撒离喝跑了,没顾上你两个,不过你们别怕。我徐某是个怜香惜玉,很懂风情的人。如果把你们留下,我军中都是些如狼似虎的汉子,你们又是女真人,这国仇家恨的,都发泄在你俩身上,我也着实不忍。撒离喝跟我打过几回交道,算是熟人,我送个人情给他,派人把你们俩送去东京,跟他团聚,可好?”
张宪本来嘴角一扯一扯,一直想笑,便听到这里,马上收起杂念,严肃起来。因为他听出来大帅想干什么。
“来人将这两个妇人送去东京,告诉撒离喝战马宝刀,我留下,女人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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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东京
第五百五十二章东京
东京,七朝古都,自宋太祖赵匡胤从后周柴家手里接过江山,赵宋在东京经营一百多年,使这座城市成为当时世界上最繁荣的大都会。曾有西方学者戏称,说当时欧洲国家的君主可能还没有宋代东京看城门的士兵过得好。这个说法不一定对,但也从侧面证明当时宋代的发达和东京城的繁华。
可是,从靖康年间金军两路逼近东京开始,这座赵宋王朝最引以为傲的城市荣光不在。在经历了几任东京留守坚守城池,最终被金人攻破以后,东京城的户口减少近半,几乎所有行业都陷入停滞和瘫痪的状态。伪韩得中原之地后,其派出的开封府尹曾试图恢复,金人废韩自理以后,也希望通过种种措施重振东京,但收效甚微。
兀术自燕山府入东京,在此集结大军,进攻襄汉,使东京成为金军的后勤基地。汉名完颜宗弼的兀术认为,有他几十万大军在东京一带,又有撒离喝在郑州驻守,怎么着,至少东京不会受到任何威胁。然而,世事无常……
撒离喝兵败郑州,只引了数千女真本军逃回东京,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徐卫就给他送礼来了。
枢密院衙门,曾经是大宋最高军事机构所在地,现在这里是金军东京守将的幕府。撒离喝正与金开封府尹兼守御使完颜赛里商议对策。
“你让我发兵去救郑州?”完颜赛里,也是金国宗室,南人称之为“盖天大王”,一直以来都是金东路军的主要将领,很得兀术重用,因此以东京相托。现在,他面对着兵败回来,同样是金国宗室的撒离喝,带着几分讥讽的口吻问道。
“怎么?”撒离喝感觉到了对方的谐谑。
“莫说我手里兵力有限,便是有兵,郑州恐怕也不用救了吧?你不是也说,主力都扎在城外,被西军扫荡无余,那虎儿军攻守城池都是一把好手,你认为郑州能等到我发兵去救?”赛里笑道。
撒离喝正待说话,便有一将踏入堂中,报道:“有两个妇人,自称是应国公的侍妾,在外求见。”
这话一出,堂上两个都是一头水雾,撒离喝自己也没闹明白,我的侍妾?怎么又到了东京?
赛里知道撒离喝好渔色,故意道:“应国公,这是我帅府,威严之地,你的侍妾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撒离喝脸上阴晴不定,好半天之后,疾声道:“让她们进来。”
不一阵,便有两名妇人入内,撒离喝一见,脸色就变了。这两名侍妾是他从金国国内带出来的,本该在郑州城里,现在出现在东京,也就是意味着,郑州易主了
再说这两名侍妾,一见了撒离喝,那千般委曲,万般无奈一齐涌上心头,还没开口说话,就已经哭了起来。赛里很不悦,你一个败军之将,弄两个女人在我帅府里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因此冷声道:“要搞这些,应该回家去,我这里……”
撒离喝一口打断:“她们是从郑州来的。”
赛里也吃了一惊,从郑州来?这么说,徐虎儿已经攻下郑州?正疑惑时,只听撒离喝向妇人问道:“你们是怎么来的?”
其有一个,年纪较轻的,哭诉道:“宋军攻进了城池,把府里搬运一空。国公的金银、战马、宝刀皆被抢夺。那宋军大将派了人将我们送来东京……”
“行了”撒离喝狂怒就算兵败,也没有这事来得让他难堪金银是身外之物,不足为贵,丢就丢了。可战马宝刀,非但是武人的象征,更兼皇帝所赐,落到了徐虎儿手里,岂不叫旁人笑话?更可恶的是,徐卫现在派人把侍妾给我送回来,这分明就是一种侮辱
撒离喝一张脸因愤怒而扭曲着赛里见状,也不好再讥讽他。
另一个侍妾从身边取出一物,小心翼翼地上前道:“这是那宋军大将的信。”
撒离喝满腔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点,一把抢过来,看也不看,扯了个粉碎而后猛然转身,对赛里切齿道:“借我五千精兵,我去跟徐虎儿决一死战以雪耻辱”
赛里干咳两声,摇头道:“办不到,徐虎儿乘胜之威,兵势正隆大王在打襄汉,东京万不容失。郑州距此只一百多里,我现在就必须马上布置应敌,哪有兵给你?”
撒离喝也只是说说气话,让脸面上好看些。听对方如此回应之后,再也呆不下去,拔腿就往外走,竟也不管他的侍妾慌得两个受足惊吓的女人赶紧跟了上去。赛里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想当年起兵攻辽的时候,你撒离喝也是一员猛将,时常奔驰于前。如今这是怎么地了?大王将郑州重任托付给你,你倒好,成天没事就是美酒佳人,架鹰牵狗,这下误事了吧你兵败受辱就不说了,还得连累我东京也受威胁
郑州大败的消息被火速报往襄汉前线。赛里心知徐虎儿必来东京,丝毫不敢大意,下令封闭城门戒严。东京是金军的钱粮屯积所在,但兵力不满万人,前线打得太苦,沈王几乎把所有军队都调去了。凭我不满万的部队,怎么跟虎儿军抗衡?
然而,没等到兀术的任何回应,西军就已经出现在东京
这是一个高数丈的小山丘,此时,徐卫驻马丘上,神情复杂地看着面前的一切。从他所在的山丘看下去,眼前是一片平坦的水草地,大量的马匹正在旷野中悠闲地散步。而往北看,那两山相夹之中,是虎儿军将士们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牟驼岗……”徐卫喃喃地念着。当年,他在东京练兵,此地就是他军营所在。如今,十年过去了,牟驼岗依旧,可东京却已经易主。
一将风驰而来,身裹铁甲,秃头发辫,手提一杆铁枪,腰里却别着一把精致的弯刀。到徐卫身后停下,掩饰不住兴奋道:“大帅这是金军放养战马的地方看来,他们是没来得及将这些马匹转移白白便宜了我军哈哈”
也不怪他如此兴奋,缺马,一直制约着西军骑兵的发展。现在,如此之多的良马就在眼前,有的吃草,有的散步,还有的撒着欢似的奔跑,多么喜人的场面啊
“这里从前是朝廷的天驷监,本就是养马之地。昔年,本帅的军营就在西北方向。”徐卫叹道。
张宪、吴璘、杨再兴、杜飞虎四大将先后过来,他们都是徐卫的老部下,当年都在牟驼岗军营呆过,如今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十年了,我们又回来了。”张宗本禁不住一声长叹。十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十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回想起来,竟如梦境一般。
吴璘手指东南,沉声道:“大帅,东京。”
六人齐齐南眺,除了李成卫以外,其他五人心里头都是五味杂陈,又尤其是徐卫。东京城对他来说,不止是发迹之地,更曾经是他的家。西水门,徐府,他和父兄亲人在那里渡过一段相对平静的时光。现在还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牟驼岗练兵,每个月回去一两趟,一家人欢聚一堂,共享天伦。也是在那座城里,他遇到了张九月,并迎娶她成为自己的妻子,现在,这些都只存在于记忆当中了……
怀旧的感伤如昙花一现,徐卫深吸一口气,本来带着些许忧伤的眼神突然坚决
“兀术很快就会调集大军前来,我们得抓紧。唐卿,这些战马你立刻组织人手送回陕西。李成卫,你派出踏白游骑,密切注意金军动向;宗本,你负责扎营,就在牟驼岗,知道该怎么扎吧?”
张宪一抱拳:“卑职晓得。”
牟驼岗距离东京不到二十里,这是一个非常非常危险的距离。徐卫甚至可以动用舟船从此处出发,让军队顺着汴河而下,直接去进攻东京的西水门。东京城里,金军的恐惧可想而知。
赛里闻听徐卫兵抵牟驼岗,根本无暇去心痛在那里放养的六千多匹战马,事实上他应该庆幸。从前,伪韩在牟驼岗设立了一个马监,放养战马两万多匹。此次兀术率大军攻襄汉,带走了一万三千多匹供军用,要不然,全落到徐卫手里,真如剜肉般痛
赛里一面戒严,派士兵上城备战,一面急报兀术,请他火速发兵回援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在经历了虎牢关和郑州两次失利以后,金军似乎愿意相信紫金虎驱军十一万的传言。
然而此时,兀术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在他挫败宋军反扑襄阳以后,正发动大军围攻唐州,岳飞率部坚守。但宋军主力自上次失败以后,这么多天,一直不见卷土再来的迹象。兀术认为,宋军的锐气已经消耗殆尽,对方不太可能发动大规模的反扑。换言之,金军正式占领了襄阳
襄阳一下,剩下的周边地区就好办得多了。用不了半年,襄汉诸州都将沦入金人之手,南朝的防线上将出现一个巨大的缺口而这个缺口,就是赵宋长堤崩溃的开始
十月初四,距离发动襄阳之役已经整整一年。今日,为了振奋军心,也为了犒劳众将,兀术在襄阳城中,他的帅府设宴,款待部下。
此次攻襄阳,所动用的绝大部分都是汉签军,因此这宴席上,大多都是汉将。大金国沈王,左副元帅兀术双手端着一碗酒高举,声如洪钟道:“众将官,一年血战,折损壮士数万,耗费钱粮无算,终究拿下襄阳这一碗,本王敬你们也敬为大金捐躯的勇士来干”
堂下,数十员武将刷刷一片起身,各捧了碗,齐谢沈王赏酒,而后都仰着脖子灌下去。来而不往非礼也,当时,便不断有汉将上前,给兀术敬酒,马屁拍得震天响,什么大王英勇盖世,神威无敌云云。兀术人逢喜事精神爽,来者不拒,顷刻之间,便已喝下三四碗。
堂上气氛热烈,因为宋军的顽强,金军的士气一度频临崩溃边缘。若非兀术下定决心,誓夺襄阳不可,恐怕金军早就溃退了。胜利得来不易,将佐们纵情狂欢,也可以理解。
又几碗酒下肚,面对殷勤的部将,兀术有些吃不消,连连摆手道:“停一阵,停一阵,你们这轮番上阵,本王也只有一个肚子。”
“大王前番攻破山东,践踏中原,兵锋直抵长江如今又拿下襄阳之镇,可谓功盖当代绝世之英雄如何还吃不下几碗酒?”有汉将奉承道。
兀术穿一领紫袍,也不知是不是效仿南朝“三品以上服紫”,与往常铁甲皮裘的形象大为不同,听了这话,一声长叹道:“想我女真人起兵抗辽以来,无论上下贵贱,都披坚执锐,冲锋陷阵十年,攻灭契丹辽亡同年,发兵取宋,已十五载矣。今取襄阳,实为奠定社稷基石之举本王与诸将,有幸躬逢其盛,足慰平生他日,鼎定天下,诸公富贵华荣,必然绵绵不绝”
看得出来,兀术很高兴。攻占襄阳,让他看到了灭宋的曙光,宋一亡,天下已定,自然就该富贵荣华了。
众将听他如此许诺,个个欢喜,人人振奋,江山嘛,谁坐不是坐?赵官家坐得,人家女真人便坐不得?管他谁坐,只要有咱们的富贵就是
素酒吃完,过场走完,好戏就上场了。兀术命人唤来“浣衣女”数十人,俱妙龄,有姿色,陪酒堂上,穿行于一众武夫之间,顿时让宴会热闹非凡。
值了咱们带兵打仗,浴血拼杀,图的不就是金银、美酒、佳人么?现在全齐了大金国万岁
酒至半酣,歌舞助兴,兀术兴致勃勃地看着,突感内急,便起身外出如厕。在茅房里,端着老2都还在感叹,不容易啊,断断续续打了一年,总算是稳了。从国都出来时,自己夸下海口,说要取襄阳,捏南朝的七寸,要是没得逞,回去如何交待?
襄阳到手,用上半年时间,把周边诸郡清一清,便可在此积粮,造船,操练水师,过他几年,沿汉水而下,直取江南,大局可定。只是这宋一灭,女真人又去打谁?党项国小,民悍,且无油水,打着没劲,契丹余孽大石林牙又远在西域,高丽已经臣服,举目四望,女真人几无敌手,寂寞啊。
一泡尿撒完,兀术从茅房出来,本想重回宴席之上。结果,刚到走廊转角处,便闪出一人,把他骇了一跳,喝道:“何人鬼祟?”
“大王。”那人行了一礼。
兀术定睛一看,却是完颜赛里的部将,东京的军官,遂问道:“有事?”
那军官嘴唇一动,欲言又止,左右张望一阵,确定无人之后,低声道:“西军已至东京,正屯牟驼岗。”
也不知是没听清楚,还是不肯相信,兀术皱眉道:“你说什么?”
“徐虎儿兵临东京。”那军官放慢语速,几乎一字一顿。
兀术怔立当场,因为酒劲的缘故,一时竟回不过神来良久,他用力摇了摇脑袋,低声问道:“几时的事?”
“两天以前,东京守军已经戒严备战,请大王火速回援,迟则有变”那军官满面严肃道。
兀术到底是经过大风浪的人,猝然遇惊而不慌,略一思索,即道:“你到本王牙帐去等候。”
那军官走后,兀术想了想,面色不改,仍重回堂上,与一众大将吃酒作乐,既不提西军兵临东京的事,也没有任何异样。酒席散了以后,他留下了几位心腹谋主和女真将领,都往牙帐而去。
牙帐,本来是指将帅所居的帐篷,兀术在这里却是说的他的住处。
至房内,那东京来的军官已经等候多时,众人都不觉有异,独韩昉一进门就神色微变,心头有种不好的预感。
众人坐下,兀术坐在帅案后,自捧一杯茶吃。韩昉发觉他心事重重的模样,遂问道:“大王,可是出事了?”
兀术将茶杯放下,冲他东京来的军官使个眼色,后者会意,对着几名文武道:“两天以前,西军兵临东京,眼下正屯兵于牟驼岗。”
一语惊满座
听了这话,那本来有几分醉意的人,也立马打了个冷战东京,是后勤保障所在,更是大军的后路,一旦东京有失,我们可是腹背受敌
但很快,他们就想到了一个问题。西军是怎么到东京的?撒离喝不是带甲六万在郑州么?难道他放西军过来的?
韩昉急问原由,那军官答道:“撒离喝所部,先折虎牢关,后败郑州,损失惨重六万步骑,逃到东京的,只余数千……”
众人闻言色变他们还清楚地记得,撒离喝是一次又一次给大王写信报告,一次又一次地声明,说徐虎儿是虚张声势,让大王安心攻打襄汉。说是有他在,西军必不出虎牢关一步结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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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全线反扑
第五百五十三章全线反扑
汉人还是靠不住
这恐怕是在场所有人心里的想法,从前咱们南征,动辄发女真渤海之兵数万,再佐以契丹和奚人,战力极强,士气高昂,无往而不利。这几年不得不依靠汉儿和南人,但这些人实在不堪
想那撒离喝带甲六万,却被徐虎儿一败虎牢关,二败郑州城,抛开主将的原因不谈,汉签军的战力和意志委实不值一提他就是六万头猪,徐虎儿砍也要砍上几天反而是六万武装齐全的军队,被虎儿军一举击溃那些撮鸟就根本没想替大金国效死,西军一打过来就他娘的作鸟兽散了
可有什么办法?
女真人其实并不少,按从前征服过女真人的契丹人划法,女真分为南女真、北女真、顺化国女真、鸭绿江女真、生女真、shu女真等等几十种。按女真人自己的划法,又有完颜部、乌古伦部、徒单部、蒲察部等等。
但是,完颜阿骨打以他的完颜部为基础,号称是统一女真,其实远远没有把所有女真人团结在一起,比如黄头女真,就还在和以完颜部为代表的“生女真”打仗。也就是说,创建大金国的女真人,其实主要是指“生女真”。
生女真户口本来就不多,加上连年征战,已经损失很多,剩下来的这些年过上了太平富足的日子,已经不太愿意再打仗。就连和女真人亲如兄弟的渤海人也懈怠了。
在这种情况下,女真人要维持大金国,只能依靠被征服的契丹人、汉儿、南人。这就不可避免地使“金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下降。汉人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并不是没有道理。
“河南境内都在风传,言徐虎儿提十一万西军来收中原今西军兵临东京,各州县都受震动,请大王火速回援。”那东京来的军官沉声说道。
兀术那张坚毅果敢的脸上此时布满了愤怒,他不是怒徐卫,而是怒撒离喝。当初派他去郑州坐镇,自己就担心这厮性好渔色,又极喜架鹰牵狗之事,怕他耽误了正业。等到他在郑州剿贼颇得力,又数次写信来报告,坚称西军虚张声势,自己才放下心来。如今,他终究还是叫人失望了
“襄阳局势刚刚稳定一些,此时若大举回援,宋军不可能不知道。倘若趁此机会,反扑襄阳,也不是不可能的事。”韩昉边说边打量兀术。
沈王听到这话,嘴角极不自然地抖了抖,显然被说种了痛处。他这正是他最为担心的东京不可能不回防,而且必须马上驰援,但问题是,我一动,此地的宋军岂能无视这个机会?
襄阳,是我耗时一年,驱使二十多万步骑,艰难打下来的。万一丢了,下次再想夺回来,恐怕就没有此番这么容易徐虎儿啊徐虎儿,你还是不改本色啊,总在大金国胜利在望之际,给我背后捅一刀当年,我二哥斡离不在世时,你就这么搞,现在我统兵,你还这么搞
“但东京必保不可东京有失,我数十万军队恐怕只能溃回河北去”说这话的,是跟西军打过仗的蒲察石家奴。当年完颜娄宿兵败定戎,若非是他控扼着潼关,娄宿可能落个全军覆没。
之前,韩昉力主兀术下定决心,夺取襄汉。可现在,他实在说不上话来,就如同石家奴所言,东京必保。但虎儿军不是汉签军那样的烂部队,要跟徐卫打仗,恐怕得把此地的主力都调去。但如此一来……
“不错,东京万不容失,大王,还是及速回援吧。”女真将领们纷纷进言道。
兀术到底不是寻常之辈,在这种时候,作为万军统帅,要作的事只有一件,当机立断决不能有丝毫拖泥带水,犹豫观望他一错牙,切齿道:“石家奴,你先率五千精骑火速回北驰援若虎儿已扣城,你不惜代价给我遏制住他的攻势若他在观望,你亦不可轻动”
石家奴大声应下,当即出帐去点齐兵马,往东京增援。
“让夏金吾回来,唐州不用打了,让他坐镇襄阳,严防宋军反扑蒲卢浑戴罪军前,仍统旧部,再拨五万签军,随本王一道回击虎儿”兀术果断下了命令。他这等于是把所有女真本军用上,再加五万汉签军,合计七万步骑去迎战徐卫。而且,必须是速战速决否则,日子一长,襄阳就危险了
襄职到东京,多少路程?九百多里数万大军,从准备到开拔,乃至最后抵达,没半个月想也别想。回来就要一个月,还不算中间作战的时间兀术此时心里实在没底,只希望一来尽快击败虎儿,二来自己的女婿争气,能守好襄阳
一想到这此,他心里头便升起无边的怒火撒离喝,此番,本王非严办你不可徐虎儿,你也休猖狂你的名字,本王听了多年了,这一回,咱们就正式会个面
十月初八,大金沈王完颜宗弼,带步骑七万撤离襄阳北上,迎战西军。留下他的女婿夏金吾统领汉签军,坐镇襄阳。临行之前,再三告诫,坚守城池和营垒就是,其他什么也别干,万事等我回来再说
夏金吾忠实执行岳父老泰山的策略,收缩兵力进行重点防御。襄阳以南的鹿门山和伏龙山两处营垒,他都派重兵驻守。襄阳城更加勤修战备,役使民夫数万,严防死守
可是,他从唐州一撤,岳鹏举就嗅到不同寻常的味道。此前,夏金吾带金军签军数万攻唐州,在野战中击败了王贵,而后大举扣城。打了这么长的时间,现在突然撤走,如果不是金军战略有重大调整,安能如此?那是什么,迫使金军修改他的策略?
岳飞当然不知道徐卫来了,但他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机会他派人火速南下,去拜会何灌和折家父子,建议约期发兵他从唐州出发,进攻邓州和光化军,折家军和神武后军其他部队,则猛攻襄阳,以求夺回重镇
荆门军,后世的湖北荆门市。宋军失利以后,折彦质将前军屯在襄州宜城县,指挥部就设在荆门。这些日子,前一个何灌,后一个李纲,轮番上阵,苦劝折仲古休要灰心,重整军伍再战襄阳。但折仲古确实有些动摇,断断续续一年的血战,以宋军失利,襄阳失守而告终,损失可谓不小。
他也知道襄阳的重要性,也没打算从此就放弃了,但要马上整顿军队再战,委实有些力不从心。现在手里这点家底,还是前些年自己奉诏坐镇镇江行在时护下来的,好不容易发展壮大到八万兵力,要是都折在襄阳,能不心痛?
荆门城里,馆驿之中。
主战派的旗手,受到广泛尊敬的李纲正在接待前来拜会的何灌。李纲当年因宋金议和,被太上皇赵桓远窜穷乡僻壤,监视居住,又受到耿南仲势力的打击迫害,早已是风烛残年,老态龙钟,如果徐卫再见到他这位老长官,恐怕还认不出来。
此时,李纲坐在主位,眼皮耷拉盯着地皮,须发几乎全白,脸上皱纹密布,已失其形。而何灌虽然年高,却是一身紫袍金带,煞是威风。半截塔似的身躯在屋中来回走动,时不时地振臂挥舞,显得宝刀未老。
“折宣抚态度暧昧,照此下去,将士失其气,如何复战?唉,你我二人苦劝多时,奈何他一直言辞闪烁,叫人好生恼火伯纪公,官家来了几次御札,徐相也是省札不断,都叫我等无论如何夺襄阳,可折宣抚怎么就……”
李纲听到这里,缓缓起身,何灌一见,问道:“伯纪公?”
李伯纪沉重的叹息一声:“我受徐相之命,前来襄汉,折宣抚一日不肯发兵,老夫一日不走。无论如何,今日也要再劝一回,哪怕是折宣抚下逐客令”
何灌闻听此言,拊掌道:“好今日休管他如何推托,务必要句准话”
二人正欲同往帅府拜会折彦质,忽见一武将抢进来。年约四旬开外,长得简直就是一个年轻版的何灌。身裹铁甲,精壮有力,一张方面大脸,遍布虬髯,两只眼睛炯炯有炬,大着嗓门道:“父亲,金军有异动”
不是旁人,正是何灌的长子何蓟。此人,在赵桓南渡诸将中地位颇高,只因当年金军追击甚急,在扬州渡江时,赵官家和文武百官被金军撵上,若不是何蓟率常捷军血战,恐怕大宋皇帝和朝廷都被一锅端了。如今带着“侍卫亲军步军司都指挥使”头衔,授承宣使,张伯奋兵败获罪之后,他继任荆湖宣抚司都统制一职。
何灌听了那话,双目放光,厉声道:“怎生异动?”
何蓟也颇有些激动,大声道:“据前沿刺探,昨日,金军在襄阳和伏龙山,鹿门山的部队调动频繁,而后,大量金军开拔北上,不知何故”
何灌是沙场宿将,打了一辈子的仗,素知大军不可轻动的规矩。金军刚刚占领襄阳不久,远不到罢师的程度,为何却调离众多部队?
李纲也疑惑道:“莫非金人自身有变?”
何灌突然一击掌:“徐九”
李纲也是眼中一亮:“徐九?”
“不错十有**是这厮走,去见折宣抚”何灌一说完,几乎是跑出门去李纲撩起衣袍,在何蓟搀扶下慌忙跟上。
帅府之右,节堂之上,身被紫袍,腰束金带的江西宣抚使折彦质,正和父亲兄弟在商议着什么。折家本是党项人,因御边有功,朝廷令其世镇府州,并自募军队,自征赋税,俨然一个独立小邦。
折家内附以后,多多少少还保留了原来的一些习惯。比如这节堂上,清一色的折家子弟。长辈如折可求,晚辈如彦质、彦文、彦适、彦野、彦若、彦颜,俱都是握着兵柄,御营司神武前军,大半都在折家人手里。又因为折彦质官拜江西宣抚使,军政一把抓,可以说“江西折家”,“折家江西”。
折彦质走的是科举正途出身,得以平步青云,官阶更在其父之上,很是罕见。此刻,他召集折家人,正商议一桩大事。
忽听一声响,着实把堂上的人骇了一跳,众人侧首望去,却是荆湖宣抚使何灌闯了进来。这节堂重地,威严不可犯,擅闯节堂,如果是下级,那要论罪,如果是平级,也算不敬。可折彦质却并没有怪罪的意思,神态从容道:“何宣抚如此着急,可是出了事?”
何灌抱拳一礼,有些气喘道:“宣抚相公可收到消息?”
“何宣抚可是说,大部金军开拔北上一事?”折彦质问道。
“正是宣相已经得知了?”何灌欣喜道。
正说着,何蓟扶着李纲匆匆忙忙追上来,折仲古一见,便请他三人都坐下,而后道:“我也是刚刚得知消息,金军这一动,好生奇怪。宣抚相公,有何高见?”
“据某猜测,金人分师北上,极有可能是因为一个人。”何灌正色道。
折仲古试探着问道:“何宣抚说的,可是徐九?”
何灌一怔,惊讶道:“折宣抚也这么认为?”
“哈哈。”折彦质笑了起来,“早前,川陕徐宣抚就派人来知会,说是虎帅亲自率部出潼关,以为侧翼。今金人不顾襄阳尚且不稳之局面,匆忙分兵北上,只有这一个解释,那就是徐九威胁到了郑州,或者是东京。才迫使四太子不得不北上迎虎。”
“不错,西军皆虎狼之辈,又有徐帅驱使,必是扫荡了河南,收复了洛阳,才让金人如此惊慌。当年,老夫与虎帅并肩而战,便知他必能振兴西军”折可求也笑道。
何灌听了这话,问道:“哦,太尉和徐九也相熟?”
此话一出,那堂上折家子弟一片哄笑何宣抚说的是什么话?岂止是相熟?当年在平阳,我们折家子弟兵不远千里驰援,助虎帅破平阳之围,而后合师一处,战于定戎,由是大捷及至折家内附,虎帅亲至潼关送别。更别提早年间,彦质在紫金虎杞县劫粮之时,挥师相救,共建奇功这桩桩件件,又岂是“相熟”就能说完的?
说了一阵,李纲将话题引正:“折宣抚,何宣抚,金人既分师北援,襄阳之防务必定有变,何不乘此机会,驱兵反扑?”
何灌和李纲已经劝了折仲古无数回,此时赶紧接过话头道:“不错此机不可失折宣抚……”
折仲古现在一看到何灌怒发冲冠,坚毅决绝的模样,和李纲苦口婆心,忧国忧民的架势就头痛,连连挥手,打断他的话道:“宣抚相公不必如此,且安坐,听我一言。”
何灌一边落座,一边仍在说道:“宗弼非易与之辈,我军必须抓紧时机,迟则必悔……”
“好好好”折仲古连连点头,一直等到对方消停了,他才正色道“此前,何宣抚和伯纪公再三相劝,要彦质发兵反扑。折某不是不知襄阳之重,也并非是贪生怕死,只图自保。实是因为我军新败,士气不振,而金军新胜,兵威正隆。以我疲敝之时,攻敌日中之际,胜算几何?便是重夺襄阳,又岂能守住?此一节,何宣抚是沙场老将,必知我所言非虚”
何灌也不知道往心里去没有,只是频频点头。
李纲心里也清楚,只要你肯出兵,谁在乎你此前的犹豫摇摆?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夺回襄阳是要紧
“现在,不管是不是因为西军,左右金军分兵总是事实,折某也认为这正是我军重夺襄阳重镇的良机。在两位来之前,正和父兄子弟商议此事。”
一听到折彦质这个表态,何灌和李纲两人心里都有底了
“何宣抚,你荆湖宣抚司下辖诸军,还有何都统一部,以及岳鹏举一部,对么?”折仲古问道。
“不错,张仲雄负伤,岳飞接替指挥,现在唐州坐镇,宣相是知道的。犬子何蓟还有两万兵,都听宣抚相公裁夺”何灌拱手道。他也是老将了,此时甘心让折彦质来指挥全局,倒不是真心认为对方比他强。而是因为形式比人强。襄汉是荆湖的防区,却需要江西的折家来支援,虽说都是奉朝廷之命,但人家总是客军作战。
再者,此前一年血战上,荆湖宣抚司损失很大。张伯奋的襄阳守军近乎全军覆没,现在襄汉战场上,已经是以来自江南西路的神武前军,也就是折家军为主。这种情况下,何灌能作的,就是尽力配合。
折彦质也不客套,点头道:“如此最好。为确保夺回襄阳,必须两路进兵神武前军和何都统所部直接进攻襄阳,唐州岳飞绕过大洪山,进攻邓州一是为切断襄阳金军之后路,同时也防备万一四太子南下而且,两路兵马最好是约期而至,同时发难,使敌首尾不能相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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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班师凯旋
第五百五十四章班师凯旋
建武三年十月中旬,沉寂一时的襄汉战区狼烟再起。大宋江南西路宣抚使折彦质亲自指挥折家军以及荆湖宣抚司何蓟所部,进攻襄阳,唐州岳飞也与主力约期出发,进攻邓州,拉开了反扑襄阳的序幕。
这一仗,不但折彦质和何灌高度重视,便连中央也认为不容有失。徐绍除了竭力保证大军的后勤供应之外,又力排众议,坚决请求朝廷授予前线的帅臣以临机专断,军政一体的大权
也就是说,折彦质和何灌两人,遇重大紧急事务,不需要向朝廷报告请示,可以自己裁夺。此外,这两位宣抚使不但管军,还要管民,对防区内的文官武将都有处置之权这跟大宋的祖宗家法简直可以说是背道而驰。
赵宋立国以后,吸引前朝藩镇割据,武人专政的教训,极力限制带兵将领的权力。而现在,折彦质和何灌两个人的权力,与唐至五代以来的藩镇节度使有何区别?可为什么能在朝廷里通过?不是因为徐绍威望太高,权力太大。你威望再高,能高过皇帝么?权力再大,要收回去不也是官家一句话?
赵桓赵谌父子,以及朝廷文臣们能答应,就是因为襄阳太重要了。只要是有利于夺回襄阳的事情,都可以商量,都可以妥协。换言之,这是形势所迫。
而折何二位揽此大权,自然是如鱼得水,有了充分发挥的空间。同时,他们也清楚,朝廷授以如此之大的权柄,如果事情搞砸了,很难交代。因此,两人都是殚精竭虑,丝毫不敢大意。
襄阳杀声四起,而在九百多里外的东京,也是阴云密布,闷雷滚滚。
自西军屯兵牟驼岗,赛里就封城戒严,严禁出入。而徐卫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偶尔派出一支游骑,到东京城郊转一转,似乎没有要动手攻城的意思。此时,兀术正亲率七万步骑,马不停蹄,人不歇脚地往东京赶。
留守东京的金军兵不满万,守住这座首屈一指的大城池实在困难。兀术忧心如焚,他最怕的就是自己还没赶到,东京就被徐卫攻破。希望先行一步的蒲察石家奴能够不负所望才好。
十月中旬,石家奴兵抵东京,进城以后,当得知西军并没有大举扣城时,他才松了口气。因为兀术有言在先,如果西军没有攻城,他也不可轻举妄劝,石家奴遂只派游骑侦察,并没有前去迎敌。
而徐卫也侦察到了金军援兵开抵东京,他与众将商议,普遍认为这是金军的前锋,主力应该随后就到。徐卫下令全军,作好准备。
十月二十一,天气寒冷,徐卫置酒肉于帐内,请堂兄徐洪并两兴军主要将领,以及秦凤军五大将痛饮。
紫金虎在成军之前就深明一个道理,古往今来,历代名将攻必克,伐必取,其军队无一例外都是“纪律严明”。所以,从靖绥营,到虎捷军,再到如今的秦凤军,他的部队都一脉相承,令行禁止,丝毫不含糊。这其中,作战在外,官兵严禁饮酒,这是铁律。触犯这条军法,无论是官是兵,都处杖二十的处罚,如果造成后果的,甚至可以处极刑。
可今天,他却破了一回例,而且是在金国大军马上就要回援东京之际,不知何故?
帐里烤着一只全羊,随着滋滋声,那肥羊上的油不住地往下滴。两名士兵正拿尖刀分割熟肉,依次送到长官们面前。
徐卫面色红润,看来已经喝了几碗,羊肉送上来,他拈了一块送进嘴里大嚼。
下面,众将都吃得欢喜,吴璘弹去胡须上的一点肉渣,大声道:“注意到没有,此次我军入河南,打到现在为止,根本就没有能撑上一整天的对手。”
“不错,从洛阳到郑州,凡遇战,大多半天就解决掉,我军从来也没有打得如此顺畅过。看来,女真人是不行了”李成卫大笑。
“嗯,从前作战,尽管有胜有败,但金军之顽强剽悍,着实让人印象深刻。但这一回,实在有些不堪,不痛快这才多少年,就走下坡了”一名两兴安抚司统制官道。
徐洪扫视众将一眼,喝一了口酒,驳斥道:“你们看到的都是表象。”
“哦?徐都统有何高见?”张宪端起酒碗笑问道。你说这带兵打仗的将领,哪个不是粗犷豪放的铁汉?又有哪个不喜欢喝上两口?只是平日里军法森严,没有机会,难得大帅今天破一例,肯定要多喝两碗。
“张宗本,我问你,从洛阳开始,一直到这东京,跟我军交手的,是金军么?”徐洪问了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
“我说徐都统,这话……”张宪哭笑不得。“不是金军,那又该是什么?”
徐洪面色不改,摇头道:“我看不是。尽管,被我军击败的人,很多都是秃头左祍的模样,但那并不是女真人,而是汉人。这一点,你在降兵那里一问便知。据我看,十几年打下来,女真人是有些吃不消了,因此这才驱使汉人作为马前之卒。但这并不表示,女真本军就不行了。”
徐卫一拍帅案:“来,五哥,就凭这话,喝一个。”
两兄弟喝了一碗,紫金虎告诫众将道:“徐都统所言不差,这一次我军势如破竹,主要是因为对手太次。金人所籍之兵,大多都是从前高世由留下的乌合之众。我们万不可掉以轻心,鄜州之事,可相去不远”
众将都应下,又说一阵,杜飞虎提出一个问题:“诸位,倘若此次,我们出动西军一半,留一半守陕西,能否收复东京,平定中原?”
这虽然是个假设,却引了将领们极大的兴趣。不错,现在牟驼冈只有不到三万兵力,不说多了,如果我们出动六万正军,再佐以一定数量的义勇乡兵,能不能狠狠震动南北一把?
“这兵贵精,而不贵兵,打仗不是比兵力,难说。”杨再兴摇头道。
杜飞虎瞄他一眼:“这不是假设么?还难说,又没让你说。”
张宪是个多面手,野战,攻防,都不在话下,沉思一阵,开口道:“真是难说。假如我们出动大军,那肯定洛阳、虎牢、郑州打得极容易。但要攻东京,恐怕不是易事。且不说东京之雄伟坚固,只说金军在中原一带,少说十几二十万步骑跑不了,又有宗弼亲自坐镇,难。”
“不一定。”徐洪一开口,众人都投目光投向他。
“如果朝廷能有统一的部署,谋东京不是难事。西军出潼关,取洛阳,趋郑州。荆湖江西之兵出襄汉,占邓唐颍昌,而后会师于城下。莫说取东京,便是逐北夷过黄河也不无可能。当然,如果金人又扔大兵来反扑,另当别论。”
他这话题一展开,众将纷纷发表意见,借着酒劲,争得面红耳赤,独徐卫不发一语。因为这个话题在他看来,也就是闲着没事,胡吹海侃而已,没有实际意义。
首先,就如同徐五所说,这必须要中央在全国范围内作出布局。但是,真到了那份上,也就意味着大宋开始了战略反攻,现在有这条件么?哪怕是我们这些带兵的准备好了,朝廷呢?
其次,真要收复中原,那也是折彦质、何灌、赵鼎这些人的事,轮不到西军管。我这次兵出潼关,征战河南,那是被逼得没办法,必须帮襄汉减轻压力。如果真要是反攻,西军当然是收复全陕,然后渡过黄河,进击河东。惟有如此,才能解除金人对陕西的威胁。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纵观历史,两国之间,实力的此消彼涨,都有一个过程。从最开始的压倒性优势,到势均力敌,再到逆转。宋金开战之初的宣和年间,金人是占据压倒性优势的,十多年过去了,金人开始有往下的苗头,现在基本上可以说进入相持阶段。金人灭不了我们,我们也搞不掉它。但要逆转,恐怕还有一段时间。
“继嗣来了,正好,替你父喝上一碗吧”张宪瞥见杨再兴之子杨继嗣入帐,笑道。
杨继嗣冲他行个礼,而后匆匆至帐中,向徐卫道:“大帅,金军主力,已进颍昌”
帐中诸将都停止吃喝,望向主帅。徐卫也放下酒碗,神色平静,片刻之后,他吸了口气,缓缓起身,传下了一道军令。
十月二十二,兀术的前军抵达开封府境内。等兀术来到东京时,完颜赛里向他报告了一件事情,让四太子暴跳如雷
昨天,就在昨天,本来驻扎在牟驼冈多日的西军突然拔营撤走,往郑州而去。兀术闻讯后察觉到,徐卫这是在跟他戏耍当即下令蒲察石家奴引精骑急追并自率主力尾,誓要跟徐卫照上一面
可当金军追到郑州时,赫然发现此地已经没有西军的踪影非但如此,郑州内外,户口大为减少,一查才知。在西军攻下郑州以后,就着手招抚百姓,许多人都在军队安排下西迁,去了洛阳所在的河南府。
兀术大怒,再挥师西追,发现荥阳等县的百姓,也都十室空其五六。等他追到虎牢关下,总算是追上了西军。然而此时,这座雄关在极短的时间内,防务得到了很大幅度地加强。从陕西运来的各色器械已经陈列关上,剽悍的士卒屹立关城,在飘扬的紫虎军旗下藐视着漫野而来的敌人。
当金军的游骑逼近关城窥探军情时,守城士兵引发飞火炮,以惊天动地的怒吼来警告金军勿再靠前。
至此,完颜宗弼彻底明白了徐卫的企图。此次出动偏师,只是为了缓解襄汉战区的压力,并没有收复中原的打算。否则,徐卫不会一旦得知金军主力赶回,就立即西撤,让金军疲于奔命。
其实一开始,大家都知道这一点。可问题就在于西军攻势太猛,竟直抵东京城下逼得金军不得不回防。如果撒离喝争气一点,哪怕把徐虎儿挡在郑州,兀术也不用亲自带七万步骑回来。现在不用猜都知道,襄汉战区的宋军铁定展开了反扑徐卫的目的,已经完全达到了,甚至捎带着,还得了一个河南府。他现在据着虎牢关,又迁移百姓西进,很明显,就是要把洛阳盆地吞下。
现在,兀术完全可以趁其立足未稳,猛攻虎牢关,再把河南府夺回来。以他现在手里的兵力,并非没有可能。但兀术会这么干吗?当然不会两线用兵是兵家大忌,他现在只能顾着襄汉,如果兼顾河南,那么结果将是捡芝麻,丢西瓜,最后芝麻西瓜一样也得不到。
兀术坚决果敢并非虚传,他虽然气得七窍生烟,恨不得跟徐卫死战一场但是,他在进抵虎牢关的第二天,就下令撤兵,因为他必须马上赶回襄阳去临走之前,兀术行在全军最后,盯着虎牢关上徐卫的军旗看了半晌,带着满面怨毒之色,调转马头东进。
其实,在兀术盯着关城上看的时候,徐卫就立在那杆军旗之下,目送他离开。只是,这两位统帅都不知道对方的所在。否则,真该见上一面。
金军撤走后,徐卫留部将杨从义守虎牢关,也就是岐山大战时,率部坚守东塬,并最终击退韩军,使他们冲乱自家阵脚的那位。
因为徐卫没有权力兼管地方行政,因此他不可能任命一个河南知府,遂留军中的干办公事协助杨从义,初步恢复河南府的秩序,安置百姓,恢复生产,因为马上就是小麦播种的时节了。
安排完毕以后,徐卫下令班师回陕,完成了此次东征。至于襄汉战局如何发展,那就要看折彦质何灌的本事,他无法再多帮忙了。
此次西军兵出潼关,战果辉煌。先后攻破洛阳,虎牢关,郑州,兵锋直抵东京极大地震动了金国在中原的统治尽管,因为战略布置的原因,西军最后放弃了打下的郑州一带,退守虎牢关,但这一回,西军着实让金军伤得不轻。
从洛阳到郑州一线,金军本有六万步骑。然而在徐卫统率的秦凤军和徐洪统率的两兴军,两支西军精锐暴风骤雨般的猛烈打击下,六万金军除了跟随撒离喝逃回东京的数千女真本军以外,或逃匿,或阵亡,或投降,几乎荡然无存而西军的收获远不只此
此役,西军杀敌近三万,俘虏金军一万多人,虽然绝大部分都是从前的韩军。夺得武器、铠甲、粮草无算,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从金河南府尹孟邦雄处收缴的巨额财物和从牟驼冈金人马监那里夺得的六千余匹良马势必极大充实西军的力量西军粮饷充足,万骑突进的场面,在不远的将来,必然出现
更重要的是,河南府的光复,完全打通了陕西和中原的联系。西军将时刻威胁着中原,虽然徐卫并不打算让西军来承担收复中原的责任。
十月底,西军经陕州,入潼关,回到了长安。战胜的捷报就已经在川陕传开,西军一入潼关,就受到了陕西军民接待英雄似的欢迎。权永兴军帅杨彦,亲自到潼关迎接徐卫,当听到此役战果辉煌的时候,杨大羡慕得眼睛都红了。在一路陪同徐卫到长安的途中,他软磨硬泡,最终使得徐卫点头,答应拨给他两千匹马。
而杨彦也报告徐卫一个消息,川陕宣抚处置司派出宣抚判官徐良代表本司,已经等在秦州,准备给西军庆功。
徐卫关心陕西局势,却意外地得知,在他和徐洪兵出潼关以后,陕西金军丝毫不敢轻举妄动,除了斥候游骑前来侦察明显增多以外,并没有其他任何动作。看来,韩常是铁了心只守不攻。
徐九徐五并没有在长安停留,在进入凤翔府以后,徐洪自引部队回凤州,凤翔兵马总管张宪率部驻凤翔,徐卫则打道回府,奔往秦州。
十一月初六,秦州城。
从早上开始,陕西制置司,秦凤经略安抚司的官员就忙碌着,因为宣抚判官徐良将率领三司文武到城外迎接徐卫。
日上三竿之际,自徐六以下,数十位官员列队在秦州城东门外。老百姓或为看热闹,或为襄盛举,不期而至者,数以千计,都是喜气洋洋,一派欢腾。
徐六一身紫袍,腰里亮闪闪的金带,手搭凉棚望了望日头,对身旁的刘子羽道:“制置相公怎地还不到?消息准确么?”
“千真万确上午必到”刘子羽不容置疑地回答道。
徐六嗯了一声,没多余的话。其实,以他的身份,或者说以川陕宣抚司的立场,不需要搞这么大的排场来迎接徐卫。只不过,徐处仁认为,紫金虎本来不太情愿在这个时候用兵,他还想多休养几年。但在自己的坚持下,还是出了兵,如今他打了胜仗,宣抚处置司应该表示对他的礼遇,所以他才命徐九的堂兄徐六来秦州,专门就是替西军庆功。更何况,此番出兵,斩获实在是太大了,当赵彬向徐处仁报告那笔巨额财物时,正为缺钱而苦恼的徐处仁大喜过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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