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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宋默然     宋阀txt下载     宋阀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百六十五章狐皮大氅

    第四百六十五章狐皮大氅

    十一月底,陕西南路招讨司部队在敷政境内击退金军阻击后,轻取敷政县,继续推进。鄜延大震当身在延安的娄宿得知攻下保安军的原来是紫金虎时,大感意外,而此时,徐卫又接连击溃金军两次阻击,兵临延安的南大门甘泉

    当时,甘泉的金军主力大多调往鄜州作战,留守兵力非常有限。徐卫几乎不怎么费力就拿下了城池,实现了前些时候在保安军的谋划,成功地将延安和鄜州隔开。娄宿大惊,急忙收缩兵力,死守延安府城周边地区。

    徐卫此时只两万三千余兵力,粮草也只能再支撑十日之用,如果在甘泉坐等保安军来补充,显然就会贻误战机。他没打算在甘泉久留,稍作休整的同时,派出踏白斥候沿洛水往鄜州打探消息。作出了两手准备,如果鄜州有变,他就立即放弃甘泉,原路返回保安军。只要还有战机,他就马上南下助战

    到目前为止,他这一路打得非常顺利,从轻取金汤城开始,共败金军四阵,拿下了保安军全境,并攻取了延安府治下的敷政和甘泉两县。但老实说,保安军防备较为空虚,而且守军大多是原鄜延张深的部队,再加上徐卫凭借其实力和威望,得以顺利推进,并不值得骄傲。若是能拿下鄜州,再高兴不迟。不过,这就要看“小太尉”打得如何了。

    十一月二十六,今年的冬天特别冷,虽然没有下雪,但寒冷的气候对出征在外的西军来说是一个极大的考验。因为这次大举反攻事出仓促,很多事情没有准备妥当,西军十月出征时,将士们很多还穿着单薄的衣裳,当时不觉得怎样,但一旦要临近腊月,天气迅速转冷让他们苦不堪言,部分将士甚至从金军尸体上扒下棉衣皮裘穿上保暖,也顾不得什么破旧和晦气了。

    徐卫回到军帐里,解下身上的大氅扔给亲兵。那是部将献他的战利品,据说是用好几张火狐的皮毛制成,十分珍贵。士兵将它从一名金军谋克尸体上扒下来,送给大帅御寒。

    刚才,他走访了甘泉县城。本地百姓对官军收复失地当然欢欣鼓舞,金军占据鄜延之后,又特别是娄宿主持金国陕西事务期间,虽然约束将士,禁止粘罕初入陕西时的屠杀和掠夺。但沦陷区的百姓还是生活在高压之下,女真人任用了大批汉官替他们管理政务。因为西军接连破坏金军麦收,使金军的后勤补给出现了大问题。金人遂把这个负担转移到沦陷区百姓身上,征粮,征税,抽丁,名目繁多,达到数十种。讽刺的是,这些主意,绝大部分出自投靠金军的汉人。

    徐卫走访的人家中,十有七八,当初在县城里虽不说是大户,但也是小康之家,现在却仅能维持最最基本的生活,刚好冻不死,也饿不死而已。但他现在爱莫能助,他是指挥作战的统帅,不是司仪行政的官员,因此只能好言安慰。

    “百姓仇敌之心甚切,均盼恢复,倒叫我等行伍中人惭愧啊。”坐下之后,徐卫一边烤着火一边说道。

    杜飞虎立在他身边劝道:“我辈武人,从命受节是本分,也是无可奈何。大帅不必太在意,这些事,自有朝廷和宣抚处置司操心。”

    徐卫并不反驳,从道理上来说确实是这样。军队只管打仗,其他的事自有朝廷和官府操心。但从小的说,军队如果没有百姓支持,将失军心,军失民心,那这样的军队再骁勇也不可取。从大的层面说,中国历史上,凡是欲成大业之人,无不争取民心支持,正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现在大宋的民心,或者只说陕西的民心是什么?那就是盼望驱逐北夷,恢复故土,过上安稳平凡的日子。一个人光有威望不够,威望能够让别人畏惧你,但不足以让人真心拥戴你。

    杨彦和张宪两个同时进帐,报告说伤残将士均以妥善安置,军中情况稳定,只是天气寒冷,许多将士还穿着单衣,实在耐不住冻。磐石军有一队士兵聚众哄抢了民宅,其实也没抢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件羊皮袄,军方派人调查的时候,当事百姓也说将士们奋勇作战,收复失地,却还身着单衣挨冻,几件皮袄,就当是他们的心意,不必追究了。但军中的司法军官还是按军法处以极刑,并传示各军引以为戒。

    徐卫听罢,点头道:“应当如此,军法威严不容侵犯,上至本帅,下至普通士卒,一视同仁。你们下去,也要严加约束部属,任何扰民害民之举,一律严惩不怠”

    “大帅,犯了军法该杀就杀,没什么好说的。但这大冷的天,弟兄们实在是苦。是不是想想办法?我们给钱就是”张宪建议道。

    徐卫苦笑一声:“今日巡城,这满城的百姓被金贼压榨得苦不堪言,便如军汉们抢夺的羊皮袄,对百姓而言,也是事关生存的物件。当兵吃饷,死且不惧,何畏严寒?”

    杨彦张宪两人闻言都称是,并无二话。徐卫一时无言,也不知想些什么,最后将目光落在挂于架上的那领狐皮大氅上。命士兵取来,交给张宪。

    “大帅,这……”张宪疑惑道。

    “你亲自把这东西拿去,交给伤兵御寒。”徐卫说道。

    杨彦一听,立即阻止道:“大帅,这是将士献给你的,怎能……”

    徐卫摆摆手,打断道:“现在全军将士许多都忍受着严寒,本帅凭什么就堂而皇之的穿这珍贵皮毛?”

    “相公是军中统帅,就凭这个”张宪说道。

    “本帅书倒是读得不多,但我看从前历代的名将们,几乎每一个都能与士卒同甘共苦,因此受到爱戴。现在条件艰苦,情况复杂,我军一方面要严明军纪,凡不法之事必加严惩。但另一方面,为将者也要以身作则。比如这个事,士兵们虽然知道抢夺民财犯了军法,理应处死,但心里一定有怨恨。不管是怨我徐九,还是怨统兵官,又或是怨上头,这种情绪久而积聚,会影响军心士气。但如果我徐卫,身为帅臣也在挨冻,他们自然就心悦诚服。你们也要记住,下面的人,不患贫,而患不均。”

    张宪看了手中那件火红的大氅,正色道:“卑职谨记。”

    杨彦见状,服气道:“卑职身上这件貂绒袄,回去看谁顺眼送他。大帅都在挨冻,我凭什么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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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六章鄜州溃退

    第四百六十六章鄜州溃退

    杨张二将汇报完事务,正待出帐,却听外头有人道:“大帅,斥候带回鄜州消息”

    徐卫目光闪动,命杨张二将自去后,唤道:“进来。”

    一将入得帐内,四十开外,长八尺,体貌魁伟,但他的外貌与汉人有明显的区别,最引人注目的则是他的发型。头顶部完全光秃,额前蓄有刘海,两侧结小辫,这正是党项人最常见的发型,据说是源自鲜卑习俗。

    此人汉姓李,名唤李成卫,党项人,原来是折可求麾下一名马军骁将。徐卫潼关送别时,折经略将他和另外几名骑兵军官送给了徐卫,如今任职踏白军统领,很受徐卫重用。他几个入虎捷军,还引起过一场风波。原因在于,党项人的发型跟女真人有些相似,这让虎儿军的大将们看着很不舒服,尤其是杨彦。因此,他们曾说,应该让这几个党项将领改汉俗。人家折经略功在朝廷,名在四夷,尚且着汉服,说汉话,你几个凭什么这副鸟样?徐卫却说,连朝廷都没有要求治下的党项人改汉俗,我们又何必在意?遂一切如旧。

    李成卫等番将闻听此讯,都亲至徐卫面前致谢,紫金虎好言抚慰。从这以后,几名番将无论是训练部队,还是行军作战,都奋勇当先,使徐卫麾下的马军战力与日俱增。

    “大帅,斥候刚刚回营。”李成卫一张充满戾气的脸上一丝不苟。

    徐卫看到他这个表情,心里就跳了一下,起身问道:“如何?”他不得不紧张,这次出征,姚平仲张俊是主攻,他是奇兵。就算他这支奇兵打得再好,如果姚张失利,那战局就已经明确了。

    “斥候深入鄜州一百二十里,沿途均未见宋金军队,也没有争斗痕迹。一直到鄜州周边,问于乡人,得知数日之前,有女真大军沿洛水南下,前后相延数里,声势骇人,直投州城而去。斥候冒险靠近州城,只见金军在清扫战场,搬运尸体,从现场的情况不难看出战斗的激烈,方圆十数里,人尸马尸比比皆是”李成卫回答道。

    徐卫一颗心陡然悬了起来姚平仲张俊二将的任务,是攻打鄜州城,现在鄜州城下已经在打扫战场,那就说明,姚张非但没能攻下城池,而且极有可能已经败退了

    在得知金军藏兵于甘泉之后,自己就想到,一旦姚张攻城不下,军心动摇时,金军从甘泉火速南下增援,姚张恐怕要吃亏,现在果然应验了

    两军对阵,剑拔弩张之际,徐卫都没有慌过,可现在,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紧张,双手有些发抖。将两支手紧紧绞住,紫金虎的目光变得阴沉起来。这回祸事了此次出征,陕西三个招讨司都出动了大批兵马,姚平仲和张俊率领的六万精兵,都是各司的精锐。鄜州这一败,恐伤西军元气

    而且,姚张败在鄜州,极有可能牵连到自己的北部重镇,坊州此次三司部队的集结地耀州,地处京兆府北面,属关中平原,而坊州,又在耀州北面,境内有桥山作为屏障。是拱卫耀州和京兆府的第一线。正因如此,自己才用心经营坊州重镇,不但作为屏障,更作为进攻鄜州的首要堡垒。

    如果坊州丢失,那么京兆府北面将无险可守。鄜州金军可以经由坊州,长驱直入平原,直接威胁耀州和京兆府,长安城,便两面受敌

    最可怕的是,万一金军得了坊州,直入耀州,与此同时,娄宿和马五又遣军从陕东关中平原入口直扑长安,两面夹攻的话,四哥五哥能够挡得住么?

    不过,徐卫之所以有今天的成就,除了如作弊一般的先知优势外,主要靠的就是他的冷静,敢赌,敢拼。很快,他镇定下来,现在姚平仲和张俊他已经操心不上,要紧的是,他这一路兵马何去何从。

    最稳妥的办法,就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又沿着洛水回保安军,等把情况弄明白再作进一步打算。

    最冒险的办法,就是仍按原计划,进入鄜州,不管金军是在追击姚张所部,还是在攻城掠地,我突然插到他背后,打他个措手不及。但这样作的风险极大,一不小心,你两万多以步军为主的部队,就有可能遭遇金军主力,九死一生。

    “你马上派人再探,一定要深入鄜州,务必把事情弄清楚。姚平仲和张俊现在到底在何处是生是死,是存是亡,得有一个准信。”徐卫立即命令道。

    李成卫领命而去,徐卫左思右想,觉得还不保险,又命细作设法混入鄜州城,与潜伏在城中的人取得联系,看有没有相关情报。忙完了这两件,才召军中将领来商议。消息一经披露,众将震惊,绝大多数人都劝徐卫原路返回。既然姚张所部已经遭遇不测,我们再南下的意义就不大了,甚至有可能步姚张后尘。还是稳妥一些,退回保安军,把事情弄明白再作计较。

    徐卫此时处境被动,军中存粮只够吃十天,就算省一省,半个月顶天了。他没有马上决定去留,焦急地等待着斥候和细作的消息。

    第二天,斥候回报,言金军一路往南追击姚张,沿途均可见两军士兵的尸体和遗弃的军械物资。至鄜州以南一百四十里外的石马山地界,斥候发现了金军营寨,不得不中止侦察返回。

    第四天,细作回报,官军攻鄜州甚急,韩常拼死反击,城池一直未破。不久前,马五亲自引五万精锐之师南下驰援,两军血战于鄜州城下,官军不敌,败退。马五韩常引大军追击,至今未回,现在鄜州城里只有数千兵镇守。

    徐卫会集将佐,从得到的情报分析。按说追击败敌,用不了这么长的时间,除非马五和韩常打算就势攻入坊州耀州。再者,斥候在鄜州以南一百四十里处的石马山发现了金军营寨。石马山前不着村,后不挨店,金军什么要在这里设下营寨?种种迹象表现,有一种可能性最大。

    那就是金军在石马山围困姚平仲和张俊石马山的地形徐卫和麾下将领们都非常清楚,峰峦起伏,高低错落,其间的山谷甚多,且极长大。假设姚平仲和张俟在鄜州城下败退后,一直逃避金军追击,到达石马山地界是被追上,走投无路之下,进入山区作最后一搏。金军自然是全力进攻,但一时拿不下来,遂各处设立营寨加以围困,以待其粮尽自乱。

    这种假设,将佐们普遍表示赞同。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去不去救姚张?不去,自然最简单,咱们原路回保安军,延安府已经被咱们吓破了胆,我军可以从容回去。

    如果去救,我军只有两万多人,粮草省着吃也只够十天了。除开赶到战场最少两天半的时间,这还是不遇阻击的前提下,七天之内,我们能救出姚张么?如果不能,我们要么被击败,要么就粮尽自乱。

    相比之下,孰轻孰重?

    很多部将都建议徐卫,不管姚平仲和张俊,退回保安军。甚至包括一直好战的大将张宪。也有人建议,既然鄜州城里只有几千兵,那咱们何不去攻城?逼马五和韩常回师救援?但这个建议马上就被否决掉了,我军若去攻鄜州,假设成功逼得马五和韩常回师救援,姚平仲和张俊是跑掉了,可我们逃得了么?

    记住,只有十天的粮了,就是要撤回保安军,也得赶紧动身徐九几乎没得选择,他不得不考虑将佐们的意见,尽管他知道,如果不去救,姚平仲和张俊所部必死无疑。六万精兵损失殆尽,西军从此元气大伤,不但全面转入防守,而且十年之内,不要再提反攻。这还有个前提,就是这十年之内,西军不被金军歼灭,陕西不被金军占领。

    石马山,位于鄜州之南,其得名原因已不可考,传说山中有石马,渴饮晨露,饥餐山石,奔行于山涧中,如履平地。这当然是好事之徒穿凿附会之说。

    石马山峰峰相连,方圆数十里。山中多谷,且互相串联,人行其间,极易迷失方向。更兼虎豹豺狼出没,人迹罕至。但不久之前,这荒山野岭却成了两军殊死搏杀的战场。一方为求活命,一方急欲建功,已相持数日。

    在石马山北麓,扎在谷口要冲外的那处营寨,中军大帐中。意气风发的契丹大将耶律马五正会现他的得力干将们商讨歼灭这部西军的战术。马五此番立下了大功,甚至可以说是金军入陕以来最大的战功由于他周密的布置安排,使得宋军姚平仲张俊所部,付出较大伤亡代价之后,不但没能攻破鄜州城,反而被内外夹击打败,一直逃到这石马山。

    但马五的野心不止于此,他四面把住山口,就是要把姚平仲和张俊全歼于此而后,进兵坊州耀州,以图长安再一次发动金军进攻陕西的势头

    如果马五此举成功,那么,金军西路军的战果将不会比东路逊色。国相粘罕,必将在兀术面前扬眉吐气,在朝中,也将一挽颓势而对于马五个人而言,他将成为金军中,除女真贵将以外,最为闪耀的一颗将星

    如此诸多的诱惑,马五怎能不尽心尽力,以求将姚张斩尽杀绝?

    “西军占据山谷,于各处要冲设障碍防守,并数次企图突围,都被我军杀回。估计,撑不了多久了。”汉军万户韩常谈笔风生,他这一次也着实露脸了。此前数次进攻,他都在虎儿军手下丢尽了脸面,甚至被粘罕痛骂,就你这模样还号称善攻守?但此番,他面对西军的强攻,指挥部队顽强防守,使得六万西军猛攻许久未能破城。后又配合马五内外夹击,致使姚平仲张俊败退,再一路追击至此,功劳簿上,他已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怎能不欢喜?

    “西军一路溃退,丢失大批军械物资,粮草辎重扔得漫野都是,倒白白便宜了我军。估计现在山里的西军已经断粮,我猜测,二两天之内,此间事必了。”撒离喝亦笑。

    坐于上首正拿刀划着羊肉的马五闻听此言,也表现出了少有的,放肆的乐观,朗声谓众将道:“待山中之敌肃清,我这便可进取坊州,而后图耀,紫金虎的巢穴长安城,便近在眼前了”

    “哈哈杀进长安端掉徐虎儿的老窝”

    “不错这厮历年与我军为敌,甚为可恼此番,当一泄心头之愤”

    “占了他的长安城,看他能怎地叫他狂”

    马五将一大块肥得流油的肉送到嘴边,撕咬下一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遂问道:“据西军俘虏说,此番领兵攻鄜的是陕西西路招讨副使姚平仲和北路招讨司都统制张俊。可身为南路招讨使的徐卫何在?”

    “确实,徐卫身为西军大将,如此重大的战事,他不可能不参加。是不是奔关中平原去了?”韩常猜测道。

    “倒有这个可能,虎儿军是宋军之中,少见的能以野战与我军争锋的部队。西军要若走关中平原这一路,非徐虎儿不可。只是……他若走平原,我们该收到风声才是,怎地至今没有动静?”有人疑惑道。

    “该不是趁我军鏖战鄜州,他趁着空档经关中平原直扑延安去了吧?”

    马五断然摇头:“徐卫决不会干这样的事,上次他进兵同州丹州,作势欲攻延安,其实是为了将我引开,好攻打鄜州。因为他知道,似延安府这样的大城,非十数万大军,耗时数月不能攻下。再者,战前已作妥善布置,延安兵力别的不说,防守足够。至少,防守到我们回师救援,绰绰有余。”

    “那就怪了,紫金虎哪去了?这陕西开战,没他的消息,还真不习惯。”撒离喝边吃边说道。

    马五吃不下去,他始终觉得,到现在没有徐卫的消息,心中很是不安。他甚至又在想,进攻保安军的西军偏师,不会真是徐卫吧?这厮专爱干出人意料的事情。

    但转念一想,就算是他又怎地?姚平仲和张俊已经败了,现在是瓮中之鳖,等死而已。就算是徐卫连破阻击,进入鄜州,当他得知姚平仲和张俊战败的消息后,只怕逃回保安军都来不及

    一念至此,心头轻松不少,对众将道:“明后两天,咱们暂停进攻。派出使者,入山劝降。据说那姚平仲,跟徐卫一样,都是南朝少帝的宠臣,关中豪杰称他为‘小太尉’,颇有威望,张俊也是西军大将之一。此二人若降,大金非但得两员干将,更得数万精兵。此后陕西的局势将进一步朝有利于我军的方向发展,取陕西全境,指日可待”

    这话极大地煽动了在场众将的情绪,一耳挂重环的金将狂声笑道:“此时山中西军正饿着肚子,我军肯放他们一条生路,想必他们闻听消息,必然痛哭流涕,缴械来降也省却我军许多麻烦”

    “那是有他们作为向导,取坊、耀、长安易如反掌便是整个陕西,说不得,也将在此役中,尽入我大金囊中”

    拍马屁的人适时出现了,端起酒碗冲着马五道:“这皆赖耶律都统运筹帷幄,临阵指挥。此役,都统建不世之功业,可喜,可贺谨以此杯,聊表寸心”

    众将一见,群起响应,纷纷称贺。马五大喜,端酒杯起身道:“诸君满饮此杯预祝夺取关陕重地得陇,而望蜀”

    一时间,那大帐之内,欢声笑语混杂着杯盘碗盏撞击的声音,好不热闹

    正吃喝纵论时,忽见一将匆匆步入帐内,也不打招呼,直投马五而去。到他身边,俯下身来,轻声耳语几句什么。马五一听完,猛地一下将手中酒杯掷于地

    众将骇了一跳甚至有人习惯性地作出反应,娘的,是不是徐虎儿

    却见耶律马五面露喜色,大笑不止众将面面相觑,均不知发生何事,让都统如此欢喜。

    “去,让他进来”马五笑道。“众位莫急,有件喜事”

    他既然这么说,众将也只了耐心等着。不多时,见一人入帐,从他的外表很容易就分辨出,这是个汉儿。三十岁左右模样,身形本长大,此时却故意缩着。大冷的天,身着单衣,蓬头垢面,十分落魄。

    他一进来,就望向上首耶律都统,执礼拜道:“见过金军贵将。”

    马五瞄他一眼,朗声道:“说说,你是何人,来自何处?”

    “小人乃陕西北路招讨司游奕军中副统领,此刻,我部正驻军贵军营寨之前的入谷口。”那人回答道。居然是西军军官

    “那你此来,所为何事?”马五兴致来了,明知故问道。

    “奉统制官人之命,前来拜见贵军主帅,商讨,商讨……归降事宜。”估计也知道这事不太光彩,这副统领有些结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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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七章山穷水尽

    第四百六十七章山穷水尽

    石马山,某处深谷。

    从鄜州溃逃至此的北西两路招讨司将士遍布谷中,或立,或站,或卧,已然没有了作为西军的那份骄横。许多士兵抱着枪杆,靠着山石而坐,目光呆滞,神色凄惨。军中已经断粮了,整整一天,不少将士粒米未进,滴水未沾。寒冷、饥渴、恐惧,撕咬着这些关陕勇士们。再加上那些躺在地上不断呻吟哀号的伤兵,把西军最后一点精气神也给消磨殆尽。

    姚平仲坐在山谷中一块大石上,他的头盔不知道哪去了,头发散乱,几乎遮住他半张脸庞,由于寒冷和饥饿,这雄壮的汉子面色煞白,嘴唇干裂。他的铠甲上,被刀枪划出的痕迹有三四处,其中一处显然是贯穿了铠甲,伤及了皮肉。

    他手里攥着一柄凤嘴大刀,正拿一块石头在细细地磨着刃口。部将和士兵就在他周围,可有这么多的人,山谷中却出奇的宁静,似乎谁也不想说话,谁也不想去回顾鄜州城下的战败……

    “招讨相公。”一名衣甲残破,吊着左胳膊的战将端着一碗正冒热气的汤递到他面前。

    姚希晏抬头看了一眼,大碗中盛着漂有油花的汤,里面一根骨棒,他一看就知道,这是战马的骨头。喉头不自觉地蠕动了一下,他低下头去,随口道:“把这汤给谷口第一线的弟兄。”

    “相公整整两日两夜没有合眼,今天一整天也没有吃喝,铁打的汉子也禁受不住,还得……”部将好意劝道。

    姚平仲猛地将手中石块掷出,厉声道:“你没听到我的命令么”

    他嗓门极大,这一声喝,引起谷中将士侧目。那部将低下头,在原地站了片刻,终究还是轻叹一声,转身离开。

    拿拇指试了试刃口,姚平仲将刀放在一旁,坐于大石上,从山谷顶上仰望天空。被困四天了,军中能吃的几乎全吃光,连战马也被宰杀烹食。没有食物还能撑上几天,可没有水喝,那感觉委实叫人发狂

    他还是不禁想起鄜州之战来,猛攻数十日,鄜州却象一座铁打金铸的堡垒,始终破城不得,多少弟兄就这么倒在了城墙之下。让张俊率部驻鄜州城北,防备金军南下增援。可当金军主力沿洛水飞驰来援时,张俊连半个时辰都没有撑到就全部溃退。泾源路在西军中,一直是兵强马壮,从老徐经略相公徐茂执掌帅印开始,泾原路隐隐有诸路之首的架势。你要说两万泾原兵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了,鬼才相信

    他一跑,直接动摇熙河兵的军心当金军援兵和城中守军一起杀来,结果可想而知。自己亲自殿后,保护大军撤退,可到了这石马山时,人困马乏,终究还是被金军赶上。万不是已,慌不择路之下,只能逃入山谷暂避。

    可这样一来,却是进了死巷子,金军强攻不城,便把住各处道路要冲,扎营寨围困。最可怕的是,溃逃途中,士兵们扔下了几乎所有的粮草辎重。现在,就算金军不进攻,最多两天,全军都将崩溃

    想我姚平仲,出身行伍世家,十几岁就跟随父兄征战沙场,关中豪杰抬举,送我一个花名“小太尉”,都认为我迟早作到武臣的最高军阶。哼,现在看来,要当太尉,恐怕得靠朝廷追赠了。

    山谷拐角处进来几人,除了形容狼狈的战将之外,还有一人,内穿直裰,外罩毛皮大氅,手里提条马鞭,一进来就东张西望,见西军将士落魄如此,脸上掩饰不住地得意。几名战将把他带到姚平仲跟前,一将道:“相公,金军使者到。”

    姚平仲不露痕迹地抓过凤嘴刀,以刀杆拄地站了起来,看向那人。四十多岁光景,一看就知道书少没读,武人长不出这模样来。小鼻子小眼睛,几缕长须假装清高。见了自己也不行礼,只直视着。

    “金狗让你来作说客?”姚希宴直接问道。

    那人淡然一笑,点头道:“正是。”

    姚平仲狞笑起来,将手中大刀一顿:“我这刀刚磨,说吧,若说不通,我要你脑袋。”

    金使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朗声笑道:“招讨相公想要我人头还不容易?在下书生辈,手无缚鸡之力,还不消相公动手,便是任一健卒也可易如反掌取我性命。只是,杀了在下,对诸位西军将士有什么好处?”

    姚希晏凶相毕现,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狰狞地笑道:“军中缺粮,正想吃人肉”

    那金使着实骇了一跳但立马定住心神,笑道:“相公不必逞强,在下此来,正是为西军的弟兄们指一条生路。是存是亡,都在相公一念之间。”

    姚平仲拿手指顺着刃口往下刮,并不答话。此时,那谷中将士注意都集中金使身上,要看他如何游说。

    “陕西诸路金军都统,耶律马五,久闻小太尉威名震慑关陇,当得知领军的是相公你之后,断然下令停止进攻。耶律都统说,西军所有帅守中,只有三个人他最钦佩。”金使说到这里故意停了停。

    姚平仲转过头去问道:“哪三人?”

    “第一位,便是当年解太原之围的西军老帅,种师中。种经略系出名门,其家族几代都是西军名将,其兄种师道便是我们大金的皇帝,宗室,贵将都久闻其名。种家将名震天下,算得英雄”

    姚平仲点头道:“继续。”

    “第二位,便是招讨相公你。熙河姚氏,名声不在种家之下,河湟诸州得姚氏镇守,党项人难以越雷池半步。而相公年少从征,关中号为‘小太尉’,足以说明分量之重。”

    “那第三位呢?”姚平仲又问。

    “第三位嘛,相公定然认得,据说他与相公都是赵官家亲自提拔的武臣,很得重用,历年来,关陇大地上,此人着实与大金为难不少。”金使说道。

    姚平仲哦了一声:“你是说徐九。”

    “不错”金使见对方一直听下去,并没有直接拒绝,心知有门,越发地活络了。“相公乃我军主将敬重之人,耶律都统实在不忍相看两军拼个玉石俱焚。因此遣在下入山来见相公,约定三事。”

    “直说。”姚平仲正面转向他,紧攥着手中大刀。

    “第一,相公只要肯臣于大金,位当不在张深之下。”金使正色道。

    姚平仲听他拿自己跟张深相提并论,不禁笑了起来。

    “第二,相公但肯降,所部官兵俱得保全山外便有热腾的牛羊肉,香软的白面馍,还有可口的肉羹汤。耶律都统保证,相公所部不打散,不整编,仍由你统率。”

    姚平仲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第三,相公弃暗投明后,引所部兵马作为全军先锋,等拿下长安城,就由相公坐镇。”

    姚平仲听罢,随意地问道:“就这些?没了?”

    金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试探道:“当然,相公若有什么条件,也可提出来。在下虽作不得主,却可替相公跑腿传话。为了这山中将士的身家性命,也为了相公的威名,还请慎重考虑。”

    姚平仲想了想,问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想问问你,金人许我位在张深之上,说明我姚某还有几斤分量。但我就想知道,如果徐卫归降,你们给什么价码?”

    金使一怔,他愣是闹明白对方这是什么意思?徐卫?他归降?这不是痴人说梦么?紫金虎是大金劲敌,他怎么可能投降?不过,以紫金虎的名望和实力来看,如果他真肯归降,恐怕只有把陕西全境封给他才相配。只是这话,他当然不可能说给姚平仲听,想了片刻,答道:“从前与虎儿军对阵,我军曾经许下诺言,有生擒徐卫者,赏五马之金。依此看来,在大金眼中,徐卫不过是一头熊虎,使金银即可,相公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姚平仲突然仰天大笑,左右众人尽皆色变

    “我告诉你如今陕西,能让我姚平仲佩服的,只有徐九一人而已你为了诓我投降,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诺都敢许,如此足见你的诚意了”姚平仲说罢,将凤嘴刀换了一支手。

    金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略有些紧张道:“在下句句真言,断无半点诓骗之意。”

    “哼这话,你留着下地府跟判官说吧”姚平仲声色俱厉。

    金使慌忙伸手作阻挡状,疾声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再者,我为西军弟兄性命而来,相公你……”

    姚平仲也后退一步,右脚突然飞起踢在刀柄上趁大刀横起之机,他双手握紧,以千钧之力一刀横扫

    金使的头颅高高跳起,从颈项处喷薄而出的血雨洒了一地那无头的尸首还在原地站了片刻才仆倒在地

    谷中一片死寂招讨相公这个举动,已经明白无误地告诉了所有人他的态度。

    “平仲世受国恩,恨无以为报战败于鄜州,处山穷水尽之绝地无他,惟死而已我辈武人,受命忘家,死于国事,乃本分若得马革裹尸,足偿其直今内外交困,平仲愿与弟兄战至最后一刻”姚平仲声传四方。

    当时谷中,无论官兵,闻听此言,莫不感伤。

    “这人头给金狗送回去好叫那耶律马五知道,西军中,并非人人如张逆般寡廉鲜耻”将带血的大刀往地上一插,小太尉下令道。

    当即便有士兵过来捧了首级,拖了尸体。一名跟随姚氏多年的老部将上前道:“小经略,金人见劝降不成,必兴兵来攻。我军士卒疲惫,军粮已断,已然无法支撑。这山中有野径,虽凶险,却是条生路。小经略不妨……”

    “你想劝我弃众逃走?”姚平仲大怒

    “留此有用之身,总强似作困兽之斗。职部追随老帅多年,厮杀一生,早看谈生死。就由卑职代替相公,作最后一搏吧。”老部将直言道。

    姚平仲一时哽咽,眼前的老将从他祖父统兵时就效力军前,征战于河湟,罕逢敌手。如今,到了自己这一辈,却要让他断送在这石马山中……

    心中一阵痛楚,小太尉仰面朝天,两行热泪顺颊而是,轻声道:“无论如何,我总要将弟兄带出去才是。四万熙河健卒随我东进,我若只身逃走,有何面目见熙河父老?”

    那四周将士听了这话,莫不流泪,纷纷表示,愿追随招讨相公,埋骨于石马山中

    姚平仲斩杀使者,奉还首级,极大地激怒了金军将领。如撤离喝等大将,盛怒之下,谷起兵猛攻。但马五不肯下令,现在去强攻,姚平仲尚有力量反击,没必要作此无谓消耗。等他两日,不战自乱,何况,把守入谷口的宋军北路招讨司一部,已经约定反水投降。等他们过来了,西军崩溃之时再作进攻,岂不甚便?

    时下,因金军缴获西军的器械粮草等物资无算,马五便趁这空档,命暂时用不上的装运成车,运回鄜州。

    当日一战,西军溃退,士兵们不但遗弃了所有粮草辎重。甚至连兵器铠甲都丢失,其中不乏制作精良的弓弩刀斧等利器。金军将粮草,兵器,战车等聚作一处,装成一百多车,遣一支偏师,浩浩荡荡地运往鄜州而去。

    十二月初二,天上零星降下雪花,虽然最终没有堆积,但气候持续转冷,这让缺衣少食的西军将士们处境更加艰难。军中的伤员,大量的冻死饿死,不久前还在跟你说话,转眼就成了一具僵硬冰冷的尸体。士气跌至了谷底,姚平仲知道,他撑不了多久了。他更知道,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不会来救他,谁也没有能力来救他。

    初二晚间发生的一件事情,对这部残军来说,无异于灾难。

    北路招讨司都统制张俊麾下游奕军,自统制以下数千人,放弃其镇守的入谷口,脱离西军,反水投降此事显然早有预谋,当姚平仲和张俊惊闻此事,赶到现场时,游奕军走得一个不剩

    如果不是金军害怕趁夜时攻,有可能会引起混乱,反而让西军突围,因此并没有趁机进攻的话,这北西两路西军,恐怕已经遭受了灭顶之灾

    游奕军,原属环庆经略安抚司,他们的投降,尽管统兵官可以找出很多理由来当借口。但不管怎样,这事开了一个极坏的头。按从前的惯例,一旦危难之时,有人反水投降,那绝对不会是单一事件有一就有二

    为了防止再有人叛逃,姚平仲和张俊不得不采用“更戍法”,把各入口的守军频繁换防,不给有这心的人任何机会。但如此一来,本就饿得走路都东倒西歪的士兵们负担更加沉重军中怨声四起不断传出“哗变”的风闻

    这部西军,已经到了崩溃的境地……

    鄜州城以南,八十里外。

    金军运送战利品的车队前后绵延几里地,大小车上,满栽着粮食、兵器、铠甲等物资。骡马毛驴,在金军士兵的驱赶下缓缓前行,显得很逍遥。

    负责送送物资的,是一谋克河东签军。此番金国朝廷为了防止西军反扑,调动军队支援娄宿,除金军之外,河东李植也派遣了部分军队随行。这些签军打仗不行,也只能替女真人干点跑腿打杂的事情。

    “我说你们没吃饭?都利索着点,照这般走,明天也到了州城快”一名骑着骡子的汉谋克军官呼喝道。谋克,既是军阶,也是建制,一谋克三百户,长官即为百夫长。

    “都头哥哥,急个甚?女真人将西军围得死死的,咱们难得如此逍遥,这车上有面有肉有酒,该在路上多逗留几日,岂不快活?”有小军官笑道。虽被金军按女真编制管束,但这些河东签军还是习惯自己那一套。

    那都头笑骂了一句,却也没拒绝,转而发起感慨来:“你说西军也算剽悍善战了吧?哎,紫金虎你们听过吧?”

    “谁人不知紫金虎?当年他是河东的义军总管,我当义军那会儿还有幸在平阳府见过他真面目呢。”一名士兵自夸道。

    “嗯,西军号称虎狼之师,看到没有,在女真人面前,也只有吃败仗的份。照我看呐,这陕西终究还是保不住的。”都头嗟叹道。毕竟是故国,他心里的感觉真是五味杂陈。

    “听人说的啊,陕西是祖龙之所在,中国之命脉俱在关中。若陕西亡,中国不保。看这样子,怕是女真人要坐江山了。”

    “管他谁坐江山,有咱一口吃的,一件穿的就行。这世道乱,人命贱如狗,我们弟兄还好,追随元帅总不曾饿着。看看西军,惨”都头直摇头道。

    正说着,前头突然有人喊话道:“都头,有马军过来了”

    “你诈呼个甚?没见过马军是怎地?”那都头吼了一嗓子,这才在马背上极目眺去,果见一小股骑兵从北面风驰而来。这怕是鄜州的骑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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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八章深夜惊魂

    第四百六十八章深夜惊魂

    难道是知道我们运送物资回来,专程赶来帮手?不对,那也用不着出动马军才是。莫非去前线传递消息?嗨,**这些心干嘛,管他是往何处去呢。当下,这支运送物资的队伍不以为意,仍旧徐徐前进。

    那最前面的签军士兵见对方风驰电掣,又没个旗号,心里委实有些不安。不自觉地就停了下来,前面一停,堵着后面也走不动。那汉谋克一见,打马上前,喝道:“为何停下?”

    士兵们没来得及回答,轰鸣的马蹄声已经仿佛就在耳边了。那都头似乎也发觉不对头,因为对方是直奔他们过来定睛一看,那些骑士已经挺起了大刀长枪不好,这是西军的骑兵

    都头想也没多想,大叫一声:“快逃”说罢,拼命将马头扯转,使劲抽了几鞭子,那战马负痛,发足狂奔押送物资的士兵们一时没回过神来,等清醒之后,顿时惊叫着往后逃跑

    “嗖”一声破空一支利箭正插在那都头后背之上他落马后,坐骑还在持续奔跑。这支骑兵以风卷残云之势袭来,河东签军根本没想过要抵抗,只恨不得把两支手也趴下去作脚逃窜

    其实,如果他们稍微有些经验,也应该知道,猝然遇到骑兵袭击,两条腿的人永远跑不过四条腿的马。这个时候,应该用装运物资的车辆迅速布置防碍,撑一时算一时,说不定还能拉一个敌人垫背。可惜,他们选择了掉头逃跑,这样一来,带着武器的士兵就成了任人宰割的猎物

    骑兵们远射近砍,杀得这部河东签军鬼哭狼嚎,不到一泡尿的功夫,十有七八都躺在了地上。一名士兵发足狂奔,甚至跑得连上半身都往仰了,却一直听到背后有急促的马蹄声,他不知为何,一边狂左,一边嚎哭

    身子突然一个趔趄,背部遭受了重击,强大的惯使使得他往前扑出几步,重重摔在地上。等他翻个身,准备一跃而起时,赫然发现,他已经被几名骑兵包围在中间,三柄长枪锐利的枪尖正对准着他

    “别别”他惊恐地转运着脑袋,看着几名冷眼注视着他的骑士。

    一骑奔驰过来,马未停稳,背上的骑士已经跃下地来,一把掀起头上的兜鍪,露出与汉人迥然不同的装扮来。他张目四望,见部下已经肃清了敌人,正在寻没死的补上一下子。把头盔扔给士兵,蹲下身来,打量着这名签军,问道:“职务,军籍。”

    “小人是,是河东兵马,元帅麾下士卒……”士兵颤声回答道。

    “你们这是作甚?”那骑士又问道。

    “金军缴获西军大批粮草物资,着我等送回鄜州城。现在,金军都统耶律马五,正率三军帅,九万户,于石马山围攻西军残部。小人知道的,就这么多。”他倒积极,不但有问必答,连没问的也答。就是希望自己的合作,能换来对方手下留情,放他一条生路。

    那骑士听罢,点了点头,吹了声口哨,也不知是什么意思。但不一阵,那散于各处的骑兵都围了过来,也不过就百余骑。

    “回去几个报告大帅,顺便把这厮也捎回去,其他的,跟我走”那骑士正是徐卫麾下踏白前军的统领,党项人李成卫。说完之后,飞身上马,继续前行。

    十一月初三,晚间时分。

    石马山境内,金军扎下的多处大营俱是灯火通明,休整了两天的金军将士显得格外活跃,天已经快黑了,那营中来来往往的士卒仍旧不少。估计是因为胜利在望,军官没有对士兵严加约束。此时,这位于石马山东南的营中,许多金军士兵围着火堆盘坐,有的甚至兴致颇好,引颈高歌,惹得同伴拍手叫好。

    大营外,巡逻的队伍也是意兴阑珊地走动着,时不时望向营内,羡慕同伴们逍遥快活。此处距离洛水河畔不过五六里路,只要再往南走不到三十里,就是坊州地界。不难想象,此时山中的西军将士该是多么地悲观,眼看就到到达安全地带,又被金军生生堵死在这荒山野岭之中。

    四里地外,洛水之滨,徐卫勒马停在一处山丘之上,正眺着金军的营垒。夜色之中,紫金虎一双眼睛似乎也映照着金营中的灯火,格外明亮。

    他的身后,一条黑色的巨龙正安静地,缓慢地往南移动。为了快速行军,他不得不下令抛弃一切不必要的辎重,将剩下的七天口粮发到士兵的人头,其他如大型的攻城器械,战车等物,全部摧毁。甚至在半路上,踏白前军袭击了金军的运输队伍,夺得了大批物资,他也只能下令焚毁,而无法带走。

    现在,他手里不满三万人的部队,都只穿着铠甲,带着兵器和口粮,稍微重一些的,只有如神臂弓床子弩等物。两天半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天多就赶到。但这连个开头都不算,现在,他必须让部队在金军察觉之前,快速穿过其包围圈,到达三川镇以北。之所以越过石马山地界,不去进攻石马山北麓的金军,就是了为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就算救不出姚平仲他们,至少也可以撤入坊州。

    本来,徐卫以为,要抵达目的地,少不了一场恶战,金军一旦察觉之后,定会派兵阻击。大概鄜州大捷让马五放松了警惕,虎儿军沿着洛水南下,走了一百四十多里,除了碰到金军的运输队伍之外,再没有受到过任何阻拦。

    这出奇的顺利让徐卫心里很不踏实,不是他小看金军,但的的确确,在陕西的金军中,能让他打上眼的,到目前为止,只有马五一个。以耶律马五的本事,他不会如此大意。从鄜州城至此地,一百四十里,如果再算上甘泉至鄜州城这一截,两百多里地,就算我再怎么隐蔽推进,怎会没有人察觉?难道他真让胜利冲昏了头?

    “大帅,再走七八里地就到三川镇以北了。”杨彦来到徐卫身后,小声说道。

    徐卫没有说话,他一颗心始终悬着,事情顺利得让人觉得可疑好一阵之后,他说道:“跟我到前头去,走了两百多里,别等到快醒了才尿一泡在床上。”

    语毕,和杨彦两个打马前行,当时天已黑尽,士兵们全靠前头的部队引路,显然还真难分出东南西北来。幸好,他们功课做得足,为了夺取鄜州,徐卫命令部队将鄜州南部靠近坊州的地形侦察得非常清楚,还做成了沙盘让军官们烂熟于胸。否则,任凭徐卫胆子再大,也不敢趁夜在金军眼皮子底下偷进。

    张宪一直驻守的坊州,情况他最了解,因此他的部队走在最前头。当徐卫和杨彦追上来时,正好碰到他下令部队停止前进。

    “怎么回事?为何停下?”徐卫问道。

    士兵们都答不上来,他们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一直奔到部队最前头,才找到了张宪。

    “大帅,前面是狮子口。”张宪目视前方说道。

    徐卫抬头望去,只见不到一里地外,夜色之中山丘隆起几团黑影,象是蹲坐在地的猛兽,正张开大嘴等候着猎物自己送上去。

    “哦?有什么不对?”徐卫问道。

    “不知道,这一段本不应该顺着河边走,但为了避开女真人,不得已而为之。但前面的地形非常凶险,而我军只能通过狮子口冲过去。如果金军在此设下伏兵,这黑灯瞎火,我军恐怕会被推到河里去。”张宪不无担忧地说道。

    夜色之中,也看不清徐卫面容,但可以想象,此刻他的脸上定是犹豫不决。良久,他轻声道:“你把地形详细说说。”

    “前方有一片隆起的山脊,与洛水对岸的山相响应,其模样就象一张血盆大口,将洛水包在中间。我军将要经过的地方,高不过数十丈的山丘,其间极易伏兵,且很难察觉。前后绵延四里地,如果真有伏兵,我军冲过去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张宪后头的话没有说出来,但徐卫和杨彦却听了个明白。夜间作战,敌我难分,一旦打起来,我军猝不及防,士兵们一片慌乱,金军要是一拥而来,还不给推到河里去?就算冲过去了,付出伤亡代价一定很大,到时还谈什么营救姚张?

    “大帅,要不我先率部去投石问路?虎捷重步防护精良,且训练有素,就算猝然遇袭,士兵们也不容易被冲散。”杨彦请缨道。

    “这样也好,你先率虎捷军走前头,张宪你挑个熟悉地形的跟他一道。”徐卫说道。

    当下,虎捷军数千人迅速来到了大队之前,不得不说徐卫的部队真不是当初的乡兵了,接近三万多人的大部队,在夜中行军,却不喧闹,并井然有序,这是非常难得的。

    杨彦将命令传达之后,正要前进,徐卫忽然叫住了他:“记住,你过了狮子口之后,不要走远,停下来等后军。”

    杨彦明白,万一有变,他还可以接应,遂应了下来。当即率数千虎捷精锐作为开路先锋,走向了夜色之中的狮子口。

    穿着沉重的步人甲,带着长刀大斧,虎捷士卒们不能走得太快,否则一定会弄出大的动静。他们在军官引领下,不急不徐地靠近了狮子口。身边洛河的水流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和兵器铠甲轻微的碰撞声。

    杨彦走在最前头,他不时张望着旁边的一带山丘,其实就算这些小山后埋伏着千军万马他也不可能看得到。一入狮子口,将士们陡然紧张起来,因为在外头,多少还能隐约看到前方数七八步外的影子,但一进这狮子口,两三步以外就什么也看不到了。如果不是有熟悉地形的同袍带路,他们还真得跟瞎子一般乱撞。

    抬头看着那些夜中的山丘,每一个都象是洪荒猛兽,让人望而胆寒。便边最剽悍善战的虎捷军士兵,也不自觉地攥紧了兵器,吞下一口唾沫。几千人,没有一个说话,甚至没有一个大声喘气,只是一进狮子口,他们的脚步不自觉地就加快了。甚至恨不得推一把前面的同伴,让他走得快一些。

    大冷的天,不少人手心里直冒汗,几乎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突然一名士兵不知为何向前扑倒这一举动立刻引起了其他士兵的反应,纷纷扬起兵器,准备作战队伍一时骚动,杨彦惊了一跳正要询问时,便听士兵们口口相传道:“没事他被石头绊了一跤”

    虽然松了口气,可心里还是跳得厉害,杨彦咬了咬牙,低声道:“不得喧哗,继续走”

    话音刚落冷不防半空之中传来一声凄厉的啸叫有士兵惊得喊出声来兵器碰撞之声响成一片

    可当他们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敌人时,却连个鬼影也没见着。原来,却是一只晚间觅食的夜枭发现了猎物

    杨彦骇出了一头冷汗强行定住心神,低声喝道:“莫疑神疑鬼,走”

    夜猫子可不是什么吉利的东西,咱们一来就碰到夜枭啼叫,今晚可能要出事。不少士兵心里这么想着。可是,当他们再没有遇到什么意外状况,顺利穿过狮子口时,才知道,不过是虚惊一场。

    另一头,徐卫和张宪估摸着杨大已经率部通过了,既然没有遇到袭击,那说明是自己杞人忧天。

    “大帅,看样子没事,让大军过去?”张宪问道。

    徐卫的眼睛还是盯着狮子口方向,没有言语。他从前设赌局,要引一头肥羊上钩,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尝点甜点,以为自己的赌中圣手,才好大宰特宰。如果我是金军伏兵,看到一支先头部队通过,我也不会下手,就让他们过去,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等大部队来了再下手不迟

    一念至此,轻声道:“让左军走一遭。”

    张宪明白主帅的意思,当即传下了命令。左军多为弓箭手,负担最轻,而且几次战斗损失都微乎其乎,现在甚至可说是齐装满员,四千人。得令之后,统制官带领全军,向狮子口进发。

    前面虎捷军已经顺利通过,左军再来,心里就轻松得多了。再加上他们的装备负重并不多,因此快带通行。四千人不是个小数目,这洛水河边地形虽然尚算宽大,但前后也拉了两百多步长。又是出奇的顺利,也没有人绊倒,甚至连夜猫子也没一只。

    “大帅,应该是卑职多想了。”估计左军也已经通过狮子口之后,张宪说道。

    “这不是多想,小心驶得万年船。”徐卫轻声道。略停片刻,下令道:“走吧,全军推进。”

    事实证明,他们确实是虚惊了一场,自己吓自己。不少人都认为,咱们是小心过头,就算要伏击,也不会选在这黑灯瞎火的晚上。敌我不分,怎么打?

    近两万大军,前后拉开数里之长,缓慢地向着狮子口方向行去。徐卫骑着渠黄宝马,眼看着狮子口越来越近,本能的警觉让他感到,还是要小心一些为好。

    “传我的命令,一旦遇袭,弟兄们不要慌乱,记住一条,依靠同袍,往前突进。”

    大军终于进入了狮子口,徐卫走在最后头,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也是虎捷成军之时他许下的承诺,冲锋在前,撤退在后。

    望见前头部队进入了口子,他心里没来由地跳了一下。这种感觉让他很不舒服,只可惜,这是晚上,哪怕伏兵就你十几步外,你也不一定能够看到对方。

    进入口子的将士们忍不住抬头张望,寻找着想象中的伏兵。可除了那些亘古以来就在此地的山丘之外,哪还有别的东西?

    一名士兵眼睛就一直没离开过旁边的那些山丘,有些紧张,他甚至觉得,就在他们旁边的山丘之上,几个黑乎乎的东西,象是山石。可突然之间,其中一个仿佛动了一下。难道是寒风吹动了石头?不至于吧,那得多大的风力才能把石头吹动?他头皮一阵发麻,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再度看去,好像又并没有什么异常?恐惧使得这位年轻的士兵索性闭上了眼睛,埋头只顾赶路,心里期盼着,早一点通过这骇人的地方

    可是,他应该想象自己的眼睛,因为他没有看错……

    “这该是了,动手?”那东西居然张嘴说话了竟然是一颗人的脑袋

    “别急,虎儿素来诡诈,莫言语,小心暴露。”有人用极其轻微的声音说道。

    果然,身旁的同伴都不说话了。打了这么些年仗,还是头一次夜间伏击。这黑灯瞎火的,伸出一支手拿得远一些,都看不清有几根手指头。这要混战起来,谁知道身边立的是同伴还是敌人?娘的,一旦动手,只能一鼓作气冲下去,把虎儿军往河里挤。好报当初在定戎的一箭之仇定戎一役,金军溃退,被徐卫率部赶入渭水溺死者数以万计。这一直被金军引以为耻,发誓报仇

    而今天,此刻,就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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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六十九章顽强阻击

    第四百六十九章顽强阻击

    看着鱼贯而入的部队走进了狮子口,徐卫仍不敢大意,他走在尾端断后,只有当他顺利通过这处险地,才能真正放心。

    夜色象是一块无边的黑幕,这对虎儿军来说,本是极佳的掩护,但如果金军在此设下伏兵,那么黑夜将会是他的一场噩梦巨龙的头颈已经没入了口子里,紫金虎陡然觉得喘不过气来,他始终感觉不对头。或者是因为从前职业的关系,让他习惯性地怀疑一切,随时保持高度的警惕。

    他突然将马扯出队伍,挥了一鞭,向前风驰而去。他的亲兵们一见,当即便有数骑跟了上去。士兵们并不知道从他们身边驰过的就是大帅,仍旧屏气凝神,快步前进。

    至狮子口入口处,徐卫勒停缰绳,极目眺去。他的眼力虽然非常,但这黑夜之中也委实看不出什么异常情况来。

    “马五,我不信你只有这点本事,你一定在算计我……”徐卫心中暗道。

    亲兵追了上来,护在他的四周,徐卫盯着那狮子口旁边一片绵延的山丘,也不知是怎么想,突然向他的亲兵问道:“知道金军的进攻号角怎么吹么?”

    “知道。”有人回答道。开玩笑,跟女真人打了这么几年仗,对阵不下十数回,对方的号角声咱们是听得太多了,哪能记不住?

    徐卫嗯了一声,先着一名士兵前去传令,让各军保持警惕,尤其是听到号角声之后。万一遭到袭击,已经进入口子的部队拼命往前冲,还没有进去的就停下来。

    近两万大部队,虽说一句话的命令,但传遍全军还是需要一定的时间。等命令全部传达下去后,部队已经进入口子十之二三。

    “吹”徐卫断然说道。

    亲兵们一头雾水,我们为什么要在此处吹金军的进攻号角?但当兵的,只管执行军令,不能问为什么。于是,护在徐卫四周的几名骑士都从腰上取下银号角来。

    高亢嘹亮的号角声骤然响起在黑暗之中,听起来是那么的刺耳和突兀

    号角声刚一响起,那狮子口中突然杀声四起前面的部队顿时一阵骚动破空之声不绝于耳,士兵们的痛呼声,惊叫声响成一片

    “有伏兵快往前突”军官们情急之下疾声吼道。

    士兵们虽然一时慌乱,但好在先前就已经得了警讯,此时有军官们指挥,遂拼尽全力往前奔跑既然此处确有伏兵,那也就不用管什么隐蔽不隐蔽了。

    山丘之上,金军箭如雨下,这后续的部队,除磐石军是防护精良的重步兵外,其他的都是穿轻甲的弓箭手以及部分后勤部队。弓箭对他们,还是具有相当的威胁性。尤其是此地地形狭窄,几乎没有躲避的地方,再加上人群密集,中箭者不计其数

    士兵们搀扶着受伤的同袍拼命往前跑,还没有进入口子的部队马上停了下来,准备作战

    就在此时,那山丘上突然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眨眼之间,竟汇聚成一条火龙火光映照之下,无数金兵高声吼叫着从山上杀了下来

    “果然有诈”徐卫切齿道。

    话音刚落,惊闻背后又响起杀声回头一看,那漫野手执火把的金军又从后头杀了过来这地方,右边是山丘,左边是洛河,前后被堵,没有退路了

    无数道目光射向了徐卫,等候着他的命令。

    “李成卫”徐卫大吼道。

    “在”这名党项骁将纵马前来

    “你亲自带突火骑,给我挡住后面的追军”徐卫下令道。

    “得令”李成卫嚎了一声,一扬手中的突火枪,歇斯底里地喝道:“突火骑,跟我来”

    “是”骑兵们高声应道。说罢,纷纷调转马头,追随李成卫的步伐,向着袭来的金军发起了冲击。

    “张宪你到前面去指挥伏兵已经冲下来,没有重步兵,你带弓箭手给我堵上去,跟敌军绞成一团”惊变之下,徐卫来不及多想。张宪领命,狠抽了战马一鞭,箭一般朝前窜去

    这一头,李成卫率领一百多名突火骑,风驰电掣地向从背后杀来的金军发起了冲击寒风呼号,夹杂着金军的喊杀声,如浪潮一般汹涌,竟不知来了多少兵马可李成卫等骑士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他们尽管只有一百多骑,但如果不遏制住后面的敌军,那么大部分就将腹背受敌,进退无门,剩下的结果,就是被挤到河里去

    近了如潮般涌来的金军已经近在眼前了

    “哧”突火枪的药线被引燃李成卫夹着枪杆,对准了蜂拥而来的敌人受限于此处的地形,虽然只有一百多骑也无法全部展开,得分成两列进攻。因此,当前排的骑兵们点燃线药时,后面的同伴却只能等着他们放完。

    五十步一阵噼里啪啦的炸响突火枪开火了迎面毫无畏惧冲上来的金军步兵突然栽倒一片,他们甚至没有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感觉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打过来,脸上,身上,到处都传来剧痛

    第一排放完,立即伏在马背上,紧紧攥住手中的突火枪,等着当棒槌使后排的突火骑片刻也等不得,立即点燃药线,对准敌群

    二十步

    看清骑兵来袭的金军弓箭手开始放箭了轰倒成片的敌人后,所有骑兵抓着突火枪,以一往无前之势撞了上去

    山崩地裂之势骤然显现全带奔驰的战马,带着巨大的力量突进了金军步兵群骑士们手中的突火枪此时已经成了钝器,每一棒下去,都可看到脑浆迸裂

    突火骑来势凶猛,又有火器之威,一时间竟将金军追兵冲得七零八落,好些人居然被挤到洛水中去

    李成卫凶性大发手中那柄已经射出弹丸的突火枪上下翻飞,打得血花四溅他的部下紧紧相随,在金军群中直朝前突杀

    骑兵夜间冲击,恐怕翻遍典籍史书,也找不出几个先例来。所幸,打着火把的金军给突火骑照亮了进攻的方向,让他们不至于黑灯瞎火地冲到河里去。

    而在部队的最前头,张宪身先士兵之前,放弃了他善使的铁枪,操了柄弓箭手们装备的短柄斧,提一块铁皮圆盾,带领士兵迎向了金军

    而他的对面,似一堵墙拥上来的敌人,何止数百?身上虽然穿着铠甲,可这位虎儿军名将竟奔跑如飞面对着如林般的长枪,他毫无惧色当两者相距不过三四步远时,他突出惊人之举横着盾牌,猛地一蹬,飞身而上砸向了敌人

    至少三名以上的金兵被他撞得向后倒去,旁边的人正想瞅准他一枪搠去怎料,紧随而来的宋军士兵们猛烈地撞了上来两军挤作一团,右边是山,左边是河,根本就谈不上布什么阵形队形。金军最前部的都使长枪,本来还打算用枪林把宋军往河里赶,可谁知道宋军反应如此迅速?两军拥堵之下,一丈多枪的大枪根本挥舞不动。反倒是宋军弓箭手们随身装备的短柄斧派上了用场。

    两军相接之处,敌我两军的士兵几乎是脸贴脸挤在一起金兵苦于长枪被制,一时竟抽不回来而求生心切的宋军士兵则抡圆了短柄斧,劈头盖脑地砍过去一时间,脑浆,碎肉,鲜血,喷了一脸

    张宪拿盾牌死死抵住跟他鼻子对鼻子的敌军,手中短柄斧瞬间砍出三斧活生生将一颗脑袋砍成了树桩

    此是,虎儿军首尾两处都陷入了激战之中得益于突火骑的冲击,给徐卫赢得了宝贵的时间他焦急地布置着弓箭手在后面准备迎敌,可没等他布置完成,金军追兵,已经冲了过来。李成卫的骑兵已经冲出了金军的人群,正调转马头,准备完成一个回合。

    “放箭”徐卫慌忙下令道。

    同一时间,黄桦弓,黑漆弓,踏张弩一齐发射弦响之声,不绝于耳。而神臂弓和床子弩这样的大型器械,根本没来及准备好

    金军抱着必胜之心前来袭击,无惧宋军如雨般袭来的飞蝗。同伴被射倒之后,他们踩着尸体继续冲击

    就算是最训练有素的军队,在这种猝然遇敌的情况下,也不免慌乱。就算是虎儿军中经验最为丰富的老兵油子,此时搭箭拉弦的手也不禁有些颤抖

    金军成片成堆的栽倒,却仍然不能阻止他们进攻的势头看来对方是志在必得

    徐卫从旁边士兵手中捞过一柄大刀,猛然挥向前吼道:“上”弓箭手们收起了弓,操起短柄斧喊叫着迎上前去

    震天的喊杀声在这洛水之旁久久回荡,直入云霄一方为求大功,一方为求生存,都拼尽全力金军显然有备,刚开头就打了宋军一个措手不及。但虎儿军毕竟久经战阵,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适应过来。前后两端都展开了顽强的阻击因为他们是虎儿军,他们是百战精锐尽管情况不利于我,他们仍旧凭着剽悍的本能,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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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章牵一发动全身

    第四百七十章牵一发动全身

    指挥夜战,恐怕是历代将领最头疼的事情,又尤其是古代。受限于科技,通讯基本靠吼,因此徐卫匆忙布置反击,也只能是前头的部队挡前面,后头的部队挡后面,夹在中间的兵力一时竟无用武之地只能听着干着急

    还好,金军都打着火把来,否则真要闹个敌我不分,乱杀一气此时,一件让徐卫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堵在中段的弓弩手们,见首尾皆遇袭,他们又帮不上忙,情急之下,发现金军冲来,其距离如果通过床子弩来吊射,应该够得上。

    已经准备就绪的弩兵们,等到火把一点亮,立即绞开弓弦,将一种异形的箭矢放入了箭槽。之所以说它异形,那是因为这种箭根本没有箭头。四尺大箭杆的前头,是一个个比拳头略小铁疙瘩

    他们没等军官下令,而且这危急万分的时刻也不上那么许多。操弩手们击发了弩机,大箭呼啸着窜向了半空因为这种箭重心全在前端,因此一旦上空,力竭之后,是以垂直的角度飞快地落下来

    从半空中掉下来一个几斤重的铁块,砸在身上是什么感觉,金军士兵会告诉你。不,他们没有机会说话,凡是被这种异形箭击中的,绝不会再有说话的机会

    金军步兵正发狂一般冲向了虎儿军的后部,那突如其来,从半空中坠下来的大箭几乎每一箭都带走一条人命

    弓手们一见这情况,有部分人也举起弓来,将箭矢射向了半空。可是,你们用的是弓,射程跟弩有得比么?就算靠近金军的弓箭手能够射到敌人,可往后的弟兄们,你们这一箭出去,搞不好就直接命中紫金虎了

    “直娘贼谁叫你们放箭住手全他娘的住手”中军统制发现了危险,声嘶力竭地嚎叫道。

    洛水边上,火光映红了天空。宋金两军在夜间展开激战,这从宋金开战以来,除了摸营外,是没有过的事情。金军本来以为布置妥当,占据优势,就能一举击溃虎儿军。可没想到遭受顽强反击,战局竟一时僵住。尤其是当虎儿军中亮起火把之后,他们发现,对方的兵力比他们想象的要多

    几里地外,已经通过狮子口的杨彦在战斗爆发的第一时间就知道祸事了。金军还真就在此设伏先前容我通过,不过是放长线钓大鱼甚至连那金军大营里的涣散场景,也是故意作给我军看的目的,就是让我们不起疑心,仍旧心存侥幸,往这狮子口来

    现在,一个难题摆在他面前。回不回头?几里之外,只闻得杀声震天,看到火光冲霄情况如何,他并不知道。但这个难题在杨彦看来,不是问题,就算回头会把自己也搭进去,他也不会有丝毫犹豫因为,他不可能顾徐九于不顾。

    可杨彦忘了一点,他过来时,徐卫曾经有令在先。让他的部队通过之后,不要再前进,留下来等后军,可并没有让他回头他现在如果一回去,不但帮不上忙,反而会堵住大军逃生的出口

    扣上兜鍪,他攥紧手中的曲刃大枪,高声喝道:“弟兄们跟我回头,保护大帅”

    “保护大帅”作为继续“虎捷番号”的精锐之师,将士们对主帅有着无比的忠诚。都统制一声吼,士兵们群起响应

    随后,这虎儿军的中坚力量,号称无坚不摧,无固不破的重步,又一次踏响了令大地颤抖的步伐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一个人影飞快地扑了出来,挡在了杨彦身前,疾声道:“杨都统去不得弟兄们千万去不得”

    杨彦去路被挡,一股无名业火腾腾窜直头顶,大骂道:“滚开大帅有难,我等岂能坐视”

    “都统我们若不去,大帅还有可能突过来我们一去,堵住了出口,你叫大帅如何脱险”那人正是右军统制官。

    杨彦只因忧心徐卫安危,一时失了分寸,此时听右军统制所言,也不无道理。只是,这天杀的难道让我们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弟兄们身处险境,还无动于衷?大帅若是有个闪失,那可怎么得了

    战斗仍在持续,而且更加激烈金军鼓足了劲,非要把虎儿军歼于此地不可

    狮子口的山丘上,一个影子伫立在夜色之中。他跨着战马,单人独骑立于山上,仿佛一匹孤狼,正注视着它的猎物。

    火光传到此处,已经稍显黯淡,但仍旧不难看到,此人目光闪动,正密切关注着战场上的局势。这次跟徐虎儿直接交手,而且是战尽天时地利,可他心里也明白,紫金虎确实是一员良将。他的部队委实训练有素,如果换在其他人,在如此险境,猝然遇袭,只怕早就兵败如山倒了。

    可直到现在,虎儿军仍在作着顽强的反抗。首尾两端的金军,连一步也推进不了。

    “我小看徐虎儿了,照这么打下去,打到天亮,也未见得能分出胜负啊。”这赫然就是耶律马五的声音

    “确实,虎儿军名不虚传,顽强之师,百战精锐。”一骑奔上山来,随声附和道。恐怕也只有这种时候,金军将领才会真心夸上对手一句,因为他们知道,已经胜券在握了。

    马五思索片刻,作出一个惊人的决定:“去,把营中的步军弓手全部调来,留下五个千人队即可,尽快解决此间。”

    “这都统,万一山中西军趁势突围怎么办?”部将惊问道。

    马五摆了摆手:“姚平仲和张俊,此时若还没有被饿死,恐怕也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了。还想突围?此刻,他们恐怕连求生的**都没有了,不过等死而已。”

    部下领命而去,马五又看了一阵,心中感叹道,徐卫啊徐卫,你终究还是栽在我手里。这狮子口,便是你的葬身之地。你放心,为了表示对你这个南朝名将的尊重,我一定厚葬你。我知道,就算你没有战死,也绝不会投降女真的。

    为了伏击徐卫,马五经过了周密的安排。其实,虎儿军一进入鄜州地界,鄜州城的守军就已经察觉了,当时就飞马报到了马五跟前。

    当得知确实是徐卫南下,马五着实惊了一跳。他镇守在石马山的北麓,首当其冲因此立即下令全军戒备,虎儿军随时有可能来袭击

    可是今天,虎儿军已经进入石马山的范围,却没有要来进攻金军北营的迹象。而是继续沿着洛水往南走。马五敏锐的洞察到,徐卫这是再给自己找好后路。他一定是想进入坊州边境,再图营救

    因此,他立即飞令驻守石马山东南方向的金军前往狮子口伏击。同时,自引北营精锐赶来助战。果然,就在这狮子口,宋金两军撞上了

    不说两军在狮子口浴血搏杀,却说那石马山中,两路西军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伤病员因为饥饿寒冷,死者十之七八。便是身强体壮的士兵也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这两日,他们并没有放弃求生,姚平仲组织了多次突围,但均以失败告终。不得已之下,他安排军中的文吏,是家中独子且年在十六以下未曾婚娶的士兵走山间野径冒险突围。作出这个举动,也就意味着他心里非常清楚,等待他们的命运,只有死路一条了。但就在这种情况下,他也没有想过要投降,而他的部下,也矢志不渝地追随他,宁死不屈。小太尉虽“志得气满,勇而寡谋”,却也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

    数排行军大锅,正架在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上,锅里,沸水翻涌,冒出团团蒸气。熙河兵能撑到现在,多亏昨天在山中找到了水源,否则,早崩溃了。只是一锅锅的清水里面,什么东西也没有,难道他们指望喝点白开水来充饥?

    无数的将士挤满了山谷,他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团团火焰。这个时候,哪怕是看一眼火,也能感觉到丝丝的温暖,感觉到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数十名士兵抬着一堆堆的东西来到了锅边,而后,将那些东西扔进了锅里。皮甲,皮盔,革带,牛皮靴,带着毛的马皮,甚至包括裹弓臂的皮革凡是能裹腹的东西,都被搜集来了。

    皮革下锅之后,士兵又将一筐筐的野菜往里倒。要知道,皮革煮到能吃,需要相当长的时间,这时候下生菜,非煮成糊糊不可。但他们要的,正是这一点。火光照亮了无数双贪婪的眼睛,如果他们不是军人,恐怕早就一拥而上了。

    姚平仲背靠着山石坐下,他腰上的兽头革带也交出去了。昨前天饿的时候,他还能时不时地紧一下腰带,现在……

    没办法,能拖一时拖一时,今天这一顿,若分到每个士兵口中,只怕就尝个味道。但那么一两口食物,或者就能让一个人多活一天只要人活着,多多少少就有一些希望,尽管,现在的局势看起来是那么让人绝望

    “看呐火大火”一个声音在山谷中响了起来。

    小太尉一跃而起下意识地问道:“哪处失火?哪处失火?”

    士兵们一阵骚动,因为他们也不知道声音从哪里传来的。半晌之后,才有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回答道:“山上,望子。”

    为了突围,为了随时掌握金军的动向,熙河兵在山顶上设置了望楼。姚平仲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提着凤嘴刀,打了一个火把,大步朝山上爬去。几名将领一见,纷纷追随

    那石马山上,原有打柴人开辟的野径,又窄又陡,十分难走。姚希晏顾不得腹中饥饿,发狂一般拼命往上爬,一路上不知摔倒几回,到了山顶时,竟两眼一黑,险些昏厥过去可求生的**,将熙河子弟带出去的信念支撑着他,以刀柄拄地,奋力奔向望楼。

    “招讨相公大火洛河边上”望子兴奋地冲他大吼道。

    姚平仲爬上楼去,使劲吞了一口唾沫,放眼眺望。十数里外,果然有一片火光这样远的距离,能有这种亮度,现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几名部将气喘如牛地爬上来,纷纷朝洛水之滨眺望。有人试探着说道:“那处当是洛河没错,这深更半夜,何以在洛水河畔出现火光?”

    “作战一定是作战”寒风呼号之下,这几人都冻得发抖,但脸上的兴奋之色掩饰不住。

    “不管是哪一路的友军,在鄜州境内作战,一定是冲咱们来的他们,是为了救我军而来”姚平仲激动得腔调都有些走样了。

    部将们也是激动难当,互相握紧了手,以示鼓励。天无绝人之路啊没想到如此绝境之中,竟还有人来救

    姚平仲没空去想到底是谁这么义薄云天前来相救,他必须马上作出安排,抓住这个机会,一举突围

    正思索时,又听部将喊道:“相公看金营在调兵”

    姚平仲定眼看去,果见不远处,金军大营里,密密麻麻的部队都在朝外开。显然是洛河边上战事吃紧,因此女真人再次增援。天助我也这山下金兵一走,防备定然空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当下,不容迟疑,他与几名部将火速下山召集了军中中高级领兵官,商议突围。消息一传出,军官们都很兴奋。但马上,问题就来了。现在全军将士都饿得两眼直冒金星,走路都吃力,还怎么作战?金军就会调兵前去参战,也会留下足够的兵力防守山谷口,一群饿是连兵器都不怎么拿得稳的士兵,怎么打仗?

    再者,这石马山中,还有两路西军三万出头,且分布在各处,要集中起来,费时费力,怎么协调?熙河兵驻南麓,张俊驻在北路,等部队集结完成,只怕天都亮了

    姚平仲的目光落在那几排行军大锅上,锅里,野菜早已经煮成糊状,只有皮革还有不停地翻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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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一章哀兵必胜

    第四百七十一章哀兵必胜

    “要想突围,必须有一支保持战力的先锋部队。”姚平仲沉声说道。

    部将们都把目光投向他,已经有人从他的话里听出些意思来。现在山中三万出头的部队,从军官到士兵都饿得前胸贴后背,没有什么战力可言。那么,战力从何而来?就在那些大铁锅里

    “相公,这些东西若分到每一名士兵嘴里,恐怕也就是一汤匙,吊命而已,撑不得半日。我建议,择武艺精熟,悍不畏死之士卒,使其饱食,作为先锋突围”那久随姚氏的老将说道。

    这个建议立即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因为唯有这样,才有一线生机吃饱了的,就去前头拼命拼死命没吃到的,就跟在后头突围,到了这个时候,能活一个是一个总要给西军留点种子吧

    “我的亲军胜捷,还剩下八百多人,俱是善战之卒,可以算上。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建议?”小太尉此时显出异常的亢奋,目光炯炯,脸上的疲态一扫而光

    “番兵性残暴,尚勇武,可作先锋只是,番兵惯装的皮甲已经全部煮在锅里,可让弓箭手装备的铁甲给他们”

    “要杀开一条血路,虎卫重步必不可少”

    当下一合计,选出精锐之兵两千人,再多,食物就不够了。与其大家都吃不饱,不如让这两千人吃饱往南再走几十里,就是虎帅的防区坊州。只要能冲出去,到达坊州地界,咱们就能活命

    事不宜迟,片刻必争,姚平仲和一班战将当即将这两千精锐部队集结到一处。此时,士兵们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看到长官们聚首相商,有可能是要再一次突围。不过,他们心里都不抱太大的希望,因为自从被围困在五马山以来,大大小小的突围行动,他们已经干了十几次,哪一次都是被金军杀回来。

    熊熊大火舔着锅底,皮革已经煮烂,虽然没盐没味,一样佐料都没下,但在这种关头,能有东西裹腹,在士兵们看来,已经是珍馐佳肴了

    “相公,张俊在北面,他们怎么办?”有部将问道。

    姚平仲脸上闪过一抹怒意,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如果他有足够的权限,他会毫不犹豫地严办张俊。只可惜,这次进攻鄜州的部队,虽然由他挂帅,但张俊毕竟是北路徐原的部下。

    “总归还是西军袍泽。”老将小声提醒道。

    “罢,去知会张俊一声,就说我熙河兵决意今夜突围,让他们跟在后头吧。”姚希晏沉声道。当下计议已定,各将都分头行动,去布置突围事宜。

    姚平仲站在一处隆起的巨石上,直面集结在此处的两千精兵。当他开口后,四千余双眼睛才从行军锅里移了开去。

    “弟兄们十数里外爆发战事,吸引金军主力,相信这是友军前来救援我军必须抓住这个机会,一举突围现在情况艰难,我知道,弟兄们俱都腹中饥渴,甚至连抓住兵器的力气也没有了你们眼前,是军中最后一点救命的伙食为了让全军突围,为了把弟兄们带回熙河去,你们这两千多人,将作为全军的先锋,担负起主攻的任务因此,这些伙食都归你们”

    两千余番汉精兵闻听此讯,个个眼**光现在,食物对他们的诱惑超越了一切

    “但是,我把话说到前头。这些伙食,是全军弟兄让给你们的吃下它,你们必须奋力作战我希望你们心里要有数,其他弟兄已经饿得没有力气,要杀开一条血路,只能靠你们了你们就是全军的希望所在我姚平仲,不会畏缩于后,我会和你们一道开路今晚,将决定数万弟兄的生死平仲,拜托诸位了”姚平仲说罢,双手抱拳,躬身一礼

    谷中一时沉默,片刻之后,一名士兵高声叫道:“弟兄们,吃上一顿饱的,豁出这条命不要不活了”

    “不活了”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令人色变的嚎叫

    姚平仲将牙一咬,厉害道:“吃”

    命令一下,两千余士兵蜂拥而前没有碗,没有筷子,他们不顾灼伤,直接将大锅搬离灶烔为了让食物尽快凉下来,士兵们直接拿着枪杆刀杆在锅里搅动。无数双贪婪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皮革和野菜糊糊,如果还能看到几朵油花,谢天谢地,这算是顿荤的

    等不了了不少士兵顾不得烫,直接拿手从锅里捞,然后拼命往嘴里塞他们甚至顾不上咀嚼,连皮带糊往下咽这种大吃一气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老部将端了一碗递到姚平仲面前,那上头还能看到马毛。小太尉一把抓过,张开大嘴胡吃海喝皮革煮烂了,那口感就跟粉皮差不多,只是没滋没味。这种情况下,谁还能顾得上爽口不爽口,能骗饱肚子就行了

    “你怎么不吃?”将面盆般大小一碗食物吃光,姚平仲才发现老部将还站在他面前。

    “卑职年过六旬,气力不济,就跟在后头吧。”老部将轻声说道,他已经没有力气大声说话了。

    “不行你追随我祖父,我父亲几十年,征战沙场,战功显赫。我必须把你带回去,否则,他日我父问起,叫平仲如何回答?我命令你,吃”姚平仲坚决说道。

    老将眼中泪花闪动,嘴唇几次动了动都没说出话来。片刻之后,终究还是遵从命令。

    谷中吃食声响成一片,本来,人,作为一种文明的动物,是不屑于作这豺狼夺食一般的行径。但此时此刻,他们就是一群野兽

    一大碗食物下肚,小太尉只觉身上暖和,力气渐渐回来。他抓起那柄凤嘴刀,又试了试刃口,感觉太过锋利,遂又拿石头磨了一通。金军在谷口遍布鹿角拒马等障碍,而且今晚他们在打仗,一定会更加小心防备。因此,这一仗,没有什么机巧可言,就是拼拼谁不怕死拼谁不要命

    看着同袍们抢食,其他士兵一点也不眼红,他们倒希望这些弟兄们多吃一点,多涨几分力气,因为全军活命的希望,都在他们身上了

    半盏花的功夫都不到,所有行军锅被舔了一个油光锃亮。伙夫敢保证,这锅要是洗下来,那刷锅水能清得照出人样。

    姚平仲披上铠甲,拿条布带扎住腰际,挺着凤嘴刀立于军前,朗声道:“着甲”

    没能吃到食物的士兵,费力地将铠甲替同袍穿上。步人甲,由一千八百二十五片甲叶构成,重逾五十斤。在当世,这是防护性能最强的铠甲。穿上它,也就意味着你跑不快。这一点,两千余精兵非常清楚,他们的任务就是开路和断后,他们不用跑,因为他们生还的机会相当渺茫。

    “检查器械”

    士兵们娴熟地刮着刃口,摸着枪尖,晃动长杆,确认兵器无损。因为鄜州溃退,不少士兵丢弃了铠甲兵器,因此现在他们手里使的,不一定全是自己的装备。

    一切准备就绪,按说这场事关生死的战斗就将爆发,他们应该多少有些紧张才对。可上到姚平仲,下到普通士兵,没有一个人慌张。他们就处在绝境之中,心知必死,现在有了一丝生机,在他们看来,已经是赚到了。左右是个死,还不如拼一把,何惧之有?

    姚平仲转过身去,将手中凤嘴刀高高举起,而后猛然向前一挥两千余哀兵踏出了进攻的步伐

    他猜得没错,尽管金军把主力都放在对付虎儿军上,但仍留下了五个千人队在堵石马山东南方向的出口。再加上遍布于山口前的鹿角拒马等防碍,姚平仲想冲出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在夜色掩护下,姚希晏率领两千余死士悄悄摸到了山口。能见底很低,他们只能依稀地看到挡住去路的各种障碍物。

    “上”

    百十名士兵猫着腰摸上前去,一座长丈余的拒马挡住去路,几名士兵两头抬住拒马,悄捎挪开,前方又是几具鹿角,他们如法炮制,甚至不去管上面是否系有铃铛等物。

    其他人紧紧跟在后头,随时准备作战正当此时,对面突然传来一阵呼喝之声,显然不是汉话。随后,嘹亮的号角声冲天而起,金军发现他们了

    “拆动作要快”姚平仲大吼一声

    死士们顾不得那么许多,一拥而上,拼命拆除障碍物破空之声陡然响起,外围值守的金军开始乱射了士兵们冒着箭矢,飞快地拆除着各种障碍姚平仲发现,号角声还没有落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就已经映入眼帘,从大营里赶来增援的金军出发了

    如果不能在敌军援兵赶到之前拆除出一条通道来,他们这里所有人都可能死于乱箭之下但此时,已经将生死置之度下的死士们全然不顾在头顶上嗖嗖飞过的利箭,埋头只管拆除鹿角拒马身中一箭,随手折断,再继续干活。哪怕多次受伤,只要还能动,也绝不停下来

    那条火龙越来越近,已经能清楚地听到那急促的脚步声

    一座拒马横在姚平仲身前,这是他和敌人最后的障碍,不远处,一片攒动的人影正是乱箭射来的金军小太尉火冒三丈,他用手中的凤嘴大刀,死命挑起那座拒马,撩在了一旁。大吼一声:“弟兄们跟我来”语毕,一马当先,冲了过去

    他奔跑得极快,黑暗之中,正引弓乱射的金兵突然看到一团黑影撞过来,不少人立即将箭头对准了他可几箭放出去,那团黑影仍旧没有丝毫停留,飞快地冲到了他们面前

    “死”当听到这个字,感觉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时,金兵们甚至来不及躲闪。

    惨叫声在黑夜里听起来是那么地刺耳姚平仲这一刀,扫倒了三个敌人他来不及多想,也来不及去折断身上的箭杆,手中凤嘴大刀带着千钧的力道横劈竖砍赶上来的士卒们没有诈呼,没有喊杀,手中的兵器毫不留情地招呼了过去

    金军实在没有料到已是瓮中之鳖,束手待毙的残军突然之间竟如此骁勇一时被杀得措手不及,节节后退出口,立即洞开

    “快走”跟在死士们后头的军官一见机会来了,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高喊道。

    求生的**换作了“回光返照”般的力量,已经饿得走路都东倒西歪的熙河将士们居然跑步前进在两千死士的庇护之下,迈开步伐,如飞蛾扑火般往南冲出去

    无奈,出口并不大,而将士却太多,刚刚跑出去最多几百人,金军的援兵就到了

    姚平仲声传四方:“散开推进把金狗挡回去”

    军令一下,他嫡亲的胜捷军八百人火速靠了过来。排成密集的阵形,用大刀斧头拼命绞杀着敌人随后,以性情残暴,作战勇敢而著称的熙河番兵堵了上来他们本是河湟诸夷,与生俱来的剽悍和在艰苦生存环境中练就的本事使他们成为当世最勇敢顽强的战士但他们绝不仅仅是匹夫之勇,长年的征战练就他们高超的战术素养。十数人为一队,互为依托,拿着各色长短兵器构成了一个完善的进攻体系。

    他们显然经过了良好的训练和长久的实战,互相之间配合十分默契。执皮盾和手刀的士兵在外围左挡右砍,使长枪的同伴则飞快地突刺着值守的金军抵挡不住,一时溃散。好在,增援的部队立即堵了上来。

    虽然上头再三交待,山中的残军有可能利用今晚突围。可这些留守大营的金军将士还是难以置信。因为此前,他们已经跟熙河兵交手数次,在他们的印象中,对方的攻势是一次不如一次。缺衣少食的情况之下,对方的战斗力正在锐减之中。后来甚至发展到,只需要几百名士兵堵住出口,就可以打退一次对方的突围行动。

    可现在,迎上来的增援部队,看到的是一支“求死”的敌军没错,就是求死没看到么,那身上插着两支箭,左肩被砍了一刀,一支只连着点皮肉的手臂在肩膀上摇摇欲坠。可这名士兵还在嚎叫着冲杀当好几把弯刀在他身上砍得血肉横飞之后,他才扑倒在地……

    金军起于山林,有着“蛮夷”惯有的剽悍和血性,他们也不怕死。但,他们却没有这份“求死”的决心

    面对这群野兽般的敌人,金军将士们竟也有些胆寒

    姚平仲已经杀红了眼,手中的大刀已不知砍翻了多少人。他好像没想过要活着回去,拼命往前突,就算有他胜捷亲军的士兵保护,好几次也是险象环生

    当身旁的亲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到最后,环顾四周,只剩下他一人时,小太尉仍旧没有丝毫惧意。他盼望着死,盼望着光荣的战死将来,史书上必然留下一笔,说姚平仲虽然兵败鄜州,但于最后关头,亲率死士为大军杀开一条血跑,他本人,也阵亡于此役。只要有这么一句话,足够了,从征行伍的军人,舍此之外,还求什么?

    密密麻麻的敌兵涌向了他,这个身形魁梧,善使大刀的勇将引起了金军将士的注意。可是,没人能近得了他的身,他手中的大刀匹练一般挥洒,当者披靡

    突然,他脚下被敌军用枪杆绊倒,高大的身躯栽倒下去几乎在同一时间,几柄长枪刺向了他姚希晏反应敏捷,就地一滚,手中的大刀凌空一挥,迫退压上来的敌人。顺势爬将起来,又一阵没头没脑的劈砍

    以勇武善战著称的女真人,竟然只能在外围作跃跃欲试状,似乎没人是他的对手

    前方血战正酣,两千余死士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在作最后的抗争。他们的身后,鱼贯而出的同袍们咬紧牙关,用身体内残存的最后几丝力气逃命

    双方兵力虽然悬殊很大,死士们也越来越少,可他们毕竟还是挡住了金军增援,给同袍赢得了逃跑的时间

    姚平仲疯了他一个人陷于数百敌军之中可让人震惊的是,他似乎就是一条轴,包围着他的数百金军都在围着他转他一进,敌就退,他一退,敌又撵

    一小队人马拼命突进重围,领头的正是名老将。他一边挥舞着狼牙棒,一边吼道:“希晏快走”

    姚平仲已然浑了,根本听不到他的话

    “三军不可无帅冲上去,把相公救出来”老将浑身是血,他已过了熊虎壮年,手中的狼牙棒已经让他感觉吃力了。但他仍旧一无反顾地冲进了敌人的包围圈,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姚平仲的表字。

    两名士兵杀退围名,窜上前去一把扯住姚平仲,大喊道:“相公敌军势大,你快走”

    姚平仲没来得及回答,金兵又蜂拥而上他切齿挣开士兵,挺着大刀又扑了上去士兵们再次迫开敌人,又想去抓他,谁知这一晃神,两人都猝然遇袭,壮烈牺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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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二章洛水尽赤

    第四百七十二章洛水尽赤

    眼见招讨相公危险万分,那追随姚家三代的老将狂吼一声,拼却老命不要,手中兵器不断挥出,迫退围困之敌后,窜到姚平仲旁边与他背对背应战稍得空隙,便疾声道:“希晏势危你快走”

    姚平仲还没有回答,冷不防一枪刺到面前,他将头一侧,一把扯定枪杆狠命一扯那执枪的金兵一时把持不住,直撞到他跟前,却被小太尉一头撞到脑袋上,直撞了个口鼻流血,七荤八素

    “弟兄们还没撤出来,我如何能走今日之事,惟死而已,怕个甚”看来他是杀得性起,浑然忘我了。

    那老将须的皆有花白,但征战沙场一生手底下哪能没点硬功夫?只是四周敌人太多,他没有机会说话,拼命地反击着

    “金贼势众,要全部撤出来显然不可能了我们两千死士伤亡惨重,再不走,来不及了”老将咬牙切齿地喝道。

    一听此言,姚希晏惊了一跳转头望去,只见金军包围圈越缩越小,两千余死士显然伤亡极多

    “你快走我替你断后”老将急怒交加,吼得嗓子都哑了此时,那胜捷亲军突了进来,只是被金军缠住,无法靠近姚平仲。

    老将将心一横,寻个空档,一把抓住姚平仲,使劲全身力气将他往后掷,口中大叫道:“胜捷军”

    小太尉站立不稳往后撤倒,那胜捷亲军的士兵一见,不顾一切冲上来架住他就往外拖这个举动马上引起了金军的反应,他们知道,这肯定是西军的将领当下,不知多少人想冲上来抢这颗首级,那老将嘴里发出凄厉的嚎叫,抱着鱼死网破的想法拼命挡住

    姚平仲被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架住,背朝前拖走,他眼睁睁地看着老将被金军的人潮淹没……他的亲军护着他往外突围,其时,从石马山里突围出来的部队一半到都不到。但没有办法,两千余死士虽然拼尽全力,然敌我兵力相差何止一倍?

    “撒开”回过神来,姚平仲猛力挣开士兵。伤亡已经过半的死士们仍在奋战,阻挡金军追击的步伐。

    “相公走罢再晚脱不了身了”几名浑身血污的亲兵围在他四周,苦苦哀求道。

    小太尉嘴角颤动,自他从征以来,没打过这么惨的仗他非常清楚,死士们支撑不到全军撤出,这也就意味着,没有突出来的弟兄们只剩两条路可走,要么死,要么降

    此时,部分金军越过死士组成的人墙,前来追击突围的熙河兵。“相公,走”亲兵们大声疾呼,喊罢,挺起残破的兵器再度冲了上去

    姚平仲将嘴唇都咬出血来,缓步向后退去,他看到,死士们仍在拼命,出口处,士兵们仍在争先恐地涌出来……

    终于,他转过身,大步奔跑

    就在石马山下战事逐渐结束之际,在洛水之滨,激战仍在持续,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耶律马五再一次感觉到,他还是小看了紫金虎。因为当他再一次增兵之后,还没能打垮虎儿军尽管对方两头被堵,腹背受敌,但军官仍旧指挥若定,士兵始终奋力反击

    他从前仕辽,现在降金,辽军、夏军、金军、宋军,天下间什么样的部队他没见过?可眼前这支军队,到底是什么铸成的?他们不知道“慌”字怎么写么?猝然遇袭,多面受敌,为什么就没人夺跑而逃?为什么就没人往洛水里跳

    “放箭放箭把你们所有的箭都射出去”马五怒了,他已经收到上报,石马山里的西军大举突围如果再放不倒虎儿军,那么他辉煌的战绩就会抹上一个污点就不能克尽全功姚平仲和张俊就算全部突围,他也不心痛,只要能拿下徐卫

    紫金虎的名气太响了,金军东西两路的各级将领,大部分人都知道他甚至连大金皇帝都知道陕西有个叫徐卫的西军大将若能全歼虎儿军,活捉或是杀死徐卫,其意义远胜攻占长安

    从营里火速调来的弓箭手们将箭搭上了弦,正要发射时,忽听许多声音杂乱地喊道:“背后有敌来袭”

    马五一惊慌忙转头看去果然在他的背后,一大片火光正朝这边过来他马上意识到,这可能是先前通过狮子口的虎儿军,迂回绕道来攻击

    “不好都统,虎儿军往上攻”撒离喝大声喊道。

    马五回身一看,那山丘下,本来堵在中央帮不上手的虎儿军竟真的在往上突啐了一口,他破口大骂道:“老子不信这天下有不溃的军队徐卫,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语毕,立即作出布置。分步军去阻击背后来袭之敌,弓箭手不要慌,全力放箭给我把虎儿军往死里射

    金军弓箭手居高临下,而且面对挤在一起,队形密集的虎儿军。当他们一波箭雨过去后,对方显然就出现乱象了

    徐卫正在指挥殿后的部队挡住追兵的进攻,忽闻背后痛呼声大作正转头之际,身形突然一颤一支白羽不偏不倚,正好射中他的右胸上这一箭之威,将他从马背上掀翻下来刚一落地,便听到四周士卒们惊恐的喊声:“大帅大帅”

    “叫个毛扶老子上马”徐卫剧痛之下也没有忘记,这个时候,将士们都在看着他。如果自己有个闪失,马上就会动摇军心。猝然遇袭,弟兄们已经拼尽全力反击,如果自己这个时候出了差池,大军的心理防线就会崩溃

    他一手贴胸抓住箭杆,另一手折断,任由断箭插在胸口,在士兵搀扶下重新上马山丘上,金军箭如飞蝗,压得虎儿军几乎喘不过气来这个时候,如果还射,效果恐怕不好,我方的士兵都挤在一起,金军甚至根本不用瞄得突上去,必须杀上去但这一片起伏的山丘,虽然高低落差并不大,但坡度较陡,往上攻不但吃力,而且吃亏

    “杜飞虎杜飞虎”徐卫急了眼,马五,老子跟你拼了

    “卑职在”一直寸步不离主帅的杜飞虎正为徐卫中箭而忧心。

    “你亲自带队,给我往山上突把‘震天雷’带上搞垮金军弓箭手”徐卫大叫道。

    “得令”杜飞虎应了一声,跃下马背去,寻了震天雷之后,根本没时间挑部队,就对身旁四周的将士下了进攻的命令

    那些士兵正被金军箭雨压得抬不起头,得了命令之后,都操起家伙,哗啦啦一片全往坡上冲金军显然看到了这场景,继续将箭头压低,专射往上窜的敌人冲陡坡,是徐卫麾下无论马步军都要苦练的战术,士兵们非常有经验,身体几乎与坡度平行,埋头往上窜他们中间,有人提着震天雷,那是以铁壳盛药十斤,外置引线,左右两端皆系绳索的火器。可以用砲车发射,也可用人力抛出。只是,震天雷重逾十斤,两名强壮的军汉,能把震天雷合力抛出十步就算不错了。

    杜飞虎也单手提着一颗震天雷,蹭蹭往上窜,好几次,利箭带着风从他身边飞过。但这军中武艺唯一能与杨再兴抗衡的将领,能被徐卫长期带在身边护卫,自然身手不凡。他尽量压低身段,隐藏在士兵之中,快速向山丘挺进。

    但金军箭雨太密,士兵中箭者甚多,很快,他前头的士兵都被射倒,然而他此时已是骑虎不下。突然,他脚下好像踩空,险些栽了下去。低头一看才发现,他所处的位置有一个并不大的浅坑。

    凡中一动,他就势卧在这坑中,抬起头来往上看去,已经能看到金军弓箭手的影子。目测距离,至少还有十五步,这么长的距离,要把震天雷扔上山不是易事。而且,光扔上山不够,还得扔过山,最好是落在金军人群中

    将牙一咬,他贴着坡往上爬行,坡上的石块很快磨破了他的衣服,手臂,小腿等没有铠甲防护的地方都被磨穿,但这点小痛在他看来根本不算事。往前爬行约有七八步,此时他跟金军是前端的弓箭相距不到八步远。五尺为一步,八步要换算成后世的长度单位,也就是十来米。

    够了他摸出火折,吹出火来,正要点燃引线。但这一火折子一亮,引起了金军弓箭手的注意夺夺声连续不断,好几支箭射在他身前顾不得许多,他点燃引线,猛然跃起,双手扯住绳索,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这火器抛了上去

    燃烧的引线,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直落向山丘之后

    可当他伏在地上等那震天动地的爆炸声响起时便要冲杀上去时,他傻眼了因为等了好大一阵,不见半点动静

    “哑了?娘的,什么鸟东西”这猛将急得大骂起来。

    没关系,士兵们已经前仆后继地冲了上来两名提震天雷的士兵才到他身后三步之外就已经点燃了引线,而后迅速地将火器抛了出去他亲眼看到,那震天雷才落在山头金军弓箭手之前

    一声巨响,震天动地

    震天雷爆炸了巨大的声响给了虎儿军将士们莫大的勇气和鼓舞他们高声喊着杀上山去而金军遭此一震,前排的弓箭手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箭雨一时低落

    “后退者死”军官们严厉的斥责使退去的士兵重新回到了岗位。

    可是,就这么眨巴几下眼的时间,给了虎儿军机会凡是带了震天雷的士兵,纷纷点燃了引线,不管它距离够不够,一点燃,拼命就往上扔惊天动地的爆炸声连续响起五六次之多,山上一时土石横飞,硝烟大起

    马五又急又怒,他只知道,虎儿军的火器厉害,但却是用砲车发射的。可他没料到,这士兵徒手提着就上来了

    一颗震天雷在金军人群中炸响,五步距离之内,所有人都被掀翻,十余步内都受到波及马五正在喝止士兵散乱,冷不防一个东西,也不知是磞起的石头,又或是震天雷铁壳碎片,险险地从他额头擦过去伸手一摸,又热又湿,鲜血直流算他运气好,那东西如果直接打在他脑袋上,虽不会致死,但至少也要打他个天旋地转

    趁着震天雷爆炸引起的金军恐慌,虎儿军的将士们杀上山来杜飞虎身先士卒,手里提着那柄大帅赐予的狻猊刀,猛劈猛砍被震天雷轰得晕头转向的金军仓促接战,被蜂拥而来的虎儿军杀得连连后退。

    “都统,此地危险,请暂退”部将向耶律马五喊道。

    “放屁是我在伏击徐卫,不是他伏击我休要惊慌,赶他们下去”马五狂吼道。

    乱了乱了战成了一片凡是有火光的地方,到处都在作着殊死搏斗狮子口的虎儿军,拼死堵住两头金军凌厉的攻势杨彦率领先期通过的两军,绕一大截路,迂回到金军背后发动袭击,此时,正用重步兵惯使的“团花阵”稳扎稳打,步步逼退敌人而攻上山的弟兄们正和金军弓箭手以及步兵欺身肉搏战局一打开,一直被堵在中间的部队得以喘口气,不消上头下命令,士兵们自发救治中箭受伤的同袍。

    喊杀声,痛呼声,惨叫声,回荡在战场的上空……

    当天际泛出白光,黎明即将到来之时,战场上,厮杀未停为了打掉虎儿军这个宿敌,耶律马五先后动用了四万多兵力,这对于伏击战来说,是非常非常罕见的。正是因为兵力上的优势,他把徐卫堵在这狮子口整整一夜

    可现在,战局陷入了胶着,虎儿军的顽强超乎他的想象。拿那支从背后袭来的部队说,他们最多也就三两千人,被两倍以上的步军围住,迫退,再进攻,再迫退,再进攻硬是象一座移动的堡垒,一点一点地消耗金军

    马五的心情,在这个晚上,从紧张,到惊喜,再到纠结,以至于现在的愤怒随着战局的波动,而出现一系列的变化。此刻,他出离地愤怒虎儿军的顽强极大地激怒了他他不信这个邪他不信,自己以优势兵力预先设伏,还收拾不了徐卫他决定豁出去了,不过了

    已经退到战场后方的耶律马五看到胶着的局势,下了一个骇人的命令:“传令所有部队,赶赴此地,围歼虎儿军”

    部将们骇了一跳,刚刚因为受伤从一线撤下来的撒离喝大惊道:“都统那石马山中,没有突围的西军大多投降,其他部队正在受降,此时若调离,恐再生祸乱两头都不能兼顾”

    “不错,都统部队都集结到此地,投降西军一见,必生异心不可冒这个险啊”

    马五神情阴鸷,语气生硬地问道:“投降的西军有多少?”

    “姚平仲突围之后,我军攻入谷中,残兵无法抵抗,除战死者外,大多投降。另外,张俊部本欲追随姚平仲走东南方突围,然得知我军已经攻入山谷后,改投北麓突破。但他这一部,突围成功的极少,余众皆降。具体数字还不得而知,但粗略估计,一万余众肯定是有的。”部将回答道。

    “就算他两万残兵,已然缴械还有何惧?留下几个千人队看守受降即可,若降兵有异心,但有任何征兆,杀一个不留”马五语出惊人

    众将面面相觑,看来都统已经被徐虎儿激得有些过火了……

    咱们这次从甘泉南下驰援,带来了四万主力精锐,再加上韩常的兵马,足足八万兵呐刨去阵亡受伤的,现在的兵力少说也有六万出头,都调来围攻虎儿军?那别说是紫金虎,就算是他是飞天虎也逃不掉徐虎儿这番苦也

    而身在不远处山下的徐卫,虽然不可能亲耳听到马五的话,可他也察觉到了危险的临近。虎儿军凭借良好的训练和装备,在遭遇伏击之时,不至于慌乱,还可顽强反击。但随着天渐渐亮了,两军还在相持,这对于宋军来说,非常不利。

    徐卫知道,马五在石马山地界扎下了多处营寨。这天一亮,他就可以从较远的地方调集部队加入战局,照这么耗下去,自己迟早会被耗得精光

    但想突围谈何容易?金军在首尾两端死死堵住,根本不给自己施展的空间。虽然两军相持不下,但对方拖,也要拖到援兵赶来

    宋军想突围,只有一条路可走,就是打通南部,往坊州撤。但张宪亲自指挥的南端,激战了一夜,虽然阻止了金军进攻的势头,却也未能杀开一条血路来。眼下,战斗愈发激烈,几乎是无处不战

    连洛河也被鲜血染成了赤江

    这个时候,徐卫已经顾不得姚平仲了。我在这里激战一夜,如果姚平仲都不趁这个机会突围,那么就算是崇尚道家的太上皇请动玄天真武大帝也救不了他

    徐卫苦思突围战术,猛然间,他想起此次出征所携带的几件器械,至今还未曾动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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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三章大难不死

    第四百七十三章大难不死

    而那几件东西,至今还在人潮中默默地等着。它们被油布幔覆盖,恐怕就连簇拥在旁边那些焦急的将士们也没有想到过,它们现在正好能派上用场。

    天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放亮,徐卫知道,如果不能尽快打开局面,他恐怕要遭受建军以来最大的一次损失一咬牙,跳下马去,大步奔往那器械所在之处。通往狮子口的路上,仍有不少士兵被堵在中间使不上力,见大帅匆匆而来,纷纷闪避。

    来到那些被布幔覆盖的器械旁,徐卫一把掀开。这器械的外形,跟他想象中有些差距。不过急也没用,他从前不是跨学科的博士,也不是经验丰富的技师,只是个捞偏门跑江湖的人,慢慢来吧。

    飞火砲,长三尺不到,以铁铸成,砲身粗八寸左右,内膛口径五寸出头。砲身架在车上,可用骡马牵引,也可人力推动。因为是固定相连,因此砲口的仰角也是固定的。若以徐卫原先生活的那个时代的标准来看,这简直就是一个拙劣的产品。但在眼前,在战争还是主要以冷兵器为主的当下,它的出现,具有重大的意义。

    此次出征,虎儿军携带飞火砲六门,至今还没有派上过用场。现在,该是它上场了。

    护在飞火砲周围的,都是在坊州训练许久的士兵,他们已经熟练地掌握了突火枪和飞火砲这两种新式火器的使用方法。眼见大帅掀开飞火砲的布幔,他们知道,该是自己一显身手的时候了

    “都掀开准备发砲”徐卫大声下令道。

    士兵们一拥而上,纷纷掀开了砲车上的遮盖,那粗壮的黑砲管,让砲兵们有些激动。因为他们在训练过程中,已经多次见识这器械的威力,旁的不说,发砲时那惊天动地的响声,比之震天雷有过之而无不及

    “大帅,弟兄们拥堵在一处,飞火砲怕伤到自己人啊”心急火燎准备操砲的一名小军官说道。

    徐卫一打望,飞火砲所处的位置距离堵去住路的金兵起码上百步远,而且因为砲身固定在车上的缘故,仰角不够大,一砲出去搞不好掉自家弟兄脑袋上。

    “往前推,下面垫上东西,抬高角度快”

    数十名操砲手拥了飞火砲,一边吆喝着,一边拼命往前推,其他弟兄抬着砲弹火药在后头撵。一直推到四十步距离才方停下,飞火砲铸造之时,射程的最高纪录是五十三步,这跟弓箭都没法比,更不用说巨弩。但毕竟刚刚试制出来,找出缺点,才好加以改进。

    将飞火砲布置好以后,士兵们又在砲车轮下垫上东西以抬高仰角,但不过作得太过,在从前的训练中就出现过,因为角度抬得过高,砲发之时,火砲直接窜起来,翻了个倒栽葱

    现在的飞火砲基本上无法瞄准,操砲手只是大致地看了一下,估计砲弹会落在金军人群中之后,便风风火火地开始装填火药了。只见一名操砲手拿“砲杵”往砲管里捅了一阵,另一名士兵则抱起一颗铁砲弹从砲口放入。

    “闪开,发砲了”执火把的士兵大叫一声,边说话火把就边伸到了引线上。四周的官兵们立即避开并捂上耳朵。

    数十步外,张宪率领的部队正和金军浴血搏杀。这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宋金两军都表现出了高超的战斗技巧和一般无二决死的勇气。宋军拼死要杀开血路,金军就是拿尸体填也不让道,一夜战斗下来,两支部队你来我往,就在狮子口里进行拉锯战,现在,地上全是两军将士的尸首,其他士兵就踩在这些尸首上奋力拼杀

    张宪本人,已经杀得浑身是血,头盔也不知被谁挑飞了,头发都被鲜血所粘结在一起,模样狰狞手中那面圆盾已经创痕累累,短柄斧早已换了两次可金军仍旧堵住去路,一波又一波地顶上来,非置虎儿军于此地不可

    双方将士都苦苦支撑时,一声惊动天地的巨响骇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战栗

    张宪陡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嗖”一下从头顶上飞过,却发现正前方的金军人潮中突然倒下一串他一怔之后,立刻醒悟过来,这是飞火砲正惊喜时,那火砲的轰鸣声接连响起飞火砲,严格说起来,算是最最原始的滑膛炮,受限于技术和工艺,发射时砲弹的初速并不大,肉眼就能捕捉到砲弹的飞行轨迹

    只见飞火砲发砲之时,那砲口浓烟一起,黑色的铁砲弹呼啸而出,在半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后,纷纷落入了金军的队伍中

    虎儿军的将士们一阵欢呼金军将士们却惊恐不安,巨大的响声且不说,那东西一旦飞来,往往砸倒一列人有一人最倒霉,被铁砲弹直接爆了头飞火砲虽然射程短,威力小,但铁砲弹的自重加上砲管内的推力,还是让它在对付密集的金军步兵群时非常有效。被直接命中头部,连头带砲弹一起飞了没有悬念

    六声砲响之后,一时没有下文。宋军趁此机会,拼命往前推,金军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寸步不让

    “什么动静?”在狮子口山丘上的后方,耶律马五听到那惊天动地巨响,变色问道。

    部将们一无所知,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只是猜测着恐怕就是虎儿军的火器吧?先前他们往山上攻的时候不是也用过么?只是,那火器的声响显然没有这么大吧?

    正疑惑时,又听巨响接连响了数声,马五惊疑不定,慌忙派人去查看。不多时,士兵回报,言宋军队伍之中有一种器械,从前没有见过,其声如雷,抛射砲石,堵出口的金军因为过于密集,被这火器造成很大的伤亡

    “砲车?虎儿军丢弃所有辎重,还哪来的砲车?”马五怒道。砲车谁也没见过,便是最小的单梢砲,也高丈余,我怎么没看到虎儿军里有砲车?

    只是,他现在没有机会亲眼去查看,因为四周都战成了一团糟山上原下,到处都是宋金两军的将士在作殊死搏斗

    “只要将虎儿军拖在此地,等援兵一到,徐卫就是有再厉害的火器也于事无补”抱着这种想法,马五针对徐卫的新攻势作出相应的布置。再说了,他也没办法再布置,手里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了。

    两轮砲击,虽然毙敌不多,但给金军心理上造成的震慑极大张宪率部猛攻,渐渐将金军往出口迫去他一动,逼得飞火砲也跟着往前推,被挤在一处的宋军逐渐活泛了

    “发砲”又一次装填完毕,军官在旁边高喊一声。

    操砲手又将火把伸到了引线上,那药线冒着销烟,哧哧往前窜当火星飞向药室之后,只听一声炸响意外出现了这一砲非但没有轰出去,反倒把砲身给炸裂了飞火砲四周的士兵都受到了殃及,距离最近的一个,当场倒地不起

    徐卫脸上闪过一抹惊色,但是当下,他没有时间去查证为什么会炸膛。因为这门砲一炸,旁边的操砲手竟不敢再去点火生怕步其后尘

    “愣着作甚发砲”紫金虎大吼起来这一声吼,直吼得右胸箭创剧痛

    操砲手们将心一横,娘的,该死**朝天真炸了就算洒家倒霉五声砲响之后,金军就象是在响应这火砲一般,顿时溃散了

    杀得双手都快麻木的张宪一时大喜,嘶着嗓子嚎道:“弟兄们冲”

    另一头,军官飞快奔向耶律马五所在之处,边跑边喊道:“都统,不好虎儿军突出去了”

    马五勃然大怒:“顶住否则,军官士卒一并处死”说罢,命令自己身边仅存的亲军卫队也顶上去

    怎么顶得住?

    这往前推进很难,往后退却容易部队一旦后退,就很难再停下来。张宪率部一路猛冲猛打,终于将金军挤出狮子口去。一出口,外面豁然开朗只要虎儿军出去,金军上基本上就堵不住了……

    三川镇以南,十余里处。

    在洛水的西岸,突然出现一片人潮,越往后,人群愈密倒象是洛水涨了潮了一般仔细一看,这些人竟然都是军汉尽管很多人手中没有兵器,身上没有铠甲,但仍旧不难从他们形容中看出身份。这些军汉互相搀扶,快步往南,不时有人栽倒下去,同伴们也不敢稍作停留,拖着就走

    姚平仲被一名部将搀扶着,手中拄着凤嘴刀,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他的形容实在狼狈,身上只穿着半片身甲,两个掩膊也不知哪处去了,便是手中的凤嘴刀,也折了一段。浑身血污,头发散乱,哪还有小太尉的威风八面?他走在队伍的最后头,不住地呼喝着疲惫不堪的士兵继续赶路。

    “这是何处?”他喘息着问道,双目无神,甚至有些翻白眼了。

    “相公,已过了三川镇,再往前十余里,便是轩辕黄帝陵”部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一听这话,小太尉再也走不动了,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也就是说,他们已经脱离了危险,到达了坊州边境上

    他一停,将士们也跟着停了下来,没办法,实在跑不动了虽说只有几十里路,可弟兄都是饿着肚子在赶,求生的**所激发的潜力已经消耗殆尽,现在,这些熙河兵再没有半点力气甚至有人,栽倒下去之后,就已经没有了呼吸还有几丝力气地,也爬到洛水边,将头埋进河里,拼命地喝着……

    姚平仲看着这副惨象,心如刀绞

    就在此时,前头突然一片骚动听着士兵们的惊叫着,小太尉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跃而声,大声问道:“何事”

    “马军来了马军”此起彼伏的声音回应着他。

    展目望去,只见从南边来了一队马军,沿着洛水北上。看到他们,姚平仲喜道:“这是自家弟兄多半是坊州的驻军”

    那支马队约有百余骑,奔驰如飞,乍看到如此之多的人群,他们立刻勒停了缰绳。停了片刻,才缓缓过来。

    劫后余生,看到友军,此时此刻,再也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激动的了。本来瘫倒在地的熙河士兵们纷纷起身,挥舞着手大声叫喊着。马队一过来,就被他们簇拥当中。

    那马军中有一骑,骑士年约十七八,穿一身锃亮的铠甲,使一口掩月刀,相貌堂堂,颇有威仪,勒住缰绳问道:“你等自何而来?”

    “节级我等俱是熙河兵将,方才突围出来”有人回答道。

    那小将听了吃一惊,脱口问道:“姚招讨何在?”

    士兵们闻听此言,当下便有人号哭道:“招讨相公率部突围,又亲自断后,想是不保也”

    小将脸色大变震惊之时,又听人道:“莫胡说相公已突围出来,想是在后头”

    小将一听,不敢迟疑,当即挥退溃兵,直往后奔去,一边跑一边喊:“姚招讨何在?”

    跑出数十步,方才有人招呼道:“招讨相公在此”

    小将翻身下马,提了掩月刀大步上前,眼睛在人群中四处搜索,终于看到了席地而坐的姚平仲,慌得他三并两作窜过去,执礼拜道:“卑职见过招讨相公”

    姚平仲觉得他有些面善,因此问道:“你是哪一路的军官?”

    “卑职徐仲,乃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控鹤军下副统领。”小将回答道。

    “徐仲?那令尊是……”姚平仲疑惑道。

    “家父徐胜。”小将又道。原来,他就是徐四的长子,年十五,便从父征战。

    姚平仲听了,皱眉问道:“你父本在耀州,你因何在此?”

    “闻听前线失利,宣抚相公恐坊州有变,急令我父率部入坊。今奉父命,沿洛水巡弋,不想遇到相公。”徐仲答道。

    听到徐胜进坊州,姚平仲心中稍安。如果金军大举来攻,以他现在的兵力和战力,恐怕根本抵挡不了。喘了一阵,待气息稍稍平复之后,他强撑着站了起来,有此吃力道:“回报你父,请他遣些士兵来帮手。”

    “遵命”徐仲一抱拳,奔回战马旁,飞身上马,率部往坊州方向急驰而去。

    姚平仲还恐有失,强令部队继续前进。此时,已到了安全地带,又见到了友军,将士们哪里还走得动?小太尉无奈之下,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等不到一个时辰,果有千余友军北上,协助姚平仲所部回到了黄陵附近。徐卫经营坊州,在黄陵周边设大营一处,此时,驻守在这里的,正是徐胜的部队。

    徐四想得周到,熙河溃后一进大营,就已经有现成的热汤和白面馍等着他们。饿了好些天的士兵顿时变作了豺狼猛兽,蜂拥而上,胡吃海喝,竟有噎死者

    姚平仲就坐在一架车辕上,左手里端碗肉汤,右手拿三块馍叠在一起猛啃估计是等不及嚼线就想下烟,噎得他直翻白眼,便是如此,他也没有停下来。四周,到处都是或坐或蹲的官兵,什么声音也没有,只听到吃喝

    一将率几名随从匆匆而来,四十岁上下,身长七尺,气度不凡,任何人看到他,都不难猜出其身份。因为他跟他弟弟长得十分相象,所不同的,便是颌下那一把长须而已。

    “父亲,姚招讨便在前头。”徐仲引领着父亲来到了姚平仲跟前。

    徐四实在难以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名震关中的小太尉而后者只顾着吃喝,甚至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他跟前。

    四处一张望,见以剽悍善战著称的熙河兵成了这副模样,徐胜不禁心痛。良久,他才抱拳道:“姚招讨。”

    姚希晏抬起头来,见是徐胜,慌忙放下手中食物,起身还礼道:“徐统制,多承相助。”

    “都是西军同袍,何分彼此?招讨相公一路辛苦,请。”徐胜看他实在饿得慌,因此说道。

    姚平仲也不客气,又坐了下去,大嚼起来。徐胜又张望一阵,不胜感叹,试探着问道:“终究是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

    听他这么问,正把馍往嘴里塞的姚平仲停了下来,低着头,一言不发。好一阵之后,一声长叹道:“师溃如山倒啊。”

    徐四闻之色变,与随从们互视一眼,都感震惊

    “不瞒徐统制,若非宣抚相公派兵救援,平仲此番,恐已不保。”小太尉苦笑道。

    徐胜更纳闷了,皱眉道:“宣抚相公几时派兵救援?”

    这回轮到姚平仲吃惊了,立即问道:“怎地?宣相并不曾派兵北上?”

    “闻听前线失利后,宣相恐坊州有失,遣我驻扎此地,以备金贼来犯,并不曾有援兵北上。”徐胜如实回答道。

    姚平仲脸上阴晴不定,这就怪了,如果徐宣抚并没有派兵救援,那昨天晚上在洛水之滨与女真人大战的是谁?如果不是他,我根本逃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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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四章未有之败

    第四百七十四章未有之败

    徐胜突然一击掌,喝道:“糟糕必是我弟”

    姚平仲大骇,徐九?是他?仔细一想,除了徐卫还真就没有旁人了既然徐宣抚没有派兵北上救援,那么在金人占领区内便只有紫金虎一路他不是走的保安军么,怎么跑到鄜州来?问于徐四,方才得知,徐卫轻取保安,沿洛水而进,本意是想与姚张会师图鄜州。可能是探知鄜州失利,因此匆忙来救。

    “金军主力齐出,围困我军,徐招讨冒险来救,此时怕是……”姚平仲显然慌了。此次大败,他已经是难辞其咎,如果再把徐卫也搭进去,以后在陕西也就不用混了

    徐四比他更急,和徐九一母所生,加之母亲早世,长兄如父,听得弟弟身处险境,他岂不心忧如焚?问明姚平仲战斗爆发的位置之后,立即就要尽起驻军前来增援。然军中幕僚都劝,鄜州之事已经不用想,现在坊州处在风口浪尖,万一救援失利,恐此地亦难保全。坊州若失,长安岂能独存?

    徐胜无奈,只能派遣弟弟麾下的猛将杨再兴,率选锋精骑五百火速北上。又命其子徐仲,引四千精锐步军尾随,务求将徐九接应回来。

    却说杨再兴得知大帅有难,即刻引五百骑离了大营,往北飞驰。他判断徐卫如果突围成功,多半也是会沿着洛水南下,因此顺着河边北上。奔不出十余里,见那河中飘来浮尸,心知前线战事紧急,因此催促部下火速驰援

    至三川镇,已隐约听得喊杀之声,杨再兴心头大急,拼命鞭打战马,恨不得化身大鹏展翅又行三五里,始见有军汉零星南来,他上前喝问,得知正是己军弟兄,言金军趁夜伏击于狮子口,致使虎儿军死伤惨重,脱不得身。大帅指挥全军反击突围,却因金军不断增兵而困守原地。后动用飞火砲,轰退堵路之敌,部队方才得脱。然金军紧追不放,大帅正亲自率部断后。

    “你等速速前行,自有兵马接应。弟兄们,走”杨再兴一脸阴鸷,将牙一错,提着长矛飞马而去。

    越往前走,兵马越多,俱是自狮子口突围出来的。都说金军追得甚急,大帅与杨都统正断后云云。

    五百精骑发足狂奔,终于,远远望见前方金军漫山遍野而来一部宋军且战且退,但情急已然是万分危急,随时都有被合围的可能。只是金军立功心切,一直不肯将这部宋军围住,而是拼命往前突,想追杀南撤的部队。

    杨再兴恨得牙痒,手中枪杆几乎攥出水来。他取了弓箭,在马背上高高举起手来,将那弦扯得浑圆,一箭过去,一名金军应声而倒。还有沾地,他第二箭又已经发出。身后五百骑士纷纷放箭,一时阻住金军追赶之势。

    至数十步内,都放下弓箭手,各持长枪,向金军发起迅猛的冲击那女真大军正追赶得急,冷不防杨再兴袭来,本不以为意。可这五百骑隶属徐卫的选锋马军,又有杨再兴统领,俱是骁勇善战之士,如一柄巨锤,迅速冲散追兵侧翼,而后不作丝毫停留,立即作出迂回的动作,再冲金军另一侧。

    追兵一时被搅乱,等回过神来,纷纷拥堵上来,企图截住这部马军围攻。杨再兴却不上这当,从另一头冲出后,又绕一圈,那部下五百骑枪如闪电,例不虚出,使得金军追势顿时为之一滞。那断后的宋军一见,迅速脱离战斗,往南奔去。

    “都统,再往南已是坊州地界,追是不追?”杀得血透征袍的撒离喝向马五问道。

    “追如何不追一直追到坊州去绝不叫徐虎儿逃脱生天打虎不死,终留后患”马五亲自率军追击,眼见虎儿军已呈全军覆没之势,却不料对方来了援兵。但此时,他根本没有任何畏惧,姚平仲和张俊已经被他打得半死,徐卫也是死伤惨重,西军主力都被他击溃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下,号角声冲天而起,金军将士各发神威,拼命追击。杨再兴五百骑虽然骁勇,终究是百密难免一疏,不可能将金国大军挡住。杨彦的虎捷军替全军断后,重步兵虽然防护性极强,但机动性是其致命的弱点,跑出没两里地,又被小股金军追上。

    “保护大帅先走我**娘的”杨彦已然成了个血人,发狂般吼道。

    徐卫在这一夜激战中,两次被流矢射中,一箭中右胸,一箭中右肋,部将见情势危急都劝他先走,徐九哪里肯?他一走,虎儿军群龙无首,必遭歼灭。一直退到此地,身处重伤的紫金虎已经行走困难,马都骑不得,只能伏在背上,由士兵牵着缰绳带路。

    他的卫队得了都统制命令,便护着主帅匆忙南遁。杨彦高吼一声:“虎捷军,上”已然血战一夜的虎捷勇士们,不得不再次支撑着疲惫的身躯与金军血战。

    受杨再兴马军所扰,金军的追击被打乱,耶律马五正勒马查看战局时,突见对方直奔自己而来,却是杨再兴发现他们勒马不动,四周围了不少精兵并不参加追击,认定这是金军主帅所在,因此前来斩首了。

    “作死”马五一声冷哼,浑然不惧。话音方落,对方已然扑至军前。那前头的士兵抵挡不住,纷纷闪避。只见一将,不过三十多岁年纪,身材极长大,全身披挂整齐,骑匹黑马,使条丈长铁矛,挡者披靡

    一入阵,格杀数人,认准了军旗之下疾速驰来

    “好生猖狂”一名金军猛安大怒,提了铁枪纵马往前接战。就在两骑将要相遇之时,这位马上功夫了得的金军军官突然伏下身去,手中枪杆就要去扫马腿。却不料,杨再兴更快一步,手中长矛脱手飞出,正钉在他胸口正中

    一声惨叫,没来得及坠下马去,杨再兴已经飞马赶来,一把扯出枪杆,就势一扫,那近前金军都被打倒在地

    马五为之色变不知来将何人,竟有如此手段保护在他四周的将士纷纷前去阻击,却无一人是杨再兴对手,好像剽悍的金军此时成了羔羊,他倒是恶狼一般。正当杨再兴如砍瓜切菜般在金军人群中突杀时,不防一支冷箭正中右臂

    可这绝代的悍将连眼睛都没眨一下,随手折断箭杆,努力拼杀。马五亦惊,在部将拥护下暂避。他这一动,正好暴露目标,让杨再兴认清他的方位,高声吼叫着杀了过来。主帅怎能有事?他便是再骁勇,金军将士硬着头皮也要顶上来。

    他的面前,顿时出现一道人墙,阻住去路。杨再兴一见,将缰绳一扯,战马立即向侧面奔去,其麾下五百骑东突西闯,杀敌数以百计,搅得金军追击队伍一时混乱。

    马五看在眼里,谓左右道:“不想宋军中,也有如此凶猛的骑兵。”

    “都统,那部虎儿军要逃”有部将手指前方说道。马五定睛一看,正是紫金虎的重步兵,此时,又见对方马军等到友军脱离战斗之后,再不冲击,只阻住追击之敌。

    “追”

    其时,那洛水之畔,突围出来的宋军都往南撤退,金军在后头紧追不放。只恨在这鄜坊之地,若是关中平原,早大起马军追杀了。

    一直追出十余里,眼看着就要接近坊州边境上,这一路金军穷追不舍,断后的杨再兴部骑兵,杨彦部步兵均付出重大伤亡。

    那金军撵在后头,瞅着虎儿军将士如潮水一般往南涌,都迈步如飞加以追杀。或是杀得性起,没有多加留意战场,突然之间,破空之声不绝追在最前头的金军顿时栽倒一片,甚至有人被四尺长的大箭射中,整个身体凌空跃起来仰面摔倒

    “不好停停”军官们反应过来,大声呼喝道。可仓促之间哪里停得住?宋金两军本来就是首尾相接,此时步入对方弓弩射程之内的金军士兵,人数既多,队形也密,中箭者不计其数

    好不容易退了回来,金军将士们定睛一看,前方有宋军左右两翼排开阵势,那右手边的一片低矮的山丘上,遍布弓弩手怎么回事?咱们一直追着虎儿军,我不信他还有时间排兵布阵?

    马五追了上来,见部队停滞不前,大声喝问着原由,将士们如实相告。他上前一看,断定道:“此必为坊州驻军,是来接应紫金虎了。”

    当时,追击而来的金军越积越多,有部将建议一鼓作气冲过去,但马五没有这么作。对方已然有备,且排好了阵势,作好了布置,此时若去强攻,徒增伤亡。再者,血战一昼夜,金军将士也是疲惫不堪,不宜再战。

    下了马,马五眼看着宋军渐渐远去,恨得双眼赤红,一把摘下头盔,狠命掼在地上本来有机会全歼虎儿军,除了徐卫这个祸患,可惜,可惜此番让徐卫逃脱,他必思卷土重来,我绝不给他这个机会

    当下命令全军停止追击,退回鄜州,稍作准备之后,即来收取坊州。沿途又下令清收虎儿军器械、铠甲、物资等,并将尸体收拢,筑成“京观”,以炫耀武功。

    这一头,虎儿军残部在同袍接应下撤入坊州北部的大营。友军见他们回来得这么少,都感震惊,只是此时不便多问,都去协助救治伤患,送上饮食。

    虎儿军多名高级将领一进大营就高声喊着“医官”,徐胜闻讯而来,那几员战将他都识得,见他们抬着一人,定睛一看,不由得一股凉意从心底升起,整个人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发疯一般冲过去

    “九弟九弟”当徐胜挤进去一看,才发现,徐九脸色煞白,已然昏厥了。他身上两处箭创非常明显,一处在右胸,一处在右肋,都是要害之处折断的箭杆至今插在伤口上

    部将们把徐卫抬进一处军帐,拼几张桌,将他平放在桌上,又七手八脚地卸下他的铠甲,拿尖刀割开上衣,却见那两处箭创,伤口血肉模糊,浸出来的鲜血将周围染红一片。

    “别动他别动他等医官来”尽管在场的都是行家,没有一人去动徐卫,但徐四还是不住地提醒。

    随后赶来的医军几乎是被将领们扔到徐卫面前的,好在他经验老道,并没有因为这回的伤者是徐大帅而慌张。先摸了徐九的脉,感觉情况不太乐观,疾声道:“按住手脚,万不可使他晃动”

    张宪和徐成一左一右,按住紫金虎双手,又有人抱了双腿。只见那医官打开随身携带的药匣子,取出一个布袋来,摊开一看,都是各色锋利的小刀。那医军取出一柄长不过数寸,刀身极窄的刀具,随口道:“火。”

    随从当即取出火折子晃燃,他便将刀在那火上烤了片刻,左手轻轻按住徐卫创口处,刀子就在那创口割了开来。没办法,金军的狼牙箭又叫“出尖四愣”,有四个倒钩,这要是直接拔出来,非掀起一片皮肉不可,只能先把伤口割开

    张宪等人都是百战余生,倒也不惧,目不转睛地盯着创口,那医官一刀下去,竟没流出几滴血来,这让他们心里一凉

    “九哥九哥”外头突然响起一个惊恐的吼声。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血人一般的杨彦已经大步闯入,徐四反应快,窜上前去一把扯住,喝令他噤声,不要影响医军施救。杨彦瞪大着眼睛,见徐卫昏厥,人事不省,整个人害怕得呼吸急促,浑身颤抖自打马泰殉国之后,他总想着,将军难免阵前亡,下一个就是老子

    可现在,他很害怕,他怕轮到徐卫……

    那桌边,疲惫不堪的战将们大气也不敢喘,每个人的心里都咚咚直跳。医官抬起头来看他们一眼,小声道:“按住了”

    稍等片刻,一手按伤口,一手夹紧断箭,力道恰到好处动作快如闪电一下子将箭头扯了出来顿时血如泉涌

    拔箭同时,徐卫的身体猛然一阵挣扎,慌得张宗本等人死按住不放医官额头上已经见了汗珠,他的随从将药瓶递过去后,赶紧替他擦了一把。将药粉均匀地洒在创口处后,他并没有急着包扎,又如法炮制,去取另一支断箭。

    “虽有铠甲防护,然入箭颇深,又在要害之处,大帅需静养时日,勿动、勿躁、勿怒。”医官一边净手,一边嘱咐道。

    “那大帅几时得醒?”杨彦急问道。

    “小人切过大帅的脉,昏厥一是因为箭伤,二是急怒攻心。常人难说,但大帅必在今明两日苏醒,诸位不必担忧。”医官说道。

    听了这话,众将才放下心来,他们之中,不乏身带战创者,等安顿好徐卫,才出帐去寻医官包扎诊治。

    张宪走在前头,他刚一出帐就愣住了,随后出来的杨彦徐成等将也是怔在当场

    那帐外,早已被士兵们堵得水泄不通,一眼望去,全是一片黑压压的人头。刚刚死里逃生的士兵们云集帐外,他们不去吃饭,不去歇息,等在这里只有一个目的。而这其中,不光有虎儿军,还有熙河兵的将士们。西路招讨副使姚平仲等高级将领,竟也赫然在列

    望着一双双急切的眼睛,杨彦张宪等人心中五味杂陈……

    姚平仲匆匆上前,这铁骨铮铮的汉子,语未出,眼先红,嘴唇颤抖着问道:“招讨相公伤势如何?”

    “两处箭创,医官已经取出断箭,上药包扎,应无大碍。”徐胜回答道。

    姚平仲频频点头:“那就好那就好若非徐招讨,我熙河兵休矣这番情义,姚某铭记五内,决不敢忘我熙河将士,均感徐招讨及同袍活命之恩”语毕,后退一步,抱拳俯首行礼。身后熙河将士齐刷刷一片,向虎儿军的将领们致意。

    “都是西军同袍,何分彼此?将士们伤创在身,又极劳顿,都散了吧。”徐胜挥手道。

    众军听闻徐卫无恙后,这才散去,救死扶伤,整顿部队,自是不提。两路兵马回归坊州之后,当日清点兵马,损失之惨重,可谓西军有史以来头一遭

    此番反攻,西军集结十二万马步军。出战的,有姚平仲张俊二人率领的西北两路讨司六万兵马,以及徐卫率领的三万五千南路讨司部队。但是,姚平仲带回坊州的,只有一万两千多人,而虎儿军从甘泉南下时,尚有两万七千余人,回坊州的有多少?六千四百

    也就是说,集结起来的十二万西军,就这么三两个月,折掉了七万这不但是西军未有之败,更是徐卫成军以来,最惨重的失利

    当然,这七万人不光是战死的,还有被俘以及投降。其中,尤以陕西北路招讨司都统制张俊的投降影响最为恶劣一万余名泾原兵环庆兵在他的率领之下,投降了女真,除张深之外,他是西军之中投降级别最高者在他之下,尚有北路招讨司多名中高级将领

    总之就是一句话,鄜州战败,西军元气大伤陕西的局势,极剧恶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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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五章担起责任

    第四百七十五章担起责任

    回到坊州之后,西军就地休整,只因此番出征实在太过仓促,许多事情来不及准备。而陕西上下也缺乏应对大败的各项措施,比如医药。那逃出生天的许多伤兵,因为得不到有效救治,致死致残者数以千计。士气降到了谷底,尤其是姚平仲率领的熙河兵,遭此大劫,人心思归。然大军败在鄜州,坊州如今危如累卵,宣抚处置司发来急令,命撤到坊州的各路西军务必坚守。

    徐卫箭伤在身,昏迷不醒,姚平仲也受创不轻难以理事,镇守坊州的重任便落在宣抚处置司统制徐四身上。他一面向邠州讨要军械钱粮,一面动用一切可战之兵加强防务。徐卫撤回来的部队能战者不足五千,姚平仲逃回来的一万余兵,还有战斗力的,半数都不到,加上徐胜带来的部队,整个坊州,可用之兵,只有一万多。这点兵力,想顶住金军,可谓十分困难。而且这一万多兵里,相当部队连兵器铠甲都没有,更遑论大型器械了……

    另一头,马五回去之后也向上报捷,并整顿军队器械,准备攻打坊州。狮子口一役,金军斩获颇丰,但马五发现一个问题,他歼灭虎儿军两万兵马,而自己的伤亡竟也有两万出头要知道,他是占尽天时地利打的伏击战,这个伤亡未免大了一些。再加上紫金虎拿下保安军,以及连破数次阻击,给金军造成的损失也非常大。马五本想立即趁势拿下全陕,这一合计,才晓得有些力不从心。遂只着眼于夺取坊耀二州,京兆一府,控制关中平原全境。时机适当之时,再溯渭水西进,图谋全陕。想到这些,对没能全歼虎儿军,擒杀徐卫更为懊恼

    秦州,陕西宣抚处置司。

    前线大败的消息,宣抚司上上下都已经得知。谁也没有料到,这回会败得如此之惨,一时间人心惶惶,都忧陕西不保。

    在二堂内,进进出出的文武官员往来不绝,传达着各种命令。现在反攻什么的甭指望了,看能不能守住现在宋军控制的地盘吧。

    战败的消息传来之初,宣抚处置司有人建议,这回损失惨重,粮饷匮乏,应该将兵团解散,令西军各回本路。但徐绍没有同意,鄜州一败,危及全陕,此进若再将兵团解散,那么金军就会各个击破,陕西全境沦陷为时不远。因此,他命令姚平仲等仍驻兵坊州,又将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再拨出一万,令徐洪镇守耀州,防备关中平原金军来袭。除此之外,又命三路讨司中兵力最多的徐原再次发兵往关中增援。

    徐原手中掌握着泾原环庆两路兵马,此次集结反攻,他只命张俊带了两万人来。当时,徐绍就对大侄儿的拥兵自重非常不满,现在鄜州失利,张俊率部投降,更让徐绍恼怒。

    “父亲,开战之前,大哥再三劝阻,言仓促反攻必然得不偿失。不得已之下,只派出两万人来,这里面,还有相当部分是曲端的旧部。现在,又让他调兵,恐怕……”徐良坐在下首,望着公案后闭目沉思的父亲说道。

    徐绍靠在椅背上,仰面朝天,闭着眼睛,许久没有说话。一听这句,勃然色变:“他若再敢阻挠,我必重办”

    徐良一时无言,虽说于公父亲是陕西宣抚处置使,军政大权一把抓;于私,又是如今徐家唯一的长辈。但要办大哥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从大伯在世时起,就已经经略泾原路。大哥在泾原根基极深,兵强马壮,轻易动不得。

    “唉,万没想到,遭此大败啊。十二万大军,阵亡、被俘、失踪、投降近七万之众,西军元气大伤,我还有何面目见官家?如今除了上书待罪,别他无法。”徐绍不禁哀叹道。在决定反攻之时,徐原徐卫等都极力反对,虽然最后迫于压力答应了,可不幸被他们言中。当初就想,哪怕集结仓促一些,准备匆忙一些,就算夺不回失地,至少也能震慑金军,疏解江淮战区的压力。

    现在倒好,不但没能震慑到金军,反而损兵折将,遭遇惨败。自己身为陕西最高军政长官,这个总责是逃不掉的……

    徐良素知父亲心思,想了想,小声道:“此番战败,父亲大人作为陕西最高统帅,自然要负起责任。然宣相只是负责运筹帷幄,并不在前线指挥作战……”

    话刚说到这里,猛然发现父亲拿异样的眼光看着自己,只得把后面的话吞了回去。徐绍却没有象从前那样斥责他。

    徐良见状,继续道:“老九倒是也不容易,集结匆忙,准备仓促。只是……他手中只有一支偏师,却远从保安军南下救援姚张,未免轻敌了一些。临战之时,又有失察之责。他跟金军打了多年的仗,这一回,确实有他指挥上的失误。”

    徐绍淡淡道:“如果他不去救,固然能保全自己,但姚平仲必将全军覆没。那对陕西来说,影响更为恶劣。”

    徐良点点头:“嗯,经历此事,姚平仲对他肯定是感恩戴德,熙河将士也将视他恩同再造。”

    徐绍眯着眼睛看过去:“你想说什么?”

    “儿只是就事论事,并没有旁的意思。”徐良低头道。

    徐绍也不深究,只是忧心局势急剧恶化,深恐金军趁势大举进攻,陕西不保。想了一阵,说道:“徐六,依你看来,前线兵将能挡住金军进攻么?”

    “恕儿直言,恐非易事。鄜州一败,南路西路招讨司的部队所剩无几,更兼九弟重伤在身,姚平仲也受创不轻,四哥不是马五的对手。五哥镇守耀州,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如果金军大举来攻,胜负也是未知之数。”徐良直言不讳道。

    徐绍脸上的肌肉阵阵扯动,显然是极为痛心。其实,作为曾经干过武职的他来说,心里也清楚,鄜州一败,折损的不止是兵将,丢失土地城池再所难免。之所以命令前线部队坚守,不过是为后方的疏散撤退争取一些时间。

    见父亲不言语,徐良道:“宣相,事已至此,还是早作计算吧。”

    徐绍闻言,点点头:“罢,传达众官及有司,宣抚处置司准备撤往成州。京兆府准备疏散。等徐大的兵马来后,就命令前线后撤吧。”

    “是,卑职这就去传令。”徐良说罢,拱手一礼,便往外头而去。

    却听背后父亲长叹道:“数年之功,毁于一旦呐。”

    宣抚处置司撤离秦州,也从侧面佐证着陕西局势的恶化,十二万大军折损大半,前线已经无力抵挡,撤退不可避免。

    而在坊州前线,作为实诚君子的徐四,正不折不扣地执行着三叔的命令,费尽心力地加强防务。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万多兵力,既缺乏粮饷,又没有器械,且全军士气低落,怎么守?

    “大帅?”

    徐卫睁开眼睛,先就望到了头顶上的军帐,隐约听到有人唤,吃力地转过头去,见是自己的亲兵。嘴唇动了动,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好在那军汉还算机灵,赶紧取了水来,扶起大帅的头部,慢慢喂他喝。

    直到将半碗水喝干,重新躺下后,徐卫才重重呼出一口气,轻声问道:“弟兄们回来了多少?”

    那亲兵怎敢回答?众多长官再三交待,若大帅苏醒,万不要将实情告诉他。得让他安心静养,伤好再说。因此吱唔道:“突围之后,得徐胜徐统制策应,我军得以返回坊州。”

    徐卫虽然昏迷近两天,可还不糊涂,稍微提高音量:“莫要诓我,究竟回来多少”

    “这……”军汉不知道如何回答。

    他这一犹豫,徐卫就急了,因为看得出来,此番伤亡惨重。挣扎着要起身,口中道:“让杨彦、张宪、徐成来见我。”

    亲兵不敢违背命令,慌忙出了帐去。部将们闻听大帅苏醒,都感欢喜,匆忙到了军帐之内探视。

    杨彦也伤得不轻,身上的战创达六处之多,所幸,有坚固铠甲的防护,没有伤到筋骨要害。夺进帐来,见徐卫已经半坐起身,顿时面露喜色,大声道:“大帅可算是醒了”随后进来的张宪徐成都上前执礼问候。

    徐卫没空客套,闭着眼睛理了理思路,而后问道:“说,回来多少?”

    徐成看张宪,张宪看杨彦,杨彦低着头,叹了口气道:“六千余人。”

    尽管有心理准备,但当听到确切数字时,徐卫心中一阵绞痛这也就是说,在狮子口伏击战中,我折了两万弟兄两万呐

    “但是,由于我军南下救援,西路姚招讨趁机突围,熙河兵逃出生天者,一万余众。”张宪希望这个消息能够宽宽徐卫的心。

    哪料,紫金虎更加痛心疾首才出来一万多?也就是说,我们出战的九万五千大军,折了七万人这已经不是大败了,而是惨败接近全军覆没

    不对,不可能阵亡这么多将士。我军在狮子口吸引了金军主力,姚平仲和张俊手里的兵力突围还是有胜算的,怎么会折到七万人?

    当他问出这话时,杨彦恨得牙痒:“驴日的张俊,率部投降了女真北路徐招讨的部队,全折了”

    徐卫牙关几乎咬碎,他恨不恨旁人,恨自己首先,引偏师南下救援,本就是件冒险的事情。危险越大,越要谨慎,可自己心存侥幸,一路南下,而且执意绕到石马山以南去,并夜里行军,终于在狮子口遭到了伏击。

    狮子口的惨败,是自己指挥失误造成的怨不得旁人我自以为与金军大小数十战,罕见败北,便生轻敌之心,便以为打遍陕西无敌手了殊不料,骄兵必败,终有此祸

    “此次战败,不怪你们,是本帅指挥失误我愧对阵亡的英灵”徐卫情绪激动,眼眶泛红。

    杨彦怕他牵动创口,急忙上前按住道:“虽说我军伤亡惨重,但总归救出了姚招讨和一万多熙河兵,不至于让西路讨司成空架子。且,据卑职估计,金军虽然战胜,但其伤亡必定不小……”

    “你不用安慰我,金军哪怕就是伤亡比我还多,但人家马五战胜了此役之后,陕西局势必将恶化,我等费数年之功经营的局面,将毁于一旦”徐卫还算清醒,已经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深深自责。将失一令,军破身死从前,自己以为深明这句话的含意,但如今才知道,这里面的轻重

    张宪等人都默然无语,虎儿军成军以来,从来没有遭受过这样的惨败。大帅说,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可我们怎么不觉得?是谁非让打这场仗不可的?如果我们没有记错,大帅当初是极力反对,并痛陈利害关系,可上头不听

    帐中沉默之时,又听得脚步声大作,徐胜和姚平仲先后入帐。一母同胞的弟兄,感情自不比常人,徐四匆匆上前,按住徐九的肩膀道:“你刚刚醒过来,不要多说话,也不要操心,先养着再说。你看,需不需要先回长安?”

    徐卫此时心乱如麻,习惯性地摇了摇头。

    姚平仲至他床前,将手中的木杖一扔,啪一声,双手抱拳,而后将头一低,右腿一曲,跪了下去

    这一跪,惊了帐中众将一跳。徐卫一见,忙对杨彦道:“扶起来”“希晏兄,你这是作甚”

    杨彦正要伸手去扶,姚平仲猛然伸出右手挡住他,口中道:“徐招讨,这一拜请相公务必接受非是姚某个人,更是一万余熙河番汉将士的谢意此番,若非徐招讨高义,率部救援,非但平仲身死殉国,我熙河将士也是死路一条”

    徐卫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当时他从全局出发,决意营救。可没想到,自己折了两万同袍,只救出来一万余友军。

    一阵之后,他对杨彦等将道:“你们先去吧。”

    杨彦张宪等将知道大帅有话要跟姚招讨说,都告辞出帐,徐胜嘱咐弟弟好生休养之后,也退出帐去。

    姚平仲吃力地站起来,徐卫指了指板凳让他坐下。两路主帅,相顾无言,鄜州的惨败,这两位宋军中少壮派的代表人物很受伤。

    “到底怎么回事?你和张俊引六万大军扣鄜州,怎会被马五赶到石马山中?”这是徐卫一直以来的疑惑。不论是姚平仲还是张俊,都是久经战阵的大将,就算马五藏兵甘泉,难道他们就丝毫没有察觉,也丝毫没作防备?才会在马五疾速南下之后,被打个措手不及?

    姚平仲倒也是个性情中人,想起突围之时,那些没能逃出来的弟兄绝望的境况,无语眼先红:“子昂,惨啊,我姚平仲上阵多年,未遇如此惨败”

    徐卫难道就不惨?可现在不是哭鼻子的时候,得把原委弄清楚,这次反攻失败,不能是笔糊涂账

    “当日,我奉命进攻鄜州,用熙河兵四万作主攻力量,张俊引北路讨司的部队扫清周边后,往北马驻守,防备金军南下增援。”

    徐卫听到这里,点头道:“正该如此那后来怎么……”

    姚平仲顿时满面怨毒之色:“可恨那张佰英两万兵马在鄜州以北驻守,金军沿洛水南下之时,他一触即溃他一散,北路招讨的兵将裹胁着我熙河兵也阵脚大乱此时,城中的金军守将也趁势杀出,我虽然极力稳住局势,却已无力回天。部队一直溃退到石马山地界,被金军赶上,走投无路之下,只得入山……”

    说到此处,小太尉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在山中的几昼夜,恐怕是熙河将士挥之不去的噩梦

    “粮草辎重全部丢失,不少将士遗弃了兵器铠甲。到石马山后,无衣、无粮、无水,陷入绝境。部队杀骡马为良,也支撑不了两日全军都在饥渴中忍耐着,几番组织突围,都被金军杀回平仲本已作好阵亡的准备,幸天无绝人之路,招讨相公率部来援。平仲察觉之后,引军突围,总算给熙河兵留下了点种子。”

    徐卫听罢,沉声道:“此番,金军有万全准备,我军仓促进攻,正是以我之短,攻敌之长。”

    “此次出征,平仲率四万精锐,如今只带回一万余伤残,愧对弟兄,愧对上司,实在是无地自容。只求坚守坊州,胜他马五一两阵,聊赎前过。”姚平仲叹道。

    徐卫初听时,还没觉也不对来。想了片刻,才突然失声道:“什么?坚守坊州?你说坚守坊州?”

    姚平仲点点头:“不错,宣抚处置司已经下了命令,让我们守住坊州。”

    徐卫大惊失色部队伤亡如此惨重,现在坊州想必俱是伤残,士气低落,怎能作战?马五若起大军来攻,如何抵挡?宣无处置司为何下这种命令?这不是要把我们都耗死在前线么?

    “真是宣抚处置司下的令?”徐卫再次确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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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六章马军骁将

    第四百七十六章马军骁将

    “没错,徐宣抚亲自签发的命令,让我等坚守坊州,并已令北路徐招讨派兵支援。”姚平仲见徐卫如此反应,颇有些奇怪。

    徐卫一脸没多少血色的脸上满是狐疑,三叔是带过兵打过仗的,他应该知道大败之后,收拢兵力重点防守才是上策,坊州接壤鄜州,我军方才遭受重挫,却让我们坚守坊州,这是何道理?还说要让大哥分兵来援,这想都不用想。北路讨司两万人马赔了个精光,大哥是决不会再出兵的。

    想到事态严重,自己身负“都统制”之责,万不能在经历鄜州惨败之后,再把弟兄们都白白葬送在此处。当即说道:“你马上通知统制以上将领来我帐中来议事,坊州呆不得。”

    姚平仲面露惊色,听徐卫这声音,他是要撤退?当下也没有多问,便出帐去通知一众同袍了。徐卫箭伤在身,一时情绪激动有些不适,闭着眼睛细想对策。

    金军大胜之后,定然趁势而来,马五是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鄜州集结了金军主力,而坊州的兵力想必有限得紧,在这里死拼没有意义,必须尽快撤退,保存本就已经不多的力量。

    三叔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下这样的命令,自己都得抗一把了。几个月前,自己一是出于支持徐宣持,二是心存侥幸轻敌之心,没有坚决反对到底。终招此大败,此番,再也不能重蹈覆辙了

    正想着,徐胜、杨彦、张宪、徐成、杨再兴等将陆续进帐。徐卫没有半句话的客套,开门见山道:“四哥,徐宣抚是否下令让我们坚守坊州?”

    “不错,宣抚处置司明令我等坚守此地,不可退却。”徐四如实回答道。

    徐卫脸色越加阴沉:“那么现在坊州可战之兵有多少?”

    “我来坊州,带兵七千,西南两路讨司撤回来的部队,包括轻伤在内的,可战之兵有一万左右。但是,这一万左右的部队,相当部分没有装备,铠甲兵器俱都遗弃,大型的器械几乎是没有。”徐胜这两天正为防守的事情焦头烂额,说起这话来,一副忧虑的模样。

    徐卫眉头紧锁,又问:“粮饷呢?”

    “算上不能作战的伤员在内,现在坊州有三万多张嘴要吃饭,我军的粮食只够吃六天。不过,我已经向宣抚处置司要求调运粮草了。”徐胜回答道。还有一层他不方便说,徐卫和姚平仲两军的将士,回来之时都是光棍一条,物资都丢得干干净净,一粒粮食也没带回来。

    这个内情一批露出来,马上就引起了在场众将的不满。杨彦第一个发难:“器械装备都没有,怎么作战?粮食只够吃六天,六天以后怎么办?这种情况让我们坚守坊州,上头怎么想的?”

    “马五虽然暂退,但回去休整十天半月之后,定然卷土重来。我们若坚守在此,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张宪接口道。

    徐卫摇了摇头:“等不到十天半月,至多再等一两天,马五将部队和物资大略收拾之后,就会兵临坊州。兵贵神速,他不会白白浪费时日,给我们喘息的机会。”

    杨彦新败之后,有些躁动,不耐道:“让我们坚守,一无器械二无粮饷,我们肯干,下面的弟兄也不干”

    徐成作为军中的后辈,本来很少发言,不过听到这里插了一句嘴:“坊州地形利于防守,如果宣抚处置司能够及时送来粮草军械,我军还是有可能抵挡一阵的。”

    “那这一阵之后呢?”杨彦白了他一眼。

    “北路讨司的援兵应该就到了。”徐成回答道。

    杨彦一股无名怒火冲上头顶,嘴里一番有可能让对方难堪的话就要出口,但想到他是徐家子弟,又忍了回去,冷笑道:“但愿吧。”

    徐卫深知大哥徐原不可能再出兵,只是在这种场合不方便说出来,再三权衡,下定决心道:“我的意思,撤离坊州。”

    帐中一时沉默,众将都支持这个主张,但是,上头的命令是让我等坚守,现在撤退,就是违背节制。虽说在西军中,违节的事很常见,但我们本来已经打了败仗,再违节怕要担干系啊。

    徐卫似乎知道将佐们的顾虑,沉声道:“我是都统制,后果由我来承担,你们执行命令就是。”

    姚平仲本来还希望在此坚守,胜他一两阵争回点脸面,但得知内情后,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此刻问道:“那几时走?”

    “今天,马上。”徐卫不假思索道。

    徐胜是个实诚人,终究有些担心,问道:“你可要想仔细了,这是违背节制的事情。”

    徐卫重重点头:“我心里有数。”他既然已经拍板定案,其他将领自然无话可说,当下计议已定,便各自分头去准备。

    就在坊州驻军收拾行装准备启程时,从耀州徐洪处传来消息,他们侦察到,金军在同州有集结迹象,其前锋已经越过华州前来刺探军情,极有可能是要动手了。而且徐洪明白无误地告诉他的堂兄堂弟,你们面临着更大的危险,金军一旦动手,肯定是两路进兵。一路攻坊州,一路攻耀州。

    十二月中旬,徐卫会同徐胜姚平仲,把伤残满营的部队撤到了耀州,与徐洪会合。此时,徐洪又告诉他们一个消息,京兆府已经在疏散。这个消息让众人大吃一惊,宣抚处置司让京兆府疏散,也就是说要放弃长安。但是没有任何人通知他们一声,反而让他们坚守在前线。

    徐卫、徐洪、徐胜、姚平仲等人商议之后,金军挟胜利之威,锋芒正盛,以西军现在的情况恐怕难以抵挡,部队应该往西撤。

    恰在此时,宣抚处置司让他们撤退的命令就下来了。这种朝令夕改的作法,让将领们摸不着头脑。事后才知,宣抚司之所以让他们撤退,是因为北路徐原明确表态,拒发援兵。

    事情果然如预料一般,徐家兄弟和姚平仲前脚刚走,马五的大军就兵临坊州。而在关中平原上,金军由撒离喝率领,长驱直入,越过华州,兵抵耀州。而此时,两处的宋军都已撤退一空。回过神来的马五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派出女真精骑作为先锋,直扑长安城而去。

    到了长安,又扑一个空,城里南朝的行政军事机构全部撤离,军队一个不留,除了不愿离开故土的百姓之外,什么都没有,府库钱粮也搬运一空。这让金军的将领们又急又恼,马五估算着时间这么仓促,宋军一定跑不远,而且对方恐怕也只能沿着渭水往西撤,现在追来得及。

    当即便以娄宿之子完颜活女为前锋,引四千精骑火速沿渭水追击。而他本人,也没有在长安多呆一天,分出些偏师收取附近州县后,自提主力大军,溯渭水西进,准备收取秦凤,追击残敌。

    活女当初在华州败给徐卫,近乎全军覆没,一直引以为耻。今徐卫新败,他发誓要一雪前耻,因此得令之后,引四千精锐马军全速追击。沿途,便发现不少零星的长安百姓在往西撤,一问才知,其目的地,正是京兆以北的陕西重镇,凤翔府。

    活女估计徐卫此去不远,快马加鞭前往追赶

    腊月十九,西军进入凤翔府郿县地界,直到此时,徐卫等将帅才知道,宣抚处置司已经撤到了成州,也就是后世的甘肃成县。其时,自坊耀京兆逃离的百姓跟随大军,日行不过数十里。局势恶化,但百姓并不知道恶化到什么程度,只晓得从此便要背井离乡,不知归期何时。但徐姚等将帅却非常清楚,马五得了坊耀京兆之后,绝不会片刻停留,他会立即起大军前来攻打秦凤,而凤翔府首当其冲。

    凤翔府为陕西重镇,历史上,早在商代这里就是歧州,孕育出了“周文化”,是中国文明的源头。军事上,凤翔因其作用突出,境内东部是关中平原,中部为渭北盆地,西部多山原沟壑。属于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要地。如果金军拿下了凤翔,那么此地就可以作为前沿基地,往西收取陕西全境,往南攻打四川,无往不利。而宋军若失凤翔,从今往后,就只能困守在陕西西部的崇山峻岭之间,或者依仗蜀地的艰难,消极抵抗,再无卷土重来之希望。

    甚至可以说,凤翔府之于陕西,好比燕云十六州之于中国。

    有鉴于此,姚平仲、徐洪、徐胜、徐卫等大将都认为凤翔必守不可。而徐绍也命令他们,坚守凤翔,阻金军西进势头。

    那平原之上,人潮汹涌,难以计数的百姓跟在官军之后往西撤退。民众都是扶老携幼,拖家带口,相当部分人甚至赶着骡车驴车,带着家当。从百姓的面上不难看出他们的茫然,因为他们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到了凤翔府又怎安生?

    西军刚刚遭受惨败的西军情况更不容乐观,上到将领,下到士卒,情绪普遍低落。又尤其是姚平仲的熙河军。这次反攻,姚平仲立切之心尤切,将四万西路讨司的主力带了出来,如今却只一万余人回来。鄜州城下的大败,石马山上的困境,让这些剽悍善战的熙河勇士心有余悸。

    万军默然无语,背扶着受伤的同袍往西而走。殊不知,危险已经在向他们逼近。

    徐洪、徐胜、徐卫、姚平仲四位统军大将并鞍而行,正商议着下一步的安排。其他三人时不时地看向徐卫,这厮太倔,身上箭伤未合,让他坐在车里赶路就行,他非不肯。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怕动摇军心。他这是在向部下们彰显,自己已经无碍。

    徐卫虽说在升任陕南招讨使以前就是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可他一直呆在长安前沿抗金,对秦凤的情况并不十分熟悉。倒是徐胜因为久驻秦州,倒了解一些。

    “此地便是郿县境,一路往西,尚有歧山、虢、宝鸡三县。渭水以北,有天兴、普润、麟游、好畤四县,其中天兴县是凤翔府衙所在,南部便是‘终南山’。”

    此时宋人所说的终南山,其实就是指后世所称的“秦岭”,一条横贯中国中部,东西走向的巨大山脉,号称天险。

    徐卫一路西进,至此仍是平原地势,这不禁让他忧心。西军新败,马五必起大军来攻,这凤翔东部仍属关中平原,易攻难守啊。若在此时,金军追来,百姓军队混杂其间,必遭横祸

    一念至此,他回头眺去,背后相随的百姓数以十万计。这要是乱起来……

    “我们这么个走法很是凶险,如果金军追来,连个设防的地都没有。”颌下红髯的徐洪突然说道。

    姚平仲接过话头:“谁说不是,速度太慢了。”

    “照这个进度,明天上午应该能到歧山县境,那里地形复杂一些,可以设防阻挡金军。”徐胜说道。

    “明天上午?”徐卫小声念了一遍。

    “徐招讨,你是担心金军来追?”徐洪见堂弟面色阴沉,遂问道。

    徐卫点了点头:“马五用兵虽持重,然不乏凶猛凌厉之时,他到长安见我军已然撤退,必知是沿渭水西进,极有可能遣军来追。”

    “目下的情况,若被追上,祸不远矣。”姚平仲叹道。

    徐卫想了想,回头喝道:“来人叫杨再兴李成卫二将过来。”此次出征,虎儿军虽然损失惨重,但选锋、游奕、踏白三支马军得以保存。

    不多时,二将风驰而至,徐卫令道:“你二人率三千选锋马军到后头去警戒,若遇金军追骑,务必挡回。”

    二将轰然应声,正要走时,他又道:“这两年间,马军操练日久,你们要拿出手段来。”从当初谋鄜州无功而返后,一年多将近两年时间,虎儿军一直在狠抓训练,尤其是马军。紫金虎将折可求调给他的几员马军骁勇都委以重任,就要希望能打造一支可以和金军骑兵抗衡的马军。陕西三路招讨司中,他的兵力不是最多的,但骑兵却是规模最大的。当初徐绍刚来陕西时,曾经问过徐卫有多少部队,他当时回答,马军有七千,可战者也有五千之众。时至今日,徐卫麾下,可以作战的马军,已经超过这个数。这对以步军为主的宋军来说,是非常少见的。

    “大帅放心,金军若来,卑职断不叫一骑追上。”李成卫朗声道。这句话让素来凶狠的杨再兴也不禁为之侧目。

    李成卫在狮子口遇袭时,率突火骑数次冲击金军,后终于兵力悬殊而中止。然此役,李成卫本人手杀数十人,没有一处战创,让杨再兴,杜飞虎等军中悍将也刮目相看。

    却说杨李二将引了三千马军,越过大军和百姓,到后头警戒。骑兵本来就是拼个风驰电掣,此时尾随大队放缰慢行,使得杨再兴这员猛将意兴阑珊。

    看了身旁的党项人李成卫一眼,他有些挑衅地问道:“李统领,据说狮子口一役,你手杀数十人,无一处战创,是真是假?”

    李成卫素知杨再兴在军中的威名,号称是徐大帅麾下头号悍将,从无敌手。后来他引五百精骑来援,也见识了他的手段,果然不凡。但此时对方出言挑衅,他也不毫不示弱,笑道:“区区小事,不值一提,纵是卑职再勇,也无法挽回大军颓势,不说也罢。”

    杨再兴哼了一声,昂首道:“军中,只有大帅跟前的杜飞虎可以和杨某一较高下,既然李统领也有些手段,找个机会切磋如何?”

    “杨统制有令,卑职安敢不从?但有机会,卑职定讨教两招。”李成卫针锋相对道。

    杨再兴闻言,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笑了起来,李成卫亦笑。然笑声未止,他突然回过头去看了片刻,朗声道:“统制官人,咱们也不须亲自比较,这后头金军追上来了,你我率三千马军迎上去,看谁杀得多,如何?”

    杨再兴回首一望,果见后面尘头大起,隐约传来马蹄声,遂淡然应道:“这样也行,我想,以你李成卫在军中的名声,也不至于虚报。”

    这话却触了李成卫逆鳞,切齿道:“今天便叫杨统制知道我手段”语毕,高高举起了长枪,调转马头向侧面迂回。

    杨再兴狞笑一声,跟了上去。那三千马军立时调过头来,原地布成进攻队形。骑士们紧握手中兵器,看到那烟尘愈浓,马蹄声愈响。

    不多时,那滚滚烟尘中,闪现一片精骑来

    完颜活女一马当先,早望见了这支马军。仅以目测,他估计对方与自己兵力相当,但这并不重要,就算对方兵力强于我又如何?论马上功夫,西军还差点意思

    他举起兵器,让部队渐渐停了下来,借以蓄力。趁这个空档,金军骑兵中不少人已经眺望到前方正仓皇西走的大队人马。只要击溃面前这支马军,一件大功,就唾手可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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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七章天授之地

    第四百七十七章天授之地

    凤翔府,幸厔县。

    幸厔是凤翔东部第一县,位于渭水之滨,地处关中平原西部。大金陕西都统耶律马五,率三军帅,七万户,数十员猛安,集结步军六万,马军两万,其计八万大军铺天盖地而来。当然,这八万大军里面,真正的金军,包括女真本军、渤海军、奚军、契丹军、汉军,有三万多人,其他的都是汉签军或者河东军。

    鄜州的大捷,使得金国在陕西的最高长官完颜娄宿,不得不将兵权交给马五,甚至让自己的儿子也追随在他的帐下效命。这正是这一战,重创西军锐气,极大地鼓舞了金军的信心,使得马五在金军中树立起了高度的威望。因为在这之前,能把西军,尤其是虎儿军击溃,注意,还不是击败,是击溃,从来没有。

    而马五本人也踌躇满志,知道这回就看自己了,收取陕西全境,打通入蜀的通道,创立不世之功,舍我其谁?作为一个契丹人,能做到这一点,实在难能可贵。在马五的战略中,往西走,不仅仅是为了追击西军残部,更重要的一点,就是拿下凤翔府,作为日后进攻陕西西部和入蜀的前沿根据地。

    现在,他距离这个前期目的已经不远了,因为脚下便是凤翔府的地界。马五精通汉学,他知道“风鸣歧山”就发生在脚下这片土地上,他还知道,这里诞生了周王朝,孕育了今天中原文明的萌芽。他甚至知道,中国的典章礼乐制度,道德行为规范,法制文明,政治文明,几乎都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的。

    有鉴于此,占领凤翔府不光是出于军事上的目的,对于马五本人,更有满足内心强烈报复**的初衷。他不是报复徐卫,因为他首次作为最高指挥官跟紫金虎正面对决就取得大获全胜。他要报复的,是大宋,这个背信弃义,摒兄弟之盟,助金灭辽的小人之国。

    马五是受过正统儒家教育的契丹人,他对辽国的覆亡深感痛心。虽然他降金,在儒家十分重视的“节”上有所亏损,但是他时时刻刻想着要替女真人扫灭南朝。或许就是为了慰藉他心中“大节有亏”的不安。

    鄜州大捷,吹响了金军收取全陕的号角,更点燃了马五的希望

    渭水之滨,旌旗满野,金国大军挥汗便成雨,投鞭即断流。说来也巧,此番金国大规模对宋用兵,其实根本没有考虑西路,将主要力量都放在完颜兀术的东路军攻中原江南上。可没想到,西军大举反攻,又在鄜州一败涂地,这个机会金人怎么肯放过?

    消息传回金国时,女真的贵族宗室们甚至惊讶地预测,难道灭宋就在明年?

    耶律马五一身锃亮的铠甲,外头披着一领由雪狐皮制成的大氅,一片纯白,非常扎眼腰里挎把弯刀,手中执条马鞭,虽然行军途中不曾言语,他脸上,不自觉就流露出雄心万丈的模样。这份骄傲,恐怕跟另一位在西域重建辽国的契丹人比起来,也不逊色。

    看着满野的军队,又回想起前些日子在鄜州的大捷,马五有足够信心轻取凤翔府。据张俊说,他和姚平仲率领了六万大军攻打鄜州,后来根本清扫战场,统计战果,金军评估姚平仲逃出去的只有一万多人。徐卫出征的兵力虽然不清楚,但鉴于陕北的地形不利于大兵团推进,估计他的兵力也不多,逃回去的也极少。

    西军的实力遭到了沉重的打击,否则,他们也不会放弃坊州、耀州、京兆府。撤往凤翔府恐怕也是权宜之计,只要金国大军一压境,他们只有继续逃跑的份。得了这处战略要地,金军就不用再依靠延安府作为立足的根本了。

    “活女归来。”部将的声音将他从思绪拉了回来。抬头眺去,果见前头一支马军蜂拥而来,正是活女率领的四千精骑。不过,这晃眼一看,似乎没有四千?怎么回事,遇到伏击了?这厮当初在华州让紫金虎战败,别说这一回追击残敌也摔个跟头吧?

    不多时,活女单骑奔来,至他面前五步勒住缰绳。看活女这副形容,马五就知道他们刚经过了激烈的战斗,因为活女的头盔都不知让谁挑飞了,铠甲上也是血迹斑斑。

    “都统,我率四千骑沿渭水追击,至郿县境内追上人西军残部。然西军一支骑兵断后,我部与之交锋,被阻挡下来。”活女面无表情地报告道。

    马五眉头一皱,问道:“那你怎么又调头回来了?”

    “见我军追上,西军唯恐有失,又派一支马军来援。激战中,一长身阴面的西军骁将,使丈长铁矛一支,所向无敌,许是当日救援徐卫者。又有一番将,或是党项人,使长枪,刺死我猛安一员。末将见其势大,不得不引军暂退。”活女说道。

    马五倒也不以为意,谓左右笑道:“这马上功夫,素来是我们北方人自诩的看家本事。没想到,如今宋人也猢狲效人,学了个有模有样。”

    左右将佐皆大笑,马五转头对活女道:“无妨,你且归队,待我提大军收了这凤翔府,自然还有跟西军交手的机会。”

    活女本来以为,自己小挫归来,都统必然责罚,没想到连句重话也没有,心中倒诧异得很。其实他哪里知道,如今的耶律都统,根本不在乎这小打小闹的得失,他眼里看的是陕西全境。

    不说马五这头引大军前来,却说徐家三兄弟和姚平仲引西军残部一路西撤,本来,其目的地,是凤翔府城。但金军来得极快,既然对方的前锋马军已经追上我们,那金军主力也就不远了。

    西军又带着百姓撤退,脚程自然没有敌人快,如果非要撤到府城乃止,那这一路上只怕会被金军杀得伏尸遍地。此时,徐洪就提出了,留一部分兵马阻击金军,其他的会同百姓往府城撤。

    这个任务,姚平仲有心无力,他手下只有一万余兵残兵败将,且多伤员。徐四徐五手里,倒有三万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本来这个任务应该由他俩兄弟承担。但徐卫坚持把责任揽了过来。

    两位兄长和姚平仲都劝,说你有伤在身,而且这回南路讨司又损失严重,再者,你是都统制,还是赶紧到凤翔府去坐镇指挥吧。

    但徐卫坚持己见,首先,他认为这里是他的防区,守土抗战他责无旁贷。其次,鄜州失利,他深以为耻,自愿为大军断后,聊尽绵力。虽然在狮子口,他折了两万兵,但留守后方的部队尚有两万七千人。当然,这没有包括他留在保安军的一万兵力。最后,现在后力最强的,就是徐四徐五手中的宣抚司直属部队,他们应该赶紧到重要关口驻守,以备局势持续恶化,这才是好钢用在刀刃上。

    他现在仍是陕西都统制,徐洪等人犟不过他,只得答应。当下决定,西路招讨副使姚平仲引军会合百姓及各军伤残往凤翔府撤退。徐胜徐洪引宣抚司直属部队去宝鸡,驻守大散关。

    关中之所以叫关中,是因为东有函谷关,南有武关,北有萧关,西有散关。散关,就是大散关,控扼川陕交通要道,这里是入蜀必经之地。如果徐卫在前头失利,徐四徐五还可以扼守大散关,阻止女真入蜀。

    商议停当,各军便要分头行动,徐卫离了军队,策马前行。至一处车队时停下,这支车队载的都是南路讨司官员家属。

    掀起一辆马车的帘子,里头坐着两个人。大人是名年约三旬的**,衣着虽朴素,却难掩丽质,粉黛虽不施,亦不无妨艳丽。更兼为人母后,愈加成熟,正是徐卫结发妻子,张九月。而她怀中抱一女童,不到两岁,已能说能走,穿一件鲜红的棉袄,脖子上挂个玉锁,映衬得一张粉嫩的小脸煞是可爱。这孩子随母,虽只一岁有余,却已然是个小美人胚子。

    “九月,金军追上来了,现在百姓家属都跟熙河兵撤到凤翔府。三姐的车就在后头,一路上你们互相照应。为夫要留下来断后。”军情紧急,徐卫没有多余的话。

    张九月闻听此言,花容失色,移坐到车前,惊道:“官人身上箭创未愈,他们怎能让你断后?”要知道,她是将门虎女,徐卫回到长安时,身中两箭,她尚且不惊,知道行军打仗再所难免。但此时,她却忐忑不安,因为她知道留下来断后要担多大的风险

    “别说胡说,我是都统制,我若不愿,没人能强求。军中之事,你多有不明,只需照顾好自己和女儿便是。”徐卫说道。

    张九月明知军令如山,无法更改,此时只得伸出手去,紧紧握着丈夫厚实的手掌,坚定道:“那我和女儿在凤翔府等你”

    徐卫点点头,目光落在女儿身上。徐嫣还小,并不明白爹娘在说什么,一双大眼睛只呼闪呼闪地盯着父亲看。

    紫金虎常年征战,早就心如铁石,但一看到女儿,没来由地心头一痛。张开怀抱,柔声唤道:“幺女,来。”

    徐嫣没看过父亲戎装的样子,好像有些陌生,紧紧靠在母亲怀里不肯动。张九月一见,轻轻推了她一下,说道:“嫣儿,快去让爹抱抱。”

    徐嫣听了,这才边张开双手,边往父亲那里走去。徐卫一把抱过,紧紧搂在怀里一阵,又在女儿小脸上亲了一口,仔细看了两眼,这才递回九月手中。深深呼出一口气,沉声道:“快走吧”语毕,不作丝毫停留,放下车帘,扭头就走。

    “爹……”背后,徐嫣突然放声大哭,张九月只得抱着女儿轻轻摇动诓哄。

    大军化作三路,分走南北,徐卫的部队停留下来,他立即召集统领以上武职,并宣抚处置司参谋参议干事等幕僚,商议阻击方案。

    没有庄严的节堂,也没有威义的大帐,甚至连条板凳也没有,数十名战将官吏席地而坐,共议大事。所有人几乎无异议地认为,如果就在此地阻击金军,那简直是命悬一线。方圆十数里,一马平川,别说山丘,坟包几乎也看不到一个。现在我们两万多兵力,要跟金军主力周旋,不依托地形是绝对办不到的。

    “大帅,郿县境内地势平坦,无险可守。但从此地往西,入歧山县境,地势与此地迥然不同,或者能有我军用武之地。”一名原属秦凤军种师中部的战将说道。

    徐卫神色凝重,立马道:“地图。”

    部将取过地图摊在地上,那时的军用地图非常简单,除了城池所处方位之后,只标明了大型的山川河流,众人能从这副图上看到府州县治,各种矿监,以及终南山。但对现在的虎儿军来说,没什么用。

    “此去歧山县已经不远,李成卫,你速派踏白军骑西进,侦察地形,凡有利于防守者俱须回报。同时,遣马军刺探金军进度,随时上报。张庆,此番撤退匆忙,军中器械物资你立即汇总统计,要有详细的数目上来。全军继续西进,往歧山进发”徐卫一连串地下达着命令,众将都屏气凝神倾听。

    次日,徐卫所部入歧山县境。踏白军回报,金军追赶甚急,与我军距离已在百里之内。今天之内,恐将遭遇。其时,军中将领俱惊,虎儿军新败,士气低落,将领们也不免些许消沉。徐卫勉励部下,并未丧志,一众将佐见他带伤在身,仍旧奋起,军心稍安。

    上午时分,部队入歧山县已十数里,斥候上报,金军已经在七十里外。此时,另一支踏白马军方才回报,往前八里地,于渭水北岸,有一曹碑镇,镇西南,有一处地形,可堪防守。

    徐卫闻讯,火带率领主要将领前往查看。

    曹碑镇,据说是魏武曹操在此勒碑以记战功之所,只是时至今日,魏武曹碑已不可寻,只留下了镇名。镇中有百姓近千户,徐卫路过,特意派人前去知会镇中未随西军而走之百姓,言金军将近,或将爆发战事,让百姓暂避一时。

    踏白前军探到的那处所在,在镇西南不到三里。从进入凤翔府起,一路皆是平途,罕见山区。但到了歧山县境,地势渐渐隆起,而至曹碑镇境,愈发明显。

    这处所在,不啻鬼斧神工之作。地形在此处突然抬起甚高,形成一处高台。最特别的处,这处高台很明显地分成上下两层错落,其形状颇似军官们所用的朱记。当地百姓向徐卫报告,这处高台无名,虽然方圆好几里,便其上没有耕地,镇中百姓一般也不用。只有那些不怕事的后生晚辈,背弓带刀常去狩猎,常有猛兽出没。

    徐卫引部将近前查看,见那处高台临近渭水,与对岸的终山大山相呼应,但背后,又是一片坦途。据说,只要过了这里,就可长驱直入宝鸡。

    “大帅,这高台乃天授之地”吴玠面带喜色说道。

    天授之地?实在没有别的词更适合形容这里了。此处方圆数里,足可藏兵,南临渭河,北依凤鸣山,中间卡着曹碑镇。金军若要通过,要么控制凤鸣山,要么就拿下这处高台当然,如果金军有那个实力走水路,另当别论。

    “这高台形势陡硝,大帅,如果选定此地阻击,必要早作准备。金军今日之内,恐将与我遭遇,时间紧迫啊。”马扩提醒道。

    徐卫一时沉默,思索片刻之后,当即蹲了下去,众将见状,都席地而座。徐卫拿马鞭之把在地上划着,眨眼之间,凤鸣山和高台的形状便跃然于地面。又在中间划一个叉后,紫金虎道:“这是凤鸣山,曹碑镇,高台。”凤鸣山山势险峻,马五的大军不太可能从这里翻跃过去,如果我军驻守这处高台,他必倾全力来攻。此天授之地,上下错落两层,给了我军足够的布置空间。依你们看,兵力如何布置?”

    “这好办”杨彦立即接口。他遥指高台第一层道:“要上去,面向我们这一面容易走。我军就在第一层多置拒马鹿角等障碍,其后,弓箭手,重步兵布防。第二层,距离稍远,且地方不大,床子弩,神臂弓就布置在此。我们有粮食,金军只要冲不过去,也断不了我们的水源,可以坚守到其他两路到达目的地”语至此处,停了停,象是在回味推敲自己的话,而后道“没有问题”

    张宪盯着看了半晌,询问道:“飞火砲最高能射六十步,如果能弄上去,也可派上用场,只是麻烦一些。”

    徐卫没考虑这个,虽然他有火器的优势,但他也明白一个道理。决定战争胜负的关键,并不是武器。如果能用上最好,就算不能,以虎儿军现在的装备也足以抵挡。现在的问题在于,金军与我相距不过七十里,今天之内遭遇的可能性极大,时间如此紧迫,没有妥善准备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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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八章炮弹横飞

    第四百七十八章炮弹横飞

    马五的兵团全速推进,沿途不断有斥候回报说,前方出现宋军踏白的踪迹。起先,耶律马五认为,西军现在仓皇西窜,当然要随时注意金军的动向。因此他并没有多想,再次派遣活女引六千轻骑前往追击。既然西军和百姓一道撤退,那他们就跑不远,只要活女追上前去,破了阻击,那么将给西军残部,以及追随他们的陕西百姓一场永生难忘的噩梦

    可很快,活女传来的消息让他有些意外。说是前方不远,有一处小镇,镇西南,西军正在借助有利地形布防。他作为先锋,已经开打了,急盼大军增援

    马五也没太放在心上,为了逃命,留下部分人马阻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这好办,上去灭了这部西军就是。对方无非是想拖延金军,好给西军大部争取时间撤退。当下,催动三军,火速西进

    当大部队进入曹碑镇地界时,马五首先就看到了那处高台。他是带兵的行家,一眼就看出,这地方是个绝佳的阻击场所南临渭水,北倚大山,中间卡着小镇,通道虽然没有被完全堵死,但拥有强弓硬弩的宋军足以封锁住。

    复往前行,已闻得喊杀之声,远远眺去,那处高台下,金军骑兵都下马充当了步兵,正与敌人激烈争夺高台底端的一处平坎。西军显然没来得及完全布置妥当,现在两军将士就在一堆堆砍伐下来的树木之间反复拼杀

    那高台上遍布军士,却没有看到一面军旗,对方显然是有意掩饰自己的来历。马五认为,这可能只是一支西军偏师,否则,对方大可亮出旗号来威慑威慑自己。

    大军陆续进入战场, 马五并没有急着让部队去增援活女。他要先看清此处的地形,再观察对方的路数,才好相应地作出布置。

    这处高台显然是盘古开天时鬼斧神工之作,毫地预兆地隆在渭水之滨,又与那大山相呼应,偏生中间又卡着一个村镇。金军如果想要通过,要么就翻越那座大山,要么就夺下高台,否则就只能下水去。

    八万大军,若去翻山,鬼才晓得翻到几时去?等你越过大山,西军恐怕都据住各处道路要冲作好了防备。下水也不可能,只剩下攻下高台一条路走。但这高台四面,北倚大山,南接渭水,东面又是一处陡坡,这给进攻造成了相当大的困难。

    “都统?末将率部把这高台拿下来?”已经升任“军帅”的韩常过来主动请缨道。

    马五盯着那高台看了一阵,以鞭遥指道:“韩常,你是攻守名家,依你之见,这地形如何?”

    “确实巧妙换作是我,后有大军追击,也会选择此地阻击。但宋军显然还没有作好准备,都统请看,那四处堆积的树木本是为设置障碍,高台最上,敌军甚至还没有就位。趁这个时候一鼓作气上去,最为便利,越拖越对我军不利。”韩常分析道。

    马五闻言,深以为然。当即道:“好,你率汉军万人队上去,我派神臂弓和床子弩给你压阵乱射”

    韩常信心十足地应下,刚要扯动缰绳时,又听都统道:“记住,赶紧了结此事,还要往西追击,不可延误。”

    受鄜州大捷影响,金军上下士气爆棚,韩常大笑道:“今天之内,末将定拿此台”语毕,纵马而去。

    马五当即令神臂弓和床子弩近前射杀,他此刻也不担心宋军反击,因为对方根本没来得及作万全之备他甚至命令其他部队就地歇息观点,一来受地形所限,用不上这么多兵马,二来,他知道战斗没什么悬念,因此并不上心。

    与马五的轻松相比,朱记台上的徐卫就不一样了。他的部队刚刚往朱记台上去,正砍伐树木欲作障碍,斥候飞马来报,金军骑兵已经追上来了,怕只在十里之外。这一惊非同小可,紫金虎立马下令第一层的士兵准备作战,都统制杨彦亲自指挥。

    杨彦的部队刚刚在平坎上集结完毕,活女就追上来了。立功心切的女真小将脑袋里连转都转两下,便命令骑兵改步兵,蜂拥而往。两军激烈争夺平坎之时,徐卫指挥部队在第二层紧锣密鼓地准备着。首先就要把大型弩箭就位,这是封锁通道和压制敌军进攻的主力器械。可没等完全齐备,他就居高临下地俯视到,金军主力来了。

    当你直接面对数倍于自己的大军时,可能还没有什么感觉,但此时从高处俯瞰,方才发觉金军势大。要知道这里是关中平原最西端,地势仍旧较为平坦,所以能够清楚地看到金军的阵势。前后相沿至少有十里左右。骑兵、步兵走在前头,物资车队和大型器械在后,浩浩荡荡,几乎要与渭水争锋

    “大帅,来了”吴玠立在徐卫身旁,手指台下道。

    那朱记台并不很高,至多也就**十丈。正面坡度较陡,背面却相对平缓。徐卫此时把由虎捷和磐石两军残部以及长安部分守军混编的重甲步兵放在第一层防线,正阻挡活女所部的进攻。将飞羽,劲矢两军布置在第二层,但还没有完全就位。

    其他如马军等部队,已经经过曹碑镇,撤到了朱记台的背面。一来可以防止金军冲关,二来如果朱记台上需要增援,他们可以直接从台背面上来。

    吴玠一说,他顺着对方手指的方向望去,见金军人海之中,出来一支部队,密密麻麻地正列着阵形。而此时,徐卫吴玠二将背后,飞羽劲矢两军的士兵,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遍布树桩的地面上。

    “虎捷磐石两军此番受创严重,战力大损,若被这部金军堵上来,恐怕有失。”徐卫挎着刀说道。他从前不管是平时还是战时,最多就是穿身铠甲,提条马鞭,从来不带兵器。但此刻,腰里却挎了一把赵桓赐的“雁翎刀”,乃京师都作院良匠所铸,从前未有,因其形有别于宋军制式的“手刀”,如大雁翎毛一般而得名。

    从这个细节上,也可以一窥紫金虎心态的变化。

    吴玠点了点头,回首去大喝道:“都麻利些底下的弟兄等着你们支援”

    弓弩手们已经“麻利”到了极限,神臂弓、床子弩等无一不是体型巨大的器械,不但搬运起来费事,安装也复杂。反倒是没打算派上用场的多门“飞火砲”被拆除了炮架,士兵们抬上来之后,就给扔到了一旁。

    张宪一直是徐卫研发火器的坚定支持者和热烈拥护者,他看到十几门几百斤重飞火砲扔在一旁跟废铁无异,遂向徐卫报告道:“大帅,何不用飞火砲?”

    这不是开玩笑么?连砲架都拆除了,怎么发射?

    见大帅没有说话,他补充道:“虽然没有砲架,但却可以埋砲进土发火。从前在坊州射砲时,曾因装药过多,砲身自架上弹起。士兵遂掘坑置砲,发射如故。”

    这话倒提醒了徐卫,此时我军居高临下,根本不用管什么准头。如果掘坑置砲确实有效,那直接把砲弹往半空中打,底下一片全是即将冲过来的金军,砸着谁算谁

    一念至此,大声道:“好动手吧”

    张宪猛地一点头,当即召来操砲手,吩咐他们如从前训练时那样,掘坑置砲以备发射。当下,士兵们挥镐不止,相隔数步,便掘一坑。这坑却有讲究,前高后低,以备置砲于内。而后,四人抬一砲,俱入坑中,砲口都冲向半空。

    火药弹丸俱已备齐,但还没等发射,金军进攻的号角声已响。张宪情急之下,喝令装药发射。但徐卫没有忘记前些日子在狮子口炸膛的事故。遂命令先试射一火,如可行,再齐射。

    此时,弓弩手们正紧张着准备着。那朱高台顶端,来来往往俱是军汉。

    一名砲手拿铁勺往砲口里使劲装药,因为飞火砲乃新制火器,基本上没有什么规格可言,装药多少,全凭砲手经验。估摸着装进了两斤药,便插上引线。另一名砲手则拿裹着棉布的砲杵伸进砲口把药夯实,又拿油纸封住,最后,才放入铁砲弹。

    他们手脚麻利略带慌乱地忙着,一众长官也提心吊胆地看着,等到执火把的砲手要点火时,众人都捏了一把汗,纷纷捂上耳朵。

    老实说,当初在坊州操练,确实这么干过。但今天成不成,谁也不知道,那拿火把的砲手心里着实没底,在心里求神求佛一阵,方才将火伸了过去,一点就着

    药线哧哧地冒着白烟,飞快地往砲身上的小孔窜去。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火星窜进了小孔,就在此时,一声巨响炸开砲身在土坑里猛烈地颤动起来眼力好的人捕捉到了弹丸的踪影,只见那铁弹丸呼啸而出,飞向半空,力竭之后,飞速向下坠去

    张宪大叫一声好,立即命令其他十几门已经准备就绪的飞火砲发射

    而朱记台下,韩常统率的汉军万人队,在激昂嘹亮的号角声鼓舞下,呼喊着冲向了朱记台。在他们的身后,数以百计的各色大型巨弩正在替他们开路。虎儿军第一层防线,就是那道平坎,此时,活女的骑改步已经奉命回撤,平坎上的步军正拖动受伤的同伴,搬运阵亡弟兄的遗体。忽闻破空之声袭来,抬头一看,那半空之中,一片黑点正以迅猛之势袭来

    “当心”有人大叫一声,几乎就在同时,平坎上,夺夺之声不绝于耳

    一名正在拖动同伴遗体的士气被一支四尺长的大箭贯穿躯干,死死钉在地上他单手握着擀面杖粗细的箭杆,瞪大了眼睛,口中不时有血水溢时,仅片刻,气绝身亡另一支手,仍旧拉着弟兄的遗体……

    平坎上,许多士兵跟他一样,被这阵袭来的箭雨造成大量伤亡而更多的箭,则是直接钉入了地皮。看得出来,此番西进,马五家底很厚。

    正当第一道防线上的将士们被金军弓弩压制住时,韩常的汉军万人队已经如洪水般冲了过来看到宋军被巨弩射得东倒西歪,阵形不整,汉军们更加肆无忌惮,飞一般地涌向了朱记台

    恰在此时,空中响起一声炸响已经吃过虎儿军器大亏的金军士兵几乎条件反射般地一缩脖子。但很多人都没有看到,他们的人潮中突然腾起一片血雾,不知道什么东西突然从空中袭来,撂倒了一竖的人

    冲锋之中,有人看见地上多了一个坑,一颗带血的铁蛋就嵌在坑里

    在后头压阵指挥的马五听到那声巨响,眉头不禁一皱。他知道这是宋军的火器,只是他觉得,这声炸响怎么听怎么象是虎儿军的。姚平仲和张俊的部队也用火器,但动静远远没有这么大。

    这么说,在前面阻击我军的,又是徐卫?嘿,还真是不怕死,在鄜州让我伏击得近乎全军覆没,今日居然还敢来挡我去路也罢,你既然自寻死路,也省得我满陕西地找你今天就把你了结在此处

    刚这么想着,那巨响连成一片金军主力距离朱记台数里之远,可全军将士都被那巨响惊得一阵骚动再看前头出击的汉军万人队,明显被火器惊到了,士兵们虽然仍在冲锋,但速度显然慢了起来,队形也变得不整齐,有越散越开之势。

    因为金军士兵们私下传言,虎儿军火器厉害,队形越密集,死伤就越多。因此,汉军万人队一听砲响,不自觉地就越散越开

    朱记台顶上,一轮砲击过后,士兵们必须清理砲管内的火药残渣。因为在以往的操练中已经证明,如果不清理残渣,或是清理不干净,结果就是射程越来越小。清理完残渣,还要等上片刻,又才是第二轮装填。

    所幸,此时弓弩手们已经部分准备就绪。没时间等到万箭齐发了,徐卫嗖一声抽出佩刀,喝令道:“放箭”

    弓手搭箭上弦,弩手放箭入槽,弦响之声,汇聚成一片洪流,无数白羽呼啸而出,如满天繁星一般飞向了半空

    正扑向朱记台的汉军万人队中,不少士兵抬头仰望,见箭雨袭来,心中不由一紧。只得将牙一咬,硬着头皮继续冲击可再硬的头皮也硬不过箭头,当破空之声大作时,这汉军阵中痛呼声响成一片因宋军居高临下,那箭的威力尤其惊人,便是身裹铁甲的士兵也被利箭贯穿防护,深入皮骨最恐怖的,当数用床子弩发射的那种平头箭,它一点也不锋利,可当它从半空中垂直落下时,打在头上,立时脑袋塌下去,打到肩膀上,能把骨头都给你震碎

    金军大将们在后头看到汉军阵中,突然象风吹麦浪一样一团团短下去,马上笑不出来了。汉军已经冲到了那高台下,金军巨弩不得不停止了发射。而这支西军偏师的顽强让金军将领们刮目相看。我方弩箭一停,他们立刻站起身来,回到原位,又列成密集的阵形,严阵以待。

    从平地到对方第一道防线,约莫有七八十步距离,这本不算长。但亏就亏在,对方在高处,居高临下我军仰头去攻,十分吃力

    马五看到此处,越发相信,对面之敌,确系虎儿军不假紫金虎啊紫金虎,你倒真硬,刚打了大败仗,就又在这儿给我添堵。

    “叫张俊来。”马五沉声道。

    不多时,一骑飞驰而至,马上之人,年已五旬,皮肉虽松驰,却面无表情,须发虽半白,却难掩暴戾。两道浓眉上翘,一双鹰眼逼人,更兼颌下一把浓须,分外英武。若说这长相,该是纵横沙场,令敌闻风丧胆的骁将才是。可惜了,却委身投敌,背弃祖宗。不是张俊是谁?

    他投降之后,因其军阶较高,为宋之承宣使,完颜娄宿任命他为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摇身一变,成了大金的永兴帅,与在他之前投降的张深,并驾齐驱。估计以后,他俩会并称“二张”。

    “张经略,听说你是秦州人氏?”马五问道。

    “回都统,卑职籍贯秦州成纪县。”张俊俯首答道。

    “既然在秦凤一路,那这处地形你可识得?”马五以鞭指道。

    张俊已经查看此处地形多时,只是,他祖籍虽然是秦凤一路,但从当兵时起,不在北边打党项,就在南边剿贼寇,没在凤翔府走动过,哪里知道?因此回答道:“卑职委实不知。”

    马五倒也不怪他,续道:“我观此地,临渭水,扼要冲,正是用武之所。西军据住阻击,你可有破敌之法?”在金军将领看来,西军的将佐们一般都擅长打山地战,因此他问于张俊。

    张俊一时沉默,再三思量之后才答道:“敌据险而守,最要紧的,莫过于断其水源和内外交通,诚如此,不攻自破。”

    马五不觉有些失望,这还要你教?现在对方挡住去路,我又没包围他,旁边就是渭河,断什么水源?断什么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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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七十九章耻而后勇

    第四百七十九章耻而后勇

    隆兴五年腊月末,临近年关,声称当天拿下朱记台的韩常并没能如愿,马五的大军被阻挡在曹碑镇已经两天。其间,金军想尽了各种办法,包括正面进攻,冲击通道,趁夜偷袭,但仍旧没能攻破虎儿军的防线。两天的时间里,徐卫和他的部下多次变更战术,借助居高临下的地势,令强弓硬弩轮番发射,给金军造成较大的伤亡。马五麾下的军帅韩常,在靠前指挥,因为身边传令兵来回奔走,被徐卫麾下大将张宪发现,遂亲操神臂弓,会同几架巨弩同时向他发射。韩常的战马被射死,而他本人被一枚神臂弓的短箭贯穿右肩胛,部下慌忙抢回,伤虽不致命,却让他无法再指挥作战。此事让马五大为光火,下令不惜一切代价拿下朱记台。

    而此时,徐四徐五已经率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赶到了宝鸡县,进驻大散关。姚平仲也已率部抵达凤翔府城。

    马五认为,此次出兵,是为追击西军和夺取凤翔府,现在追击已经办不到了,就该集中力量拿下凤翔。虽然他很想把徐卫连根拔起,但却明白,徐九据着地利,我在这里跟他耗得越久,其他西军准备也就越充分,夺取凤翔的难度也就越大。基于这个考虑,他放弃进攻朱记台,转兵向北,打算绕过凤鸣山,夺取歧山县城之后,直接进攻凤翔府所在的天兴县。

    徐卫一见马五撤走,心知不妙,其实他更愿意金军主力在此猛攻,他手里尚有两万多马步军,据着地利,物资也够,打上十天半月也不怵。金军只要久攻不下,时间一长必生疲态,到时或许还能寻找出击的机会。

    但马五这一走,逼得他也必须赶紧回凤翔府城,而且为了防止马五又调头回来,朱记台还必须得留兵驻守。和部将商议之后,决定留张宪率六千兵力在此防守,他亲率两万马步军火速赶往府城。

    就在凤翔府剑拔弩张,陕西局势有急剧恶化之虞时,以徐绍为首的陕西宣抚处置司却已经在成州安顿下来。这里是陕西和四川交界之处,他们撤到此地,立刻引起了四川震动四川宣抚使徐处仁尤为关切陕西战局,派遣他的副手亲自到成州拜会徐绍。一是探听战事,二是表明态度。四川作为陕西的后方,支持陕西抗金那是责无旁贷,但凡陕西有需要,而四川又力所能及的话,无不应允。

    可徐绍此时匆忙撤退,他本人也不知道前线局势如何。甚至不知道他的子侄们现在在哪里。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徐四徐五派员来报,言徐卫阻击金兵于歧山,姚平仲率残部、百姓、家属撤往凤翔府,而他两兄弟已经带宣抚司直属部队进驻大散关,阻金军入蜀之路。

    宣抚处置司人心惶惶,很多官员都建议往四川撤,成州也不保险。四川宣抚使徐处仁对此表示欢迎,他建议徐绍可以撤到兴元府,也就是后世的陕西汉中,只不过宋时属利州路,归四川宣抚使统辖。

    徐绍没有同意,他现在忧心两件事情。其一,自然是前线战局。徐姚张三将大败于鄜州,西军死伤惨重,金军趁势而来,局势将会持续恶化。

    其二,就是他自己。身为陕西宣抚处置司使,军政一把手,如此惨败,他难以回避责任。现在他就得考虑,怎么向镇江行在交待。引咎辞职是一个选择,但在徐绍看来,这是懦夫行径,跟撂挑子没什么区别。既然是我执意发动反攻引来的大败,那么我就应该把责任担起来,阻止局势恶化。

    其三,也是他最担心的。虽然身在陕西,但他时刻关注江淮的局势。只是山高水远,消息闭塞,只知道中原已经沦陷。然徐处仁的副手,四川宣抚副使告诉他,中原非但沦陷,金军已经打到了长江边上。而赵官家离开行在,现在不知所踪。主持行在事务的,是枢密使折彦质。西部地区知道的消息,就这么多。

    金军兵临长江,官家弃行在而走,也就意味着一件事情。“朝问隔绝”,也就是说陕西和四川,跟中央断绝了联系,得不到任何指示。说得明白一些,现在川陕两地,就要靠他徐绍和徐处仁两个人打理。当然,换一个角度来看,川陕之事,就是他两个说了就算。

    徐绍只能把“上书待罪”这件事情放一放,因为皇帝都不知道去哪儿了。现在首要之务,就是抵挡金军的攻势。靠谁?自然是前线的将帅,可纵观现在陕西的几位帅守,姚平仲几乎是折了个精光,老九也损失惨重,就剩下徐大一路实力不减。

    徐绍非常清楚,他这大侄儿手里至少还握着七八万雄兵。他也知道,前些日子在耀州集结之时,徐原只来了两万人,连宣抚处置司规定的兵力一半都不到。而且这两万人,相当部分还是以前曲端的旧部。

    徐大这是摆明了要保存实力,甚至不惜违抗他的命令。徐绍不得不承认,他这个大侄儿是所有子侄中最让人头疼的。公义他不理,私情也不顾,眼里只有一样东西,就是他的队伍。而且那队伍也不是他的,那是天子之王师。

    徐绍很想教训他的大侄子一番,甚至动了把挂名“陕西北路招讨副使”的曲端派回去掣肘徐大的念头。可再三权衡,他没敢冒这个险。大敌当前,西军一定要团结,一致对外。现在,老四老五老九都在凤翔抗金,但以他们目前的力量恐怕还不足以跟金军抗衡,必须要有徐原的支持。但自己于公是长官,于私是长辈,不可能去求他,但强行命令,徐大极有可能故伎重施,往好了说,给你打个折扣执行,否则,干脆充耳不闻。

    “爹,大哥和九弟不同。九弟从踏入仕途起,我们两家就经常来往,他与爹也较为亲近。但大哥久在陕西,虽说是至亲,但自大伯去世后,少有往来,难免生疏。上回各路交兵组建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儿发现一件事情。大哥对九弟很看重,一听九弟交了兵,他也立马转变态度。”

    现在宣抚处置司撤到成州以后,暂时还在馆驿里办公。徐绍的房中,徐六正和父亲商量着如何让徐大出兵。

    “这个不难理解,徐大知道老九跟为父亲近,彼时老九兵强马壮,数与金人战而从未败北,连老九都恭听节制,他还能怎样?但现在不同,老九兵败鄜州,徐大见此情形,恐怕会更加拥兵自重。”徐绍担忧道。

    徐六点点头,接着说道:“儿想说的是,要劝动大哥,需从公私两面着手。”

    “哦?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徐绍坐正身子问道。

    “九弟以都统制的身份节制大军反攻,兵败鄜州,理所当然要负责。儿认为,可免去其都统制差遣,改由大哥接任,这是公。至于私,儿认为父亲大人不妨亲笔写信给他,措辞不妨温和一些,但同时也要指出,若秦凤有失,泾原环庆亦不可保。希望他总戎就道,幡然而起云云。”徐六说道。

    徐绍听罢,一时不语,良久,叹道:“罢,他总归是长房长孙,我就放一回身段。”

    当即便呵开冻笔,铺开纸张,给徐原写信。他只字不提从前的种种不愉快,先说陕西局势危急,北路讨司作为三路之首,是陕西的根基所在。然后,又回忆了当初徐茂徐彰还在世时,他们三兄弟俱在军中效命,从小军官一路升上来,靠的就是兄弟同心。现在老一辈只剩下他一个,就得靠徐原这一代了。又特别提到,徐原是长房长孙,徐家希望之所在云云。

    信写好,又签下任命状,便遣人飞马往渭州送去。

    腊月二十九,除夕之前,徐卫兵马进入凤翔府,立即着手布置防务。此时,他有两万马步军,姚平仲军中,除开不能作战的伤员,也有一万出头,只是缺乏武器装备。这个问题解决起来倒也容易,因为徐卫现在有一个优势。

    当初大军集结反攻之时,宣抚处置司把后勤基地设在耀州背后的邠州。前线失利,京兆府周边疏散撤退,邠州屯积的粮草军械全部撤到了它西面的凤翔府,现在就在城里堆着,没来得及运走。

    现在吃不愁,用不愁,摆在徐卫和姚平仲面前的难题只有两个,一是士气,二是城防。

    鄜州之败,前所未有,对西军士气的打击可谓沉重徐卫的虎儿军,从成军那天开始,极少打败仗,最惨的,也不过就是当初何灌任制置使时,西军反攻河东败的那一回,当时徐卫还在大名府丁忧守丧。

    但这回鄜州失利,两万七万兵马,只逃回来六千四百,简直是伤筋动骨。这让打惯了胜仗的虎儿军骄兵悍将们一时回不过来,因为他们缺乏失败的经验。至于姚平仲的西路讨司部队,就更惨了,从宋金开战起,他们几乎没打过仗,一来就遇上全军覆没一般的惨境,士气之低落可见一斑。

    即便撤进了凤翔府,将士们还是人心惶惶,私下传言着金军势大,秦凤恐将不保。悲观的情绪在军营中蔓延。

    至于城防,这是徐卫最头痛的。纵观虎儿军打过的防守战,最重要的有两次,一是河东的平阳府保卫战,二是长安保卫战。这两次防守作战,虎儿军所倚仗的城池,无不高大坚固,设施完备。其中,平阳府更是根据西军第一强盾王禀的建议,加以改造,这才固若金汤。

    但是凤翔府这座城,实在让徐卫吃了一惊。鉴于凤翔在陕西的地位,府城自然很大,四面一加也有小十里地。但问题出在,凤翔虽然处在陕西,但它不像缘边三路,一直以来没有受到过直接的军事威胁。因此它的城防体系非常老旧,城池虽然长,但城墙并不高,只有三丈左右。而且也不厚,顶宽只有六步余,底宽八步。最要命的是,因为长期处在和平环境,凤翔城防还保留着宋初的布置。城上每隔一百二十步,才有敌台马面一座。而且因为久不征战,连护城河都淤塞了。

    就这种城墙,鹅车一靠近,敌军直接就可以往上窜,而且底部这么窄,要是挖地道攻城,肯定事半功倍。顶部不宽,也就意味着不能放下更多的弓箭手。眼下,金军只怕已经距离府城不远,显然没有时间去改善城防,只能凑和了。

    这日晌午时分,徐卫带伤和姚平仲等武官在城头上布置防务。十几门飞火砲全架在了城头上,神臂弓,床子弩也都安放在马面处。士兵会同城里的青壮年男子,正把一捆捆的箭矢搬上城来。徐姚两军的大型战车都损失殆尽,以砲制砲的战术现在是用不了了。

    “多备撞杆,这城墙高度不够,一旦鹅车靠过来,若不立即撞烂它的云梯就被动了。”杨彦对身边来来往往的官兵们吩咐道。

    姚平仲转头看了他一眼,摇着脑袋道:“就凤翔这城,鹅车一旦靠过来,你恐怕连撞的机会都没有,城墙太矮。偏生十里长的城,瓮城没一座就算了,马面敌台竟如此之少且距离又这么远一旦金军大型战车接近城墙,两侧的敌台不能有效地压制,唉……”

    徐卫气色不太好,身上的箭创一直隐隐作痛,但他还是轻松地笑道:“城防虽然老旧,然粮草器械十分充沛,兵力也足够,守住没有问题。”

    “粮草再多,金军要是长期围困呢?”姚平仲有些悲观。

    徐卫闻言轻笑道:“不可能,前两年的麦收时节,我军都没少给金贼捣蛋。听说,完颜娄宿还在问河北高世由要粮吃。这回马五尽起大军来攻,其耗费甚巨,他能撑多久?而且,眼下已经腊月底,开春在即,形势会好起来的。”

    “大帅所言极是,还有一点,金军虽然占据耀州京兆,但那是四入之地,极易遭受攻击。京兆府北面,就是环庆,马五身在凤翔,还要时刻提防他的粮道不被北路徐招讨相公截断。”吴玠也附和道。他知道紫金虎是激励士气,因此明知徐原拥兵自重惯了,不太可能主动出击,但还是故意这么说。

    果然,听他两个一唱一和,众将心中稍稍安稳了些。没安稳也没办法,已经进了凤翔城,不把金军挡伍,只有死路一条

    “靠近城墙的民居都疏散了么?”徐卫凭城远眺,一边问道。

    “公文早就贴出去了,沿城墙一带,百姓大多撤离。不过有件事,卑职倒觉得意外得很。”徐成说道。

    “嗯?”徐卫不解其意。

    “往常我军守城,百姓至多就是帮忙搬运器械物资。可这凤翔之民众尤为特别,让他们搬东西还不情愿,说是要上城来和官军并肩作战。”徐成苦笑道。

    这话一出口,马上就有一人道:“秦陇之士,重义轻生。且秦凤一路民风剽悍,百姓尚武之风较别处尤盛,往常朝廷多征秦凤之民充实行伍,军中有言,无秦陇,不成军。在秦凤一路,除正军外,番兵、乡兵、弓箭手、忠义巡社等皆有战力,从前每有大仗,这些人几乎都跟正军一道出征。出则为兵,入则为民。”他是种家军旧部,因此对此地民情比较了解。

    徐卫听了这话,也想起来当初种师中曾经告诉他,秦凤是英雄用武之地,这里有普天之下最好的兵源,那就是秦陇之士。

    曾经,紫金虎在守城时,出于对自己的自信,说过一句豪言,说是如果老百姓都拿刀上城作战,那离城破也就不远了,因此拒绝百姓助战。

    但现在,他却道:“百姓既有此心,我等应当勉励。这样,子充兄,你亲自负责此事,挑选得力武官前去组织百姓。”语毕,顿了一顿,又补充道“守住凤翔,至关重要。”

    抛开军事上的意义不说,守住凤翔府,有助于重拾虎儿军的自信,也有助于洗雪耻辱

    正视察时,忽见城外一队人马匆匆而来,这群人从西面而至,人数约有数百,看装束显然是平民,但仔细一瞧,又都带着兵器。他们一近前,在城外巡弋警戒的马军立刻就拦住了他们。

    城上的一众将帅本来没当回事,但仅片刻之后,双方就亮家伙了徐卫的骑兵们将长枪平放,作进攻状而对方纷纷拉开弓弦,对准了挡路的马军,大有一言不合,就要拼命的架势

    “这怎么回事?”姚平仲皱眉道。

    徐卫也闹不明白,派了一名统领官前去查看。不多时,回报说,这些人从陇州过来,是听说金军要进攻秦凤,官军撤到了凤翔府,所以特意赶来助战的。巡弋的马军见他们携带器械,因此拦住底问。没想到这些人十分骄横,一言不和,双方就剑拔弩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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