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章女人的抚慰
第四百八十章女人的抚慰
徐卫并没有马上让这些人进城,而是率一干人等出城而去。凤翔府城西面驿道上,两在人马仍在对峙。踏白军的骑兵们虎视眈眈,手中的兵器未曾丝毫松懈。而对方那些人或张弓,或拔刀,也是寸步不让。
徐卫走上前去,挥了挥手,骑士们这才把武器收回。对方一见,也就松了弓弦,还刀入鞘。这群人约莫数百,从年纪上看跨度倒还挺大。上到四十来岁的壮年,下到十几岁的后生,形形色色。唯一一个相同的地方,就是这些携带兵器,身着便装的平民,俱都收拾利落,神情剽悍。此时,他们的目光都在一众身着戎装的军官身上。
“你们是何人?”杨彦问道。
一提眉尖长刀,年约三十五六,穿棉袍,罩皮甲,满面虬髯的汉子抱了个拳:“长官有礼,我等乃陇州吴山县弓箭社的弟兄,听说前线失利,官军撤到凤翔,特来助战。”
吴山县就在凤翔府城的西北面,相距不过三四十里地。杨彦听了这话,歪着脑袋问道:“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那汉子也不多言,自从身边取出一物,递了过去。杨彦接过,并不擅自检查,转身又递给徐卫。那是一封官府发给的“社执”,上面写有“吴山没命社,籍五百户,准予结社执兵。”除了这些文字以外,还盖有“陇州兵马都钤辖”的朱记。弓箭社是这种地方武装的统称,“没命”二字,才是他们的“旗号”,意思就是不要命。
徐卫递还社执,朗声道:“你等有些忠义之心,本帅很是赞赏。但不瞒你们,金军随时有可能兵临凤翔城下,个中的凶险,你们应该心里有数。”
哪知,这句话一出来,数百人的人群中竟然发出一阵笑声。那些拄着枪杆,捉着刀把的汉子相视而笑,好似徐卫这句话说得很不靠谱一般。
那社头给徐卫作了个揖,笑道:“长官勿忧,我等俱是此间乡民,自晓事起‘带弓而锄,佩剑而樵”,官军每遇战事,我等多有相从,征党项,攻契丹,哪一仗都没少了咱们。我们这五百弟兄,都是自备器械粮食前来助战,不消官军支付分毫”
这口气未免有些大了。但说得却是实情,在宋一朝,边境上结社抗敌,内地结社自保,这种军事性质的民间组织非常盛行。北太原真定,南到福建广南,都有社团的存在。而这其中,素质最高的,非陕西莫属。世人都知西军骁勇善战,殊不知,陕西地方上的各种民间武装也拥有较强的战斗力。陕西作为大宋的军事重镇,这一带的百姓,无论男女老幼,习武知兵者甚众。但是,千万不要把他们当成两河的义军来看,两者之间有着本质的区别。
徐卫赞许地点点头:“好我就收下你们望尔等奋勇效命,但有功劳,与官军一视同仁”
那社头抱拳相谢,末了,问一句:“不知诸位是哪一路的长官?”
“本帅徐卫。”紫金虎随口答道。
一听“徐卫”二字,那五百勇壮顿时吃了一惊,议论纷纷,社头眉头一皱,试探着问道:“莫是虎帅?”
徐卫败军之将不言勇,自嘲地笑道:“算是吧。”
“哎呀大帅在上,受我等一拜”那社头虎吼着嚎出这句,纳头就拜。身后数百人没一个含糊,齐刷刷拜了下去。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但如今徐卫深以鄜州之败为耻,见他们如此抬举,脸面上倒过不去了。伸手去扶道:“既然前来助战,便是我弟兄,不必多礼。”
那社头起身道:“小人姓武,名镇,家中行大,受众家弟兄抬举,担任社头。不料,竟在此处得见大帅虎威足慰平生闻听大帅当年也是以乡兵社勇起事,我等好生钦佩能在大帅麾下作战,死而无怨”
他越是推崇,徐卫越觉得不是个滋味,随口应道:“好,进城吧,你们就归西路姚招讨节制。”一听这话,更不得了,那些社勇纷纷猜测,这姚招讨该不是小太尉吧?我等怎这般有福?一来就在陕西两位大帅麾下听用了不得了不得此番便是死,也值当了
正要进城时,又听有人喊道:“来人了”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从陇州方向,又过来一路人马,数量比之这没命社还多。等走得近些才发现,来人同样都是背弓执刀枪,前头还挑着一面旗,叫“陇安霸王社”。这名字取得是一个比一个吓人
当然少不得自报家门,徐卫将这两路社勇统统划归兵力较弱的姚平仲节制。结果这还不算完,就在当天下午,从陇州凤州两地赶过来的忠义巡社,乡兵就达六路。少则数百人,多则一千余,全是自备武器粮食,赶来和官军并肩作战。直到此刻,徐卫才体会到种师中当初为什么对他说秦陇之地,有普天之下最好的兵源。
不过,尽管徐卫也是乡兵出身,但他认为,真正打硬仗打恶仗,还是只能依靠正军。这些人的忠勇之心实在值得嘉奖,但他们毕竟是“业余”的。
二十九日晚间时分,探马回报,金军已经夺了歧山县城,并越过漆河,进入凤翔府城地界,其前锋已经在十余里外。
徐卫姚平仲等将帅都清楚,明天,大战即将爆发这次战事,与从前都不同。西军新败,士气低落,而金军挟大胜之余威前来扣城,鹿死谁手,当真是未知之数。
但紫金虎渴望这场胜利,不止是洗刷他鄜州战败的耻辱,更要重振西军的威风
寒风呼号,徐卫独身一人,立在凤翔城头上,远处,那星星点点的火光,正是金军大营所在。明天一早,他们就将出现在凤翔城下。坦白说,这次战败鄜州,他没有不甘心,也没有不服气。马五用兵,风格持重,但一抓住机会,也敢孤注一掷,把血本都压上从这一点上来说,自己还差火候,得向对方学习。纵观自己带兵以来历次作战,无不是险中求胜,剑走偏锋
这或许跟自己从前的职业有关系,总是喜欢冒险豪赌。但带兵打仗跟赌博不同,从前赌博,都是自己设局,引人上勾,要赌,就要知道底牌才下注,但打仗能这样么?指挥规模较小的战事,尚可灵活机巧一些。但是,大规模兵团会战,首先要的是稳而不是奇
跟马五这样的沙场宿将相比,自己还是嫩了一些。鄜州是我的耻辱地,但不是我的滑铁卢我怎么失去的,就要怎么夺回来
右胸和右肋的箭创隐隐作痛,徐卫不禁捂住了胸口。突然,他感觉身上一沉,转头望去,朦胧中那个身影,是如此的熟悉。
张九月将一件披风搭在丈夫肩上,轻声道:“天气凉,你身上带伤,早些回吧。”
徐卫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问道:“女儿睡了?”
“她要是不睡,我哪能走得开?这娃长相随了娘,性子却随了爹,不安分,闹了一下午,方才睡下,睡着了还叫爹呢。”张九月轻轻靠在丈夫身旁,说起这些许时,语气不中不自觉就流露出了为**,为人母的幸福。
徐卫不禁笑了起来。
“官人在想什么?”张九月问道。
徐卫素来公私分明,公事不往家里带,也从不在妻子面前提起。遂道:“没什么,吹吹凉风,清醒一些。”
张九月却不是个好糊弄的女人,她知道丈夫在想什么。搀着徐九的膀臂,她柔声道:“我也生在行伍之家,对征伐之事虽未亲历,然亦有耳闻。素知胜败乃兵家之常事,古往今来的历代将帅们,绝无一人终生未尝一败。然败中求胜,才更显英雄。”
徐卫听了这话,不禁伸手搂住她的肩头,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想这事?”
“官人自起事以来,大小数十战,从未败绩。鄜州失利,官家在家中虽然从不言语,但同卧一塌的夫妻,我怎么能看不出来?”张九月说道。
徐卫沉重地叹息一声:“战败,辱我名声事小,然丢失土地城池,痛失兄弟袍泽事大。而且这次战败,是因为我大意轻敌,犯了指挥上的错误所致,让我怎能不心痛?”
“事情已然如此,官人即使终日愧疚也无济于事。”张九月宽慰道。“记得当初在姨父姨母府上时,官人常来作客。那时为妻就在想,这位小官人如此年轻,却能被姨父引为座上宾,当真是了不得。后来与官人结为夫妇,随夫转战陕西,官人数年之间,闯下好大的名声。九月相信,一次失利,不会让紫金虎失掉他的威风。现在,凤翔满城军民都指望着官人,我坚信不疑,有官人庇护,有南路讨司的精兵强将奋勇作战,凤翔一定安然无恙,金贼必定铩羽而归”
一般来说,妻子安慰丈夫,多少有些“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的成分在。但张九月说得十分恳切,好似就算她不是徐卫的发妻,也绝对信任。
她之所以这做,一是因为相信自己的丈夫。二是因为,这个时候,徐卫确实需要有个人安慰他,鼓励他。或者在别人看来,在他的部将看来,紫金虎就是高高在上的统帅,不需要谁去安慰鼓励,他就是强,就是硬但只有跟他躺在一张床上的人才晓得,即便是紫金虎,也是失落的时候。男人绝大多数的时候都十分刚强,往往让人忽略了他们脆弱的那一面。
徐卫不是个容易感动的人,但此时,他却有些情不自禁,揽过九月抱在怀里,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
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隐约能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心跳声,张九月语气越发轻柔:“夜深风寒,官人有伤在身,还是早些回吧。”
徐卫拍拍她的后背:“你先回,我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稍后回来。”
张九月也不多说,替他整理了一下衣冠,缓步下得城去。徐卫一直目送她离去,而后转过身来,远眺金军营寨,良久,沉声道:“马五,我们再过两招”
“大帅大帅”一个呼声从城下传来,徐卫来到城墙另一面,向下应道:“何事?”
随军转运使赵彬在城下唤道:“下官检视物资,发现一些东西,请大帅前去查看。”
当下,徐卫也没多想,便下了城,与赵彬一道,往屯积物资的所在而去。前此日子,宣抚处置司汇聚在邠州的物资运到凤翔府之后,根本来不及分装,全都一股脑地堆积在凤翔驻军的大校场上。要供十几万大军使用的物资该有多少?堆得那校场满满当当,这让陕南招讨司的随军转运使赵彬忙得够呛,从进入凤翔府到现在,他连半刻也没有歇息,一直就清点。
其时,那校场上有兵马把守,另有不少人打着火把在清点记录各种物资。赵彬将徐卫领进来以后,唤过几名佐官,从他们手中取出一本册子,翻到一页,疾声道:“邠州运来的物资有钱、粮、军械、衣物、铠甲、医药等等。下官检视到军械时,发现上面记录有‘八牛弩四百’,但刚开始只见记录,不见实物。方才刚刚找到,因此急报于大帅。”
八牛弩?徐卫听着这名有些奇怪,宋军装备命名,一般都很威风,像什么神臂弓、克敌弓、霹雳炮之类。八牛弩是个什么玩意?
取过一支火把,靠近看得真切,那上面果然记录有“八牛弩四百”的字样。遂问道:“在哪?”
赵彬不废话,把册子一命,在佐官引领下,带徐卫绕过那一堆堆小山般的物资,来到校场一处角落。那里不少士兵正在清理,地上堆着一袋袋的东西,从散落出来的看,这应该是军马吃的豆子。
“也不知是谁负责转运物资,竟将这些粮草压在军械上,因此一时没有发现。大帅请看,这就是清理出来的。”赵彬手指一物说道。
那东西就静静躺在校场边的一颗树下,徐卫一看到它,就着实吃了一惊。这不是床子弩吗?怎么变形了?
这座床子弩,跟徐卫军中装备的却不一样。虎儿军使用的床子弩,弩床长不过五尺,宽仅两尺余。且只有一张弓,发长箭,射两百余步,排在神臂弓之后。但这座床子弩简直就是一个加强版。它的弩床就象是一张寻常百姓常放在堂屋里的大桌一般坐上八个人简直没问题弩床上,架强弓三柄,最奇特的是,前面两张弓都是正方向排列,而最后第三张弓,却是反方向排列。在弩床后端的机关,也和徐卫军中装备的不一样,左右两边是两个巨大的绞盘,每个绞盘都有四支粗装的扶手,一看便知是供弩手绞开弓弦所用。
看到这个巨无霸,徐卫总算是知道了它为什么要叫“八牛弩”,这没八牛头的力气你也拉不开弦
上前仔细观察着这巨弩,徐卫敢肯定,这绝对是他从军以来,见过的体积最大的远程器械当他的目光落在这巨弩的箭槽,也叫矢道上时,他再一次震惊了。一般从箭槽就不难看出弩所使用的箭有多长多大,徐卫眼前这条箭槽,造形有别于其他,因为它不止一条箭槽,除了中间的主箭槽以外,左右两边各有三条稍小的矢道。
而引起徐卫注意的,正是中间那条主矢道。他把手臂放下去试了试,刚好那么粗,再看长度,他怀疑,这巨弩所使的箭,至少有五尺左右长,七寸上下粗天那还叫箭么?那应该叫枪
试探着地去绞了一下绞盘,纹丝不动这八牛弩的射程,恐怕超过神臂弓不止一点半点
此时,一名士兵扛着一支枪过来,双手捧在徐卫面前。紫金虎马上意识到,这就是八牛弩所使用的箭接过来一看,这箭比重步兵和骑兵所使用的丈长大枪要短,真还就五尺左右长,六寸粗。可能是为了突出击破能力,箭头是三棱头,最让人诧异的,莫过于它的箭羽。普通的箭,属部用的是飞禽的毛。但这支箭,用的却是铁铸的箭翎
正仔细把玩时,士兵又抬来一捆。这捆箭又不同,其箭头是两棱,既长且锐,显然就是穿甲用的徐卫不禁在想,这穿甲锐箭,如果被这八牛巨弩射出去,不要求多了,你射五百步就行那该是怎样的威力
而且,八牛弩不是只能射一支箭,在主矢道的两旁,还有六条箭槽,也就是说,这巨弩,一次能发射七支箭它不应该叫弩,它应该叫砲弩砲
“你说有多少?”徐卫突然向赵彬问道。
赵转运是个谨慎的人,又一次看了册子,念道:“川造八牛弩四百,配备箭矢两万余。”
“够了足够了”徐卫将那巨箭拄在地上,立即下令道“去,把劲矢军给我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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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一章八牛弩
第四百八十一章八牛弩
“凤翔……”马五低声念着这两个字,他跨坐于战马背上,远眺前方凤翔城池。此时,那城上士兵往来如梭,虽看不真切他们在干什么,但很明显,宋军直到此刻都还在作着守城的准备,有些临时抱佛脚的感觉。
“都统,凤翔城上一次修葺还是太平兴国年间,一百多年来仍旧维持着旧貌。”他身旁的永兴军路经略安抚使张俊说道。但现在,他的头衔前面要加上“大金”二字。
“哦?这么说,自赵宋立国以来,凤翔虽为陕西重镇,但一直没有被战火波及?张经略,你是汉人,知道凤翔是什么地方么?”马五说话时,目光仍在凤翔城上。
凤翔是什么地方?它就是凤翔啊,原属秦凤路,现在改为陕西南路,它还能是什么?
见张俊答不上来,马五笑道:“无论南北,今时今日,我们所用的礼乐典章,恪守的道德规范,甚至法度和政制,都在这地方诞生。”
张俊哪里知道这些,笑了笑,赞道:“都统博学,卑职自愧不如。”
马五闻听此言,转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而后道:“传我将令,大军准备攻城,在此之前,把我给紫金虎准备的礼物送去。”
他的身后,正是源源不断开过来的部队,堵满了凤翔城东面数里之地可以想见,一场激烈的攻防战即将拉开序幕
而此时,在城里,徐卫刚把陆续赶来助战的各地乡兵义勇近万人安排妥当。他虽然对这些人的战力不抱太大希望,但实话实说,正是这些秦陇之士争先恐后地赶来凤翔府助战,让受鄜州惨败影响的西军士气稍稍振作。
闻听金军兵临,徐卫火速上城,眼前的景象他并不陌生。当初长安保卫战,金军数十万围攻他也见识过了,如今金军的阵仗显然不及当时。但与长安比起来,保卫凤翔更加凶险,那时部队士气高昂,兵力充足,而且有相当长的时间作准备。
“鹅车、砲车、洞屋、壕桥、飞桥、巨弩、破城锤,齐了。”吴玠如数家珍般念出了金军人海中的各色器械。
徐卫默不作声,他的右手正按在一门飞火砲上,他的身后,是排列着整齐队伍的弓箭手,各处马面敌台上,神臂弓床子弩的弓弦已经被绞开,锐利的箭矢静静地躺在箭槽里,蓄势待发。
从各地赶来守城的乡兵义勇,基本上不直接作战,他们被命令负责替官军绞弓弦,搬运器械,运送死伤。有他们的帮助,正军就可能腾出更多的人手来应付金军。
城墙根下,一千五百名士兵列成队形,正等待着命令。他们无一例外都穿轻铠,没有长枪,没有佩刀,每人手里握着一条突火枪,左腰挂个葫芦,右腰悬着一支箭袋,但却没有一支羽箭。
所有靠近城墙的民居,都已经疏散,百姓们除了协助官军守城的人以外,大多集中到城市的中部,以躲避矢石的攻击。凤翔虽然没有经历过战火,但可能是因为此间民风剽悍的缘故,百姓们并不慌张。该干嘛还干嘛,城中的市集,居然照常开放。
此时的凤翔府,绝不是一座铜墙铁壁,但它显然已经严阵以待。
城上很多官兵都看到,数名金军骑兵往城池奔来,这么点人当然不是来作战的,或许是开战之前,来城下叫阵吧。当他们快要进入宋军弓弩射程之内时,几人都下了马,步行而来,这是为了避免“误伤”。等走得近一些,城上的守军发现,这几人都穿常服,没有携带武器,他们几个抬着一口箱子,在无数宋军将士的注视下疾步行走。
一直走到护城河之前,对方才停下来,将箱子放下后,有一人高声呼道:“大金陕西都统耶律马五,备薄礼一份,请南朝陕西南路招讨使徐卫笑纳。”语毕,几人同向城上抱个拳,仍旧原路返回,并不慌张。
“大帅,有必要接么?”马扩问道。现在这种情况,马五给紫金虎送礼,绝不是表面那么简单。要么就是为了炫耀,要么就是为了示威,借以打击西军士气。
徐卫点了点头,当即,杜飞虎便派几名士兵出城而去,将那口箱子抬至城上。一众将领围作一处,见那口箱子颇为讲究,倒象是官宦之家用的,想必是金军抢夺而来。马五或许是想故作神秘,箱子还上了锁,钥匙就挂在锁扣上。
此时,将领们都猜测着这箱子里可能装的是什么。虽然没有说出来,但相当部分的人都暗自揣测,里面装的,可能是首级,我军阵亡将士的首级
“打开。”徐卫淡然说道。杜飞虎亲自取下钥匙,透开了锁,一把掀起箱盖
“娘的欺人太甚我**娘的”杨彦一看箱子里的东西,顿时大怒破口大骂
“马五这贼厮安敢如此”吴玠历来沉稳,此时也不禁火冒三丈
“大帅,这厮太过气焰嚣张”刚刚撤回来的张宪也动了肝火。
姚平仲一把拔出佩刀,就要劈了这箱子,却被徐卫一把挡住,而后,从箱中取出那件东西来。东西倒不是什么稀罕物,在关中随处可见,不止是关中,恐怕全国各地都有。
这个东西叫枷,倒不是罪犯戴的那器具,而是农民耕田梨地时,套在牛背上的那玩意。马五送一个枷给徐卫,意思就是说,等着,我现在就要像枷牛一样,把你绑起来。这显然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又尤其是一方的统帅,送给另一方,那侮辱的不仅仅是统帅本人,这是涉及到全军的事。也就难怪,将领们如此愤怒
徐卫怒不怒?当然怒马五如此小觑,辱我太甚
可他却没有发作,看了几眼后,将枷放回箱子,吩咐道:“锁上,再贴上封条,留着。”
“大帅,留这东西作甚?金狗如此猖狂,真真气煞人”杨彦急得脸都红了。
“有你撒气的时候,好了,各归本位,准备迎敌。”徐卫平静地说道。
当下,各将自回岗位,他们一走,徐卫立即转过身来,对吴玠和马扩切齿道:“这枷,我早晚还给他”
“马五自以为鄜州一胜,便可横扫陕西,此番,我军便还以颜色”吴玠厉声道。
马扩摇了摇头:“马五这行径,实在下作了些,不似一方统帅的作风。”
正说着,忽听城外声浪大起三人急忙凭城而眺,只见金军人海之中,爆发出阵阵吼声,对方的士兵正高声呐喊以壮军威随着那惊天动地的喊声,金国大军开始向四方蔓延。随着人潮的涌动,各色器械也夹带其间。
西军回应以沉默,不知是因为鄜州惨败的阴影还蒙在心头,又或是打算手底下见真招。
“凤翔城关不固,墙低而薄,马面少而稀,只要大型器械能靠近城墙,破城的希望就大大增加。卑职建议,四面进攻,不必偏重于任何一方。”张俊开始替他的新主出谋划策。
“如此甚好,不过,还是要叫前面的统兵官多加小心,紫金虎虽然兵败鄜州,但他的军队守城确实有一套。”马五说道。不过想了想,又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鄜州之役后,宋军的物资丢失殆尽,其中就包括大型的器械。我就不信,你姓徐的现在还能给我搞以砲制砲。
这一天,是腊月三十,按汉人的传统,今天是除夕佳节。天公作美,到了这会儿阳光穿透云层,普照大地,雾气散开了,视野便变得极为开阔。城上的守军将士,便看着洪水般的敌人在城池四周泛滥。他们就像蝗虫一样,占据了凤翔四周的各个角落。
至晌午时分,金军前期准备已经就绪,这回为了拿下凤翔,他们拿出前所未有的阵容。光是砲车,恐怕就数以百计其他如鹅车、壕桥、飞桥更是数不胜数这里面,不乏缴获宋军的器械
“这个除夕,徐卫怕是过不好了。”马五轻声说道,随即将手一挥,下令进攻
号角声密集响起一听这催人奋进的声音,金军将士们顿时血气翻涌,亢奋起来军官们更是威风八成,拔了刀放声发吼:“砲车,上”
伴随着沉重的号子声,无数金军士兵推动着高大的砲车向凤翔城逼近直接攻城以前,往往先砲击一番,一是摧毁对方的工事,二是打击对方的军民士气
徐卫的侄子徐成就站在一处马面敌台上,他的身旁,是好几架巨大的八牛弩。此时,弩弦已经绞开,一杆枪似的大箭正向在箭槽里,它的左右两旁,还有各三支小箭,作势欲发。值得一提的是那支大箭,它有个名字,叫作“一枪三剑箭”。这名有些拗口,但却是最贴切的。
一枪,是说这箭体形巨大,像长枪一般;三剑,指的是它尾端的三片铁翎,如剑一般。此时躺在矢道里的,是一支箭头非常尖锐锋利的破甲箭,别说射,看着都疼。
徐成唰一把抽出刀,厉声喝道:“准备”
他一声令下,每座八牛弩旁,便有一名士兵抬起了木锤。八牛弩,因为体积太过巨大,三张弓的弓弦要十几个人合力才能绞开。显然,弓弦一旦扣上弩机,凭手劲是绝对不可能扣得动的,必须要一名弩手瞄准,另一名弩手用木锤猛敲弩机,方能发箭。
负责瞄准的弩手眯着眼睛顺首箭槽看出去,他的视线之内,金军正虎吼着往城池迫来。已然进入千步之内。徐成并没有急着下令发射,他在等,等金军进入更近的距离。
“别急八牛弩先不用,等金军砲击过来再说。”正打算给敌人来个下马威时,巡视到此的都统制杨彦发现徐成所部引箭待发,及时阻止道。八牛弩威力极大,拿去射砲车是一种浪费,得等到金军近前攻城部队出动时,去射它的密集阵形,这才是物尽其用。
徐成悻悻地放下了刀,无奈道:“神臂弓,准备。”
城外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推着砲车的金军士兵没用多少时间,就将器械推到了射程之内。到此时为止,未见宋军反击,看来,这一回紫金虎并没有在城里设下砲车反击。据说,他的大型器械全丢弃了。嘿嘿,那就怪不得咱们
砲车一就位,士兵们便蜂拥而上扯定了砲梢上的绳索,其他人半砲石抬入皮套之内。沉重的石块顿时将砲杠压迫,紧紧扯直了绳索。操砲手们身体都稍稍往后倾斜,脚上使力,就等一声令下。
嗖,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几乎在同一时间,伴随着两声惨叫,两名操砲手应声而倒。指挥这座砲车的军官啐了一口,喝道:“不得擅动”他知道,这是虎儿军在用神臂弓。
在远处督战的马五看了一阵,忽然笑着摇了摇头。他身后,裹着伤的汉将韩常取笑道:“我军把紫金虎的大型器械几乎都清缴了,看看,徐卫穷成这般模样,神臂弓也没几架。记得打长安时,砲车刚一到位,城里砲石神臂齐发,如今,嘿,此一时彼一时。”
马五虽没搭腕,却也面露笑容。
忽见那东城外,一个黑点窜起,直飞向城池。这个头一起,那各处矢石都腾空而起,砲车开始轰击了
凤翔城的城墙因为较矮,反而受到攻击的机率就小一些。那些呼啸而来的巨石绝大多数都直接落入城中,轰鸣之后,一座接一座的民宅被砸得千疮百孔,体无完肤。矢石落地的巨响,瓦砾破碎的声音,墙壁倒塌的动静,正式宣告着,大战爆发了
城上,除了神臂弓手在不断地射击之外,其他部队都原地不动待命。宋军必须挨过这一轮砲击
杨彦躲在一处*女墙之后,不时有砲石从他头顶上的空中飞过。他久经战阵,跟没事人一般,还不忘问旁边的那群义勇们:“没经见过吧?这种砲击,要持续相当长的时间,等着吧。”
“杨都统,金军现在用的,全是十三梢砲,持续不了多长时间。”一名汉子说道。他绝对只是个普通的乡兵,连个勇头都不是,却一语道出对方器械的规格。
“你倒懂行,那我问你,十三梢砲要多少人操作?说不出来,你就是诓我”杨彦问道。
“额定两百五十人,多了不行,少了打不远。当年,小人随老种经略相公攻辽,就拉过这种砲。”对方淡定地回答道。
杨彦讨了个没趣,却不得不说道:“算你蒙对了。”话音刚落,突然听见一声炸向,几乎在同一时间,士兵们惊呼声响成一片寻声望去,只见不到六步之外,一段女墙被金军砲石击中,砲弹不但击毁了垛齿,还把隐藏在身后的一团士兵给轰下城去,十死无生
杨彦恨得牙痒,可惜了城中无砲,否则,也不至于如此被动。去他娘的,还真当老子们是破鼓万人捶驴日的马五,竟送九哥一副枷担,你真当我们是吃干饭的
砲击果然没有持续太久,连半个时辰都不到就停止了。砲击一停,也就意味着金军近前攻城即将开始
所有的弩手都憋了一口气,就等着金贼上前一些老子好拿箭跟你亲近
西城上,张宪亲自操作一具八牛弩,他负责瞄准,帐下一名指挥使正举着木锤等他的命令。顺着箭槽看出去,他发现金军的壕桥部队已经排在全军最前面,马上就要进攻
仅片刻之后,金军似乎把所有的号角都吹响了凤翔府四面八方,都回荡着嘹亮的号角声伴随着这令人亢奋的声响,金军先头部队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声,涨潮一般涌了过来那形势蔚为壮观,黑压压的一片人潮,在府城四面逐渐收拢,让人陡然感觉心中一紧
张宪目视着距离,九百步,八百五,八百步,七百五……
当最前排的金军进入约七百步距离时,他一跳而起,大喊道:“放”
话一出口,那指挥使抡着木锤猛然砸在了弩机上一声巨响,让缺乏准备的张宪耳朵里嗡一声,震得生疼往常,总说弦如霹雳,那不过是形容宋军大型弩发射时声音很大。但用在八牛弩时,却是货真价实那声音太他娘的大了,就跟打雷似的
七支箭呼啸而出
城外,远处,正向城池冲去的金军士兵们还没有察觉到死神的临近。在他们往常作战的经验中,这一段路还是安全距离,危险要等到进入三百五十步以内才会出现。但这一回,他们想错了……
万人齐声发喊,夹杂着脚步,让他们听不到破空的声响。数十名金军士兵,正推着一架壕桥,要冲向护城河。突然,每名士兵都感觉手中震了一下,紧接着,他们发现,推不动了
定睛一看,不由得心中大惊不知从哪飞来一杆枪,正钉在壕桥之上有人俯下身去检查,骇然发现,这枪杆竟将壕桥完全穿透,钉死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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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二章激烈争夺
第四百八十二章激烈争夺
当身边接连不断响起惨嚎时,金军士兵们才意识到,他们在七百步的距离上就已经遭到了宋军的攻击七百步,这是个什么概念?一步五尺,七百步,就是三千五百尺这个距离,就算是个牛高马大的壮汉,也不过以黑点的形式呈现这显然不是人力所能达到的,莫不是巨弩?可那又是怎样的弩拥有如此威力?
但战端一启,金军将士们不容多想,仍旧高声呼喊着冲向了凤翔城可越往前,士兵们心中越是颤抖得厉害,尤其是看到同伴被突袭而来的巨箭连串几人死钉在地上的场景尽管被六寸粗的大箭透体而过,但中箭者暂时不会死,他们拼命挣扎着,嚎叫着,这毫无疑问地将恐惧传染给了其他人……
“什么情况”马五眉心处拧成一团,以鞭遥指前方,向张俊问道。
“八牛弩。”张俊久在西军,自然知道这是何物。他神情凝重,向马五解释道“三张最硬弓架在一座弩车上,绞开弓弦非数十人不可,击发箭矢必用锤击,其弦响惊如霹雳,发射一大六小七支箭,能射千步,莫说是铠甲,便是城墙,也能扎进。”
一听“八牛弩”这个名字,马五立即想起一个典故来。当年辽军南征,一路攻城拔寨,最后三面合围澶州。当时,南朝的真宗皇帝几乎要迁都逃跑,因为宰相寇准的坚持,抵达前线御驾亲征。宋军士气大振,两军相持不下之际,辽统军萧挞凛自侍勇武,率数十轻敌至澶州城外窥视城防。当时,萧挞凛以为自己处于安全地带,丝毫不加防范。哪知宋军大将张环,也有说是周文质,以巨弩射击,命中萧挞凛头部,致其身亡统军一死,辽军士气受到重挫,进退两难,不得已之下,与南朝定下了“澶渊之盟”,宋辽兄弟相称,就是始于此。
虽说大辽逼不得已与宋议和,主要是因为战局相持不下,取胜无望。但不能不说,萧挞凛被巨弩射杀,使辽军失倚,也是重要原因。没想到,现在徐虎儿竟也用上了这东西
那八牛巨弩,莫说是在宋代,就是整个中国冷兵器时代,甚至全世界冷兵器时期,可能都是最高射程纪录保持者。因此轻易不示人,一是制造成本高,难度大,二是机动性差,一般只用于防守,虽然也有用在攻城上的,但比较少。所以,就连徐卫的部队,跟金军打好几年的仗,也是刚刚才用上。从这一点,也不难窥视出,西军反攻是如何地仓促,如此利器,居然在西军大败之后,仍旧还屯积着。
“但都统勿忧,八牛弩乃国之利器,就算是徐卫手里也不会有太多。只要攻城部队靠近了城池,这巨弩也就没多大用了。”张俊宽慰道。
马五没有说话,他眼见前沿部队无惧巨弩,仍旧奋勇冲锋。前排距离城池不过四五百步,心中由是稍安。凤翔城池老旧,只要大型器械靠近了城墙,胜算就大大提高了
另一头,凤翔城下,绝大多数的将士们还在等候着金军靠近。但八牛弩却是连续断地射击只是,这器械威力虽然奇大,但操作实在复杂,光是绞开弓弦,左右两边就需要十几个壮汉,再加上负责瞄准、击发、安箭的,一座巨弩,没有二十个人下不来。从前用神臂弓打野战,临敌不过三箭,就算是经验老道的弩手,撑死也就四箭。但若是这八牛弩,临敌能放出两箭就不错了。
徐卫手里虽然握着四百架八牛弩,但受限于凤翔城防的老旧,能布置上城的,只有一百多座,所以说,打的就是一个威慑,并没有指望光靠它就能给金军造成重大伤亡。
当四面之敌,如江河决口一般涌入四百步距离时,城上各处马面敌台的弩手们开始瞄准了。神臂弓,床子弩,各自寻找着自己的目标……
城上无论是南路或西路讨司的部队,都是百战余生,经验丰富的勇士。望见气势汹汹的敌人涌来,心中并不慌张,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当敌人进入三百步距离时,军官们高声吼出了命令:“放箭”
城上噼里啪啦一阵炸向,各色大型弩的弦响声交织在一起,为除夕之夜,提前放响了爆竹冲在前头面的金军壕桥部队,成排成排地倒下,又一波一波地补上。弩手们熟练地操作着器械,所有动作都象是天生就会一般,非常敏捷。
这让弓箭手们看着很眼急,有人躁动着弯了弯腿,舔着开裂的嘴唇,手中的弓几乎要攥出水来。可没办法,他们装备的黄桦弓和黑漆弓,射程在一百五十步左右,必须等到敌人将要靠近护城河时才能齐射。
他们不知道,比他们更急的,是等在城下的那些突火枪手。他们手里的器械射程更近,不过五六十步而已,而且因为城墙顶部宽度不够,他们不能直接布置在城上,得等到城上的同袍抵挡不住,金军大型战车靠近才能上场。而且因为突火枪是前装弹丸,还必须等到金狗上城他们才能射击。
杨彦作为南路讨司的都统制,又临时充任四壁守御使,他的任务就是负责整个前敌指挥。金军砲击停止之后,他便在城上四处奔走,身后,跟着多名传令兵,腰里都挂着虎儿军特有的银号角。
当他巡视到南城时,看到弓手砲手们正等待着战机,一名小军官坐在一口木箱上,见他过来,慌忙起身。
杨彦怒气冲冲地奔过去,一指那口箱子问道:“知道你屁股下面坐的是什么?”
那军官见他如此模样,心知要遭,硬着头皮回答道:“回都统,那是砲弹。”
“一旦准备迎敌,各种器械必须处在待发状态,这是军中的规矩,你该晓得?”杨彦大声吼道。
那军官不敢辩解,只能点了点头。心中暗暗叫苦,杨都统是军中出了名的扒皮,心狠手毒,这回落在他手里,还不得一顿军棍打个半残?
“十棍且记下,打完仗老子再收拾你。”杨彦指着他的片子训斥道。军官连连应声,再不敢造次。四周士兵,个个把腰杆挺得笔直,生怕惹恼了这凶神。
大概是为了马上争个表现,那军官眼见着金军即将靠近护城河,一把抽出刀来,精神抖擞地吼道:“弟兄们,搭箭”
一片齐刷刷地动作,列在城上的几排弓手纷纷自箭袋中抽出一支白羽,搭在了弦上
推着壕桥的金军士兵正作着最后的冲刺,一旦他们将壕桥卡在护城河上,后头的鹅车、飞桥、破城锤就会一拥而上神臂弓、床子弩、踏张弩等利器,正密集地射杀无奈敌军势众,根本难以遏制其攻势
“开弓”
万弓齐拉开弓手们将箭头对准了半空,将一张张硬弓扯得满月一般弓弦勒得弓臂吱嘎作响
“放”随着这一声吼,弦响如雨打屋瓦般急促地响了起来无数利箭几乎在同一时间飞出,带起的气浪如劲风拂过
密集的箭矢一时之间竟遮挡了太阳的光辉当城外的金军士兵感觉天空为之一暗时,他们知道是宋军的箭雨来了
这一幕,是弓手们最愿意看到的,密密麻麻的敌军群中,顿时显出七零八落的场景来。中箭毙命受伤者,比比皆是恰如一阵风刮过麦田,吹倒一片
这些弓手都是老兵油子,一箭放过,马上后退一步重新搭箭上弦,后排的弓手立即上前发射,如此循环不断,保证了了空中箭雨不停而对敌人,则意味着持续的打击
可是,很明显,金军有备而来。壕桥部队准备了厚甲,即使中上一两支箭,只要没在要害处,仍能活动。而后头的士兵,此时已经钻进鹅车和洞屋里面,射避着箭矢。推动战车的人则顶着盾牌,冒矢而进。
很快,城下的护城河中,一座接一座的壕桥架了起来高大的鹅车几乎没有停顿,立刻在士兵推动下越过护城河,向城墙推进
马面敌台上的弩手们不再射杀远处的敌人,纷纷调转箭头,拼命压制即将靠近的敌人利箭横飞,血花四溅仗一开始,便异常激烈
就在此时,惊天动地的巨响声连续炸开架设在城头的飞火砲,面对敌人发出了震天的怒吼黑色的铁砲弹呼啸而出,撕裂了空气,在半空中迅猛地划出一条弧线,落向了护城河的对岸
命中士兵,立时击毙还算是轻的。如果鹅车等器械被铁砲弹命中,炸个粉碎不至于,但打成两截却不在话下
一轮砲击之后,砲手们麻利地掏空火药残渣,等上片刻,再次装填火药弹丸
“好器械娘的,真该多造些架它几百门在城上”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杨彦切齿道。
“鹅车靠城了弟兄们,震天雷招呼啊”一名都头狂吼一声,抱起一颗面盆般在小的震天雷点燃了引线
因城墙不高,他并没有立即扔下城下,而是眼睁睁地看着药线越燃越短,直到剩下四五寸长短时,才奋力抛出他的部下们如法炮制,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扔石头砸呢。
城下刚把鹅车推抵到城墙上的金军士兵们,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砸在脚边,危急之时定睛一看顿时从头凉到脚,大叫一声:“快跳”
话才出口,鹅车里面的士兵甚至还没来得及从车底钻出,震天雷就以无与伦比的动静炸响了巨大的力量将四周的金兵掷飞出去,鹅车的底部被炸开了一个缺口,掀起的土石和铁壳碎片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上城了”马五欣喜地叫了一声。因为他看到,他的兵已经顺着鹅车和飞桥蹭蹭往城上窜,虎儿军纵使有火器撑腰,但谁叫凤翔城墙这么矮?城墙一矮,弓箭的压制作用就要打折扣,只要我的士兵上了城,徐卫的弓手就必须放了弓,操短兵贴身肉搏一旦到了这个关头,离城池告破也就不远了,我这里可有八万兵,看你撑到几时
“卑职说过,只要大型器械靠在了城墙上,离城破就不远了。”张俊“提醒”道。
马五看了他一眼,随口夸了一句:“张经略沙场宿将,果然应验。等拿下了凤翔,进城之后,我设宴劳军,到时多敬你一杯。”
正说着,爆炸声响个不停,马五极目眺去,估计是虎儿军狗急跳墙,火器用个没完那凤翔城下,硝烟滚滚,不时看到尘土四射,一座鹅车竟被炸塌下来
“说起来,徐卫也算是号人物,单凭这火器,你们西军中,没一家能和他比的。”马五坦诚地说道。
张俊却不以为然,笑道:“都统有所不知,陕西宣抚处置使徐绍,才是徐九亲亲叔父,有了这层关系,他在装备方面自然得到照顾。”合着这位至今不晓得,徐卫军中用的火器,全是自己研发的
此时,城上敌我双方展开了激烈的攻防战,而凤翔城里,百姓们终究还是淡定不了。尤其是虎儿军各种火器那声入云霄的动静让凤翔之民大惊失色。纷纷议论着这是什么器械,怎么跟打雷一样?
从长安撤到这里的百姓,便带着一丝骄傲的口吻告诉这些没见地的撮鸟,说那是徐大帅所部惯使的火器,砲起火发,声如惊雷,爆炸之威达半亩以上,那迸飞的铁片,连重甲都能打穿其实,这些长安百姓也只晓得一个“震天雷”,两种新式的管状火器,他们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坏了难道战局迸了?你们看,那不是徐大帅么?”街市上,有人突然惊叫道。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十数骑风驰而过,那最前头的不是招讨相公是谁?这种情况之下,身为众军主帅,西军都统,他都亲上一线了,难道事态紧急?一时之间,百姓们窃窃私语,谣言,往往就是这么产生的。
徐卫在衙门里实在是坐不住了,本为,他作为统帅,应该在指挥位置上,最好不要亲临一线,这也是宋军的传统。但这一仗至关重要,比如以前图谋鄜州,打胜打败都能接受。但眼下,西军在鄜州遭遇前所未有的重挫,而凤翔府又是陕西战略要地,不容有失。偏生此地的城防体系又那么不叫人放心……
至城墙之内,远远望见各支预备部队都还没有动用,心中稍安。但听得城头上杀声不止,显然战况正是激烈之时
至城门洞前下了马,紫金虎捉着刀大步往城上而去。当时,守卫的兵将们都全神贯注地作战,没谁注意到他,而他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着杜飞虎贴着背后的女墙行走。弓箭手仍在发射,前沿的弟兄却已经往城下扔震天雷。
他特别留意了一下,每两座敌台马面之间,配震天雷二十颗。到现在,他一路看过去,很多箱子都见底了,战况之激烈不难想见。
远望城外,金军的大部仍旧原地待命未动。这将会是场恶仗……
突然当他二人经过一段时,城下冷不防窜上一名金兵来,操着弯刀跳上女墙,大吼一声作势欲砍一名士兵正好抱起一颗震天雷已经点燃了引线,他的反应极快,抱着十斤重的震天雷往那金兵怀里狠命一砸,就势一推,下去吧
凤翔的城墙太矮了鹅车一靠上来,甚至不用伸出云梯,士兵就可窜上城,这给防守造成了相当大的压力
徐卫走不到两百步,多处城段都有金兵窜上来。尽管都被他的士兵们杀了下去,但开战之初,敌军就上城,这是从前没有过的事情。一方面当然可以归咎于城防体系的不足,但另一方面,也说明金军有备。
上一回长安保卫战,金军在经历了强弓硬弩和火器的洗礼之后,绝大多数只能窝在墙根下动弹不得,哪有如此威风?
最惊险的一幕出现在徐成负责守卫的城段,多名金兵借着鹅车上来,除了其中一个点背的,正好爬到飞火砲的砲口上,被轰飞出去之外,其他的都跳上了城顶其中一名悍卒,左右两手都执砍刀,一上来就砍瓜切菜般扫倒数人,硬生生将宋军的包围顶散。
徐成了没给他叔父丢脸,就提一柄手刀,冲上前去只两合,劈死对方。他的部下们一见,蜂拥而上,立时将上城之敌砍杀成一团肉泥
因为城墙低矮,金军的鹅车甚至不用张开云梯,这就让守军根本没有用撞杆的机会。远程器械一用完,立即就是贴身肉搏徐卫注意到一个情况,城上,相当多没有穿铠甲的义勇乡兵,正在奋力作战。他们本来只负责绞弓弦,但金军一上城,就操起家伙直接上了
而他们的表现,并不比正军逊色多少。都堵在女墙之下,来一个捅一个,来两个劈一双,一步不退这不禁让徐卫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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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三章军阀
第四百八十三章军阀
腊月三十,渭州。
这一天,是中国传统的“岁除”,晚上才叫作“除夕”;同时这一天也是姚平仲和徐卫两位帅守率西南两路兵马扼守凤翔,与金军拼死抗争的日子;它还是宣抚处置司参谋刘子羽携任命状到达徐原“巢穴”的日子。
说渭州是徐原的“巢穴”有些牵强,西军将领虽然或多或少都有些“军阀”习气,但毕竟军队还是天子的王师,不是个人的武装力量。不过,泾原一路,从老徐经略相公徐茂在世时就打的徐字旗。徐原作徐茂的长子,一直在泾原路带兵作战,后来虽然到陕西其他地方历练过,可最后还是回到泾原,接了老爹的班。
渭州作为原泾原经略安抚司所在地,徐家两代镇守,在这个地方的影响力无与伦比。这也是为什么徐原作北路招讨司,兼并了环庆一路后,仍旧不改帅府所在,坚持留在渭州的原因。
刘子羽一抵达渭州城,立即前往拜会徐原,可是招讨相公并没有马上见他,而是让他在馆驿住下,把他晾了起来。一连数日,忧心如焚的刘彦修数次登门却被挡了驾。让他实在弄不明白徐原这是在拥兵自重,又或是传递其他信息。
岁除这一天,泾原境内的番族各首领大酋都要来拜见徐原。徐氏两代镇守,威望极高,境内诸羌都呼老徐经略相公为“徐家父”,称徐原为“小帅”。徐氏的威望,是弹压边境少数民族的一股重要力量。
等忙完了公事,徐原回到府中时得知,刘子羽又来了一趟,还是被挡了回去。
“爹,刘子羽这是第四次登门了,再不见,是不是说不过去?”徐严接过父亲解下的战袍,又转手递给了家人。
徐原捧着茶碗暖暖手心,哼道:“刘子羽这回替三叔跑腿,没安好心。十有**,又是要让我出兵抵挡金人。三叔老糊涂了,当了几十年文吏,把行军作战这一套忘了个干净。仓促集结大军反攻,导致鄜州大败,这个责任,他必须一肩挑起来,否则如何服众?”
“这祖父虽然有责任,但前线指挥却是九叔的事,他是否也逃脱不了干系?”徐严对这个问题颇感兴趣。
徐原从鼻也里深深呼出一口气,叹道:“老九啊,还是嫩了点,让三叔当枪使。好端端的虎儿军,愣给整得死伤过半。责任他也是有的,但不是战败之责,而是战前没有极力阻止此事。估摸着,他的都统制是给撸了,你信不信,现在刘子羽手里多半就握着一张任命状,要为父去收拾这个烂摊子。”
“凭什么?叔祖和九叔坏的事,为何要父帅去收拾?战前父帅再三提醒,宣抚相公就是不听。这回咱们北路讨司两万人也折个精光,连赔上一个张俊,亏得慌”徐严不满道。
提起这事,徐原气不打一处来,将那茶碗往几上一顿,恨声道:“张佰英这撮鸟居然背水投敌闹得老子脸上也没光亏得他追随我多年,这驴日的东西”
“哼,儿看他平素里就不是个实诚人,戳一棍跳一下,私心重得很他叛变投降,会不会影响到我们北路讨司?”徐严在下首坐了下来。
徐原思索片刻道:“如果有人要拿这个作文章,倒也算个事。但是现在,三路讨司里,只有我北路兵强马壮,上头还指望着咱,不会拿这个说事。”
徐严一听,宽心笑道:“那就好,管他怎么闹,我们坐山观虎斗,乐得清闲。”
徐原盯了他一眼,皱眉道:“狗屁什么叫坐山观虎斗?你说话动动脑子”
“儿一时失言,父亲勿怪。”徐严嘴上道着歉,脸上仍旧笑意吟吟。说到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又道“对了,爹,泾州传来的消息说,金军已经进凤翔府了。”
徐原摇了摇头:“意料之中的事。大军在鄜州败得那么惨,根本无力守住防线,只能收缩兵力。我估计,你九叔会扼守凤翔,阻金军入蜀之途,凤翔会有一场恶仗。刘子羽此来,就是代表宣抚处置司任命我为都统制,发兵凤翔助战。”
“不去谁爱去谁去我们好不容易有了今日的规模,万一出去失利,损兵折将算谁的?”徐严一梗脖子道。
徐原没有接话茬,从军事层面讲,凤翔如果失守,金军铁定会以此为根据地,四出征伐。往南,可攻四川,往西可图秦凤熙河,往北,就是我防区泾州。而谓州,就紧挨着泾州。从私情上来说,主更复杂了。
自己这一辈,除去堂妹们,有五个堂兄弟。父亲在世时常说,二叔是实诚君子,三叔却是有一颗玲珑心。因此,自己这长房,跟二叔家极亲近,三叔嘛,有机会碰到就执子侄礼,如此而已。九弟如今在凤翔想必艰难,我若不去援他,守不守得住城池还真难说。再者,徐成也在他九叔军中,让人好生为难。
思量良久,他忽然道:“你亲自去请刘子羽过府一叙。”
徐严似乎没听懂,疑惑道:“爹,请刘子羽?”
“嗯,今年的事就不要拖到明年了,让他来吧,我倒要看看三叔想说些什么。”徐原道。
“爹,那刘子羽是都转运使刘韐之子,素来机巧,他若见了父帅,必然鼓动如簧之舌加以游说”徐严提醒道。
徐原有些不耐:“他说他的,兵马在我手里,他还能拉得走?让他来”徐严这才不言语,当即出府往馆驿去迎刘子羽。
到了馆驿里,这除夕之夜,还哪有官员住在这里?因此分外冷清,徐严领着人马去的时候,正撞见刘子羽单人独桌,在那饭堂里自斟自饮,自得其乐。他遂走了过去,把马鞭往桌上一扔,朗声道:“刘参谋,小将奉父帅钧旨,请你过府一叙,走罢。”
刘子羽见了如此无礼,又想到连日求见徐原不得,遂不冷不热道:“这除夕守岁,共聚天伦,下官怕是不好去打扰吧?”
“你这人……让你去你就去,哪来的废话?走罢走罢,看你想说什么,哼。”徐严不耐道。
刘子羽一皱眉头,自己在虎帅军中见过徐原次子徐成,印象不错。没想到这徐严却是如此不堪。有其父必有其子,看来,这回徐原不是那么容易说得动的。但凤翔事态危急,紫金虎以残兵败将,不知能撑多久,再难,也要硬头皮上了。
因此不与徐严计较,从容饮下一杯酒后,起身道:“有劳小帅引路。”
徐严从桌上取回马鞭,又往自己大腿上轻抽一下,再看刘子羽一眼,方才转身向外而去。刘子羽见他这些行径,越发不齿。
众人上马,往徐原府邸而去。徐严等人故意欺刘子羽文吏,在那街市上纵马狂奔,惊得百姓纷纷避让,把刘子羽远远甩在后头。
至徐府时,徐严早不见了踪影,只留一门人迎候,刘子羽深以为耻,然重任在此只能忍着,通报之后,方得入府。
其时,徐原卸甲更衣,坐于花厅烤火品茶,刘子羽踏进门槛后,老远就执礼拜道:“下官见过招讨相公。”
“坐吧,连日公务繁忙,不得相见,刘参谋勿怪。”徐原随口说道。
刘子羽并不在这话题上发表任何意见,谢座之后,首先就向徐原讲述了宋金两军态势。言金军已经占领坊耀二州,京兆一府,如今主力部队进驻凤翔,正与徐卫姚平仲两部争夺城池,情势十分危急。
徐原听罢,也不作评论,只问道:“当初,宣抚相公置直属部队,声称异时有警,可迅速反应。如今直属部队何在?”
“徐洪徐胜二位引两万军扼守大散关和尚原一带,阻金人入蜀。”刘子羽如实回答道。哪料,徐原突出一语,刘子羽大吃一惊
“是阻金人入蜀,还是保宣抚平安?”
时徐绍将宣抚处置司迁往成州,与蜀地接壤,徐洪徐胜扼守大散关,也确有保护宣抚处置司的作用。但主次需当分明,怎能混为一谈?这徐招讨是徐宣抚的亲侄子,怎么说这种话?
“便无宣抚处置司迁往成州一事,大散关也非守不可,招讨相公何出此言?”刘子羽反问道。
“哼,当初大军集结之前,本帅再三劝诫不可轻动。上司置之不理,果有此败数万将士折在鄜州,此诚为西军未有之事让人痛心疾首”徐原带着几分怒意道。
不知道是因为他的问题无可辩驳,又或是其他什么原因,刘子羽没有对这这个问题加以辩解。徐原见状,继续道:“今天下大乱,北夷横行,朝廷所以倚仗者唯西军而已。鄜州之败,其影响之恶劣,不在陕西一地”
刘子羽仍旧沉默以对,他知道,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永远也说不清。徐招讨和徐宣抚各自站在自己的立场看待问题,永远不会有一个统一的结果。
“此番金军入侵,原本只有一路,在陕西并无举动。这正是西军养精蓄锐之时,只要对部队善加训练,钱粮多多积蓄,待数年之后,时机成熟,再行反攻之事才大有可为。如今却如儿戏一般,焉能不败?”
一阵牢骚发完,刘子羽从始自终不反驳,不辩解,也不发表任何意见。徐原歇了片刻,方才问道:“彦修此来,所为何事?”
刘子羽自身边取出任命状,起身上前道:“奉徐宣抚令,任命大帅为宣抚处置司都统制,总管诸军,主持对金军事。”
徐原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果然不出所料,三叔还真就拜我为都统制去收拾烂摊子。当刘子羽将任命状奉上时,他并不去接,而是话中带话地说道:“徐某何德何能?敢当此重任?”
刘子羽也不尴尬,将任命状放在对方身旁的茶几上,又取出一物道:“这是宣抚相公亲笔书信,请招讨相公过目。”
任命状他可以不接,但徐绍的亲笔书信他却不好拒绝,双手接过,也不避讳,当即拆开来读。刘子羽自回原坐,也不去看他,直到他将信阅毕。
徐绍在信中,从公义,私情,和徐原自身利益三个层面加以劝说。让徐大接任都统制,率军助战。措辞十分温和,而且绝口不提前些日子北路招讨司抗拒命令,不予发兵的事。徐大看罢,脸上阴晴不定。
刘子羽见状,趁机进言道:“招讨相公,凤翔于陕西之意义,相公比下官更清楚。凤翔若有失,金军前沿根据将会从延安往前推进八百里。若对方在凤翔站稳脚根,往西可图全陕,往南可攻四川,而往北,则是招讨相公的防区。今姚徐二位招讨率残兵扼守,旦夕不可保,莫说相公不发兵,便是发兵迟上数日,情势也可能大为转变。个中利害,望相公明察。”
徐原闻言看向他,不冷不热地说道:“人言刘彦修能说会道,在宣抚处置司中人称铁嘴,今日一见,方知传言不虚,真是说客之才。”
刘子羽面不改色,朗声笑道:“自古以来,凡为说客者,莫不切中要害,言之有物。如若不然,便是吹得天花乱坠,又岂能凑效?下官此来,固为上司之命,然所言之事,哪一桩哪一件,不事关泾原,不事关全陕?”
徐原一时无言,将叔父的信收好,沉吟道:“前番出兵,我北路讨司全军覆没,对士气打击极大,出兵一事,仓促不得。”左右现在也拿不定主意,先拖着吧。
刘子羽心知他这是举棋不定,犹豫不决,赶紧道:“招讨相公迟不得迟则生变姚招讨和张都统引六万军攻鄜州,回到的只有万把人,而徐招讨折兵两万,都是元气大伤。现在凤翔城中守卫的,都是些残兵败将,如何耗得起?”
“姚平仲关中推为小太尉,征战多年。徐九乃我弟,凤翔一时无虞。”徐原坚持不表态。你想诓我,姚平仲我不知道,老九当初兵力也堪称雄厚,就算交了一部分,又在鄜州折了一部分,他手里现在的部队守守城应该还不成问题。哪有你说的那么凶险?
刘子羽暗思,对方必有自己一番计较,此时自己再强求也无济于事,遂不再逼迫。只称在馆驿等候消息。
他走后,徐原一时为难。不去吧,一来违了节制,于公于私都说不过去。去吧,金军倾力而来,胜负难料。万一又败,自己都得搭进去。北路讨司现在恐怕是金军唯一忌惮的力量,如果自己也折了,那大势已去,万事休矣。
泾原路原有精兵五万,后来持续扩编,又得环庆王似和曲端旧部,总兵力超过十万,为三路讨司之首。即使张俊赔了进去,现在徐原手里仍有接近八万雄兵,实力不可小觑。他的部队,大多环绕渭州三面,摆在德顺军、镇戎军、原州、泾州四地,要支援凤翔非常容易,泾州南下,直接就是凤翔地界。可问题是,胜算并不大,这个险,冒不起啊。
“爹,那厮说什么?”徐严等刘子羽一走,马上就出现了。他现在最关心的,就是老爹也没有被刘子羽说动。
徐原却不答,指了指茶几上的任命状和书信,让儿子自己看。徐严匆匆上前,先就看到了任命父帅为都统制的命令,扔在一旁,又拿起叔祖的亲笔书仔细看了起来。阅毕之后,劝道:“爹,恕儿直言,徐宣抚这是在替自己打算。他想将功补过,将金军堵在秦凤大门外,不至于损失太惨。他这算盘打得响,却没有考虑到,万一失利,从今往后,陕西还有本钱去和金军对抗?儿认为,兵,万不能出此时,我们保全自己,就已经是为陕西抗金出力了”
他最后这句话引起了徐原的注意,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儿子半晌,又回过头去沉思不语。
徐严见状,趁热打铁:“金军锋芒正盛,他们希望的,就是泾原主力南下,与之决战。好一举歼灭西军叔祖和九叔已经折了大部,泾原兵不容有失,爹,不管他来硬的来软的,我们自己心里要有个打米碗啊。”
徐原听到这里,背负双手仰头叹道:“难呐,如果拒不出兵,而凤翔又丢失的话。莫说宣抚处置司,便是镇江行在,也会对我有意见。我们家虽然镇守泾原几十年,可这天下,还时官家的天下。”
徐严显然缺乏面对这种问题的经验,不以为然道:“官家远在镇江,此时金军怕是攻打甚急,哪能顾得上陕西?”
徐原想了想,也觉得有道理。金人本来是只打中原,进而威胁江南的,此刻官家还在不在镇江都是未知之数。山高皇帝远,镇江行在对陕西,那是鞭长莫及。不过,如果北路讨司没有任何动作,还是说不过去,要怎么办,既能向上面交待,又不必去跟金军死拼?想来想去,只有一条路可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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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四章本来面目
第四百八十四章本来面目
隆兴六年,正月初三。
一连三天猛攻,金军折掉了数千条性命,仍旧未能撼动凤翔分毫。这让志在必得,誓言一举扫灭徐卫的马五有些难堪。但局面在初三这一天出现了转机,三天以来,守军凭借精良的装备,骇人的火器,给金军造成很大伤亡。但三天高密度的攻防战下来,虎儿军的火器消耗得差不多了,尤其是震天雷,因为威力大,效果好,被士兵们扔得一颗不剩。而都作院的工匠们日夜赶工,无论如何也接不上城头的需要。而十几门飞火砲,就有五门炸膛,剩下的士兵们几乎不敢再去用。
失去了火器强大的压制能力,初三的战斗尤其激烈。马五察觉到紫金虎的火器不足敷用,组织了精锐部队进行强攻。从天放亮一直打到下午,金军是前仆后继,宋军是拼死反击。好几次危象环生,多股敌军攻上城头,都被守城的正军和义勇们赶了下去。
“杀下去杀下去”徐成满脸是血,手中的砍刀已经卷了口。一股金军借助鹅车攻上了他的防区,他扬起残刃,和手下的弟兄再次扑了上去。但他们被这股金军牵制住,缺口立即扩张,越来越多的金兵攀上城头,连负责绞弓弦的义勇们都操起家伙上了。
“统制官人,顶住不了快叫支援”一名都头厮声吼道。
徐成将刀从一名敌人的肩膀上抽出来,万急之中张目一望,金军已经上了城,弟兄们虽然没有退却半步,但显然被对方越迫越紧。他将牙一咬,放声喊道:“快叫火枪上来”
传令兵还没有来得及摆脱面前的敌人去报信,就听有人大喊“突火枪上来了”,只见那敌楼之侧,手持突火枪的士兵蜂拥而来。徐成一见,慌忙下令部队散开将士们且战且退,金军一见有空子可钻,一窝蜂地窜上城来,渐渐占据一段城墙。上来之后,他们分作两部,一部去追击徐成,一部则向着突火枪冲了过来
火枪兵在城头上排成数列,各留空隙,最前一排面对杀气腾腾扑上来的金兵颇有些紧张,点燃药线之后,立即夹住枪杆,将枪口对准了敌人金兵似乎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迅猛地杀了过来
一排枪响前列金军栽倒一片,后面的人继续扑上,却正撞在第二轮枪击之上。突火枪能将弹丸射出数十步远,这城上的距离如此之近,一杆突火枪,往往击伤数人再加上枪兵们分时开火,形成了一道密集的火力网,顿时将局势控制下来
而另一头的徐成也摔部拼命把上城之敌往后挤两面夹攻,迫得金军无处可逃,在鹅车上的跳不上城,只能干着急。此时,马面的弩手们正使出浑身解数,瞄准了鹅车猛射呼啸的利箭洞穿了敌人的身体,总算把这一波攻势压了下去
“快站好位置,装填弹药”趁金军被压下去的机会,指挥突火枪的统领官疾声道。
长枪兵赶紧补上空缺,如野战一般,半跪于地,将枪尖高挑,封锁住女墙边。几排突火枪手就站在他们背后,麻利地装填弹药。
没等他们准备完成,又一波金兵上得城来一赤膊之金将,手使两口大刀,刚从鹅车窜上城,却不防撞在枪尖上动弹不得。一名士兵手中的突火枪炸响,喷薄而出的弹丸几乎全打成那金将的身上从脸到肚皮,全是血窟窿,金将的尸就这么被挑在枪尖上。凤翔四面,处处都陷入激烈的争夺之中……
“怎么回事为何又退”马五眼中布满血丝,望见已经攻上城头的士兵纷纷坠地,城下的士兵有倒退迹象,狂怒地吼道。
恰在此时,一将自前沿飞马而来,还没勒住缰绳,就从马背上翻滚下地,大声报道:“都统,守军抵挡十分顽强我军死伤惨重那攻上城的弟兄,大多都被虎儿军的火器给轰下来了后继又无力,实在撑不住”
为了避开宋军八牛弩、神臂弓、床子弩等远程器械的打击,金军不敢前后绵延不断,未出击的部队远远围住城池,只有观战的份。
马五牙关几乎咬碎,徐卫,你也只能依托城池跟我周旋你也就这点能耐情急之下,他几乎想把大部队都压上去,耗也耗死对手。但理智告诉他这样不可行,金军目前靠近城池唯一的途径,就是架于护城河上的壕桥。数量有限,不可能供大军从容通过。
“都统,这么强攻不是办法,我军这是一点一点地往上添油啊。”负伤在身的韩常焦急地向马五提醒道。
“你有什么想法?”马五看他向问道。
“据前沿将士们禀报,凤翔的护城河淤塞严重,末将建议,不能光靠壕桥通过。先填河,填平了护城河,大军蜂拥而往,任凤翔的城防体系,未必抵挡得住”韩常建议道。
马五红着眼睛看了城池半晌,终于切齿道:“罢让部队撤回来”
号角声一响,在前头苦苦支撑的金兵如获大赦,丝毫也不犹豫,掉头就往后跑守军弓弩手们抓住这个机会,捕捉目标加以射杀金军丢下满地的尸首,仓皇退过护城河马五不想看这副场景,把牙关咬得格格作响,一扯缰绳调转马头,往后奔去。
没过多久,战报上来,今天的伤亡较前三天更多,从腊月三十时,金军已折六千余众,伤者还不止这个数这个情况让信心爆棚的金军将领们有些灰心,本来以为西军仓皇西窜,拿下凤翔府还不是瓮中捉鳖一般?哪知道,抵挡竟如此激烈
中军大帐里,怒火中烧的马五下令将退回来的一名猛安,四名谋克全部处死部将们纷纷相劝刀下留人,但他坚持不允当五颗血淋淋的人头拿进来时,众将无不寒从心底起
“韩常,你告诉他们”马五掀了头盔,一屁股坐在帅位上,满脸怒容。
“诸位,凤翔城防体系虽然不足,但守军凭借优良器械……”韩常的话刚开个头,却见一员小将匆匆入内,姓完颜,名习不,负责踏白警戒。
他一进来,就向马五禀报道:“都统,泾州边境上有西军集结迹象”
一语惊满帐泾州?陕西北路招讨使徐原的地盘?他在连起集结部队,难道是想南下支援凤翔?
马五霍然起身,将目光盯向张俊问道:“你说徐义德有多少兵马?”
“光是泾原军便有五六万,后他执掌环庆兵权,得曲端旧部四万余。现如今,他手中的兵力不少于八万是三路讨司中,实力最强者”张俊如实回答道。
此时,金军将领们俱已得知,前些日子西军反扑。主要是南路的徐卫,西路的姚平仲在支应。鹿州大捷,打垮了姚平仲和徐卫的主力,但徐原拥兵自重,只图保存实力,因此未受太大的损失。
现在,他在泾州集结部队,就会危险到金军的背后
“都统,必须后撤否则,腹背受敌”撒离喝起身道。
撤?大军血战数日,伤亡逾万,现在叫撤?那这几天不是白打了?马五一掌击在帅案上,大喝道:“别慌把情况弄清楚再说”语毕,匆匆行至地图架前,查看地形。
片刻之后,他手指凤翔和泾州接壤之处道:“你们看,这里仍处关中平原西部,徐原的部队若从泾州下来,全是一片坦途,择一骁将,率精锐马军并一部步兵,足以抵挡,何必撤退?”
众将不语,既没赞成,也没反对。张俊见此情形,欲言又止,想了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道:“都统,卑职有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马五对这种废话非常反常。
众将都将目光投向张佰英,只听他说道:“卑职原先追随徐原多年,深知其行事作风。陕西三位帅守中,徐卫少年得志,锐气十足,姚平仲沙场骁将,志得气满。但是徐原向来计较得失,他把人马看得比地盘还重。今西军新败,士气大挫,徐原虽握强兵,但他未必就会真的驰援凤翔”
“哦?你这话有什么根据?凤翔乃四出之地,若落入我军,他徐原的北路也将受到直接威胁。再者,紫金虎是他堂弟,他为何不来救?”马五问道。
张俊摇了摇头:“卑职追随徐原日久,太了解这位大帅了。他现在的防区,都是易守难攻之地,他极有可能只图自保,不作其他打算。恐怕是碍于宣抚处置司的压力,才作此举动。只不过是装装样子而已,他南下驰援的可能性并不大。”张俊还是没敢把话说死。
马五暗思,不管他会不真的南下,我还是派出马军去提防着为好。当即下令道:“活女我给你六千马军,你给我盯死徐原,他不来便罢,若真从泾州南下,你给我拖死他我们就集中力量,拿下凤翔我倒要看看他徐卫能撑得了几时”
成州,陕西宣抚处置司。
宣抚判官王庶一手撩着衣摆,一手扶着乌纱,急冲冲地奔走在馆驿的回廊之中,拐角之时,一不下心跟别人撞个满怀,定睛一看,却是徐良。
“王判,你这是……”徐六让王庶这副模样给弄糊涂了。
“江南的消息十万火急”王庶说话时神色慌张,就跟天塌下来一般。
徐良亦惊,这镇江行在好些日子没有消息,难道是金军越过大江了?不容他多想,王庶已经问道:“宣抚相公在吧?”
“在,只是,刘子羽刚刚从渭州赶回来,宣相正在接见,已经吩咐下来,暂时不见任何人。王判,是不是等上一等?”徐六道。
王庶一听这话,急得直跺脚,不理对方,匆匆往里而去。徐六站在原地,脸上阴晴不定,想了片刻,赶紧追了上去。
徐绍住所外间里,刚刚从渭州撵回来的刘子羽正向他报告消息。
“徐招讨认为,金军兵威正盛,此时与之交锋诚为不智。今三路计司,西南两路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若北路再有失,陕西危矣。因此他决定,于泾州边境虚张声势,牵制金军,同时谋划切断金军粮道,攻其必救之地,以迫使马五退兵。”
徐绍听罢,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刘子羽等了一阵,见宣相没有任何表态,正想问时,忽见徐绍一拳砸在文案上,声色俱厉道:“胆大妄为岂有此事”
刘子羽见他发怒,不敢多嘴。
“他徐原当自己是谁?他忘了自己什么身份?一而再,再而三拒不执行宣抚处置司命令如今,竟拿这等把戏来诓我想切断金军粮道,就必出泾州南下你光在边境虚张声势,唬得了谁还说什么攻敌必救他莫不是以为我不晓得他北路招讨跟金军占领区隔着大小桥山子午岭他去攻哪混帐简直没把宣抚处置司,没把本相放在眼里”
徐绍罕见地发了雷霆之怒
刘子羽仍不说话,徐绍却问道:“他还说了什么?你这次到渭州,还有些什么事,都说”
思之再三,刘彦修低声道:“徐招讨好像对组建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一事至今耿耿于怀。”
这句话不啻于火上浇油,徐绍胸膛起伏,须发皆动,腮帮不住鼓起,切齿问道:“什么?”
“当时,他问下官,说当初徐宣抚要组建直属部队,声称异时有警可迅速反应,那现在直属部队何在?下官告诉他,徐胜徐洪二将正扼守大散关和尚原一带,阻金军入蜀。他却反问,终究是为了阻金军入蜀,还是拱卫宣抚处置司,保护徐宣抚?”刘子羽终究还是把这件事情挑了出来。
徐绍气得浑身发抖紧攥着拳头,情绪激动道:“抛开公义不说,本相总归是他的叔父,他竟如此说话他是把本相对他的怀柔,当成了软弱可欺他以为,现在全陕西就指望着他他以为,他可以坐地起价,奇货可居这畜生”慌不择言,素来儒雅的徐宣抚,竟也爆了粗口。
“宣相,恕下官直言,徐招讨在泾原多年,无论军中民间,又或番汉各族,威望都极高,根基也很深……”
刘子羽话没说完,徐绍一口截断:“他有个鸟的根基若不是我先兄当年在泾原打下的基础,他算根鸟毛徐家的子侄辈里,如老四老五老九,都是自己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前程他受其父恩荫始有今日不思进取便罢,竟然拥兵自重, 跋扈不法比之曲师尹也不为过此等人,便算是我侄子,也定当重办我不信,他徐原敢反了大天去”
刘子羽一听这话说得太重了,还想劝上几句,徐绍却已经怒气冲冲地说道:“罢了你一路辛苦,且去歇息对了,把此去渭州的种种都写成文书交上来”
刘子羽走后,徐原仍旧盛怒难消。他有一种被蔑视,被辜负的感觉。初来陕西时,还想着徐大总归是自己的侄儿,因此曲端一被夺了兵权之后,自己将环庆将到他手里。没想到,这厮竟然是个转面无恩之徒公义私情都不顾,眼里只有他的队伍而且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真是死猪不怕滚水烫
若不教训他,迟早惹祸上身说不定,徐氏一门,都要受他牵连
正当徐绍在那房中来回踱步,火冒三丈之时,王庶出现在门口,疾声道:“宣相。”
“何事”徐绍大声喝道。
王庶吓了一跳但想到事态紧急,慌张入内道:“宣相,江南有消息了”
这可是天大的事,徐绍就算再怒,也只能暂且忍下,快步上前问道:“说”
“金东路军统帅兀术,窃据中原江北后,屯兵于大江北岸,营造战船,企图渡过长江。折枢密率御营司兵马,集中原溃师,扼各处渡口险要。去岁年末,金军大举渡江,折枢密遣水师江中迎战,四战四胜,击毁敌船数十艘。其父折可求,也击退金军偏师进攻,江南得以保全。”王庶禀报道。
徐绍此时心神不宁,点头道:“折家此番有大功于社稷,了不得”
“兀术大军目前仍屯于江北,寻机强渡。不过,官家也有消息了。”王庶道。
“官家在何处?”这个是徐庶现在极为关心的。
“官家当初听从耿南仲之言,先到杭州,后又出海,一直绕到了闽地。”
闽地?跑到福建去了?至于跑这么远么?耿南仲这厮,仗着在东宫陪太子十年的资历,罢了相居然还能说上话
“继续。”徐绍深吐一口气道。
“赵鼎被罢了相位,贬到岭南,耿南仲重新上台执政,首相次相一身兼之,总管三省。”王庶以沉重地语气说出这句话。
徐绍脸色为之一变兼任首相次相,总管三省,这是前朝头号权奸蔡京的待遇现在官家给耿南仲如此荣宠,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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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五章风云突变
第四百八十五章风云突变
算了,也不去管那么多,无论中央谁上台执政,陕西的既定方针都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哪怕你耿南仲向来主和,不可能你上台之后就下令把西军解散吧?国家到了如此地步,朝廷收拾这个烂摊子还来不及,陕西应该不至于有什么变动。
只是,如果看得长远一点,耿南仲上台向女真人求和的话,一旦双方达成约定,官家也必然返回行在。到时,也就是自己上书交待陕西问题的时候,至于天子怎么处理,就不是自己能够知道的了。但大胆地猜测一下,自己在陕西各项革新措施,正在深化之中,朝廷应该会考虑到这一点,或许不会将自己免职也未可知。
“罢了,如今我等俱是外臣,中央之事不是你我能够左右的,随他去吧。”徐绍随口道。
王庶仍旧一脸晦气相,握着手道:“如果事情有这么简单就好了。”
徐绍眉头一皱:“怎么?还有旁的?”
王庶作出了一个少有的举动,他伸出手将徐绍拉到一旁,附耳轻语道:“官家在逃亡路上受了惊吓,风疾发作,到福建时已经坐立不得,终日卧于塌上。”
徐绍瞪大眼睛看着王庶,确信对方没有在开玩笑这可不是件小事天子乃国家之元首,虽然说有宰执大臣相辅佐,但凡遇军事大事,最后均要由官家定夺。如今皇帝身患风疾,莫说走路,连坐都坐不起来,处理国家大事难免就成问题。这么一看,也就不难理解官家为什么要让耿南仲身兼首相次相,总管三省了。
耿南仲在官家还是太子时,就在东宫侍奉了十年之久。不用说也知道,他肯定是天子最信任的人,官家知道自己暂时无法理事,遂让他主持朝廷日常事务。
如此一来,情况就又不同了。如果说皇帝没事,耿南仲手抓政权还没怎么。但现在皇帝有疾在身,那么可以想见,很多事情必然决于姓耿的。自己和他虽然从来没有斗得头破血流过,但自新君登位时起,政见就不同
如今他掌了权,对待政敌会使出什么手段,无法预料。但自己一旦上书交待陕西的问题,耿南仲很可能借题发挥。是去是留,只有天知道了。
“这事确信么?”徐绍疑问道。
“确信无疑新任荆湖安抚使是下官同年,他是官家在逃亡路上直接派任的,他写信给我透露此事,哪能有假?”王庶正色道。
徐绍仰面朝天,冥思苦想。这场战争打到现在,我方节节败退,丢失大片土地城池,耿南仲上台,向金求和几乎是肯定的。但女真人答不答应,又是另外一回事。但无论议和能否达成,主和派大臣把持朝政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朝中政治风云突变,将会有一大批主战派大臣受到清洗,自己无疑是首当其冲的一个。偏生此时,又有了鄜州大败一事,授人以柄啊……
想了一阵,不得要领,心烦意乱地说道:“不管如何,顾眼前是要紧。金军长驱直入,兵临凤翔,姚希晏和徐子昂率残兵败将,恐支撑不住。如今徐原又阳奉阴违,拒不发兵入援,实在叫人头痛。”
王庶一听这话,更加忧心如焚。前任李纲去职之后,他暂时主持了陕西军政一段时间,那时他就觉得徐原有些跋扈。及至后来徐绍上任,将曲端夺去兵权,转交给徐原时,他又觉得如此一来,北路讨司可能会形成尾大不掉之势,威胁到宣抚处置司的权威。如今果不其然,徐宣抚还是他亲亲的叔父,如何?照样不听你使唤
“诚若如此,如之奈何?凤翔若失,陕西危矣,甚至连四川也将受到直接威胁徐原如此跋扈,实在辜负了宣相一番希望啊。”王庶痛惜道。
徐绍不语,现在他也顾不得去想如何处置徐原,最要紧的是保住凤翔。可现在他手里也没几个兵了,西南两路都损失惨重,北路又是那个鸟样,实在是……现在只能指望姚徐二帅守住凤翔了。
正月中旬,凤翔城已经顶住了金军十几天的猛烈攻击。初期进攻失利后,金军改变战术,全力填河,将凤翔河几乎完全填平非但鹅车等大型器械蜂拥而至,金军士兵们甚至扛着简易的云梯就往上冲
姚平仲和徐卫两个都誓言死守,战况激烈之时,一万余秦陇义勇全部当成正规部队使,直接参加战斗。搬运物资,协助官军的任务,就落在了凤翔百姓的头上。凤翔之民与官军同仇敌忾,姚徐登高一呼,数十万人群起响应很多家庭都是全家男子齐上阵,老父搬运箭矢火药,儿孙上城替军汉们绞弓弦,抬伤员。
作为徐卫的正室,张九月根本不顾什么三品命妇应有的威仪,将女儿交由嫂子照顾,换上布衣,与其他许多军属一道照顾伤兵,协助医官。
所幸,当初屯积在邠州的物资如今全在凤翔城里,士兵们吃穿不愁,哪怕打上半年也奉陪到底。而且,因为挡住敌人十余天的猛攻,让数以万计的金军陈尸城下,使得因为鄜州惨败而受挫的士气渐渐恢复。
反观金军,多日攻城不下,让原本高昂的士气受到影响。本来,金军上下在鄜州打败了紫金虎以后,简直可以说是气势如虹,甚至有一举荡平南朝的雄心但是当他们进入凤翔以后,先是在朱记台小折一阵,如今又在凤翔踢到铁板一块,这让杀红了眼的金军将士们明白一个道理。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西军虽然死伤惨重,可西军终归是西军,它不是两河的烂部队紫金虎虽然战败了,可他终究还是一头猛虎,他不是骡马
强攻不成,马五开始有些着急了。劝降这是想也不用想,紫金虎肯降那才是怪事至于退兵,那是更不可能,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一个机会,怎能轻言放弃?
就这么一直僵持到正月底,事情才出现转机。但这个转机,却缘自江南。
镇江府地界,长江南岸。
那浩淼的大江之中,战舰林立大小数百艘战船,整齐有序地排列在江中。大的,三层楼高,可容纳近千名战士。小的,却是巡江快船,载十数人不等。这些战船,有水师原就装备的,也有折彦质留守之后,命工匠赶制的。这些战舰在保卫江南的水战中立下了赫赫战功四战四胜,让金国大军望江兴叹尤其是其中高三层的巨舰,上面设置了一种远程打击器械,名叫拍竿。长十余丈,上放巨石,下安轱辘,顶端系有绳索。一旦敌船近,可便飞石击打。
折彦质麾下的水师,绝大多数都是本地人,长于长江边上,精通水性。架船作战是小菜一碟。而金军多是北方人,刚开始时,别说作战,上船一晃就晕,呕吐不止。好不容易习惯了,下江去和宋军水师开战,结果这些陆地上的百战雄师,被宋军区区水师打得找不着北。四次大规模的水战,都以宋军全胜而告终。
眼看着繁华的江南隔江相望,却总是过不去,这让兀术非常恼火。而更让他生气的是,扬州至今屹立不倒,原秦凤帅赵点率秦陇勇士坚守城池数月,打退金军无数次进攻。这个消息传到南岸,极大地鼓励了守军的士气。
得益于折彦质领导的积极抗战,江南人心惶惶,举家逃亡的景象得到了扭转,社会局面渐渐安定,很多逃到苏杭的百姓都在打听消息,考虑着是不是回来。
这一日,折彦质亲自出面,至水师劳军。他给英勇的水师弟兄带来了丰富的礼物。赏钱、美酒、佳肴、一大堆任命状。
在宴请水师将领的席上,折枢密高举酒杯朗声道:“水师威武四战四捷,大挫北夷凶焰本相,仅以此怀,向将士们致意请”
“枢密相公请”众将齐声发喊,都是一饮而尽
折仲古一杯下肚,美得直摇头:“这酒喝得有滋味想那金军扫横两河,侵夺中原,兵锋直抵长江然在我英雄水师将士打击之下,抱头鼠窜,狼狈撤回此诚为北夷南侵以来,未有之败本相乐观估计,只要我等坚守防线,眼下已是开春,到了三四月,金军必还彼时,再置豪宴,为众将士庆功”
听了这许诺,那水师将领们个个欢喜,人人振奋真希望金军多来几回,再让咱们胜几阵,等官家回到行在,自然少不了加官进爵,封妻荫子
“众位同袍,在下提议,敬枢密相公一怀想当初,大江南岸人心惶惶,军无斗志若不是枢相力挽狂澜,哪有今日?”一名将领起身号召道。
他一挑头,其他将领唯恐落了后,纷纷起身举杯致敬。折彦质人逢喜事精神爽,表现出了将门虎子的风范,大手一挥:“这小杯喝着不痛快换大碗来”
“对换大碗”众将齐声高喝。
数十个大碗摆上桌,士兵们扛着酒坛子,一溜地倒过去,折彦质取了一碗,正要举起时,他一位堂弟匆匆进来,到他旁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折彦质思索片刻,脸色不改,道:“你出去候着,我立即就来。”
语毕,仍旧豪情万丈道:“众将官,干了”
不多时,满面红润的他出了军帐,快步上前骑了马,向堂弟问道:“几时到的?”
“昨天晚间,安排住在馆驿里,吵着立即见兄长。”
折彦质闻言暗思,他是官家的近臣,如今从福建回镇江,必然带来了官家的旨意,耽误不得。遂快马加鞭,往镇江城赶去。
你道何事?副相黄潜善回到了镇江
却说折仲古与堂弟一路飞驰,进城已是下午,没来得及歇上一口气,他直接奔到了馆驿。如今他是留守的最高长官,馆驿里上上下下都识得他,当即有人出来牵了马。
“黄相没出门吧?”下马之后,他随口问道。
“回枢相的话,吃过午饭后,出去了一趟,方才回来。”牵马的仆役回答道。
折彦质点点头,快步入内。以黄潜善的品级,待遇自然极好,在馆驿中住的是独立院落,折彦质在驿丞引领下进去时,黄潜善正好在二楼的栏杆后站着。
“黄相”折彦质一进去就拱手唤道。
“哎呀,折枢密总算回来了”黄潜善一拍栏杆,转身就奔下楼来亲自迎住。他一把抓住对方的手,紧了又紧。“下官昨日就抵达镇江,枢相怎么才回来。”
“哦,去江边水师大营劳军。”折彦质回答道。
“走走走,里面说话。”黄潜善拉了他便投里去。
至花厅坐定,驿仆奉上茶水,还没喝,黄潜善就道:“闻听圣驾出巡后,枢密相公率领军民抗战,连败金军于大江之中,保江南平安,这可是莫大的功劳,下官先在这里道贺了。”
折彦质表现得非常谦逊,轻笑道:“军民团结,将士用命,彦质怎敢居功?”
“哎,枢相这就过了。下官非常清楚当时的局势,圣驾离了行在,可以说是军无固志,民无依托,在如此险恶的情况下,枢相能够挡住女真人,他日中兴,表功当为第一。”黄潜善这马屁拍得太到位了。
折仲古闻言大笑:“断不敢作此奢望”
客气一阵,场面话说了不少,黄潜善放下茶杯后,便听枢密相公问起天子情况来。
“自当日离了镇江,先投杭州,上下恐难保全,又奔往明州。从明州出海,一直绕到福建,现天子百官暂居福州。”黄潜善回答道。
折彦质听了这话,心里雪亮。想必上至官家,下到百官,没有谁对我守住江防抱希望。所以才一路逃亡,直到福建乃止。
“官家入闽之后,检讨近年来朝政得失。百官一致公论,此番失利,皆因主战而起。而力主对金强硬的赵鼎等人,当负主要责任。因此,罢免赵鼎相位,贬岭南安置。任命耿相兼任尚书左右仆射,总领三省事,改弦易辙,重整朝纲。”
黄潜善这番话听得折彦质既惊且疑。这次抗战的失利,怎么能归结到主战上?不小心割到手,你不怪自己不留意,你怪刀子太锋利,这是什么道理?还有,赵鼎等主战大臣负主要责任?最离谱的,便是耿南仲身兼首相次相,总领三省事,他算得老几?他凭什么?
“这……身兼首次两相,总领三省事,怕是不妥吧?”折彦质虽出身将家,可他是文阶,又处在宰执之列,所以可以毫不忌讳地议论政治。
黄潜善似乎料到对方有这个反应,叹了一声,面露忧色道:“枢密相公有所不知啊,官家在明州出海时,风疾发作,险些坠船,我们这些臣下都惊出一身冷汗。到福建之后,病情愈加恶化,一度口不能言,坐立不得,只能卧于塌上。后经御医诊治,也是勉强应付。一时之间,也无法处理朝政,所以这才……”
后头的话他不用说,大家心知肚明。耿南仲是官家的老人,无论朝中风云怎么变幻,他从来没有离开过权力中枢。
折彦质闻讯大惊,首先,他为臣下,他当然是惊皇帝病情。其次,他自己也是主战派的代表之一,现在黄潜善说,百官公论,祸根在主战上,那是不是也包括我?我跟耿南仲向来不对路,说是政敌也不为过,他现在上台执政,想怎么安置我?不过,既然耿南仲上台了,黄潜善此来,多半跟他有关。但观黄潜善态度言语,似乎并没有什么征兆。
“唉,国家多事之秋,局势已然如此,偏生天子又……叫人痛心呐。”半晌之后,折仲古叹道。
黄潜善也频频点头:“谁说不是?国难当头,我等身为臣下,当竭力为君分忧才是。当务之急,便是结束这场战事。”
折彦质又吃一惊,要知道,现在战争的主动权在女真人手里。要结束战争,得看女真人愿不愿意。但是,话是从黄潜善嘴里说出来的,是不是隐含了什么意思?
“黄相的意思是?”
黄潜善正色道:“实不相瞒,此番下官自闽地返回,便是奉官家诏命和耿相指示,前去和金人接触。”
接触?这个词虽然用得隐晦,但傻子都知道,两国交战,你主动去接触意味着什么不就是想停战么?但战争主动权在人家手上,你想停战,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折彦质久在朝中,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他虽然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但听了黄潜善的话后,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后者见状,主动问道:“眼下金军想是在江北,下官要过去,还请枢相安排。”
“这个好说,这个好说。”折彦质似乎在想着什么事,随口答道。主动向金求和,那就得作好一个心理准备,女真人不愿意便罢,就算同意,也绝对会狮子大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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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六章得意忘形
第四百八十六章得意忘形
长江北岸,扬子镇。
金军主力屯兵在江北已数月,眼见一时拿不下长江天堑,金军的指挥中枢也从军营移到了这江边小镇中。眼下二月初始,春暖花开,又因在这风景如画的江淮地区,扬子镇虽小,却因地理位置优越,所以极为富庶繁华。
金军的指挥中枢扎在此地后,兀术约束部属,声称要“秋毫无犯”。便是他现在这所帅府,也是向当地的豪绅征用而来。绝对没动用武力,只派了一个小军官来打了声招呼,说大军要征用你家,挪挪地方吧,主人能说什么?敢说什么?
此时,大金统帅,完颜阿骨打的四皇子,金国朝中新兴势力的领袖,兀术,正靠坐于矮床上,一手撑着床面,一手搭着膝盖,微闭着眼睛,不知是在小睡,又或是沉思。这房中陈设极为考究,桌椅都带有花样,隔间处垂着布幔,地上也铺着名贵的毯子,一座香炉中,正袅袅地冒着清烟,将室中熏得清幽淡雅,令人陶醉。
室中不止兀术一人,他倚为心腹的韩昉坐在他的下首侧面。到底是读过圣贤书,考中过状元的斯文人,韩昉显然懂得如何享受这优雅的环境。他跪于席上,双手枕着大腿,上身保持着挺拔,神态安祥,正用心倾听着外间那名女子抚琴。
“行了”兀术突然坐起身来,一挥手,琴声嘎然而止。
这个举动显然将外间抚琴女吓得不轻,韩昉侧过头,对那女子点了点头示意她退下。待其走后,笑问兀术道:“元帅,琴声如何?”
“听不懂,不如号角声来得响亮。”兀术爽快地回答道。“而且这东西也躺得人难受,坐又坐不得,躺又躺不下。这屋子也太矮,压抑得紧。看来我是消受不起这套东西,还不如去纵马射箭来得快活。”
韩昉闻言大笑:“元帅,想役使南人,就必须先懂南人。而要懂南人,就要从他们的日常生活入手。这所宅子的主人,应该是出自书香门第,这种人在南朝极具代表性。懂了他们,也就懂了中国。”
兀术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笑道:“也不急于一时,以后有的是时间学。走,陪我出去逛逛。”
韩昉见他实在没什么兴趣,也不强求,两人遂出了宅子。这小镇有千余户人,除了逃过江去的以外,还有数百户人家。但因为近来镇中行走的都是金军,因此普通百姓没事都呆在家中。兀术和韩昉两个出门以外,便沿着那平整的石板路步出镇外。
只见那远处,郁郁葱葱,入目一片翠绿,春天已悄然而至。行走于镇外小径,风和日丽,温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顿使人生出慵懒之感。路边,草木新生,野花含苞,身处这等美景之中,兀术仍旧未能忘却烦恼。
“宋军水师颇具战力,四次强攻均已败北。转眼春天已至,盛夏不远,而军中粮草也快不足敷用,叫人心急啊。”
韩昉却劝道:“此番元帅引军南下,取山东,夺中原,兵锋直抵大江。占领之大,所得之丰,均超过以往。就算此次入不了江南,又有什么关系?来日方长。”他心里很清楚,直到现在金军还未能过大江,这次的机会就不大了。
兀术倒并不灰心丧气,闻言笑道:“也是这个道理。我已夺得中原,如你所说,中原乃四出之地,得中原者得天下南朝现在所倚仗着,不过就是一条长江。今我在长江北岸,天堑与彼共有。费上他三五年时光,大金也组建一支水师,教习士卒操练水战,动用工匠营造战舰,取江南,不过早晚而已。”
“元帅之言正中要害。”韩昉欣喜道。
兀术颇为自得,极目远眺,赞道:“这南国风光果与北地不同,锦绣河山呐。”
“北方苦寒,却是成就王霸大业之地,南方富庶,却向为板上鱼肉。自古以来,统一天下,从来都是由北往南。”韩昉侃侃而谈。
“我也想过这个问题,北方虽然艰苦,但民风剽悍,士卒善战,实足虎狼之地。南方虽然好过日子,但这些秀丽山川,锦衣玉食,却容易使人倦怠。否则,以南朝户口之众,何至于被我女真打得一败涂地?”兀术得意地笑道。
韩昉适时提醒道:“创业固然艰难,但守成却殊为不易。秦王扫**,吞并四方,然两世而亡。隋文帝一统天下,北击突厥,也可谓英雄,然传至炀帝,偌大一个国家眨眼之间分崩离析。究其缘由,无非失德不仁四字。”
兀术听得频频点头:“是这个道理,此番我本不欲强求先生随军南下。只是,先生博古通今,对南朝又极为了解,实在离不开。倒是不要耽误我那侄儿的学业才好,他终究是要登上帝位的,我们前两辈开创基业,就得靠他来守成。”
“皇长孙天性聪颖,好学不倦,数年之间已学有所成,元帅不必担心。”韩昉听他提起自己的学生,掩饰不住自豪之情。
正说着,见不远处一队人马迤逦而来。初时,兀术并未在意,但后来走得近了。他才发现,这群人多数是金军士兵,然其中竟然夹杂着几个汉人,尤其有一人,穿红袍戴乌纱,显然是南朝的官员。
南官出现在江北,这不是很奇怪的一件事么?再仔细一看,发现这南官还不是空着手来的,他的随从抬着好几口铁皮大箱,中有一口似乎还不小心落了船,一路走一路淌水。
“你,去问问,什么来路。”兀术对一路跟来的卫队长遥喝道。
那名女真猛安得令之后,大步前去,走到近前堵住去路,向领头的一名汉军谋克问道:“怎么回事?”
“这人从江南而来,自称南官,欲求见元帅。”汉谋克回答道。
“他怎么过江的?”千夫长又问。
“是宋军战船送过来的。”汉谋克道。既然是宋军战船送过长江,应该是假不了,那女真猛安放了路,当即回报兀术。
“元帅,乞和的来了。”韩昉闻讯面露喜色。
兀术一声冷笑:“还真会挑时候,偏偏选在我渡江不成之际。哼,我先不见,先生代我接见,看他如何说话。”
扬子镇中,一处民宅里。那穿红袍戴乌纱,年约四旬的官员正于帐中来回踱步,他带过江来的数口大箱都堆在房角,直到现在,过去了至少半个时辰,没有任何人来接待他。而且金军也不许他外出,门外,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正把守着。
正心中忐忑不安之时,忽闻身后响起两声轻咳,猛然回头一看,只见一长者入得房来。早过天命之年,身长七尺,穿汉服,戴幞头,神态随和,风范儒雅,正手拈长须,似笑非笑。在金军大营里看到这么一个人,实在比这春天的阳光还让人觉得舒服。
那南官慌忙上前执礼,来的正是韩昉,他客气地还礼之后,请南官入座,又让士兵奉上茶水,这才自我介绍道:“在下韩昉,没请教?”
“韩昉?莫不是昔日在东京……出使者?”一听这个名字,那汉官陡然想起一桩典故来。
韩昉其实知道他想说什么,也不生气,淡然笑道:“没错,正是当年在东京,被你们一位小将拘禁关押的韩昉。”
他落落大方,丝毫不加避讳,倒让那南官有些不知所措,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当韩昉再次问他来历时,才如梦方醒般答道:“真是巧得紧,下官亦姓韩,名宗全,以显谟阁侍制充任御营司主管机宜。”
“原来是韩侍制,失礼。”韩昉笑道。
那韩忠全见对方如此懂行,称呼得十分准确,不觉又放松几分。只是他并不知道韩昉是什么来路,因此只得说些场面话道:“久闻韩公大名,今日得见,足慰平生。”
韩昉心知这是托辞,也不揭穿,客气几句话,直接问道:“贵我两国正并兵,不知韩侍制渡江北来,所为何事?”
“唉。”韩宗全未语先叹,“先贤云,兵者,凶器,不得已方才用之。昔日,宋金缔结隆兴合议,本已息止干戈。哪料我朝一班大臣,专主战议,蒙蔽圣听,于各处募兵造器,妄言恢复,方有今日之事。”
这位一开头,便先替女真人把入侵的责任都开脱了去。把女真人南下侵略,说成是己方的过错,而且是己方“一小撮人”的过错。天子,是受了这“一小撮人”的蒙蔽。
韩昉并不插话,他知道对方这是在自找台阶下,好为后面的话作铺垫。
“幸好,朝中有识之士奋起抗争,终于使官家省悟。想贵我两国,当年曾有海上之盟好,相约而攻辽。后来,都是因为种种不必要的误会才闹到如今不可收拾的局面,让人痛心疾首”韩宗全一本正经。
韩昉也适时点头表示赞同。
“今下官是奉我朝尚书右丞黄公之命,渡江求见贵军统帅,一是转达方才的意思,二略备薄礼呈上,三则是希望能休兵罢战,共结盟好。”这才算点出了正题。
韩昉没太听明白,质疑道:“既然贵国欲求和好,怎么赵官家不表态,反而是副相?至少也得是尚书左右仆射,又或者枢密使吧?”
韩宗全大惊,恨不得伸根大拇指赞声“内行”,当下老老实实说道:“阁下有所不知,如今官家并不在江南。但黄副相确实是奉了官家的诏命。”
韩昉哦了一声,自然也不好去问对方赵官家如今安在。但试想,金国大军兵临长江,南朝的太上和少帝自然是仓皇逃窜,不在镇江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既然派出副相作为代表并来试探,诚意还是挺够的。
不过,自己来只是代表元帅听听对方的来意,用不着表什么态,因此道:“贵国的意思,在下已经了然,当如实回禀我军元帅。在此之前,还请韩侍制在军中稍作盘桓,等候消息。”
“这是当然,这是当然。”韩宗全赶紧点头道。又见对方起身欲出,慌忙上前拦住,手指那数口大箱道“这是我方呈送贵军统帅的一点心意,还请代为收下。”
韩昉看也不看,淡然道:“不得命令,在下如何敢僭越?请贵使稍安勿躁,静候回音。”语毕,款款而出。
当韩昉将消息转达兀术时,后者并没有表态,也不打算见宋使,更没打算让他回去。只让其滞留在金营之中。一直拖到二月中旬,在此期间,在南岸苦等消息的黄潜善又接连派出了两批使者来催,都被兀术扣下。与此同时,金军所谓的“水师”,每日都在江中操练,“威慑”宋军。折彦质毫不示弱,数次命令水师将战舰开到江中耀武,与敌针锋相对。
这让南岸的官员们感觉到,女真人似乎不打算跟咱们讲和呀。但在二月十三,事情出现变化。第一批出使金营的韩宗本回到了江南,带回了一个让黄潜善十分振奋的消息。
他总算是见到了金军的统帅,对方是大金都元帅府下的右副元帅,姓完颜,名兀术,乃大金开国之君完颜阿骨打的第四子,还有个汉名,叫宗弼。兀术在接见他的时候,并没有明确表态是否同意议和,只说是让合适的人来谈。
现在镇江府里,唯一代表皇帝的就是黄潜善,他自然是最合适的人。但因为兀术模糊的态度,他不敢贸然过江,再次派遣韩宗全北渡。如此往返数次,女真人终于松了口,原则上同意议和。
黄潜善大喜,立即让折彦质命令水师,各自回营,即日起不得再出动演武,以免有挑衅之嫌。而他自己,也准备着北渡长江,亲自往金营走一遭。虽然和谈是一件极其繁杂而费时的事情,但至少先要弄出个大体的眉目来,才好讨价还价。
二月十八,扬子镇里灯火通明,兀术所居豪宅的大厅上,摆了数桌酒席,金军各族文武高官悉数出席,原来是元帅在犒劳将士。
酒席很别致,兼有南北特色。既有北方人喜食的大块牛羊肉和面食,又有南方独有的各色精致小菜,至于酒,那自然是大坛。
厅上,几根巨烛将厅堂映照得通明,金军各族文武官员正殷勤相劝,气氛热烈。只不过,相当部分人仍难改其豪放的本性,一手抓着牛羊肉往嘴里塞,一手抱着酒坛不住和同僚缠斗。
你很容易就从这些人的行为举止上,分辨出他们哪一族。比如原辽国的文官武将们,就斯文得多,饮酒只小抿,吃菜用筷夹。而说话最大声,喝酒最痛快的,则是女真人。只顾埋头大吃的是奚人,战战兢兢,谨言慎行的,就是新近投降的汉官。而金军其他各族官员也没打算理他们。
兀术和韩昉坐在主桌,两人紧挨着。兀术兴致不错,喝得不少,此时正拿面前这张桌子说事。
“你说他们为把这桌子作成四四方方的形状?要取桌中央的食物,还是站起来伸长手,甚为不便。”
“南人讲规矩,所谓无规矩不成方圆,规成方,矩画圆,因此南人的桌子只有方圆两种形状。”韩昉解释道。
“规矩?哪有那么多规矩我们女真人就没有这些虚的,我们只知道一样,前进,前进,再前进”兀术端着碗大声道。说罢,又一仰头,咕咕将整碗酒灌下去。
这话引起了厅上众将的共鸣,纷纷附和起来。
韩昉轻笑一声,不再多说,端起酒碗里小抿一口。此时,兀术突然一把搭在他肩膀上,满嘴喷着酒气道:“先生,你懂得多,且说说,这回南朝主动乞和,我们该开出什么价?”
韩昉还不及回答,已经有人抢道:“那还用说?山东,我们的中原,也是我们的对不对”
“对”满堂暴喝。
兀术受到感染,将酒碗使劲往桌面上一顿,拍桌而起喊道:“来为山东,为中原,干”
“干”兴高采烈的一众文武齐声回应。
“除了土地、城池、户口之外,钱财不可少咱们打仗图什么?不就是这些东西么?”
“不错让南朝每年都拿出钱来送咱少了不干,继续打”
“别忘了,光山东中原不行,还有陕西这地方不能留在南人手里”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提的意见甭管合理不合理,至少靠谱。不过,居然有人提出,除了钱财之外,还要南朝每年送妇人来充实“浣衣院”惹得满堂大笑
“你们这些人呐,就是没见识光想着地盘钱财,却忘了最紧要的。”一名契丹人大声说道。
“你有见识你倒是说说,什么是最紧要的?我就不信了,这世上除了土地钱财,还有什么打紧?”
“称臣不懂吧?让南朝对大金称臣以后,它要是再敢耍花招,那就是叛逆,就是犯上作乱我军出兵平叛,师出有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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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七章权臣
第四百八十七章权臣
兀术伸臂一挥,大笑道:“你们懂个甚?本帅身旁便坐着行家,先生,既然南朝主动提出议和,我大金也不必客气,依先生高见,当是如何?”
韩昉最先深受兀术二兄斡离不器重,引为谋主,如今又被兀术视为智囊,地位自然不同。那满堂将帅听了这话,都不再聒噪,恭听韩昉高论。
韩公美也稳得起,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象是在细细品味,而后才不急不徐道:“南人务虚,若宋金议和,须先打压其气势。称臣,为第一要领。今宋之两河、山东、河南、江淮及陕西一部俱入我手,不称臣待到何时?”
“那有没有实际一点的?”兀术饶有兴致地问道。
“自古以来,称臣纳贡不分家,既然作为大金的臣属之国,进贡自然不可少。数目可以谈,南朝虽丢失大片领土,但富庶的江南仍得以保全,所以不必跟它客气。”韩昉笑道。
众人闻言连连称善,若是进贡,少了还不行,别想三瓜俩枣地糊弄咱
“其次,便是割地。大金所占之土地自不待言,最紧要的,便是陕西。眼下娄宿马五等虽然占据陕西鄜延一路,但尚余环庆、泾原、秦凤、永兴、熙河等处。西军号称南朝精锐,若离了陕西故土,还能有甚作为?”韩昉道。
兀术频频点头:“不错,我也听说那八百里秦川天府之国,最是富饶昌盛,且是战略重镇,一直以来都是南朝的强兵之地,陕西必须割让”
“必须绝对必须”一众武将高声附和道。
“除了称臣、纳贡、割地之外,还有一件要紧之事,便是高世由。”韩昉这句话出来,兀术就有些不明白了。“高世由?关他何事?”
“大金扶持高世由立国,南朝方面一直反应激烈,此番便将它打压到底。若议和,必命南朝承认高世由以绝两河民众之望”韩昉正色道。
兀术对这件事情似乎不太上心,在他看来,高世由不过是守户之犬,暂时替大金守着土地城池,安抚百姓,等汉人那一套我们也学会了,他就没什么用了。只是,在场的将领中,就有不少高世由的人,这些话不方便说出来而已。
“总的来说,便是这四件,一桩不可少。至于其他方面和细节,可以慢慢谈谈,不怕南朝不答应。”
兀术闻言笑道:“不答应?不答应我自己来取便是他如今答应,等我休养数年,必举兵再来等哪一天,打到前面就是大海,那才算完”
众人一片哄笑,元帅这话说得太好了南人以为议和就能免祸?嘿嘿,先通过议和捞你一票,等我休养生息,兵强马壮之时再来总而言之一句话,不灭你,誓不罢休
二月中旬,代表赵宋天子和朝廷的尚书右丞黄潜善亲自渡江至金营,拜见完颜兀术,正式提出议和的请求。
兀术表示同意,同时指定一个叫作邢具瞻的官员作为金国朝廷的代表,跟黄潜善接触。邢具瞻一上来,就提出了议和的纲领,简单地说,四个条件。称臣、纳贡、割地、承认伪韩。黄潜善见金人一上来就把他往南墙上顶,丝毫不留余地,顿感压力很大。
其实他回镇江时,耿南仲就已经面授机宜。当时,在福州的权贵们多少能够猜到金人会提出的议和条件。耿南仲告诉黄潜善,钱财咱们不缺,金人若索要,可以给。土地反正人家已经占了,不给也不行。如果女真人提出要大宋称臣,一定要尽力争取一下,这事关面子问题,看有没有商量的余地。大宋可以接受金国从前主张的“侄国”,也就是大宋皇帝尊大金皇帝为“伯父”,两国为“伯侄”,但不是“君臣”。
黄潜善心里非常清楚,他代表朝廷来和谈,这是件留骂名的事,所以不敢贸然答应。只说他没有裁定之权,请求大金元帅派遣使臣,跟他一起去面见赵官家,由天子亲自定夺。同时,他委婉地提出,既然两国已经开始和谈,是不是请大金国暂停一切军事行动?
兀术答应下来,当初,韩昉在东京被徐卫扣押,后来作为议和条件才被放回。兀术有心让他抖抖威风,也故意让南朝难堪,遂派韩昉和邢具瞻作为“审议使”,跟随黄潜善过江。结果和谈使节们前脚一走,兀术马上就忘了自己的承诺,他倒没有再去长江里触霉头,而是集中力量,猛攻一直不下的扬州。
但让他郁闷的是,被围困这么久,扬州守军仍旧顽强抗击,金军几次强攻都被挡回。兀术一打听,方知城中守军乃是西军中鼎鼎有名的秦凤军。
福建路,福州。
当日赵桓率领文武百官,宗室贵眷一路抵达福州时,着实把这个向来远离中枢的地方给大大震动了一番。上到皇帝,下到普通的士兵,一万多人涌进福州城,把地方官员给跑了个四脚朝天,好不容易才把皇帝,宗室和一些高级官员安顿下来。至今,还有不少达官贵人住在军帐里。
天子身患风疾,性情暴躁,御医嘱咐需要静养。有福州豪绅献园一座,供皇帝居住。赵桓便一直在此养病,这风疾,也叫作风弊,中医指因风寒湿热侵略而引起的关节疼痛和麻木等症。赵桓的风疾表现为,双脚麻木,完全无法行走,右手连笔也提不起来。最严重时,连坐也坐不得,只能躺在塌上。这些日子,经过御医竭力诊治,勉强能坐起来,不过便连吃饭也需要由内侍喂。
国难当头,本已经是让人沮丧的事情,再加上皇帝一病,满朝文武人心浮动。偏偏这个时候,耿南仲再度上台执政,而且身兼首次两相,总管三省事。他上台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大肆打击主战派大臣。赵鼎就不用说了,就连因为有拥立之功而向来受到皇帝信任重用的何灌也没能幸免,御营司的差遣被罢黜,而且还被监视居住。一大批主战大臣或被贬,或被降,朝中一时无人敢言战,风向完全倒向了议和。
宋朝的言官向来厉害,而且台谏的御史们有“直言敢谏”“风闻言事”的传统。不管你是谁,只要他们认为你的作法欠妥,那就免不了奏你一本,加以弹劾。耿南仲上台,一系列动作可谓狂风暴雨一般。御史台的言官们认为他矫枉过正,而且还有公报私仇的嫌疑,遂上本弹劾。然此时赵桓不能理事,军国政务从决于耿南仲,弹劾他的言官很快就以各种理由外放。
暂时肃清了朝纲,耿南仲就便忙着出政绩,首要之务,就是议和,结束战争。他派出去的黄潜善也很争气,没过多少时间,就领着两位大金使者来到了福州。
在福州城东北角,有一处园林,号为“畅园”,乃本地大族朱氏之产业。圣驾抵达福州后,这朱氏的主人神通广大,通过福州知州搭线,将畅园献给皇帝居住,为此,受到了朝廷嘉奖。
这畅园变成了皇帝的行宫,自然了不得,常捷军四处把守,又因天子染疾,不能视事,因此便连朝中要员想面君,也轻易不可得,唯耿南仲等人可通行无阻。
这日*光明媚,和煦的阳光普照大地,把个青山绿水映照得更加秀丽。赵桓被几名内侍抬到畅园的花园中,坐在宽大的软塌上晒晒太阳。一直呆在房中,都快发霉了。
赵官家气色还行,只是脚不能行,手不能动,让他非常恼火。这脾气自然也就见涨,这不,因为一名内侍不小心,给他喂花的时候洒了几滴在衣襟上,被他一顿好骂。
正骂得凶时,紫袍高冠,带金佩鱼的耿南仲步入园中,见官家发骂,略停片刻,即快步上前。斥退了内侍之后,他亲自捧起茶杯,小心翼翼地递到天子嘴边,又徐徐倾起。
赵桓心绪实在不佳,干脆抬起还有知觉的左手端了茶杯,自己喝了起来。哪料,四肢健全的喂他尚且洒了,何况他这病人?没喝几口,那茶水洒得满胸都是。
耿南仲慌忙接过杯子,便拿衣袖去替他擦拭。赵桓咬着牙,拿左手挡开他,疾声问道:“议和之事可有眉目?女真人想要什么”
耿南仲一脸麻子都皱在了一起,回禀道:“官家,臣此来正为这事”
“哦?有消息了?”赵桓一时忘记了怒意。
“尚书右丞黄潜养,不负圣望,数次与金军元帅会面,终于说得女真人点头同意议和。现今,他正引韩昉,邢具瞻两位审议使在城中。”耿南仲说话时,仍拿衣袖去替天子擦拭茶渍。
听到和谈有望,赵桓绷着的脸总算是舒展了一些。极力挣扎了几下,挪动了身体,便迫不急待地问道:“女真人开出什么条件?”
耿南仲一时无言以对,他现在已经知道了金国四大议和条件,坦白说,非常苛刻,几乎没留什么余地,这叫他面对天子,如何说得出口?
“你不说,朕也猜得到,局势到了这个地步,大宋没有多少讨价还坐的余地。说罢,他们要什么?”赵桓人瘫了,脑子却还没糊涂。
耿南仲唯恐皇帝听了生气,不利于康复,先铺垫道:“到了如今的境地,先结束这场战事……”
“直说。”赵桓打断道。
“称臣、纳贡、割地、承认伪朝。”耿南仲合盘托出。
脸上的肌肉极不自然地扯动起来,听到这四点条件,赵桓牙交紧咬,双眼圆瞪。摊上这事,不管是哪一代的君王,恐怕都不好受。
想当年,宋辽战争持续数十年,打得那般艰苦,但最后的结果,仍是以澶渊之盟,两国成为兄弟之邦而告终。大宋虽然出了些钱财,但辽以宋为兄,自为弟,也不失国体。如今,女真人居然要宋称臣我这个受命于天,承袭祖宗的帝位,还要他们来册封
再有,高世由算得甚么东西?不过是我赵家一家臣而已鲜廉寡耻,背国投降不说,居然还敢在女真人扶持之下,于两河另立朝廷,僭越建国现在,金人竟要求承认难不成,我大宋还要跟它伪韩成兄弟之邦不成
听官家的牙关咬得格格作响,耿南仲劝道:“官家保重,今金军陈兵数十万于江北,折彦质能挡几时还真不好说,结束战事是要紧啊。”
长叹一声,赵桓摇头道:“朕践柞于危难之时,近十年来,呕心沥血,费尽心机,所图者,不过恢复祖宗旧疆而已。谁曾想,一败再败,两河、山东、中原、陕西,接连沦亡。今,竟要向北夷称臣……”
听他如此感怀,耿南仲也不好说什么,只能静静立在一旁。正在此时,一内侍匆匆而至,言御史中丞秦桧,枢密副使许翰等朝中要员在外求见。
当着天子面,耿南仲不好擅自作主,盯了那晓事的内侍一眼,遂请示道:“官家?”
“让他们进来吧,看看如何应付金使。”赵桓叹道。
不多时,秦桧许翰等官员至园中,执礼方毕,又问天子安,赵桓面无表情道:“诸卿此来何为?”
秦桧等人对视一眼,许翰不改直臣本色,开门见山道:“官家,闻听金审议使韩昉,邢具瞻至福州,而详议司久不开,也不见召集执宰商议,因此臣等贸然见驾,恭听训示。”这话,无疑是向耿南仲近来**专断开火。
赵桓却没听出来个中含意,不悦道:“朕不便视事,卿等难道不知?”
“臣等绝无此意官家宜静养,然耿相身为政府首脑,理应主持详议司,商谈和议之事。却至今未见动静,因此臣等疑惑。”秦桧竟无惧耿南仲的声威,直接把矛头对准他,倒不愧是台谏长官。
耿南仲见被他二人攻诘,倒也不急,因为他知道皇帝会替他撑腰。遂四平八稳道:“非是臣无视执宰同僚,只是兹事体大,须得问明官家才好定下基调。”
秦桧许翰等人,本都主战,只是慑于如今朝中的风向,不敢再提。既然议和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那就只能尽量争取,少受一些损失。因此,他们急于知道这和谈到底要怎么谈。
“敢问耿相,金人提出何种要求?”秦桧直视着如今权势熏天的宰相问道。
刚才说了一次,已经引得官家不悦,耿南仲敷衍道:“金人的要求,臣已禀明官家,等天子定夺之后,再会合诸位同僚商谈不迟。”
赵桓听到这里,心中也没个准数。不答应吧,和谈就没得谈,还得继续打仗,问题是又打不过人家答应吧,这种种屈辱,也实在咽不下去思之再三,他道:“卿等可先议上一议,但有结果,报来朕听。”
耿南仲侍奉多年,怎不知皇帝心思?当即道:“领旨官家需要静养,臣等就不打扰了。”
赵桓无力地挥了挥左手,示意他们退下,竟也不问秦桧和许翰等大臣的意见。许翰性子刚强,见状还要复言,却被秦桧扯了扯衣角制止。
众臣退出畅园,耿南仲不理会秦许等人,径直往轿子里钻。许翰见此情形,上前阻拦道:“相公,几时开详议司?”
“等开时,自然知会许枢密。”耿南仲扔下这句话,钻进轿子,扬长而去。
“这厮弄权至此”许翰厉声道。
秦桧满面忧色,望着耿南仲的轿子远去,沉声道:“耿南仲弄权事小,官家染疾事大啊。诸位同僚可曾看到,官家双脚始终未动分毫,右手一直平放,唯独左手有些力气。”
其他人哪有他观察得这么细致,听他一说,都深感忧心。一枢密都承旨接过话头:“非是作臣子的不敬,下官颇识得些岐黄之术,这风疾最是难治。”
见有内行在,众官注意力被吸引过去,许翰问道:“哦?几时得康复如初?”
康复如初?想也别想这风疾是顽症,至多就是通过调理,缓解症疾看官家模样,双足和右手已然麻木无知觉,否则,也不会有当日险些坠船一事就算御医有妙手回春之术,恐怕也无法在短期之内,让天子重新站起来。
只是这话他说出来便是不敬,甚至有可能引来居心叵测的议论,遂摇了摇头,一言不发。纵是如此,众官心中已经雪亮。
“这可不妙,金使至福州,按例,官家当予以接见。偌若北夷看到我朝天子如此模样,岂不更加轻视?”有人说道。
秦桧一挥手:“你这还是轻的。”语至此处,停了停,小声道“非是我等不敬,若官家此疾一年半载能好转,还不算太坏。往长远看,若一直如此,朝政怎么办?”
能怎么办?皇帝不能视事,宰执就要担起责任,问题是,现在耿南仲一手遮天,官家又极信任他,最可恨的是,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撮鸟,毫无气节如果让他一直这么搞下去,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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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八章复出?
第四百八十八章复出?
朝中残存的主战派大臣所期望的详议司终究还没有开,取而代之的,却是廷议。而最让秦桧许翰等大臣诧异的,则是既然要搞廷议,要搞君前奏对,为什么官家缺席?让耿南仲来主持?其实道理很好理解,详议司这几年以来,隐隐有成为朝廷最高决策的机构之势。凡军国大事,都由皇帝主持召开详议司,会同少数重臣商议之后形成决策,发往有司执行。
如今,耿南仲上台执政,虽然大肆打击政敌,清洗主战派大臣。但因为有资格出席详议司的官员莫不是重臣,他至今也只扳倒赵鼎和何灌两个。在详议司里,他的势力并不占绝对优势,他的主张很有可能在详议司通不过。有鉴于此,他鼓动皇帝,绕开详议司,直接改为满朝文武讨论。如此一来,他的胜算就高多了。
事实证明,他这一手成功了。当“称臣、纳贡、割地、承认伪朝”四个议和条件一抛出来,尽管满朝哗然,但相当多的大臣突然变得“务实”起来。认为既然打不过人家,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当初,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终雪耻,咱们也学学吧。
而以许翰为代表的大臣则极力反对,他们认为,金军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根本不留丝毫余地,一旦答应,大宋永无翻身之日。虽然金军陈兵数十万于江北,但从折彦质几次战报来看,女真人想过江,绝非易事。而且现在已开春,离盛夏不远。南方的气候大家都知道,热起来要人命,到时候金军自然撤退。在和谈上,咱们跟他拖,跟他磨,没必要立即答应。
只是,虽然残存的主战派大臣奋起抗争,然在今日之朝廷中,却已然成为弱势,曲高和寡,孤掌难鸣。而且因为赵鼎被贬岭南,折彦质又远在镇江,主战派大臣失去了领袖,根本无力与主和派对抗。
最后,廷议以主和派压倒性的优势结束。公推跟金军多次打过交道,并且富有谈判经验的黄潜善作为大宋的代表,与大金两位审议使正式展开和谈。为了使黄潜善说话更有分量,耿南仲请求皇帝,授黄以“检校少师”的头衔。
之所以说黄潜善富有谈判经验,是因为上次宋金和谈,就是他出的面。不但把陕西金军占领之地尽数割地,连当时徐卫仍在坚守的长安城也没有幸免。只不过后来得知,金人使下作手段蒙蔽,也就默许徐卫等将领拒绝执行割地的命令。
黄潜善就在福州城里和大金两位使臣谈了起来,他的谈判策略是避重就轻,先谈谈得拢的。开谈没几天,钱财这方面就谈定了。大宋“每年”送给大金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这个数目不算太大,就连主战派大臣也觉得能够接受。不过看得出来,女真人学精明了,从前他们索要钱粮,总是一次性狮子大开口讨个几百万,这回却分年要。
而后便谈割地,本来黄潜善及朝中大臣普遍认为,这个应该也好谈。女真人所占领之区域大概别想要回来了,实在没办法,割就割吧。但真到了谈判的时候,韩昉却提出,除金军所占领之地区外,尚需割让陕西全境。这可就让大宋难以接受,陕西是朝廷强兵所在,除关中平原外,环庆泾原熙河秦凤,哪一处不是险要之所,哪一处不是英雄用武之地?现在女真人要山东中原也就罢了,竟还要陕西全境,这不是强人所难,意欲釜底抽薪,彻底断绝大宋恢复的念头么?
谈判在这里卡住,黄潜善避实就虚,又谈“承认伪韩”一事。金方要求,大宋要以“国书”的形式承认伪韩,且在国书中必须称呼高世由为“大韩皇帝”。黄潜养将对方的要求回报朝廷,议了一阵,上到官家,下到群臣,一咬牙,认了
如此一来,金国提出的四大条件,其中两条已经满足。最难啃的“称臣”“割地”双方都互不相让。那大金审议使刑具瞻甚至当面威胁黄潜善,如果不答应,以前谈成的两点都不作数,两国重回战争状态
赵桓很是为难,自他登基以来,也勉强算是有点雄心壮志,意图恢复旧疆。只是这位天子不够坚决,态度始终摇摆不定,宰相比窑姐还换得快,终究不能成事。现在要让他对北夷俯首称臣,并接受大金皇帝的册封,这脸面上实在过不去。
他指示耿南仲,能接受仿澶渊故事,尊大金皇帝为“伯父”,宋为金之“侄国”,但称臣实在接受不了。耿南仲据此指示黄潜善,好好跟金使商量,甚至暗示他,只要大金不强求大宋称臣,在其他条件上,咱们可以多给点好处。韩昉何等人?岂能不懂宋方的含意?他适时地作出“让步”,说是不称臣也可以,但陕西全境必须割让
此时,闻听消息的朝中有志之士激烈反弹,秦桧指示御史台多位言官,猛烈地攻击耿南仲和黄潜善,要求天子坚决不答应割让陕西。并称,陕西是最后的希望所在,若割于金人,西军便只能守着四川,永无进取之日
不光是主战派大臣痛心疾首,甚至连主和的人也觉得此议不可行。咱们虽然主和,可那是有底线的,底线是什么?保证大宋的生存能力苟且偷生那也是生陕西那是培养西军的摇篮,割让给女真人,西军就是无根的浮萍这怎么能行?
福州朝廷的激烈反应,金使韩昉亦有所耳闻。看此情形,若强要陕西,宋方抵触情绪相当强烈,恐怕难以得手。既然无法直接取得陕西,那就要削弱陕西西军的力量,好为将来武力夺取制造条件。此时,他非常明智地再作了一个“让步”。
不求陕西全境,但陕西之内,金军所占领之区域必须割让。除此之外,既然两国议和,为表大宋之诚意,针对重兵集结的陕西,首先,指示如徐卫等西军大将主动进攻的陕西最高军政长官要出来负总责,他必须下台。其次,既然大宋承认了高世由,那么陕西那三个带有“侮辱性质”的招讨司也必须撤销。
招讨使是干什么的?招降讨叛高世由李植等俱为大宋叛臣,设置陕西三个招讨司,也有威慑两河叛逆的意思。女真人认为这对高世由李植等是种“侮辱”,所以要求撤销。
果然,此招奏效,一见金国不强求陕西全境,赵桓指示,全盘接受金使的方案由此可见金人之“务实”,和南人之“务虚”。
至此,宋金约定,两国为“伯侄之国”,宋帝尊金帝为“伯父”;宋割山东、河南、及江淮一部,陕西一部予金;每年送给大金国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每年的春天送到宿州交割;大宋承认高世由之伪朝,不得进犯。
这是四个大纲,每一项下面,还有诸多细致的条款。比如割地之中,就包括了陕西宣抚处置使下台,撤销三个招讨司等条件;尊金帝为“伯父”之中,就包括了凡遇金人重大节庆,作为“侄子”的大宋皇帝,必须派出使团,去金国的都城朝贺;若遇大金有勋贵宗室去世,大宋也必须遣使吊唁等等。
这个和议,当然是一个不平等条约大金通过此项和议,不仅取得了诸多实质的利益,更从气势上完全压倒南朝
和议初步达成,但离正式生效,还有相当多的程序要走。紧接着的,就是宋廷派出使臣,与金使一道,去江北面见兀术,再去金国朝见金帝,得金帝批准之后,才算正式缔结和约。
韩昉在离开福州之前,提出一件事情。按照外交礼节,他和邢具瞻作为大金国的使臣,代表的是大金皇帝,他们一到福州,少帝就应该亲自接见,以示尊重。我们来的时候,少帝连个面都不露,这就不说了。现在我们要走了,怎么着,你也该出来送送客人吧?
这一下可急坏了耿南仲等重臣。眼下已是三月,这南方的气候急剧回暖,闷热潮湿,官家的风疾病情出现反复,又躺回塌上去了。咱们总不能让天子躺着接见外国使臣吧?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耿南仲不得不开了详议司,召集尚书右丞黄潜善、尚书左丞朱胜非,御用中丞秦桧、枢密副使许翰等重臣商议对策。
从前,详议司都是在中书省开会,现在逃亡到福州,条件自然艰苦,皇帝都还住着地方豪绅献的园子,他们这些宰执大臣也没了办公场所,只能暂时将福州知州衙署权充中书政事堂。
秦桧虽然官拜御用中丞,是监察部门“台谏”的长官,但如今条件有限,他也没体面的官桥可坐,就两人抬的软桥子送到知州衙门前,方落地,不及往里走,背后一人唤道:“会之留步。”
他回头望去,见来的是尚书左丞朱胜非,四十多岁,正当壮年,他是苏州人,有着南方男子的特点,身材虽然不高大,但五官俊逸,仪态从容,行走之时,长须飘飘,一派儒雅风范。
尚书左丞,号为“副相”,本应该和同为副相的尚书右丞黄潜善,一佐首相,一佐次相,但如今首相次相姓耿的一肩挑了,因此他二人都算是耿南仲的副手。与黄潜善附会耿南仲不同,这位新晋副相极少就政事表态,属于随大流的人物。
“朱相。”秦桧与他在公务上有些来往,不算陌生。
朱胜非上得前来,一又朗星般的眼睛直视着对方道:“今日开详议司,必是商议接见金使一事。以我度之,官家风疾在身,恐不便出门。但舍此之外,还有何策?”
秦桧闻言叹了一声,摇头道:“我也正为此事着急,官家病情反复,铁定无法接见金使。太子尚且年幼,亦难当此责,难,难,难。”
朱胜非听罢,也叹道:“罢了,你我也想不出个法子来,待稍后同僚齐聚,再作打算。请。”
“不敢,朱相请。”秦桧闪身在一旁道。
“哎,你是台谏长官,素来直言时弊,我敬你,请。”朱胜非坚持道。
秦桧这才不推托,先一步往衙门里走去。朱非胜在背后看了片刻,嘴中啧一声,摇了摇头,跟了上去。
当时,那知州衙门二堂之上,耿南仲已经坐在主位,下面黄潜善接挨着,代表西府的枢密副使许翰跟他面对面,始终保持“怒目而视”的神情,让黄潜善非常不自在。
秦桧和朱胜非进来,一时不觉唏嘘。想从前,详议司是由首相次相,两位副相,枢密正副使,台谏长官,以及一员太尉以上武臣组成。并根据议题的需要,酌情增加人员。如今,赵鼎被罢去相位,耿南仲一身兼两相,枢密使折彦质远在镇江,何灌又被贬,使得详议司顿显冷清。
敷衍似的互相致礼后,众官落坐,耿南仲既是主持,自然首先发言:“今和谈已有眉目,双方就条款初步成达共识,然照礼数,天子当接见外邦使臣。今官家风疾在身,不便视事,而金使又求之甚急,如之奈何?”
黄潜善马上接过话头:“天子既不能视事,按太子监国的惯例,是不是由太子出面接见金使?”
时赵桓的长子,太子赵谌年方十余岁,正读书学习,离成年还远。因此,一听他这话,秦桧就反驳道:“太子年少,且未经世事,今两国议和,正是微妙时刻,若由太子出面,恐生事端。”
“不错,金使坚持要面见官家,如果由太子出面,一则引起对方猜疑,二则恐生误会,诚为不妥。”许翰也明确表示反对。
耿南仲却道:“太子聪颖,少年持重,遇事沉稳有方,依本相看,可行。”
“耿相。”朱胜非唤了一声,他极少说话表态,因此众人见他开口,都把目光投往。“那两位金审议使,韩昉有长者之风,倒是好说。可那邢具瞻是何等人,黄相最清楚此人傲慢无礼,气焰嚣张,太子虽然聪颖持重,但毕竟涉世未深,如果由太子出面,恐怕……”
他这话说得在理,耿南仲黄潜善也反驳不了。在和谈的过程中,黄潜善不止一次受到邢具瞻的侮辱恐吓,连他这样宦海沉浮几十年的人都感觉畏惧,何况年少的太子?
黄潜善把手一摊:“纵然如此,舍太子外,还有得选么?”
堂中一时沉默,不错,除了太子,根本就没得选你不可能在宗室亲王中派一个去接见金使吧?没有这规矩
朱胜非此时试探道:“耿相,下官倒是对官家病情不是很清楚,这接见使臣,不过就是一个形式,用不了多长时间,能否……”
耿南仲果断了地摇了摇头:“没办法。”天了现在连坐都坐不起来,你就是把他抬上殿去,他也只能躺着说话,这要是传出去,指不定是祸事还是笑话。
“既然和议已经取得共识,非坚持这形式作甚?打发他们走算了。”许翰道。
“唉,枢密相公,我是费尽口舌,可那韩昉和邢具瞻坚持要面君才走。而且如果拒绝他们要求,反而弄得我们遮遮掩掩,惹人怀疑。”黄潜善道。
“韩昉是见过官家的,让其他人代替官家接见,不照样惹人怀疑么?”许翰没好气地反问道。
“即便如此,也强似不见呐。到时就推说天子换恙,金人就不会有太多联想。”黄潜善道。
许翰闻言不语,片刻之后,他突然道:“实在没办法,就请太上皇出面支应一番。”
堂中顿时落针可闻
这倒是个办法天子虽然无法接见,但太上皇身份尊崇,又久历朝政,由他出面必然能应付自如。只是,没这个先例啊。按规矩说,太上皇自退位时起,就不干预朝政了。当时,官家在诏书中也说得很清楚,太上皇除宗教事务外,其他不参与。现在让太上皇出来接见金使,恐怕要惹人议论。
而且这里面还有更深层次的意思,如果记性好的人,应该不会忘记。当初太上皇退位之后,一路逃到江淮,当时他干了什么事?首先是截递角,不让南方的公文往东京报;其次是止勤王,把两浙的勤王兵截留下来当卫队。当时东京城里传说,上皇将于东南复辟,惹得人心惶惶。官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劝回东京,从此软禁。
虽然太上皇这些年深居简出,不过问朝政,但往事历历在目,现在让他出面接见金使,虽然不是裁定什么军国大事,但难免有瓜田李下之嫌。
耿南仲是赵桓死党心腹,他绝不允许任何不利于皇帝的事情出现,因此立即反对道:“此事万万不可哪有这种道理?太上皇岂能轻动?不行不行万万不行”
他坚决反对,秦桧朱胜非等人也持保留意见,因此这个提议自然就作罢了。但,许塔里这个建议,却给一个思潮开了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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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八十九章惊变
第四百八十九章惊变
“都统,两个月了,看来机会不大。”军帐中,伤势好转的韩常说道。
马五面色晦暗,语气中既不忿,又带着些许无奈:“嗯,估摸着,议和快谈成了。只是,没能拿下凤翔终究有些遗憾,今天不取,来日更难。”在本月初的时候,他收到了娄宿传来的消息,言宋金和谈,兀术已经同意东路军暂停军事行动,催促他尽快拿下凤翔府,造成既成事实,以争取谈判的筹码。
但大的攻势发动了十余次,其他小动作连续不断,一直到现在,凤翔虽然是千疮百孔,但仍旧屹立不倒。每当他看到凤翔城头宋军军旗飘扬时,就恨是牙痒。徐卫和姚平仲都是他的手下败将,可这两个败军之将,硬生生在金国大军的围攻之下,将城池守了三个月。随着时间的推移,金军明显能感觉到对方的抵抗力在持续下滑,早期的火器优势根本不复存在,后来连箭矢也省着用,可即便如此,城始终不破。
三个月下来,金军阵亡一万多人,伤者不计其数。让上上下下对攻城有了一种恐惧心理,到了本月,马五再想发动大的攻势,可全军都怨声四起。没奈何,已经有五六天,双方相安无事了。
“实在弄不明白,朝中为何要同意议和?就算他东路军进攻受阻,我们西路不正猛攻么?西军元气大伤,只要破了眼前的凤翔城,拿下宝鸡的大散关,沿渭水长驱直入,后头几乎是无人之境。这多好的机会……”韩常忿忿不平道。
马五也想不明白,众所周知,国相和兀术是对头,向来不和,他兀术赞同议和,国相可以反对才是,怎么也点了头?只是在部属面前,他不便抨击,遂道:“朝中想必自有考虑,现在我们要作的就是等。”
听了这话,帐中的将领不觉有些泄气。但转念一想,此次交兵,击溃西军主力,夺得坊、耀、宁、邠、陕五州,京兆一府,定戎一军,战果可谓辉煌甚至逼得南朝主动乞和,这不用说也知道,好处铁定是少不了消停他几年,积蓄力量,再一举拿下陕西就是。西军已经被打残了,陕西宋金实力对比已经完全向金倾斜,夺取全陕是大势所趋的事了。
马五步出帐去,远眺凤翔城头。三个月的猛攻,这座城池破败不堪,城上看不到一座完整的敌楼,墙上也是创痕斑斑,但宋军军旗仍在城头飘舞。不得不承认,姚平仲和徐卫两个,虽然败于我手,但他们这次坚守无疑是成功的。
“下次再交手,你们可就没这么走运了……”
大宋隆兴六年,三月底,在盛夏来临之前,宋金成达和议。在得到两国皇帝批准之后,正式生效。根据和议的内容,大宋要干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宋帝尊金帝为伯父。这本已是一件屈辱的事情,可后来发生的事情,简直象是上天在故意捉弄羞辱南朝一般。
和议缔结以后,福州朝廷就派出了使团,携带礼物和皇帝口述,大臣执笔的信件前往金国。可走到半路上,使团就得知,金国皇帝完颜吴乞买已经病逝,被尊为太宗,继承他皇位的,不是他儿子,而是他的侄孙,完颜合刺。
完颜亶是完颜阿骨打长子的长子,按汉家风俗来说,就属于长房长孙。在完颜吴乞买登基以后,受一班功勋宗室的支持,确定为接替人。
本来,吴乞买去世,合刺继位,这是女真人的内政,不关南朝的事。反正按和议约定,赵桓叫合刺一声伯父就是。可问题是,这完颜合刺如今才十八岁,按中原习俗,他这还不到弱冠之年,连个成年人都不算。赵桓而立之年,却要叫一个十八岁的少年作伯父
偏偏这事还没得商量,在宋金正式缔结和议之前,完颜吴乞买就已经去世了。批准和议的,正是这位金国新君,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想抵赖都没办法。
正是因为吴乞买去世,金国朝政动荡,才使得上上下下都倾向于同意议和。否则,后果还真得两说。
在尊金帝为伯父的同时,福州朝廷也向定都大名府的高世由发出了国书,承认伪韩的合法地位,并称高世由为“大韩皇帝”。
四大条件,干了两样,剩下的就费些事了。和议既然是今年缔结,那么岁币也要从今年算起,只是当初赵桓匆忙逃亡,带得了多少东西?遂责成镇江府筹集钱财物资,按规定送到宿州去交割。
至于割地,就难在陕西。因为直到现在,福州的皇帝百官都不知道陕西局势如何,自从皇帝逃亡之后,就与陕西失去了联系,鞭长莫及。但按和议的内容,南朝要将陕西宣抚处置使免职,还要撤销三个招讨司。有鉴于此,耿南仲派出了一位重臣,充任陕西宣谕使,前往宣布朝廷的决定。
四月初五,凤翔。
这一天清晨,太阳都还没有出来,城头上的守军就发现了一件事情。往日将城池四面围定的金军不见了徐卫姚平仲闻讯之后,急忙上城查看,果见金军连夜拔营撤走初时,守军上下都认为,金军撤走,一是因为久攻凤翔不下,二是因为盛夏即将来临,金军耐不住酷暑,只能撤退。
可很快,他们就明白,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金军虽然撤走,但徐卫还是不敢大意,派出踏白马往东侦察,得知金军确已全部撤入京兆府,凤翔府境内未留一兵一卒。徐九遂下令开城,凤翔三月之围,宣告解除。
城门一开,被困了三个月之久的百姓蜂拥而出。那些从耀州京兆府等地随同官军撤过来的都往西走,有亲戚在西边的自去投奔,便是没有,也想尽快离开这虎狼之地,鬼晓得哪天又打起来?
虽然狼烟熄灭,但徐卫作为全军统帅,还得布置相当多的事情。统计损失,安置伤员,奖功罚过等等。一直忙到晚间时分,才松了一口气,匆匆往家里赶去。
虽说一直在城里,可他已经有多日不曾见过娘子和女儿。当他来不及换下戎装,踏进门槛时,家中早已掌上了灯。
“大帅回来了。”仆妇一声喊,顿时传遍这只有六间房的小院落。徐卫还没进堂屋,就瞧见一个人影飞出来,大声喊道“舅父”
定睛一看,却是他的外甥范宜。既然外甥在,那肯定是三姐过来了。
徐卫习惯性地想去抱他,赫然发现,外甥已经是十二三岁的大小伙子了,不由得笑道:“舅父才多久没看到你,你怎么跟灌了粪的庄稼似的一个劲长?”
范宜出生在书香门第,现在已经知道了体统斯文,给小舅行个礼,贺道:“恭喜舅父击退强敌保满城军民平安”
这是小辈发自肺腑之言,可听在徐卫耳里却不是滋味。鄜州惨败,奇耻大辱,如今不过是守住了城池,哪里值得道贺?
“九弟回来了?没吃饭吧?”徐秀萍从堂屋闪出身来。
“三姐。”徐卫行个礼,唤了一声。“忙了一整天,午饭还没吃呢。”
“啊?那赶紧进来呀幸好你婆姨想得周到,估计你晚间要回来,给你留了饭菜,姐姐去给你热热。”徐秀萍大声说道。
范宜一听母亲这话,马上道:“娘舅母是三品诰命,娘说话怎么……”
徐卫闻言大笑,拍了拍外甥肩膀,便投里去,一边问道:“九月呢?”
“你那宝贝女儿方才还哭闹,弟妹一直哄着,也不知道这会儿睡下没有。你先进去坐着,宜儿,陪舅父说会话。”徐秀萍说罢,风风火火地往厨房冲去了。
这处宅子,是撤退进城时,凤翔知府衙门给安排的。算上堂屋和厨房,拢共才六间,在当时的紧急情况下来说,已经是不错了。
徐卫在堂屋上坐定,范宜陪在旁边。仗总算是告一段落,徐卫不觉地舒了口气,这三个月以来,他每天都象是八牛弩一样,紧绷着弦,如今,总算是可以歇歇了。
刚想到这里,就听仆妇在后头喊道:“大帅,小官人来了。”
仆妇口中的小官人,指的便是徐胜长子徐仲。徐卫听了,觉得奇怪,徐仲应该在四哥跟前听用,怎么突然到府城来了?莫不是大散关出了事?
“让他进来。”一念至此,急忙唤道。
多不时,一身戎装的徐仲踏进堂来,先给叔父行了礼,又跟表弟范宜打声招呼。徐九起身问道:“你爹和你五叔没事吧?”
“九叔放心,大散关一切如常。”徐仲倒是个懂事的人,先安了叔父的心,而后续道“侄儿奉命前来凤翔,乃是传达叔祖的意思,请九叔即刻前往成州。”
知道大散关没事,徐卫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但听了这命令,却皱起了眉头,什么事这么急?非得即刻启程?遂问道:“你知道什么事么?”
“这,侄儿委实不知,但父亲和五叔已经赶去了。”徐仲回答道。
徐卫脸上阴晴不定,猜测着可能是什么事情,但想了半天,没个头绪。回忆起方才徐仲说,是传达“叔祖”的“意思”,而非“宣抚相公”之“钧旨”,心中一动又问道:“还召了什么人?”
“没有。”徐仲回答道。
这就怪了,按说如果有公事,我和姚平仲同为帅守,我俩个都应该去才对。但看样子,三叔只召了徐家兄弟,这么说是私事了?当下捉摸不透,便唤徐仲坐下,饭菜上来后同食,自不用表。
第二天,他委托姚平仲和吴玠暂时主持凤翔府军务,和徐仲一道出发,先赶往大散关,出关之后,沿嘉陵江往西南走。用了不到两天,即赶到成州。所以说大散关是入蜀的门户,只要过了此关,嘉陵江便在眼前。
进了城,徐卫没觉得有什么异常,街市上行人往来如梭,城上士兵也是正常卫戍,正想打听宣抚处置司何在时,忽听一人道:“九官人。”
一听这个称呼,徐卫就知道来人不同寻常,寻声望去,果然,那人四十多岁,穿身灰布直缀,收拾得整齐,正是三叔府上的仆人,叫什么不记得了。
“你专门在这等我?”徐卫牵着马问道。
“正是,小人等奉六官人之命,专一在此迎候,请。”那家仆躬身一侧,让开了路。
徐卫也不疑有他,在对方陪同下,行走于成州城内,不多时,至一处宅院前,那人轻扣门环,徐卫借着等候之机四处张望,这里到处都是私宅,应该不是宣抚处置司所在吧?
门开时,自有人上来牵了马,那家仆引徐卫一路入内,至中庭时,向内唤道:“快去禀报,九官人到了”
徐九刚踏下台阶,徐四、徐五、徐六三弟兄都迎了出来。一看三个哥哥的神色,徐卫才察觉到不对头,怎么都一副晦气相?又联想到此次三叔只召了徐家弟兄来,心里一惊难道有什么意外?
“九弟,就等你了。”徐六这句话一出来,徐九更觉得味不对。怎么叫就等我?也就是说,没叫大哥?
“六哥,怎么回事?”徐卫踏上台阶,皱眉问道。
“里边说。”徐六眉头皱得更紧,揽住堂弟的膀子,四人同往堂内。
至厅上,因他四个都是平辈弟兄,因此没人坐主位,徐五徐六坐在左边,徐四徐九坐在右侧相对。
徐卫见六哥忧心忡忡,五哥神情阴暗,四哥低头不语,心中越发疑惑。一拍椅子扶手,啧道:“我说哥哥们这是怎么了?”
“九弟,宋金议和了。”徐六沉声道。
石破天惊徐卫瞪着眼睛看了他半晌,议和了?这……这从哪说起?几时的事?怎么,怎么就议和了?
“宋金两国已经正式缔结和议,休兵罢战,朝廷派出的宣谕使已经在城内。我怕你一头往宣抚处置司撞去,所以才叫人在城门口一直等你。”徐六解释道。
徐九没太在意他说的什么,而是在想,两国议和,休兵罢战,说起来倒是简单。但不难想象,这次我们损失这么大,宋金议和,我方必然牺牲极大的利益其他的,他管不了,唯一担心的是,两国议和,有没有关于陕西的条款?
“时间紧急,长话短说,此次议和,总的来说就四条。一是官家尊金帝为伯父,两国为‘伯侄’之国;二是每岁赠金国银五十万两,绢五十万匹;三是承认高逆世由的伪朝;四就是割金军所占之地。”
徐卫闻言,不发一语,娘的,背时啊。尊金帝为伯父,那是赵官家的事,送银绢数目也不算大。就是承认伪朝和割地这两项极为要害。一旦南方承认高世由合法,就等于失去了道德制高点。不过这都是虚的,割地才是切肤之痛
“都割哪处?”他问道。
“还能割哪处?山东、河南、江淮一部,陕西一部,凡金军所占领之区域,无不在列。宋金,东南以长江为界,西北以大小桥山子午岭为界。”徐六摇头道。
“唉,局势恶化到这个地步,让人痛心啊。”徐胜叹道。
徐六看他一眼,继续道:“舍此之外,于割地之中,尚有一条,命令西军主动进攻的陕西宣抚处置使须下台负责,针对两河的三个招讨司要撤销。”
正垂首不语的徐卫猛然昂起头来,陕西宣抚处置使下台负责?就是说,三叔被免职了?
“九弟,这次三叔紧急召我们到成州,就是希望临走之前见我们弟兄一面。自宣谕使一到,三叔就已经……”后头的话,徐四没说出来。但非常明显,宣谕使一到陕西,宣布朝廷命令之后,徐绍就已经不再是陕西最高军政长官了。
徐卫此时可以想象得到徐绍的心情,当初他放弃回中央,来到陕西,是雄心万丈想要在这八百里秦川上一展鸿图,要把陕西建立成为反攻的基地,要让陕西作大宋中兴的前沿,要把西军整合成为一支纪律严明,骁勇善战的精锐……这种种,眨眼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正说着,徐绍就进来了。
不过几个月没见,徐卫却发现,三叔苍老了许多。须发大半已白,额头上皱纹密布,哪有往日神采飞扬的模样?而且身体也消瘦许多,甚至撑不起那套紫色官袍。而最让人侧目的,则是徐绍脸上的神情,失落都在写在那上面。
进来之后,四人上前行礼,徐绍见几位子侄都在,嘴唇一动想要说什么,可喉头里发出一个含糊的音之后,就嘎然而止,一时,竟不知语从何起。
良久,他到主位坐定,才嘶声道:“都坐吧。”
“想必事情你们已经知道了,时间有限,就不多说了。我去职之后,朝廷并没有派出新的宣抚处置使,而是指定宣抚判官王庶暂代主持陕西军政。王庶与我共事数载,是个踏实之人,你们要支持他。”徐绍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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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回是不回
第四百九十章回是不回
徐家四兄弟都应下,包括徐六在内。看样子,他并不有因为父亲而受到牵连。
“我一走,王庶应该就会承诏撤销三个招讨司。但对你们来说,影响暂时不大。”徐绍说道。就算撤了讨司,老九照样还是秦凤帅,而老四老五仍旧统率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至于老六,他是文阶的参议,不关他的事。
不过,之所以说“暂时”,是有原因的。自己现在被免职,是因为宋金和议的规定。这次反攻失利,朝廷还没有来得及处理。试想一下,自己的政敌耿南仲上台执政,一旦开始处理此事,他恐怕不会手下留情。首当其冲的,便是反攻时任都统制的老九。作为总管全军的临时性军事主官,对鄜州惨败,老九是有责任的。
想到这一点,徐绍觉得很过意不去。当初,徐九多次劝他不要仓促发动反攻,可他听不进去,坚持己见,终于招致大败但从一个方面来说,这样的经历对老九也是有一个锻炼。官场上本来就是起起浮浮,没有定数,老九少年得志,几乎没栽过跟头。偶尔有一次挫折,对他来讲,未必不是好事。
四个子侄都不说话,或者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堂上沉默了一阵之后,徐绍终于说起了一个避不开的话题。
“对于徐大,当爹的,当叔父的,希望你们经个心。徐大和你们的大伯为人处世多有不同。他久在陕西,自幼长于军营之中,把部队看得比什么都重,沾染了一身的西军不良习气。这次反攻,表现得尤为突击。数次违背节制,视宣抚处置司于无物,更不用说我这个三叔了。”徐绍正色道。“经此一役后,泾原路一跃而成诸路之首,以徐原个性,他必不会甘心受王庶节制。你们千万要切记,不要跟随他的步伐,没有好处。”
徐卫心中一动,听三叔口气,似乎没打算把这事当稀泥和了。
“爹一走,陕西既定的各项方针策略,会有改变么?”徐良适时地问道。
徐绍吸了口气,摇头头:“不得而知,但在王庶主持陕西期间,应该不会有变动。这次西军元气大伤,你们正可借此机会,休养生息。”语至此处,停顿片刻,觉得于公于私,自己都有必要就反攻失利一事表个态。
思索一阵后,他补充道“此次仓促反攻,以致大败,主要责任在我,应该负总责,老九。”
“三叔。”徐卫应道。
“朝廷一旦开始着手处理此事,你可能会受到影响,对此,三叔很是惭愧。”徐绍坦诚地说道。
徐卫叹了一声,鄜州惨败,是他带兵以来首次重大失利,被他视为奇耻大辱,因此道:“侄儿指挥失误,以致兵败鄜州,这是侄儿的责任,怨不得旁人。”
徐绍闻言点点头,想到自己即将奉诏前往福建,与儿子侄子再见已不知何年,忍不住再次嘱咐道:“局势发展至此,陕西处境艰难,希望你们弟兄能同舟共济,守住这片要地。西军主力虽然遭到沉重打击,但种子还在,只要有一线希望,你们也不要气馁。”
“三叔放心,这是职责所在,义不容辞。”徐胜宽慰道。
“这就好,三叔明天就要启程离陕,一时心乱,许多话不及细说。总而言之一句,不论谁主政陕西,你们都要克守本分,万不可学那飞扬跋扈,动辄违节的作派。我们徐家在陕西,老大老九执掌了两路兵权,老四老五又是直属部队重要将领,所谓树大招风,想要长久,一定会学会谨言慎行,凡事低调,明白么?”徐绍再三地训示,无非是怕他走之后,谁也镇不住这班手握重兵的子侄,都去学那徐大,惹祸上身,殃及家门。
四个弟兄都称是,徐绍这才放心道:“我明天动身,今天便算是告个别。这一去,再见不知何时,希望我徐家的儿郎,都能力挽狂澜,作那中兴柱石。诚若如此,不论当爹当叔父的身在何处,也心中欢喜。”
四弟兄不免都有些感伤,三叔已年近六旬,又山高路远,更兼局势如此,能否再见都是个未知之数。
宋隆兴六年四月,徐绍被迫去职,离开了他本打算用心经营的陕西,前往福建听候处置。他一走,王庶也不得不承诏撤销三个招讨司,恢复原来的经略安抚司。这事对徐卫没多大影响,他重任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只是因为招讨司建制撤销,人员自然也就要变动。如招讨副使张浚,随军转运使赵彬,以及宣抚处置司委派的一些幕僚都去职,前往成州待命。丢失了坊、宁、耀三州,京兆一府,定戎一军后,徐卫的防区就只剩下秦凤路全境了:秦、陇、阶、成、凤五州,凤翔一府。但没有改变的是,他仍旧处在对金最前沿。与凤翔府接壤的,便是金人所占之京兆。
徐五徐五仍任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统制官,没甚变化。而泾原的徐大就不同了,三个招讨司撤销,重归经略安抚司,也就意味着,环庆重新划出来。而他也不可能一身兼两路帅守,王庶任命刘光世为“权环庆经略安抚司公事”,暂时代理环庆帅。同时规定,凡泾原派驻环庆的官员,都复原职。这也就是说,徐原的势力就完全清除出环庆一路。这个作法,据估计,很可能是徐绍离陕之前,授意王庶的。
战事结束,集结的兵团自然就要解散。姚平仲率残部返回熙河路,任经略安抚副使。至此,陕西的军队虽然遭到重创,但泾原、环庆、秦凤、熙河四个帅司还算完整。如果不是金帝去世,让金国同意议和的话,继续打下去,陕西是个什么局势,谁也无法预料。
根据宋金第二次隆兴和议的内容,保安军要割让给金方,徐卫调回了自己当初留在保安的一万部队,着手整编。他手里现在满打满算,只剩三万出头的兵力,与最盛时八万大军相比,不可同日而语。紫金虎把这三万多人,整编为近七十营,七个军,每军置统领一员统兵,以杨彦、张宪、吴璘为三大统制,各节两军。此外,大多数骑兵部队和部分精锐步兵,仍号选锋,由他亲掌。部队主要布置在“两凤”,即凤翔府和凤州。
凤翔府因为直面金军,对方可借此沿渭水西进,必须有重兵驻防。而凤州,则是入蜀必经之地,大散关就在它的北部。除了这两地之外,作为帅司所在的秦州,自然也需要驻兵。可这么一分,兵力就吃紧了。
但今时不同往日,从前想招兵买马,扩充行伍是件非常容易的事,跟上头打个招呼就行。可这次反攻,西军损失的不仅仅是军队,更多的还有物资。而且陕西丢了关中平原以后,本来就只能自给,打仗用的物资是靠四川输入的。现在财力物力都捉襟见肘,想招募新兵?难,勒紧裤腰带过吧。
不说西北休养生息,韬光养晦,却说南方的福建。这第二次隆兴和议缔结之后,滚滚狼烟逐渐消散,金军主力也撤退回国。在福州的文武官员,便合计着不能总呆在闽地,是不是得回去了?
但是,赵官家的风疾不见好转,这爬山涉水恐怕不便。另外,镇江府虽然是行在,但现在江北已经是金人的势力范围,再回镇江去也不合适。此时,便有人提出,把行在迁出镇江府,择适当的地点重立吧。有人提议杭州,还有人提议入蜀,但百官们说得热闹,作为政府的首脑,执政中枢的核心,耿南仲不表任何态。
这让秦桧朱胜非等人很着急,官家染疾之后,他们这些重臣轻易也见不到君面,很多事情都是耿南仲和黄潜善在操作。许翰已经被耿南仲用“陕西宣谕使”的幌子贬出去了,等他回来也不可能再任枢密副使。也就是说,现在详议司里根本没剩几个人,而且姓耿的还常常绕过详议司作事,这么下去,很难再掣肘他了。
恰好在这个时候,枢密使折彦质从镇江府赶过来,他借的名义是,要迎天子回行在。但实际上,折仲古很忧心,他是主战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而且作为西府的首脑,一定程度上被当成是前任枢密相公徐绍的延续。耿南仲重新执政,两国议和,大肆打击主战派,赵鼎倒了,何灌倒了,连徐绍也倒了,这让他如何不急?所以,这是来探消息来了。
他一来,秦桧等人算是看到了希望。一收到折枢密抵达福州,入住馆驿的消息后,秦桧便会同御史台几名官员,以及枢密院一位签书,一位都承旨前往福州馆驿拜见折彦质。朱胜非本来也约定要来,但临时说有事,不来了。
可秦桧等人到了馆驿一问,不巧得很,说是折枢密外出了。他们倒不疑有他,就在馆驿里等,可等了半天也不见回来。
第二日又去,又听说折枢密到畅园面君去了,只得失望而归。反正现在他们也无事可作,于是跑了第三趟。这一回更怪,又说枢密相公是西北人,不习惯这南方炎热的气候,生病了,且养着呢,不宜打扰。直到此刻,秦桧发现,折彦质在故意避着不见他。以前的种种,不过是托辞而已。
秦桧这个人也有点脾气,你躲着不见我,我非要出现在你面前。又纠集了一些名望不高,职务不重的朝廷闲散人员,去福州馆驿,发誓要把折彦质堵在里头,非见不可
见这么一串长官光临馆驿,把那驿丞骇得不轻,跑得帽子都飞了,赶紧迎出来道:“不知诸位长官光临,有失远迎……”
“罢了,枢密相公在么?”秦桧直接问道。
那驿丞看着这么十几位长官,呃了一声,后头的话不敢轻易出口。枢密相公倒是交待他,如果有人来访,不管他是谁,都找理由挡回去。问题是,他已经挡了秦中丞三次,再挡一回,风险有些大。秦桧是御史台长官,管的就是监察纠劾,专门针对百官,得罪了他,你还想不想干了?
秦桧见他如此模样,心中猜到一些,不跟他废话,直接就往里闯。身后的众官一见,都一窝蜂拥进去,把个驿丞挤得东倒西歪。等把帽子扶正,赶紧追了上去。
“诸位长官,诸位长官,便是要见枢密相公,也容小人通报一声不是?这贸然闯进去,枢相怪罪下来,小人实在担当不起,还请长官们见谅则个。”驿丞追在后头一个劲地赔笑。
“一边去前番来三次,都是你从中作梗你这驿丞怕也是当到头了,闪开”一名监察御史大声喝斥道。
那驿丞一听这话,苦着脸不敢再追。心里直嘀咕,你们这些朝中重臣玩你们的,我搞我的,我没招谁没惹谁,不过就是替枢相打打掩护,你们就要砸我饭碗?关我什么鸟事啊?
当时,折彦质正在房中写奏章,忽然听到外面吵吵闹闹,不明所以,遂站在窗外向外张望。但这一望,正好被秦桧看个正着
心头一跳,知道这回躲不过了。折仲古反应也快,不避不躲,就在窗户招手唤道:“会之,多日不见,别来无恙否?”
秦桧心里一声冷笑,表面上仍装作十分热情,快步上前拱起双手:“下官给枢密相公问安了。”
折彦质勉强笑了笑,从正门绕出来,那一众官员都给他行礼,他也只能作个四方揖还了,却堵在门口,并不邀请这些人进去。
“诸位如此阵势,莫非有事?”折彦质一张轮廓分明的脸上满是笑容。
秦桧见他挡着门,心知是不打算请进去,不过说起来这些多人闯来馆驿,对方也确实不便全部会见,思之再三,他回答道:“我等听闻折枢密自镇江赶来迎圣驾,因此赶来,一则拜会,二是致意,若无枢密镇守江防,这南方恐怕也无法幸免。就这事,别无他意。”
折彦质听了,哈哈一笑,拱手执礼道:“如此,本相就多谢诸位同僚了。”
“好好好,既然见了,意思也转达了,诸位回吧。”秦桧转身对后头众官道。
在场的都是些明白人,知道他的用意,不相关的当即拜别枢相,最后只留下秦桧和枢密院一签书,一都承旨,后两个都是折彦质下属,算是自己人。
折彦质此时也不好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遂侧过身请道:“中丞,请。”
“不敢,枢相请”秦桧站在屋檐下的台阶之下没动。
折彦质倒不再矫情,径直往里走去,秦桧更谦虚,请枢密院两位同僚走了之后,他再跟在后头。不晓得是福州的馆驿太过简陋,又或是折枢密故意要低调,他不但没住独立的院落,甚至连个套房也没有,他住的这地方只能算一间,只不过中间有屏风挡了一下,里面睡觉,外头接客。而且外头还摆着一张文案,案上,纸笔未收,一文尚残,也不知写的是什么。
折彦质上前,不着痕迹地将未完成的奏章盖上,而后招呼秦桧道:“来来来,坐下说。”
分宾主落坐,那两个枢密院的官员便向折彦质报告了一些本司事务。其实现在枢密院算个俅,名义上掌全**务,可西军你管不了,东京留守司不存在了,御营司七零八落,枢密使唯一还吃香的,就是详议司成员之一。可问题是,详议司都让耿南仲搞得快名存实亡了。
等那两人把话说完之后,也自觉地告辞离开,那房中,就只剩下秦桧了。他和折彦质除在公务上的往来之外,几乎没有什么交情,严格说起来,御史台和谏院的长官,一般都不会跟朝中重臣有太过密切的往来,因为他们本身属于监察部门。
“枢相在镇江,力挡北夷进攻,功不可没,值得庆贺。”秦桧这个开场白不算精彩。
“哦,职责所在,不敢居功,唯将士用命,上下一心而已。”折彦质不冷不热地回应道。
秦桧闻言又道:“今赖相公之力,江南得以保全。金军已然撤退,而相公精忠,又亲自来迎官家回去,这份忠义,让下官十分感佩。”
这回,折彦质连话也不说了,只是点点头而已。
秦会之七绕八绕,终于把话绕到了正题上:“不过,枢相有所不知。我等早就敦请官家率宗室,百官离开福州返回。但因为官家染疾在身,寻常见不得,便想通过耿相。可耿相对此事似乎不太热心,一直没有明确的态度。正好,枢密相公来迎官家回归,因此下官特来拜会,请教一二。”
折彦质听了之后,一言不发。他名义上是来迎天子回归的,可实际上,是来探听消息,说得直白一些,是探探耿南仲的态度,看他有没有什么针对自己的打算,同时,也观察一下官家是什么意见。
因此,当秦桧提出这个问题时,他不甚热络,只是随口道:“这战事已经结束,金人也已北撤,该回自然是要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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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徐原祸事
第四百九十一章徐原祸事
秦桧一听,忙顺着他的话道:“哦?这么说枢密相公也赞同官家回镇江?”
折彦质摆了摆手,摇头道:“南北议和,战事已经结束,朝廷有很多的事情急需处理,一直呆在福州甚为不便。但回不回镇江,几时回,这须得商量着来,尤其要考虑到官家目前御体欠安,不能操之过急。”
秦桧虽然是监察部门的头头,但他跟手底下那班直言敢谏,宁折不弯的言官们不一样,他是个明白人。折仲古到福州来,打的是迎圣驾回行在的旗号,这说明他就是来接官家回镇江的。可现在,他却这么说,什么意思?
他之所以坚持要求回镇江行在,原因在于自官家率宗室群臣到福州以后,事情就是一团糟,该有的规矩都没了,耿南仲一伙人大有支手遮天的架势。看谁不顺眼,找个理由就给你贬出去,别的就不说了,连有拥立之功,一直对官家忠心耿耿的何灌都倒了台,还有什么是耿南仲不敢干的?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后果非常严重所以,必须回镇江行在去,一切都要恢复正常才行
“这个当然,只是,福州暂避之地,终究不是正经所在。现在朝中有人建议回镇江,有人提议去四川,意见非常林林种种,可上头也不召集群臣商议。或许枢密相公不知道,官家许久不临朝,连详议司也是多时不开。一应军国要事,都是耿南仲下手札,这不是长久之计。”秦桧索性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折彦质还能不知道这些?他跟耿南仲一直都不和,对方上台执政,还没有动到他脑袋上来,跟他在镇江府领导抗战,而且卓有成效有直接关系。之所以来福州,就是了争取主动。而且他明白一个道理,耿南仲就算在东宫陪太子整整十年,就算官家再信任他,没有天子的授意,他敢这么干么?
前天去面君,官家说得最多的,就是检讨。检讨什么?检讨登基以来的大政方针,说是不顾实际,急功近利,才会有这一连串的失败。又说宋金实力相差悬殊,若非要与对方硬拼,大宋讨不到好处。今后,对于金国,要更有策略一些。
这个话虽然说得隐晦,但折彦质却听出来一个意思,官家被打怕了。用皇帝自己的话来说,朕从东京退到江南,又从江南退到福建,要是再退,难不成退到海里去?
从这些话里,也就不难明白,为什么耿南仲敢大肆贬谪主战派大臣,那其实都是官家的意思。目的只有一个,让所有人都明白,打不得了,再打连南方都得丢了。
可能是为了安抚折仲古,赵桓当时还表示,说他这回在镇江主持军政,阻挡金军过长江,劳苦功高,不愧是国家的柱石之臣,这朝廷的兵旅之事,朕还需要多多依靠你。
一听这话,折彦质心里就有底了,他知道不会动到他头上来。既然得到了皇帝这个态度,他又怎么会再跟代表皇帝的耿南仲对着干?
不过,秦桧这个人,从地方上一直干到台谏长官,名声还是不错的。而且他跑来见自己,也并非为了私利,若不劝劝他,一直这么强硬下去的话,很可能就是耿南仲下一个目标。
一念至此,折仲古沉声道:“会之啊,蔡京你知道吧?”
这不是废话么?蔡京谁不知道?大宋到今天这个地步,不说是这个奸贼一手造成的,但也跟他有莫大在的关系。那厮善于猜度上意,投太上皇所好,毫无作为臣下的原则,由着太上皇性子来,好端端一个江山,弄得满目疮痍
“这个下官自然是知道的。”秦桧一时不明白折枢密的意思。
“蔡京当年也是一身兼两相,总管三省事,权势可谓熏天了吧?但结果如何?”折彦质问道。
秦桧不说话了,蔡京的结果是死于被贬途中。折枢密的意思是,作为臣下,你哪怕权力再大,但你的权力是来自于哪里?那是皇帝给你的,要收回去,也是皇帝一句话的事。蔡京当年的所作所为,言官们没少弹劾他,但有太上皇护着,谁也动不了他。今天的耿南仲,就和当初一样,皇帝要用他,他才能这么兴风作浪。
“下官明白枢密相公的苦心,只是,下官身为御史中丞,这纠劾之责始终避不开。”秦桧说道。
“形式所迫,谁也无可奈何。”折仲古轻笑道。而后站起身来“有时候退一步,也不见得就失了原则。”
秦桧知道对方是要送客了,倒也识趣,马上起身道:“下官谨记枢相教诲,贸然前来打扰,还望相公莫怪。”
“哪里,但愿你真把本相的话听进去了。”折彦质笑道。
“下官告辞,枢密相公留步。”秦桧一拱手,退出了房去。
折彦质目送他离开之后,转身回到文案前,又拿出那道没有完成的奏章来。上面的内容让人非常意外,竟是请辞枢密使一职
五月,赵桓病情好转,能在内侍搀扶下勉强行走几步。针对朝中百官舆情汹汹,都在议论该往哪去处一事,他不得不出来表态,说是长江以北已是金人势力范围,再回镇江府已经不合适,众卿议一议,另外选个地方吧。
大臣的意见总的来说,分成三派,一说迁行在往杭州,二说入四川驻兴元,三说往鄂州。选杭州,是为了继续经营江南钱粮重地,至少要维持现在半壁江山的局面。选四川,则是为了依靠西军图存。大臣们的奏章中说得非常清楚,如果入蜀驻兴元,就可以“前控四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左通荆襄之财,右出秦陇之马。”也就是说,前面有泾原、环庆、秦凤、熙河四路西军,后面是物产丰盛的四川,再加上经济发达的荆襄等地,大事可定。至于选鄂州,纯粹是为了避开金军的锋芒。
讨论一开始,就没谁搭理鄂州,群臣们争论的焦点,就集中在去四川还是留江南上。同时,这也是两种观点的争锋。留江南,是为偏安,不想离开这繁华富庶之地。去四川,是为偏霸。兴元府,也就是后世的汉中市,宋时属利州路,归四川宣抚使管辖。如果将行在迁到兴元府,“前控四路之师,后据两川之粟”,就能对中原形成威胁。
支持这两个地方的大臣争执得相当激烈,皇帝一时也难以决断。偏生这个时候,徐绍和许翰从陕西回来,同时也带回了西军战败,主力遭受重创的消息
朝中炸开了锅这还争得脸红脖子粗,想要依靠西军呢,结果西军让女真人都打残了震惊之余,皇帝百官最关心的就是,几十万西军,怎么就败得这么惨?
徐绍上书请罪,将此次反攻的缘由和经过详细上报,请求处分。皇帝百官都不胜唏嘘,你这一败倒不打紧,可从今以后,我们就没有任何力量去跟女真人抗衡了……
赵桓又急又恼,西军一败涂地,陕西还靠什么去抵挡女真人?如果将来陕西丢了,就直接威胁到四川,四川再丢,金军顺着长江打下来,那还有什么事?
在怎么处置徐绍的问题上,朝中意见不统一。西军大败,虽然主要责任在他,但徐绍是为了缓解东南的压力,也实属出于无奈。既然根本宋金和议,他陕西宣抚处置使的差遣已经免了,那就不要再深究了吧?毕竟徐绍这些年还是数有大功于朝廷的。
但耿南仲等人认为,由于徐绍的行为,导致西军主力遭受沉重打击,丢失大片领土,罪大恶极说不上,但责任绝对逃不过,应该严办。建议把他贬到外地安置。
赵桓经过再三考虑,给徐绍挂了个闲职,没有再深究此事。原因嘛,当初朝廷并没有明确要求徐绍要怎么样,但他一回陕西,就准备反攻牵制,缓解南方的压力,动机是非常良好的。再说,宋金实力差距在那里摆着,如果追究徐绍损兵折将,丢失土地城池的责任,那中原江淮也丢了,怎么说?都严办?
耿南仲见徐绍过了关,很不爽利,又指使人揪住徐卫。说徐九在反攻中任都统制,总管全军,战败之责他应该负吧?建议解除徐卫兵权,给他个闲职。
赵桓却觉得,徐卫总归还是太年轻,志得气满,轻敌致败,过错当然是有的。但他和姚平仲在战败之后,迅速收拢兵力,坚守凤翔府,挡住了金军入蜀的步伐,过是过,功是功,还是要分清楚的。此时,朝中百官也是一片反对之声。说徐卫久在陕西,熟悉军情,不能一棍子给人打死,陕西还是要依靠这些年富力强的将帅。甚至连跟耿南仲一个鼻孔出气的黄潜善,也替徐卫说话。
虽然朝中意见都不支持解除徐卫兵权,但前线将帅打了败仗,不处理就无法严明军纪。最后的结果是,徐卫被降三官,充利州观察使,从正三品,降到了从四品,还仍任秦凤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对姚平仲等西军战败将领的处理,都比照徐卫的标准。
陕西的事情一处理完,行在的地点争论也有了结果。既然西军大败,元气已伤,那到兴元府就什么意义了,朝中一致通过,去杭州。
这年五月底,赵桓率宗室百官,离了福建,前往杭州。因赵桓身体原因,行程极慢,一路走走停停,一直到八月才抵达目的地。到了杭州之后,皇帝仍旧没有精力处理朝政,军国大事多决于耿南仲等人,恰好折彦质又上书请辞枢密使被批准,出为江南西路宣抚使,带着折家军到江西练兵去了,朝中一时唯耿南仲独大,就此种下祸根。
陕西,秦州,秦凤路经略安抚司。
自金军退兵后,徐卫整顿残部,几个月时间,他几乎把自己的防区走了一个遍,迅速摸清了秦凤一路的情况,将部队妥善布防。并会现部下,吸取鄜州战败的教训,用心练兵。鉴于凤翔府特殊的战略位置,徐卫和吴玠马扩等人考察之后认为,要守住凤翔,有两年事情必须干。
第一,就是凤翔城防体系必须更新加固。最好是按照当初河东平阳府的格局加以改进。
第二,单纯依造凤翔城来抵挡敌人攻势,是非常消极被动的。当初他阻击金军的那处朱记台,地势险要,控扼渭水,应该加以经营,在那里兴建关隘壁垒,造永久性工事。
如此一来,金军想要占据凤翔作为前沿基地,一进来就会撞上朱记台,就算绕道,也还有凤翔城,有了这两个支撑点,凤翔防务就牢靠得多。金军想借此入蜀,绝非易事。
他就此事,上报了陕西宣抚处置司,要求拨给钱粮物资,筑城,建关。主持陕西军政的王庶对他这个想法非常支持,非常赞同,可问题是,现在陕西拿不出钱来因此,他好言宽慰紫金虎,再等等吧,等明天缓过劲来,先办你这件事。
“明年?万一在我们防务布置妥当之前,金军又来了呢?这事是能等的么?”马扩把宣抚处置司的复函往桌上一拍,不满地说道。
正襟坐在椅上的吴玠也觉得不可思议,说道:“人手凤翔不缺,那许多从东南随官军撤过来的百姓,衣食都没着落,只要有活干,不说工钱,管饭就行。哎,这大帅在公文中说得非常清楚啊这点钱也没有?几个月前,从凤翔运走的钱粮物资,拿出一丁点来,也足够了吧?”
徐卫闻言叹道:“现在局势艰难啊,最恼火的,莫过于姚平仲他们。出来四万精兵,回去万把残部,他那里才正是用钱的地方。没办法,缓一缓吧。不过,子充的话很有道理,虽说宋金刚刚议和,但处在你我的位置,我们应该有这样的心理准备,金军随时有可能卷土再来”
马扩摇了摇头:“这一回,元气大伤,不是两三年能够恢复的。”
正说着,外头士兵报道:“大帅,宣抚处置司徐参议到了。”
徐卫一怔,六哥怎么来了?当下起身去迎,刚至堂外,徐六已经进来,远远执礼道:“徐经略。”
“徐参议这是来视察?”徐卫还礼问道。
徐良上得前来,笑道:“视察不敢当,受王判驱使,往各路查访军情民意,秦凤自然是首要之地。”
“来来来,里面说话。”徐卫伸手请道。吴玠马扩二人当下告退离去。
到了二堂,徐卫的办公所在里,两兄弟坐下,徐卫亲自替堂兄倒上茶,双手呈上。徐良一见他这毕恭毕敬的模样,不敢去接,疑惑道:“九弟,你这是作甚?哥哥得罪你了?”
“这不是降三官,从四品观察使么?矮徐参议半级,你是长官,我自然要恭敬一些。”徐卫说道。
徐良苦笑着摇了摇头,接过茶来道:“你要求拨钱粮那事我知道,现在宣抚处置司也很难,实在拿不出钱来,你等一等。来时,王判再三嘱咐,让我见了你要解释清楚,等明年缓过来,先就办你这事。”
徐卫挨着他坐下,点头道:“我理解上头的难处,但明年可不要再推托了。”
“这是一定,你秦凤路处在抗金前沿,紧谁也不能紧你。”徐良抿了一口茶道。又说了一阵话,无非是例行公事,询问秦凤军情,徐卫自然如实回答。
徐良放下茶杯,环顾左右内外无人,趋身向前,低声道:“九弟,有个事为兄提前给你透个口风,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起。”
“何事?”徐卫问道。
“南方来了诏命,跟泾原有关。”徐良道。
心里一跳,跟泾原有关?那不就是跟大哥有关么?什么事居然惊动了朝廷?徐卫忽然想起,当日他赶往成州,见三叔离陕之前最后一面,当时三叔就提到了大哥,听他的意思,好像没打算和稀泥,莫非这回来的旨意,就是……
“你说。”徐卫点头道。
“大哥这回了不得,南边委任他为御营司都提举,接何灌的位子。”徐良一本正经道,说到此处,靠回椅去,“怎样,荣宠备至吧?”
荣宠?你这风凉话说得真不着边际他好端端在泾原当着大帅,手下数万雄兵,天不管地不管,何等自在?谁稀罕到南边去?整天俯首贴耳,谨言慎行?
不过,别说,这招还真狠明着吧,升了你,御营司是大宋方面武装之一,天子近卫军,御营司都提举,那就是头号军事主官,是至少带“太尉”衔的。可问题是,御营司成天在皇帝面前转悠,大哥在陕西呆惯了,他能过得了那日子?更不用说,现在的御营司,恐怕也不是安乐窝,秦凤赵点,府州折氏,谁听你的?
看来,三叔真为这事冒火了。如果不是他回南方去说了什么,朝廷怎会如此处理?这说白了,就是解除你兵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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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二章试炮
第四百九十二章试炮
徐卫一言不发,没错,大哥是几次违背了宣抚处置司的节制,只图自保,也是实情。但是对待这个问题,不能单纯着眼于本身,你得放在陕西大环境下来看。
徐良还在继续说着:“在陕西呆了大半辈子,如今年近六旬,倒让他离开此地到南方去,不难想象,大哥得知这消息后一定很头痛。”
徐卫马上接过话头:“你放心,他不会去。”
徐六转过脸来,盯着堂弟看了半晌,而后皱眉道:“你是说,大哥不但敢违节,还敢抗旨?九弟,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搞不好……”语至此处,他拿手在脖子底下划了一划。
徐九点点头:“这个我自然清楚,六哥,怪我多嘴问一句,南方来的诏命中,除了调大哥任御营司都提举以外,还有其他安排么?”
徐良一怔,随即摇头道:“这个不清楚。”不是他不清楚,是因为他知道,徐家五兄弟里面,若非要说谁跟大哥关系好些,那也就是老九了。如果把实话告诉他,他万一跟大哥通个气怎么办?
只不过,这怎么能瞒得过徐卫?徐六一说“不清楚”,他就知道肯定没有。试想,泾原经略安抚司如今兵力最多,实力最强,是陕西第一大路。泾原帅是能轻易动的么?就算朝廷要处置大哥,也应该有详细地安排,至少,谁来接他的位置?不要忘了,泾原路的都统制张俊现在改姓金了,这一个经略安抚司,没经略使,没都统制,那不是笑话?
而且,从大伯到大哥,两代人经营泾原几十年。不说什么根基深浅的话,单说他一走,谁又能替得了?这不是一根葱两瓣蒜的事情。
朝廷连这个都没有安排,那就说明,并不是真铁了心要把徐原弄到南方去。而是试探他,你徐原如果痛痛快快地答应了,就算不痛快,只要你答应了,人去了,那后头还好说,找个由头可能把你放回来。你要不答应,那就说明你肯定有问题,杀不杀不知道,但逮到肯定没你的好,你徐原敢造反么?
徐卫心中暗叹,大哥以为拥兵自重,谁也奈何不了他。可他却想到,宋金两国这么快就达成和议了,而且“和”得这么彻底。官家和朝廷彻底放弃了从前的原则什么伯侄之国,那都是扯蛋,说白了,跟称臣没两样。地也割得差不多,两河、山东、中原、江淮一部、陕西一部,算算,大宋还剩下多大的地盘?
可以预料得到,这次和议之后,宋金两国会在一定时期内保持休兵状态。既然有一段时期不打仗了,你拥兵自重还怎么“重”?以前没谁敢把你怎么样,不是怕你手里兵多将广,也不是怕你两代人经营泾原几十年,根基很深。是因为担心战事密集,临时易帅而自乱阵脚。
三叔这回是真冒火了,不过还好,没把大哥往死里整,还留了一点余地。可大哥或许不会这么想,这才是最严重的
“想什么呢?”徐六见堂弟许久不说话,忍不住问道。
“我在想,大哥会不会去南方?”徐卫随口道。
徐良忽然笑了,有他讨价还价的余地么?让你去你就去,不去也得去,除非你敢怎么样。让徐大扪心自问,他有那胆么?
“这你就不用操闲心了,让大哥去头疼吧。”徐良笑道。随即站起身来“怎么样,到饭点了,我宣抚处置司长官下来视察,你得管饭吧?家里还是下馆子?”
徐卫收起繁杂的思绪,也起身笑道:“当然是家里,见了你侄女,你不信你空手去。”
“嘿,我们徐家是行伍世家,怎么你一副奸商嘴脸?幸好我临走的时候,你六嫂再三嘱咐让我随身多带点东西,要不然,我还真得把这身官袍扒给你。”两兄弟说说笑笑,俱都出门而去。
徐六没有瞎说,没过多久,从杭州发出的诏命就传到了渭州。调泾原帅徐原充任御营司都提举,着即免去其泾原路经略安抚使兼兵马都总管,知渭州的差遣。而且被调动的不止是他,就连他的长子徐严也在南调之列。从表面上看,朝廷似乎是要把他从泾原路连根拔起
渭州城,徐原府邸。自从出了这事之后,徐原已经数日不打理军政,闭门谢客,苦思对策。
“爹,到底怎么办?非但免了你的差遣,捎带着把儿也撸了,这是要斩草除根呐”徐严急得在那房中来回走动,急躁不安。
反观其父,倒是沉得住气一些,大马金刀坐在椅上,闭着眼睛已沉思许久。
“这十有**,是叔祖搞的鬼定是他在官家面前进了谗,否则,怎么会有这一出?无情无义啊根本就没拿爹当亲侄什么狗屁血亲,靠不住我那几个叔父,也没一个好东西”徐严恼羞成怒,忍不住骂道。
“你给老子坐下聒噪个甚”徐原突然睁开眼睛,大声喝道。
徐严把手一摊,脸都挤作一团:“儿说错了么?他要是把爹当侄子,怎么会告刁状而且被调去南方的不止是爹,还有我这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么?”
徐原将巴掌一扬,骂道:“你个混帐敢顶嘴老子赏你两耳光”
徐严终究还是怕了,负气大步走到椅子前,又一屁股重重坐下去,嘀咕道:“打死我算了反正到了南方去,就跟和面似的,捏圆搓扁都是人家一句话,搞不好,哼……”
“你他娘的能不能说句吉利话?搞不好怎样?我不信了,谁还敢把我这颗人头取了去老子两代人几十年戍边,为国征战多少回?死了多少子弟兵?去他娘的”徐原大为火光
“人家不记得这些,就记着爹违节了就怀疑爹有二心了怎么样吧”徐严也火大。
“放他娘的狗屁我徐原要是有二心,我投女真人算了张深算条俅,还留个鄜延帅呢老子不得跟李植一样,作个陕西之主?娘的,朝廷里都是一帮吃货”徐原情绪激动,口不择言。
两父子就在那儿铆劲地骂了一阵,可你骂痛快了有什么用?问题还在那儿摆着呢。
“爹,倒是拿个主意啊南方去不得,去了就完了”徐严哀声道。
“老子还要你教?我说了要去么?”徐原哼道。
这话让徐严听出些苗头来,脸上一喜,趋身靠近问道:“怎么?爹,不理诏命?”
徐原一侧头:“谁敢不把天子诏命当回事?这天下还是姓赵”
“那……儿就真不明白了?”徐严苦着脸道。
徐原长舒一口气,叹道:“这回不用说也知道,三叔在天子面前进了言,要不然不会有这事。他进言,我也要进”
“爹的意思是……上奏?”徐严问道,见父帅点头,又疑惑道“可官家会听么?”
“那得看怎么说?你不能光看着我徐原违背节制吧?三叔他仓促集结大军反攻,最后的结果是什么大家有目共睹我虽然没听他的,但我保存了实力,使泾原经略安抚司不至于有太大的损失你九叔兵败鄜州,西军元气大伤,如果不是我泾原路握着雄兵,使女真人有所忌惮,才不会那么容易议和我必须把这一层向上头解释清楚,我虽然违节,但我给西军留下了底子否则,陕西全完”徐原这才道出心里话。
徐严听罢,一时无语,可越想越觉得父帅说得对遂大喜道:“对对对就这么向上解释就说徐宣抚当初决定仓促反攻,爹预料会招致大败,再三劝说无效的情况下,也是遵从了节制,派兵出战的。及至后来,鄜州大败之后,徐宣抚还要调兵,爹为了挽救西军,为了给朝廷在西北留下一点力量,所以不得不抗拒是完全是出于公心,并非为了私利”
说到这里,停了停,越发觉得自己的话高明,嬉笑道:“说不定爹这一本上去,叔祖还得倒霉”
“哼,他倒霉活该”徐原愤声道。
徐严起身道:“儿这就去给爹取笔墨纸张来,此事宜急不宜……”
“别急诏命只是让我充任御营司都提举,并无支言片语提到‘违节’,我如果只是替自己申辩,反而显得心虚。还需陈述自己不便离开的理由,这一截爹还没有想到由头。”徐原道。
徐严两个眼珠子转了几圈,脑中灵光一闪,又坐了回去,小声道:“父帅,这还不好办?”
“你有什么法子?”徐原有两个儿子,他最喜欢的,便是这长子。第一是因为徐严最善讨好卖乖,其次则是因为他脑子转得快,常有些出人意料的点子。
“前不久,党项人不是袭取西安州的绥戎堡么?当时都不以为意,那破寨子本也无兵驻守,党项人想要,权当打发叫花子了。可现在,正好拿这事作文章,儿愿亲自率一偏师,把绥戎堡夺回来这一搞,不就跟党项人打起来了么?虽然是小事,但爹可以往大了说,就说党项人欲乘宋金攻伐之机,重夺天都山一线。南方离得那么远,也不知道底细,听了这话还敢不当真?如此一来,怎敢调父帅南去?”徐严建议道。
徐原再三思考,点头道:“你这倒也是个法子,只是骗得过南边,怕瞒不过宣抚处置司啊。”
“宣抚处置司?叔祖都下台了,现在是王庶在主政,他算老几?他又敢怎样?不要忘了,现在陕西,环庆刘光世带着曲端的烂部队,成不了气候,姚平仲差点闹个全军覆没只有我们泾原一路,兵威最雄退一步说,九叔还是秦凤帅,四叔还在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里,他们就算不向着爹,也不会帮着外人来害爹吧?王庶不得考虑考虑这点?”徐严越说越得意,最后简直是摇头晃脑。
徐卫再不迟疑,双掌一击:“就这么办你立即北上,阵势拉大一点,给你两万兵力,你只管大张旗鼓往北走,夺回绥戎堡后,可以再往北转一转。但注意,不要把事情闹太大。党项人这几年虽然晦气了,我也没必要给自己找事。好不容易绕过了女真人,别又跟党项人大规模冲突起来,得不偿失。”
“得令”徐严大声应道。
九月二十七,徐卫接到报告,都作院新铸之砲已经脱模去沙,请他前往视察试砲。自在秦凤安顿下来以后,徐卫是埋心练兵,研发器械。对于在此次作战中首次应用于实战的飞火砲,紫金虎很不满意。除了射程近,操作不便以久,炸膛问题尤其突出。
他给都作院的工匠们提出了几个要求,第一就是解决炸膛的问题,其次是解决射程太近的问题,最后当然就是搬运和操作。同时,他也根据自己对管状火器有限的知识,提出了一些建议。
飞火砲容易炸膛,第一是因为铁质量不高,第二是因为砲管太薄,另外操砲手装填火药没有标准,多少没有定数,一旦火药装得过多,不炸膛才怪。因此,钢铁要注意冶炼,砲身要坚实厚重,装药量要定出个标准来。当然,这首先就要求铸的砲要有一个标准。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干成的事,希望在下次战争当中,飞火砲能成为一个亮点。
“根据大帅的要求,匠人们重新画了图纸,摒弃了从前的形状。大帅请看”陪在徐卫身边快步前进的都作院知事遥指前方道。
这里是秦州城的西南郊外,那飞火砲一身,惊天动地,若弄在城里试砲,只怕惊了满城军民。
徐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远方,早有一队士兵在列队等候。新铸的砲就在队列之前,只是距离有些远,看不真切。
等他过去,士兵们昂首挺胸,目不斜视,一队将出来执礼报告道:“卑职奉命试砲,请大帅训示”
徐卫点点头,仔细看起那门新铸之砲来。谢天谢地,总算让我看到了一点“大炮”的影子以前的飞火砲,拙劣到什么程度?就是一根前后粗细都一样的铁管子这回,工匠们显然绞尽了脑汁。
那黑色铁砲,长三尺有余,形状跟从前大不一样,前细后粗,呈递减状尤其是火药燃烧的药室那一部分,尤其粗壮徐卫摸了摸内外壁,较之从前加厚了不少。尤其让他高兴的事,这新砲长了两个耳朵,在药室之前的砲身两侧,各有一个突出的把柄。这样一来,火砲就可以架在车上,灵活调整仰角,虽说不能瞄准,但打远打近,总能控制了。
“样子还行,是好是坏,放一砲才知道,来吧。”徐卫挥手道。
军令一下,几名砲手蜂拥而上,装填火药,放上引线,加以密封,再装上铁砲弹,一切准备就绪。此时,那知事又补充道:“大帅,只因这砲新铸,只此一门,还没个标准,所以关于药量多少的问题……”
“晓得,放吧。”徐卫点头道。
那知事这才放心,对砲手们一点头,火往引线上一放,一团团硝烟立时窜了起来所有人都捂住耳朵,眼看着那火星嗖嗖往火门里钻
地皮一颤徐卫只看到那砲身突然猛烈抖动,铁砲弹从砲口呼啸而出眨眼之间,远处扬起一团尘土
徐卫喝了一声彩因为仅凭目测,他也看得出来,这一砲的射程,绝对超出从前的旧式飞火砲
负责丈量距离的士兵举着小旗,从火砲的安置处,以平稳的步伐缓步前行,他每走一步,口中就报一声数。当他走到砲弹砸出来的小坑之处时,士兵们一阵欢呼。因为大家都在跟着数,一共是,一百单六步
徐卫笑了:“好一百单六步超出从前不少你们这回干得不错,记上一功”
“谢大帅”一班都作院的工匠同声说道。
“从现在开始,你们就试砲,一直试看看还存在些什么问题,同时,通过增减药量观察射程的变化,找出最好的额度来。本帅不催你们,干得细致些一旦定出标准来,就是大功一件明白么?”徐卫吩咐道。
“是”众匠齐声应道。
徐卫看了一阵,方才打马回城。这砲有进展了,突火枪也应该抓紧。但是注意一点,管状火器现在还是起步阶段,虽然要重视,但不能迷信。毕竟,现在的战争还是以冷兵器为主,火砲火枪还远远不到取代弓弩刀斧的地步。
至宣抚处置司,他得到消息,徐六又来了。只不过,这一回是从别处视察回来。
交了马,大步入内,徐良却不在二堂里。只因此时正是徐卫的幕僚们在二堂办公的时候,有些话不方便讲。
转于花厅,见徐六正品茶时,徐卫没进门就笑道:“徐参议是把卑职这帅府当作茶肆了?”
徐良似乎没什么心情开玩笑,起身道:“回来了?坐下说。”
徐卫上前落坐,解了佩刀,笑问道:“六哥这是从哪处回来?都视察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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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三章内外汹汹
第四百九十三章内外汹汹
“去了趟渭州。”徐六淡淡地说道,看他神情似乎不悦,莫非在渭州撞上了什么让他不高兴的事?
徐卫也能猜到几分,三叔回南方向天子进言,给大哥出了个难题。这势力让大哥对三叔不满,连带着,作为三叔的亲儿子,六哥去渭州能有笑脸相迎么?
“大哥给你脸子看了?”徐九在徐六旁边坐下,随口问道。
“何止?”徐六冷笑道。“公务上倒没说的,只是,咱们总归是堂兄弟,祖上传下的规矩,不分家,咱们跟亲兄弟有什么区别?我心说公事已了,采买些礼口上门看望兄嫂,他是长房,我尊重他,这没错吧?”
徐卫知道堂兄现在心里很不爽利,一个劲地点头道:“对对对,正该如此。”
“可谁知道,给我来个拒之门外老九,六哥可是去了两趟”徐良怒气冲冲道。
徐卫也觉得大哥这事办得不地道,你就算对三叔有什么不满,这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六哥以堂弟的身份,带着礼品登门拜望,你给人拒之门外,面也不见,实在失礼,也不是磊落汉子的行径。
“这事大哥确实作得不对,但六哥也别往心里去,出了这样的事,他肯定也头痛得紧。”徐卫只能这样劝道。
徐六摇了摇头,负气道:“算了,不提这事。自打我记事以来,还没遇上过这样尴尬的场面”
徐卫又是一顿劝,才稍微打消了对方的怒意。徐六平复了一下情绪,但脸上仍是板着:“为兄在泾原听到一个消息,说是党项人袭取了绥戎堡,有南犯的趋向,你以为如何?”
老实说,徐卫这些年在陕西,心思都花在抗金上,对紧领的夏国其实了解不多。但根据记忆,好像党项人在北宋晚期遭受了一连串的军事挫折,国力被削弱得厉害,大举南犯应该不太可能吧?
当他如此讲述时,得到了徐六的赞同:“你说得没错,横山天都山一线失陷后,党项人已经无力发动大规模战事了。袭取绥戎堡这事,是真是假,还不知道,但消息传得这么快,我怀疑是大哥有意为之。”
“六哥是说,大哥想借此表明,他现在离不开泾原?”徐卫问道。
“就是这个意思。”徐良点头道。
“我早就说过,大哥不会南行,如何?”徐卫笑道。
“哼,这事瞒得过南边,却瞒不过我等。”徐良亦笑。
听他这话,似乎打算“从中作梗”,徐卫见状劝道:“六哥,没必要。”
徐良闻言吃了一惊,老九这才算是头一回明白地表明了自己对此事的态度片刻沉默之后,他问道:“为何?”
“我觉得,在朝廷调大哥南往这件事情上,我们弟兄既不必帮他说话,替他遮掩,也没必要推波助澜,暗中插手。”徐卫坦诚道。
徐六不说话,还是板着脸,一副余怒未消的模样。
“于公,泾原虽说不是离了大哥就垮了,但以他在泾原一路的声望,在军队,在诸羌中的威信,都是保持泾原稳定,边关不乱的法宝。于私,我们到底还是一家人,这么闹有什么好处?”徐卫“推心置腹”。
徐六对堂弟的意见不发表评论,反而是笑道:“九弟,你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方面统帅,怎也有一副菩萨心肠?前些日子你凤翔府被围,父亲大人调泾原兵相救,大哥来没有?说句不中听的,大哥和我们虽然是兄弟,但毕竟……你晓得。”
徐卫一时无言以对,不是他不知道说什么,而是他心里想的不方便说。他替徐原说话是出于兄弟感情么?有,有那么一点,但更多的,则是着眼于自己的立场。徐大是陕西军中的一个不确定因素,而徐卫需要这个不确定因素。
别看现在宋金议和,暂时结束了战争,而大宋也通过这次议和,放弃了一直坚持的恢复大业,逐渐转为偏安。但是,狼烟虽然熄灭,但大宋的生存环境却更加恶劣了。不是说议和了,就不打仗了,通过这次战争,女真人确立了其压倒性的军事优势。悬在大宋头上的那把利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具有威胁性过
朝廷虽然决定议和,但议和不是说战事结束了,就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就算是耿南仲,想必他也非常清楚,议和只是权宜之计,就算想偏安,也必须要有足够的军事实力作后盾。
在这个大环境下,进一步提高武臣的地位和权限那是势不可挡的。历史上,宋金在“绍兴和议”后,收了韩世忠、张俊、岳飞三大将的兵权,并制造了岳飞的冤狱。但要知道,在当时,金军和伪朝几次大规模地进攻,都以失败告终,宋金两国的实力处在一个平衡点上,谁也奈何不了谁。
而现在的宋金态势显然有着天壤之别。处在女真人高压下的南朝,就算不想恢复故土,也必须尽最大努力来保全目前的局面。放在陕西来说,武臣地位的拔高,有可能体现在,会出现一位不但主持军事,甚至能对其他方面拥有话语权的武臣。
这在原先的历史上,不是没有例子。比如刘光世岳飞等大将,都曾经当过原本政枢二府大臣才能充任的“宣抚使”。不但节制军队,对地方政治也拥有裁夺之权,还可以任免辖区内所有官吏,且不受监司的监察。
现在的陕西,由武臣来充任宣抚处置使,或许还有难度。但很有可能会立一位军事主官。这个人选,只能在陕西现有将帅中产生。那么比较一下现在陕西四帅,徐大无疑是资历最老,实力最强,威望最高的,他本该属于最佳人选,但是出了这件事,他主持陕西军事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舍此之外,还有姚平仲、刘光世、和自己三个人。刘光世估计也没戏,首先,他从来没担任过一路帅守,一直在副手的位置上变化,就算现在,也只是“权环庆路经略安抚司公事”,代理而已。
这样,就只剩下姚平仲和自己。小太尉虽然也没有担任过经略安抚司正职,但架不住他无论在朝在野名气都很大,也相当有本事,再加上他老子如今在御营司勾当,抗金作战中,在折彦质领导下,也有汗马功劳。
自己虽然战绩最多,战功最大,但坏就坏在鄜州惨败时,自己是都统制,必须出来负责。再者,资历最浅。因此,自己的机会或许比姚平仲大一些,但没大到胜券在握的地步。
如果真有这么一个位置虚席以待,那自己就必须主动地,尽全力地去争取,严重一点,说是势在必得也不为过。仅仅作陕西治下一个经略安抚司的帅守,叫起来好听,大帅,但终究还是个听吆喝的。没有陕西的兵权在手,你自己的命运,自己决定不了。
以现在的情况,自己不可能学当初曲端那样,去搞火并。唯一的途径,就是南方的任命,只有这样,才是名正言顺。
如果上头在自己和姚平仲之间考虑一个人选,在比较了资历、声望、能力、忠诚等方面之后,可能会出现一个持平的情况。这时候,徐家家族势力的影响就起作用了。
可以这么说,现在徐氏一门,是陕西最大的将门。大哥是泾原帅,自己是秦凤帅,四哥五哥手里握着宣抚处置司直属部队一部分兵权。南方肯定会考虑,谁出来能镇得住局面,在大哥出局之后,自己的希望就大增了。
所以,大哥最好是能留在泾原。就算自己上台,他不甘心受我驱使,但至少,南方会考虑他也姓徐。
而这个理由,同样适用于徐良。徐六现在的差遣,是宣抚处置司参议,属于高级幕僚,除了宣抚处置使,副使,判官以下,就是他了。可现在的陕西,宣抚处置使出制,副使一直没设过,只有判官王庶,也就是说徐良等于是二把手。尽管他的资历也不深,但难保将来他不会依靠家族势力,而得以发展。
徐卫向来只言兵事,对政治几乎从不评论参言,但现在没办法,他只得把这一层挑明:“三叔去职后,王判主政陕西,王判以下,就是六哥。而王判在陕西已久,按惯例,他近年有可能会出现变动。谁能说将来主政陕西的,不会是六哥你?”
徐六实在没料到九弟突然提到这一层,因此诧异道:“怎敢作此妄想?愚兄何德何能?”
“六哥是知道的,陕西宣抚使自宣和年间以来,数易其人,唯幕僚长久不变。等再熬上一段时间的资历,六哥是大有希望的。所以,何必非要把大哥撵出泾原?”徐卫笑道。
徐六无言以对了。徐绍当初之所以把他带在陕西来,并不是当爹的非要把儿子拴在裤腰带上。当时,徐绍认为自己从此以后就扎根陕西了,誓言要在此地干出一番惊天伟业来。因此,他让徐良作幕僚,就是悉心栽培,希望有朝一日,他也可以独挡一面。
所以,说徐良没那个“野心”,那是假话。不然,他为什么要以参议官之尊,亲自出来视察各路?
很长一段时间,厅上两兄弟谁也不说话,各怀心事。好大一阵后,徐六终于叹了口气,松了口风:“罢了,大哥年事已高,说句不当说的,这山重水远,万一折腾出个好歹来,你我弟兄也过意不去,为兄尽量周旋吧。”
“还是六哥看得长远。”徐卫笑道。徐良却没接这话茬,甚至没像上回那样讨顿饭吃,而是匆匆告辞,离开了秦州。
紫金虎的劝说起了作用,回到成州以后,徐良向王庶禀报了泾原路出现警情,而且没有揭破其中的猫腻。他是代表宣抚处置司出去视察的,因此王庶并未对此事提出质疑,也没有再派员调查,照此向南边汇报。
当陕西的上报抵达杭州时,朝中各方正为一件事情暗中较劲,谁也没闲工夫搭理这事。耿南仲于年底批示,既然泾原有警,那徐原就不便离职,撤销此前的命令。徐原就此有惊无险地过了这一关。
至于朝中发生的事,还得从改年号说起。赵桓回到杭州以后,一切并没有像秦桧等人希望的那样回到正轨,官家还是因为身体原因,不便亲政。耿南仲身兼两相,把政事堂详议司都快变成了一言堂,引起朝中猜疑。而此时,从陕西宣谕回来的许翰,被免去了枢密副使的差遣,发配到广南东路去作安抚使。广南东路,也就是后世广东得名的原由,在宋代,那是被贬官员云集的地方。许翰以西府主官的身份外任广东安抚使,与被贬无异。
耿南仲这种毫无顾忌排斥异己的作法,非但秦桧等人不满,就连主和的一些大臣,也感觉背后凉风嗖嗖。偏偏这个时候,秦桧抓到耿南仲一个把柄。
李纲自陕西宣抚使位上被贬之后,一连换了几个地方监视居住,最后落户在万安军,也就是后世的海南岛。当时,任广西经略使的一位帅守,敬佩李纲为人,经常派人携带礼物前去看望,其实无非也就是些生活必需品。耿南仲得知此事外,因为忌恨李纲当初无数次和他敌对,不问青红皂白,把广西帅调离。
而他的另外一位政敌赵鼎,在被贬途中,经过新州。新州知州,与赵鼎是故旧,所以亲自送了一程。就因为这么点狗屁倒灶的事,这位倒霉的知州立刻被贬。
秦桧抓住这个把柄,抨击耿南仲对政见不同者进行疯狂的打击、报复、迫害。在朝中闹得不可开交。但因为赵桓的袒护,耿南仲丝毫不受影响。这让秦桧等人非常泄气。同时,又因为耿南仲当年曾经和唐恪,李棁等人并列奸贼,受到东京军民的咒骂,并要求将其处死。
唐恪被东京军民殴成重伤,李棁等人也早已湮没无闻,独有耿南仲,凭着极其深厚的政治背景,不但屹立不倒,如今反倒身兼两相,总理朝政。这非但是秦桧等大臣的眼中钉,也为士林所忌恨。
转眼间,到隆兴六年年底,风疾不见好转,反而越发厉害的皇帝在琢磨着改年号。隆兴这个年号是不能再用了,用着也是个讽刺。赵桓考虑许久,改年号为“嘉定”,本该是隆兴七年,变成了嘉定元年。
本来改年号不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赵桓改这个年号,就是希望新的一年开始,万象更新,一切都安定下来。但这,却给朝中思变的大臣提供了一个思路。
嘉定元年正月末
苏堤,亦即小苏学士在杭州,疏浚西湖而建的堤坝。本地人有“苏堤春晓”之谓,号称西湖十景。苏堤既有名,行在迁至此处后,朝中显贵多有前来游玩者。但不久前,却有一位了不得的人物,在这里定居下来。
便是原枢密使,原东京留守,原陕西宣抚处置使,徐绍。徐绍自陕西归来之后,皇帝并没有追究他的责任,甚至好言抚慰,给了他一个提举宫观的闲职安置。徐绍在这苏堤之旁购置了房舍,安置家眷。每日闭门读书,从不会客,似乎要淡出朝政。
但是,他的资历和威望,在朝中一时无两,极受敬重,时常都有朝中权贵前来拜访,俱被他挡在门外。每日手不释卷,若是乏了,但借一扁舟,泛舟西湖,好不惬意。
这一日,他游湖归来,在回家路上,遥望房前停有桥子,知道肯定是朝中哪位权贵又来拜访,遂停下脚步,对跟随的一名老仆道:“去打发了。”
老仆领命前往,不多时,原路返回,禀报道:“相公,来的是许翰,坚持相求一见。”
许翰?我为枢密使时,他是台谏长官,虽谈不上交厚,但也有些往来。听说,他被免了枢密副使的差遣,派到广东为官,莫非是来辞行的?诚若如此,见上一面倒也无妨。一念至此,遂复步前行。
许翰当时已经在徐绍家门前等候多时,他初来时,徐家的家人已经拿那一套闭门谢客的说辞挡了他一回。只是他不为所动,坚持要见,得知徐绍出湖游玩后,又坚持等候。总算是皇天不负苦心人,他终于看到了徐绍的身影。
只见徐绍一身寻常打扮,朴素得紧,方才游玩归来,手里还提着条刚发芽的柳枝。一见此情形,许翰迎了上去,执礼甚恭:“相公好雅兴。”
“不敢不敢,在下已去公职,当不起如此称呼。”徐绍还礼道。“不知足下此来,是为……”
许翰并没有正面回答,反而笑道:“同殿为臣,今下官前来拜望,相公也不请下官进去坐坐?”
徐绍闻言轻笑:“绍自外任罢归,如今提举宫观,不问朝政。足下若是为公,还请免开尊口。”
许翰一点也不避讳,直言道:“下官此来,正是为公”语至此处,见徐绍欲止,急忙抢道“相公,但听下官说完再撵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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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四章政变之兆
第四百九十四章政变之兆
徐绍见他态度坚决,恐怕不是那么容易撵得走。再者,这光天化日之下,以闲官的身份议论朝政毕竟不妥,遂松了口,轻声道:“里面说话。”语毕,径直入内。
许翰松了口气,一撩衣摆快步跟上。至徐府的花厅之上,但见陈设极尽奢华,许翰是个行家,他一眼就认出,徐绍这厅上摆设的桌椅俱是古物。宋代官员的待遇优厚,因此物质生活水平高一些无可厚非,王公大臣们也不以为意,因为大家都有钱。但是,这员有钱,或置办田产,或珍藏古玩,再不然有些爱好的,收罗书画典籍,都是常见的事。可象徐绍这样,连给客人坐的桌椅都是古物,气派就又不一样了。
许翰为避免尴尬,遂从这些家俱着手,说道:“下官眼拙,但相公这套陈设,莫非有些年头?”
徐绍方才落坐,闻言随口道:“购自本地一富户,说是当初小苏学士在杭州的家什,本就属古物。是真是假也不得而知,我爱其古仆,因此买下。”
“下官颇通此道,替相公掌掌眼?”许翰自告奋勇道。徐绍并不反对,许翰遂从那两椅之间的茶几着手,先是一番近观,而后仔细摸索。
“确是古物,年代虽久远,然因保养得法,包浆有色泽,但并不耀眼,各处磨损也自然,这是仿不出来的。古物不假,但终究是否小苏学士遗留,就不得而知了。”许翰分析道。
徐绍笑道:“不想足下还擅长此道,请茶。”
一盏茶喝毕,许翰终究是个直性子,开门见山道:“相公虽赋闲,想必对朝中之事应当有所耳闻。”
“每日闭门谢客,只读书而已,间或泛舟游湖,哪有时间关心朝政?不在其位,也就不操闲心了。”徐绍淡淡道。
许翰心知是假,你徐绍最开始在陕西任武职,后因学识过人,转文阶,调入中枢,承职枢密院,由签书而至西府首脑,极得官家信任,可谓位极人臣。想当初,蔡京年高八十,仍抓着政权不放,你也不过花甲之年,我就不信你雄心壮志消磨干净。
“相公不必相瞒,下官此来,非为私利,是为社稷图存,为朝政澄清。官家患有风疾,人所共知,在镇江行在时,病情已然不轻,亡福建途中,越发厉害,险些坠海。到福州,已是两足麻痹,右手举箸提笔也甚为不便。因此,朝政上力不从心,俱委耿南仲等。那耿南仲,也是历官地方和中央,且在东宫十年之久,按说以他的资历,再加天子的信任,应该忠君体国,殚精竭虑才是。”
“然而,此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一上台执政,既远窜赵鼎,罢免何灌,御史台言官弹劾,多人遭到打击报复。西府之首折彦质,被迫辞位,赴任江西。下官往陕西接了相公一回,返朝之后,即被罢枢密副使,安置广东。”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耿南仲此等行径,非元佑年间莫比。官家御体抱恙,难以兼管朝政,事务巨细,皆决于此人。似我等宰执大臣外任,欲见君一面亦不可得。朝中人人自危,士林议论尘上,长此以往,必重蹈蔡京之覆辙翰不自量力,拼却这顶乌纱不要,亦当与此贼周旋到底”
他一番慷慨陈词,倒也激昂,徐绍听罢,并不发表意见,只端着茶杯,轻荡茶末。
“只恨势单力薄,朝中大臣多畏惧其权势,不敢直言。下官深知,相公忠义之心,昭映日月,在朝在野威望卓著今虽赋闲,然朝野有识之士仍视相公为领袖。值此国难之际,相公怎可闭门谢客,终日读书游湖?岂不知庙堂之上,禽兽食禄”许翰说到激动处,须发皆动,目眦欲裂
话说到这份上,徐绍自然不能再沉默下去,遂道:“这攻诘政府之首,总不能全是捕风捉影。耿南仲执政以来,朝中人事变动确实极多,但这也是局势使然,更兼官家授意,非是他个人裁夺吧?”
许翰马上接过话头:“这就是问题之所在”
徐绍手中茶杯一颤,几滴茶水溅在手背上,他放下茶杯,轻轻抚去水迹,沉声道:“你这话是何意?”
“今观天子之病情,已然无法理事。凡通岐黄之术者皆知,那风痹之疾,终身难愈,只能是越发严重。既然官家无法理事,是否应该效仿太上?”不得不承认,许翰还真敢说他这意思就是,赵桓应该效仿他老子,禅让皇位
徐绍有些不安地把椅子压得吱嘎作响,许翰的话,虽然跟谋逆扯不上边,而且作为宰执大臣,他议论这个也不算僭越,可这到底是事关国柞轻易说不得
“太子今年十六,敏而好学,有仁德之风。若登大位,必能恩泽天下翰不才,甘冒风险,上书官家,以劝内禅。相公声望盖于朝野,还请鼎力相助若事成,则有匡扶天下之益”许翰劝道。他还少说了一句,于公是匡扶天下之益,于私,亦有拥立新君之功。
其实,这个问题徐绍想过。只是,以他现在的处境,这个问题也只能是想想。陕西兵败,他责无旁贷,但皇帝并没有深究,如果他去参与劝上退位,虽说不算不忠,但也算不义。而且,他跟耿南仲虽有矛盾,但因为皇帝的庇护,耿南仲并不能把他怎么样。劝立新君,确实是大功一件,但万一失败呢?他就处于内外不是人的境地,这个风险实在不值得冒。再想远一点,李纲吴敏这两个,都是当初劝太上皇退位,拥立新君的功臣,虽说先后出任宰相要职,但最终的结果是什么?所以说,这事君,还是从一而终的好如果说官家主动禅位,那没说得,效忠新君,舍此之外,还是不要乱说乱作
“自古以来,还没听说过哪一朝哪一代有两个太上皇的。今太上道君仍在,假如官家退位,请问如何安置?”徐绍不方便直接拒绝,遂找个理由当托辞。
没想到,这么简单一句,倒真还把许翰给问住了一时吱唔着答不上来,徐绍见状,趁热打铁:“官家虽手足不便,然神志清醒,此时言禅位,诚为不妥,在下言尽于此。”
听对方下了逐客令,许翰还想复言,却又见徐绍站起身来。心知对方无意参与,只得起身道:“既如此,下官不敢勉强,告辞。”
“恕不远送。”徐绍拱手道。看着对方离开后,徐绍暗自担心,朝中有这种想法的,绝对不止许翰一个看来,迟早要出事自己此时赋闲,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可徐绍想错了
许翰离了徐绍府邸之后,又去了几处地方,联络朝中大臣,商议劝上禅位一事。从大理寺卿万俟卨府中出来以后,他估摸着差不离了,但去寻御史中丞秦桧,打算近日联名上奏,按下不表。
却说他已经授了广南东路安抚使,本该走马上任,但却一直滞留杭州不走,早引起了耿南仲的注意。遂派人监视,得知他近来游走于朝中大臣的私宅,耿南仲猜测他们可能在串联要搞事,因此分外当心,指使爪牙准备给他罗织罪名。
然而这一天,当耿南仲听到许翰去拜会了徐绍之后,坐不住了。朝中主战派的大佬,大部分已经被他清洗干净,无一例外都是贬谪安置,监视居住。只有两个特例,一是折彦质,他有抗金之功,再加上自请辞职,不用动他。二就是徐绍,因为官家念他的旧,保着他,因此奈何不得。
此二人,俱是声望盖朝野,而且都当过执政。如果他们挑头出来闹事,那就不是小打小闹了他把突破口,放在了大理寺卿万俟卨身上,因为此人是他上次在任时,从陕西调入中枢,任主管刑罚的大理寺主官,而万俟卨跟许翰又有私交当他得知许翰一干人,是在密谋劝上禅位,拥立太子时,气急败坏的耿南仲决定提前下手
行在迁往杭州以后,宫室楼宇却迁不过来。再加上现在财政困难,一无资金二无时间去营造宫室,赵桓暂住在从前蔡京的豪宅里。当初蔡京驻杭州,替太上皇收罗奇珍异宝,花木奇石,在这大肥差上刮了不少钱,遂修建了这所占地极宽的宅院。蔡京倒台后,家产被籍没,现在权充行宫。
眼下虽是春回大地之际,但气候极嫌寒冷,可耿南仲却急得满头大汗在行宫门前下了轿之后,还不忘对紧随其后的万俟卨嘱咐道:“稍后面君,务必实言,备说徐绍、许翰、秦桧等人居心叵测记住了?”
万俟卨也是冷汗连连,疾声道:“下官谨记”
耿南仲点点头,拔腿就要往里走,但还是不放心,又回头小声道:“本相能调你来中枢,也能贬你去岭南记住了?”
“不敢相忘”万俟卨一惊,赶紧俯首道。
耿南仲这才抹了一把汗,撩着衣摆就往大门里闯。那把守门户的侍卫内侍无人敢阻挡于他,一路直达官家所居的暖阁处,他才稍整衣冠,命内侍前往通报。
“相公,不巧得紧,太上皇今日前来探视官家,这会儿想必正在说话。”内侍回答道。
太上皇?又来?就这半个月,他来了三四次吧?你说这事倒整反过来了,按理应该是官家常去探望太上道君。可自太上皇从东南回京以后,就被软禁,官家除了重大节庆以外,绝不会去看望。反倒是太上皇,这段时期频频走动。唉,没奈何,人家是亲父子,老实等着吧。
其时,耿南仲心里忐忑难安,哪里站得住?就在暖阁之前来回踱步,心里盘算着,这事要被许翰等人干成了,自己能讨到好么?一朝天子一朝臣,我侍奉天子虽然至忠至诚,但太子跟我又不亲,他要是登位,相位铁定不保搞不好连讨个宫观闲职也不可得
莫说官家只说三肢不便,他就是四肢瘫痪,这皇位,也不能轻易禅让
谢天谢地,太上皇总算是出来了赵佶满面忧色从暖阁出来,正好看到耿南仲在外头一副火烧火燎的模样,不由得皱眉问道:“耿卿这是……”
“臣见过太上皇臣有紧急要务面君”耿南仲疾声道。
赵佶已然禅位多年,自是不便过问朝政之事,点点头后,嘱咐道:“官家不便视事,你身为宰辅,当殚精竭虑,休辞劳苦。”
“臣敢不效死”耿南仲大声道,只盼着太上皇赶紧走吧
“国家多事之秋,南北方才和议,可谓举步维艰呐。值此国难当头之时,更应该君臣同心,上下一体,共赴国难。”赵佶又训示道。
“臣万死不辞”耿南仲急得没办法了
“想太祖皇帝登位以来,国柞已历百十年,此际正是百年未有之变……”赵佶估计真是忧虑过度,而且上了点年纪,说起话来没完没了,把个耿南仲急得满头大汗,又不便阻止。只能强忍着听他聒噪。
“皇帝病患之中,喜怒无常,性情暴躁,你要多加注意,若非军国急务,宰执大臣商议之后,上报裁夺即可,不必事无巨细都来相烦。”赵佶再三嘱咐。
莫说耿南仲,就是后头的万俟卨都快急哭了太上皇,您老终究有完没完?
“臣死而后已”耿南仲焦声道。
赵佶一时语止,还站在原地想了好一阵,确定没什么好交待的,这才举步离开。耿南仲根本顾不上礼数,不等他走远,便匆匆入内。
其时,赵桓躺于榻上,拥着两层锦被,塌前置一火炉,烘得满室升温。耿南仲本就急得一身大汗,一进来更是憋得不行,对侍奉君前的内侍打个手势,让他把火炉移开一些,方才拜道:“臣耿南仲叩见陛下。”
语毕,拜倒在地。赵桓方才被老父絮叨一阵,正心烦意乱,耿南仲此时进来,便不耐地问道:“何事?”
耿南仲比那些内侍还了解皇帝的性情,哪里听不出来他语气中满是不悦?可此时也顾不了那么许多,疾声奏道:“臣有十万火急之事,若迟上片刻,天变矣”
这话非同小可饶是赵桓手脚不便,也从塌上撑起腰来,失声问道:“如此严重”
“正是官家那许翰自被外任广东安抚使以来,心怀不忿据臣查证,他连日来,奔走于朝中大臣私宅,其行迹可疑幸得大理寺卿万俟卨,深明大义,揭发其罪状许翰串联朝中大臣,意图逼宫迫禅”耿南仲一番添枝加叶,把许翰等人,成功地描绘成了犯上谋逆的奸臣。
赵桓惊得说不出话来身子骇得一软,不由自主地栽倒回去片刻之后,他发狂般嚎叫道:“扶朕起身扶朕起身”
慌得内侍拥上前去,将他自塌上扶起,又将高枕垫于其背,才使他不至于栽倒。但见赵桓满面怒容,双目赤红,嘴唇颤抖得厉害
“此事可确实?”
“回官家,千真万确大理寺卿万俟卨便在外间等候宣召”耿南仲伏地奏道。
“宣”皇帝切齿道。不多时,万俟卨疾步入内,大礼参拜于地
“万俟卨,朕问你,许翰找过你?”赵桓语气中的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万俟卨一个冷战,小声答道:“臣与许翰有旧,曾同衙共事,他确于今日登门拜会。”
赵桓双眼一缩,咬牙问道:“说什么?”
“许翰说,官家身体抱恙,无法理事。应当效仿太上道君,内禅于太子。”万俟卨这说的还算是实话。
赵桓两只眼睛突然一放,凶光毕露:“朕若是不愿,他们又当如何”
“这……”万俟卨一时无言以对,因为许翰找他,就是商议联名上奏,也没说官家若是不愿就要如何。我若胡言乱语,岂不害死旁人?许翰是我故旧,他来找我,自是出于信任。我如果无中生有,必陷他于万劫不复之地甚至牵连朝中多名大臣
耿南仲一时大急知道万俟卨动摇了若不趁这个机会,把许翰等人犯上谋逆的罪名坐实,老子迟早有一天被他们搞掉官家的大位,早晚也会易主
一念至此,他故意道:“万俟卨,官家面前,如何敢搪塞?还不从实说来”
万俟卨听他语含威胁,一时左右为难不知如何应对只是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耿南仲几乎气得吐血,将心一横,自言道:“官家,那许翰等人纠集大臣,商议逼宫迫禅甚至说,只要众臣联名施压,官家纵是心中不愿,也无可奈何”
赵桓大怒厉声喝道:“逆贼都有谁参与从实说来”
“徐绍、许翰、秦桧、此三人为首脑余众待查”耿南仲抢道。
赵桓怒火冲天杀意正浓他闭上眼睛,胸膛起伏,冷声道:“万俟卨,耿卿所说,可是实情?”
当万俟卨听到耿南仲欲加之辞时,头都炸了这是从何说起?许翰等人商议,只是为了上奏,那还是需要官家点头才行,怎么就被耿相说成逼宫迫禅了你这意思一改,许翰等人还有活路么?还有,关徐绍什么事?他一个闲官,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是首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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