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殊死搏斗
“这人怎么办?”田畴却是不舍得地上还跪着的金主,迟疑地问道。
“当然是扔这里了!”明溯怒气冲冲地喝斥了一声,翻身上了自己那棕红色的战马,双腿一夹,便迅捷地迎了上去。
这次事故来得太快,诸人方才都还沉浸在接受赎金的招摇之中,不想,兴奋劲尚未过去,竟然又遇到了胡人马队。必须要为自己的属下留出一个准备的时间,不然的话,就凭两条腿去对抗精善骑战的胡人,最终的下场无非一个死字。
这真是做人莫装逼,装逼遭雷劈!明溯心中恨恨地咒骂了一声那实在不张眼的老天爷,将屠龙宝刀倒提在手中,一路冲进了山坡上下来的胡人马队。
那曹仁也是反应极为迅速,见自家主公先迎了上去,知道定然是为了帮自己拖延时间,当下,也不犹豫,便大声地喝令众人将那车子一辆辆横了过来,远远地离开那城门三百余步后,方才摆了个圆桶阵,然后再将那马背上的袋子全部卸了下来,零零散散地布在了阵前。
这些马车先前在桃花岛上已经经过了改装,此时车辆互相一拼,中间的锁链扣了起来,顿时形成了一个密闭的巨型堡垒。收到钱银之后,那守将已经放回城中了,此时中间只有一个公孙度被绑在地上,见那些胡人来势凶猛,心中畏惧的公孙度便大声地哀求那曹仁放他回去,协调城中的士卒出来救援。
曹仁却是指着那城楼上飒飒发抖的士卒言道:“就凭这些窝囊废?”
“我们躲进城去也好啊,至少有那城墙的庇护,胡人一时半会也攻不进来。”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公孙度却是不遗余力地想着法子。
“那也得他们开门放我们进去撒。”曹仁冷冷地哼了一声,一刀挑开了公孙度手上的绳索,随手递给他一把地上捡来的佩剑,喝道:“不想死的话,一会胡人来了就上去拼命!”
其实,曹仁倒也不是没有想过进城暂避胡人锋芒,可先前才与平郭县无端干了一仗,此时那右手完全废了的守将已经回到了城内,若是自己想进去,姑且不谈人家愿意不愿意,就是自己等人,恐怕心中也是有些不敢的。
谁看见做了强盗,还敢到主家做客的?至少曹仁不会做出那样自投罗网的事情,毕竟县城是人家的地盘,只要进了那里,随便是下点毒,洒点药,自己这行人马,恐怕一个都逃不出来。所以,方才曹仁考虑了一下之后,便立即决定放弃了依仗护城河进行抵抗的想法。
这种圆桶阵防御起来虽然需要的人手更多,而且要承受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不过至少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不需要担心头顶上飞下来的箭矢威胁。
就在思忖的时候,那边明溯已经单骑重重地撞进了胡人的马队之中。
自家主公的悍猛程度,跟随了其将近两年的曹仁心中十分清楚,此时,见明溯已经与胡人纠缠在一起,便迅速地命令所有士卒端起强弩,远远地瞄准了敌人来袭的方向。
田畴却是对明溯不大了解,此时见胡人喊杀声不断,攻势凌厉,便面色惶然地问那曹仁道:“主公一人危矣,子孝胡不使人上前助阵?”
“嘿嘿……”见公孙度正在偷听,曹仁却是毫不避讳,冷然一笑道:“知道主公为甚么被当今圣上封候么?”
“畴不知,还请子孝教之。”
“当年主公在洛阳城中,与曹操把酒言欢,陡遇百余名刺客,之后便有了那首著名的《杀人歌》。”
自从从帝都返回之后,明溯的诗集便经由徐庶的手流传了开来,田畴虽然加入不久,却也曾经在石韬、孟建等人处看到那首脍炙人口的诗句,当下,便面色连变,喃喃自语道:“十步杀一人,千里不流行……”
事实上,今日明溯遇到的情形却要比那日胡商客栈遇刺凶险得多。常言道:草原大漠是游牧民族的天下,虽然此地已经远离草原,然而海滩多平坦之处,一马平川,任由驰骋。乌延带出来的八百人,皆是选自部落内的勇士,平日里几乎睡觉都在马背上度过,此时数千匹战马奔腾,带起的灰尘如乌云一般遮天蔽日,其势头之猛,远远赛过那中原的千军万马冲锋。
见明溯手中长刀划了过来,乌延突然将腰身一扭,迅捷灵活地从那马背上跃了过去,立马换上了备用的马匹,速度不减,却是依然对着曹仁等人的方向冲去。
明溯却是放弃了追击的想法,长刀翻滚之间,数十声痛苦的嚎叫伴随着战马的哀鸣纷纷传了出来,在那如雷的马蹄声中显得格外的刺耳。这种绝不拖泥带水,只顾埋头杀了过去的做法显然大出那些胡人所料,双方一触即分,明溯任由胯下的马儿顺势往前冲出数十步后,方才勒马停了下来,回身去看时,却见那股饿狼般的胡人马队已经被自己齐中斩为了两段。
向来自诩勇猛的胡人竟然被那如同待宰羊羔一般的汉人给冲杀掉了数十骑,勒马回视的乌延不禁面色发黑,口中呼啸一声,转眼便分出了三四百骑兜了个大圈子回冲了过去,自己则是继续带领着余下的诸骑继续向前奔驰而去。
圆桶车阵之中,众人蓄力已久,见那伙胡人分出一半出去与主公厮杀,大家心中皆是憋个口恶气。眼看乌延已经冲近了百余步,曹仁将手一挥,猛然大喝一声,顿时铁箭纷飞,对面的胡骑纷纷落马。
“放箭!”乌延见这股商队攻击犀利,便自一边奔跑,一边搭箭引弓连续往天上抛射了过去,转眼之间,空中宛若万花齐放,齐齐地对着圆桶阵总攒射而来。
这次出来,虽然说在战车之上花了点心思,可毕竟不是准备直接与胡人交战,所以那标配的蒙皮小圆盾却是一顶都没有带了出来。见那箭雨纷飞,曹仁心中暗自叹息了一声,连声大喝道:“缩回车厢,借隔板躲避……”话音未落,一阵狂风骤雨般的箭矢重重地撞进了车阵之中,顿时哀唤连连,转瞬便有七八名军侯因为躲闪不及,被那箭矢射中了脖颈要害之处。
不得不说,这乌延的脑子在粗鄙的胡人之中绝对属于上乘之流。见此法奏效,且那车阵前面又零零散散放了数十匹马儿阻隔,乌延心中念头一转,便不再直接冲了上前,而是绕着车阵,远远地划了个大的弧形,拐到了背面,又是一波箭雨袭来。
对付乌延这种无赖的战术,曹仁也没有甚么好的办法,只得指挥诸人猫身在那车厢的间歇中间,一边防备着头顶纷飞的羽箭,一边不停地往外还击着铁箭。一时间,场中弩射箭洒,双方竟然隔着个车阵僵持了下来。
今日诸人连遭恶战,这第三波攻击,胡人的马队尚未杀至面前,自己这行人便已经只剩下三分之二了,曹仁心中未免有些烦躁,便将那车阵松开了一环,欲要领着几名精悍的军侯出去冲杀一番,旁边田畴却是一把扯住了他,欣喜地言道:“主公回来了!”
也是活该乌延倒霉,先前见那明溯单骑就敢杀了过来,他贪心钱银之下,竟然大意地只派了半数的胡骑过去围堵。当然了,若是寻常的汉人将领,三百余胡骑足足将其困死当场。可是,明溯却不是这个时代的将领所能比拟的,对于这胡人的战术,自打准备远征辽东之后,他便在脑中不停地盘旋了许多日子:若是自己遇上了胡人大股骑队怎么办?
答案自然只有一个,那便是杀!两军相逢勇者胜,胡人最大的依仗便是骑射,只要自己能够冲了进去,贴身搏斗的技巧自然还是勇力过人的自己厉害。当然了,若是遇上了成千上万的胡骑,自己自然是能跑多远便跑上多远,可是,现在面前,却只有不到四百骑。
乌延错误的决定让明溯的压力陡然一轻,放开了手脚的他,便开始了屠戮的过程。往往是那胡骑刚贴身上来,明溯便是猛然一刀劈了过去,借助巨大的力量和屠龙宝刀的犀利,将对方分成两段。至于那些不肯近身或者是身法矫健的胡骑,明溯有的是办法对付,人能躲得过刀,可马儿却是傻傻地往刀锋上面凑了过来,于是,在一轮轮兜转之中,落了下马的胡人便成了明溯这台人型性命收割机下的牺牲品。
先前那匹棕红战马已经因
第302章 劫后余生
见那道血染的人影如同杀神一般突入自家队中,乌延顿时面色剧变,心中惊呼一声不妙,回身纵马就杀了回去。
此时,尚还跟随在乌延后面不断抛射阵中军侯的胡骑约莫还剩下不到二百骑,突然被明溯从后面杀了进来,一个个皆是吓得肝胆俱裂,纷纷将手中的长弓抛了下来,手忙脚乱地拔出弯刀。
“兀那小贼,纳命来!”见那明溯一路奔来,自己属下纷纷落马,乌延心中怒火一路攀升,大喝一声,竟然从马上跃了起来,躬身挥刀,直取明溯而去。
明溯却是毫无与其正面搏击的意思,见其一路纵跃,连过几匹马儿,便将胯下白马缰绳一拽,斜下里冲来一道豁口杀了出去,到了外围,竟然走了个之字形又杀了进去,却是始终不与乌延接触。兔起鹘落之间,那些胡骑又陆陆续续被明溯击落了五六十人。
好个奸猾的小子!乌延心中暗骂一声,却是突然立于原地,口中却是唿哨一声,转瞬,余下不到百人的马队尽皆对着乌延面前冲了过去。为了防止误伤主公,车阵中曹仁等人已经停止了射击,此时突然发现那些胡骑竟然舍弃了原先的队形,拉成了一字长蛇,鱼贯从那乌延身边堪堪隔了小半个马身擦了过去。虽双方处于敌对的状态,然而,此时众军侯却也是由衷地喝了一声好。
不得不说,乌延的这个策略用于对付此时一味地游走截杀的明溯极为有效。就在胡骑突然变阵之时,明溯却是陡然觉得面前人影重叠,转瞬便全部按照一条直线径自奔逃了出去,当下心中懊恼,连续斩杀了七八名断后的胡骑之后,便大喝一声,竟然随之掩杀了过去。
那乌延隐藏在马蹄扬起的灰尘之中,见明溯竟然冲了过来,心中一喜,手中弯刀盘旋之间,骤然挑向了那白马的腹部。
明溯正追杀得起劲,哪里还想到地上竟然还站着个活人,此时突然遇袭,猝不及防之下,便猛然俯身下去,一手紧扣鞍口,另一手则握刀挽出了一团团刀花。
乌延已经知道了明溯的骁勇,哪里肯直接与那刀花接触,便挪身一让,手中弯刀却是依然直奔那马腹而去。
骑战本来就是胡人的长项,这乌延为了对付明溯,竟然放弃了自己的优势,一刀连着一刀就是想将明溯逼下马来。其实,骑马本来也不是明溯所擅长的,而且,这白马虽然英俊,却不是自己熟稔的汗血宝马,明溯见左右无法摆脱地上那个矮丁挫,便将手中长刀连续往前劈砍了十余下,逼退了乌延三五步后,索性便翻身跃了下来,威风八面地冲了上前。
先前明溯兜圈劫杀的势力太猛了,乌延一直以为这是一员擅长骑战的汉将,等到明溯下来之后,他顿时就傻了眼去。只见对面刀光如影,血红映目,眼花缭乱之间,却是连明溯的身影都捕捉不住了。乌延顿时就急红了眼睛,大吼一身,再也不顾自身的防守,和身就扑了上去,刀刀直往那刀光深处捅了出去。
明溯方才使出的刀法,也不过是黄忠闲来无事时随手教他的几招,可谓是看得惊心动魄,可打起来却不是那么回事,见乌延皆是拼命的打法,明溯心中喟叹一下,只得刀势一缓,索性亦是大开大合地迎了上去。
刹那间,刀来刀往,光芒闪烁,连续碰撞了数十个回合之后,二人仍是不分胜负。这明溯吃亏在于先前已经大战过一场了,其实,他不清楚,就在自己大杀四方的时候,乌延已经将足足三壶箭都抛了出去。若是二人皆是养足了精神,估摸着最后战下来大致也还是这个效果。
虽然说一时不能拿下对方,可二人心中皆是为着自己找着理由,反正,不管怎么说,对方都是上来占小便宜的卑鄙小人。心中既然已经这么想了,二人便一边交战一边开始了咒骂。
“无知小儿,看我取你首级!”
“老贼,还不束手就擒!”
……
“啊呀呀……杀!”
“捅你屁股啦……”明溯拧身一转,随手将长刀往后送了过去。
车阵中曹仁等人已经看得傻了,这二人究竟是在对骂还是厮杀,才两盏茶的工夫,手下尽皆是越来越慢,可那叫唤的声音却是一波高似一波。其实,不仅是阵中众军侯有这个想法,就是那已经退回山坡的数十匹胡骑心中亦是有着同样的想法,自家首领的武艺高强,那可是横扫辽东八百部落数得上的勇士,没想到今日却是突然一改风格,与那汉将对骂了起来。
见天色逐渐的暗沉了下来,曹仁心中念头一转,便松开了扣环,提刀缓缓地行了出来。
“卑鄙汉贼……竟然叫来帮手。”那乌延正打得心惊胆跳之时,突然发现对方阵营中又冒出来一道人影,紧忙往前连劈了几下,将明溯杀得节节败退,然后猛然跳出了战圈,手指那车阵方向,忿忿地骂道。
明溯正在与对方优哉游哉地比划着,突然觉得那刀势比先前更要勇猛快疾了几分,顿时心中叫苦不绝,面上骇然失色,以为那乌延此时尚还留有了余力,正一筹莫展,准备闭目待死,那乌延却是突然罢手怒骂了起来。明溯转头一看,原来是曹仁出来帮手了,便也随手挽了个刀花,手扶膝盖,气喘吁吁地笑道:“有种你也叫帮手来啊……今日挑灯夜战,不死不休。”
乌延歇了一会儿,觉得稍许有了些气力,便突然立了起来,暴喝一声,弯刀竟然脱手而出,快若闪电地直取明溯颌下位置。
这一招速度太快,明溯面色勃然大变,一时来不及反应,急中生智之下,便是一记驴打滚,仰首侧身倒了出去。弯刀寒光闪时,那乌延却是不进反退,直接后跃了几步,迅速冲上了附近的无主的一匹马儿。
暴起暴落之间,对手竟然突然失去了踪影,明溯郁闷地掉头四顾,只见那乌延已经快要冲上了山坡,便高声地喊了一声:“那贼子,赶紧下来与你爷爷大战三百回合!”乌延却是一声不吭,直接冲上了山坡,口中低呼一声“速走”,也不管手下愕然的诸骑心中如何想法,自己已经仓促地落荒而逃了。
“主公,为何不去追那胡骑?”此时,曹仁已经缓缓地走到了明溯面前,见明溯犹自一副怏怏的样子,便不解地问道。
“追你姥姥!”明溯低声喝骂了一声,抬手颤悠悠地将长刀回鞘,却是连续几次擦鞘而过,便又喝了一声,还不上来帮忙。
这时候,曹仁才明白原来明溯已经是强弩之末,便紧忙行了上前,欲要搀扶,明溯却是低声言了一声:“去将那弯刀捡了,令诸人收拾一下周边,我们赶紧撤。”说完,悄悄地望着一眼那戒备森严的城楼之上。
曹仁也是跟了将近两年的老人了,此时哪里还不知道明溯是担心自己脱力的事实暴露之后,平郭城中守卒会出来捞便宜,便不动声色地回身喝道:“你们还不赶紧过来收拾一下战场,难道还要老子与主公亲自打扫不成!”
曹仁也甚是机灵,就这么借着商议禀告的机会,不着痕迹地“伴”着明溯回到了车阵之中,先前诸人应声出去打扫之时,公孙度却是已经趁乱溜了出去。明溯回来时,见公孙度已经逃了,附近更无一个外人,便长吁了口气,全身气力如同沙漏一般瞬间就全部流逝到脚下,整个人像一滩淤泥顿时慵在了地上。
这一夜,诸人宿在距离平郭城足足三十里之遥的一个小山包下。
“主公,死伤的兄弟尸首明日还带着上路么?”曹仁满面悲戚地过来请示道。
“你带一些弟兄过去挖个坑……就埋在这山包下面吧。”明溯满面凝重地言道:“虽然说胡人心存畏惧,已经退走,可我们亦是折兵损将,实力不及出发时的一半,这般情况之下,若是再带了诸多重物……”说到这里,明溯摇了摇头,颓然不再言语。
这些军侯都是西山带出来的嫡系部队,有十数人还是那起初的乡勇中因为作战勇猛提拔上来的,这次一下子损失了将近百人,对于明溯的打击也是非常之重的。
若不是实在没有更稳妥的办法,明溯也断然不肯随意地抛下任何一个弟兄的尸首。没办法,就让忠骨暂时先埋在异乡吧,待自己掌控辽东之后,再为他们重择风水之地,建碑纪念。
其实,这一夜还有一个人比明溯惆怅。检点完自己手下的损失之后,乌延顿时全身如坠冰窖。胡人出征从无专门的后勤保障,都是靠士卒沿途自筹给养,以掳掠民间粮草财物的方式来补充自身的给养,这种方式就叫作打草谷。
不是说以往的打草谷的时候,乌延从来没有遭到过反抗,只不过,这一次遇到的反抗却完全超过了乌延的想象,所蒙受的损失亦是远远地超出了其心理承受能力。
第303章 扎根汶县
乌延欲哭无泪地望着身后零零散散数十道颓然的影子。
这八百勇士,皆是从毗邻的几个部落中推举出的武力精悍、弓马熟稔之辈,即便是遭遇上汉人的数千士卒,乌延也有信心带他们安全而返。
可现在,仅仅二三百商队护卫,而且,前面已经经过连续两轮激战,那些疲兵竟然能够抵挡住了自己的攻击。不仅如此,伟大的天狼王在上,我们今天竟然遇到了一只大魔头——一想到明溯,乌延便不由地浑身飒飒发抖。
如果祈祷有用的话,现在明溯已经在乌延心中死上千百回了。就是这个魔头,竟然以一人之力,斩杀了足足六百余名部落的勇士。
想到那些或开膛破肚,或身首异处的族人,乌延就觉得手脚发软,一阵阵刺骨的冰凉从心底升了上去。一定要逃得远远的,现在,乌延连再看那个魔头一眼的勇气都彻底丧失掉了。
可是,心中充满了仇恨的明溯却是极为期盼与乌延的再次相遇。第一抹曙光挂在远处的山岚边上的时候,恢复了大半气力的明溯便唤起了众人,继续往前赶了下去。
昨晚,明溯与曹仁、田畴三人同睡在一驾车上。这是田畴的建议。
经过一连串的事情之后,田畴每次看到慕容姐妹二人皆是心存疑惑。没办法,谁叫那乌延恰逢其会地赶到平郭城打草谷,又无巧不成书地趁火打劫了一把呢。在田畴眼中,一切胡人的东西皆是不可取的,一切胡人皆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虽然说,那乌延来袭的时候,慕容姐妹皆是安静地呆在那中间的车中,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可却还是遭到了田畴这个极端民族分子的仇视。
就这样,田畴以一句“主公不可轻涉险地”,便无情地剥夺去了明溯这一路上的性福。至于曹仁,本来倒是想为主公辩解几句的,可一看明溯那恨不能一沾上枕头就会立马睡着的模样,想了想,还是保持了沉默。
毕竟慕容姐妹是买来的婢女,这知人知面不知心,不管明溯已经和她们关系到了哪一步,可是……曹仁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担忧明溯的安全,还是索性就是担心他得不到休息。反正,这个时候他选择了田畴的那一方。
二比一!一向在自己麾下推行民主的明溯第一次品尝到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苦楚,所以,这一夜他完全没有睡好,不光是因为篝火旁边二女那幽怨的眼神,而是因为,曹仁那对足以将重感冒熏得通气的臭脚丫子,竟然通宵就这么大咧咧地伸在他鼻子下面。
曹仁也是没办法,车厢就这么点大,那些军侯连个四叉八仰躺的地方都没有呢,主公你就包容一些,好歹咱们这个也算是vip包厢,只容纳了三个人。于是,曹仁也没跟明溯客气,为了尽到贴身保护的职责,他毅然占据车厢帘门处的位置躺了下来,至于那双臭脚丫子,自然是在车厢内部。
明溯本来想与曹仁并排躺在门口的,结果那田畴却是死活不同意,再三强调车辕入口处实在过于危险。捱不住这个忠心的属下劝阻,明溯只得乖乖地钻了进去,与那田畴共同分享脚丫子去了。二个人分享总比一个人被熏来得幸福,第二天清晨,田畴咂巴咂巴嘴巴,顺手抹了下口水,钻出车厢的时候,只觉得这一夜睡得是格外的香甜。
“主公,你起来了。”田畴打了个招呼,却是没有注意到明溯两只暗暗的黑眼圈。
“嗯……”明溯无力地应了一声,淡淡地言道:“也算不上起来,其实我基本上没睡着……”
“啊?”田畴猛然一惊,连忙好心地言道:“子孝尚在车上,要不,主公再去睡个回笼觉?”
“不了不了!”明溯忙不迭地谢绝了田畴的好意,急匆匆地爬上了那山丘,仔细地辨认了一番方向,便翻上了那缴获来的白马,一路疾驰而去。
乌延袭击给明溯一行带来的好处就是,此时商队之中虽然不到二百人,可那缴获的马儿却是足足有了上千匹。按照曹仁的要求,所有完好无伤的马儿都被带了上路,哪怕是暂时骑不了,留着一路上慢慢宰杀了吃肉也是好的。按照这时候的市场行情,一匹战马的价值至少都要达到七八十万大钱,小农思想作祟的曹仁自然舍不得将这些马儿白白地送给平郭城,要知道,他手下可是还要建立一支强大的骑兵队伍呢。
若是乌延在此,铁定气得鼻子都要歪掉了。这些马儿都是部落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优秀战马,现在落到明溯等人的手中,却成了一个备用的食物来源,简直是有损伟大的天狼王的面子。
三日之后,汶县城中。明溯坐在新购置的宅院中,惬意地品尝着那老山参烩山鸡。
汶县是辽东财货通衢的一大重要关溢,自西汉时这里就名闻八闽,声达三江,数不尽的皮毛、人参都从深山老林或草原之中集中到这里的互市,通过商贾再转贩到中原地带。
本来明溯倒是不想在这里落脚的,毕竟汶县距离那平郭县太近,自己又大大地得罪了那平郭的守将一番,不过田畴却是有不同的见解。
按照田畴的理解,既然明溯在京中经营了一家胡商客栈,而且亦是经过了当今圣上刘宏“认证”,那么朝廷的仁义候突然出现在一个南北货交汇的地方,就不会令人觉得过于突兀了。
不得不说,田畴的这个建议十分中肯,既掩饰了明溯在西山突然消失的事实,又能由暗转明,利用官面上的侯爷身份,快速地在辽东这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扎下根来。
如果是在遇到乌延之前,明溯自然是绝计不肯如此行事,他最讨厌的便是与那些官吏尔虞我诈,耗费精力不说,还整得十分疲倦,可现在,连续遭受打击,尤其是手下伤亡惨重的情况下,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一番自己当初的决策有无甚么问题。
这辽东毕竟不是中原地带,寻常势力想要随随便便插进来分一杯羹,必然会遭到本土各种豪强势力的联手打击,明溯现在要做的便是迅速地扎下根来,形成一定的势力之后,再慢慢地图谋其他。
“主公,本县县令携都尉、市令一并前来拜访。”田畴兴冲冲地奔了进来。
“哦……快快有请,不……还是我亲自去迎吧。”明溯转念一想,便放下了摆架子的念头,起身就迎了出去。
明溯购置的这座院子前后共分五进,此时七八个皂衣打扮之人正立于仪门之外。见状,明溯便紧忙赶了上前,微微一揖道:“本侯初至贵境,尚未登门拜访,竟然有劳诸位大人拨冗前来,实在有失礼数!”
“哪里哪里,侯爷驾临小县,全县百姓与荣俱焉,理应上门拜访一二。”那为首之人虽然生得浓眉大眼,面上横肉堆积,言语之中却是甚为客套。
“如此,大人里面请……”不待明溯吩咐,田畴已经赶在前面带路去了。
诸人在堂上坐定之后,来人各自互相介绍了一番。原来这汶县的县令姓胡名来,都尉却是叫做商璩,至于那市令则是一个杂胡的后裔,名叫黎枞生。本来那县令胡来也不知道本县来了明溯这个大人物,还是田畴与那都尉商璩同属右北平之人,少时相识,这才得了消息。
我勒了个去,胡来商趋利丛生,这朝廷选人任用,莫不都是根据名字讨个口彩的?明溯心中暗暗称奇,面上却是堆满了笑容,谦言道:“蒙圣上隆恩,本侯在民间行走,闻说这汶县多有产出,便贸然前来,还往诸位大人多多关照。”
明溯这话也说得不错,那刘宏虽然封了明溯一个仁义候,却是没有给与他任何封地,除了侯爷的爵位,明溯是无俸无职,自然属于奉旨下基层、经商办企业的逍遥侯。
两汉时期,虽然交通不便,消息闭塞,可这汶县是甚么地方?辽东属国第一座互市就开在这里,南北交通,珍奇云集,往来商贾,络绎不绝,当今朝廷封了个胡商客栈掌柜的做仁义候,圣上还亲自主持了他的婚礼,名儒蔡邕是他老丈人,中常侍郭胜以侄相待,素以强项称道天下的议郎曹操、四世三公后代袁绍更是时常与其往来,就连那擅长评点天下英雄豪杰的许氏兄弟的长者许靖,一见面就自拜为弟子,这些光环,随着商队往来,早已传到了汶县这个边陲小城。
此时,见明溯谦虚,那胡来便爽朗地一笑道:“侯爷见识不凡,如此小小年岁,便得了圣眷,而且又得到田畴先生这样的大才相助,将来发展必将不可思量……侯爷在此地举目无亲,吾亦是异地调任,不知可否高攀一番,日后也能互相照拂一二。”
这胡县令倒是极为擅长攀炎附势,也难怪朝廷会将他派到这个胡汉杂居的地方来主政一方。此时,胡来见了本地名士田畴恭然立于一旁,便知这个少年并不像传言中的官二代、富二代那么简单,言语之间,便有了结交的想法。
第304章 卖刀汉子
“兄长此言,却是折杀小弟了,”那胡来说话爽直,明溯顺杆子爬得更快,见胡来这个地头蛇有意示好,明溯也不客气,直接将二人的关系拉近到了兄弟之间。
这就是现代人与古代人的区别了。在明溯眼中,既然自己准备在此地发展,那么结交个把地方官,总归不是坏事。而且,这胡来瞅着总有四五十岁的模样,自己认个大哥,从年龄上看,也是丝毫不吃亏的。
“哈哈,早晨吾一出门,便看到喜鹊在树上叫唤,料想必有喜事,不曾想却是遇到了贤弟。”那胡来也是典型的自来熟,见明溯已经认可了自己的想法,便熟稔地吩咐手下的掾吏道:“赶紧去东街的仙客来说一声,二楼都清出去。”
这两天,明溯在汶县城中已经转悠过好几回了。这汶县虽然是商业大县,其实面积却是不大,矮矮不足一丈的黄土城墙里面,总共就分了东西、南北两条大街,一横一纵呈十字形将县城分为了四块区域。
西北角的一片是贫民区,各色人等大多居住在那里,明溯过去的时候,天还蒙蒙亮,若不是早有心理准备,恐怕回来脚上这双全新的靴子就得扔掉了。也不知道那些人平素是怎么过日子的,看着那些实在难以下脚的肮脏小径,明溯顿时打消了进去考察的念头。
东北角的一片则是互市所在。一般行脚的商贾大多都居住在那里。说起这互市,也甚为有趣,不过是城中圈出来的一块地方,连个围墙都没有,只有一层层牛马障栏交错重叠。里面的障栏都分了区域,上面标明了货主的字号;外面的障栏则是围了老大一块。明溯过去时,正好看到有那么一户胡人正赶着马车,缴了些许管理费用后,就地找了个宽敞的地儿,全家总动员扎起了营帐。至于那些带来的牲口,则是随意地散放在附近。
东南角的区域比较特别,除了一座官亭之外,便是数十座大大小小的宅院。那些宅院皆是富丽堂皇,一看就知道是往来富商落脚的府邸。毫无例外的是,东南角所有的宅院大门都是朝南,北边却又开了个通道。据说,这些个院子里,南边的都是生活区域,北边的却是营业场所,青楼酒肆,赌坊钱庄,一应俱全。那酒肆仙客来就开在东南区域,两条大街交汇的地方。
至于明溯所购置下的这座五进的大宅子,则是位于县城的西南角,也不知道这座县城当初是如何规划的,那县衙竟然占据了最西南角的一片,据曾经赶至县衙之中寻找故交商璩的田畴回来之后介绍,那县衙大门正对东方,前面一大片开阔地带,绕过几圃植物之后,便绕到了南边的城墙底下,然后便是县衙大堂。
起始明溯也很纳闷,为甚么这个汶县的县衙选址如此奇葩,大门竟然与大堂并不在一条线上,后来,还是这座宅院的卖主,无意中说出了真相。原来此城因商而建,南风起时,畜生随地圈养,南风起时,城中多有烟瘴异味,所以县衙不能位于城池的北部,至于大门与大堂错开,则是因为北方春夏海风侵袭,秋冬又是沙尘遮天,如此设计,可以最大程度地避风除沙。
西南角住的大多是本地豪绅官宦。说白了,就是外地人再有钱都只能住在东南角,只有本地人才有资格住在这里。当然了,若不是有着田畴这个地头蛇,明溯也是万万不可能买到这么个僻静区域的。
汶县区域不大,城中常住人口亦是不多,所以只要是宅院,都是极为的气派。明溯这座宅院,濒临一座兵营校场,占地约莫百余亩,前面三进,连续建在一起,后面第四进,却是有着一个足足十余亩的大园子。说是园子,其实中间除了零零散散几棵灌木之外,便尽是黄土野草,闲暇时光,望着自己心爱的马儿在庭院之中,悠闲地啃着草儿,想来这就是边塞居民的一种幸福感的体现吧。至于那第五进,足足占了大半个宅院的面积,里面除了马厩,牛羊栏之外,其余皆是杂草丛生,荒芜得跟个跑马场一样。
明溯与那胡来等人随意地扯了几句之后,便互相客套着顺着那片其实甚么都没有的园子,一路行了出去。先前已经介绍了,这汶县面积并不大,左右太阳尚未落山,众人也就一路慢慢闲叙着京中的轶事,往那仙客来行去。
说起来,这胡来却是与明溯也算得上半个老乡。胡来祖籍济北,虽然不在河北,却是与那茬平隔河相望。一提到这个,明溯就来劲了,不光将自己与那茬平守将窦莽的交情狠狠地吹嘘了一通,更是大为夸奖了一番大河鲤鱼的美味。
这出门在外的人听甚么最开心?当然是听到别人夸自己家乡好了。本来二人心中还各自存在着邪恶的互相利用心理,不料,一道大河鲤鱼却是迅速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若不是就在大街之上,那兴奋到了极点的胡来,恐怕就要扯上明溯真的结拜为异姓兄弟了。
“兄长,这仙客来中可有大河鲤鱼?”不说还罢,一提到这个,明溯的口水都快流了出来。
“无……”那胡来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闷闷地言道:“自打来了这里之后,为兄每日里,除了山珍,就是海味,这嘴都快淡出鸟来了。”
“没关系,等小弟我安置好了之后,便使人快马去那茬平,提上几筐大河鲤鱼过来与兄长一起解解馋。”明溯心想,你就显摆吧!山珍海味……还吃得淡出鸟来了,幸好我前世就住在海边,也不是轻易被人吓到的。
提到这个,二个吃货顿时又展开了一番交流。当然,最终还是知识面渊博的明溯占了上风。
实在可惜的是,这胡来吃了这么久,竟然嫌弃海参粗糙,大虾难剥,真是枉为一方父母官。
“兄长有所不知,若是论到壮阳之物,这海中诸物当属海参独占鳌头。”转头望了一眼田畴正远远地与那商璩聊着家乡话儿,明溯邪恶地笑了一声,轻轻地透露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闻言,那胡来顿时眼前一亮,恨恨地言道:“难怪这些蛮子都比为兄厉害,看来以后还是要多吃些海参滋补滋补才是。”
明溯却是不慌不忙,又抛了个重磅炸弹出来:“其实,除了海参,那大虾亦是补血之物……兄长想想,久经征伐之后,这气血必然亏虚。所以,这大虾……你懂的!”
二人猥琐地相视一笑,那胡来感慨地言道:“听贤弟一番话,足足胜过读上万言书矣。”
“那是!”明溯十分得意地言道:“其实,这边塞之中,还有许多好东西,比如说那羊的腰子,鹿的血……太多了。反正时日长久,只要兄长有空,我一一地为兄长介绍就是。”
“有空有空!”那胡来一听自己治下,没发现的好东西竟然有这么多,紧忙表态道:“其实,为兄整日里闲得很……这个,闲得很哪。只不过之前没有遇到贤弟,所以觉得生活格外的无趣,以后吾等还是要常常走动,时时交流的好。”
说话间,不知不觉,诸人已经走到了那仙客来前面。
此时,仙客来外面,推推搡搡,似乎聚集了许多围观的人群,明溯打眼望去,却见其中一个衣物褴褛的粗壮汉子,正卖力地介绍着手中的大刀:“我这大刀,乃镔铁所打造,重百八十斤,刀刃锋利……”
旁边有三五个坐着歇息的无赖子听到这话后,便大声地嚷道:“你这刀,究竟是一百八十斤,还是八十斤啊,糊弄人呢,也不看看是谁的地盘。”一边喊着,其中一人大摇大摆地行了上去,就要抢过那汉子手中的大刀。
那汉子自然是不肯,双方便争执了起来。见那汉子实在不懂规矩,一个看似那些无赖子的老大模样的人,便行了上前,轻蔑地言道:“我汶县之中,向来只卖兵器战马,你这大刀可杀过人?”
这话典型是在放苍蝇。若是那汉子承认杀过人,自然便会被当场拿下送官。此时,明溯亦是甚为好奇,那汉子究竟会如何作答。
“我这刀若是上了战场,自然是可以杀人的。”那汉子想了半日,只憋出这么一句话出来。
“你们看看……都快笑死我了。”那无赖子哈哈大笑一通言道:“一把不能杀人的破刀,竟然也敢拿到我汶县来卖,岂不是笑掉人的大牙了。”旁边一堆无赖子皆是笑得前俯后仰。
那汉子见这些人无端地纠缠于他,眼中神光一闪,却是转瞬便掩藏了起来,只是气愤地问道:“谁敢说我这刀不能杀人?”
“我!”那无赖子将胸前破烂衣物一扯,露出那瘦骨嶙峋的胸脯,放言道:“有种的便往这里来试试,爷眨一下眼睛便是你孙子……”
这话里挑衅意味十足,那汉子面色胀得通红,一只手捏得关节铁青,正待发作之时,却是发现周围众人皆是神情不善,想了想,还是强自忍耐了下来,低声地哀求道:“小人也不过就是卖把刀,讨口饱饭吃,这位大爷又何苦为难呢。”
第305章 英雄落魄
见一众无赖子簇拥在仙客来门前,阻碍了交通,胡来心中不悦,正待示意那商璩上前赶人,明溯却是笑眯眯地止住了他,诸人隔了十余步,就这么看起来热闹。
其实,先前这个卖刀的汉子几次欲要发作,却又硬生生地抑制了下来。虽然说心中清楚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可不知为甚么,明溯总希望这汉子能够发作一回。自己本心里也很好奇那把寒光四射的大刀杀起人来又是甚么骇人威势呢,至于后续的事情,反正有这胡来等人在旁边,想怎么收场还不是自己一句话的事情。
这次,曹仁、田畴二人随了明溯一起赴宴,田畴正陪着那同乡商璩,曹仁却是空着,见明溯好整以暇在旁边看着热闹,曹仁便凑了上来,悄悄地问道:“主公莫不是想收下此人?”
“先看看吧……”明溯淡淡地言了一声:“若是那个汉子与他手中的大刀一样锋芒毕露,我倒是有些兴致,可如今看来,却似乎是个孬种。”
“是不是孬种,属下上去一试便知。”曹仁也是惯用大刀的,此时,一把寒光四射的好刀就摆在面前,心中未免有些见猎心喜。
“你?”明溯回头望了曹仁一眼,心中突然有种荒唐的想法:估摸着这曹仁上去,最终也不过就是落个灰头灰脸吧。之所以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那汉子虽然衣物破烂,却是生得极为轩昂,八尺有余的身材倒不是重点,可那虎背熊腰,胳膊上根根迸出的青筋,倒不是一个庄稼汉子能够随便练得出来的。
先前明溯已经注意到了那汉子眼中突闪的厉光,心中好奇之下,难免就往脚下望了几眼。这一看,顿时心中的猜测更是确认了几分。那几名无赖子簇拥在那汉子周边,各施手段,争抢着那把大刀,虽然那汉子畏畏缩缩,手中不敢使力,可直到现在,那把大刀却还是犹如生了根似的,一直没有离开那汉子的手心。更让明溯惊奇的是,在这么多人的拖拽之下,那汉子力道未现,脚下却是沉稳有致,一直就那么不丁不八地随意站着,竟然连个脚尖都没有移动过半分。
有意思!明溯是何等眼光,一看就知道此人武艺非凡,明显是个高手。这样一个高手,随便跑到哪个势力面前,耍两把招式,估摸着会有一堆人抢着去招揽,又怎么会沦落到了街头卖刀的凄惨境遇呢。明溯心中正暗暗思忖着,那场上的局势突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来其中一名无赖子见始终抢不到那把大刀,心中恼怒之下,便从怀中掏出一把短刃,猛然向那汉子紧握刀柄的手上削去。曹仁亦是看到了这个动作,见状,紧忙高喊了一声“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短刃快要削到那汉子的手掌之时,也不知那汉子使了个甚么法儿,双手突然一翻一转,众人眼花缭乱之间,那双粗壮的手掌竟然颠了个个儿,交叉握在刀柄之上,至于那把狠狠地削了上去的短刃,却是带着一溜火花,滑向了空处。
那汉子这一手玩得极为漂亮,不提那些无赖子,就是明溯、曹仁二人,刹那之间,亦是没能看清那手是如何闪过短刃,而且还紧紧地握住了刀柄的。
那先前削空的无赖子却不知道厉害,见一击无功而返,心中更是恼怒,也不打话,便直接将手掌一翻,那短刃竟然带着一抹寒光直奔那汉子的胸前而去。
性命攸关之时,也容不得那汉子继续装怂了。眼看短刃已经接触到了衣物,一股刺骨的寒气直逼肌骨,那汉子陡然暴喝一声,震得那无赖子手中微微一顿,电光火石之间,几名无赖子尽皆往外摔了出去,惟有那名手持短刃的无赖子眉间一滴滴豆大的汗珠往下淌着,手已经如同练习了数十年的柔术一般,被拧成了麻花一般倒别在肩后,那短刃却是慢慢地凑向了自己的脖颈。
眼见自己那个同伙就要命丧当场,旁边的几名无赖子却是面色发白,四肢抽搐,哆嗦个不停,就是不敢再上去阻止。
“住手!”明溯微微地颔了一下首,旁边早一磨拳霍掌的曹仁得令,一个箭步便冲了上前,五指微扣,直接抓向了那汉子的手腕。
那汉子此时已经激忿异常,见又上来了一人,却是毫不畏惧,单手一摆大刀,雪亮的刀光便从地上倒卷而上,直奔曹仁胯间。
“好刀法!”见那汉子突然耍了这一手,曹仁不由地赞叹了一声,心中却是不敢大意,脚下闪挪了一下,侧身让过那刀势,手掌却是改抓为切,猛然往那无赖子肩头劈了下去。
也是在县城之中,那汉子不敢放肆,所以这手下便迟疑了一下,众人只听得“嘎嘣”一声,那个无赖子已经被曹仁救了下来,却是面色苍白,嘴唇泛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那条先前被倒拧过去的胳膊已经软绵绵的,宛若钟摆一般,无力地在风中荡漾着。
见同伙被废了一条手臂,那些无赖子顿时不依了,一个个口中不干不净地辱骂着曹仁,似乎方才就是他多事出手,这才导致其折了骨头。
那汉子先前以为曹仁与那些讹诈他的无赖子是一伙的,正神情不善地拉开了架势,欲要争斗一番,不料,转眼之间,自己反倒成了个旁观者,便纳闷地在一旁看了起来。
汶县人口不多,那些无赖子都是本地人,此时一看曹仁的生面孔,便知道来的又是一外乡人。诸人见曹仁手中空空,心中也不再畏惧,便一个个涌了上去,吆三喝四地要求曹仁偿命。
“人又没死,要偿甚么命?”曹仁见明溯笑意吟吟的站在一旁并不吭声,心中打定主意,便随手一把提起那地上已经痛得快要昏过去的无赖子,不怀好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便一把揪住其另外一条胳膊,猛然往下一扯,那人顿时痛呼一声,双手低垂,便面色惨白地彻底昏了过去。
见曹仁还敢行凶,那些人顿时哗然了起来,一个个从怀中掏出短刃,就扑了上来。正在此时,商璩亦是反应了过来,见局势危急,紧忙上前一步大声喝道:“都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之时,那些无赖子已经有两人倒在了地上,死活不知,见本县的都尉开口了,曹仁亦是不能不给面子,便咧开了嘴巴笑了一声,双手猛地往内一合,那手中揪住的二人顿时脑袋撞在了一起,慵慵地也瘫了下去。曹仁方才回头满面歉意地言道:“方才过于紧张,手下一时没收得住,还往都尉见谅。”
那一番情形落在商璩眼中,自然知晓曹仁是有意而为,不过见其是仁义侯的下属,也不好多言,只得上前一阵猛踢,恨恨地将气直接发在了地上几人身上。
胡来虽是本县县令,却也从未见过这般打斗场面,此时,见事态已经控制下来了,便行了上前,厉声喝道:“本县面前,也敢行凶,汝等活得不耐烦了?”
“大人,都是小的弟兄吃了亏。”那为首的无赖子见县令出面,便紧忙上前恶人先告状道:“还有这个汉子,一上来就打伤了我五名弟兄……大人,你可得为小人做主!”说着,便扑了上来一把抱住了胡来的大腿。
“做汝大爷的主!”胡来恼怒地一脚踹了出去,将其踢得在地上连滚几下,方才言道:“方才情形,吾与侯爷已经全部看在眼中了,分明是汝等无赖,意图讹诈外乡人,这才引发的事端……”
那无赖子一听胡来已经知道了真相,虽心有不甘,却是不敢再说甚么。
明溯见胡来已经发话了,便也跟在后面上前言道:“兄长,本地无赖也甚是厉害,若不是兄长治县有方,恐怕我等外乡人过来都要先被剥上一层皮了。”
这话犹如火上加油,顿时让胡来心中一凛。明溯这话看似感慨,其实是在提醒他,毕竟汶县做得便是南北货生意,若是本地人闹得太过于离谱,日后外乡商贾不敢再来,那自己这个县令也算是当到头了。心中盘计定了,胡来便将脸一板,大声喝令随从将那些无赖拿了下来,暂且关进大牢,容后再审。
一番事故到此结束,旁边围观的众人见没了热闹可看,便三三两两地散了开去,那汉子见状,亦是悄悄地提着大刀,欲要离去,明溯却是笑眯眯地喊住了他,言道:“我观这位好汉器宇轩昂,刚毅威武,却不如是何来历?”
“小民来自雍州南安,家乡灾荒,饿蜉遍地,本拟出来寻个活路,却是一直未能找到事做,饥饿难耐之下,便欲将家传的大刀换顿饱饭。”
“可否与我一观?”明溯好奇地望着那柄号称是镔铁打制的大刀。
那汉子迟疑了一番,便将手中大刀倒送了上来,口中却是提醒道:“这刀甚为沉重,还请大人用上些气力……”话未说话,却是已经目瞪口呆。原来那明溯也是故意卖弄,虽然知道这刀决计轻不到哪里去,却还是只伸了三只手指,微微地捻住刀柄,面色未改地接了过去。
第306章 同门师兄
见那汉子面色诧然,明溯心中好笑,仔细地看了那刀几眼,口中咂巴咂巴,却是随手又将刀递给了旁边的曹仁。
曹仁先前却是没有听说这刀多重,此时见明溯随意地送了过来,便也大大咧咧地伸了一只手去接,陡然吃重之下,险些便失了手去,便连忙力沉腰身,猛然将那刀尖挽了上来,口中却是由衷地赞叹了一声:“好刀!”说完,便后退两步,随手耍了几把招式,眼中喜爱之色更甚。
见这群人看上了自己的大刀,那汉子虽是心中不舍,却还是忍了下来,直待明溯开口。
“此刀可顺手?”看着那汉子满面割肉的心疼模样,明溯心中好笑,却是回身一本正经地问那曹仁。
曹仁本也是善使大刀,此时突然一柄利器入手,自然是忙不迭地点头道:“此刀甚好,不知这位好汉准备卖多少钱银。”
看曹仁那模样,似乎准备掏钱银了。那汉子想了想,却是言道:“小民这把刀不卖。”
“不卖?”曹仁顿时气愤了起来:“不卖你拿出来显摆甚么?”
“小民……”那汉子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呐呐了半响,方才腆然言道:“小民只是想暂时先抵押了出去,等赚到钱银后再来赎回……”
闻言,曹仁便有些生气,恨恨地言道:“你当满大街都是典当物什的……还赎了回去。爽气的,就开了价,老子买了你这把刀了。”
“真的不卖!”那汉子见曹仁不想还回自己的刀了,便想上来夺回。
这时,明溯却是笑眯眯地往前一步,隔在二人身中,一边将那汉子的手臂往上格去,一边笑言道:“抵押就抵押吧,不知好汉准备卖稍多钱银?”
“不是卖,是抵押。”那汉子虽然心惊明溯的力量,却也丝毫不肯让步。
明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先前大意了一些,与那汉子来了个硬碰硬,此时手臂竟然有些微微涨疼。心中思忖了一下,便继续言道:“就算是抵押,也得有个价吧。”
“小民也不知,还请大人开个价。”那汉子显然是第一回做买卖,竟然将定价权就这么交了出去。
见其如此爽气,明溯倒也不好随意地说话了,便在原地度了几步,方才抬起头来言道:“五百金如何?”
这个价格显然是明显超过了那汉子的心理范畴,闻言,他面色胀得通红,半响才激动地言道:“小民这刀不值这个价的,大人就给十金吧……回头小民定用双倍的价来赎回。”
明溯却是轻轻一笑,意味深长言道:“刀虽然不值,可是你的人却是足足值得千金。若是你愿意投于我麾下,这刀便算是我买下来赐给你的了。”
这话一说出来,不仅是那汉子,就是此时犹自视若珍宝地握住那把大刀的曹仁也是怔在当场,半响,才呐呐地言道:“主公,属下也是用刀的……”
“我知道。”明溯却是安慰地言道:“日后邰叔打出来的好刀,第一把就配与子孝……不过这刀,你还是不甚顺手。这位好汉能够用得上如此分量的大刀,想必武艺定然不会差了。”
既然主公已经开口了,曹仁也不好说甚么。毕竟邑西后山山谷之中,就隐藏着一座大铁矿的事情,曹仁心中也是清楚,姑且不论那铁矿成色如何,就是主公身上背着的这把宝刀,一看其锋利程度,就知道那整日里熏得满面烟灰的邰叔的本事就不是吹出来的。
见明溯当面称赞,那汉子有些腼腆,却是呐呐地谦言道:“小民武艺粗陋……”
“粗陋不粗陋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明溯却是不待他把话说完,便出言相邀:“不管这生意成与不成,肚子总是要先填饱的。好汉且先与我一起用个晚饭,再慢慢细叙,不知意下如何?”
有人请吃饭,总是个好事。那汉子推辞了几番,见明溯神情真诚,便只得应了下来。
众人进了仙客来,直上二楼,各自寻得位置坐了下来。
那汉子本待居于楼梯口,明溯却是热情地将其召了过来,与曹仁、田畴二人并作了一堆。
虽然出了个小变故,却丝毫没有影响胡来的兴致。酒过三巡之后,胡来便大笑着言道:“贤弟确实是慧眼识人才,随便在大街上一转,就能收个勇猛的属下,为兄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人家还没答应呢。”明溯却是谦虚了一声,回头突然想起自己到现在还不知道这汉子的名字,便问了一下。
那汉子先前还以为明溯会恐吓威逼他投靠,不想进了酒肆,还真就是喝酒吃菜,当下,见明溯问其,便告了一声罪,惶恐地应道:“小民唤作庞德,长居狟道,这次是第一次出远门。”
“庞德?”虽然那狟道是甚么地方,明溯不甚清楚,可是庞德这名字落到耳中,却是让他浑身骤然一震,便急促地问道:“可是令明?”
那自称庞德的汉子见明溯突然提起了他的表字,心中愕然,便诧异地问道:“小民初来咋到,不知大人如何知道小民表字?”
“掐指算出来的。”见果然是那员猛将,明溯也不解释,只是老神道道地言了一声,便继续与那胡来、商璩等人叙着闲话,留下庞德在那边苦思冥想,却是想不起来自己与这位素昧平生的大人甚么时候有过接触。
明溯的这个本事,田畴在那大河之上就已经见识过了,此时,见其抓耳挠腮,疑惑不解的模样,便凑了上前,敬了樽酒,低声将自己的遭遇叙述了一遍。旁边,更有曹仁添油加醋,大肆吹嘘了一下明溯的英明神武,麾下大将如云,士卒数万。
不管明溯到底是不是神算,那庞德此时都是有些忌惮。虽是曹仁、田畴轮番劝说,却一直闭口不言投靠之事。
明溯本来的意思便是让自己两名手下去敲敲边鼓,看看能不能顺势招揽下这庞德,不料,酒足饭饱之后,这庞德竟然如同那烧不开的炉灶一般,就是不肯开窍,心中有些舍不得,却又说不出口,便惆怅地问了一声:“我观令明气概非凡,胆气尤壮,不知这一身武艺师从何人?”
俗话说,这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软。尽管对明溯不是太感冒,可毕竟人家好吃好喝招待了自己半日,总不能过于敷衍,何况方才宴会之中,商璩、黎枞生等人开口必称侯爷,庞德自然明白这高居正中的少年必然是个大人物。当下,庞德想了一想,便恭然揖道:“不敢隐瞒来历,小民少年师承墨门,却是未学的多少真本领,就被赶了下山了。”
“墨门……”明溯闻言,不禁大为惊奇,便随口跟那已经喝得酩酊大醉的胡来等人告了声罪,转至庞德案旁,上下左右地打量了一番,方才纳闷地言道:“我那老丈人学得可是淫巧机簧之术,哪里能教得出一个善使大刀的武将出来?”
一听明溯此言,那庞德当场就懵住了,呐呐地言道:“原来大人便是小师妹的夫婿……”这话才说了一半,自己也觉得实在太荒唐,便反问道:“不知大人的岳父何人?”
“黄承彦啊。”明溯郁闷地问了一声:“难道你连自己师父都不记得了?”
“黄承彦?”那庞德面上疑云密布,想了半日,才又问了一句:“是不是一个瘦削矮小,神态猥琐,喜欢反穿皮袄的糟老头子?”
“说甚么话呢!”曹仁闻言,大为不满,怒怒地反驳道:“你才猥琐呢,你墨门上下都是猥琐的人……”这话才说了一半,便被明溯一脚蹬了出去,倒在了地上。
见曹仁犹自一副懵懂的样子,明溯不禁苦笑一声,低声解释道:“他说的正是我老丈人。”
“啊……”这下,不只是曹仁,便是那田畴亦是疑惑不解了。明溯家中已经娶回来的两位夫人,一个据说大舅哥是已吾的都尉,生得是身材魁梧,相貌非凡,另一个则是那大儒蔡邕的女儿,却不知这庞德形容的又是明溯的哪个老丈人。
见诸人不解,明溯便索性将自己在那黄家村被逼婚的境遇细细地叙述了一遍,田畴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在军中手握重权的石韬、孟建几人就是主公他老丈人介绍过来的撒,难怪自己投靠了过来之后,却是未能轻易分了权去。这有关系与无关系的区别还真是够大的。
庞德却是没有理会田畴的感慨,只是定了眼神怔怔地望着明溯,半响方才拜倒在地,恭谨地言道:“原来是本门钜子的得意佳婿,德失礼了!”
“可是,我并未听说丈人门下有你这么一号弟子撒?”明溯却又犯起了糊涂。
“德并非钜子门下,”出门在外,陡然遇到了同门,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庞德此时亦是惭愧地言道:“德自幼拜于相里氏门下,被逐出师门前亦是曾经有幸拜会过当今钜子……”
“相里氏,那不是西方墨者的领袖么?”明溯却是对这一段掌故了如指掌,闻言,便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令明倒也的确是我墨门子弟了。”
那黄承彦是墨家首席大弟子禽滑厘的传人,执掌钜子令,居中协调各方墨者关系,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明溯却是根正苗红的嫡传,而那庞德却是庶出的弟子了。
第307章 又增大将
“师兄所言甚是……”见明溯是钜子的女婿,虽然年岁小了些,庞德却还是恭谨地称之为师兄。
半响之后,明溯这才弄明白了,原来不是所有的墨家弟子都精通淫巧机簧之术,墨家分离出去的三派,西方之墨者领袖相里氏,熟悉的却是刀马阵攻;东方之墨者领袖相夫氏,学习的却是舟船驾驭;南方之墨者领袖邓陵氏之墨则精于药物毒蛊。所以,这庞德拜于相里氏门下,学习的却是一身骑射军略本领,至于那正统的墨家传承,他倒是甚么都不会了。
其实,原先天下墨者无不是出师之前,先从中央钜子处接受最全面的传承,可是这中间出了一段变故。先秦时期,这西方之墨曾经强横过一阵,当时相里氏势力天下最盛,更有那西方传人黄复以善于城守得秦惠文王赏识,自号为当代钜子,并斥其余诸派别为别墨。如此一来,真正的钜子令传人便将自己毕生所学封闭不再外传,久而久之,其余庶出的墨者便只得改学了其他技艺,真正老祖宗的东西还是牢牢地掌握在禽滑厘的传人手中。
当然了,先辈的恩怨并不会影响后人的感情。毕竟天下墨者是一家,此时陡然知晓了明溯的身份,庞德心中便肃然起敬,也不敢丝毫隐瞒自己的过去。
说起来,这庞德被逐出相里氏门下,却也是因为一个女人。
庞德六岁上山,当时相里氏正好添得一女娃儿,长相厮守之间,庞德便对这个小了自己五六岁的师妹有了一种别样的情愫。后来,一直到去年,这小师妹却是应了父亲之命,嫁于了当地一个豪强之子。
说起来,先前庞德也算是近水楼台,兼之心中有所想法,便对那小师妹百般照应。小女孩情窦初开,见了自家师兄勇冠诸人,刚毅英俊,又对自己百依百顺,自然是芳心暗许。若不是师门规矩甚严,这二人早就瓜田李下,逾越礼数了。
自家弟子与女儿之间眉来眼去,那相里氏当代掌门人自然瞧在眼中。虽然说庞德这个弟子也算是不错,可毕竟出身贫穷之户,毫无半点根基,眼看女儿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一众师兄弟皆是犹如那见了花粉的蜂儿一般,整日里围着团团乱转,这庞德更是离谱,竟然也不顾男女之大防,今天送朵花,明日折个冠,把个小丫头忽悠得是神魂颠倒。
那相里氏的掌门人一看不好,便紧忙为女儿找了个婆家。这下,那女孩子就不依了,当天晚上就悄悄地摸进了庞德的房中,欲要将生米先煮成熟饭,逼得自家老爷子应允了二人好事。
二个年轻人想得倒是幼稚,可那老奸巨猾的相里氏既然做出了棒打鸳鸯的事情,如何会不去防备这种事情。于是,被捉奸在床的庞德便成了孽徒,当晚便被赶了下山去。
听了这段故事,明溯三人不禁窸窣一通,良久,田畴方才想起了一件要紧之事,便好奇地问道:“既然师妹已经摸进房来,你总不会甚么都没做吧?”
闻言,庞德顿时涨得满面通红,指天发誓地言说自己当时本待带师妹下山私奔,却是没有想到那猥琐的事情。
三人皆是意味深长地望着庞德,却是不说话。
庞德见诸人都不相信他,憋了半响,方才呐呐地言道:“也就是亲了个小嘴。”
“哦……就只亲了个嘴儿?”田畴怪声怪气地重复了一声。
“还抱了一会儿……”
我勒了个去,这古代人还真是思想够纯洁的,半夜里,自己朝思暮想的女子摸进了房,只是抱抱亲亲,难怪最后被自家师父抢了先机,当头遭了一记棒打。明溯心中不禁感慨了一阵,却也想起了一件要紧的事情,便试探地问道:“你那师妹可曾嫁了过门?”
“年初已经嫁了,所以我才离开那伤心地的。”庞德闻言,神情顿时一黯。
这下糟了,就算是自己现在去帮着抢人,也是来不及了。明溯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该说甚么来安慰庞德这个可怜的娃儿。
那庞德却是痴情的很,明知自己师妹已经嫁成了人妇,却还是恨恨地放言道:“若是有朝一日我发达了,定然会杀回雍州,将师妹夺了回来。”
“得了吧,你那师门都是精善刀兵之人,等你杀了过去,估摸着早就被人砍成八截,扔下山了。”曹仁却是有些瞧不起庞德当时的懦弱,显摆地言道:“大丈夫自当快意恩仇,若是这等肮脏事情遇到我头上,哪怕是半夜摸了过去做了那新郎官儿,我也定然不会让他们圆成房。”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主意的!”闻言,庞德眼前突然一亮,转瞬,便又黯淡了下去:“现在说甚么都迟了,估摸着等我回去,那娃儿都生上三五个了。”
“没关系,你先投了我家主公,到时候,千军万马一起陪你杀了回去……连那新郎、娃儿一起砍了,把你师妹抢回来。”田畴虽然酒喝高了,却还是本着自家立场,大着舌头劝说道。
“对啊,庞兄弟就跟了主公吧,到时候我也一起过去,看看雍州哪个活得不耐烦了。”曹仁跟在后面起哄了起来。
“一边去,都是一帮酒鬼,喝多了在这瞎吹。”明溯却是瞪了二人一眼,淡淡地言道:“我这师弟想自己回去抢人,你们瞎添甚么乱。”
明溯话未说完,那庞德却是哽咽着拜倒在地,泣言道:“若是师兄肯成全师弟,师弟愿终身追随,虽肝脑涂地,亦万死不辞。”
“可是,”明溯想了想,却还是谨慎地言道:“那雍州过于遥远,我的势力一时半会还没能延伸到那里……”
“师弟愿意等。”那庞德这时候也算是明白了,自己也就是饿着肚子幻想一番而已,可曹仁、田畴是多么的财大气粗,压根就没想那雍州的情况,直接叫嚣着要杀过去。先前,曹仁已经吹嘘过了明溯的势力,此时既然双反已经攀上了关系,若是不能好好地借助一番,这倒也真是自己有眼无珠了。
“主公,不若让妙才、文谦他们……”曹仁突然想起了主公早就布局了雍凉一事,便悄悄地将手往下一切。明溯却是止住了他,回身淡淡地言道:“虽然说我很想令明投于我麾下,可却是不能蒙骗于你……那雍凉两州,我的属下也是方才过去,仓促之间恐难以建立多大的势力,暂时我也不可能拿自己属下的性命去承诺甚么。若是你可以等,我答应只要条件成熟,一定将你那师妹给弄了过来。”
虽然说心中恨不能立即飞了回去,夺回师妹来,可庞德心中也清楚,那雍凉地区民风剽悍,诸人贸然过去,人生地不熟,恐怕不等劫了人,便会被那当地的势力给联起手来打击得片甲不留。听那曹仁的意思,这师兄在那边已经开始了布局,想必以其的手段,一定能够迅速地站稳脚跟。
想到这里,虽然心中一想到心爱的小师妹在别人身下婉转承欢就是一阵气急攻心,可毕竟这事是急不来的,庞德心中盘算了一番得失之后,便认真地言道:“师弟等得了……只要师兄记得此时便可。”
“很好!”明溯抬手斟满一樽,欣喜地言道:“如此,我等便是一家人了。”
“敬主公(师兄)!”四人一饮而尽。
“为何你还叫师兄?须知,便是那主公老丈人介绍过来的徐军师等人,亦皆是尊称一声主公的。”曹仁喝完了之后,却是觉得有甚么不对劲,想想,便抗议道。
“就是……令明此言有些拉帮结拜的感觉。”田畴本来就因为自己并非明溯嫡系亲近,心中有些介怀,现在看这新招了一人,竟然又与主公攀上了亲,照这样下去,自己的地位还不得一级一级地往后顺延,于是,便也跟在后面起哄了起来。
庞德自然不清楚二人想法,不过此时自己师兄长师兄短的,确实不大好,于是,便腆着脸叫了一声:“主公……”后面却是觉得不大顺口,又说不出话来了。
“这些繁文缛节就无须讲究了。”收了庞德下来,明溯已是满心喜欢,也不介意他到底称呼自己甚么。反正这师兄师弟的感情拉近了不少,叫主公虽然生分却是有威势,二者各有千秋,心中思定,明溯便笑言道:“不管叫甚么,我西山军的规矩得守……今日不醉不归!”
此时,那喝得稀里糊涂的汶县诸人亦是已经知道了这偶遇的汉子与明溯竟然是同门师兄弟,姑且不论是看在明溯这个侯爷的面子上,还是确实为二人相逢感到开心,当下,亦是凑了上前,轮番地较量了起来。
汶城地处北方,仙客来的酒水都是本地高粱酿制出来的,虽说同样的浑浊,这度数却是比中原要高出不少,这帮人一顿山吃海喝,到了半夜三更之时,大多都醉卧席间,浑然不知人事。
“走水啦……”久经(酒精)考验的明溯烧酒喝惯了,对于这种半高不高的低度酒却是不甚感冒,喝到最后,只觉得腹胀难耐,便歪歪斜斜地爬了起来,准备出去放上一浪水,却突然听到一声仓皇的喊声。
第308章 马贼来袭
作为一个交易大城,每逢季节变换之时,常常有大批的马队商贾星夜兼程,赶往汶县。长此以往,汶县的守卒也就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半夜都有商队前来喊门的情形。
毕竟县城远处辽东,周围除了荒郊野外,便是苍茫无际的大海,任哪支商队都不会轻易地扎营城外,置自己于流寇贼匪的威胁之下。
所以,当夜幕之中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时,那城楼上的守卒只是郁闷地咒骂了一声,却还是努力地支撑着蓬松的眼睑,慢腾腾地摸着墙壁行了下去开门。
十余匹马儿并肩冲到了城下。丈许高的城墙上,那名守卫的什长懒洋洋地将灯笼往外挑了半只手臂,不悦地喝道:“是哪家的商队,怎么没有马车货物?”
“东郭家的商队……路上遇到风沙冲散了。”一名灰衣的骑士高声地应了一声,言语间略带着本地口音。
虽然那骑士口音不似是异乡人,城墙上的什长却是未曾怀疑。毕竟这大盐商东郭家从本朝武帝年间开始,就将生意做遍了大江南北,虽说这些年有些没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要大,现如今辽东沿海晒出来的盐,亦都经由东郭家的商队销往各地州郡。
汶县城中就有东郭家的一座大宅院建在东南角,见来人自称是东郭家的,一名年轻的守卒起身便欲下去唤那主家前来接人,那什长却是漫不经心地言道:“东郭家时常晚间过来,走多了的……再说了,区区十数护卫,还怕他们上天不成。”说着,便将手中的灯笼回手摇了一圈。
这便是开门的信号了。见了自家军侯发话了,下到城门洞的守卒便七手八脚地将那门闩搬开,慢慢地将大门拉了开来。这汶县地处高处,干燥少雨,周边护城河中历来没有什么甚么积水,时间长了,那吊桥便也一直就那么放在下面,不再升了起来。
此时,有几名商队护卫模样的骑士已经拨马上了吊桥,见那城门开了一半,便齐声唿哨一声,猛然持了兵器杀了进去。只可怜那几名半梦半醒之间下来开门的守卒,方才被凉风一吹,首级便告别了身子而去。
城上的什长却不知道下面发生了变故,见那些骑士往里面涌来,一点规矩也没有,便探头厉声地喝斥了一声,让他们声音小些,不要惊扰了城中百姓歇息。那什长才骂了几句,突然感觉耳边一阵剧烈的风声袭来,惊愕之间便看到一支黑色的羽箭已经到了面门,猝不及防之下便被钉在了城楼上面。
这时候,那些剩下的守卒方才醒悟过来,方才放进来的,哪里是东郭家的商队,会这么肆无忌惮地射杀士卒的,分明就是马贼!
顿时,城墙之上一片混乱,恐慌的情绪在守卒中不断地蔓延,对于这些承平已久的汶县守卒来说,马贼,那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记忆。说不清是从甚么时候,这汶县的商贾势力便形成了一个协议,那便是刀兵不进汶县方圆五里之内。
这是一个联手自护的协议。以前,为了争夺利益,各家商队都或多或少地与一些马贼有着私底下的勾结,为了打击对方,争得利益,时常会打来杀去,血流满地。
自从那次协议之后,汶县周边顿时消停了许多。这也是汶县城墙虽然只有矮矮的丈许,却是没有哪一任县令肯花大力气去修补的原因。
都没了贼人的威胁,那还修甚么城墙。周边最大的几股势力,各个胡人部落皆有商队在城中驻扎,那些属国更是官方出面,在这里买地建了宅院,专门周转自己的产出或者求购一些紧俏的物品。
若不是朝廷对边疆的驻军有着硬性的规定,估摸着除了几个负责开关门的老卒,那军营中早就空出了一大半了。即便如此,这些留下来的士卒亦是每日里无精打采,白日里总盼着日头早早落下去,夜间只怕不太黑,还有商贾赶路前来,影响自己睡大觉。
“走水啦……”惊惶之下,那老卒嘶哑的声音才发出了一半,便嘎然而止,后面的尾声随着射入喉中的剑杆慢慢地消沉了下去。
这时候,那年轻的守卒亦是回过了神,见那些马贼纵马疾驰,一路奔向了城内,也无人注意于他,便俯身往旁边摸了十数步,悄悄地溜下了城墙,寻得个偏僻的地方,一头扎在了草丛中,浑身飒飒发抖,半日不敢吱声。
明溯纳闷地行出仙客来的时候,正好几匹奔马如飞地冲了过来。那些马贼显然也想到这时候大街之上还有人会出来行走。见明溯在那探望,一名马贼便引弓搭箭,飕然一道箭芒如同流星一般对着明溯的面目射了过来。
正郁闷大晚上的,这些人没事做出来赛甚么马,突然一道箭影飞了过来,明溯的面色顿时一阵刷白:看来是遇到贼人了。可这是县城之中,门口都有守卒,怎么会突然在大街上冒出几骑贼人出来的,明溯一时没想明白,那箭已经到了自己面前,便紧忙和身躺了下去,一记铁板桥便避开了箭芒。
那些马贼也没想到面前这个醉醺醺的少年竟然有如此身手,面面相觑之下,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再射。
就在这里,后面轰隆隆一阵马蹄声音如雷般响了起来,百余骑马贼队伍冲了上来。那先前诈门的灰衣骑士一马当先。见自己的手下怔怔地立于街口,那骑士喝骂了一声,手中刀光一闪,便卷向了旁边明溯的脖颈。
我勒了个去!懵懵懂懂之际,接二连三地遭到了攻击,这时候,明溯的酒意才稍微下去一丝。眼看那刀快要砍中自己,想要反击,可脚下却是软绵绵的,浑身做不上气力,明溯灵机一动,单脚一蹬,回身便滚了出去,直落入仙客来的大门,手忙脚乱地将那门闩往上一栓,这才稍微缓了点神,背依着大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那些贼人显然是有所针对,见那偶遇的少年进了酒肆,把门栓上了,便空出二人出来,挥刀在大门上一阵猛砍,其余众骑却是绕过了街口,直扑那东南角的几个大的宅院而去。
若是没有喝酒,方才那几个贼人,明溯随随便便地跺跺脚,也就拿下了。可这酒喝得太多,出去又被冷风激了一下,后面吓出了一身的汗,此时明溯只觉得背上凉梭梭的,脑门却是一阵阵发晕,心道一声不好,索性也不顾那背后被斫得震天响的大门,跌跌撞撞地冲上了二楼,随手将一张案板掀翻了开了,顿时堂内“咣当,叮咚”地响成了一片。
“主公,你喝多了……”曹仁睁着一双比兔子还红的眼睛,迷迷糊糊地抬头望了明溯一眼,也不知道是在笑话呢还是在评价,就这么嘀咕了一声,歪头竟然又寻得个舒适的姿势倒了下去。
明溯顿时恨不打一处来,随手端起旁边的一钟早就冷透了的酒水,迎面便洒了下去:“有贼人……都,都快起来。”
这酒喝多了,便是条龙,此时也软得像条棉花虫一样。费了好半响的工夫,堂中诸人方才陆续地醒转了过来,却还是模模糊糊地没有理解究竟发生了甚么事情。
正在此时,楼下突然一声惨叫传了上来,原来是那酒肆的小厮睡得正香,突然感觉外面有人正在砸门,便恼怒地爬了起来,将门闩拉开,正待喝骂一番,却被那当头一刀劈得立马死得不能再死了。
胡来心中虽然暗恨自己手下那帮守卒怎么就这么让贼人不声不响地摸进城了,可此时却不是计较的时候,眼看那贼人已经杀入了酒肆之中,便惊惶地问那明溯:“贤弟,现在怎么办?”
“贼人有百余人……可有锣鼓之物?”明溯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诸人皆是酩酊大醉,手脚泛力,最好的法子便是发出讯号,惊动城中居民以及那兵营的守卒来救。
当然了,明溯却不知道那些马贼已经冲进了东南一些豪绅巨贾院中,正在大肆抢掠,此时仙客来外面摸了进来的只有区区两人而已。
正常的醉汉,陡然遇到百余名贼匪杀来,脑中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找个易守难攻的地方坚守待援。
那胡来转头望了半响,却没有甚么主意。最后,还是市令黎枞生生活经验丰富,见上官着急,便小声地提醒道:“后院厨房之中定然有铜盆之类物什……只不过,那小厮已死,我们怎么才能拿得过来?”
这时候,庞德却是反应了过来,瓮声瓮气地言道:“找甚么铜盆,直接大声喊就是了。”
“喊?”明溯纳闷了一下,这人的声音再高,难不成还能比铜盆声音响亮?
“我们老家山高路险,往来不便,有时候隔着山就是这么喊的。”庞德一边说一便拢口大声喊道:“稻熟得赶紧归收,怎得时候来撒网?”
这大山之间喊出来的嗓子果然不同,庞德陡然一声出来,震得众人耳边皆是嗡嗡乱响。
“笨蛋!喊错词了。”明溯紧忙提醒了一声。
“是。”庞德腼腆地笑了一下,紧忙从谏如流,改口暴喝一声“走……水……了……”
这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顿时城中人声鼎沸,喧闹成了一片。
第309章 大义灭亲
那两个马贼砍了小厮之后,本待离去,不料此时楼上突然一声大喝,回旋声声,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扑了回来,“叮咚叮咚”地直奔二楼而去。
明溯正沉浸在那通讯基本靠吼锻炼出来的嗓门震撼之中,突然望见那楼梯口露出一只脑袋,心中来不及思忖,抬脚便是一蹬,庞德的那把大刀便倏然飞了出去,将那脑袋死死地钉在了楼梯口的墙壁之上。
两名马贼本来一前一后的正往上摸来,不料,前面一人突然被钉死当场,身体晃悠晃悠地悬于那刀上不停地摆动着,后面的那马贼顿时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即吓得连头也不敢回,连滚带爬地便逃了下去。
汶县与其他地方不同,城中除了官吏士卒,其余居民大多是往来商贾,为了行走方便,这些人家或多或少,都养着一些护卫。此时,城中一闹翻了天,大家都警醒了过来,顿时街上人来人往,皆是手持兵器出来拿贼的悍勇之辈。
这马贼却不知道外面已经布满了人,此时蒙头蒙脑地冲了出去,正好一头撞上了数十个护卫,乱刀之下,转瞬便被砍翻在地。那些人见仙客来里冲出了贼人,便齐声发一声喊,一个个争前恐后地冲杀了进来。
听到楼下铺天盖地传了上来的喊声,明溯不由地惊骇得面色发白,心中弱弱地呻吟了一声“我命休矣”,便待闭上眼睛等死之时,那胡来却是惊喜地叫道:“快来救吾!”
被二人架在手中,搀行在大街上,明溯心中震撼异常,犹自不敢相信这种全民皆兵的真实场面。
那些冲了进来的马贼早就被逼在东南一角的一座大宅院内。愤愤不平的胡来到了外面,也不顾自己跌跌撞撞一副狼狈相,猛然大喝一声:“杀进去,一个不留!”
转瞬间,那厚厚的实木钉成的大门便被忿怒的人潮给撞了开来,随着黑压压的人影冲了进去,兵器敲击声,惊呼哀嚎声,求饶怒骂声响成了一片。
良久,一名守卒军侯从里面匆匆忙忙赶了出来,大声地禀报道:“贼人大部已被格杀,只有三名贼人,挟持了孔家大掌柜的……”
孔家就是大冶铁家孔仅的后人,这是一个老牌的商贾世家,便是明溯当初与八弟秦寿交谈时,那秦寿言语之中亦是多次提到过这个延续了将近三百年的辉煌世家。
胡来却是被这些贼人给整出了火气,见那军侯出来请示,便冷冷地哼了一声,呵斥道:“律法有言,挟持人质者死!”
“里面的可是孔家……”那军侯本待再劝说一下,可一看胡来那直欲噬人的目光,顿时心中不寒而栗,也不再多言,便又赶了进去。
不一会儿,院内便远远地传来一声哀嚎。不待那军侯出来回禀,胡来大声地喝令手下一众官吏全城搜捕,看看有没有贼人余孽隐匿,自己则是晃晃悠悠地与明溯等人往回行去。
这汶县的居民实在是太猛了。明溯一边与那胡来说着话儿,一边暗暗地将南边的平郭县与这里作了个比较,若是当日他不是在平郭县外,而是换到这汶县,估摸着不须那些胡骑出马,自己带着的近三百士卒早就被这些穷凶极恶的居民给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这边塞之地,惟有真正的实力,才能光明正大地碾压过去,在自身的势力还没有发展到一定程度之时,还是夹起尾巴老老实实做人来得更安全——心惊肉跳的同时,明溯心中不由地将自己的计划好生地反思了一番。
连续折腾了几个时辰之后,彻底醒了酒的明溯正忍着大脑之中隐隐胀痛的感觉,无聊地陪那胡来坐在县衙大堂之上,听下面的官吏陆续来报昨晚的战果及损失情况:“孔家大掌柜与贼人同归于尽,上下五十六口,连同下人、护卫,无一幸存。”
胡来想了想,便吩咐道:“清点、封存其财产,待孔家商队前来交割。”
那名官吏奉命下去办理了,另外一名官吏赶紧上前汇报:“桑家在我县共有一百零三人,其中前院四十二人身亡,后院因为墙高门坚,贼人未曾得手。”
听到桑家受损,胡来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却是不假思索地言道:“传吾命令,桑家今年在汶县的算缗全部免除。”
算缗便是财产税。元狩三年到四年之间,汉武帝为了打击商贾囤积军用物资,破解价格暴涨、国库无钱打仗的难题,对盐,铁矿,酒,铸钱等实施国家专控管制,同时开始对商贾财产进行重新登记造册,征收财产税,每两千钱缴交一百二十钱,对所拥有的车船也征收税,每辆车为二百四十钱,每条船为一百二十钱,手工业者只要每四千钱交一百二十钱的财产税。对商贾追加征收财产税就是历史文献所称算缗,这是汉朝人民不需缴纳的,专门针对商贾的新税种。
后来,针对商贾偷税漏税,汉武帝又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全民“告缗”运动,从京城至全国各郡县,清理处置“告缗”所没收入国库的民财达亿计,奴婢以千万数,收缴田地,大县为数百顷,小县也有百顷。全部田地收归国有,成了名符其实国有劳改农场,犯法商贾家属被押到自己买来的田地作劳役,为大汉朝作无私奉献。又把六十万犯法商贾囚徒们送往朔方囤田劳动改造,为大汉朝守边防御匈奴。商贾们拿暴利,当爵爷的梦破灭了。从此,国内市场进入了一个“童叟无欺”商业时代,商贾们再也不敢对自己财产隐瞒不报,更不敢偷税漏税。
自这场史无前例“告缗”运动开始,汉武帝无需再为对外战争发愁没钱。在太初四年,第二次征伐大宛国,政府出兵六万,将官们私带参战家奴多达十八万之众。这是因军需物质廉价,各位将官可以多购,多带军需物资,也可以多带几个家奴跟随去参战。这场运动有力支持汉武帝完成对西域开疆扩土,及把南越与滇并入中国,最大程度地满足了汉武帝对周边匈奴、楼兰、车师、大宛,闽越、南越、滇等国共十余场大规模战争的巨额开支,还有动用数万劳役修筑长城,对黄河决口的修补及河渠治理的庞大开支。
这三十三年中,汉武帝真正做到不增加人民税赋,不依赖人民税赋进行大规模对外战争。历代的历史学家都不得不赞叹,这三十三年是中国帝王们惟一在“民不益赋,天下用饶”情况下,能发动十多场大规模对外战争的时代。这些巨额财政开支的钱,全部来自于对商贾的重税收入,及由告缗时抄没商贾财产,所建立国有企业的利润。这也是后世历朝历代帝王所不能企越的伟大目标。
那桑家与孔家不同,桑家是洛阳的巨贾,上可通达天听,若是汶县遭贼的消息传到了帝都,这胡来的县令也算是当到头了,所以,为了安抚桑家,尽管没有甚么财产损失,胡来却是十分豪爽地将其一年的算缗给免了。
想必那桑家知道这一情况后,为了扩大自己的利润,不但不会撤出汶县,反而会在这里进一步加大投资。想通了这个道理之后,明溯不由地对这个看似糊涂的县令感到由衷的敬佩。不得不说,他能被派到这个地方来县令,主要还是自身的能力和见识。
“甄家亡五人……”
“着人前往安抚之。”
“秦家亡三十七人……”
“县库出抚恤钱银,妥善安抚。”
……
胡来一一将处理的意见布置了下去,却是没有再轻易免除任何一家的算缗,想必这种权限也不是随意可以使用的,除了桑家那种庞然大物之外,其余人家就没这么好运了。
正在明溯神游九天之时,突然那商璩上前禀报道:“昨晚南门守卒十人,七人蒙难于城门之内,二人蒙难于城楼之上,惟有士卒黎庆,隐身蒿草之间,得以逃得性命。”
“如此贪生怕死之辈,留下来徒自污了汶县名声……传令下去,将那黎庆枭首城头,以儆效尤!”胡来刚说完,突然发现旁边市令黎枞生热泪盈眶,面有凄色,便一拍脑袋,惊言道:“吾倒是忘了,那黎庆正是市令的外甥……”
黎枞生一边抽泣,一边上前拜倒,进言道:“那黎庆虽是属下的外甥,可他毕竟遇贼心怯,白白害得城中失了这么多无辜的性命。为卒者,不知奋勇杀贼,此为不忠;为子者,不知护卫亲人,此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之人,杀之何惜!”说完,便连连以头抢地,重重入耳,诚然哀求胡来将其外甥依法处置。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本来商人皆是驱利而至,那些市令更是各地从商贾之中挑选出来的精善经营之人,不想今日到这汶县之中,竟然遇到一个能够绝然大义灭亲的商贾。
如此明辨事理,知晓进退之人,又能占据边塞第一互市主官的位置,想必日后的成就未必会比自己那八弟秦寿小到哪里去。当下,明溯心中不由地对那黎枞生高看了几分。
第310章 荒山追击
从城墙上跳了下去,顾不得膝盖遭遇冲击之后传来的阵阵剧痛,那灰衣骑士头也不回,连滚带爬地潜入了黑幕的掩护之中。
本来以为这汶县疏于防守,所以才带着手下一众弟兄过来打一把秋风的,不曾想,却是阴沟里翻船,还没来得及劫掠多少财物就被数千人给团团围困了起来。
幸好这汶县的建造分区甚为独特,那孔家的院墙正好搭在了城墙下面,自己能够攀爬了上去,逃出生天,只是可惜了那些跟随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十数年的弟兄。
想想自己也是驰骋幽州的一名悍匪,多少次官兵围剿都没能拿自己怎么样,不曾想今日一战,竟然全部栽在了这小小的汶县之中。这时候,那灰衣骑士,也就是马贼的首领方才隐隐地回过神来:为甚么汶县墙矮城破,却是一直没有甚么大的势力过来染指。
就这种全民皆兵的城市,再是人少,自己也不敢随意地过来撸胡须撒!马贼首领心中追悔莫及,此时却不是懊丧的时候,还是逃命要紧。暗暗地咒骂了一声之后,趁着天黑,那马贼首领赶紧深一脚浅一脚地往那远处群山之间逃了过去。
看来胡来也确实是火了。天色放亮的时候,安抚完一众受损的商贾之后,便征了将近二千的护卫,连同城中的守卒,分成七八路,沿着那些马贼来自的痕迹一路倒追了下去。
明溯虽然贵为侯爷,然而到了这汶县之中,平素也不过就是个普通的商户而已,所以,他手下的士卒亦是被征用了百名。
本来明溯倒是想回去好生补上个回笼觉的,可那田畴却是悄悄地进了一言:“这汶县依山傍海,地势险要,主公不若便亲自率队,正好也能考察一番地形。”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自己现在已经彻底放在了明处,若是出城到处鬼头鬼脑地乱转,传到有心人耳中,定然会有所揣测,可现在,城中遇到了马贼,县令征用民间力量,自己正好顺势出去光明正大地考察一番,看看这汶县四周哪里适合驻军,哪里适合据守。
胡来却是没有心思管明溯到底在想甚么,见自己刚认的这个贤弟极为知趣,便也欣慰地笑了一笑,却是不再客气,部署完了各支队伍的任务之后,便一马当先,冲出了汶县南门。
虽然说与诸商贾混作一堆,但因为地位崇尊,那胡来还是给了明溯极大的面子,这一队二百余人,便是临时指派了明溯作为首领。
汶县西北临海,一眼望去,无遮无掩,倒也藏不住人马,所以按照胡来的吩咐,众人皆是往那城池的东南方向探寻了过去。
明溯得到的指令方向便是直指东南,这是一片低山丘陵地带,越往东走,地势便是越高,如同那阶梯教室一般,昨晚马贼的蹄印也大多是从这个方向延伸出来的。
晌午的时分,众人来到一条宽广的河流旁边,根据当地的向导介绍,这条河叫大清河,从前面的山洼处流转了过来,经过本县,直入大海。这大清河浅处才过马蹄,深处却足足有三四丈,若是没有本地人带领,轻易难以渡过。
本来依那向导之言,马贼应该不会是从这里过来的。可明溯却是引用了那黎庆临死前的供述,说明这伙马贼之中定然有附近之人,所以万事皆有可能。毕竟明溯才是这队人的临时首领,最终众人还是依照明溯的要求,小心翼翼地寻得了一处可以渡过的浅出,慢慢地跋涉了过去。
其实,明溯之所以坚持要过河,却是因为隔河相望,遥见那对面,五峰插日,赤红如火,其间山峻林密,苍松翠柏,奇岩怪石,无不尽显古朴原始,料来定然少有人去,兼之面前有这大清河天险阻隔,当为易守难攻之地,心中便陡然起了心思,想要探访一番,看看能够作为自家在这里的一处根基发展。
曹仁自然知道明溯的打算,这辽东战略之中,本是就安排了他在这里扎根的,所以此时一见了对岸的情形,也不待明溯吩咐,一过河便自上来请命,与田畴二人各自带了五十人入山慢慢搜索去了。
那曹仁、田畴领人的时候已经物色好了,各自五十人尽皆是明溯从桃花岛带来的军侯。至于那其余混编进来的商贾护卫,正在待命之时,明溯却是号令庞德带了他们沿河岸慢慢地探索可能涉水过河的地段。
这次明溯假公济私,将汶县本土的资源利用了个够。在那个尽心尽职的向导指引之下,明溯暗暗地将上下数十里之内能够过河的地点一一默记在心中,这才回到原先的地点,各自找了个避风的地方歇息,慢慢地等待曹仁、田畴诸人回来汇合。
“是片荒山,有几处山洞,没有人住的痕迹。山上猛兽众多,弟兄差点架不住了。”曹仁回来之后,兴冲冲地将明溯拉到一旁,低声言道。
“弟兄折损了多少?”明溯担忧地望着那几名受伤颇重的军侯,心疼地问道。曹仁、田畴带出百名属下,回来时只剩下不到六十名,这些可是自己在辽东发展的种子,之前一日连遭三次打击,折损了百余人,明溯已是心疼得不得了,若是轻易再丢了几十人,那可真是亏到了姥姥家去了。
“没有。”曹仁得意地回身看了一眼,禀报道:“我留了几什人在山里,正好打了点野物,还能凑合几天。”
“人生地不熟的,多留意一些。”这边本来就准备交给曹仁的,自己也没必要干涉太多,明溯思忖了一下言道:“回去准备些吃用的物什,过两日,你亲自押送过去……还是我来吧,就说我要打猎。”
“属下明白。”曹仁激动地退了下去。
明溯想了想,又召过来田畴问道:“子泰观那地方如何?”
“尚可。”田畴迟疑了半响,却是提醒了一声:“这山中道路险阻,易守难攻,隐藏万人都没有问题,可却是离海岸太远,万一日后我水军登陆……”
“子泰想得太遥远了,且不说海船打造漫漫无期,就论当前,就这么点人手,难不成还期望在海边再筑一座城出来?”明溯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属下登高远观,见此地往北百余里有一高山,斜入海中,不若改日再去探访一番?”田畴想了想,试探地请示道。
“也可。”明溯点了点头,却是吩咐道:“务必谨记贪多嚼不烂的道理,事可为当为,不可为则无须勉强。”
“属下明白了。”田畴是个灵窍的人,与他说事,一点也不费劲。
自己这一队人出来二百有余,回去却少了四十多,若是落到有心人眼中,定然会有所猜疑。问明了状况之后,明溯面色沉重地在河滩上漫无目的地度起了步子。
先前明溯坚持过河搜寻的时候,那些商贾护卫便是十分的不情愿,奈何领队明溯固执己见,丝毫听不得众人意见。后来曹仁、田畴点人,亦是未曾安排他们入山,此时见了自己这一队的领队手下数人身带重伤,其余亦有数十人不见踪影,心中便料定定然是遇到了甚么叵测,当下一个个也不敢再大声地说笑,心情复杂地望着明溯在远处度来度去。
眼见天色将晚,山间猿啼虎啸,众人的面色皆是沉重了下来。忐忑之间,那本地向导行了上前,请示道:“天色已晚,山间野物横行,不若我等先回城中……”
那向导话未说完,明溯已经满面怒气地打断了他,恨恨地言道:“如此野物,竟然敢伤我属下性命……我准备放火烧山,为属下报仇。”
“不可!”闻言,那向导顿时面色惶惶,急言道:“山中野物向来与我等互不侵犯,若是轻易就焚烧了它们的栖息之处,恐怕我等处境危矣。”
“可是,我的属下性命却不能白白失了……”明溯欲言又止。
旁边庞德不明真相,见自家师兄在这山中失了面子,便将手中大刀一展,大声嚷道:“师……主公,不若我等入山,将那野物尽数给屠戮了,也可为弟兄们报仇。”
明溯在原地又度了几步,回身毅然决断道:“令明此言甚合我意,就这么办吧——传我号令:入山围猎!”
这话一传了出来,顿时河滩之上一片哗然,那些商贾护卫心中就不乐意了。先前百人进山,折损将近一半,现在你为了一己私愤,就不顾大家的性命,强行要晚间入山,我们也都不是你家的护卫,凭甚么就要听你的。
当下,那些商贾护卫便一个个串通起来,推推搡搡,百般阻挠,就是不肯听令。
明溯眉头一皱,便欲发燥,那向导紧忙上前做和事佬:“今日搜捕,大家都甚为疲惫,不若改日聚了大队人马,我等再陪大人前来复仇。”
庞德见这些人一副不情不愿的模样,便也不待明溯说话,便气愤地冲了上前,一把揪住那向导的衣襟,满是恐吓地言道:“如此胆怯之人,乱我军心,不如先一刀砍了。”
那向导紧忙连声求饶,旁边田畴却是紧忙上前禀报道:“主公,山中确实十分危险,就这么几百人入山,恐怕会危及主公性命……”曹仁已得了田畴吩咐,此时,亦是上前苦苦阻拦。
无奈之下,明溯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黯然领着众人渡河回城复命去了。
第311章 收买人心
众人归心似箭,一过河,便有一些商贾护卫陆续前来向明溯告辞,先行打马一路疾驰了回城。
那向导见明溯满面深沉,虽然心中有些畏惧,却因为职责所在,不敢像那些护卫一般肆意妄为,只得一路小心地侍候着往回赶着。
还未到汶县南门,已见里面一行人匆匆地迎面赶了出来。胡来居于其首,一见明溯便迎了过来,紧紧地握着明溯的手,安慰道:“此次为兄考虑不周,未想到贤弟初来乍到,不熟悉地理形势……”
之前明溯过平郭县屡遭挫折之事,消息灵通的胡来早就听说了,这次为了围剿残余马贼,明溯手下又损兵折将,胡来自己也觉得有些过意不去。
能够在这第一互市做到老大的位置,胡来自然有自然的一套治理策略,之前派出的各队人马之中,皆有其亲信潜伏于内,方才那些护卫急急赶着回去,却是有人暗中鼓动,主要目的还是为了回去禀告此行的遭遇。
所以,胡来一听说明溯派了手下深入那荒郊野外,探寻贼踪,白白折损了数十名属下,心中也有些过意不去,便匆匆忙忙地先迎了出来。
“兄长无须自责,是小弟鲁莽了。”明溯满面悲恸之色,顿足言道:“只是那些护卫跟随我已有些年头,若是就这么暴尸野外,未免会让下人心寒,小弟准备……”
“贤弟的事情就是为兄的事情。”胡来拍了拍明溯的肩膀,亦是跟在后面喟叹了一声道:“等为兄召集人马,近日一起入山探寻便是。”
“如此小弟就代手下护卫就多谢兄长了。”明溯俯身便是一个大礼,恨恨地言道:“小弟已经吩咐下去了,三日之内,集合人马一并入山,不收敛了手下的尸身好生安葬,绝不回城。”
“这……贤弟的心情为兄十分明白,然而此事也不必操之过急……”那赤红之山向来少有人入内,便是胡来,也不知其中有多少艰险。身为一城之主,身上肩负的责任却是容不得他大意。
“兄长不必再劝,”明溯斩钉截铁地言道:“此事因小弟鲁莽而起,自然应由小弟一力承担,兄长无须为难。”
胡来迟疑了一会,长叹一声道:“既如此,待出发之时,为兄再动员诸多商贾大家同行,也好有个照应。”
“那就多谢兄长了。”明溯又拜了一下,面带戚色地随着胡来一起入了县城。
仙客来早已打扫干净,只待为出城剿贼的诸人接风。虽然那些商贾驻扎汶县的当家人并未随行,可是晚间宴会的主角却都是他们。至于那些奔波了一日的护卫,自然是得不到县令的邀请的。
见胡来与明溯一起过来,顿时十余家商贾的主事人皆是上前拜见了一番。虽然与明溯十分亲近,可对于这些人,胡来却是稍许有些拿捏架子。此时,菜肴已经陆续送了上来,胡来便执住明溯的手,一同上了二楼,高居首位,众人亦是跟随而入,各分地位尊卑、财势大小坐了下来。
“侯爷少年英雄,昨晚首先破了贼人踪迹,今日又亲自率队扫荡,老朽先敬侯爷与胡大人一樽。”一名约莫五十余岁的老年人领先站了起来,双袖拢樽言道。
明溯抬眼望了一下,见此人虽已年迈,却精神抖擞,一缕老鼠胡须竟然找不到一根花白的,便回头问胡来道:“兄长,不知这位是?”
“哦,”胡来大笑着言道:“贤弟有所不知,这位姓桑名槐,便是洛阳桑家在此地的大掌柜的。”
“原来是桑……掌柜。”人家如此多礼,明溯也不能老是板着张脸,便也站了起来,微微一揖道:“本侯初至贵境,日后还望桑掌柜多多提携才是。”说实话,这个掌柜的姓名极其有趣,桑槐,指桑骂槐,到也不知他那已经不知在不在人世的老父亲当初是怎么选了这样奇葩的一个名字的。
“侯爷,请。”那桑槐见明溯回礼,虽然面带古怪之色,却还是将樽中酒一饮而尽。
胡来亦是笑眯眯地将酒饮下,方才言道:“其实,吾等从不称呼桑掌柜。”
“嗯?”明溯顿时面带惊愕,讶然问道:“难不成此地风俗有异?”
“那倒不是。”胡来凑耳过来,轻轻地言道:“桑者,谐音三也。本来人家是大掌柜的,若是连姓一起称呼,岂不是叫小了。”其实,堂中诸人早就知道这段典故,此时见县令说起,众人皆是会意地一笑。
“却是本侯失礼了。”给胡来这么一解释,明溯顿时恍然大悟,立刻自己斟满了酒樽,歉意地言道:“本候才疏学浅,让大掌柜的见笑了……请!”
“不敢,不敢!”那桑槐心中欢喜,紧忙又饮了一樽下去,笑言道:“侯爷若是才疏学浅,老朽就该是那懵懂少年了。前些日子,老朽听到圣上御封了一个仁义侯,心志坚毅,学富五车,朝中一众清议郎皆是满口赞誉,便是老朽家主,亦是在府中时常叹称与侯爷相见恨晚。却不知今日老朽是否有幸,得蒙侯爷赐上一言半句?”
这桑槐却是老于世故,明明是想顺势拍个马屁,却不直接说,而是选了明溯最拿手的事情点了出来,这就是众人抬轿,越抬越高了。听了桑槐的话,胡来暧昧地与那几个关系较好的商贾对视了一眼,却是甚么话都没说。
桑家如此表示善意,明溯也不能驳了他的美意,便谦逊地言了一句:“本侯在帝都逗留时日较短,却是一直无暇去拜见桑家主,不想竟然蒙他老人家厚爱,还望大掌柜的代为问候一番。”
这话一出,顿时堂下善意的笑声连城一片,便是那相对比较持重的商璩,此时亦是笑的前俯后仰。
良久之后,明溯才终于弄明白了,这一代桑家的家主,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的一个糟老头子,而是年方十八的一个大姑娘。而且,这个白富美掌家之前,更是喜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擅,当时在洛阳之中,名声丝毫不逊于才女蔡琰。
当然了,十八岁在这个时代,已经成人了,所以,这个桑家当家的女子说“相见恨晚”的意思,就是“恨不相逢未嫁时”。本来人家思春,表达一下爱慕之意,不曾想听到明溯耳中,却理会成了一个糟老头子对晚辈的喜爱。
心知整了一记乌龙的明溯却是不好多说话,毕竟人家女子名节重要,自己总不能因为旁人随便嚼点舌头,就凑了上去吧。所以,此时明溯索性也就岔开了这个话题,佯醉道:“今日与诸位掌柜的共聚于此,本侯虽是见识浅薄,却也不能不有所表示……便作一诗句,以飨诸位爱护吧。”
闻言,堂上堂下,皆是掌声如雷。明溯却是伸出一手,微微往下一按,直接抱起旁边的酒钟,咕咚咕咚就是一大口灌了下去,这才酣酣然站了起来,按刀朗声吟道:“闲庭秋月炎凉看,沽去清风出塞寒。四海贯通天下客,赊来淡酒醉心酸。”
此诗吟罢,整个仙客来二楼皆是沉寂一片,那些商贾互相对视,有些粗鄙之人自然听不出这诗有甚么好的,不过却也感觉到了其中包含的辛酸韵味,当下心中便莫名地起了一阵共鸣。
至于那胡槐,出身帝都,自是见识不凡,此时听明溯吟罢,稍稍沉吟了片刻,便站了起来,高声喝道:“老朽曾听说侯爷自创了七言格式,今日一听,果然不同凡响。自古以来,行商之人处境维坚,行事尴尬,有了侯爷这诗句评价,老朽死而无憾!”说完,竟然也抱了旁边的酒钟,连灌了大半下去。
这个时代,行商坐贾之人,地位甚微,也就是略略高于奴仆而已。早在前朝,高祖刘邦就明令禁止“商贾”穿金带银,不许穿丝织衣服,不许带兵器,不许拥有土地与奴婢,不许乘车骑马,不许当官。所以,这些商贾虽然平时生活条件颇好,但是心理上却是极为盼望能够摆脱这种物质与精神极不对称的境遇。
本来能够得到县令赐宴,大家就已经是喜出望外。此时,明溯作为朝廷御封的侯爷,虽然无职无权,却是为商贾的出头露面开了一个先河,所以,此时在众人心中,明溯无疑是自己这一类人的代名词。何况,在众人心中,明溯虽然得了朝廷的恩典,却是没有忘本,心中依然挂念着商贾的苦楚。这首诗听到众人心中,远比送给他们千百金的利润来的更为贴心和亲切。
当下,回过神来的一众商贾皆是争相拥着上去敬酒。这些浑浊的酒水,度数极低,明溯日后在汶县发展,还有待当地的商贾明里暗里相助,所以也就来者不拒,豪爽地喝了下去。到了最后,那主宴的胡来等人已经成了陪衬的了。
好不容易才一个个地喝了过去,明溯脚步轻浮,身形晃动着重新入了席位,捧樽对着胡来告罪道:“小弟本也涉猎了些许商贾之事,所以为人处世有些张狂,还望兄长不要计较。”
“贤弟这是哪里的话。”胡来却是毫不在意,将樽中酒水饮完之后,扯了明溯到旁边悄声说了一段典故,顿时把明溯惊吓得目瞪口呆。
第312章 偷梁换柱
“知道桑家主姓名么?”胡来神秘兮兮地言道。
“不知。”明溯愕然回顾,诧异地问了一声:“这与小弟有关系么?”
“以前没有,不过日后就该有了。”胡来老神道道地斟满了酒水,递给了明溯言道:“贤弟在京中多与权贵往来,想来不知道商贾之间流传的一段典故。”
“还请兄长教之。”日后自然就有关系了,这是后世的一个笑话,难道这个时代的人竟然也发现了中华文化博古精深所在?一听典故,明溯顿时来劲了。这洛阳城中,若是能称得上典故的,无非都是些八卦的故事,比如说圣上一病妃子就与侍卫私通、大臣仁义礼节自家子女却是半夜玩出了私奔之类的轶事。此时宴会之中,聊出来听听,倒也可以怡个小情调。
“那小女子闺名胧月,相貌美丽,素有才名,传说当初赘婿成婚之时,一时之间,万人空巷,洛阳酒少,多少帝都少年都酗醉在街头。”胡来见明溯一脸的莫名其妙,却是将酒饮了下去,润了润喉咙,方才继续言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来这不是甚么大事,可是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却是让人眼珠子都跌了下来,从此之后,帝都少年又皆是发奋图强,一时之间,商诗成风。”
“难不成是圣上下旨了?”明溯纳闷地追问道。
“圣上日理万机,怎么可能管这些杂事呢。”胡来鬼鬼祟祟地回头望了一眼那桑槐,见其离得远远的,便将那中间的细节慢慢地叙说了一番,明溯这才明白了过来,胡来为甚么会说自己与那桑家主日后会有所关系。
原来那胧月心高气傲,虽然因为出身商贾,未能择得一如意郎君,可却是出了个题儿,须得自家夫婿能够答得上来,才可入得洞房,成就好事。
胧月出的题目是《商苦》,而且自己先从女子的角度作了一诗,要求夫婿从男子的角度再作一诗,意境、文风皆不能落入下乘,方可求欢。
那胧月的才气可不是盖的,一诗既出,当场就整得自家夫婿下不了台了。于是,最终虽然说二人成婚了,可那夫婿却是从此不再登入桑家之门,二人判若路人。
至于洛阳之中,自此之后却是出了一个传闻,言说只要有人能够对得上胧月的题儿,即便是不能谈婚论嫁,却是可以持自己所作的诗登门求欢一宿。
听了这个典故,明溯便好奇地问了一番那女子所作的诗句,胡来正好酒喝到了酣处,便也不顾堂下诸人诡异的面色,高声地赞叹了一番:“嫁得商贾家,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好诗啊好诗,如此好诗,惟有桑家奇女子能够作出,也惟有贤弟方才那一首能够匹配!”
“兄长醉了。”明溯却是紧忙扯住了胡来的衣襟,腆然言道:“小弟才学浅陋,心有愧疚,兄长不必取消。”开甚么玩笑,就算是有艳遇,也不能就这么当众随意嚷嚷。何况此事关系到了桑家主的名声,堂下还有一个桑槐在,明溯也不敢多作议论。
须知,自古就没有女子不愿意的,只怕那中意的男子嘴上不牢,随意地泄露出去,坏了自家名节。所以,明溯此时最明智的,就是把嘴巴牢牢地把住,倒不是为了日后能够真的登门求欢,而是在旖旎未竟之时,自己也没有必要白白地添增一个喜好他们妇人的恶名声。
当然了,此时明溯心中思潮翻滚,究竟真的是怎么想的,大家也不知道。毕竟他是个侯爷,众人取笑也得有个尺度。当下,在尚还算清醒的商璩主持之下,诸人继续将话题扯回到了剿贼一事之上。
这一晚,大家酣然而归。第三日凌晨,明溯便召集了手下百余人,声势巨大地聚集到了南门之外。
“兄弟们,那荒山多有野物,稍有不慎,便有性命危险,本侯决议,今日往那山中一探,取回弟兄们的尸骸,也不枉他们追随本侯一场。”明溯端坐于白马之上,顿了一顿,继续言道:“若是有家中牵挂,担忧安危的,可以先退了下去。”
“属下生死不论,定当全力为死伤的弟兄复仇!”百余人轰然应道,却是无一人退出。
“本侯心中甚慰,”明溯微微点了一下头,向胡来一拱手,长刀前指,厉呼道:“出发!”顿时,马蹄如雷,虽百余人,数百坐骑,却是气势磅礴地往那东南方向冲了过去。
胡来、商璩等人匆匆地赶了出城,明溯等人却早已不见了踪迹,只余下田畴一人候在门外。
一见胡来,田畴便赶了上前,匆匆行了一礼,言道:“我家主公先前留有一言,吩咐我禀上大人。”
“贤弟也真是的,自己何等尊贵的地位,怎么就这么鲁莽呢!”胡来焦急地拍了一下大腿,急问道:“有何口信?”
“我家主公说,自己属下丧生荒山,这报仇一事自然不可假手他人,何况城中守卒自有职责,各家护卫亦是担负了保护货物的重任,若是为了一己私利,聚集了众人前往,日后当有折损,都是他的罪过。”田畴顿了一顿,对着旁边随同一起赶来的桑槐等人也行了一礼,谨言道:“我家主公出发之前,已经料到诸位必然会前来相助,所以,就使了我在这里一并拜谢诸位掌柜的。”
“这侯爷也真是的……”桑槐摇摇头,叹息一声道:“既然侯爷客套,老朽就代桑家赠送伤药若干,聊表心意吧。”
“多谢大掌柜的!”对于桑槐的美意,田畴倒是没有推辞,坦然接受了下来。
毕竟要在汶县各方势力的眼皮子底下玩出一番花样,明溯也不能不去思虑周全。
此次出城,明溯却是往东南方向,远远地绕了个大圈子,到了大清河边,曹仁便领着一半人手,带着数十匹满驮着钱银粮食盖物的马儿径自过河,入了那荒山之中。按照众人先前的商议结果,这次曹仁便不再回城了,虽然说仓促之间,为了不引人注目,准备的物资不多,可那整整二十万金却是足够其在暗处招兵买马,好生地发展出一番势力了。
至于明溯,则是带着庞德等人,避开了官道,直奔那平郭县城方向而去。
前些日子,在平郭县城外面,众人连连苦战,最终白白丧生了百余军侯。当时因为无处安身,便临时葬于一处山丘下面,此时,明溯的主要目的就是去取出那些属下的尸身,带回汶县好生地安葬下去。
这一路上极为顺利,三日之后,五六十名满面疲倦的骑士额束白巾,护着身后驮着破碎尸身的百余匹马儿进城之时,整个汶县全城轰动。便是那些因为与庞德起了争执最后被责罚了一通的无赖子,心中也皆是暗暗钦佩不已。至于那些商贾护卫,更是连连后悔,自己怎么就没有遇到明溯如此回护属下的好主公。
“仁义侯,仁义侯……”将近两百匹战马走在城中的大街上,从南门到仙客来,再折向西南角明溯那占地百余亩的大宅院,沿途数千自发聚集起来的居民、护卫不断地呐喊着。
见到赶来迎接的胡来等人,明溯挥手止住了身后骑众,泣言道:“兄长,小弟为汶县添麻烦了。”
“这些……”胡来一看那些死状各异的尸体,顿时大惊失色,诧异地问道:“莫非贤弟遇到了甚么凶险?”
“也没甚么,就是遇到了一队马贼……不过已经全部被小弟剿灭了。”明溯向后面一挥手,自有一名军侯送了一具黑衣打扮的尸首上来:“本来我也想将贼人尸首全部搬了回来的,可是马力有限,只得将其中的贼众扔在了大河之中,至于贼首则是带了回来。”
这尸首倒也不是明溯随意地砍杀的百姓冒充。说来也是凑巧,前几日那马贼首领侥幸逃得性命,却是扭伤了腿骨,行动不便之下便找了那些偏僻之处躲藏,却不曾想到与明溯走到了一块去,就被顺手取了性命,一并带了回城。
那些马贼所穿的衣物皆有特征,胡来一看,自然就明白了这具尸体定然与先前那些半夜入城的属于同一伙人,便示意专司擒贼的商璩上前辨认。
“禀大人,此人正是州中悬赏的马贼首领一阵风。”这伙马贼横行草原大漠多年,其首领的画像早贴满了郡县乡亭,年年对着相同的画像,商璩却是熟悉得很,稍稍找了几处特征便确认了下来。
胡来先前发狠,也就是想要追击这马贼首领,此时见人被明溯拿了下来,心中大为欣慰,口中却是问了一句:“为兄看这贼人首领身上致命伤口只有一处,可见当时搏斗并不剧烈,却不知贤弟为何没有留下其一条性命?”也难怪他有此问,生擒活拿贼人首领,所得的赏赐自然要比一条尸体来得更多,而且,除了上面定下的赏赐额度之外,若是能够严刑拷打一番,保不准还能逼出几处藏宝之地来。
第313章 造陵筑城
“小弟惭愧。”明溯此时亦是注意到了自己的疏忽之处,心中一转,便垂头言道:“本来是擒拿了下来的,可是这贼人实在太凶狠,路上竟然挣脱了绳索,挟持了看守的护卫。小弟也是出于无奈……”
汉朝的规矩便是挟持人质者死,明溯这么一解释,胡来心中也就是释然了。不管怎么说,能够将贼人首领拿了下来,日后就算是自己城中遭遇贼人洗劫的事情暴露出去,亦是能够遮掩下来。
“无妨,只是这么一来,贤弟的奖赏就少了许多。”当下,胡来也不再多问,只是惋惜地言了一句。
旁边那些商贾宅院之中,多有遇贼伤亡之人,此时见明溯为他们报了仇恨,心中自然是解气。那桑槐听到明溯的赏赐少了,便主动站了出来,大声地言道:“前些日子,老朽那边亦是遭了贼祸,不想仁义候却是为大家报了此仇……老朽愿意拿出三千金,抚恤那些死伤的护卫。”
“我出五百金。”
“我出八百金。”
“我等愿意补上那些赏赐的缺额。”
……
见桑槐都开口了,那些为其马首是瞻的商贾便一个个地上赶着送钱来了,一会儿所报的数字便远远地超过了官府所处的赏金数额。
见大家如此盛情,明溯也不推辞,只是抱拳罗罗一揖,恳切地言道:“多谢诸位掌柜的,既然本侯准备在这里发展,自然与诸位同仇敌忾。”
“侯爷客气了,日后但有需求,老朽定然以最优惠的价格供应。”商人最为重礼,所以那桑槐上来就是直接提及了最关键的地方。其实,也难怪他会这么说,自家那位大小姐的秉性,他可是从小看到大的,这明溯若是真的能够入了其法眼,恐怕这桑家的夫婿就真的要换个人来做做了。
当然了,现在那桑家主胧月并没有发话,所以他也只能在心中揣测一番,至于明溯这边,不管是以后自家小姐的男人,还是作为朝廷的侯爷,都应该拉拢拉拢关系。
对于明溯而言,既然有人上赶着送钱自然是好事。至于这桑家的承诺就相当于vip待遇一般,虽然说自己目前不需要甚么货物,可是将来,只要曹仁那边建设起来了,那需要的东西自然不少,比如说粮草,肯定是储备得越多越好。所以,对于桑家的好意,他也就来者不拒,口头上天好生表示感激了一番。
“那些赏赐回头就让商璩计算一番,送到贤弟府上吧。”胡来挥手让手下的差役收走了那马贼首领的尸身之后,转身对明溯言道。
“兄长,那些赏赐小弟就不要了……”明溯却是推辞了一下。
“怎么能不要!”胡来却不肯承了这个情,毕竟人家手下死伤了那么多的护卫,自己若是贪墨了这笔钱银,日后就无法治理地方了。
“小弟不是这个意思。”明溯恭谨地回身向着那些军侯的遗体行了个礼,方才言道:“我这些属下客死他乡,若是就这么草草收敛了,小弟也颜面无光。还望大哥能够卖给小弟一片风水宝地,也好让这些弟兄有个安歇之处。”
“这汶县之中,只要是无主空处,贤弟随意挑选。”胡来却是十分大方地言道:“至于那些赏赐,贤弟就不用客气了。”毕竟这些人明面上都是因为汶县失了性命的,胡来若是小气了,以后谁还肯为他卖命。
这个准备购买的地方明溯心中已经考虑到了,但是此时却不是说话的时候,于是,明溯便推言回去再商议,暂且地将这事情搁置了下来。
次日清晨,带着汶县官府出具的文书以及百余具连夜赶制的棺木,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那西北海岸处行了过去。
一路上,明溯代那些家人不在的军侯披麻戴孝,遍洒着纸钱。
“起灵喽……魂兮归来!”声音越来越沙哑,还没行到海岸附近一座小山坡前,明溯的咽喉已经肿胀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仁义候就是仁义!除了各大商贾家中赶来帮忙的护卫之外,数千本地居民一路跟随了过去。见到明溯对待属下如此的情真意切,许多人心中都有一股冲动:若是就这么追随了仁义候,哪怕明日就失去了性命,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明溯选定的这块墓地面朝辽阔大海,背依葱葱青山,地势宽广,山清水秀。定了生气凝结的吉穴之后,在前后各打了个木桩,明溯意思地挖了三锄之后,那些事先安排好了的人员每八人一组,纷纷挥动着手中的铁锹,打下了深深的洞穴。
按照习俗,本来这些客死他乡的军侯应该归葬家乡,可现在天气炎热,若是这么长途跋涉下来,恐怕最后那气味亦是能将人熏昏过去。事急从权,明溯便决定索性借这个机会,在辽东定下一处英雄冢,安葬在辽东牺牲的将士。
连续宰杀了百余只公鸡进行了祭祀,烧完太岁的画像之后,正好是太阳落山的时辰,一具具灵柩便沿着剥了皮的光滑润泽的小杉树推进了洞穴之中。
明溯领着自家诸人再叩拜了一番之后,回身嘶哑着声音吩咐道:“就地搭建茅屋,轮流代其家人守孝。”
“属下遵命。”有这么多人帮忙,月上柳梢头时,五六间木屋便快速地树在了海边。
这块墓地方圆十数里之内已经被明溯买了下来,作为守卫的耕种生活区域,不过目前也不过只有十余名军侯留了下来。按照昨晚商议的结果,安葬完成之后,田畴便由庞德护卫着一起赶回桃花岛,迁移万户百姓连同部分新兵前来定居。所以,趁着汶县的居民大多都自发过来送葬的机会,明溯便令那田畴将各式工匠需求张榜公布了出来,一时之间人潮簇拥,短短小半个时辰便定下了千余人。
有了胡来等官方人员以及各大商贾的全力支持,一个半月之后,一道蔓延了十数里的城墙便蜿蜒出现在了汶县西北的海滨,因为有一边临海,所以这城墙只筑造了三面,其中更是已经用那山中伐来的巨木搭建了数百座木屋。反正日后等那些移民过来之后,还得继续筑城建屋,所以明溯也没有对细节方面过于讲究,只图有个粗略的框架。
第一批移民抵达汶县之日,当晚,明溯将整个仙客来包了下来,所有前期帮过忙的商贾管事的以及汶县大小官员全部接到了邀请。
“本侯的根基就全部转移到汶县治下了,还望诸位能够多多关照。”说完,明溯便将手中第一樽酒满饮而下。
“贤弟仁义,为了属下安息,竟然费尽了千辛万苦,将根基迁徙到了为兄的地面,日后吾等兄弟二人定要齐心协力,互为依角。”在座诸人之中,胡来显得最为兴奋。此时他心中对那马贼首领一阵风惟有感激,若不是那一阵风打错了主意,半夜诈进城来,意图洗劫一通,后面哪里还会发生这么多的故事。
这个时代,朝廷每年对于各地主事的官吏都要进行考核。汶县之中虽然商贾云集,可因为北地苦寒,常住人口却是甚少,虽然不清楚明溯手下到底有多少百姓攀附,可今日一天之内就来了足足三千户,照这个架势下去,若是再来个三五批次,估摸着他这个县令马上就要超撰了。
虽然说这些百姓只是表面上在汶县登记如册,实际上都是明溯的人,可胡来却是毫不在乎。不管怎么说,自己能够提拔上去就是最大的好处。至于明溯日后会不会喧宾夺主,那是接任的县令该头疼的事情,与他倒也关系不大了。所以,胡来现在对于明溯是一味地笼络,甚至于有些纵容了。
“小弟与兄长一见如故,做生意的就图个心情愉悦,能够迁至兄长治下,小弟深感荣幸!”对于胡来的反应,明溯是心知肚明,双方各取所需而已,自己要的是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有那张邈的前车之鉴,明溯已然成熟了许多,心中明白想要在当地势力眼皮子底下发展起来,也不适合与地方官儿闹得太僵,所以,对于胡来,明溯一直是很恭谨地以小弟自称。
“哪里的话。”胡来哈哈大笑一声,顺手回敬了明溯一樽:“有贤弟坐镇左近,吾汶县定然固若金汤,等闲贼子无不望风而逃。”
旁边那些官吏见自家主官都没有说甚么,虽然心中各有计较,却也不方便说了出来。当下,堂中的气氛便充分调动了起来,樽筹交错,热火朝天。
酒至酣然,明溯便将那随行而来的孟建介绍给了诸人,言道自己不在的时候,本地买卖事宜概由此人全权决议,这就是安排大掌柜的意思了。不得不说,这孟建与人沟通甚有一套,短短一会儿的时候,那桑槐言语之中都开始称上了小兄弟,其余各家掌柜的亦是与其打得火热。
“大掌柜的,小子有一事请求。”熟稔之后,孟建将那桑槐扯到了堂外,低声地言道。
“小兄弟请说,之前老朽就与侯爷保证过,只要是桑家有的,自当全力支持。”桑槐倒也确实是个说话叮当响的主儿。
第314章 囤积粮食
“如此小子就代我家主公多谢大掌柜了。”孟建从袖中掏出一张事先准备好的清单,递了过去。
那桑槐粗粗看了一眼,顿时面露为难之色,呐呐地言道:“这其他货物都无甚么难度,可现在青黄不接,这些粮食……”这张清单上注明了粮食需要三百万石,即便是全部使用粟米,恐怕也快顶得上两三个大郡当季的收成了。
“大掌柜的只需先提供十万石,让我等能够安置下来。至于剩余的,有些缺额也无所谓,便是再等上几个月稻米成熟之后亦是无妨。”孟建心中早就有了计较:“至于这些粮食,我等可以全部用精铁交换。”
粮草是军需物资不假,可那些精铁同样也十分紧俏,反正那后山的铁矿开采出来,自己也用不了那么多,还不如拿了出来交换点必需品回来。准备打仗,那就是要烧人、烧粮、烧钱,谁的后勤保障得力,那自然胜算就多了几分。作为一个提前预知了乱象的知情者,明溯自然对粮食这一必需品十分上心。
桑槐做生意已经做成了精了,一听说孟建手中有精铁,心中立马就活络了起来。十万石粮食虽然不少,可是以桑家的实力,稍许费点精力,十天半个月也就能挪移过来了。至于那后面的粮食,反正孟建也说了,有多少算多少,自己为了能够多换点精铁,也只能多折腾一番了。
“这么多的粮食若是运输到辽东,路上损耗比较巨大。”虽然说心中极为动心,可桑槐却是明白运输的困难。这个时代,辎重人员运输时,自己也要消耗粮食,因而,一车粮食运到地头,往往会有三分之一已经被押送的人员吃掉了。所以,如果交货地点放在这么遥远的地方,粮食的价格就要往上翻番了,桑槐有心提出价格问题,却是碍于先前与明溯的约定,有些拉不下面皮。
孟建却是十分了解他心中的想法,见其为难,便自信地言道:“沿海各州郡虽然偏僻,却是产量颇高,若是大掌柜的能够就地收粮,送至大河边上,小子自有办法运输。”桃花岛现在已经有了一支船队,而且,这些船只只适合内河航行,也只能当当运输工具了。
“你们有船队?”桑槐才说了一半,心中已是释然。若是没有船队,孟建也不会让他将粮食送到大河边上了,于是,便感叹地言道:“寻常小船运载有限,到时候小兄弟倒是要计算好了。”
“无妨,圣上赐予我家侯爷几条楼船,三两万石粮食一趟便能运上。当然了,若是大掌柜的供应量比较大,我家侯爷可以再向圣上请求拨付一些楼船。”孟建微笑地言道。也不怪他如此自信,不就是多花点钱银么,反正那平县渡口外面的楼船刘宏又不可能去坐,大不了再多“沉没”几条就是了。
桑槐却不知道明溯手中的楼船的真实来历,此时,见了孟建自信满满的模样,心中便不禁有些惊疑。刘宏能封明溯作为仁义候,足以说明其背后的关系不简单,可能便是暗地里为皇家代言生意的人物,如此看来,虽然自己桑家在洛阳城中也有一定的根基,却是不能随意地得罪了这种背景深厚的“官商”。
心中思定之后,桑槐也不再提货物的事情,只是试探地言道:“先前侯爷言说此地由小兄弟全权决策,却不知侯爷是不是要回帝都?”
“我家侯爷的行踪,做下属的怎么能随意地去打听呢。”这话已经问到了**,孟建自然不肯说出实话,便卖了关子言道:“不过帝都之中,亦有几处生意,侯爷定然会回去巡视的。”
“如此甚好!”桑槐顿时面露喜色地言道:“先前侯爷所作的诗句,老朽已经书信送去了洛阳,若是侯爷回帝都,不知能够拨冗与家主一叙。”
闻言,孟建面上神色十分古怪,在路上无聊之时,那桑家主胧月的奇闻,田畴已经与他笑谈了一番。正所谓有其主必有其仆,这胧月年龄小,不懂得遮掩面子,说出如此奇葩之言,倒也罢了,可桑槐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却也乐此不疲地为自家家主拉皮条,也算是一桩奇闻了。
当下,孟建心中十分想笑,却又不能笑出来,只得紧紧咬住下嘴唇,强行抑制住笑意,嘟囔地应道:“此事小子定会向我家主公回禀。”
“那就拜托小兄弟了。”桑槐微微一揖,便挽住孟建的手一起回了席中。
当天晚上,汶县西南角的大宅院中,明溯酒意顿消,愕然问道:“那桑槐果然是这么说的?”
这个消息实在太过于震撼了,任是明溯想破了脑袋,都想不出桑家竟然主动邀请其上门,这不是硬生生地往那成亲了一半的姑爷头上套绿帽子么。
“属下并无妄言。”孟建与田畴等人早已笑的前俯后仰。
“可是,我像那种人么?”一夕求欢,这种事情想想就比较搞笑,可现在的情况却是,此事千真万确,不论是否真的会发生点甚么,至少人家还没有破身的黄花大姑娘会与自己私自见上一面。
“不像!”田畴一本正经地言道:“因为主公本来就是那种人。”
“不像话。”明溯顿时恼了,正待好生批评这些不知道尊卑高低的下属一番时,那田畴却是继续言道:“翩翩少年,淑女好逑。主公若是真能与那胧月发生了关系,说不定我们的物资囤积计划进程便能快上许多了。”
“子泰的意思是让我去牺牲色相?”明溯不禁大为郁闷。不得不说,田畴的这个点子却是十分现实可行。自己刚刚与桑槐拉上了关系,真要做成那么大的生意,就必然绕不过那桑家主胧月。若是有了肌肤之亲,想必配合就默契了许多。
罢了,据说那胧月生得花容月貌,也是个才女,实在不行就先玩上一回吧,反正也不是我主动的。明溯心中思虑了一番,无耻地下了决定。
这次从桃花岛迁徙过来的百姓之中,混杂了一营新兵。将存活下来的军侯全部混编了进去之后,隔了五日,明溯、田畴、庞德三人带了一千人马,告辞了胡来诸人,往那右北平方向而去,那一直改了男装混杂在士卒中间的慕容姐妹自然是带了一起出发了。
得知这次是田畴准备归乡探亲,汶县的都尉商璩也向胡来告了个假,带了几名护卫随同明溯一行上了路。虽然那商璩在自己州内任职,可毕竟幽州地处偏僻,多民族杂居,马贼出入频繁,所以轻易之下,商璩也不敢随意只带了几个人就往家跑。
千人的队伍行进在官道之上,气势极为庞大,这一路行去,沿途各方势力皆是密切关注着明溯等人的动向。其实,这也是明溯之所以会选择分地区建立基地的真正缘故所在,日后不管图谋何处,若是直接带了上万的兵马出动,估摸着尚未出郡,各方势力便能纷纷得了消息。
汶县这边明有孟建在海边屯扎,暗有曹仁在那大清河后的赤山之中照应,两者加起来足足千余人马,而且,随着后续的一些百姓迁入,这辽东的兵马只会越来越多,所以也不需要明溯多操心了。
现在明溯首要考虑的便是田畴该如何安排。本来这不是甚么问题,可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汶县的都尉商璩却是因为有这么一支顺风的队伍,也就死皮赖脸地凑了进来。当然了,商璩并不知道明溯的真实想法,对于他而言,明溯虽然是个侯爷,可毕竟是自己治理的一支商贾势力,作为一个古代的公‘安’局长兼驻地军‘分区司‘令员,地方大员顺便沾点老板的便宜,实属正常,这就是商璩的正常想法,也是这个时代官场的惯常做法。
一县都尉在州内也算是个名人了,带了商璩上路,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无人出面阻拦,而且每到一处县城,便是一顿档次极高的招待,最后喝得明溯昏昏沉沉,酒量不见增长,这幽州的人头倒是熟悉了一片。
得知是圣上御封的仁义候陪同属下回乡探亲,那些地方官儿是格外的殷勤,起初几日,众人走得还算安分,到了最后,往往是一县引路的向导尚未返回,那两县交界之处,对方的掾吏已经早早地候在那边,等着接引了。
一路上,只要商璩不在跟前,明溯便与田畴眉来眼去,不停地商议着对策。这时候,明溯是真的后悔自己带了商璩这个拖油瓶上路了,自己的行踪暴露也就暴露了,可是这些兵马最后要整出个失踪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了。
痛苦,绝对的痛苦。越是靠近右北平,明溯的心中便越是莫名的心焦,而且,这人心思一重,喝酒便更容易醉了,也不知道是前些日子所有的事情安排得太过于紧凑,一直压抑着,还是本性使然,反正快要进入右北平地界时,明溯索性也就放开了。
第315章 徐无山贼
这时候,同行了七八日的商璩才知道这个平素看起来蛮正常的侯爷竟然在护卫中间悄悄藏了两名异域风情的女子。
慕容姐妹虽然自小接触中原文化,可毕竟还是胡女出身。我们总不能期盼两个如花似玉的胡女兴奋到了极点之后,还会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去高声叫喊出来吧。
应该说,田畴已经基本习惯了明溯充裕的体力所带来的强劲震撼力,可是,整个队伍之中,也就仅仅他一个人能够适应而已。至于其余诸人,包括那些从西山之中带出来的军侯们,不得不通宵在一声高过一声、此起彼伏的呻吟冲击波中,艰难地捱着时辰。
从来没有哪一次磨难能让那些经历了无数生与死的考验,意志坚定的老兵如此的神情疲惫,没办法,在营帐里面奋力驰骋的恰恰正是他们的主公,若非如此,估摸着明溯早就该被忿怒到了极点的士卒给冲了进去大卸成了八块。
至于那些新兵蛋子,则是半夜里被庞德吼着出去站队思过去了。这些不懂得爱护公物的新兵竟然天真得以为那统一标配的睡袋中间的棉花能够堵住那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这睡袋也是明溯的发明,鉴于其密封程度做得比较好,也不知道是谁带了头,竟然有人拿配发的长刀将那崭新的罩布给挑开了破洞。
可能大家应该记得,明溯第一次见到庞德时,为了能够吃口饱饭,庞德竟然准备将自己那镔铁打造的大刀抵当成钱银,不仅如此,那时候庞德身上所穿的衣物,或者还不能称之为衣物吧,不过就是一些破破烂烂的布条,仅够遮羞而已。
完全是败家子!庞德心中怒怒地咒骂着。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自从下山之后,庞德已经记不清楚自己甚么时候有过新衣服穿了,那些制作精良的睡袋足足够庞德做上一整套的新衣服了。当然了,庞德之所以如此气愤,那些新兵破坏公物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却是,身为师兄的贴身护卫,他不得不住在距离明溯最近的一座营帐之中。不知道为甚么,每次听到那些韵味十足的叫喊声时,庞德总是会想到自己那心爱的小师妹正躺在别人身下辗转求欢。
都是自家主公,这些人遭点罪受也是正常的,可是商璩几人就纯粹是受到了无妄之灾。为了体现对驻地父母官的尊重,明溯很热情地将他们安置在自己的左近。如此短的距离,夜夜听着别人做新郎,商璩心中绝对是五味杂陈,若不是心理素质极好,估摸着他早就像自己那几名护卫一般认为自己是最大的逗比了。
新兵好歹还有个棉花可以削弱一丝声响,还能见识到睡袋究竟是何物的汶县护卫就真的是在完全凭借着意志力在与心中不断升腾的淫念作着剧烈的斗争了。这种斗争的结果就是,次日前行之时,竟然有一名护卫实在扛不住困意,就那么生生地从马背上面摔了下来。大惊失色的商璩赶了上去检视了一番,却是十分诧异地发现,自己那名护卫从那么高的地方滑到地上,竟然就那么安生地在纷飞的马蹄中间继续睡了过去。若不是这些战马都是经过训练的品种,估摸着不到右北平,这队伍之中就得非战斗减员一人了。
进入右北平,就必然要经过徐无山。就在明溯一行赶到那山口之时,却是发现一名老者面上鲜血淋漓,正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老伯,你怎么了?”田畴上前询问最为合适,不管这老者使用的是何种方言,对他而言都没有语言障碍。
“%#&*……”
倒不是那老者讲的语言太深奥,而是此时他已经只剩下一口气吊着,断断续续说了出来的话,也只有凑近了其口边的田畴才能听得到,至于其余诸人,也只能光看到那苍白的嘴唇在那边微微翕动。
“老伯,你放心地去吧……你的心愿,我一定会为你完成。”田畴听完之后,却是没有急着站了起来,而是叹息了一声。
听了田畴的话,那老者瞪着失神的眼睛,努力地张了张嘴唇,却再也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来。随着一阵急剧涌出的血沫,那老者歪头彻底地死去了。
“山中盘踞了一伙强人,”良久,田畴神情悲恸地回到队伍中间,低声禀报道:“人数足足数千,而且似乎是胡人,他们行事非常凶残,时常下山劫掠杀戮。这老者本是山外樵夫,儿子早亡,家中只有一孙女相依为生,不知怎么的,今日那伙强人突然冲到他家中,将那年幼的女子给劫掠了过去,他跟在后面追到这山口,便被打得遍体凌伤……”
闻言,明溯却是神情一滞,望了田畴半响,最后还是无言地摇了摇头。若不是田畴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视线,明溯险些就会疑心这老者是他派人去杀了,故布疑阵的。其实,早在路上,田畴便向明溯献策假借盗贼之名,将这千名士卒尽皆“阵亡”了过去,从而掩盖世人眼线。
当时,明溯没有同意这个建议。原因很简单,之前在汶县之中,明溯早就用过这个策略,一具马贼首领一阵风的尸身,就将自己属下曹仁等百余军侯硬生生地藏入了那大清河对岸,若是到了右北平再用,恐怕会被人联想到之前发生的情况,识破这种拙劣的迷局,从而影响到曹仁等人的潜伏计划。
不曾想,人算终究不如天算。田畴本是准备自己编造出一伙强人出来,现在这事情倒是有人替他先做了。如果那老者所言属实的话,这伙强人在本地定然是作恶多端,名声显赫。所以,只要能够利用得好,同样的计策自然可以再来一回。
现在的问题是,那伙强人足足数千,而自己手下只有千名新兵,若是真对阵上了,恐怕最终自己的胜算还是比较渺茫的。去年在青龙山剿灭那些强人之时,明溯率领的可是足足操练了大半年的乡勇,而且当时兵强马壮,夏侯兄弟、曹氏兄弟等人皆在军中,可谓是天时、人和自己都占了过去,就是那崎岖的地利,亦是被自己利用潜伏的战术,好生地反算计了对方一回,先射杀了足足半百强人。
自己到了这右北平,可谓是客场作战,手下士卒哪怕是死伤了一名,都足够自己心疼半天的,毕竟在此地尚无根基,缺员之后一时之间也难以补充得上来。当然了,就算是能够补充,明溯也不敢轻易招揽人手,万一混杂进来个把奸细,恐怕自己这一千人不知不觉之间就得被当地的势力包了汤圆。
见明溯在那迟疑,田畴便继续进言道:“主公,这伙强人袭扰的皆是属下同乡之人,先前属下已经向那老伯承诺过了,一定会为他夺回孙女,还望主公成全。”
“可是……”明溯苦笑着回头指了一下自己的队伍中那些稍显稚嫩的面孔,摇了摇头。田畴加入自己的时日尚短,从未经历过千人规模的战斗,可他明溯毕竟不是初哥撒,白白地拿自己属下士卒的性命往里填,这种赔本的事情明溯是绝计不会去做的。
虽然说对于家乡的百姓遭此磨难,商璩心中也是十分的忿怒,可明溯毕竟不是专业剿匪队伍,一个地方出了匪患,首先该负起责任的应该是像自己这种统兵的都尉。
想到这里,商璩便谨慎地在一旁劝说道:“侯爷先前在我们汶县已经折损了不少人手,子泰实在不应该让侯爷为难。”
庞德却是不清楚明溯与田畴商议的事情,此时见师兄为难,便将大刀重重地往地上一柱,嗡声嚷道:“区区蟊贼,又有何惧。主公,你主要给德五百……不,三百兵马,德必定剿灭这伙穷凶极恶的蟊贼,还子泰家乡一个安定。”
“退下!”这庞德也真是的,甚么状况都没搞清楚,就跑出来添乱。明溯顿时勃然大怒,呵斥道:“你也知道那伙强人穷凶极恶,你看看身后这帮人,他们背井离乡追随于我,难道就是为了客死他乡不成?!”
“我……”庞德怔了一下,也是感觉到了自己的鲁莽,便紧忙缩了回去。不管怎么说,单打独斗他是丝毫不畏惧甚么人,可是,这战斗却是仅仅凭借个人之勇就能改变结果的。
“不若先行通过此山,回头再与当地官府沟通一番吧。”商璩毕竟长在都尉的位置之上,对于职权范围还是比较敏感的。
“如此也好。”明溯思忖了片刻,便吩咐道:“子泰,你且领几个人去将这老伯的尸身掩埋了。日后若是有机会,我定然会全力协助本地官府剿灭这伙强人。”
“属下遵命。”田畴微微一揖,便领人去了。
毕竟前面还有漫长的一段山路,为了自身安危,明溯便将人马分了开来:“令明,你带一百人前面开路,务必小心,不得随意冲动……商大人,本侯想请你带三百人滞后两百步,谨防强人抄我们的后路。”
都是一根绳子上绑着的蚂蚱,也不容得商璩有推辞的念头。当下,众人便分成了前后三拨,谨慎地往前行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