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谢恩
恐惧忧心之余,沈氏没忘记追问更多的细节:“小少爷当时是往哪个方向走的?你们事后就没追上去找?章忠没跟你说清楚么?那位主儿是绝不能出差错的!”
章忠妻子只是一味哭泣:“小的真没留意他们去了哪里,当时小的男人被官兵押住,差一点丢了性命,小的吓得魂飞魄散,哪里顾得上别人?不过小的父亲事后查过,说是那位小少爷大概是从庄后的小路走了。小的真没再看见过他们,他们也没回来。”
沈氏追问再三,章忠妻子都无法提供更多的细节了,只说官兵来搜庄前,章忠曾经单独跟那位“少爷”主仆俩有过短暂的交谈,当时她不在场,不知他们谈了些什么,只隐约知道章忠是在劝他们尽快离开。
沈氏得了这个线索,立刻绞尽脑汁思索起来。既然章忠在官兵搜庄前就劝过太孙与胡四海离开,很有可能也跟他们商议过躲藏的去处。她事先曾经吩咐过章忠,命他带人躲在那个不为外人所知的新置田庄里,等风声过去了再出来打听消息,她也会随时派人向他们传达指令的。只是章启意外被捕,章家被围,她动弹不得,才使得原定计划出现变数,更没想到官兵居然会查到那个新庄子。想来可能是因为她派心腹家人买下庄子时,虽是挂在章忠妻子娘家名下,但章忠是章家人却不是秘密,冯兆南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可能,才会派人去搜索的。
还好,她之前也想过这个可能性,因此吩咐章忠,若是情况不对,就向李家和沈家求援,其中又以李家为佳。沈家是太子妃娘家,目标太明显了,比不得李家,本身就是勋贵之后,又是大族,人多势众,也跟好几家皇亲国戚联过姻,便是越王也轻易动不得。
想到这里,她便三两句打发了章忠妻子,叫过亲信大丫环金枝:“先前打发去沈家和李家的人可回来了?我父亲可曾被释放回来了?”
金枝却红着眼圈道:“已经回来了,因少夫人在见客,我们不敢打搅,才没报上来。”
沈氏见状有了不好的预感:“怎么?我父亲可是伤得很重?”
金枝哭了:“老爷还在大理寺呢,听说伤得不轻,又生了重病,家里人去探了,都说怕是要不好了。好不容易等到皇上下旨,却是将老爷革职,连少爷的官职也被撤了,夫人受不了打击,已经昏了过去,家里乱成了一团。”
沈氏如遭雷击:“怎会这样?!”
“少爷少奶奶遣人在外头四处打听,通没个准话,只听得有人说,是因为皇上恼了太子妃的缘故,可究竟是为什么恼的,却说不清楚。”
沈氏盯了金枝几眼,见她目光闪烁,已猜到几分。太子正妃,她的亲妹妹沈约,为了让亲生儿子更加安全地逃离皇宫,逼迫庶子广安王替死。广安王到底是皇家血脉,太子亲子,皇帝知道了真相,心里在庆幸嫡孙平安的同时,也会对下此决定的媳妇生出嫌隙吧?
沈氏咬咬唇,暗暗叹息一声,又问金枝:“沈家已经乱了,那李家呢?派去的人见到三姑奶奶没有?”
金枝又哭了:“李家也不好了!去的人说,李家已经被抄了家,三姑奶奶和姑爷他们一并被锁拿入官了呢!因瞧着不好,他怕被牵连进去,远远看见了三姑奶奶和表少爷小姐们被押上囚车,才回来报信的。”
沈氏的脸色再度变得苍白:“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没理由呀,李家又不曾参与越王与冯家的谋逆,皇上既已醒了,为何反要处罚太子的外戚?就算是因为太子妃所为迁怒,一个沈家就足够了!
金枝哪里知道是为了什么事?连派去的家人也没打听出来,只知道前来押人的都是禁卫军。沈氏心知定然有异,心下纷乱如麻。这时候,常氏的丫环来请她,她只得收拾心情去见婆婆。
章寂已经随常森进宫去了,常氏放下心中大石,却又开始为子孙的未来而担忧,多日来为了支撑大局而强压下去的疲惫与虚弱涌上心头,让她整个人都仿佛苍老了十岁似的,连鬓边的白发也骤然增添了许多。
见沈氏来了,她勉强露出一个微笑:“你来得正好,家里的事算是安定下来了,我们也该早些把文龙和元凤接回来,省得他们在外头吃苦。”
沈氏苦笑:“母亲说得是,只是……当日媳妇儿交待刘嬷嬷时,特地吩咐过她,若是家里情形不好,就立刻把孩子送到北面世子那里,不要耽误时间,以免被人找到。都这么多天过去了,孩子们怕是……”
常氏讶然,有些无语:“你就是太谨慎了,叫我说你什么好?就那两三个人,带着两个不到十五岁的孩子,哪里能赶上千里路?现在可怎么办?派人去追,一来一回的就耽误功夫了!”
沈氏低头认错:“媳妇知错了,一会儿就命人追去,想来他们走不快,只要派了快马,不出几日就能追回来。索性也不必接回京了,就让他们直接回老家去吧?”
“也好。”常氏点点头,疲倦地揉了揉额角,不经意地说起,“方才三舅老爷来时,说了一个消息,你还不知道吧?李家太太,就是你那三妹妹,告诉皇上派去找太孙下落的人,说太孙和身边的内侍曾经找过她,只是她怕惹祸上身,只给了些银子衣裳就打发了,如今太孙下落不明,皇上震怒,要处置李家呢。如今也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你若是担心,就悄悄儿打发人去牢里疏通一下,送些吃食衣物,别的事就不要多管了,咱们家如今也是自身难保。”
沈氏好不容易才压下心头的震惊,强忍着点头:“是,媳妇知道该怎么办。”顿了顿,到底没忍住:“若是太孙平安归来,皇上是不是会网开一面?”
常氏漫不经心地答道:“那是当然,可如今上哪儿去找他呢?只盼着他听到消息后,会自己回来吧。”
这要等到什么时候?!
沈氏心急如焚,老父伤病缠身,李家生死不知,如果太孙迟迟没有出现,难道要让沈李两家的人白白送命不成?!那个胡四海她是知道的,一向行事谨慎,哪怕知道皇帝已经清醒过来,恐怕也会再三试探过才肯将太孙送回,沈李两家可等不了!
她该怎么办?
沈氏犹自苦苦思索着,在三房所住的院子里,明鸾也刚刚将自己偷听到的真相秘密告诉了陈氏,还对她道:“母亲不要再听信大伯娘了!她真不是个好人!你再对她盲目信任下去,迟早要吃大亏的!”
陈氏半信半疑,而且怀疑的想法更多一些:“你这话该不会是瞎编的吧?从前你虽跟你大姐姐不大亲近,但对你大伯娘却一向很喜欢的,怎么忽然说起她的坏话来?若她真的隐瞒了这样的大事,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因为那时候她连人都还认不清楚,不想惹祸!
明鸾当然不敢坦白真相,只能说:“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她跟刘嬷嬷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后来听说太子死了,东宫大火,四叔又被抓走了,我才想明白了。那时我就想告诉你的,可你要照顾祖母,又有官兵守在门外,我怕被人听见了,会给家里惹祸,才不敢说的。”
陈氏想了想,道:“若她真这么做了,也是人之常情,那是她亲外甥呢!更何况,越王是谋逆,太子是冤死的,维护正统,乃是人臣之道。”她瞪了明鸾一眼,“你不懂事就算了,可不能冤枉了好人。你大伯娘待咱们母女不薄,平时多有照顾不说,你出的那个馊主意,叫你四婶听了去,虽救下了你四叔,却害得他夫妻分离。你大伯娘生怕我受你祖母责怪,还出面担下了这个罪名呢。她若是心里藏奸,又何必如此?”
明鸾急得跳脚:“一点小恩小惠,顺水人情,就把你收买了吗?你不说,她不说,谁知道那主意跟你有关系?如果不是四婶一去不回,又把四叔给救下来了,出面领功的就是她了吧?你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陈氏脸色一沉:“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素日教你的礼数都学到哪里去了?你以为这是在谁面前撒野?!”
明鸾气得直咬牙:“表面上守礼节做好人多容易啊!母亲真是教得太对了!将来我也学大伯娘似的,表面上做得完美无缺,背地里害了人,别人也想不到是我做的!”
陈氏脸色更难看了,起身开箱取出一根一寸长的旧竹板,回头板着脸道:“把手伸出来!”
明鸾怎会乖乖听话挨板子?便冷笑说:“母亲真是章家的好媳妇,大伯娘给章家带来灭顶之灾,你就因为私人交情,替她瞒下来不说,还要坚持她是个好人,怕是在母亲眼里,章家全家人的性命加起来,也不如大伯娘一个人重要吧?!”
陈氏一愣,脸色就变了,恼怒地瞪着明鸾:“你都从哪里学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说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我说的话是不是乱七八糟,母亲心里有数!”明鸾冷哼,“别以为我是个小孩子,就想着糊弄我。我年纪再小,也分得清是非曲直!想要做忠臣,没关系,好歹也要跟家里人打声招呼,免得自家为了忠于储君死了,还以为自己是个不走运遭了池鱼之灾的路人甲!”
陈氏听不懂什么是路人甲,但也知道池鱼之灾是何意,细细一想,脸色越发难看了,拿着竹板的手也不知不觉地放了下来,皱着眉道:“就算你的话是真的,这时候说出去也没意义了。圣旨已下,家里人放下了心,你再闹,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平乱一场乱子!”
明鸾翻了个白眼:“谁要给家里添乱子了?我如果是这样不知轻重的,又怎会把事情瞒到现在?我是见你被那女人耍得团团转,看不过眼,才特地提醒你而已!”
陈氏又是一眼瞪过来:“不管你有理没理,你的礼数也该重新学了。什么你呀我的,你大伯娘是你长辈!她犯了错,自有长辈处置,你是小辈,断不许对她不敬!”
明鸾撇撇嘴:“知道了,这不是在咱们自个儿屋里么?要是当着外人的面,我才不会这么傻呢。”
陈氏没忍住,一板子敲了过来:“给我住口!”
明鸾飞快地侧身一躲,寻了个空子钻了出去,陈氏要追,又见丫头过来请示该怎么收拾东西,生怕失仪叫人笑话,忙把板子丢开了,等她吩咐完丫头要再找女儿时,明鸾已经不见了踪影。
明鸾是跑回正院去了。虽然将真相告诉了陈氏,但她还是不放心。陈氏名义上是她母亲,实际上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女性,跟她穿越前相比也大不了几岁,叫她真心将对方视作长辈,那是做梦!而且陈氏感情上明显更偏向于相信沈氏,就算现在起了疑心,只要沈氏那边编几个借口出来,她说不定就把这点疑心抛开了。明鸾思前想后,觉得还是得提醒祖母常氏一声的好。常氏虽然也信任沈氏,但近来的局势变化应该已经让她起了些许疑心,加上她老成持重,对沈氏的态度不会太过盲目。
到了正院,丫头婆子都忙成一团,面上都带着几分茫然。章家人要回老家,下人却不是个个都能跟着走的,她们该何去何从,还不知道呢。她们没心情来招呼明鸾,明鸾也没功夫去操心她们,只身进了屋,却听到常氏吩咐丹凤去取大衣裳,她要穿上进宫,一旁沈氏正低头磨墨,展开纸卷,似乎在准备写些什么东西。
明鸾装作好奇地问:“祖母,您要进宫吗?”
常氏自打她悄悄接过林氏送来的秘信,就对她添了几分喜爱,闻言笑道:“是,皇上开恩,对我们家从轻发落,祖母正打算进宫谢恩呢。”
明鸾更疑惑了:“孙女儿听说祖父已经去谢恩了,祖母也要去?”常氏是女眷,向谁谢恩?该不会是皇后吧?
常氏叹道:“多亏你大伯娘提醒了我。皇上正病着,又在气头上,你祖父去谢恩,顶多只能在殿外磕头,可我去了,皇上一定会亲自召见的。到时候,若是皇上能念及孝康皇后的情份,对你祖父和四叔从轻发落就好了。即便不能,也可以再面一回圣,下一次……也不知要等到几时。”
沈氏建议的?明鸾的疑虑更重了,双眼视线立时盯住了她。
第十四章 转折
沈氏没注意明鸾的眼神,微笑着走过来:“母亲,笔墨纸砚都已经备好了,请您下笔吧。”
常氏点点头,走到书案前坐下,提笔在纸上写字。但她只写了几个字,手就开始发抖,视线也有些模糊了,只得停了下来,叹气道:“年纪大了,身体就不中用了,才病了几日,就连写字都没了力气。”又继续努力去写,但那字却越写越歪,手也不听使唤,写的字深一笔浅一笔的,一不小心,就滴了一滴墨到纸上,糊了一大块。
沈氏忙道:“母亲,您千万别勉强。您的病还没好呢,若是累着了,岂不是媳妇儿的过错?”
常氏苦笑:“这与你什么相干?是我自己身子没用。”
沈氏犹豫了一下:“母亲,事实上……平日勋贵之家女眷之间有书信往来时,媳妇儿也曾为您代笔,仿得几分您的笔迹。若您放心的话,不如让媳妇儿来写吧,您只需要口述就好。”
常氏迟疑:“这……总归是要呈到御前的谢恩折子,这样不太好吧?”
“媳妇儿会尽力模仿您的笔迹的,不会叫人看出来。”沈氏笑道,“您身子这么弱,连提笔都难,便是勉强坚持写完折子,那字也不能跟平日相比,到了御前,岂不是显得更不恭敬?何况媳妇儿只是代笔罢了,要写什么东西,还是您拿主意。”
常氏想想也对,再看自己写的字,真是没法见人,便笑着起身让出位置,坐到旁边的长榻上。沈氏走到书桌后,另取了一支笔,展开一份空白奏折,抬头冲常氏笑笑:“母亲请讲。”
明鸾走到常氏的长榻边上,一边为她捶肩膀,一边留意着这对婆媳的举动。
常氏口述的内容很好懂,大概就是忏悔一下自家的错误,再骂一下儿子,然后感谢了皇帝的仁慈(这部分内容至少占了整份奏折的三分之一),接着就是回忆过往,历数皇帝多年来的恩德,顺道把太子的恩德也提一提,表达了自己对太子一家悲惨命运的悲伤与愤慨,然后再骂一顿自己的儿子。最后,再提起自己夫妻已经老迈,这一离开,能活几年不知道,能不能再回来也不知道,也许就没法再目睹圣颜了,因此请求皇帝给自己一个恩典,让自己能够与皇帝告别。如果可以,她也希望能到去世多年的姐姐灵前拜别,向她忏悔自己未能保护亲外甥的罪过。
常氏口述完后,已经双眼含泪了。明鸾小心地递了手帕过去,回头看着沈氏奋笔疾书,留了个心眼,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扒在书桌边上看她写的字。
还好,那一字一句都几乎照足了常氏的口述,没有多添什么内容,也没有大改动,顶多就是用辞稍稍文雅正式一些。
明鸾没有见过常氏的笔迹,但也承认沈氏写的字不算漂亮,但还算端正,而且一个个写得挺大的。
沈氏写完常氏的署名,侧头看了明鸾一眼,温柔一笑:“三丫头,认得这些字么?”
明鸾不知道本尊学过多少字,便只是含糊地说:“只认得一些。”
“没关系,等你再大几岁,就能看懂了。”沈氏放下毛笔,“母亲,您要看一看么?”
常氏已经擦去泪水,点了点头。这是她的折子,自然是要检查的。
检查的结果没有问题,常氏便嘱咐沈氏:“等墨迹干了,就拿匣子好生装起来。我去换衣裳。”沈氏应了,常氏便往卧室的方向走。
明鸾眼珠子一转,觉得机不可失,连忙跟了上去。
常氏换衣服的时候,自然是不好打搅的,明鸾在外间等到她穿戴好了,又看着沈氏还在小书房那边忙活,便跑进了卧室。
常氏正对镜看着丫头给自己插头饰,见明鸾进来了,笑问:“又怎么了?你今天倒比往日更顽皮些,总是爱往祖母屋里凑。”
明鸾小声道:“祖母,我有要紧的话跟您讲。只能告诉您一个人的!”
常氏愣了愣,想起林氏那封信,便看了丫头们一眼。几个大丫头都是极有眼色的,屈膝一礼便退出去了,只有丹凤显得有些不甘心,暗暗瞪了明鸾。
明鸾哪里有闲心理会她?等她们都出去了,便凑到常氏耳边,小声将那天偷听到的沈氏与刘嬷嬷的对话说了出来,接着少不得为自己辩解几句:“我起初没听懂她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坏消息接连传到家里来,我才想明白了,害怕得不行。本来想告诉您的,可那时您又病了,官兵还守在门外头,我怕告诉了人,会传到那些官兵耳朵里,害了四叔,所以到今天才敢说出来。”
常氏脸上满是震惊,但她比陈氏要镇定些,深吸一口气,才盯着孙女问:“你可记清楚了?当时她们说的就只有这些?没有别的了?”
明鸾想了想,摇摇头:“我只听到这么多,别的就不知道了。”
常氏脸色发青,手背青筋直起:“你还跟什么人提过这件事?”
明鸾有些担心地看着她的脸色:“方才我跟母亲说过,可母亲不大相信。”顿了顿,“她担心我把这事传出去了,会给家里带来恐慌,叫我别随便告诉人。”
常氏又深吸一口气:“你娘这话是对的,你不要再告诉别人了。一切等你祖父和我从宫里回来再说。”
明鸾只是想要她知道而已,爽快地答应了:“我知道了。其实我只是想着祖母要进宫了,万一遇到皇上,皇上问起这件事,您总要心里有数才好,才急着跟您说这件事的。”
常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好孩子,你很好,往日我只道你是个莽撞的,没想到你还有这样的玲珑心思。”
明鸾笑嘻嘻地作乖孙女状,眼睛眨呀眨的:“我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只想着有不懂的事,交给祖母就最稳妥不过了。”
常氏微微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回手从梳妆匣里拿出一样东西,放到明鸾手里:“这对手串原本是想给你大姐姐的,她嫌金子俗气,就没要,今儿就给了你玩吧。”
明鸾低头看手心里的东西,原来是两条金手链,一条串着十二生肖,另一条串的是花生、南瓜、黄瓜、茄子之类的瓜果蔬菜,俱是黄金打造的花生粒儿大小的坠子,十分可爱,拿在手里也不重,想必是空心的,不过就冲这份工艺,也是价值不菲的东西。
一笔小横财,不要白不要。明鸾笑眯眯地谢过了常氏,便把它揣进袖袋里了。那么精致小巧的东西,揣在薄薄的秋衣袖子里头,居然丝毫不显,明鸾决定要把它们留作自己的私房钱。
很快就要开始种田文的生活了,怎么能少得了私房钱?
常氏怀着心事,也没留意明鸾的举动。她重新叫了丫头进来,给自己作最后的整理,在这个过程中,她一直维持着忧心忡忡的神情。
整理好了,她在丫头们的搀扶下走出卧室,明鸾也乖巧地跟着扶一把——只是做个动作,没人会指望她一个七岁小女孩真能扶住常氏的。她们回到了先前写奏折的小隔间,正好赶上沈氏将奏折放进一个扁平的木匣子里。
常氏此时对这位长媳已经有了些看法,神情便淡淡地:“好了么?时辰不早了,我该出发了,把折子给我吧。”
沈氏将匣子递过去,顿了顿,又收了回来:“母亲,不如媳妇儿陪你走一趟吧?你如今的身子,一个人进宫实在叫人不放心。”
常氏看了她一眼:“不必了,家里还有一堆事要办呢,你也跟我走了,谁来办这些事?虽说皇恩浩荡,给了我们家十天时间收拾行李,可哪里够使?你就留在这里看着他们收拾东西,顺便把下人都安排一下吧。”又多看了她一眼:“对了,这几日都没看见章忠,他去了哪里?”
沈氏心虚,只得笑着混过去:“媳妇儿也正想找他呢,家里的事母亲尽管放心交给我。其实,只要皇上下了恩旨,咱们家未必要在十天内搬出去。”
常氏摇摇头:“皇上会不会开恩还不知道呢,就算开恩,也只是从轻发落老爷和老四,咱们家的爵位多半是保不住的。早做准备,也省得事到临头忙乱。”她从沈氏手中拿过匣子,便转身出去了。
她还没忘记沈氏是太子妃的亲姐姐,如果真如外面的传言所说,皇帝因太子妃逼死广安王而迁怒沈家,带上沈氏,只会让皇帝怒上加怒,那她想要为丈夫与幼子求情的目的就无法达到了。也许沈氏是有意想随她进宫,好为娘家人谋划的,但她不能冒这个险。
沈氏送走了常氏,怅然若失,回头看见明鸾,忽然起了疑心:“三丫头,你方才在夫人那里做什么呢?”
明鸾怎么露馅?便装出天真烂漫的样子:“祖母夸我呢,说我这几日做得很好,还赏了我好东西!对了,大伯娘,祖母怎么穿成那样进宫去了呢?不是有大礼服么?”
沈氏心不在焉地答道:“革爵的圣旨已经下来了,夫人不好再穿着侯夫人的礼服进宫,只能穿平日的衣裳。好了,你也玩得够久了,快回院去吧,仔细你母亲生气。”
说曹操曹操到,陈氏的身影出现在小路的尽头,一看见明鸾,便板起了脸,只是扫见沈氏,表情就顿时变得不自然起来:“大嫂子……”
沈氏满腹心事,也没多留意:“我正说呢,家里乱糟糟的,三弟妹怎么放着鸾丫头四处乱跑?幸好她是到母亲那里去了,若是不小心摔着了怎么办?你赶紧把孩子带回去吧。”
陈氏怔住了:“啊?”沈氏却没多理会,匆匆寒暄两句便走了。陈氏连忙抓住明鸾:“你把那事儿告诉夫人了?!”
明鸾斜了她一眼:“当然要告诉啊,祖母要进宫谢恩呢!说不定会见到皇上。”
陈氏急了:“那夫人也知道大嫂子……”她住了口,小心地看了沈氏离去的方向一眼。
明鸾一扬下巴:“祖母说我做得好,还叫我别把这事儿跟人说呢。对不住啦,我不能告诉您。不过您放心,等祖母回来了,自会有决断的。”
陈氏气恼地瞪着明鸾,明鸾只当是毛毛雨般,轻轻松松地往自家院子走。
秘密终于说出了口,这种感觉真是轻松啊!接下来的事只要交给大人就好,她还是安安静静在边上看戏吧!
然而,这场戏的情节发展却未如她预料般的上演,傍晚时节,章寂与常氏都回来了,只是回来的方式有些特别。
章寂整个人苍白憔悴得脱了形,目光都直了,他怀里的常氏已经僵硬了,额角上糊着可怕的浓血,整个头骨仿佛陷下去一块似的,伤痕清晰可见。
章家所有人都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一幕,章二爷、章三爷抱着母亲的尸体痛哭,前者大声问父亲:“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啊?!”但章寂只是愣着不说话。
跟在他们身后回来的,是常氏的亲兄长常森,此时的脸色也是苍白得可怕。他为章家人解开了谜团,却又增添了新的谜团:“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本来只是候在殿外等候圣上传召的,你们母亲来了,送上了谢恩折子,但皇上很久都没传她进殿,她便与我们一起在门外候着。因有内侍在场,我们也不好多交谈,等到快传晚膳的时候,来了一名武官禀事,他才进殿不久,皇上就传了你们母亲进去,不一会儿便发了脾气,还发落了几名宫人内侍,听着象是什么要紧东西失窃了。接着殿内又传令召御医,皇后娘娘不知怎的也带着两位皇子过来了,我们被宣进去时,你们母亲就已经触柱而亡了。皇后娘娘说……她是犯了冲撞圣驾之罪,自知罪孽深重,方才自尽的。”
沈氏颤声问:“那皇上……皇上的病情如何了?他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母亲……”
常森看了她一眼,黯然摇了摇头:“皇上犯了病,又晕过去了,看着……可能不大好。”
沈氏身体一晃,看向常氏的尸首,软软跌倒在地:“怎么会这样……”
随同母亲从内院匆匆赶过来的明鸾看到这里,也有些不敢置信,常氏进宫只是为了谢恩,就算求情不成,也不至于会死吧?皇帝究竟丢了什么东西?而那东西……又是否跟沈氏有所关联?
更重要的是,皇帝又病倒了,常氏身为他的小姨子,死得不明不白,那么章家日后又会面临着什么样的命运?
(又送出一份盒饭……)
第十五章 迷雾
常氏的丧礼办得非常简单。应大家长章寂的意见,章家人连夜购制了一副还算过得去的棺木,匆匆装殓了常氏,连在家中停灵七日的仪式都没办,天未亮就送到附近一所规模不大的寺庙去了。章寂命次子捐了大笔香油钱,接下来的停灵、办法事、下葬等事务,该寺庙的僧人都会包办妥当。
章二爷、章三爷起初很反对父亲的决定,虽然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也死得不太光彩,但她的身份摆在那里,又是他们的生母,后事办得如此草率,是为人子不能忍受的,好歹也要在家停灵三日,再送回老家祖坟安葬。
章寂对此只说了一句话:“圣上还不知会如何处置我们家,万一有个好歹,你们忍心叫你们母亲被孤零零抛在野地里,连个葬身之地都没有么?”
听了他这话,章三爷还未反应过来,章二爷已经打了个冷战,忽然觉得有些恐惧,连忙拦住了兄弟:“父亲所言也有道理,如今局势不稳,也只能暂且对付着,等家里安定下来后,再派人来接母亲回去,也是一样的。”
章三爷也反应过来了,脸吓得煞白:“父亲,难道圣上真会因为母亲冲撞了圣驾而处罚我们全家?!”
章寂没有回答,只是将视线转向大堂正中的妻子牌位,怔怔地发起了呆。
章家兄弟忧心自家命运,也不再为母亲丧事的规格与父亲争论了,他们见官兵没再来围府,连忙派人四处打听最新消息,看皇帝醒了没有,皇帝是否生了气,皇后又有什么最新举措,越王是否出现了……就在章家一片人心惶惶之际,常森再次来到了妹妹妹夫的府上。
他是来告别的。昨晚他回家后不久,就迎来了皇帝派出来传旨的内侍,命他天亮后立刻出发北上,不得有误。他固然是为妹妹的死而伤心,但皇命不可违,此时此刻也只能向妹夫与外甥们表达歉意了。
既是皇帝有命,章家人自然不会怪他,但章二爷却忍不住拉住他问:“三舅舅,您可曾打听到什么消息?母亲究竟是为什么……”他红了红眼圈,泪水便掉了下来,“好歹让家里知道个缘故,就算是死……也死个明白!”
常森叹了口气,看向章寂,后者的脸色也露出坚毅之色,双眼直盯着他:“三哥,若你知道些什么,就请告诉我们吧!”
常森环视屋内众人一眼,在场的都是常氏的儿孙,都不是外人,理当让他们知道的。他想了想,叹道:“其实我也不是太清楚,但昨儿夜里内侍来传旨,那内侍从前承过我的情,因此确实冒险向我透露了一些消息。”
章二爷不由得跨前一步:“是什么消息?!”
常森道:“昨日他就在殿内侍候,因此知道个大概。据说,你们母亲送了折子上去后,圣上见那折子长长一篇,心里先烦了,又正在气头上,有心晾一晾你们父母,就把折子丢在一边,先看起别的奏折来。”
明鸾听到这里,不由得一动。常氏的奏折内容并不算长,字也写得大,顶多就是在怀念往昔和表示忏悔骂儿子方面啰嗦了一点,皇帝连这种程度的啰嗦都无法忍受吗?那他对章家来说还真不是个可靠的靠山啊。
常森继续道:“看了半个时辰,御医送药来了,圣上吃了药,又歇了一会儿,然后再起身看折子。这时候已经快要晚膳了,圣上吩咐送三份臣下的饭菜过来,想必是要召我与你们父母进殿的。不料这时候来了个武官禀事,乃是圣上亲信,禀事的时候,所有侍候的人都要回避,因此那内侍并不知道那武官都回禀了些什么东西。只知道圣上大怒,下令彻查所有曾在当日进出过内殿的内侍。那内侍听旁人私语,似乎是那名武官在宫中截住了一个行迹可疑的内侍,查问时发现他是前去御膳房传旨的,但身上居然带有纸张,纸上写的都是今日送到圣上殿内的奏折上的内容摘抄。这是泄露大内机密的大罪!”
章家众人都听得一惊,章寂也在旁点头:“我瞧见乾清宫里的内侍都人心惶惶的,圣上还传了禁卫进来审问内侍与宫女,只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听说是有要紧东西失窃了,却没想到是御前侍候的宫人泄露机密。”
常森道:“就在检查有哪些奏折被泄露时,圣上看到了你们母亲的折子,便把人传进去了。但接下来这名内侍被遣出殿外,不在御前,因此并不清楚圣上与你们母亲都说了些什么,只是他在关上殿门的时候,隐约听到圣上大骂‘你连亲外甥的死都不问一句,先顾着给亲家求情,还有脸面提太子?’”
明鸾全身一震,猛地抬头看向常森,又扭头去看沈氏。
沈氏脸色苍白如纸,哽咽道:“这都是我的错……因我为娘家人的处境忧心,母亲看在眼里,安慰了我几句,只是我实在放不下……想必母亲是因此才会替我娘家人求情的……”
章寂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若是因此而触怒圣驾……那也是你们母亲自己的决定。”
常森对他道:“三妹素来疼爱这个媳妇,也跟沈李两家交情颇深,会有此举,也是常理,只能说她是糊涂了,以为还是从前呢。若是太子无事,又或者小四儿没供出太孙的下落,兴许事情还不至于糟糕到如此地步,但如今……”他顿了顿,“好歹先把妹夫跟小四儿的事说了再求情也不迟啊!”
明鸾见他们渐渐将责任都归到常氏身上,便有些忍不住了,高声嚷道:“祖母在折子里已经请过罪了,为什么皇上会说她提都不提太子就为亲家赔罪?”
众人都没料到她会插嘴,不由得静了一静,目光纷纷投注过来。陈氏吓了一跳,连忙拉住女儿,章三爷已经先开口骂道:“住口!你这孽障,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地方,就胡乱开口说话,你母亲是怎么教你的?!”陈氏眼圈顿时红了。
明鸾压根儿就没把这个便宜老爹放在眼里,自然不会就此罢口:“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祖母口述奏折时,我就在旁边,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呢,不信问大伯娘,那折子就是她代的笔!”
众人又齐齐将目光射向沈氏,明鸾也盯了过去:“大伯娘您说是不是?祖母在折子里可是再三赔了罪,也为太子的事伤心难过,皇上怎么会冤枉祖母呢?”
沈氏的目光在犹疑,明鸾立即就发现了她的犹疑,连忙加重了砝码:“当时在正屋里侍候的丫环有好几个,应该也有人听到了祖母的口述的。我真的没有撒谎!”
沈氏忙道:“确实如此,折子里有请罪与为太子吴王之死而感伤的语句,只可惜圣上没细看,误会了母亲。”
章寂与常森的神色更难过了,只觉得常氏死得实在冤枉。后者还叹道:“就算是折子里写过了,三妹也不该以为这样就足够了,好歹要在御前再表示表示才好啊!求情什么的……”他看了一眼沈氏,没有说下去。
沈氏流着泪在章寂面前跪下:“这都是媳妇儿的错,请父亲责罚!”
章寂无力地摆摆手:“这是你们母亲自己做的决定,怪不得别人。”沈氏顿时伏地痛哭,引得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哭了起来。
章二爷却觉得有些不对,回头问常森:“三舅舅,您说那内侍告诉您的是……皇上看了折子后召了母亲入殿,然后将所有内侍都遣了出去,就在内侍出殿关门的时候,皇上骂母亲了?那在关门之前,皇上跟母亲说了什么?就那一会儿的功夫,难不成母亲会如此心急,一进殿就直接为沈亲家求情了么?!”
常森愣了愣,细细一想:“这么说来确实奇怪……那屋子并不大,内侍离开关门,也就是一会儿的功夫。那内侍的意思,似乎是指你们母亲在折子上……”
甥舅俩对视一眼,章二爷便立刻冲到明鸾面前问:“三丫头,你还记得祖母的折子都说了哪里话么?可有为亲家求情?”
明鸾果断摇头:“没有,一句话都没提过!”顿了顿,瞥了沈氏一眼,“祖母还叫大伯娘别太担心,如果李家情形不好,可以送些吃食衣物过去,但是不要插手管太多。”
章二爷怔住了,常森立刻便盯住了沈氏:“你确实照你婆婆口述的内容写了折子么?”
沈氏委屈地含泪道:“确实写了,写完以后,母亲亲自看过,确认无误,才叫我拿匣子装起来的。”她转向章寂:“父亲,媳妇儿虽担心娘家人的安危,但呈到御前的折子事关重大,媳妇儿怎敢胡来?”
常森看向明鸾:“鸾丫头,这可是真的?”
明鸾点点头,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当时她看过那折子,常氏也看过,内容没有问题呀?莫非……
她瞧了章二爷一眼,吞吞吐吐地问:“会不会是有人换了祖母的折子……”常氏换衣服梳头发用了很长时间,又跟她说了一会儿话,沈氏如果在这段时间内再写一份奏折,也不是不可能。可恶!她该提醒常氏再检查一遍的!
但章二爷没跟她想到一块,反而受到了另一种启发:“三丫头的话也有道理,既然有人能把朝臣奉到御前的奏折抄一份送走,自然也有可能把圣上丢在一边不管的折子换掉了。圣上又是喝药,又是小歇的,难保不会有人趁圣上不在偷龙转凤!”
常森似乎也觉得这种猜测很合理:“皇后本来被软禁在坤宁宫内,却能在皇上下令召御医时,带着两位皇子如入无人之境般赶到,可见皇宫早就在她掌握之中了。她虽多年来一直对我们常家颇为恭敬,但想也知道不可能真心敬服,越王与冯家也三番五次有削弱二哥权势之意。只需送上一份奏折,触怒圣上,就能轻而易举地打击常章两家,他们又怎会不这样做呢?”他连声哀叹:“三妹是被人算计了!”
章寂冷哼道:“最毒妇人心!圣上病发,夫人也自尽了,皇后居然还要栽她一个欺君之罪,分明是有意将我们全家赶尽杀绝!”
宫氏一听便急了:“怎会这样?!先前冯兆南明明已经说了会放过我们的,皇后怎能出尔反尔呢?!”
沈氏插嘴道:“为何不能?放我们的是冯家,可皇后贵为国母,又怎会听从冯家之令行事?”
宫氏害怕地的哭:“那起子杀千刀的,咱们家碍着他们什么事了,他们非要逼我们全家去死!”
明鸾有些傻眼,正要开口说明自己的意思,但又想到自己没有证据,一旦说出来,就算沈氏是傻子,也知道自己对她有意见了。明鸾开始犹豫,现在常氏死了,事情还不知道会如何发展,她要不要把自己知道的真相说出来?说出来了,在场的人会相信吗?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可自己却只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她悄悄拉了拦陈氏的手,陈氏低头看她,脸色同样苍白,眼中带着惊惧与犹疑,与明鸾四眼一对,怔了怔,便慢慢地摇了摇头。
不说吗?
明鸾咬咬唇,有些不甘心,用口形问了句:“为什么?”
陈氏却没回答,反而蹲下身抱住女儿哭泣,却变相束缚住了女儿的行动。明鸾被她抱得太紧了不舒服,挣扎了一下,但挣扎不开,心里暗暗恼火,在她耳边小声问:“你还想维护她不成?祖母都被她害死了!”
陈氏浑身一震。
就在这时,喧闹声从大门方向传来。管家跌跌撞撞地闯进来报信:“老爷,官兵又来了!说是要来拿人!”
屋内众人顿时一惊。
拿人?拿什么人?!
明鸾使力挣开陈氏的怀抱,扑到窗前推开窗去看,便看到一群黑鸦鸦的士兵拿着明晃晃的刀枪,在冯兆南的带领下正朝这边赶过来,人人凶神恶煞,冯兆南的脸色更是如同黑炭一般,同时带着不怀好意的奸笑。
章家人顿时惊慌起来,明鸾也觉得自己心中的恐慌随着官兵的接近渐渐扩大,转眼便盖过了她所有的思想。
第十六章 牢狱
冯兆南带来的官兵瞬间便包围了整个院子,并且直接拿着武器开进正堂,丝毫不顾堂上供着常氏灵位,大呼小叫地将堂内人等驱赶到一边,又里里外外地搜索。
章寂气得直发抖,狠狠地瞪着冯兆南:“姓冯的,你不要太过分了!”
冯兆南轻蔑地笑笑,又用忿恨地目光瞪回去:“老东西,是你们不老实在先,倒也好意思骂我?”
常森上前一步:“冯将军,你这是要做什么?可有奉旨?!”他不相信,皇帝既然传旨让他立即出京,就是有意保全的意思,又怎会对章家赶尽杀绝?
冯兆南却避而不答:“常大人,我记得你是领了旨要出京的人,不遵旨行事,跑到这里来做什么?难不成想要抗旨不遵?”
常森冷哼:“我正要出京,只是临行前来拜别亡妹罢了!”
“哦?是吗?”冯兆南轻飘飘地瞥了常氏的灵位一眼,“拜完了就走吧。皇恩浩荡,饶了你常家的性命,是你们的福气,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常森目光越发阴冷:“冯将军,我还是那句话,你可是奉旨行事?!”
冯兆南嗤笑:“奉什么旨?章家不过是平头百姓,有犯上之嫌,大理寺自当出面惩处。圣上日理万机,身子又不好,哪有功夫理会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他看了常森一眼:“怎么?常大人想要干涉大理寺办案么?”
“什么大理寺?!我看是你们冯家的意思吧?!”常森气得满面通红,“国器私用,排除异己,你们这是大逆不道!”
冯兆南眉头一挑:“常大人,说话要小心一点,谁排除异己了?章常氏冲撞圣驾,犯了欺君之罪,其家人理当连坐,我不过是依国法行事罢了。反倒是你常大人,有因私情而妄人臣之道的嫌疑啊……怎么?常大人也想到天牢里转一转?”
“你……”常森大怒,章寂却飞快地跨前一步将他拦下,小声耳语:“三哥息怒,万不可中他的奸计!”
常森一愣,反应过来了,目光不善地盯着冯兆南,却没有再冲上去。
冯兆南有些失望,也不去理他,径自吩咐士兵:“都给我押好了,分了男女送到大理寺去,不许一个逃脱!奴婢仆从则对照名册,雇来的人赶出去,买来的先入官,等候发卖。”
常森气得眦目欲裂,章家人也吩咐惊呼出声,有女人和孩子哭了起来。章寂却表现得非常平静,匆匆对常森道:“三哥快走,不能把常家也卷进来,那就真的是绝境了!”常森一震,回头看他一眼,眼中含泪,郑重点了点头,接着再狠狠地瞪了冯兆南一眼,便匆匆离去。
宫氏见常森走了,哭得越发大声:“舅老爷!舅老爷!你不能丢下我们不管啊!”哭着就要追上去,玉翟也紧跟在她身后哭,冷不防一个士兵横刀挡在她们面前,大力推了一把:“想跑?做梦!都给我老实点!”
宫氏被她推得摔倒在地,玉翟被带了一把,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不知怎的就到了明鸾身边,双臂胡乱挥舞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稳住身体,结果抓住了明鸾。明鸾本来正跟着陈氏与众人挤在一处,被她抓了这一把,便也跟着摔倒了。另一个士兵走了过来厉声喝道:“挤什么挤什么?!都给我站好了!”二房的文骥不知被谁推了一下,正好撞到他身上,他生气地抽刀出鞘:“都活得不耐烦了?啊?!”说着就拿着刀挥动几下,想要吓唬章家人。
他的刀正好递到明鸾眼前,她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拼命往后退,却有人横臂挡在她面前,被那刀划了一下。明鸾定睛一看,却是陈氏。
陈氏手臂挨了一刀,袖上很快就出现了血痕,她含泪哀求那士兵:“官爷,请不要为难孩子,他们还小,不懂事……”
章三爷见妻子受伤了,连忙赶过来挡在她面前,冲着那士兵怒斥:“你想要干什么?!对着女人孩子也能下手!”
那士兵见自己伤了妇孺,本觉得没意思,被章三爷一骂,又恼怒起来:“你们这群钦犯还敢在官爷面前摆臭架子?活得不耐烦了?看你大爷不活刮了你?!”
章三爷气得说不出话来,章寂见状,冷冷地对冯兆南道:“小冯将军,年轻人还是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绝的好,你既不是奉旨行事,焉知圣意何为?若是违了圣意,到时候难看的可就是你了。”
冯兆南冷笑以对,却也下令士兵收敛些:“赶紧把人带走就行了,别节外生枝闹出人命来!”
他发了话,那些士兵也不敢做得太过分,便大声吆喝着把章家人等分了男女拉开,押送出府。期间有些士兵混水摸鱼,或是扯掉章家女眷身上的首饰,或是趁机占点手头便宜。由于章家正值大丧,全家人的丧服是连夜赶制出来的,除了几样简单的银首饰,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物件,因此损失不大。但身为勋贵官宦之家的女眷,她们还从没被身份卑下的士兵这般污辱过,都气愤不已。宫氏仗着自己娘家无事,又与冯家是姻亲,骂了两句,结果被人生生扯去了耳饰,耳垂上鲜血淋漓,章家的女眷见状只得敢怒不敢言,忍气吞声。
她们被押送出府,徒步走到数里外的大理寺牢狱,路上有无数行人旁观,指指点点地私下议论。大部分女眷都觉得羞耻难当,忍不住掩面哭了。明鸾没哭,只是觉得心头一片茫然。她以为这一回多半还会象上次那样,官兵围府,软禁在一个小地方,等候皇帝的发落,却没想到自己全家会被送到监狱去。难道自己穿了一把,还要逛一回传说中的天牢吗?
这运气真是背到家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陈氏。刚才陈氏为了救她被划了一刀,虽然她心中埋怨陈氏碍了她不少事,但经此一事后,还真不好意思再怪对方。她轻轻拉了拉陈氏的手,问:“母亲,您的伤要紧么?疼不疼?”
陈氏勉强对她笑了笑:“没事,只是皮外伤,伤口已经愈合了。”说话如此,但她脸上却带着惊恐与茫然,显露着对未来的担忧。
明鸾看向走在前方的沈氏。她似乎显得非常失落,整个人都透露出一种不敢接受现实的气息。但她走路的步伐很快就稳定下来,开始低头思索着什么。明鸾看得暗自忿恨不已:你还在想什么?都是你惹来的祸!
到了大理寺,他们立刻被投进了大狱。章寂和两个儿子以及孙子文骥进了男监,沈氏、宫氏、陈氏带着几个年纪小的孩子和两个姨娘进了女监。
那牢房地方很小,章家女眷足足有九个人,住在一起显得十分拥挤。而且牢里没有窗户,堆满了发黑的稻草,散发出极重的潮湿发霉味道。送来的饭食也十分不堪,九个人里有五个大人四个孩子,送来的却只是五人份的饭,还有馊味,另有一大盆水煮烂菜叶,汁水里还浮着一只虫尸。
谁也吃不下牢饭,个个都沿墙边呆坐发愣,宫氏搂着女儿小声哭着,边哭边骂狱卒,偶尔还会骂周姨娘与庶女青雀两句,周姨娘怀里还抱着不满四岁的文虎,因小孩子不懂事,冷了饿了忍不住哭出来,宫氏也要骂上几句。
陈氏听得不忍,便劝宫氏:“二嫂,你别骂了,虎哥儿不过是个孩子,知道些什么?”
宫氏白她一眼:“我教训自家孩子,用不着弟妹操心!”
陈氏闻言有些生气,扭过头不理她,明鸾验过她的伤口,替她放下袖子,小声耳语:“母亲别管她了,让她骂去,等她没力气了,也就不会骂了。”陈氏瞪她一眼:“不许胡说!那是你长辈呢!”
明鸾撇撇嘴,走过去看那堆饭菜,闻了闻,犹豫着是不是该勉强塞些进肚子里,不然饿死了就太亏了。她还没做决定,宫氏便在一旁说起风凉话:“那样的东西也是能吃的?三丫头,你也不怕吃了会生病!”
明鸾瞟她一眼:“如今只有这个饭,不吃,难不成要活活饿死?等二婶肚子饿了,就会觉得这饭是无上的美味了!”说罢便挑挑拣拣地挑出几勺看起来颜色白一点的饭,再加几条看起来干净点的青菜,捧着走回陈氏身边。
宫氏脸上有些下不来,她何尝不知道人不吃饭会饿死?但眼下也不知道自家几时能出去,若是真的饿出毛病来可就糟了,可要她去吃发馊的饭,她又实在下不了手。想了又想,越想越恼火,她忍不住把气都撒到了别人身上:“大嫂子怎么不说句话?!都是为了你娘家,我们章家才会落到这个地步!你怎么还有脸面装没事儿人呢?!”
沈氏抬头看她一眼,没吭声,只是起身走到饭食边,也挑拣了半碗饭,回到角落里慢慢地嚼着。
宫氏更生气了:“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想了想,便冷笑道:“是了,你是没话说了吧?这事儿归根到底,都是你们沈家家教不好,居然教出那么一个心狠手辣的闺女来,亏她平日还自以为贤良,结果还不一样是个容不下庶子的?我平日还奇怪呢,母亲总夸大嫂子贤惠,嫌我们妯娌几个不懂事,可我们这些不懂事不贤惠的妇人,还知道给相公纳妾,开枝散叶呢。大嫂子你这位贤良人,屋里却是连个通房都没有,更别说庶子庶女了。明明就是个妒妇,母亲怎么就觉得你贤惠了呢?生生被你连累死了!”
明鸾暗暗叫好,陈氏却微微皱了皱眉头,沈氏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慢慢嚼着饭。
宫氏气急败坏,猛地站起身就要冲过来:“我在跟你说话呢!你没听见吗?!”
沈氏冷冷地抬头望向她,她愣了愣,脚下一窒,情不自禁地后退了一步,但又马上仰起头来:“做什么?我告诉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
陈氏忍不住再次开口:“二嫂子,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正该一家人同心协力的时候,你何苦与大嫂再起争执?母亲在泉下有知,也会不安心的!”
宫氏闻言立刻调转了枪口:“我正是为母亲抱屈才骂她的,难道我说得不对?若不是她娘家人连累,我们家早就平安离开京城了,又怎会被关到大牢里吃馊饭?!”
陈氏不想跟她吵,便转头对明鸾说:“我吃不下饭,你拿些给你弟弟吃。”明鸾回头看了对面角落的谢姨娘母子一眼,犹豫了一下,起身走过去,谢姨娘却害怕地缩成一团,紧紧抱着儿子小声说:“不劳烦三姑娘了,我们不饿……”陈氏劝她:“大人不吃,孩子也是要吃的,我已经尝过了,勉强还能入口。”谢姨娘只是猛摇头,眼中满是戒备之色:“我倒罢了,哥儿还小,经不住这个的,求奶奶饶了他吧……”
明鸾翻了个白眼:“爱吃不吃,谁求你不成?!”捧着碗回到陈氏身边,见她还要再劝,便斩钉截铁地道:“这饭是馊的,咱们怕饿死,所以要吃,她怕吃坏了肚子不肯,就让她受饿去,免得吃出毛病来,她还要说是我们故意害的她儿子!”
陈氏又瞪明鸾,明鸾满不在乎地道:“小心您眼睛瞪出窗来,伤员还是乖乖吃饭养伤的好。”陈氏几乎被她气倒。
宫氏见众人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气得满面通红。玉翟只觉得母亲丢脸,一边扯她袖子一边小声叫:“算了,母亲,别闹了……”
明鸾低头吃了几口没滋没味又带点儿馊味的饭,忽然抬头问沈氏:“大伯娘,祖母那封奏折,您写完以后,就直接装匣子里了吗?没再润色或是重抄?”
沈氏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神色淡淡的:“没有,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鸾吞下一口饭,慢慢地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大伯娘写完折子后,就算是为了等墨汁干掉,也未免在那屋里逗留太长时间了。更奇怪的是,舅爷爷说别人告诉他,皇上看到祖母的折子,见是长长的一篇,心里烦了,才丢到一边没看完的。祖母的折子也不算长啊,皇上为什么会这样想呢?”
沈氏双眼直射过来,眼神幽深:“皇上的想法,我怎么会知道呢?三丫头,你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明鸾笑了笑:“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有些好奇,那封所谓被换掉的奏折,里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以至于皇上会大怒呢?”
沈氏一愣,转开了视线,眼中也带着几分疑惑:“确实……不知那些人在奏折里写了些什么,皇上为何会大怒……”
她也不知道?明鸾有些意外,正要再问,忽然听到牢房大门口的方向传来重重的声响,四名官差走了进来:“原南乡侯章家的女眷在哪里?奉圣上御旨,将章家罪眷移交刑部大牢候审。”
第十七章 角力
移交刑部?明鸾心中不解,这皇帝要折腾人怎么还一出一出的?
但她转念一想,又记起章寂说过大理寺要拿人是冯家的意思,便猜想这大理寺很可能是在冯家掌控下的,那么皇帝下旨将她们转移,会不会是有意帮忙?
想到这里,她连忙靠近了牢房栏杆边去听外头的对话。
狱卒是个四十多岁的黑胖妇人,满脸横肉,但在来人面前却不敢有任何失礼之处,听了对方的话,面露迟疑之色:“这位大人,这几个罪人家眷……是大理寺王大人吩咐了要好生看管的,无论谁来提人都要报给他知道。”
为首的那名官差面露嘲讽:“怎么?王大人这般势大,连皇上下了旨意,也要问过他才能行事?”
狱卒吓了一跳,忙赔笑道:“小的说错了,小的这就让人带了她们来。”说罢真的拿了钥匙,叫过一个同伴去开锁。
章家女眷们见状都有些惊疑不定,沈氏想了想,便松了口气,宫氏更是喜出望外:“一定是妹夫使的法子,他来救我们了!”
哪里又冒出个妹夫来?明鸾瞥她一眼:“二伯娘,官差说了,是皇上下了旨。”
宫氏白她一眼,玉翟小声道:“母亲,姨父也是冯家人,他怎会救我们?”宫氏得意地道:“自然是你小姨使的法子。我就知道,你外祖父外祖母怎会丢下我不管?”
玉翟半信半疑,明鸾是压根儿就没相信过,章家出事这么多天以来,姻亲里头除了一个常家,还有谁伸过援手?就连章家正经姑奶奶临国公夫人也消失了踪影,那位庶出的姑姑更是连常氏出丧都没露过面,林家索性就逼着女儿与女婿和离,断了关系。宫氏的娘家若是真有心要帮忙,早就帮了,还会等到今天?现在明摆着是冯家势大,宫家要是势利一点的,恐怕宁可放弃一个女儿,巴上另一个女儿的婆家了吧?
这种情节在小说里见得多了,明鸾早已见怪不怪。
刑部的大牢比大理寺的强多了,不但地方宽敞,高墙上还有个小窗户可以透风透光,地板打扫得很干净,角落里还有一张石床,床上铺着一层软软的新草席,堆着两床薄薄的被子,是新的,气味干净,墙角还有一堆干爽的干草。最重要的是,这里有干净的饭菜和茶水,饭菜是两素一荤加白米饭,份量按人头算,茶水还是热的,茶具只是普通瓷器,却洗得挺干净。
明鸾看着已经过了饭时却还是送了热饭来的狱卒,留意到她脸上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恍惚。如果不是周围的环境还象是个牢狱,她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呢。
章家女眷被分在两间一模一样的相邻牢房里,二房人口最多,独占了一间,大房只有沈氏一人,便与三房合住一间。分开住的好处是大大的,明鸾现在总算不用再理会宫氏了,忙扒拉了饭菜送到陈氏身边和她一起吃。刚才吃的饭是馊的,她使劲儿咽才咽了几勺子下去,离饱腹还差得远呢,这会儿有了正常的饭菜,自然是要多吃一点。谁知道一会儿局势又会出现什么变化?
陈氏看了沈氏一眼,便推开明鸾的手:“我素日是怎么教你的?把礼数都忘了,让给你大伯娘送去。”又招呼谢姨娘:“孩子饿坏了吧?快喂他吃一点吧。”
谢姨娘勉强笑了笑,迅速拿了一碗饭走回角落的干草堆去喂孩子了。明鸾却迟迟不肯动,只是睨着沈氏,对陈氏道:“大伯娘自己会吃。”陈氏忍不住拍了女儿一下,对沈氏赔笑道:“大嫂子别见怪,三丫头又淘气了。”
沈氏笑了笑,自己起身拿了一碗饭,道:“三弟妹别怪她了,这会子三丫头怕是对我有些误会呢。”她看向明鸾,目光慈爱,笑容亲切:“三丫头,你祖母去世,大伯娘也很难过。那折子是大伯娘亲笔写的,里面都写了些什么,再没人比大伯娘清楚,大伯娘也不明白皇上看了以后为何会震怒。按理说是不应该的,除非真的有人暗中调换了折子,不然没有这个道理。”
明鸾斜眼看她:“大伯娘不是说,祖母心疼你,在皇上面前为你娘家人求情,才会触怒皇上的吗?”
沈氏顿了顿:“兴许夫人真的这么做了,可是……即便如此,皇上也不至于将章家赶尽杀绝,更别说夫人已经以死谢罪了。要知道……章家对朝廷是有功的。”
明鸾心想章家有什么功?但很快就记起太孙可以说是章家救出来的,那还真是有大功劳。想到这里她又疑惑起来了:皇帝已经清醒了那么久,就没亲自过问四叔章启的事吗?只要他派亲信去问,章启一定会说出太孙的真正下落吧?可现在太孙却好象完全下落不明似的。还有沈氏的做法也很奇怪,常氏都要进宫面圣了,她怎么还不肯将真相告诉常氏,让常氏向皇帝汇报?只要让皇帝与太孙团圆,章家立马就没事了,沈、李两家也是功大于过,如果害怕越王与冯家日后报复,那只要控制消息不要外传就行了,三家人还有时间从容离京。一时的荣耀与未来的太平相比,章沈李三家还是知道该怎么选择的。
莫非沈氏在奏折上做的手脚就是透露了太孙的下落?顺便给沈李两家求情?可皇帝看到这样的折子,就算再生气也该先问了太孙的情况再说吧?干嘛那么生气宁可逼死小姨子?对了,当时大殿发生了泄密事件……
明鸾忽然觉得身上发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如果常氏谢恩折子的内容也被泄露了出去,还先一步让越王与冯家人知道了太孙的下落,而皇帝却又阴差阳错地隔了很久才看到那折子……
明鸾低低地哀叫了一声。要是太孙已经落入了越王手中,皇帝又因为误会常氏拖拖拉拉没有及时报信而迁怒章家,越王与冯家更是知道了章家在这件事上对他们的隐瞒……再加上皇帝三天两头昏倒,也不知几时就要死翘翘,能继位的皇子全都是跟越王一个妈的,等到皇帝一死,章家就……原来她的运气真的这么背!
陈氏不知明鸾在叫什么,疑惑地问:“怎么了?可是方才吃了不干净的饭菜,身上有哪里不舒服?”
明鸾摇摇头,忿恨地看了沈氏一眼,忍不住道:“大伯娘,祖母死在宫里,会不会跟大内泄密事件有关联啊?!”
沈氏一震,却很快就平静下来,还有心情朝陈氏微笑:“三弟妹,三丫头病了一场,反倒比先前机灵了许多,瞧着也比从前稳重了。”
陈氏勉强笑笑:“我反而担心她更鲁莽了呢,从前她还知道些礼数,这几日却是越发任性了。”
“慢慢教就好了,孩子机灵些,总比笨笨的好。”沈氏又冲明鸾笑了笑,“三丫头,大内泄密,必然是泄的朝中机密,你祖母从不涉足朝政,能泄露什么呢?”
她倒是稳得住!明鸾没好气地扭过头去,暗自腹诽不已,同时也十分不解。如果太孙的行踪真的泄露了,最应该担心的不是沈氏吗?她怎么还能这么淡定?除非她在奏折里没透露太孙的下落——可话又说回来了,她要是没写这个,就不担心章家人一走,太孙的下落就再也没人知道了吗?难道她真是个好姨妈,只要能保住太孙的命就行,宁可不让他跟皇帝团圆做回太孙?
明鸾想得脑仁儿都疼了,但事情的变化却越发加重了她的症状。
章家认识的那个大理寺狱卒刘大勇,他的妻子是常氏生前的陪嫁丫头,名叫卢金蝉,不知用什么法子打通了门路,带着吃食衣物与几样时令药丸经过重重检验进了刑部大牢探监,同时带来了最新的消息。
在章家入狱后,沈李两家也跟着先后被投入大牢中,沈家老爷病得很重了,李家两名年轻子弟受了几日刑,但这两天已经没再受苦了,只是李家的老太太受惊过度,恐怕熬不了几日。另外还有几家从前追随悼仁太子的大臣,也先后被大理寺以不同的罪名收押。京城内许多人家都人心惶惶,尤其是那些与入狱的人家交往密切或有亲戚关系的,生怕自家也会受了连累。
但那几家大臣在入狱不到两天之后,案卷就和章家一样被转移到了刑部,皇帝在病中下旨,命刑部主审,审案的结果是这些大臣只是犯了点小错误,轻描淡写地被处于降职、罚俸、革职等惩罚,有两个甚至只是降职留用,过几天还升到了更高的位置。
与此同时,大理寺卿和少卿都被都察院查出有贪腐行为,还贪得不少,告到御前,龙颜震怒,干脆利落地沿用先帝时的法令,把他们砍头抄家了,家族子弟的功名官职也都被革除殆尽。大理寺卿的位置很快就有人填补了,但接下来却轮到刑部尚书在下朝途中遭遇疯马,被撞成重伤,只能告病在家,朝中一时为顶替的人选争论不休。朝臣推举一人,皇帝就否决一人,但皇帝属意的人选,却受到朝臣的集体反对,好不容易有了个无可挑剔的人选,这人又在上任前一天晚上忽发疾病,无法上任了。
新任刑部尚书迟迟未能决定下来,章家的案子自然就没法审了。本来大理寺那边已经将沈李两家的案子料理妥当,只等秋后了事的,虽因为主官出事而悬在半途,但判罚是已经出来了。刑部这边有人主张,循沈李案为例处置章家,但反对声音很大。沈李两家的案子是皇上吩咐办的,章家的案子却与他们不相干,若因为三家是姻亲就用同一种判法,必会贻笑大方。
提出这一主张的就是刑部的小主事冯兆北,他是冯家庶子,同时也是宫氏庶妹之夫。听说了这件事后,宫氏先是质疑卢金蝉的话,但狱卒们也含含糊糊地透露了一些消息,她总算相信了这个事实,顿时对妹妹妹夫破口大骂:“小娘养的上不了台面的贱货!亏我平日待他们一向客气,他们居然这般回报我!等我出去了,我一定告诉爹娘,狠狠给他们一个教训!”
对于她的话,明鸾是不屑地撇撇嘴,扭头不去理会,陈氏皱着眉劝她息怒,沈氏则道:“二弟妹,冯兆北在冯家也不过是一介庶子罢了,能顶什么用?教训了他,对冯家丝毫无损。别说冯家了,就算是冯兆北自己,也不会被你这话吓倒的。”
宫氏冷笑道:“大嫂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别指望我们宫家会为你出力!如今皇上明摆着是要护着我们,我们迟早要出去的,有了娘家撑腰,就算回了老家日子也不会难过,若是宫家被你利用坏了事,我要靠谁去?!”
沈氏神色不变地移开了视线,继续问卢金蝉:“如今外头都是怎么传的?皇上龙体可安好?太孙……可有消息?”
卢金蝉低声道:“我们哪里知道宫里的消息?只听说皇上病得挺重的,正有意立储,太孙一直没有消息,有人说……可能是已经……”
沈氏愣了愣,很镇定地说:“不可能,太孙一定还平安无事。”又问:“皇上属意立哪位皇子为储?”
卢金蝉摇头:“外头说什么的都有,有人说越王势大,又是嫡长,一定是立他;但也有人说,皇上连着几天都宣了衡王进殿侍疾,还让衡王主持悼仁太子的丧礼,并告察太庙,定是要立衡王;还有人说,皇上一定是谁都不立,就等着找回太孙,直接立太孙为储呢,乱七八糟的,什么说法都有。”
沈氏眉间现出几分焦色:“这可怎么办呢?皇上的病情似乎加重了,可是太孙却迟迟未出现,这样下去……”她显得忧心忡忡。
明鸾没心情去管那些皇帝皇子皇孙的闲事,她现在只关心一点:“刘婶子,你和刘大叔在外头,可曾听说我们家的案子会怎么判么?先前进了刑部大牢的几位大人不是都放出去了?我们是不是也能放出去啊?”
第十八章 探监
卢金蝉面露难色,想了好一会儿才道:“三姑娘,我真说不准,打听来的消息就没一个信得过的。我们当家的是在大理寺当差,若这案子是在大理寺审,我或许还能打听到些什么,可这里是刑部,我连进来都费了好大功夫,实在没法做得更多了。”
如果他们家现在待的是大理寺,恐怕早就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了,哪里还能好吃好喝地供着?不过卢金蝉说的也有道理,他们夫妻只是小人物,能打听到这么多消息已经很不容易了。
明鸾便对她道:“不要紧,你给我们带来这么多消息,已经很好了,真的谢谢你。我们家的案子,如果你能打听到些什么,就来告诉我们一声,如果不能,也不要紧,我们再想法子好了。”
卢金蝉立时便红了眼圈:“三姑娘如此体恤下情,真叫我惭愧得紧。夫人死得冤枉,我却帮不上什么忙,真真枉费了夫人对我的恩情……”
陈氏忙道:“金蝉,你不必这样,你已经做得足够多了,若还想帮我们点什么,就到寺里照应一下母亲的后事吧。虽说已经托付了方丈,但我们家如今这样,也不知母亲在寺里会不会受什么委屈。只要你能帮我们看着些,让母亲能平安下葬,便是我们家的恩人了!”
卢金蝉连忙道:“这是当然,原是我该做的。三奶奶放心,前儿我就已经打发我那小子去过寺里了,夫人一切安好,法事也做过了,虽是悄悄儿做的,没惊动外人,但该有的都有。明儿就是夫人入土的日子,我已经叫家里人收拾了香烛纸钱,好生送夫人一程。”
陈氏放下了心,含泪向她道谢,两人又客气了一番。明鸾对卢金蝉的为人很有好感,也笑眯眯地道了谢。宫氏在隔壁牢房听见了,也扭扭捏捏地谢了一句,又托卢金蝉帮她捎个口信娘家人:“你只说是我求爹娘救我就行了,若我娘召你去见,你跟她说,就说是我说的,二老即便不顾着女儿,也请看在外孙子、外孙女的面上,多照应些吧。”
卢金蝉一一应了,又记住了宫氏提供的地址,方才回头问沈氏还有什么吩咐。她已经进来很久了,不能再待下去。
沈氏方才已经考虑了很久,见她来问,便道:“我也没什么可托你的,不外乎打听些消息,若有与我们家相干的,就想法子来告诉一声。若说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就只有娘家的几位亲人了。金蝉,我知道你男人是在大理寺当差的,我父亲如今关在大理寺,听说……”她哽咽了,“听说病得很重,我妹妹的日子也不好过,你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下他们的情形,若是可以,就多照应他们些。我也不敢奢求些什么,只盼着他们在牢里能过得好一点,别受太多苦楚……”
她低声哭了起来,哭得卢金蝉心生不忍:“少夫人放心,我一定会尽力帮忙的。”
卢金蝉答应了帮忙,果然真的做到了。她带着儿女为常氏送了葬,又替宫氏送了信,但宫家没有回信,宫家夫人也没召她面见,只在两天后派了宫氏的奶娘来刑部大牢送了几件换洗衣裳,说了几句安慰的话。
卢金蝉还打听到了沈家老爷与李家人的情形,据说沈老爷已经没再受刑了,但是病情日益加重,看起来只是在熬日子而已,更糟糕的是,沈家独生的孙子也生起了病,看症状有点象是天花,很可能是被隔邻牢房的死囚传染的,已经烧了几天,身上开始出红疹了。本来他这样的情形是应该被送到别的牢房里单独囚禁的,但是狱卒们都害怕会受到感染,便由得他在原本的牢房里自生自灭。如今他完全靠家人照料,连每天的食水都是一个瘸腿老卒用长竹竿挑着篮子递过去的。李家人与沈家人本是关在相邻的牢房里,就因为沈家的孙子得了天花,已经完全不跟沈家人说话接触了。
沈氏听了这些消息,真是心如刀割:“这是真的吗?真的是天花?怎会如此?沈家是世宦望族,李家是勋贵之后,他们即便是被关押在大理寺里,也不能与寻常囚犯相比,怎能把他们跟死囚关在一起呢?还是生病的死囚……”她顿了顿,脸色瞬间变得格外吓人,手迅速越过栏杆紧紧抓住了卢金蝉:“难道他们已经被判了……判了……”那两个字却无论如何也说不下去。
卢金蝉难过地劝她:“少夫人,您想开些吧,事情还没到绝路。如今大理寺有了新主官,正忙着重审一些案子,以免所有错漏呢,李家与沈家的案子本就不算什么大罪,或许会有转机呢?”
转机?沈家人真的能等到转机出现的那一天吗?沈氏忍不住掉下了眼泪。沈君安是她弟弟嫡出的独子,也是沈家目前唯一的孙子,自小聪颖好学,全家人都盼着他将来能象他祖父那样循科举出仕,青出于蓝,光耀门楣,没想到年纪轻轻,就遭遇到这样的大劫难。若是熬不过去,那沈家……
想到这里,沈氏心中对章启的怨念越发深了。若不是章启行事鲁莽,就不会被人捉个正着,连累章沈李三家;若不是章启不知轻重胡乱招供,沈李两家更不会遭此横祸。如今她父亲病危,亲侄感染重疾,与姻亲李家生隙,全都拜章启所赐,她自问一向待他不薄,他怎能这般以怨报德?!
沈氏越哭越伤心,陈氏不忍劝道:“大嫂子,你放宽心吧,金蝉也说了,未必就真的到了绝路,一定会有转机的!”沈氏只是低头痛哭,陈氏再劝,她才哽咽着低低地道:“苍天为何如此不公?我父亲一生清正,对朝廷忠心耿耿,我弟弟虽然学问平平,但也是个出了名的老实人,我侄儿更是从小就乖巧懂事,人人夸赞,他们什么错都没有,为何会遭遇这样的厄运?!”
因为他们沈家有两个自作聪明的女儿啊!
明鸾在一旁腹诽。如果不是沈氏当初诓了章启进宫救人,章启被擒后她又一味向章家人隐瞒实情,事情未必会到这个地步。还有那个太子妃,想要救儿子就救吧,还非要让庶子当替身,都一样是孙子,皇帝哪有不心疼的?现在的沈李两家就是因为这一点才被皇帝厌弃的吧?
不过明鸾懒得落井下石,就叫了卢金蝉一声,转移了话题:“我们家的案子,可有什么新消息没有?”
卢金蝉忙道:“我们当家的正打听呢,也不知算不算是好消息,刑部尚书虽还未定下来,但皇上已经下了旨,命两位侍郎暂代尚书职务,免得耽误公事。刑部已经行文大理寺,命大理寺将章家案子的相关宗卷送过来,同时审决四爷的案子。听得说,四爷的刑罚已经下来了,维持原判不变,还是充军辽东,想必过几日就要起解了。”
这倒也勉强算是个好消息,章家的案子,目前只有两个罪名,一是章启的闯宫,二是常氏的冲撞圣驾,既然章启能维持原判,也就代表皇帝没有迁怒的意思,对章启是有意保全的,只是不知道另一个罪名又会怎么判?
明鸾问:“那祖父呢?当初祖父也被判了充军辽东的,要不要跟着去?”
卢金蝉说:“我们正找人打听呢,等有了准信儿,马上就给奶奶姑娘们报来!”沈氏又请她夫妻二人多照应父亲与侄儿,给他们送些能用的药,卢金蝉面露难色,但还是答应了。
然而,卢金蝉这一走,却迟迟未能再来。过得几日,天气渐冷,宫氏原本还嘀咕着娘家或是卢金蝉会再送几件秋衣来,却久等不至,已经开始埋怨上了。她嘴里不埋怨娘家人,只是一味怪卢金蝉办事不利,陈氏听了都觉得过分,劝她:“她是侍候过母亲的老人,又已经放出去了,哪里还能当成是家里的奴仆一般对待?何况我们家如今落难,她愿意帮忙已是难得,二嫂子就少说两句吧。”
宫氏不服气地道:“我难道还冤枉了她?没有母亲,没有我们家,她也没有今天的好日子,叫她做点小事,也是应当应份的,她没办好,自然是她的错!若换了在我们宫家,这样没用的东西,早就该撵了!”
陈氏不想跟她吵,扭头不理,明鸾冷笑着问:“二伯娘,既然她办事不利,那就别叫她办了。反正宫家多的是能办事的人,都交给他们不是更好?”
宫氏气得双眼圆瞪,指着明鸾就要大骂:“三丫头,你娘是怎么教你的?你就是这样对长辈说话的?!”
明鸾也睁大了双眼跟她比大小:“二伯娘,难道我说的话不对?你不是说刘婶子办不了事,宫家的仆人更能干嘛,我只是顺着你的口风说话呀?难道你是瞎说的?”
宫氏气得跳脚,明鸾施施然看她跳脚。这时狱卒又过来了,有人来探监,不过不是卢金蝉,而是宫氏的妹妹,那位嫁到冯家的小宫氏。
小宫氏一见到宫氏就哭了:“姐姐,才几日不见,你怎么瘦成这样了?”又看向玉翟:“翟丫头也瘦得脱了形,可怜见的。小姨带了参汤来,你们快趁热喝了吧。”
宫氏却不领情,斜了她一眼,冷笑道:“冯四奶奶怎么来了?来看我有多落魄么?人还没死呢,你嚎什么丧?!”
小宫氏被她骂得一窒,旋即哽咽道:“我知道姐姐怨我,可我实在是为难。相公在冯家不过是一介庶子,从来都没什么体面,我也是庶出,帮不上他什么忙。我们夫妻在冯家过的什么日子,姐姐是知道的,怕是连几个管家都比我们体面。姐姐家有难,我早有心相助,可惜我们夫妻人微言轻,便是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啊!”
宫氏啐了她一口:“少在我面前装模作样!你们为难,帮不了我,倒也罢了,却为何要落井下石?!你男人在刑部做官,刑部上上下下都有心要轻判我们,是他主张要将我们循李沈两家的案子判决,他安的是什么心?!这分明是要置我们于死地呢!不相干的人都做不出的事,他做亲妹夫的也开得了这个口?!”
小宫氏哭道:“姐姐误会他了,他实在不是故意的。那件事原是公公与几位大伯逼着他做的,连文书都替他写好了,逼着他一回刑部就上交。冯家在刑部又不只有他一个人,他还能如何?只好听话交了,可交了以后,这几日始终无法安心,私底下不知跟我哭诉了几回。若是他知道姐姐姐夫如此误会他,怕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他既然不愿意,为什么不装病?”明鸾忽然插了一句。
小宫氏再次窒住,愣愣地转头去看明鸾:“啊?”似乎还没反应过来。
明鸾解释给她听:“他不愿意提那个建议,干嘛不装病?只要不来刑部,自然就不用提那个建议了,就算冯家叫了别人来提,那也不是他的责任啊。”
小宫氏张张嘴,忽然大声哭道:“他哪里敢这么做?要是叫家里知道他装病不来刑部上差,一定会打死他的!”
陈氏拉了明鸾一把,使了个警告的眼色,明鸾怏怏地闭了嘴,继续在旁看戏。
宫氏被妹妹哭得心烦,开始有点回转了。她对妹妹妹夫在冯家的处境是有所了解的,便道:“行了行了,早就劝过你们,别留在京里苦熬了,冯家光是嫡子就有四个,妹夫的生母又早就失了宠,留在京里几时才能出头?这么多年了也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主事,还不如放了外任自在。偏你们夫妻贪图京师繁华,不肯到外头吃苦,如今知道后悔了吧?”
小宫氏哽咽道:“姐姐当初真是金玉良言,我也不知那时怎么就猪油蒙了心,居然没听进去。”
宫氏哂道:“知道错就好,以后多听我的,包你们有好处!”又问:“如今外头有些什么新消息么?原本有个老家人可以帮我们打听消息的,可连着几日都没来,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们家的案子可是有眉目了?你都知道些什么,赶紧说出来吧!”
小宫氏擦了擦泪:“老家人?可是一个姓刘的狱卒?我听说他老婆以前是你们章家的丫头。他们夫妻前些天一直在打听沈家的事,还私自往牢里送东西,叫上司抓住了把柄,已经贬到广德州去了。他们既是你们章家的老家人,怎么不给你们送东西,反而管起沈家的闲事来呢?”
宫氏立即回头瞪了沈氏一眼,沈氏眉间生愁,忧心不已:“这可怎么办才好?怎的也不送个信来……”
宫氏没理她,继续问妹妹:“那我们家的案子如何了?”
小宫氏忙道:“姐姐,我都让相公去打听过了,其实这案子很简单,什么闯宫也好,欺君也罢,都是说轻就轻,说重就重的罪名,只要上面点了头,说放人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宫氏双眼一亮:“那……那我们……”
“姐姐别着急。”小宫氏压低了声音,“这件事说来容易。皇上病重,已经顾不上你们了,只要冯家发了话,你们立马就能脱罪。只是有一点,有些事你们要交待清楚,毕竟都是亲戚,想要冯家给面子,姐姐也要给点诚意才行……”
第十九章 判罚
宫氏开始没听懂:“什么诚意?我们家也有些家底,只要能平安脱罪,再多的银子都无所谓的,只要冯家开口。”
小宫氏跺脚道:“姐姐!你当冯家是什么人家?哪里就贪你那几两银子了?不是我自夸,我在冯家虽然只是个庶子媳妇,但一年到头见过的金银财宝,便是十个宫家都拿不出来,姐姐快别说这等小家子气的话了!”
宫氏撇撇嘴:“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是你的,有什么可得意的?”又压低了声音问:“那他们要什么诚意?”
“姐姐!你怎么糊涂了?!”小宫氏挨近了宫氏,“冯家是越王岳家,如今最想要的是什么?你难道就不明白?你们章家是为什么事折进来的?你别告诉我你真不知道!”
宫氏还真不知道:“还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我们家四叔在宫里犯了事,再就是我婆婆进宫面圣时冲撞了圣驾么?”
小宫氏白她一眼:“哪里是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章四爷在宫里犯的,不是闯宫,而是意图私自带走吴王;而章夫人冲撞圣驾,更是有深一层的缘故,要不然,皇上一向厚待常家的,怎的忽然就发了火,以至于章夫人不得不在御前自尽?”
宫氏听得心中一惊:“那……那是为了什么?四叔倒罢了,他原是个糊涂人,但我婆婆刚出事时,我们家的人商议了,也觉得想不通,猜想是不是有人暗中调换了谢恩折子,换上来的折子里头有些犯忌的话,叫皇上一看就发火了,我婆婆想必是为了不连累家里才自尽的,只是没想到她死了,皇上还不肯放过我们……”
小宫氏一脸惊讶:“不是吧?姐姐,你真不知道?”接着又变了脸,哂道:“姐姐这又是何必?如此大事,你怎会不知?怕是故意在我面前装糊涂呢吧?”
宫氏没好气地说:“你要知道什么就赶紧说出来,别叽叽歪歪的吊人胃口!”
小宫氏这才正色道:“东宫那场大火,你想必早就听说过了?”
“那是自然,太子妃、太孙和广安王嘛,听说是太子妃亲手点的火?”
“那……”小宫氏眨眨眼,“太孙其实没被烧死的事,你也听说了?”
宫氏犹豫了一下,才道:“听是听说了,只是不知道真假。”旋即恍然,“你是说我们家跟这件事有关系?冯家怀疑我们把太孙藏起来了?万万没有的事!东宫起火那日,我们家正摆宴席呢,连四叔出事都是后来才听说的,吓了一大跳,我婆婆还犯了老病,儿子媳妇通在跟前侍疾,公公则是一下朝就被大理寺的人带走了,接着又是官兵围府,若是太孙逃了来,早就被拿住了,这事儿你们冯家可是最清楚不过的。”
“明面上自然如此。”小宫氏道,“实际上如何,就只有你们家才知道了。姐姐,你也别瞒我了,自打你们家出事,我跟相公没日没夜地忧心,还在几位哥哥面前做小伏低,不知受了多少气,才打听到些内情。就因为知道这些内情,我才好意来劝你的,你难道还要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谁装模作样了?!”宫氏有些着恼,“有话就明白说出来。”
小宫氏却始终不肯给准话,还时不时偷看沈氏。沈氏双目微垂,非常镇定地端坐着,面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明鸾早已看了个明白,这小宫氏定是来试探口风的,如果冯家人能找到太孙,还用得着这么做吗?看来太孙目前还藏得很稳当呢。
小宫氏见沈氏没反应,只得继续对宫氏道:“太孙是真逃出来了,身边还带了个亲信内侍。他们出宫,多半是你们家四爷帮的忙,出了宫后,不是藏在你们章家的地方,就是沈家和李家。冯兆东已经查过了,东宫起火之前,章启带了四五个人进宫,其中就有两个是从前章家的家生奴,父辈早年销了奴籍的,儿子便入了禁军做士兵,在底下熬了几年,去岁调到章启手下去了,算是你们家自己人。东宫起火后,这些人里有六个从东宫附近的东华门出了宫,没多久又出去了两个,可章启当时还在宫里呢,这人数就不对了。这几人出了宫后便没了踪影,怕不是有诈呢!”
宫氏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不……不会吧?四叔真的……”深吸几口气,“他当初招供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兴许……是别人带走了太孙?”
“那他那两个家生子儿又去了哪里?”小宫氏道,“抓到他的时候,他可是只有一个人!”
宫氏有些慌了:“这我可不知道啊,你们要问就问他去啊!我们连他进宫做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是东宫有赏,才会召他去的呢!”
“不管东宫是为什么召他去的,如今他已经脱不了嫌疑了。”小宫氏又压低了声音,“他之前招供,也说了些沈李两家的事,冯家已经派人去查过了,沈家是死咬着不肯松口,倒是李家太太还算聪明,知道轻重,坦白招供说太孙带着人出宫后,曾经去找过她,只是她怕事,就给了些衣裳银子把人打发走了,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太孙小小年纪,虽有个内侍在身边,但在外头还能去哪里?自然只能投靠亲友了。李家不纳,他能找的也就只有沈家和章家了啊!”
宫氏急得哭了:“可我们家自打东宫起火那天开始,就被冯兆南带兵围住了,别说两个人,就是只老鼠都进不来,只要太孙不是个瞎子,都不会找上我们家的,你们不如去问沈家吧,他们一定知道!”
明鸾悄悄打量了沈氏一眼,她仍旧很镇定。
小宫氏也看见了,心中不悦,便道:“这个道理我懂,我也知道你们家有些冤枉,本来嘛,章启都招了供,冯家也打算放人了的,都是亲戚,谁还会故意为难你们家不成?只是……你们家偏又在这时候出了夭蛾子!”
宫氏听得心惊:“什么夭蛾子?”
“夫人进宫谢恩,不是递了谢恩折子么?你也别跟我说什么折子被调换了的话了,这种话只好用来哄哄三岁孩子。”小宫氏凑近了姐姐,“我可是都听说了,折子里写得清清楚楚,救了太孙出宫的,就是你们章、沈、李三家!太孙如今就给你们藏起来了!”
宫氏几乎跳了起来:“这不可能!我婆婆怎会在折子里写这样的话?!”她连忙扑到旁边的栏杆上,对着隔邻牢房的沈氏道:“大嫂子,那折子是你亲笔写的,你说,里面有没有这样的话?!”
小宫氏眼中一亮,忙盯紧了沈氏。
沈氏睁开了双眼,淡淡地道:“没有。你若不信,可以问三丫头,她当时也在场。”
宫氏转向明鸾,明鸾摇摇头:“祖母口述的内容里完全没有提这件事,而且还亲自检查过折子。”无论如何,小宫氏是敌人那边的,她不能把沈氏供出来。
小宫氏有些失望,只是还不死心:“既如此,那奉到御前的折子又是怎么回事?”
沈氏仍旧淡淡地:“方才二弟妹也说过了,是有心人调换了折子,虽然不知道是谁换的,也不知其用意为何,但我们章家确实不知太孙的下落。冯四奶奶请想,若我家婆婆知道太孙的消息,既已到了御前,怎会不禀告圣上?若是禀告了圣上,便是大功,圣上又怎会发怒呢?我虽不知道冯四奶奶是从哪里听说的谣言,但你一定是被人误导了。”
小宫氏的脸色有些阴沉:“这是宫里传出来的消息,怎么可能会有错?就是因为折子上有太孙的消息,可折子的内容却叫人抄录了传出去,圣上才会龙颜大怒,质疑章夫人行事不慎,走漏消息,他一时心急病发,皇后便向章夫人逼问圣上病发的原因,章夫人自知有罪,才会在御前自尽的。”
“我家婆婆不是为了这个自尽的。”沈氏平静地道,“她是因为被人陷害,触怒圣上,生怕会牵连家人,才会以死谢罪。冯四奶奶,你一定是误会了。”
小宫氏已经完全沉下了脸:“章少夫人,我是真心想帮你们章家的。姐姐好歹与我是亲姐妹,我总不能看着她去死。如今冯家一心要找到太孙,知道你们章李沈三家知道太孙下落,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若是惹恼了他们,一个谋逆的罪名压下来,你们全家都别想逃过!”接着又换了悲伤的表情,擦着泪对宫氏道:“姐姐,我是打听过,知道冯家已经决心要给你们一个教训,才赶来相劝的。你想想,若是谋逆大罪,按例是要诛九族的,到时候咱们宫家可不就在妻族里么?可怜父亲母亲这么大年纪了,无辜受连累,家里还有哥哥嫂子和侄儿们,你就忍心叫他们遭此无妄之灾?”
宫氏脸色苍白得象纸一样,颤抖着看向沈氏:“大嫂子,如果你知道……”
“我不知道。”沈氏面无表情地回答。
明鸾眉梢一挑。
小宫氏沉了一会儿脸,忽然笑了:“章少夫人,你也不必再瞒着我了。我们夫妻可是早就打听过的,当初随章启一同出入东华门的那几个人,也不是没人知道。冯兆南已经带人去搜过他们家了,其中那个叫章忠的,他妻子娘家新买的庄子里前些天来过一对主仆,说是上京寻亲的,年岁形容都对得上,只可惜几天前失踪了。冯兆南拿了章忠去审问,虽还未能撬开他的嘴,但看样子也坚持不到几天了。到时候太孙一样会落到冯家人手中,可章家却已经没有戴罪立功的机会了!”
她转向宫氏:“姐姐,你试想想,太子已经死了,太孙年岁还小,便是回到朝中,又能顶什么用?妹妹大着胆子说句犯忌的话,皇上如今病得这样,还能支撑几日?若皇上有个好歹,朝中少不得要另立新君,即便不是越王,也是越王同母的兄弟,不管是哪一位,结果都是一样的。到时候章家怎么办?新君会轻易饶过章家么?何必为了个太孙便把全家人的性命都搭上了?”
宫氏早就已经心动了,可她哪里知道太孙的下落?便是心里千肯万肯,也说不出个准信来。
小宫氏趁势打铁:“姐姐不知道,先前我打发人去看文骥,哎哟哟,可怜见的,都瘦得脱形了!那边牢房又潮又冷,他身子弱,感染了风寒,整天咳得厉害,若再不看大夫吃药,就怕会变成痨病啊!”
这句话成了压倒宫氏的最后一根稻草,她忍不住哭求沈氏:“大嫂子,你说句话吧!便是我平日得罪了你,好歹看在孩子们的份上,救救他们!”又叫陈氏:“三弟妹,你也帮着劝劝啊!”
陈氏为难地看着沈氏,欲言又止。沈氏仍旧老神在在地坐着,明鸾忽然觉得有些恼火。
小宫氏见沈氏油盐不进,冷笑道:“章少夫人是仗着章大爷在辽东打仗,以为朝廷不会动他吧?别自以为是了,章家若是犯了谋逆大罪,他也是逃不过去的,不但是他,连你那两个潜逃的儿女,也是死路一条!冯兆东已经派人去追了。”
沈氏脸色一白,深吸一口气,咬牙道:“我不知道!”
小宫氏怒了:“好!既然你要自己找死,我也不必多管闲事了,你好自为之吧!”甩袖就要走。
宫氏连忙叫住她:“好妹妹,你别走,你别听她胡说……”
小宫氏轻蔑地睨着她笑笑:“好姐姐,要是想活命,就叫她说实话,不是我不顾念姐妹之情,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也要为自己、为宫家着想啊!”说罢便转身走了。
宫氏叫了她好几声,见她仍旧一去不回,生气地啐了一口:“小娘养的贱货,装什么高贵样儿,不过是冯家的一条狗!”骂完了,又忍不住担心起儿子,哭着对沈氏道:“大嫂子,我知道太孙是你亲外甥,可你又不只有这一个外甥,还有许多侄儿侄女呢,就算不为了他们,你也想想自己的亲骨肉啊!咱们全家人的性命都在你手上了!”
沈氏动了动嘴唇,声音低沉了几分:“我真不知道!”
宫氏闻言,真是恨得咬牙切齿:“好,好!真不愧是太子妃的亲姐姐,一样的狠毒无情!”她转身扑倒在石床上大哭,玉翟、青雀、文虎与周姨娘早已怕得不行,暗暗低泣。
明鸾站起身,陈氏忙拉住她的手,但她却甩开了,径自走到沈氏身边,凑过去耳语:“大伯娘,就算你真不愿意说,难道就不能想个别的法子?你这样硬帮帮地回绝了她,就不怕冯家对我们下手吗?!”
沈氏看了她一眼:“冯家是乱臣贼子,怎能因为害怕便向他们屈服?”
明鸾冷笑:“你要做忠臣,你不怕死,怎的也不先问问我们愿不愿意?”
沈氏睁大了眼,皱起眉头:“三丫头,这话可不能说。”
明鸾盯着她道:“好,你不愿意向越王和冯家泄露太孙下落,那皇上这边呢?刑部里一定有皇上的亲信吧?叫他过来,把你知道的都说给他,叫他告诉皇上。皇上把太孙接回去了,就没咱们家什么事了吧?到时候咱们赶紧离了京城,找个地方隐居,等局势安全了再回来,不也很好吗?为什么一定要跟冯家硬碰硬?你就不怕他们真的杀了我们全家报复?还是你觉得大伯父大哥哥大姐姐都在外面,不会有事,所以就不在乎我们的性命了?”
沈氏惊讶地看着明鸾,良久不能成言。明鸾等得不耐烦了:“怎么样?给个准话吧!”
沈氏想了想,笑道:“不怕,皇上有心要保我们呢,我们家不会有事的。”
明鸾忍住气:“现在皇上活着是没事,他死了呢?”
陈氏在背后听见,惊得立刻扑过来捂住她的嘴。明鸾再次挣脱她的手,两眼只是盯着沈氏。
沈氏平静地道:“如今储位未定,显然皇上是有意立衡王了,衡王与越王虽是同母兄弟,但越王费了这么大功夫,岂能甘心继续做个藩王?用不了多久,朝中就会再有一番纷乱。他们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功夫搭理我们呢?”
明鸾目光转冷:“你以为我们能等到那一天?”
“等不到也要等。”沈氏面上的讶色渐渐淡去,重归平静,“如果真的等不到,那也是我们的命。三丫头,不是我无情,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明鸾冷笑,压根儿就不相信沈氏的话,她转身回到角落里坐下,心中满是愤怒与不甘,好不容易压了下去,她不得不开始思考起自救方法。
求人不如求己,光依靠别人是成不了事的!
就在明鸾冥思苦想之际,外界的局势又有了新的变化。皇帝开始示意礼部准备立储大典,虽未下明旨,但众人皆知新储君十有八九便是衡王了。衡王在宫中开始以太子自居,还与皇后商量了新东宫的选址。而越王自从失踪后,至今不曾露过面,这两日却有消息称他曾经在京城北面的覆舟山附近出现过,那里离安庆长公主府并不远。不久之后,安庆长公主请求入宫面圣,却被皇帝拒绝了。次日皇帝便以参加立储大典为由下旨,命召各地藩王进京。
就在局势急剧变化的同时,章启悄无声息地走上了充军辽东的道路,而章、沈、李三家的案子也终于有了定局。皇帝判了三家不同的罪名,却是相同的刑罚,成年男丁一律发配太原,女眷全部革除诰命,遣返回乡。
第二十章 娘舅
刑部的命令下达到牢中时,明鸾整个人都松快下来,心头大石总算放下了。
这几天她在牢里冥思苦想,又没人再带新消息来,她不清楚外面的情况,都快急死了。还好她想起了以前看过的小说,知道古代的刑罚是有讲究的,如果是什么谋逆大罪,要诛九族或是全家抄斩的,她逃不过去就算了,但章家的罪名似乎并不算太严重,她一个七岁小孩子,能活命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就是有可能会被贬为官奴,或是没入教坊。做官奴就是做奴婢,日子当然不会好过,但未必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若是入了教坊,她年纪还小呢,也还有回旋的余地。这么想可能有些对不住陈氏她们,但此时此刻,她能想的也就只有自救的法子而已。
她甚至都想好了如果做了官奴或是入了教坊,要用什么法子低调行事掩人耳目,寻机出逃,甚至向陈氏打听了自家都有哪些亲戚是信得过的。那些人家虽然未必靠得住,但兴许会心软愿意帮忙呢?先打听好了,以备万一也好。
不过她盘算了那么多,圣旨一下,就全都派不上用场了。当然现在的结果更好,虽然男人们都要流放,但那地方是太原,是大城市,应该不会过得太辛苦。女人小孩全都无罪释放,回了老家,可能会过得艰难些,毕竟哪里都少不了捧高踩低的势利小人,章家没有男人支撑门户,女人们自然要委屈些的。但是二房的文骥已经是少年了,过得几年也能出面办事,还有长房的文龙呢,有他们在,也就是熬上几年而已。
明鸾又开始浮想联翩,等回了老家,尽量争取多买些田地,如果能分家就更好了,常氏已死,沈氏便是当家主母,她可没兴趣受这女人的辖制。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如果分了家……
她看了谢姨娘一眼,后者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畏畏缩缩地抱着儿子拼命往后躲。
至于吗?又不是要吃了你!
明鸾瞥瞥嘴,她不是本尊,更不是闲着没事爱折腾人的,这小妾庶子再厉害再有心计,没了渣爹撑腰,那也是白搭!陈氏是个心慈手软的,她会帮着陈氏塑造好大方仁慈的正房形象,只要谢姨娘母子老实,她才没空去搭理他们呢!
明鸾心情很欢快,但别人的心情却未必有这么好,沈氏、陈氏以及两个姨娘都在伤心男人们要流放的事,宫氏索性就哭嚎上了:“二爷啊!你怎么这般命苦?又不干你的事,怎的就连累了你?!”哭完了就骂沈氏:“沈绰,都是你害的!若不是你擅作主张,我们章家又怎会遭此大祸?!”如果不是身处不同的牢房,她都恨不得扑过去撕人了。
沈氏很淡定地对她道:“二弟妹,如今你心情不好,我也不与你计较,只是有些话你也要想清楚了才能说。皇上此遭分明是有意庇护我们家,得蒙圣恩,我们原该感恩戴德才是,你还要作此怨望之语,若叫人报上去了,只怕祸患更大呢!”
宫氏顿时被窒住了,立时便转头去看狱卒,见她们交头接耳,对着自己指指点点,便再也不敢说半句话了,只是恶狠狠地瞪着沈氏。
沈氏没理她,径自走前两步,扬声问狱卒们:“判决既下,不知我们几时可以离开?”
那满脸横肉的狱卒与同僚们小声商议两句,便回答说:“一会儿上头会有公文下来,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走了。”
公文下来得很快,前来送公文的是个长着大众脸的低品官员,瞧服色不过是个从六品。他将文书递给了狱卒,命后者去开锁放人,等沈氏带着妯娌们上前行礼时,摆了摆手,轻声道:“几位尽快离京吧,不必担心老侯爷与几位少爷的安危,太原那边都安排好了,皇上已经知会过燕王。”说完了,转身就走,完全没有给沈氏等人反应的时间。
明鸾心里有些糊涂,便小声问陈氏:“他是谁?那话是什么意思?”陈氏“嘘”了一声,看向沈氏,沈氏却一脸郑重地压低了声音:“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府再说。”
他们已经没府可回了。到了昔日的家门前,南乡侯府的大门被上了封条,还有士兵把守。当初章家人入狱时,房屋财产都没入了官中,此番出狱,不知什么缘故,刑部没有下令归还家产,在府门前把守的士兵不肯让这些妇孺入府。南乡侯府尚且如此,更别提其他的房产了,天色将晚,这一大帮女人孩子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陈氏便道:“这时候城门只怕还没关上,我们出城到庄子上暂住些日子吧?”
沈氏摇头:“出城住,来往不便,消息也不如在城里灵通。更何况我们如今身无分文,出了城要怎么去庄子?难不成天黑了还要靠一双脚走到庄上不成?再说,官府既然封了我们家的产业,田庄也未必能逃过去,到了庄子上,要是连庄丁房屋都没有,我们总不能睡到野外去。”她提议:“还是求求亲戚吧。”
宫氏板着脸道:“亲戚?如今我们家还有哪门亲戚是靠得住的?我不管,随你们爱去哪儿去哪儿,我是不去的。玉翟随我回宫家,等见了你外祖父,就请他打发人去接你哥哥。你父亲去了北边,我们母子三人以后还要靠你外祖父护着呢。”
沈氏却不同意:“宫家未必帮得上忙,更何况,圣旨上明令我们全家女眷孩子回乡,二弟妹要去宫家,不合圣意。”
宫氏柳眉倒竖:“谁不合圣意了?!我不过就是回娘家住几天,你娘家人都在牢里,你没娘家可回,就不许别人回娘家吗?!”
沈氏脸色一沉,冷冷地看着宫氏:“二弟妹慎言!”
“慎什么言?我就是这么说了,你能把我怎么着?!”宫氏不服气地瞪回来,眼看就要吵起来了,陈氏头疼地上前劝解:“两位嫂子都消停些吧,有话好好说,天快黑了,还是尽快找个落脚的地方要紧。孩子们正饿着呢!”两人方才消停了。
虽然争吵没再继续下去,但是难题依然无解。明鸾见没人能想出个好办法来,身上又没银钱,便提议道:“我们家有没有以前放出府去的下人?就象是刘婶子那样的,忠心点的,念旧情的,家里若有房屋,咱们先过去借住一两天,等以后得回财产再还他们的情好了。”
一言惊醒梦中人,沈氏忙道:“有,有,夫人当初陪嫁的丫头,四个人里有两个嫁到了外头,除了金蝉还有一个玉蛾,记得是嫁了个生意人,家里有房有地,就住在城里,我们找她去。”
玉蛾出嫁多年,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回府请安了,这么多人里就只有沈氏见过她,知道她家的住址,只是不曾亲自去过,众人便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怎么去,这时文虎与文骐饿得久了,都哭了起来,宫氏又开始骂,陈氏又开始哄,场面乱七八糟的。
明鸾头疼地站在边上看着,很想去制止她们,但又饿又渴的提不起精神,又觉得一个久不来往的旧婢未必愿意收留他们这群身无分文的落魄人,便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忽然发现有个男人躲在斜对面的大树后探头探脑地偷看他们,立时警醒起来,拉了陈氏一把:“母亲,那边有人偷看!”
陈氏吓了一跳,连忙望过去,不由得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扬声问:“可是洗砚?”
那男人忙显出身来,惊喜地走上前:“九姑奶奶,是九姑奶奶么?!”
陈氏顿时红了眼圈:“是我。你怎么来了?可是五哥上京来了?”
洗砚走近跪倒哭道:“九姑奶奶,小的可算见着您了!五爷五奶奶都在京里呢。一听说章家出了事,家里人都急死了,五爷五奶奶离京城最近,便急急先赶过来了,因不得见您,只能四处打听,好不容易等到刑部放人,他便和五奶奶一道接人去了,又怕与您走岔了道,便差小的在此等候。小的都等大半天了,总算见到九姑奶奶啦!”
原来是陈氏的娘家人。明鸾见状心下不由得欢喜起来,她不知道自己的外家对章家是什么态度,见沈家、宫家与林家都先后冒头,陈家却迟迟没人出现,还以为也是跟林家、宫家那样怕事的,没想到他们不在京城,得到消息的时机必定要晚些。不管怎么样,他们能来就好。
陈氏见着了娘家人,那眼泪就一直没停过,还是沈氏劝她:“三弟妹,先别光顾着哭,等见着陈舅爷再哭不迟。咱们这一大家子都还没有落脚地儿呢。”
陈氏这方醒过神来,忙对那洗砚道:“五哥五嫂如今住在什么地方?可有空余的屋子?我们府被官府查封了,如今进不去,今晚上还不知在哪里住呢。”
洗砚答说:“九姑奶奶放心,三爷去年进京赶考时,买了一处宅子,如今正空着,五爷五奶奶就是在那里落脚,虽只有三进,也有二十来间房,足够住人的。九姑奶奶与诸位奶奶、姑娘、小爷们暂且等候片刻,小的去雇了车来。”
这洗砚做事麻利,不过一会儿功夫,便雇来了四五辆大车,把这一群女人孩子安安稳稳送到了陈家的宅子。陈氏的五哥陈宏与妻子言氏得了消息,急急赶了回来,在大门前正好碰上,一见妹妹,未及说话,眼圈就先红了:“好好的,怎么就出了这样的祸事?妹妹都瘦成这样了!”
陈氏无语哽咽,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却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言氏擦了泪,上前劝道:“快先进屋吧,先梳洗了,换了干净衣裳,好生吃过饭,再慢慢说话不迟。”又劝丈夫:“他们在牢里必定吃了不少苦头,先让孩子们吃了饭再说,吃了饭才有力气说话。”
陈宏闻言醒悟过来,忙将众人迎入家中,命丫头婆子带了他们去梳洗。
明鸾舒舒服服地洗了个热水澡,几乎要感动得流泪了,亲娘舅就是亲娘舅,比别人周到多了。刑部大牢虽然比大理寺的条件好点,可大牢就是大牢,不可能变成宾馆的,除了通风好些,有床睡,饭食还过得去外,该有的缺点都有,也包括了没法洗嗽这一点。她在牢里待了大半个月,就有大半个月没洗过澡、洗过脸,维持卫生的方式就只有隔几天换一次干净衣裳(探监人送进来的),别提身上有多脏了。
更糟糕的是,他们这群人里还有文骐这个奶娃娃,大人还可以使用恭桶,他却没办法控制自己的生理需求,牢里又没有尿布可换洗,时间长了,整间牢房都充满了那啥的味道,躲都躲不开。所有人进去前都是一帮体体面面的贵妇人官二代,出来时就跟叫花子似的,浑身都散发着异味,走在大街上没少受人白眼。如今总算有热水澡可洗,还有香胰子供应,真是天堂一般的待遇!
洗过澡,洗过头,明鸾换上一身白布夹袄,灰布裙子,整个人清清爽爽的,心情都好了几分。她把头发扎成两个松松的小辫,走到外间,陈氏已经梳洗好,换上了新衣裳,正坐着喝茶,抬头看见她来了,微微一笑:“衣服有些大了,不过不要紧,你舅母不知道你身量多少,这是匆匆做成的,先对付着穿吧。”
明鸾并不在意衣裳小事:“这有什么?之前那么脏的衣服都忍受下来了,这就够好的了。我们还在孝里呢,也没必要讲究穿戴。”
陈氏笑道:“你能这样想就好,这些日子你总是毛毛躁躁的,有时看着似乎懂事了,马上又变得任性起来,叫我担心得不行。”
明鸾心中不以为意,但想到自己近日言行确实不象个孩子,似乎有些粗心了,但那时候她担心自己的命运,也就没想太多,如今事情已经有了定局,她应该为日后考虑了。想了想,她便挤出一个乖巧的笑容,上前道:“母亲多虑了,我只是为家里的事担心而已。我以前是不懂事,但经过这么大的变故,又听到、看到许多事,已经不再是以前天真烂漫的孩子了,我以后会多多为您分忧的。”
陈氏听得有些伤感:“你才多大呀……心思不要太重。”
正说着话,一个青衣丫头送饭来了:“五奶奶请姑奶奶到前头吃饭说话。”
明鸾知道这是打听最新消息的好机会,忙对陈氏道:“我也要去!”陈氏有些犹豫,她连忙再添一句:“我不要跟谢姨娘他们一起吃饭。”陈氏瞪她一眼,却是默许她同行了,明鸾心中暗乐。
姨娘和小孩子们都是不上桌吃饭的,明鸾就成了饭桌上年纪最小的一个。陈宏与言氏见她来了,都有些吃惊,但没说什么,分两桌吃完了饭,便到花厅用茶,说起他们上京后的经历。
原来陈氏的娘家在吉安,乃是当地望族,族中子弟有不少出仕的,听说章家在京城出事的消息时,已经是事情发生的七天后了。陈氏的父母都十分焦急,连忙向族中求助,正好隔房的五子陈宏在常州做学官,离金陵最近,便修书请他出面相助。陈宏得了消息,匆忙告了假,带着妻子赶到京城,章家人已经进了刑部大牢。
言氏道:“我们想方设法要进去见姑奶奶一面,却始终找不到机会,后来相公遇上从前一个同榜的友人,眼下正在刑部做主事,才打听到些消息。原来是有人发了话,不许任何人进牢探监,好象是冯家的人。”
宫氏一听脸就黑了:“原来是他!哼,还说什么亲戚,到我面前哭哭啼啼地扮好人,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
沈氏面带忧色地对言氏道:“劳陈五奶奶费心了。那人的妻子原是我二弟妹的庶妹,前些日子来探过监,一番威逼利诱,幸好我们不曾上当,只是没想到他们狡诈如斯,居然不许人来探监。我们在牢里好些天都不知外头的消息,心里实在着急,还好皇恩浩荡,叫我们得遇生天,总算苦尽甘来了。”
陈氏问陈宏:“五哥,你可知道如今朝上都怎样了?公公、二伯与相公如今还在牢里呢,说是都要流放太原,还有二房家的侄儿,年纪尚小,应该是可以放回来的。我们打算明儿就去接人。”
陈宏道:“这事儿就交给我吧,也不必等明日了,既然你们今日就能出来,我现在就差了人去接,是叫什么名字来着?”
宫氏连忙说了儿子的姓名年岁,看着陈宏吩咐下人去了,感激不已,只是还没忘记再厚着脸皮多求一件事:“还有我们家的宅子,都叫官府封了,也没说几时归还,圣旨可没说要籍没家产的……”
陈氏有些脸红,想要开口说话,却又不知该不该说,沈氏则很镇定地低头喝茶。明鸾心想这位舅舅若是能帮忙讨回家产的话,也不是件坏事,欠下的人情以后慢慢还就是了,也闭嘴装起小天真来。
陈宏倒是没放在心上:“我明儿就让人打听去。”
宫氏满意了,陈氏红着脸暗自羞愧,小声道:“多谢五哥了。”陈宏摆摆手,言氏笑说:“能帮上忙就好,自家兄妹,有什么好客气的?只是……”她顿了顿,“既然圣旨要你们回乡,你们打算几时起程?我们安排些人护送你们上路吧?”
陈氏想了想,道:“能早一日走,就早一日走吧,时间长了,就怕夜长梦多。”宫氏也十分赞同:“出来的时候,那个来送公文的官儿就是这么说的,我也觉得早些走的好。”明鸾连连点头附和。
沈氏却道:“我们还不能走呢,京中形势不稳,若是有了什么变故,我们却不知道,那该怎么办?还有,父亲与二叔、三叔出发的日子还没定,总要送了他们离开,我们才能走啊!”
第二十一章 争执
沈氏一开口,明鸾就提起了警惕心,听到后来,脸色已经沉下去了。她早对沈氏有意见,又怎会相信对方没有私心?
有同样想法的不只她一个,宫氏率先反对了:“大嫂子,那个官儿已经提醒过我们要早走的,他还说父亲和二爷、三叔的事已经安排好了,叫我们不要担心。上头争那把椅子争成什么样,又与我们有何相干?你坚持不肯走,该不会是有别的打算吧?!”
连陈氏也微微皱起了眉头,显然不大赞成。
沈氏却没有一丝心虚:“二弟妹误会了,我是怕咱们家的案子还有变故。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万一是越王继了位,他和冯家原就有心除去我们家的,即便我们回了乡,也逃不过去啊!再说,父亲与二叔、三叔都是流放,即便有人照应,也是要吃苦的。这一去还不知几年才能再见,总要让他们再见孩子们一面,道个别。”
陈氏闻言便松开了眉头,眼圈渐渐红了:“大嫂说的也有道理。”
明鸾无语地看了她一眼,想要叹气,但又觉得不吐不快,便故作天真地抬头问:“大伯娘,您忘了提您娘家人了,他们的案子还没定吧?不知是个什么结果。你是不是很想把他们也救出来?”
沈氏愣住了,一时哑然。
宫氏冷笑道:“三丫头说得好!敢情这才是大嫂子的目的呢!说得好听,其实不过就是念着娘家人罢了。我们家的案子是皇上亲定的,还会有什么变故?别说如今皇上看中的储君人选是衡王不是越王,就算真是越王继了位,他还要守三年父孝呢!万没有前脚才继位后脚就违逆亲父遗命的道理!他若真这么做了,就算那位子坐得稳当,天下人的口沫子也能把他淹死!”
陈氏又皱起眉头,劝她:“二嫂,别这么说,大嫂她……不是这个意思。”表情却有些勉强,语气也不是十分肯定。
沈氏道:“二弟妹,你想得太简单了,若越王真会在乎天下人的说法,又怎会干下弑兄逆父的罪行?我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你试想想,如今外头都说皇上有意立衡王为储,可立储诏书还未下呢,越王又迟迟不出现,他能甘心吗?到时是个什么结果还难说,我们留下来,好歹能看个清楚。再说了,你与二叔一向和睦,这些天还为他担心不已,怎的如今就舍得不见他一面,先行回乡?”
宫氏一窒,有些不自在地扭开了头。她其实也是怕了,如今她儿女俱在,自然是先紧着亲骨肉。再说,她和孩子们留下来也帮不上什么忙,见一面也改变不了丈夫要被流放的结果,那为何还要冒险留下呢?
陈氏也感到几分羞愧,红着眼圈道:“大嫂子说得是,相公这一去,还不知道几时才能回来,当日匆匆一别,总要叫他临行前再见一见家里人。再有,我们如今已经出来了,行事方便,总要给他们置办些路上用的东西,或是安排几个人跟着侍候,不然父亲已经上了年纪,二伯与相公又是没受过苦的,这一路北上,哪里受得住?”
沈氏眉眼舒展,带着欣慰的微笑:“三弟妹能明白我的心意就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明鸾暗暗咬牙,又挤出一个天真的笑:“好啊好啊!我们给祖父、伯父和父亲多多准备好东西,送他们平安离开,再回家去。”接着又歪歪头,“可若是沈家的案子到时候还没有结果,又怎么办呢?还要再留下来等消息吗?”
沈氏的头立刻转了过来,目光有些深:“三丫头,你好象……一直对大伯娘有看法?那天我不是都跟你说过了么?那些话都是冯四奶奶胡说的,你真的误会大伯娘了!”
明鸾的语气非常冷淡:“我没有误会啊,我只是很纯粹地在问你。大伯娘为何如此在意?清者自清嘛,我那天只是小孩子家不懂事胡说八道的,娘叫我赔罪,我也赔过了啊。莫非大伯娘还不肯原谅我?我真的很相信大伯娘的,因为事实胜于雄辩,大伯娘会用事实证明自己的清白。”
沈氏抿了抿唇,没有说话。陈氏暗暗瞪女儿,明鸾却朝她笑笑,捧了茶递过去:“娘渴了么?是不是要喝茶?”
陈宏清了清嗓子,言氏也从呆愣中醒过神来了,干笑道:“瞧我,居然没留意茶壶里已经没水了,梅香,快添茶来!”
丫头进来续了茶水,屋里又重归平静。这一回陈宏先说话了:“方才你们说的那个提醒你们早些离京的官员,原话都是怎么说的?还有那位冯四奶奶又说了些什么?我在外头打听了几日消息,虽知道些风声,到底不如你们局内人看得清楚,且把经过都细细给我说一遍,我好替你们拿主意。”
沈氏忙道:“不敢劳烦陈五爷。说来我们家这案子也是受了池鱼之灾……”
明鸾站起身走到陈宏面前道:“五舅舅,你是男人,又是做官的,想必比我们看得清楚,我把事情告诉你,你替我们分析一下好不好?”
沈氏吃了一惊:“三丫头!”她站起了身。
陈宏看着明鸾,眼中有些讶色:“好是好,只是你母亲她们尚未开口,你怎么先说话了?而且你小小年纪,如何知道其中的内情呢?”
明鸾道:“我从头到尾都看着、听着呢,自然知道内情。其实如果祖父或舅公他们在这里,我就不会向舅舅求援了。母亲她们都是女流,虽然知书识字,也懂得管家,但对朝中的大事,有时会无法判断孰重孰轻,甚至有可能会感情用事,无法做出冷静的判断。舅舅是我母亲的亲人,知道我们家有难,就急急丢下正事赶来,可见是信得过的。这案子又不是什么机密,告诉舅舅也不打紧,只是舅舅自己需得仔细,不要轻易告诉了别人,不是怕您泄密,是怕有坏人知道了对您不利。”
陈氏脸色发红,手足无措地上前道:“五哥你别见怪,这孩子平时被我宠坏了,说话没个轻重……”
陈宏沉吟片刻,对陈氏道:“我瞧鸾丫头说话有条有理,显是个早慧的孩子。她信得过我,我心里也颇欣慰,且听听她是怎么说的,你们从旁拾遗补缺,若有不方便叫我知道的地方,再拦她不迟。”
陈氏便不再说话了,但是沈氏却仍旧不赞成:“这如何使得?”宫氏在旁冷嘲热讽:“如何使不得?我们家如今就缺个人拿主意,我看陈五爷就很好,又是三弟妹的哥哥,比大嫂子可靠多了。”沈氏暗暗气恼。
明鸾没心情去等她们拌嘴出个结果,立刻就开始说了,从常氏生日那天发生的事说起,凡是亲身经历过的,都简单地提了提,虽然没提自己偷听的事,却把小宫氏的话一一复述了出来,连卢金蝉探监时提过的消息都没有遗漏。等到她说完,已经是一更天了。
陈宏听完后久久不语。言氏悄悄打量了沈氏几眼,沈氏倒是很镇定。明鸾没有明说她做了什么,所述也都是众所周知的事实,只是在遣词用句间露出几分暗示,她也没法说明鸾是在撒谎。
陈宏终于开了口:“事情我都知道了,明儿我继续差人去打听消息,看能不能让你们在离京前见一见侯爷与妹夫他们。但离京的事还是要尽快预备起来,等见过了人,就赶紧离开,不要再耽搁了,若真担心京里的情势,也该先把孩子们送走,留一两个人在京中观望便可。”
宫氏、陈氏与明鸾闻言都松了口气,言氏笑道:“那我就叫人备车马行李去,还有侯爷与妹夫他们路上要用的衣裳银子与时令药丸,都要打点了,若是能打听得押送的官兵是谁,兴许还能疏通疏通,看路上能不能派几个人去照应。”宫氏闻言大喜:“那就多谢五奶奶了!我明儿也回娘家去一趟,我家相公的东西就交给我来准备吧。”
众人皆大欢喜,独沈氏一人皱眉,欲言又止,但不等她说话,外头的下人便来报说:“章家二少爷接回来了。”
宫氏立刻跳起身跑了出去,一见立在院中的儿子,便扑上去抱着哭了:“我的儿啊!才几日不见,你怎的瘦成这样了?病好了么?吃过药了么?对了,赶紧吃饭……”
章文骥一脸病容,但情绪却还好,连声安慰母亲:“儿子没事,已经吃过了,不过是感染了风寒,养几天就好了。祖父与父亲、三叔在牢里也都平安。”
洗砚在旁劝道:“章二奶奶,小的在路上侍候二少爷吃了些茶水点心,只是还不曾梳洗用饭。”
宫氏反应过来,连忙道:“那快去梳洗用饭,还要请大夫来瞧瞧,开方子抓药……”
言氏笑着上前劝说:“这事儿就交给我吧,我瞧着哥儿的气色还好,只要好好将养,很快就会没事的,还是赶紧回房梳洗歇息去,有事明儿再说吧。”
宫氏忙道了谢,又推儿子回房,文骥却有些犹豫地看向沈氏:“大伯娘,前些天小姨父来过牢里探监,说了些事……”
沈氏顿了顿,柔声道:“我知道了,你小姨也来跟我们提过,不要信他们说的话,他们是实在找不到太孙了,才想找我们打听的,其实我们家从东宫起火那日起就被围住了,跟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先自乱了阵脚,叫他们疑心。”
文骥闻言松了口气,笑着点头说:“侄儿知道了。”然后便乖乖随母亲离开。
明鸾有些无语地转过头去,沈氏在章家的好人形象还经营得挺成功的嘛,该不会连章寂他们都相信她在这件事上没做过手脚吧?
此时夜已深了,众人各自回房休息,陈宏没说什么,但不久之后却让妻子言氏送了几件衣裳去妹妹那里,又细细问了许多话。陈氏对沈氏一向是信服的,哪怕知道她有可能瞒着家里人私下做了些会给章家带来祸患的事,也不愿意说她的坏话。言氏只试了几句,便试出了她的态度,叹了口气,道:“你已经是章家的媳妇了,妯娌和睦自然是好事,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有一点,你还有夫婿儿女,要多多为他们着想。哪怕与你嫂子再亲厚,也不能插手管人家娘家的事儿。”
陈氏低声道:“嫂子多虑了,我不会这么做的。”
“那就好。”言氏看向一直旁听的明鸾,见她满脸的不以为意,便笑道,“我瞧你为人就是太实诚了些,鸾丫头年纪虽小,反倒比你机灵。”
陈氏道:“嫂子别叫她哄着了,这丫头素来鲁莽,叫我头疼得不行。”
明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正色对言氏说:“母亲的性子太老实了,说得好听是贤淑文静,说得难听就是笨,容易上当受骗!平日不知吃了多少亏。只要别人对她好一点,她就掏心掏肺的,我在旁边看着,实在担心得不行。俗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人都露出这么多破绽了,怎么还能继续盲目信任对方呢?”
陈氏气恼地看着她:“我看你如今是越发不象话了,连我都编排起来!”扬手就要打。言氏连忙拉住,笑道:“鸾丫头的话虽粗,也不是没有道理,多点防范之心也没什么,又不是叫你为难别人。”
陈氏道:“嫂子不知道,自打我进了章家的门,大嫂子就时时照应我,帮了我许多忙。我长年无子,在家中能够立足,还能得到婆婆的青眼,全都有赖她从中说好话。试问世上谁人没有私心?易地而处,我也不能置娘家亲人的安危于不顾。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她又不是有意要害章家的,又怎能怪罪于她?”
明鸾撇撇嘴,小声嘀咕:“谁不许她担心娘家人了?但也没理由叫我们为了她娘家人送命吧……”
陈氏又恼了,言氏再次拦下:“时间不早了,鸾丫头快去睡吧,我再与你母亲说说话。”明鸾爽快应了,飞快地走了,她可没兴趣继续听陈氏说沈氏的好处。
不过舒舒服服地睡在床上时,她还是忍不住想起目前的局势发展。也不知道越王几时会发难,皇帝又能不能赢,他们一家应该可以平安离开吧?
第二日,陈宏派人出去打听消息,顺利地疏通了刑部的关系,得到了探监的机会,也确认了章家家财不日即可领回,另外,沈李两家的案子也都判下来了,都是男丁长流,妇孺还乡,但因为沈家的孙子正犯天花,为了避免家眷感染天花,出来后会传染他人,目前还不能放出来。
与此同时,洗砚也从外面打听到一个不大好的情报:皇帝今天上朝时再次晕倒了,病情不明,立储的诏书仍旧未下,而传诸王入京的诏书发出去还不到五天,离京城最近的藩王至少要到三天后才能到达京城。
第二十二章 决断
章家众人得了消息,都觉得有些不安。沈氏皱紧了眉头,喃喃自语:“莫非皇上的病情又加重了?”
陈宏当机立断:“不必等了,赶紧收拾行李,该带的都带上,入官的家产且不去管它,等到了老家,再遣可信的家人返京领回,便是有所折损,也由得他去吧。”
陈氏脸色一白,连忙起身:“那我带人收拾去。”宫氏也慌慌张张地道:“我已经叫人送信回娘家了,总要见一面再走,要不我今儿就带孩子过去?”
“弟妹们且慢!”沈氏道,“陈五爷,你固然是好意,只是我们还不曾见过公公与两位小叔,这就走了,怕不大合适吧?”
陈宏道:“这没什么不合适的,我已经打点好了,本来是明日过去的,如今时间紧迫,这就去吧。我命人备车,亲自送你们去。从刑部回来后,你们就立刻出发,我们夫妻也随你们同行。”
言氏与陈氏立即便开始行动起来,宫氏还有些犹豫:“那还能挤出时间去宫家么?”明鸾见状便对她道:“我们在这里住了将近三日,信早就送去宫家了,他们迟迟没有派人过来,二伯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宫氏脸色一沉:“三丫头,你如今说话越发没轻重了。”玉翟也在旁跟着附和:“三妹妹,别以为你舅舅看重你,你就得了意,在长辈面前张狂。我母亲是宫家唯一的嫡女,素来得宠,宫家若是不想理会我们,早就翻脸了,又怎会派人去探监送东西?他们只是行事谨慎,外祖父与舅舅近来又忙碌,才误了来看我们的时间。我们原也不知道外头会有变故,又怎能怪宫家呢?你少胡说八道!”
明鸾见她们执迷不悟,也懒得跟她们吵,便说:“好好好,你们愿意这么想就继续这么想吧,我倒要看看宫家几时才会派人来接女儿外孙!”说罢转身就回了房,留下宫氏母女二人在原地跺脚。
待回了院子,陈氏已经收拾好行李了。她们原就是净身出的狱,一应衣裳用具都是来陈家后才置办的,仓促间也没多少东西,很快就打好了包袱,又另有两大包袱衣裳、药材与碎银子,是为章寂与章三爷准备的。陈氏还在犹豫:“不知他们哪日出发,还要备些干粮才好。”
明鸾便劝她:“这时候备了,搞不好到了出发的日子,东西早就馊了。如果在京城里有什么可靠的人,又或是旧仆的,给些碎银子托付一声,让他们到时候给祖父与伯父、父亲准备干粮,不是更方便吗?”
陈氏想想也是,便答应下来:“你舅舅舅母都要离京,还是托给洗砚吧,我听你舅母说要留他在京里打点的。”
正说着,谢姨娘抱了孩子进来,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哭道:“求奶奶开恩,让哥儿与贱妾也见一见三爷吧!”
明鸾眉头一皱,没理会,径自打包着行李。
陈氏上前将谢姨娘扶起,柔声道:“我何曾不想让三爷见你们母子一面?只是此番是要去探监,不能带太多人,骐哥儿又还小,怕他进了那地方受惊,才不带他去的。你有什么话想跟三爷说的,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带到。”
谢姨娘嘤嘤哭着,只是一味说:“三爷最疼骐哥儿,这一分别,不知要多久才能再见,怎能不让他见见哥儿呢?奶奶只管放心,贱妾绝不会说半句不该说的话。奶奶这些日子一直厚待贱妾,再没有比奶奶更慈善的人了,贱妾知道好歹,求奶奶开开恩吧!”
陈氏为难了:“这……不是我不愿意你去见,实在是没法带太多人……”
谢姨娘哭道:“探监的事是奶奶的兄长在操办,只是一句话的事,想必是极容易的,求奶奶……”
明鸾听得不耐烦,便打断了她的话:“要是有这么容易,早就带你进去了,就因为不能,才叫你留在家里。你要是真想让父亲见弟弟,容易得很,将他交给母亲抱进去不就得了?”
谢姨娘哭声一顿,很快又再哭起来:“姑娘要这么说,我就无地自容了。我真没有坏心,只是挂念三爷,想要见见他……”
“你真的那么关心父亲?”明鸾走到她跟前,“这更好办了。舅舅正心烦要找什么人陪同祖父、伯父、父亲他们北上呢,你是父亲心爱的人,不如就跟着一起去了吧?父亲有你陪着,想必路上也能快活些。”
谢姨娘这回是真僵住了,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这……这……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明鸾挑挑眉,“难道你是怕路途遥远,不肯陪父亲一起吃苦?”
谢姨娘忙道:“不是的,我自然愿意侍候三爷,只是哥儿年纪还小,身边离不得人……”
“这就更容易了。你把弟弟交给母亲抚养,就能安心陪父亲一起北上了,那岂不两全其美?我母亲一定会把弟弟照顾好的,把庶子养在跟前,也是对他的抬举,你觉得如何?”
谢姨娘脸色都白了:“如……如何能劳烦奶奶……”说话间身体摇摇欲坠。
陈氏瞧着不忍,忙道:“我怎会这样做?以三爷的身子,我还要担心他路上经受不住呢,更何况是你这样瘦弱的人?你只管跟我们回乡去,我素日为人如何,你是知道的,从不曾待薄房里人。你也不必想得太多,好生将哥儿养大是正经。”
谢姨娘迅速磕头千恩万谢,便退出去了,再不提要见章三爷的话。
明鸾见她走远,便嘀咕道:“母亲这么容易就心软了,她以后还不知道要出什么夭蛾子呢!瞧着吧,一会儿父亲见不到他们俩,又会说你妒忌,故意不让他见爱妾爱子了。”
陈氏瞪了她一眼,不过这回瞪得力度小些:“你二伯娘也不带偏房庶子过去,你父亲又怎会怪我不带?只是方才你说话也太没分寸了,这等阴损的法子,你是哪里学来的?我平日行事一向讲究立身正,从没做过夺人骨肉的事,御下也是怀柔为上,怎的就养出你这么个刁钻性子出来?!”
明鸾已经没力气跟她讲道理了:“随便你吧,你是贤良人,我是阴损之辈。反正我就是看谢姨娘不顺眼。她也是个蠢的,父亲要流放,她随我们回乡,以后就得看你的脸色做人了,还想趁着探监的机会在父亲跟前露脸,也不知打了什么主意,怎能让她得逞!”
陈氏叹了口气:“还会有什么主意?不过是想借你父亲的口弹压我罢了。要是你父亲怜惜他们母子无依无靠,怕我克扣他们,或许会发话抬她做个二房,再明说让她抚养亲子,那即使回了乡,我也不能打发了她,更不能把骐哥儿要过来抚养。这些内宅里头的阴私手段,我也不是不知道的。”
明鸾听了更诧异:“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对她这么客气?”她早该知道,陈氏还是有点心计的,但不知为何总是做傻事。
陈氏道:“不然要如何?难不成别人算计我,我也要学了那等阴损手段算计别人不成?那我成什么人了?”
明鸾无语。好吧,这是一朵开在大宅门内的白莲花,她应该表示佩服才对。
马车很快就备好了,陈宏也差人去刑部跟他那个朋友打了招呼,就亲自坐了轿在前头开路,章家三妯娌带着文骥、玉翟与明鸾三兄妹坐了马车跟在后头,往刑部进发。没多久到了复成桥附近,转进了通向大通路的官道,不想前头有许多车马堵塞,挡住了去路,陈宏差人去打探,家人回报说:“是禁卫军拦住了去路,围在大通路上不知做什么,远远瞧着有两匹死马倒卧在地,路边停着一辆破马车,地上还有血迹。有路人说,好象是官府在办案子。”
什么案子能出动禁卫军?陈宏心下一凛,便命人回报后头的马车。沈氏听闻后道:“只怕跟朝廷如今的局势有些干系,还是遣了人去打听清楚的好。”
明鸾瞥了她一眼,见陈氏宫氏都没发话,便说:“我们都要走了,何必多管闲事?还是绕道吧。”
沈氏不赞成地说:“焉知此事与我们家的案子有没有关碍?三丫头,你不知道事情轻重,还是听大人的话吧。”
明鸾笑了笑,没吭声,那家人便报回前头去了,不知他是怎么说的,陈宏命家人起行,却不曾派人打听,直接就调转了方向往回走,绕远路继续前往刑部。沈氏有些焦虑地皱起了眉头,看了陈氏好几眼,苦口婆心地道:“三弟妹,一会儿还得请你劝一劝令兄,京中之事不是那么简单的,牵一发而动全身,不能因为我们眼下暂时平安无事,便掉以轻心。万一再有变故,我们却一点准备都没有,岂不是要误事?”陈氏犹豫地说:“大嫂子放心,我回头会跟五哥商量的。”明鸾撇过头去翻了个白眼。
一行人终于抵达了刑部,只是远远瞧见刑部衙门前人来人往,十分忙碌,也不知出了什么事。陈宏不敢大意,忙命人送信给自己那位朋友,足足等了半个时辰,才看到对方匆匆走出大门,忙上前招呼。
那人正满头冒汗,见了陈宏急忙上前作揖:“久等了,真对不住。今儿部中出了点事,眼下尚书大人、两位侍郎大人与一众属官都在,无人敢放松大意。我也是借故溜出来,才能见你一面。那件事今儿是不成了,陈兄暂且回去,过两日再来问吧。不是我不帮忙,实在是风声正紧,万一叫上头逮住了,我受责事小,就怕连累了陈兄。”
陈宏忙问:“究意是出了什么事?”
那人面露难色,踌躇片刻后才道:“告诉你也无妨,你迟早会听到风声的。你既从家里来,想必路上也会经过大通路?”
陈宏忙道:“确实经过,今日不知出了什么事,禁卫军亲自出动,将那里围住了,我还是绕了路来的呢。”顿了顿,“听说是出了人命案子?”
“何止是人命案子!”那人叹道,“简直就是捅破天了!”他压低了声音,“你可知道,今日衡王殿下微服出府访友,还带了二十来人侍卫呢,到了复成桥附近,光天化日之下,居然叫两匹惊马给冲撞了!还受了点轻伤,侍卫都折了两个。这还罢了,最奇怪的是,他遣了人回王府驾车来,也有一辆车来了,单把他一个接走了,说是去太医院看伤,可太医院一直没见着人,回了衡王府一问,王府压根儿就没收到衡王命人送回去的信,更别提派车去接了。堂堂亲王就这么不见了踪影,可不是捅破天了么?!”
陈宏强压下心中的惊诧:“这案子如今归你们刑部管?那可麻烦得紧,无论如何,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回来,衡王身份贵重,可不是一般王爷可比的。”
“谁说不是呢?”那人叹了又叹,看向陈宏,“今日真对不住了,我这就得回去,实在没法陪你往大牢走一回。可若不陪你走这一趟,又怕那起子贱吏给你气受。”
“公事要紧,怎能怪你?快回去吧,等这案子忙完了我再找你。”陈宏与那人匆匆说了几句话,便道了别,转回来叫仆人起轿回家。
沈氏忙叫了车夫上来问:“不是还要去探监么?”陈宏只叫车夫转告他们回家再说,一行人便无功而返。
回到陈家,陈宏将实情一讲,沈氏便有了定论:“这一定是越王搞的鬼!皇上既属意衡王继位,他怎会甘心?”
陈宏道:“不管是哪一位在背后做下这等事体,都会引发滔天大祸。趁如今京里还算安稳,赶紧离开吧。我会叫洗砚留下来伺机送信给侯爷他们知道,他们不会怪罪的。”便叫管家去备车。
沈氏还要再说什么,陈宏立刻就沉下了脸:“章大奶奶若实在不放心,尽可自行留京,只是别怪我担心自家妹妹和外甥女,要先将她们送走。如今章家案情已定,留京也不过是观望罢了,真想见亲人一面,不妨在路上寻机会,何必非要留在险地!”
沈氏咬咬唇,没有再说什么。明鸾心下大快,对便宜舅舅更添敬爱之意,但高兴完后,她又犯起愁来。
衡王失踪,皇帝病重,藩王迟迟不能进京,要是越王真的登基为帝,对所有看不顺眼的人都下死手,那章家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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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拦路
章陈两家早就已经有了准备,陈宏发话说要走,不用半个时辰便都整理好行李,备好了车轿,言氏亲自带人来请章家众人出门,预备上车。
本来沈氏还在犹豫是不是留下来观望,宫氏也嘀咕着走得太匆忙未及给娘家人送信,但因为陈宏坚持,所以她们拖拉了一阵子,还是乖乖上车了。如今她们在京城无人可依仗,娘家人又派不上用场,只有陈宏还能帮忙打点,陈宏自己都要走人,她们留下来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早些回乡。
念及此处,沈氏暗下有些埋怨陈宏胆小怕事,宫氏则怨陈宏性子执拗不肯通融,连给宫家送个口信都不肯。到了车上,看见陈氏,妯娌俩便不约而同地向她进言,一个劝她要多跟堂兄说说好话,请他帮着照应还在狱中受苦的章家男丁,一个明嘲暗讽她有了娘家人撑腰,眼里便没了婆家人,只顾着自个儿的平安,却对亲人无情无义。听得陈氏羞愧不已,心中又为兄长不平,想要辩解一二,却又不敢擅自在妯娌面前打包票,生怕为兄长带来麻烦。
明鸾坐在边上冷眼看着,原有心帮陈氏的,但想起自己每次出头,陈氏不是瞪自己就是责怪自己不守礼,心也冷了几分,想着叫她吃点苦头也好,反正现在章家人都要依靠陈宏帮忙,沈氏与宫氏不敢对陈氏做什么,到了陈宏跟前,更是不敢翻脸。而陈宏本身也是个有主意的,事情轻重缓急分得很清楚,怎会因为几句妇人闲话便动摇心志?
就在车厢里叽叽喳喳喧闹不休之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头传来陈宏夹杂着惊怒的叫喊:“你们是何人?!这是要干什么?!”明鸾蓦然一惊,心想难道是遇上了打劫的?连忙掀开一角车帘,却看到一名武官带着数十官兵挡在前路,大道两旁的行人见状无不争相走避,连路边的铺子也都纷纷关门落板。
明鸾倒吸一口冷气,回头问车厢里的长辈们:“不是圣旨叫我们回京的吗?怎么还有人拦?”皇帝就算是病倒了,也还没死呢!
沈氏面沉如水:“我认得领头那人,他是冯兆南身边的喽罗,看来不是越王就是冯家下的令了!”
宫氏咬牙骂道:“冯兆北那小娘生的贱货,不过是没应他们夫妻的话,居然就敢明晃晃地违抗圣旨为难我们!”玉翟哭着扯住她的袖子:“母亲,这可怎么办啊?!”
陈氏有些担心地看向兄长:“五哥不会惹祸上身吧?”
说话间,那名武官已经跟陈宏交谈了几句,他们说话声音并不大,只隐隐听见陈宏的语气十分恼怒,却有些敢怒不敢言的意味。不久,他回身向明鸾她们所坐的马车走来,路上经过言氏的轿子,被言氏叫住,弯腰低声说了几句话,方才继续走过来。
他脸上带着几分懊恼与愧色:“五妹,他们说是奉了刑部之命,要带你们回去,说是章家的案子有了新的人证与物证,需得发回重判。”
陈氏脸色刷的白了,沈氏冷笑道:“我们家的案子乃是圣上亲判的,怎能由得他说改就改?!”
“我也是这么说的,可刑部既然敢下令,以我的品级却不好拦他。”陈宏惭愧地看着陈氏,“这回是兄长无用,竟护不得妹妹与外甥女。”
明鸾小声问:“五舅舅,我们只是章家家眷,又没有犯法,他们要重审,为何还要抓我们回去?”
陈宏沉下脸:“不过是借口罢了。我早已打听得刑部早已将章家案子了结,连你祖父、伯父与父亲流放的日子都定了,只是本朝流放犯人,素来是五人一批,还等再凑足两人方能起解,因此还押在刑部大牢。这时候还会有什么变故?分明是有心人所为!”他放缓了声音,对陈氏道:“这里是京城大道,众目睽睽,他们是官兵,人多势众,拦是拦不住的,若是硬来,反倒是我们不占理了。你们且随他们回去,待我再寻人打听,无论如何也要把你们救出来就是。”
沈氏插嘴道:“陈五爷若有心设法,不妨往临国公府试试。临国公夫人是我们章家的姑太太,虽然无法替我们脱罪,但对妇孺回护一二,想必还是能办到的。二弟妹的娘家宫家也是京中世宦,与冯家还是姻亲,兴许可以帮着疏通疏通。还有我们家先前的四弟妹林氏,原是皇后娘娘外家亲眷……”
陈宏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陈氏则含泪对他道:“五哥,你已经为我们做得够多了,万不可再因为我,把你和嫂子也折了进去。等我们一走,你就出京吧,离得远远的,不要再过问这件事了,顺便替我跟父亲与母亲捎句话,请他们不要再为我这个女儿操心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这原是我的命!”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陈宏沉下脸,“你是我们吉安陈家的女儿,陈家世代书香,谨守圣人教诲,何曾因为怕事而将自家骨肉弃之不顾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毋需多言!”说罢摔下帘子离开,接着便有兵丁接过车夫的职责,将她们章家大小连人带车一起带走了。
明鸾心中隐隐有些害怕,还生出了几分怨言。刚才如果不是沈氏与宫氏拖拖拉拉的,兴许他们这时候已经出城了。但她心里也清楚,如果官兵有心追他们回去,别说只是出了城,就算是回到了老家,结果也是一样的。
她抬头看向章家的三个女人,很想找个可靠的对象说说话,商讨一下以后该怎么办。但以陈氏的性子,就算她认认真真提出问题,对方也会拿自己当个孩子似的,不是训斥,就是半信半疑之后直接将问题转给沈氏;宫氏则是个刻薄性子,人看着精明,其实是个糊涂的,章家出事这么久了,她还常常抓不住重点,不是个可以商量事的对象;至于沈氏,论脑子,在三个妯娌中还真算是比较出挑的,可惜她有私心,又爱说大话骗人,跟她商量事儿,还不如不商量,一不小心就要叫她算计了去。
文骥倒是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可惜是在后头马车上,没法接触;玉翟虽与她同坐一辆车,却是个十岁孩子,性子又娇纵;最后一辆马车上的两个姨娘和弟妹们就更不用说了。明鸾觉得很犯愁,明白事理的五舅舅陈宏不在,她还能找谁商量呢?
马车很快就被押送到了刑部大牢,章家大小连行李都不能拿,就直接被赶进了牢中。这一回他们住的不再是之前住过的牢房了,待遇水准直接下降了几个等次,被关进了一间窄小又潮湿阴暗的牢房里,附近牢房还住了不少人,呻吟声、哭泣声、咳嗽声此起彼伏,竟比她们最初住的大理寺牢房还要可怕些。
明鸾紧紧挨着陈氏坐到角落里,小声问她:“这是苦牢吗?怎么会这样?”陈氏面带惊惶地摇摇头,习惯性地向沈氏求助:“大嫂……”宫氏已经哭骂起来了:“到底是谁在捣鬼?难道不知道我们是谁吗?!居然把我们关到这种地方来!”
沈氏的脸色也不大好看,沉思良久,方才低声道:“今日皇上在朝上昏倒,衡王在京城大道上公然被劫失踪,一定是越王在背后操弄。如今越王想必是要入朝了,他潜伏日久,一朝动手,必然成竹在胸。看来这储位之争要有结果了!”
陈氏倒吸一口冷气,紧紧咬住了下唇。明鸾压低声音问:“皇上不是有意立衡王吗?越王能这么顺利?现在恐怕连皇后都会疑他了吧?”
沈氏看了她一眼,冷笑一声:“便是疑他又如何?皇上从未有明旨说要立衡王为储,如今衡王失踪,龙体有恙,宗室与朝臣为了稳定大局,十有八九会奉越王为储的,便是皇后不乐意,其他人又怎会看着事情陷入僵局?”
明鸾抿了抿嘴:“无论如何,只要皇上醒着,一定不乐意立越王为储,不然他早就立了,又何必找上衡王?如今没了衡王,还有别的皇子呢!”
沈氏叹道:“便是再改立徐王,结果也是一样的,越王绝不会甘心失去储位。他如今干下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若是无法登基为帝,哪怕是同胞兄弟坐上了那个位子,新帝为了安天下人之心,随时都有可能将他抛出去,更别说皇上一旦……”她顿了顿,“焉知会不会留下遗诏铲除后患?”
明鸾皱起眉头:“这是个死局。就算立别的皇子,也未必能制住越王,除非有办法将越王本人控制住。”擒贼先擒王,就算冯家势力再大,没有了越王的名头,也休想能操纵这皇位之争。
沈氏惊异地看了明鸾一眼,笑道:“三丫头,往日你总是莽莽撞撞的,这才过了几日,你倒是越发聪慧起来了。”又向陈氏道贺:“恭喜三弟妹,有这么一个好闺女,倒比儿子还强十倍呢!便是我们家文龙与元凤,在三丫头这年纪也没这么机灵。”
陈氏此时哪里高兴得起来,只能苦笑以对:“她能懂得什么?哪里当得起大嫂子的夸奖?”
明鸾没理会沈氏的夸奖,直接道:“先别管这皇子夺嫡的事,我们家现在该怎么办呢?如果越王真的赢了,我们是不是就注定了死路一条?大伯娘刚才对五舅舅说可以去向临国公府和宫家、林家救助,真的管用吗?那几家先前都是对我们袖手旁观的,如果有心帮忙,早就帮了。”
“此一时彼一时。”沈氏道,“早先越王名声很好,朝野都夸奖是难得的贤王。倒是太子,因为有些主张不合时宜,有好些勋贵人家都心存不满,临国公府就是其中一家。他们对太子的主张不以为然,加上又与越王是姻亲,自然与太子不是一路人。可如今太子已死,越王倒行逆施,恶名传遍天下,临国公府若是爱惜名声,又怎会与他同流合污?不过是虚应故事而已。姑太太更与我们是骨肉至亲,一向与你祖父情谊深厚,断不会坐视我们一家无辜送命!”
明鸾嗤笑:“名声算什么?越王都能为了皇位弃名声于不顾,大伯娘怎知道石家不会为了活命而不顾名声?”
“名声只是其一,圣意才是最要紧的!”沈氏暗暗握了握拳,“如今皇上明显不待见越王,以临国公对皇上的忠心,自然不会违逆圣意行事。”
“那就得看这圣意是谁的圣意了。”明鸾盯着她,“如今这位皇上的意思是圣意,那……以后新皇上的意思,不也是圣意吗?大伯娘也说了,皇上正病重呢!”
沈氏抿了抿嘴,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无论是谁坐上那个位置,想要坐得稳,就离不开宗室、勋贵与朝臣的支持。大开杀戒,只会引发人心动乱。我们章家与多家勋贵联络有亲,牵一发而动全身,只是流放倒也罢了,若是谋逆大罪,牵扯太大,便是他果有此意,也会遭群臣反对的!”
这才是重点吧?听说谋逆大罪都要诛九族,这九族的内涵可丰富了,父族也包括姑姑的子女,临国公府石家正好算在内,冯家自己的女儿女婿就逃不掉;而母族妻族什么的,就把常家、沈家、宫家、陈家都算进去了,林家已经和离就算了,可是常家还有大将领兵在外,宫家又是冯家的姻亲,陈家也是大族,这一牵扯,死的人就多了。
如果不判诛九族,而判满门抄斩呢?
明鸾看向沈氏:“如果牵连太广,也许会有很多人反对,但如果只有我们家倒霉呢?如果越王和冯家只杀我们家的人,别人也会反对吗?世人都怕死,我就不信,他们之前会因为害怕受牵连而对我们不闻不问,难道现在就会为了救我们而甘冒风险吗?大伯娘,这根本就是死局,你还有没有更靠谱点的主意?”
沈氏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这绝不是死局!三丫头,你再聪明也只是个孩子,不明白朝廷上的事,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越王虽眼下占了上风,但他想要得逞,却没那么容易!”
明鸾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还是绕着皇位转。大伯娘,咱们别管朝廷上的事了好不好?想想有没有别的办法脱身吧!”
沈氏摇了摇头:“我们家的案子会有什么结果,根源就在朝廷上。储君之位一日没有结果,事情就一日未到绝境。”
明鸾见她不死心,觉得有些不耐烦了:“还会有什么变化?无论是哪位成年皇子继位,都是一个妈生的,不可能轻松放过我们的,除非……”顿了顿,盯着沈氏看,“除非还有别的皇位继承人选出现。大伯娘,你说这时候太孙在干什么呢?就算越王要对他不利,前些天皇上可以理事的时候,他怎么也不出现呀?”
沈氏忽然间收起了所有表情,淡淡地道:“我怎会知道呢?”
你怎会不知道?!分明就是你把人藏起来的!
明鸾咬牙忍住心中的怒火,冷笑道:“我真不明白太孙在想什么,他现在的处境,没有皇上撑腰,跟个普通的老百姓有什么区别?有些东西捂得久了就要发臭了!等到越王稳稳坐上了那个宝座,他再出来也无济于事!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还不出来?!他是怕死吗?”
沈氏咬了咬唇:“兴许是不知道朝中的情形。”
明鸾一声冷笑:“皇上的病情传得满大街都知道了。正常情况下,这种事不是该封锁起来不让外传的吗?可偏偏就轻而易举地传出去了!如果说不是故意的,谁信啊?皇上这么做,还不是为了让太孙知道消息,主动出现吗?可他就是不冒头,他到底在拖拉什么?!如果不是他拖拖拉拉的不出来,皇帝也不会迟迟没有立储,我们家更不会落到现在的境地,简直是爹不疼娘不爱,两头不是人!”
沈氏听着有些生气,沉下了脸:“三丫头慎言!太孙身份何等尊贵?圣意更是不该妄自揣测,如今只是在自家人面前倒也罢了,若是叫外人听了去……”
明鸾猛地站起身,从上往下俯视她:“大伯娘总是有许多金玉良言教训人,但我们家现在都这样了,还讲究什么规矩?您有这空闲,还不如好好想想法子,看怎样帮皇上的人找到那位尊贵的太孙吧!”她扯了扯嘴角:“别以为大伯父和大哥大姐不在京城,就能平安无事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太过贪心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她转身走到另一个角落里坐下,陈氏却早已被她的大胆言行吓到了,忙向沈氏道歉:“大嫂子,您别生气,她小孩子家不懂事……”一旁宫氏却冷言冷语地插嘴道:“我瞧三丫头倒是个明白人,如果不是太孙迟迟不现身,冯家又何必扣着我们不放?”
沈氏紧紧咬着下唇,袖下双拳紧握,眼中渐渐浮现银光。
第二十四章 宫闱
坤宁宫东殿内,越王双手捧着一碗药,温和而恭敬地道:“母后,该吃药了。”
皇后面色苍白,看向他的目光有些复杂:“不必了,我本来就没病,何必喝这苦汁子?”
越王微笑道:“儿臣知道母后是为了熞弟担忧,都是悼仁太子余党作孽!母后尽管放心,儿臣已经命人搜寻去了,不日就会有消息,熞弟一定会平安归来。”
皇后闭了闭眼,叹道:“若果真如此,就再好不过了。”她重新睁开双眼看向越王:“允炆,你们兄弟三人都是我的亲生骨肉,我只盼着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一生和睦,便是叫我折了寿命,也心甘情愿。”
越王眯了眯眼,笑道:“母后言重了,两位弟弟都是儿臣的亲手足,儿臣自会对他们多加爱护,想必弟弟们对儿臣也是亲近的。儿臣只盼母后能长命百岁,叫我们兄弟能多孝顺您几年。”
皇后的心略安定了几分,长子既然这么说了,想必也不会对次子下毒手,会出这种事,十有八九是那储位归属的传言闹的。这么一想,她又担心起来,生怕次子回来后,兄弟间会起了嫌隙。
她拉住越王的手道:“这些天我们在宫里也不好过,因打听不到你的消息,生怕是你父皇……天天提心吊胆的,昨儿你兄弟出宫去,也是因为听身边人说可能有你的下落了,想要悄悄儿过去寻你,不想路上就出了事。如今京里流言满天飞,你不要信那些人胡说八道,你父皇早已恼了我们母子,虽然时时传了你兄弟过去,却是从来都没有好脸色的,多半是故意为之。”
越王微笑道:“母后多虑了,外头人的话如何信得?儿臣自然是信得过母后与弟弟们的。”说罢又将药碗往前送了送,“您还是快把药喝了吧,再不喝就凉了。您便是嫌药苦,也要为自己的身体着想。两位弟弟都还年轻,往后还要依靠母亲照顾呢。”
皇后欣慰地笑了,接过碗把药喝了下去。越王又亲自侍候她嗽了口,方才叫宫人将碗撤下。接着越王又殷勤地为母亲掖被子、捶腿,轻声细语,无论谁见了这个场景,都要夸他一声纯孝。
皇后也是这么认为的,这个长子打小就贴心,对她比两个小儿子都要孝顺周到,只是享受了长子的孝顺之后,她想起他的行事手段,又觉得心下发凉。按理说,一个在人前人后都如此温和知礼的男子,做起事来怎会如此狠辣果决呢?她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到这一步。
皇后看向越王的目光又复杂起来了:“你进宫两天了,可见过你父皇了?因担心你兄弟,我卧病两日,不曾去看过他,听太医回报,说没什么起色?”
越王收起了温和的笑容,露出几分忧色:“确实如此,父皇年轻时也曾大病过一场,那时连先帝都几乎以为他撑不过去了,还好父皇福泽深厚,平安度过,只是到底伤了元气。此次大病,想必是引出了病根,加上悼仁太子谋逆,父皇一时气恼,又伤心皇孙折殒,病情才会一发不可收拾的。此乃天意,非人力可违。”
皇后有些愕然:“皇上是犯了旧病么?可先前太医却说他只是感染了风寒,因年纪大了,显得凶险,后来又因儿孙之死伤心太过,才会引发了痰症,经太医院竭力医治,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重新上朝理事,怎的才两日功夫……”顿了顿,脸色忽然一变,“你这话……真是从太医那里听来的?”
越王不解地看了她一眼:“自然是太医说的,父皇的病症也是太医看的,母后为何这样问?”
皇后声音都颤抖起来:“允炆,我原以为皇帝这一回病得重了,恐怕是很难好了,太子待你们兄弟又是那样的态度,我不忍骨肉受苦,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若皇帝的病情没那么严重,却有人暗中做手脚……万一叫人查出来,可是滔天大祸!你……你可不能犯了糊涂啊!”
越王闻言笑了:“母后在说什么?这种事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的,您怎会有这样的念头?”他低头掸了掸袖口上不存在的灰尘,神情有些漫不经心:“父皇这几年的身体一直不怎么好,近来又确实病重,天下皆知,谁又会疑心到这上头来?母后可别多事,节外生枝。”
皇后心中更不安了,她从榻上直起身来,双眼紧盯着长子:“允炆,你别怪母后多事,有些话母后想问你很久了。你从小就是个仁善性子,在兄弟们当中又有贤良美名,可日前悼仁太子那事儿……我瞧着真不象是你能做出来的,是不是冯家的手笔?我知道你一向心疼媳妇儿,冯家也是得力的,只是夫妻之间,讲究个夫唱妇随,你可别为了私情,便纵容冯家胡闹。万一将来传出去了,外人只会以为你是首恶,好好的名声就败掉了!即使坐上了那把椅子,这坏名声也要流传千百年,受尽世人鄙薄,永世不得翻身的!”
越王笑了笑:“母后想到哪里去了?冯家自是听儿臣号令行事。他们不过是在禁卫军中有些许权势罢了,没了儿臣撑着,又算得了什么?随便哪家勋贵就能象捏死蚂蚁一样捏死他们。冯氏是个贤妻,又为儿臣生下了子嗣,在您跟前也一向勤勉,您为何要疑她呢?”
即使他这么说了,皇后还是不能放下心:“你叫我如何不疑?且不说你在朝中素有贤名,单看你平日与悼仁太子相处,就看不出异状来。若不是你们兄弟和睦,我也不会因削藩之议恼他无情。可即便他无情,还有你父皇在呢,我正寻思着要劝一劝你父皇,让他给悼仁太子一点教训,免得他父亲仍在,就要怠慢小兄弟们,还未开口呢,你兄弟们就胡闹惹了祸,我只好将此事搁下,等到上个月,你父皇心情好,我才敢再提此事,你父皇也答应了会问他,只是不巧,你父皇病了,又派了太子去阅兵,事情再次耽搁下来,接着便出了那件事。先前压根儿就一点征兆都没有,若说是你的主意,我是万万不信的!”
越王神色淡淡的:“无论您信不信,事已至此,母后何必再多想呢?您只管安心等着做太后娘娘吧。您既然知晓内情,就当明白儿臣只是不得已而为之,若是心软了,别说日后奉养母后,只怕连京中随便一个官员都能踩在儿臣头上作威作福!您既然心疼儿孙们,放任儿臣施为,这会子又问这些没意思的事做甚?”
皇后听出他话里隐隐带着威胁与不耐,心下一寒,深深感觉到眼前已步入中年的男子再不是昔日在她怀中撒娇的稚儿了,如今她已经无法阻止他的脚步,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尽全力挽回母子间的情份。她努力放缓了语气,面上露出慈母忧虑的表情:“允炆,你不要怪母后啰嗦,母后一向对你最是信重,总盼着有一天你能成为明君,万世流芳,又怎能容忍有人往你身上泼脏水?哪怕是想一想,都觉得无法忍受!母后是担心你父皇会责怪你,下旨伤害于你,更担心有心怀不轨之人借你的名义为非作歹,图谋私利,有损你将来的基业!允炆我儿,你可能体会母后的一片苦心?”
她捂着胸口,面色苍白,眼中隐有泪光,越王见了,不由得心软下来,跪在她面前道:“母后的苦心,儿臣怎会不知?是儿臣莽撞了。母后尽管放心吧,儿臣都安排好了,不会有事的,冯家也都在儿臣掌控之中,便是想要给自己谋私利,也要看儿臣允不允许!”
他目光锐利,隐隐带着阴霾与煞气,皇后看着,不由得叹息:“自你两个兄弟出生,我忙着照顾他们,不想竟忽略了你,不知不觉中,我儿已经长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些权谋手段。罢了,我不过是深宫妇人,朝廷上的事我不懂,也不想干涉,只是有句话我要再提醒你:做事要周密,万不可给人留下话柄,即便你不在乎,也要小心史笔如刀。唐太宗功绩赫赫,尚且有玄武门之变叫人唾骂千百年,我儿是要做万世明君的,怎能留下话柄,叫人污了名头?”
越王微微一笑:“母后就尽管放心吧。昔日儿臣在姑父门下受教时,最记得他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只要儿臣是那个胜利者,史书要如何记载,还不是儿臣说了算么?至于野史,不过是乡野村言,有谁信他?”
皇后皱了皱眉,想要再劝,却又担心引他反感,便含糊应了句:“你心里有数就好,记得别留下破绽。”
越王见她面露疲色,便柔声道:“母后累了吧?还是早些歇下,明日儿臣再来向您请安。”
皇后闭上双眼,轻轻挥了挥手,越王一礼告退,行至殿门处,却瞥见一个年青的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母后!母后!”他认得是同胞幼弟徐王,便站住了脚,冲对方微微一笑:“[火熙]弟来了?母后有些累,已经歇下了。”
徐王停了下来,在门前盯了他两眼,面上的笑容已消失无踪:“我道是谁?原来是越王殿下!”冷哼一声,又要继续往殿内闯。
“母后已经歇下了!”越王稍稍提高了声音,“[火熙]弟若没什么要紧事,还是不要打搅母后的好。”
徐王阴沉着脸回过头来,嘴角露出几分嘲讽:“原来越王殿下还是个孝子?我只当你不知道这‘孝’字怎么写呢!”
越王叹了口气,压低了声音:“好好的又是怎么了?你还疑心熞弟被劫是我指使的?你们是我同胞亲弟弟,我怎会这样做?有事好好商量就是,难道你们还会与我为敌不成?退一万步说,哪怕是你们兄弟任一人坐上了那个位子,难道还会薄待我?”
徐王睨着他,虽没说话,眼里却是明晃晃的质疑。越王又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额角:“好了,小五,别胡闹。这两日我就够忙的了,既要料理朝政,又要找你四哥,还要在父皇母后跟前侍疾,你已是弱冠之年,不是孩子了,若是真心孝顺,就把哥哥一把,多照应照应母后,别听旁人说几句有的没的,尽给我添乱!叫母后知道了,心里也会难过我们兄弟之间生分了。”
徐王面露迟疑之色:“母后这里有我呢,你只管办你的大事去就好,只盼着四哥真如你所言会平安归来,不然……”他沉了脸,“哼,无论是谁干的,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若四哥有个好歹,那也是你害的!”
“行了行了,我还能看着亲兄弟受苦不成?”越王看了他一眼,“我听说你近来跟林家时有来往?还收了他们一个美婢,可是林家夫妻想给女婿求情?别叫人几句话就哄了去!”
徐王脸一红,羞恼道:“不过是个略平头正脸些的婢女罢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我只是见她做得一手好药膳,想着母后身体正需进补,才讨了她来,二皇兄府里还一堆美人呢,我不过是收了亲戚一个婢女,也值得你说嘴?!”又换上冷笑:“越王殿下分明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我当成不懂事的黄口小儿了!原是我听说外祖母病了,过去探望,见林家夫妻侍候外祖母还算勤勉,才与他们多说了几句话,他们夫妻俩也是好意,哪里就哄我了?若他们是偏着章家的,当日也不会如此干脆地接女儿回去。我已经问过了,他们说如今京里吵吵闹闹的,女儿留在家中不免引来外人闲话,正打算将她送到山东亲戚家去呢。等过几年事情淡了,就让她在那边再寻户人家出嫁,也不必回京城了。真真是没有半句话涉及章家人!偏你多心。”
越王挑了挑眉:“哦?我虽听说林家安分,却也知道他家只有这一个独女,跟女婿又感情融洽,不曾想居然是这等冷情果决之人,真有点意外呢。”心里却想,如此不念旧情的,不是可以信赖之辈。
徐王虽年轻,却是自幼跟兄长一处长大的,多少能猜到他心里的想法,便冷笑道:“二哥自己无情,便把人也想得无情了。林家夫妻怎会不心疼女儿?只是不好在我面前提起罢了。我多问了旁人两句,听说林家夫妇自知章家罪孽深重,不敢为姻亲求情,只在私下祈祷章家人能逃得一条性命就好,还跟人说,若老天真能遂了他们的愿,他们夫妻也算对得起女儿了。”说到这里,他转了正色,道:“二哥,朝上的事我不懂,也不关心,不过到底是自家亲戚,也别做得太过分了。外祖母卧病多年,全靠林家表舅表舅母照顾,他们既然知趣,主动跟章家断了关系,我们又何必赶尽杀绝呢?就留章家人一条性命吧!”
第二十五章 夫妻
越王眉梢一挑,面带嘲意地看着徐王:“瞧,我说什么来着?还说林家没找你求情?”
徐王沉下脸,冷冷地说:“这是我自己的意思,与林家何干?越王殿下愿意就愿意,不愿意就算了。一个章家算什么?是死是活,我都没半点好处!不过是看在林家殷勤小心的份上,替他们解决一点难事罢了。”
越王淡淡地道:“林家既然已跟章家断了关系,章家人是死是活,也与他家不相干。更何况,章家的案子父皇早有定论,已经是从宽发落了,他家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徐王嗤笑:“你哄我呢?章家人倒是想奉旨,可惜冯家不肯放过他们。昨儿大通街上禁卫当街拦车的事早就传开了,京城里哪家不知道?还说什么有了新的人证物证,刑部要发回重审——刑部会做这等吃力不讨好的事?外头都在说冯家如今仗着有越王撑腰,连圣旨都不放在眼里了。等日后做了国丈,还不成了太上皇?你可别说你不知道!”
越王脸色一沉:“不过是流言蜚语,如何能信?你还拿到宫里来说嘴!”
徐王冷哼:“我倒是不想信呢,可惜事实摆在眼前,我有什么法子?冯家跋扈,早就是人尽皆知了,你那位心爱的娇妻,当着你的面倒是摆出好贤惠的模样,背着人是如何的,你还不知道吧?母后病了几日,你在外头就算了,她每日进宫,就只有前天曾到坤宁宫来过一回,只待了一盏茶的功夫,其他时间都是过门而不入,更别说在母后床前侍疾了。四哥与我看不过眼,想要多孝敬母后,冯家兄弟就命人左拦右拦的,若不是四哥态度强硬,我们怕是连宫门都出不了,更别提见母后了!”
越王神情不明:“不要胡说,冯家人早就不在禁军了,父皇早已撤了他们的职,又如何能阻挡你们见母后?”
“只是冯家兄弟去职而已,冯家人在禁军的同伙多着呢!”徐王斜了他一眼,“二皇兄,别怪弟弟不提醒你,如今你正经连储位都还没坐上呢,可别叫人拿捏住了,连亲母亲弟都要靠后。等将来你成了天下至尊,万一闹出吕氏武周之祸来,那可真是叫人笑掉大牙了!”
他一甩袖子就进了殿门,也不去理睬越王,越王站在原地,面上神情莫测。
过了好一会儿,有内侍快步跑来,小声回报:“越王妃娘娘在谨身殿门前等您呢。”
越王睨了他一眼,一声不吭拔腿就走,内侍连忙跟上,抬手招呼一声,便有宫监抬了步辇疾行至越王面前。越王斜了他们一眼,歪歪头,便掀起衣袍下摆坐了上去。
步辇行至谨身殿门前,越王远远地就看见王妃冯氏立在前方,正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心不由变得柔软,叫停了步辇,起身走了过去。
冯氏巧笑倩兮,轻声道:“妾身看着王爷坐步辇过来,真真是龙姿凤章!若是再换了黄色的袍子就好了。”
越王笑了笑,执起她的手便往谨身殿内走。这里本是皇帝上朝前更换朝服之所,向来是不住人的,殿内颇为冷清,但还算干净,一应坐具都齐全。
越王摒退众人,拉着冯氏的手坐下,沉声问她:“如何?你在宫中几日了,可说通了那些人?”
冯氏笑道:“妾身办事,王爷就放心吧。如今诸宫妃之中,淑妃、惠妃、安嫔皆已归顺,其余才人选侍等更不在话下,只有贤妃不识抬举,但她膝下无子,娘家不显,成不了气候,不值一提,日后赏她一个殉葬的恩典就完了。只要淑妃、惠妃与安嫔顺服,她们三人所出皇子年纪又小,自然碍不了王爷的大事。”
越王嘴角的笑意深了些:“这样就好,虽然我不在意这几个小皇弟,但总归是父皇的骨肉,折损太多,民间的闲话也不好听。本来我还担心几个宫妃心大,会仗着父皇宠爱妄想不属于他们的东西,没想到他们还算知趣,我自然不会薄待了他们。”
冯氏掩口笑道:“他们怎敢妄想?外家俱非显赫世族,本身年纪又小,才德不足,在朝中也无人支持。更何况悼仁太子原有削藩之议,还主张从尚未封藩的皇子开始,如果不是王爷,他们将来出宫后定是要过清苦日子的。如今不但能安安稳稳得个王位,还可分封藩地安享富贵,傻子才不愿意归顺呢!”
听了这话,越王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真奇怪,当初我听了悼仁太子的主张,心里只觉得忿恨,怨他不念兄弟之情,薄待兄弟。要知道,我们做藩王的,若是除了一座京城王府,以及几万两银子的安家银和几十个奴婢,便再得不到其他,那日子恐怕过得还不如乡下的土财主。他还要明令禁止皇子宗室涉足军政,那我们岂不是连体面都没了?恐怕连应天府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都比我们得势呢!”
冯氏道:“这都是他私心作祟!如今是朱家人坐江山,怎能除了一个皇帝,便都是外姓人掌权,正经朱家人反倒插不上手了?王爷兄弟数人都是从小读书习武的,难不成这一身的本事就从此投置闲散了不成?自从大明开国,还从没有过这样的事。早年朝廷也有过削藩之议,皇上已经否了,悼仁太子身为长兄,不说遵从父命,多爱护照拂兄弟,反而还要违抗圣旨,排挤兄弟,这是怎么道理?真真是要将人逼上绝路了!”
越王摇了摇头,叹气道:“以前我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在却有些明白了。”他伸出手,若有所思地看着掌心:“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明明是我的江山,我的百姓,却要舍去那么多土地给藩王们,藩地里的百姓不向我纳税朝贡,官员不由我赏罚任免,若是哪个藩王做了与朝廷有害之事,还能依靠藩地的人力财力向我耀武扬威,逼我饶了他,甚至还要向我讨要更多的好处,我心里着实不是滋味,真恨不得把那些藩地都收回来,再把藩王们放到眼皮子底下,时不时敲打一番,让他们老老实实地待着!”
冯氏吃了一惊,面上露出迟疑之色:“王爷的意思是……妾身才向那几个妃嫔许诺,若是这时候毁约……”
越王放下手掌,神情重归淡然:“不过就是这么一说罢了,你放心,大局为重,我自然不会在这时候节外生枝。”
冯氏放下心来,笑道:“王爷放心吧,这大明江山终究是您的,您若不想舍去太多藩地,就赏弟弟们几块小地方,他们也没什么好挑剔的。”
越王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父皇的兄弟本来就多,早就占去不少富庶之地了,我若要收,也是先紧着他们收,至于那几个小崽子,根本无碍大局,等我登基为帝,即便是不封他们,也无人能奈何得了我。”
冯氏哑然,顿了顿才笑道:“王爷圣明。”
越王叹了口气:“身份不同,想法也会有所不同。我现在大约可以明白悼仁太子的想法了,但我不后悔。他想削藩,这无可厚非,但他不该率先对亲兄弟下手。他既无情,也就怪不得我狠心了。”
冯氏轻声道:“王爷放心吧,他人都死了,亲眷臣属也不成气候,再也妨碍不了您了。”
越王瞥了她一眼:“你哥哥们还没找到人吗?”
冯氏一僵,垂首道:“已经在加紧追查了,王爷放心,不日定有结果,绝不会耽误您的大事!”
越王淡淡地道:“当真?你哥哥们已经查了将近一个月,别说抓人了,连文至的下落都查不出来,还是老实说了吧,我另派人去寻,省得误事。”
冯氏咬了咬唇,她心中也埋怨兄长们办事不力,直至今日还未能找到太孙下落,只是在越王面前,她必须替他们兜着,不能让越王怪罪到他们头上。于是她轻声道:“王爷,您别怪妾身多嘴,妾身总觉得……这般大张旗鼓地找人,似乎有些不妥?”
越王挑挑眉:“哦?怎么说?”
冯氏小心地道:“当初东宫大火,对应的尸首是齐全的,若不是宫里发现了端倪,又在外大肆搜寻,也不会传出太孙未死的风声。如今冯家四处搜寻不得,京中人尽皆知太孙还未死,落到悼仁太子余党眼中,便觉得他们还有希望,又怎会乖乖归顺王爷?只怕连皇上也是这么想的,因为知道还有个太孙,所以迟迟不肯下诏立储……”
越王眉头一皱:“你既然这么想,为何不叫你娘家人收敛些?当初走漏风声的是他们,在我面前打包票说一定会把人找到的是他们,如今到处惹事生非的也是他们。这些日子以来,为着他们在京中行事肆无忌惮,我叫人说了多少闲话?我当初就叫他们悄悄儿地寻人,可没想到会闹得这么大!冯家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我在找太孙呢!”
冯氏红了眼圈,跪下道:“都是妾身的错,当初不曾提醒哥哥们,如今也没脸替他们辩解。前儿二哥来王府回话,提到已经找到了新线索,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了。等此事一了,妾身必然让哥哥们一齐向王爷赔罪。”
越王神色放缓了些:“罢了,我也知道你们只是心急。”想了想,他摆了摆手:“叫他们别再大张旗鼓地找人了,只悄悄儿地留意京中消息就好。前些天父皇把他病重的消息传得天下皆知,也没见文至冒头,多半已经不在京城了。既如此,我们也不必再四处搜寻。正如你所说,我们一天还在找人,就表明他还安然无恙,反叫那些不愿顺服的人心生妄念,以为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便是他出现了,又能做什么?父皇已经无力执掌大局,用不了几天我就要登基为帝了,他一个半大孩子即便回来了,也做不了什么,若他不回来,我或许还能省心些,免得要费心安排他的去处,岂不麻烦?”
这话真叫冯氏喜出望外,只是不放心,便多问一句:“王爷就不怕他出逃在外,会跟什么人勾结起来,跟朝廷做对?若真有那一天,倒是妾身哥哥们的罪过了。”
越王不屑地笑了笑:“他能跟谁勾结?如今各地藩王正进京呢,来一个,扣一个,来两个,扣一双!只说是让他们留京为父皇守孝,我倒要看他跟谁勾结去!往日是你们把他看得太重了,其实一个半大孩子,不过顶了个太孙的虚名,从未涉足过政事,根本就不足为患!”
“王爷说得是。”冯氏恭顺地道,“别说他只有太孙的虚名,又无援手在外,便是真的勾结了哪路藩王跟王爷做对,也迟早是覆灭的下场。王爷才是当之无愧的真龙天子,任谁都无法动摇您的皇位!”
越王翘了翘嘴角,伸手抚冯氏起身:“我明白你的心,不必为你哥哥们担忧。他们再不好,也是你的亲哥哥,文圭的亲舅舅,就算不看在你的面上,也要看在文圭的面上,对你哥哥们多加优容,你说是不是?”
冯氏轻轻挨在他身上,柔声应道:“妾身一切都听王爷的。”心中大定,看来这回兄长们是不会受斥责了。
越王却有些漫不经心:“既如此,有些事就该去办了。东宫火后虽有几具尸首,但风声已经传了出去,若就此以文至名义下葬,反倒无法取信世人。叫你哥哥们寻个差不多的替身,安排一场戏,叫别人以为他走投无路自尽了,然后就附葬悼仁太子之墓吧。往后即使是文至本人冒出头来,也只管说他是假冒的。至于那几家与太子有勾结的,该杀的就杀,该流的就流,尽快将事情平息下去,不要再生事端了。我可不希望来日得登大宝之时,还要忍受他人的闲话!”
冯氏愕然:“王爷的意思是……要放过章李沈三家吗?可若不是他们碍事,王爷也不至于找不到太孙啊!若是不杀鸡儆猴,只怕还会有人不服,那……”她看到越王的眼神,连忙住了口,柔声道:“妾身说错了,王爷是众望所归,又怎会有人胆敢不服?”
越王微微一笑:“王妃,你我本是夫妻,说话何必如此见外?至于那章沈李三家,若真的知道文至下落,还会瞒到今日么?沈家都快死绝了,李家就是墙头草,至于章家,从东宫起火开始,他家就被你哥哥带兵围了,太孙有没有去向他们求助,你们冯家应该最清楚不是?”
冯氏心中一惊,强自道:“王爷莫非是在疑心妾身的哥哥拿章家做借口?”事实上,不但越王疑心,她也在疑心,章家是全京城勋贵官宦人家中唯一一家从一开始就被冯家控制起来的府第,如果说是他家的人将太孙藏了起来,那又是什么时候下的手?况且先前圣旨下令刑部流放章家男丁、释放妇孺时,冯家也不曾说什么,如今却又将人抓了起来,十有八九是拿他们当作找不到太孙的挡箭牌吧?但她却不能在丈夫面前承认这一点,只能再次为兄长们辩解:“章常氏入宫时的折子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是他家与沈李两家合力救下太孙并隐藏起来的,可见章家绝不无辜。”
越王笑了笑:“那折子我是没看见,原折也烧了,只有看过那折子的内侍可以作证不是么?听说是你大哥安排在乾清宫里的人?其实,不管章家是否无辜,如今也都没意义了。父皇已经下令处置了他们,没必要再节外生枝。章家姻亲遍布朝野,杀他们几个人不打紧,可临国公会怎么想?林家会怎么想?宫家又会怎么想?还有常家,如今章常氏死在宫里,开国公还在西北练兵,常森又去了北平燕王那儿,真的赶尽杀绝,也是后患无穷的。身份不同,想法也就不同了,我不愿意接手一个风雨飘扬的朝廷,王妃能理解吗?如果觉得你们冯家受了委屈,我日后再补偿你兄弟们就是。”
冯氏微微变色,立刻躬身下拜:“妾身不敢,妾身一切都听王爷的,冯家也唯王爷马首是瞻。”
越王笑着牵着她的手扶她起来,柔声宽慰:“王妃,你我是夫妻,我的荣耀就是你的荣耀,你实在不必担心太多,只要冯家忠心为我办事,我是绝不会亏待他们的。”
冯氏柔顺地低下头去:“是……”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陛下。”
越王笑容更深了,伸手揽过冯氏,声音更加温柔:“好梓童。”顺势揽着她出了殿门。
冯氏顺从地随他出门上辇,眼角瞥向巍巍宫宇,在越王看不到的方向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
(因为金手指的缘故,明鸾要下一章才能出场……)
第二十六章 密议
“越王这话是什么意思?!”冯兆南一听完兄长冯兆东的话便拉下了脸,“我们兄弟这些天来没日没夜地帮他找人,不知在外头受了多少气,他舒舒服服地躲起来就算了,如今才一冒头,连储君都还没当上呢,就开始猜忌我们了吗?!”
“二弟慎言!”冯兆东皱起了眉头,“你以为眼下是什么时候?越王身份不比以往了,你这话要是叫他听见了,怪罪下来,连大妹妹也不好替你开脱!”
冯兆南嗤笑:“我不过是说了实话,有什么好怪罪的?他能有今日,还不是我们家的功劳?没有我们冯家,他早就做空有虚名的光头藩王去了,还能有得登大宝的机会?人家是过桥抽板,他倒好,还站在桥上呢,先把板抽了,也不怕自己落了水,再也爬不上岸来!”
冯兆东气结,索性不去理他,转向父亲冯立省:“大妹妹回王府后急忙传了我去,就说了这些话。想必是我们迟迟未能将太孙寻获,越王感到不满了。其实大妹妹对越王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越王自己也明白,事情再拖下去,反而会误事,倒不如就当太孙真的死了,也省得悼仁太子的余党再生事端。听大妹妹的口风,新君登位应该就是这几天的事了,我们还是尽快照越王的意思把事情办了的好。”
“唔……”冯立省沉吟不语,瞥了立在一旁的庶子冯兆北一眼,“你在刑部还是没能打探到有用的消息吗?当初你可是在我面前打了包票的!”
冯兆北额头暗暗冒汗,他能感觉到一众嫡出兄弟们射过来的鄙视目光:“回父亲的话,儿子已经命人再三查问过,软硬兼施,可那章沈氏就是不肯透露半分。不过父亲放心,儿子明日回去就动大刑,谅那章沈氏一个弱质妇人,在大刑下也坚持不了多久!”
冯兆东冷声道:“能动大刑早就动了,当日就因为对沈老头动了刑,皇帝直接就撤了我和二弟在禁军的职位,朝中御史也没少参我们冯家,你还要对女眷上刑,是嫌事情不够乱呢?!既然做不到,当初就别逞强!”
冯兆北把头垂得更低了,期期艾艾地应道:“是我欠思量了……只是那章沈氏着实可恶,无论如何就是不肯开口,章家其他人劝她,她也一味说不知情。若是不动大刑……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撬开她的嘴。”
冯兆南鄙夷地瞥他一眼,冷哼道:“早说不就完了?若是一开始就上刑,太孙这会子说不定连骨头都不剩了。为着你无能,叫我们兄弟都受了连累!”
冯兆北低着头不敢说话,冯家老三冯兆西忙笑着打圆场:“好了,哥哥们,自家人有什么好吵的?咱们还是先听听父亲的意思吧。”
众人转向冯立省。冯立省轻咳一声,道:“这件事越王已经有了定计,我们照做就是了。说实话,即便当初抓到了太孙,也是难办,皇上那时候还能上朝理事呢,说不定直接就将太孙封为诸君,将越王与我们家一同贬到天边去,那样即使我们在禁军中再有势力也无用,难道还能起兵谋反不成?现在局势已经这样了,就照越王的意思办吧。弄个差不多年纪身量的孩子,演一出戏,就当太孙自寻死路去了,等这事儿料理完,我们还要忙活新君登基的事呢。若是一昧将心思都摆在寻人的事情上,新君登基后封赏群臣,我们家保不齐要吃大亏的!”
冯兆东早就厌烦了寻人的事,闻言连忙附和:“是,父亲,就照您的意思办。”
冯兆南却忍不住插嘴:“都找了这么多天了,难道就这样放过那小崽子?父亲不怕放虎归山,会有后患吗?可别到时候那小崽子在外头惹出点什么乱子来,越王没处撒气,就把账算到我们头上!”
冯兆东瞥了他一眼:“大妹妹早就想到这一点了,已经在越王面前提过,越王也应承了。其实此事既是越王本人提出来的,我们不过是遵命行事,日后是好是歹,都不与我们相干,你担心什么呢?再不济,还有大妹妹在!”
冯兆南撇撇嘴:“你倒是信他呢!日后他登基为帝,便是九五至尊了,我们都是他的臣下,难道还敢在他面前摆丈人舅爷的谱?便是大妹妹,也不能说就地位稳固了。她虽生有一子,但你别忘了,越王长子可不是她肚子里出来的,越王又一直未曾为文圭请封世子,谁能担保日后会不会有变化呢?”
冯兆东又皱了眉头,这件事也是他心头大患,只是他并不觉得越王会废嫡立长,便道:“朱文奎虽是长子,但其生母身份只是个侍妾,如何能与文圭正室嫡出相比?况且文圭还有我们家在后头撑着呢。越王能登位为帝,我们冯家是第一功臣,他还要靠我们去稳固朝政,断不会做出废嫡立长之事,退一万步说,他便是真有此心,也要担心其余皇子会心生妄念,也来抢一抢这皇帝宝座吧?”
冯兆南不以为然:“他自己就不是个谨守礼法的人,谁能担保他不会这么做?况且朱文奎虽是侍妾所生,却是记在大妹妹名下的,当他是嫡长子,也不是说不过去。谁叫大妹妹当初心急,糊里糊涂的就把那庶子抢过来养了呢?”
他这话一出,冯立省与冯兆东父子都皱起了眉头。虽说冯氏深得越王宠爱,又生有嫡子,已经满了十周岁,按理说是不必担心日后继位之事的,但侍妾所出的庶长子朱文奎已经有十五岁了,是可以听政理事的年纪,也一向得越王看重,很难说越王会怎么安排。父子俩对视一眼,都坐直了身体。
看来冯家要做的事还有很多,确实不能再把心思都浪费在不相干的事情上了。
冯兆东道:“太孙的事就按越王说的办吧,虽然越王吩咐我们私下留意太孙的消息,但据我推测,太孙应该已经不在京城了,继续搜寻下去,也不过是白费功夫,还不如等藩王入京后,派人留意他们的动静,谨防有人与太孙勾结,对越王发难的好。”
冯立省点点头,又问:“那章李沈三家你打算如何处置?真照越王所说,维持原判吗?”
冯兆南叫道:“别啊,父亲,虽然老四没用,但那章沈氏确实知道太孙的下落,若照皇帝的旨意放其归乡,那还怎么找太孙?”他看向兄长,“谁也说不准太孙是不是真的已经离开京城了吧?兴许他只是藏起来等候时机呢?”
冯兆东略带讥讽之色地看向他:“那你说说,他在等什么时机?前些日子,皇上接连几日上了朝,又有病重传闻,都不见他冒头,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等新君登基?还是等藩王进京?最能给他撑腰的就是皇上!可他却坐视皇上病重,也不肯出来一见,若他是害怕了,不敢出来,那即便日后闹出乱子,也成不了气候。”
冯兆南不服气地道:“即便如此,也不能就这么放了章李沈三家!太孙一日抓不到,我心里就始终有根刺在,睡也睡不安稳。”
这时忽然有人插嘴问:“如果章李沈三家也无人知晓太孙的下落呢?”
冯兆东冯兆南齐齐转头去看,发现是一直以来沉默安坐在侧的幼弟冯兆中在说话,都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冯兆西眼中嫉恨一闪而过,但马上就摆出了认真倾听的表情。
冯兆中思索着道:“我们起初认定章家知道内情,是因为在宫里抓到了章启,但他后来招供说,太子妃沈氏确实有找他帮忙,但因为他不满沈氏要杀广安王朱文考,所以怒而离开,转去救吴王了。这个说法是对景的,我们当时也没再怀疑下去,之所以后来会认定章家确实有问题,是因为章常氏入宫谢恩时递上的折子里头,提到他们三家救下了太孙,还把人藏了起来。”
“这就够了,如果他们没这么做,也不敢欺君啊!”冯兆南哼道,“我听说后真是气死了,若不是早早在乾清宫里安插了人,等皇上把太孙接回来立了储君,我们还做梦呢!差一点就叫章家骗了去,这口气我无论如何也吞不下!”
冯兆中看向他:“二哥细想想,即使皇上知道折子里的机密外泄,也可以再派人去接啊!可他派出去的亲信,据大哥探知,也不过是把哥哥们找过的地方再找一遍罢了,哪里有太孙的踪影?”
冯兆西有些迟疑地插嘴:“折子里说得含糊,没提太孙具体在哪儿,兴许是遗漏了?如今我们不就是想要撬开章沈氏的嘴,追查章家到底还有哪处隐密的产业是可以藏人的吗?”
冯兆中顿了顿,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位三哥有些蠢,便耐下性子解释:“折子里说得含糊,我们这些只看过折子的人不知道就罢了,可章常氏是面过圣的,难道她没跟皇上说?”
冯家父子彼此对视一眼,冯立省沉吟道:“中儿的意思是……章常氏没有向皇上透露太孙的下落,这不合常理,因此可推断她其实并不知内情?可若她不知道,又为何要在折子里写那样的话?”
“这事儿四哥不是查问过了么?”
冯兆北咋一听到自己的名字,吓了一跳,抬起头来满面茫然:“啊?”
冯兆中压根儿没看他,只是继续自己的推断:“章家的女眷都说,这折子事实上是章常氏口述,章沈氏代笔的,虽然写完之后章常氏曾经检查过,但章沈氏若想做手脚,也不是不可能。也许这折子里与太孙有关的字句都是章沈氏自作主张写上去的,但实际上她也不知内情,否则她就会直接告诉章常氏,让章常氏上禀皇上了。要知道,当时章家已经夺爵,章寂章启父子双双流放,原因就是章启向越王供出了太孙的下落,但如果章家隐瞒了太孙真正的下落,助皇上接回太孙,那就是有功无过,所有罪名都不作数了。章家人再傻也知道该怎么做。”
冯兆东挑了挑眉:“你是说……章家人完全不知道太孙的事,反而是章沈氏故意在婆母的谢恩折子上做手脚添了几句多余的话,想要冒功吗?她为什么要这样做?这种事一查就知真假,到时候她还要负上欺君的罪名。”
冯兆中笑了笑:“那几天沈李两家不是都倒了霉么?虽说皇上因大哥对沈大人用刑而撤了哥哥们的职,但因太子妃逼死广安王之事,皇上记恨沈家,也不曾赏他家恩典,而李家又愚蠢地把送上门来的太孙给赶走了。若是他们两家都曾经参与救助太孙,功过相抵,或许皇上会开恩呢?章沈氏不过是内宅妇人,为了私心冒欺君的风险,也不是不可能的。至于事后……只要说是太孙觉得有危险,暂时离开了暂住之所,也就蒙混过去了,日后等太孙还朝,这沈家是太孙外祖,李家也是亲姨母家,太孙难道还能看着亲人去死不成?”
冯家父子恍然大悟,冯兆南恨得直拍桌子:“差点儿又叫这妇人蒙骗了去!害得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却原来是假的,气死我了!”
冯兆北小声道:“怪不得连章家人问那章沈氏太孙的下落,她也说不知道,原来并不是撒谎。”
冯兆东斜了他一眼,他连忙缩了回去,前者冷笑一声,转向冯立省:“既如此,这章家就没有用处了,趁早把他们打发了吧,就照越王的意思,依圣旨长流,省得越王又气我们自作主张。”
冯兆南急道:“就这么放过他们?那我们不是被那章沈氏白白耍了?!不行,不能放!无论如何我也要出了这口气!”
冯兆东有些生气了:“二弟!大局为重,章家与朝中大臣勋贵皆有联姻,杀他们容易,就怕惹得其他人不满。如今新君登基在即,正是要紧的时候,不能出岔子,何苦节外生枝?!”
冯兆南不服气地一仰脖子:“我也是为了大局着想!章家男人是流放到何处?圣旨里写的是太原!太原总兵是老燕王的亲信,而燕王的藩地又离辽东都司不远,更别说燕王自幼养在宫里,一向与太子亲近,让章寂父子去太原,岂不是便宜了他们?!万一他们因章常氏之死对越王与我们冯家怀恨在心,从中牵线,说动燕王与开国公联手,整个北方就要落到他们手中,到时候恐连越王的皇位也难坐得稳当!还有章沈氏,耍得我们团团转,就此饶了她,我断不能忍!”
这倒是个问题。冯兆东陷入了沉思,冯立省看向幼子:“中儿,你可有法子?”冯兆西见状暗暗咬了咬牙。
冯兆中微微一笑:“这有何难?要如何处置他们,不过是明面上的文章,实际上要怎么做,还不是我们说了算?”
明鸾在刑部的大牢里才待了三天,就觉得无法再忍受下去了。且不说现在住的牢房条件恶劣,光是在经历了被释放的幸福日子之后,再重回这阴森的牢狱,就足以让人发疯。明鸾觉得自己的脾气见涨,而且对沈氏的怨恨日复一日地加深。
她在想,如果再没人来救自己,而最终的结果是死路一条的话,她一定会在赴死的前一刻把沈氏掐死的!
幸好这种苦日子没有持续太久,只过了三天,狱卒便带来了最新的消息,说是刑部查明案情了,没什么变化,章家案子维持原判。
明鸾几乎要吐血,但在心中暗骂之余,也感到欣喜万分。维持原判就意味着她们这些女人孩子终于可以离开京城回老家去了,能重获自由,比什么都重要。
宫氏与陈氏等人也都满面喜色,沈氏虽不如她们笑得欢,但脸上的表情也轻松了许多,还问狱卒她们什么时候可以出狱。
但狱卒只是叫她们等待,这一等,便又过去了一天。到了第四日,言氏带着一个婆子打通了门路,前来探监,双眼红肿地带来了一个坏消息。
“什么?!”明鸾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们也要跟着去流放?为什么?!”
(这就叫做池鱼之灾……)
第二十七章 起解
明鸾很想仰天长啸,她简直可以称得上是古往今来最悲催的穿越者了,那些穿公主、穿皇后、穿贵族千金的她比不上就算了,可现在是连穿宫女、穿丫环、穿穷家女的都比她强,人家好歹还有自由自在的日子过,就算粗茶淡饭,也有致富奔小康的希望,她才穿过来做了十来天的千金小姐,日日被关在屋里喝苦药,好不容易终于能放风了,就摊上了抄家下狱的事,本想着爵位富贵没了就算了,安安分分回乡下种田也不错,结果现在还要去流放?!穿越大神,你也太坑爹了吧?!
明鸾双手紧紧抓着牢房的铁栏暗自咬牙骂娘,其余人没留意到她的表情,都专心致志地盯着言氏那张嘴,想要知道更多的细节。
言氏哽咽道:“相公这几日都在外头打听消息,疏通官员,想着好歹要让你们在牢里过得好些,咋一听闻刑部下了判决书,维持原判,实在喜出望外,立刻便赶来领人,不料刑部却迟迟不肯释放,后来寻了朋友打听,才知道……上头发了话,说章家亲眷暂不必释放,要等章家男丁发解,便一起送往流放地。”
宫氏尖叫出声:“这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皇上已经下过圣旨了,我们是要回乡的!既然刑部是维持原判,凭什么改了对我们的处置?!”
沈氏的表情还算镇静,两眼直盯着言氏:“我听说皇上又病了,衡王失踪,越王还朝,想必如今朝上是越王与冯家势大,可是他们对我们家怀恨在心,连女眷孩子都不肯放过?但我朝本有律法规定,犯人中若是有年逾七十的老人,以及妇女、孩童、病弱者,都可以用金钱收赎,无需发遣。陈五奶奶不妨转告陈五爷,请他略破费些,先将我们赎出去再说,若真的流放,我们大人倒罢了,几个孩子却是经不住的。日后出去了,我们自会将钱财偿还,绝不会让陈五爷破费的。”
陈氏愣了愣,难堪地咬住了下唇,言氏索性沉下了脸:“章大奶奶这话说得糊涂,我们夫妻若是舍不得银子,当初也不会巴巴儿地赶来帮忙。先前接你们出去,安排吃的、喝的,住的房子,穿的衣裳,请大夫抓药,花了多少银子?我们夫妻连眼皮都没眨一下,又怎会在这种要紧事情上小气?!”
沈氏眼圈一红,哽咽道:“是我说错了,陈五奶奶莫见怪。我实在是着急,案子闹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几个孩子都吃了好大的苦头,再折腾下去,如何撑得住?就连三丫头,这几日也没了精神,家里出事前她才大病过一场,还没养回来呢……”
言氏的神色放缓了些,看了看明鸾,见她几日不见,小脸就瘦了一大圈,顿时心疼不已:“罢了,大奶奶你也是心急。别说你们自家人看着,便是我做亲戚的,瞧这几个孩子如今的模样,也觉得不忍心。你说的律法,相公早就想到了,也寻了朋友探问。可听那位大人的说法,你们娘儿几个本非犯人,不适用这条律法,因此不能用钱帛收赎。若是能的,我们早就把事情办了,又怎会拖到这会子?”
明鸾不解:“这是什么意思?我们不是犯人,不能收赎,那刑部为什么还要扣着我们不放呢?不是犯人的,当然就该放出去才对啊!”
言氏道:“听那人说,你们虽不是犯人,但都是罪犯亲眷。如今章家案子结了,男丁不日就要发解,朝廷念及章家先祖曾有功于国,不忍见其后嗣妻离子散,特地开恩,让亲眷随行前往流放之所,好让其在千里之外服役,亦能与家人团聚,不必牵挂亲人,也能更加安心地服刑。”
明鸾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理由表面上冠冕堂皇,实际上更狠更毒!本来只是流放男丁而已,现在却等于全家大小一起流放了,吃了更大的亏,还要对朝廷感恩戴德,这是谁想出来的阴损招数?!明鸾狠狠地在心里诅咒那人生儿子没**。
沈氏问:“刑部已经发下文书了吗?发解的日子可定了?即便我们要随行流放,到底不是犯人,也该把我们放出去才是。这一路北上,千里迢迢,一点行李总能准备吧?”
言氏答说:“相公也这么问过了,那位朋友也不清楚上头是怎么想的,只知道有命令下来,说是章家人明日一早就起解,为了不耽误行程,到时再将亲眷从牢里提出来,直接押到城外去一起出发。行李等物,相公与我已经在准备了,到时候就一起送过去。”
沈氏脸色渐渐白了,她咬了咬下唇:“怎么会是明天?不是说……犯人是五人一批起解的,还差两个名额不曾凑齐么?”
“刑部决定专案专办,既有亲眷随行,也就不必再等别的犯人了,省得途中人太多,不好管束。”
宫氏吞了吞口水,小声问:“为什么要管束?我们本不是犯人,不是么?便是要跟着流放,也用不着官差管束啊?”
言氏摇了摇头:“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刑部那边自打有了新尚书,打听消息也好,疏通打点也罢,都没先前那么方便了。便是相公那位同年的朋友,也不敢透露太多。我们本来还想问上头是哪一位在留意这桩案子,他也不敢透露。”
明鸾郁闷地道:“肯定不是越王就是冯家,越王现在恐怕没功夫理我们这样的小卒子,是冯家在搞鬼吧?什么念及章家祖上有功,特地赏的恩典,通通都是借口,实际上就是全家流放!”
“慎言!”陈氏很想习惯性地斥责女儿,但一想到自家的处境,又心灰了,“事已至此,我们又能如何呢?”
谢姨娘忽然哭着跪倒在地,向栏杆外的言氏磕头:“舅奶奶,求您开开恩,我们哥儿还不满周岁呢,这千里迢迢的,如何撑得住?还请您无论如何想想法子,救救哥儿吧!”
言氏愣住了,看向陈氏,陈氏僵了僵,背过身去暗暗抹泪,明鸾却没那么好脾气,冷笑道:“你打的好算盘,如果能救,你以为五舅舅五舅母不会救?我都逃不过去,更何况弟弟是男丁?!”言氏也叹道:“刑部的意思是一个人也不能放,明日直接押送城外,这位姨娘,若我们夫妻真有这本事,早就把姑奶奶和外甥女救出去了,又怎会在此措手无策?你不必哭求,我是真没法子。”
谢姨娘抱着儿子嘤嘤哭着,角落里的周姨娘已经软软滑落在地了,她右手紧紧搂着儿子,左手牵着女儿,整个人如同木雕一般。
事情已经成了定局。言氏带来的坏消息让所有章家女眷都泄了气。沈氏木木地坐在角落里不知在想什么;宫氏则坐立不安,在牢房里走来走去,见玉翟小声哭泣,便骂她两句,接着又柔声安慰女儿,信誓旦旦宫家不会坐视不理,一定会想办法救她们母女的,但玉翟早已失了信心,反问母亲:“我们家自从出了事,只有嬷嬷来过一回送了些吃食衣物,还有小姨来探听消息,除此之外还有谁来过?连我们上回出狱时,也只有三婶娘家派了人来接,母亲送信回去,连个来问好的人都没有,可见是不打算管我们了,母亲如今再说这话又有什么意思?”宫氏听了顿时哑口无言;陈氏在旁看着,也是无精打采的,却还要安慰谢姨娘:“别再哭了,回头没了力气,还如何抱文骐?他今天吃过奶了没有?哭得好不可怜,是不是饿了?”谢姨娘却只是抱着孩子哭个不停,没有回答半句话。
明鸾看得心烦,扯了条干草绞了又绞,猛地站起身来:“谁说流放就一定是死路了?我还不信了!跟着去就跟着去,太原又不是什么鸟不拉屎的偏僻乡下,一起去还能一家团圆呢!”她扑到陈氏面前,小声提醒对方:“母亲忘了上回出狱时遇到的那个送文书的官儿么?他不是说了,北边已经安排好了,祖父、伯父和父亲他们去了会有人照应的,还有燕王什么的,只要我们平平安安地到了地方,未必就会受苦。”
陈氏想了想,觉得似乎有些道理:“说得也是,我差点儿就把这个给忘了。”
“是吧是吧?”明鸾脸上开始有了笑意,“还有啊,五舅五舅母不是说会帮我们打点行李吗?祖父他们是去流放,那当然不会过得太舒服,但我们只是随行,不是犯人,多带点银两行李也是可以的,路上可以过得舒服些,也能照应一下祖父、伯父和父亲他们。如果押解的官差是好说话的,还可以收买他们,让祖父、伯父与父亲路上少受些苦。我们别想这是在流放,就当作我们是要迁居北方好了。”
陈氏坐直了身体,脸上表情带了几分惊喜,谢姨娘早已不知何时停下了哭声。宫氏听见了,两眼放光地扑过来道:“三丫头这话说得不错!到时候我们雇上几辆车跟着,比两条腿走着强!”玉翟抹了一把泪,哽咽着问:“能坐车吗?祖父和父亲、叔叔不能坐吧?”宫氏语塞,但很快反应过来:“给押解的官差塞银子就是,只要不在人前坐,官差不说,又有谁知道?”
沈氏皱着眉道:“三丫头的话虽有理,但越王与冯家既然有心为难我们章家,又怎么肯轻轻饶过我们?从来就没听说过流放的犯人还能坐车……”
明鸾打断了她的话:“那有没有犯人坐囚车呢?”
沈氏顿了顿,有些迟疑:“这个是有的,但囚车跟车不同……”
“都是车子,谁说犯人就不能坐车了?”明鸾心想,男人们身体强壮,可以走路,但女人孩子却是受不了这个苦楚的,当然是坐车更好,问题在于章家是大户人家,如果讲究个礼法孝顺什么的,长辈走路晚辈就不能坐车,那才是真的吐血呢,如果到时候真的遇到这种事,她一定会找章家的男人骂的,孙子一辈的年纪都小,身体又弱,是守礼法重要还是孙子的命重要?只要章老爷子发了话,想必妇孺坐车就没问题了。
唉,她对这些亲人长辈还真是没什么感情,事关自己的小命,就怨不得她自私了。
就在明鸾还在盘算路上要如何减轻自己的负担辛苦之际,沈氏已经考虑起到达太原后的生活来。既然有人在太原为章家男丁做好了安排,北上途中也有陈家帮忙打点照应,她也该好好想想日后的事了。等一家人在太原安顿下来,不用说第一件事就是联系远在辽东的丈夫,以及派人找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有驻守北平的燕王,记得昔日养在宫中时,曾经受到过太子妃的照拂,很快送个信去,请他出面为沈家昭雪……
再多的盘算与想法都只是虚幻,现实就是用来打击人的。明鸾第二天早上随家人一同被押到城门外的时候,脑子里再次骂起了穿越大神。
章寂父子三人穿着深红色的囚衣,一个个篷头灰脸的,额角还刺了字,因离得远,也不知道都写了些什么,但看上去真是狼狈不堪,一个个都不复往日的白净体面,跟街上的叫花子没什么区别。女眷们虽在牢中捱了几日,到底曾经在陈家梳洗过,瞧着比他们要整洁多了。父子母子夫妻相见,一时间都难以抑制心头的悲伤,抱头痛哭。
明鸾也被章三爷搂着哭上一份,只不过他怀里还抱着陈氏和谢姨娘,以及谢姨娘怀里的小文骐,含泪泣道:“几乎以为此生再不能见了!”明鸾虽然不大看得上这个渣爹,心里也有些酸酸的,见陈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便出声安慰道:“往后我们一家人就在一起了,父亲不要伤心。”章三爷哭着不停点头,又搂过她嚎。
陈宏夫妻早就坐车赶到了,见状也忍不住有些难过,言氏悄声吩咐婆子打了水来,请章家众人梳洗,又送上干净的秋衣。章寂感动地向陈宏拱手致谢:“亲家高义,老夫此生决不敢相忘,日后若有幸,定会报答。”陈宏道:“都不是外人,亲家老爷何必说这等外道的话?两家既联姻,本就该相互扶持才是。”
章寂叹了口气,看向陈氏的方向,面露愧色:“是我章家家门不幸,连累了贤媳。当日结亲,本是拙荆存了私心,想着陈家富裕,娶了陈家女为媳,日后几个小儿分家,三儿阿敞凭借妻子的嫁妆,也能过上安乐日子,可惜这孽子不能体会慈母之心,多年来都不曾厚待贤媳,如今还连累她受苦。亲家不念旧恶,反而对章家伸出援手,实在叫我无颜以对。”
陈宏淡淡一笑,这些事他早就听族人提过了,心里有数:“亲家老爷不必多说了,婚姻乃是结两姓之好,怎能因一方失势,便束手旁观呢?家妹与外甥女是章家人,日后还要请亲家多照应呢。”
章寂明白他言下之意,郑重点头应承:“放心。”
众人梳洗换装过后,一直在不远处跟洗砚搭闲话的差役过来催了:“日头升得老高,该走人了。若是错过了宿头,我们还要吃挂落呢。”
一行人无奈起程,陈宏便命洗砚带上几个车夫婆子,牵着两辆马车在后头随行。明鸾悄悄打量着那几个差役,见他们仿佛没看见那些马车似的,心下大定,双腿也忽然间有了力气,大踏步走起路来。
沈氏一路走,一路不停地回头望向南京城墙,眼圈都红了。陈宏与言氏对视一眼,低声商量了两句话,后者便赶上前对沈氏道:“章大奶奶,你不必看了,沈家与李家的案子如今也已了结,都是判的长流,就跟你们在一个地方呢,早在昨儿一早就已经出发了。”
沈氏讶然,眼中泪花翻滚,盈盈下拜:“多谢陈五奶奶相告,大恩大德,必结草衔环以报。”
言氏哪里会将她的报答放在心上?转身便回到了丈夫身边,夫妻俩目送章家人远去,便回转城内,陈宏还跟妻子商量:“明日就回去吧,出来这么久了,再不回去,怕是要耽误公事。”言氏连连点头。
才进了城,他们便听到皇宫方向传来了钟声,不由得双双愣住,细心一数,都大惊失色。
承兴皇帝宾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