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恶魔的钥匙
那是什么?
清璇小心地避开人偶的动作,将领口的扣子解开。
一条细细的伤口被小心地缝合,那诡异的蓝光就是从那条伤口里发出来的。
她伸手撩开黑亮的秀发,摸了摸人偶的颈动脉。
没有跳动。
这个人偶已经没有脉搏了。
没有脉搏,冰冷的身体,机械的运动,这些人偶应该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吧?
但他们脸上分明表情痛苦,眼神哀怨。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她,仿佛在向她求救。
清璇决定先拆开那条线看一看那蓝色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她取出匕首,割了几下才发现这线和那些吊着人偶的线是一种材质。
她闭上眼睛,咬了咬牙。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着靠近缝着线的已经没有血色的皮肤。
随着皮肉割裂的声音,穿线的皮肉被撕豁了。
和蓝色晶片一样的材质,是地图碎片!
清璇震惊地看着那血肉下露出来的一角,伸出手去探了探人偶的口鼻。
没有呼吸。
她在那个人偶哀求的目光的注视下剖开了她的喉咙,取出了一块晶片。
破了喉咙的人偶随着舞蹈的进行继续做着诡异的动作渐渐走远了。
很快她发现,每个人偶都有一条这样的伤口。
她哀怜地看着这些乞求和神明交流的舞者,看着他们用僵硬的舞姿在这黑漆漆的洞穴里重复着动作。
这些人的衣饰光鲜亮丽,有的还带着精致的首饰。
镇子上的人都在这里了吧?
商贩们放下了算盘,年轻人也不再劳作。没有讨价还价,没有花前月下,没有蝇营狗苟,没有尊卑上下。
无论男女老少,不管高矮胖瘦,任你是丑俊慧愚,管他喜怒哀乐,此刻所有人都是一样的身不由己。
“你在可怜他们。”怪物的声音回响在山洞里,“为什么不去救赎他们?”
回声层层叠叠潮水一般撞击着她的耳朵。
为什么不去救赎他们?
“救赎是神明的恩赐,我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这个能力。”清璇放开捂着脸的手抹掉眼泪,“我只是不明白,既然要乞求神明的恩顾,为什么要在这地底的洞穴里牺牲这么多人?”
“木家庄我听说过的,算得上是富庶。他们牺牲这么多人求来的恩泽有什么意义?”她仿佛想要弄明白这世上最复杂的道理,“这些人本可以好好地活在太阳底下,哪怕没有神恩赐福也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神巫和神的对话应该在最接近神的地方举行。”她语气里满是不解,“也不需要通过献祭这么多生灵来打通天路。”
“神巫的力量让他们无需借助外物。神巫没落已久,这个世界上不知道还有没有活着的神巫。”怪物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用生灵口含通天图,跳祈神八祝的方法,可以更容易地打通上层的天路。”
“在最接近神的地方,人心里的欲望太多。更好的生活,更长的寿命,更广的土地,更多的金钱,各种各样的欲望。”怪物嗤笑道,“只有在这种地方,人心里的欲望才更纯粹,更强烈,更贴近本心。”
“你看啊,他们多么痛苦。”怪物的声音里竟然有一些悲哀,“他们已经活不成了,却死后还得不到解脱。在苦海里追逐这强烈的怨念永远重复下去。你不救救他们吗?”
“怎么救?”虽然与他们并不相识,但清璇依旧愿意去帮助他们。
“刚才不是有一个已经得到解脱了吗?你做的很好。”怪物赞许地说。
“什么?要烧成灰吗?”清璇回想起刚才的一幕,自责和疑惑涌上心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
怪物桀桀笑道:“我们约定好的,你帮助我,我救你脱困。你困在这里怎么帮我?我是来救你的。”
它淡淡地说:“如果你不想救他们,我现在就带你出去。”
“不。”清璇想着怪物刚才说的话,也确实找不出什么破绽。于是着急地喊道,“我愿意救他们。”
“好啊,我等你。”说着怪物不再说话,石室里恢复了安静。
通天图,也就是说这根本不是什么逃出去的地图,而是神巫举行仪式的时候使用的东西。
虽然对自己没有什么用,但是能救这些无辜的生灵脱离苦海是她现在最想做的事。
五火明光咒像一条火龙穿梭在石室里,点燃了所有的人偶。这次所有人偶的动作都扭曲了,整个舞场沦为火海。
石室里真的变成了一个地狱。
浓烈的肉的焦糊味呛得清璇不住地咳嗽流泪,她看着它们变成一堆一堆的灰烬堆在地上。
水车依旧缓慢地转着,木杆依旧交错地摆动。
亮晶晶的丝线一上一下地晃动,仿佛扯着并不存在的东西继续着那场无果的祈神仪式。
清璇双掌合十,虔诚地默祝:“我只能做这么多了,希望你们能得到安宁。”
“把那些地图收集起来吧。”怪物说,“这些留给布局的人,恐怕他回来又要捉人来重启仪式。”
清璇料想也是这么个道理,于是将所有的地图放到一起,发现是很大很重的一张地图:“这根本带不出去。”
怪物安慰她道:“你把它拼好,就可以缩小成完整的一块了。”
清璇依言把所有碎片拼好,一阵强烈的光芒过后,真的只缩小到了一寸大小。
“带好它,关键的时候会用得上。为了避免麻烦,不要和别人提起我,和我们的约定。”怪物说着声音渐渐变小。
“等等,你不是要带我出去吗?”清璇对着空空的石室喊道。
怪物笑道:“你不去找你的好朋友叶图了吗?”
清璇道:“你把她也带出去不就好了吗?”
“啧啧。”怪物说道,“你和我建立了约定所以我能找到你。我找不到她啊,所以还得靠你自己。”
“那我找到她之后怎么出去?”清璇急忙问。
“你们会看到一条河,跳进去。河水会带你们出去。”
“那你,你到底是谁?”清璇问出了这个萦绕在她心头的问题。
“你可以称我为,古神。”
第七十七章 密室
木家庄大宅的院中净是些品相极好的花卉。
白的芍药,红的牡丹,成树的月季,院墙上挂着凌霄花。
更有成行的梅、杏、桃,亭子旁种着松、竹,假山下栽着兰、菊。
“怪不得要招蝴蝶呢!”福禄一边游弋花丛,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看这一片一片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果园了呢。”
噗通不理他,站在高枝上看着亭子里的两个人。
嵩月面朝着房门并不去看云修:“你有什么火气对我说,不要把气撒在她身上。”
云修好笑地瞥了一眼他的背影:“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既然没有能力保护好她,以后就离她远一点。”
嵩月冷冷道:“她不愿意被囚在哪个小院子里,你又何必强人所难。”
云修这回可是有点儿惊愕了,他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把人囚禁起来:“我什么时候囚禁她了?你不要信口开河。”
嵩月冷笑一声不再接话。
两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了太久。
云修率先走向了房门,嵩月也不甘落后地追了上去。
他屈起手指在门上轻叩了两下:“叶图,我可以进来了吗?”
房间里没有人答话,异常安静。
“叶图?”这次他提高了音量。
依然没有人回答。
嵩月上前伸手推开了房门,里面空无一人。
他连忙去检查窗户,窗子都是从屋内上锁的。
而他们二人一直就在门外,并没有看到有人出去。
也就是说……
他们这次很有默契地开始四处寻找机关所在,妄图撬开那个吃人密室的嘴巴。
地下的某处空间里,叶图从黑暗中醒来。她手边没有无生剑,不能令戮戈放些光来照亮。
她摩挲着身下的地面,是凹凸不平的坚硬石板。
她努力睁大眼睛,希望她异于常人的视力能够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有人吗?”叶图试着喊了两声,没有人回应。从回声的情况来看,这里并不是很大。
她站起来向上跳了跳,指尖触到了一片凉凉的硬硬的东西。随即运用一尺神功将头顶摸了个遍。
上面是一整片石头。
接着她向着一个方向摸索过去,触到了石壁。
再沿着石壁一路摸索下去,这个空间给她留下的印象是,一个长二十步,宽十步的长方形石室。
没有门。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么进来的。也许是从上面掉下来的,但是太黑了找不到出口。
好在叶图自信自己没有幽闭恐惧症。
即便如此,她此时在这安静和黑暗的石室里慢慢地开始焦躁起来。
不知道时间,没有同伴。
她觉得呼吸开始有些急促,不得不告诉自己:云修和嵩月很快会发现异常,他们会来找自己的。
又想到和自己一同掉下来的清璇,也不知道此刻在哪里,经历了些什么。
这些古怪的木家庄人怎么会在自己家宅子下挖这么大的洞?
应该不会有人把坟放在自家阳宅下面吧。
她一边安慰自己,一边想如果没有人找到自己,会不会饿死在这里。
这么想着,她在坚硬的石板上躺下来,尽量放缓呼吸,希望能够睡一觉。节省些体力,实在不行还可以多撑几天。
回想起之前的种种遭遇,心中百味杂陈。
如果没有穿越到这里,她也不会遇到噗通和福禄,不会阴差阳错地和风平走散。
没有菩提籽和金鳞丹的奇缘,此刻她恐怕已经摔死过很多次了。哪怕就是没有被摔死,融化皮肤的痛苦也一定撑不下来。顶多奄奄一息地泡在药膏里等死。
她很庆幸被茧困住的时候,那条锦带并没有在身上。
也很庆幸在刚刚换好衣服以后把它带在了身上。
起码有件旧物陪着自己也不算太过孤单。
此时,她躺在地上,忽然想起在山谷中的一天。
风平在漫天的大雪里烤着香喷喷的兔子,燃烧的篝火把落下的雪都融化了。他们并排躺在狭窄的山洞里,圆弧形的洞顶低得快要压在脸上。
而现在自己躺在这里,空间虽然宽敞,却连是连风雪声都没有的寂静。
听说蛇和青蛙都会挖洞在地下冬眠,不知福禄是否有过这种体验。
思绪信马由缰地变换奔涌着,就算是为了应付这令人窒息的黑暗,且任自己在想象里打发时间吧。
她想着自己离开了这里,然后重新拜师门学习武道。几年以后找到了风平,告诉他自己也学有所成,可以和他一起站在氏族的试炼上并肩而行,共同进退。
再后来她嫁给了他,一辈子开开心心,百年之后共卧一坟。
就像是现在这样。
这么想起来,她觉得似乎坟墓这个词也没有那么恐怖骇人了。
死后不过也就是在黑暗的地方躺一躺。
只是要加床被子,太硌了。
这么想着,也许是因为身体还虚弱,便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依旧是黑暗的。
那个怪物再次出现,仿佛心情甚好:“不要以为你耍了点儿小把戏我就找不到你。他可以隐去你的气息,但是你的朋友始终和你在一起。找你,并不难。”
叶图不明白自己到底有什么值得它这么穷追不舍的:“为什么要找我呢?你换个听话的不好吗?”
怪物道:“这个你现在知道也没用。我只是想告诉你,抓紧时间。我已经找到第二把钥匙了,我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所以你要动作快一点。”
“等等,你是怎么找到第二把钥匙的?”叶图不明所以,自己根本就什么也没做,这次没有打破任何的神器,怎么会放出第二把钥匙呢?
怪物没有回答她的疑问,只是说:“只要你听话帮我,你的愿望我可以帮助你实现。”
第七十八章 出窖灵感山
轰隆一声响,叶图当即惊醒。
刺眼的天光投射下来照在她的身上,久在黑暗中的眼睛不能适应这强烈的转变。
叶图听到有人说:“看,这怎么有个人?”
另一人惊讶地说:“呦,真的!”
他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一问一答中满是疑惑。
“你们是谁?”叶图用胳膊挡住眼睛,“能不能麻烦你们救我上去?”
很快她听到有人跳下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一个人把她从地上拉起:“姑娘,你这么进到这里边来了?”来人拿开她的手臂,似乎是想看看她的样子。
叶图依旧睁不开眼睛:“我也不知道,睡醒一觉就在这里了。”她扯了慌,因为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荒诞的事情。
来人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用绳子在她腰间系了个绳套。
和上面的另一个人两人合力把她弄了上去。
拉他上去的人说:“姑娘,你先在一边等一等。”说着扶着她在一旁坐下。
空气中树木散发出来的木质清香随着温暖的风拂过脸颊,耳畔是小鸟悦耳的啾鸣。
仿佛是再世重生一般。
在叮叮当当的铁器撞击石头的声响中,她渐渐可以睁开眼睛。
一老一少两个男人举着镐头,正在她休息的大树前不远的地方凿着一块石头。
她将缠在手上的锦带收入怀中,扶着树站起来走向他们。
原来她一直被困的地方是一个干涸的水窖。
两个人正在修整水窖,看她走过来问道:“你好点了?”
叶图抱歉地笑道:“嗯。感谢两位救我上来,不知道是谁的恶作剧。”
年岁大的一个人操着苍老的声音道:“没事。你们这些孩子呀,太淘气了。上次那个秋绾绾,带着妹妹到悬崖上去掏松雀的窝,哎呦,多悬呐!”
年轻一些的人问:“哎,你有些面生啊,是哪家的孩子?”
叶图纳闷道:“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道:“这是灵感山啊。”
她向四周望去,只见远山绵绵,一连排的木屋草房相依而建。
“我不是这里的人。”叶图道,“我也不知道怎么到这里的。”
年轻人一脸警惕道:“那真是奇了,难不成你是法修的弟子?”
叶图见他忽然变了脸色,想必法修在此并不受欢迎。连忙道:“不不,我是武修的弟子。”
年轻人听了才转变笑脸:“那你是从何处啊?”
叶图道:“是武功山的米氏。”
年轻人听了哈哈大笑道:“刚才是误会了,我也是武修弟子。我叫秋茗,你叫什么?”
顷刻之间叶图心思百转。
她目睹了刚刚年轻人变脸如翻书,不知道自己如实回答会不会引起他态度的再次转变。
但是说一个谎话就要用一百个谎话去圆。
她自认自己不是一个很会说假话的人:“我叫叶图。”
果然秋茗听了两条眉毛就立了起来:“武功山向来只收米氏子孙,你说你不姓米,那你怎么说是武修?”
面对这么个喜怒难测的家伙,叶图也不去过多解释,只是道:“我的师父是米秀春,我是她唯一的徒弟。”
秋茗听了面色才稍稍缓和:“原来是米秀春的弟子。”
年老的人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叶图,名字不错。既然都是武修,不管你是如何遭人设计被困在这水窖里的,我们遇到了总要到家里去吃个饭。”
“那怎么好意思。”叶图确实是饿了,肚子发出咕咕的叫声,仿佛里面揣着一只小鸽子。
“应该的,应该的。”老者笑嘻嘻地说,“我们把水窖补好,就跟我们一起到家吃饭吧。尝尝你婶子的手艺。”
很快二人将水窖再次盖上,带着叶图走进那一片房屋之间。
这些房屋都不过一人多高,可见住起来并不多么宽敞明亮。
七拐八拐他们来到了一个木屋前,老者颇为得意地道:“这就是我家了,进来吧。”
叶图闻言也跟着他脱了鞋子走进室内,地板发出空空的声音。
“家里的,出来看看谁来了?”老者坐下来,用烟袋锅在桌角上轻轻地磕了一磕。
“哎,来了。”屋里响起一个老年妇女的声音,“谁呀?”
脚步声由远及近,蓝色的门帘一挑,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穿着粗布衣衫的妇女。
她看见叶图不由得两只眼睛都完成了月牙,笑道:“呦,这么俊的姑娘啊?叫什么名字?”说着三步并两步走上前来,仿佛多年老友相遇一般抓住她的双手打量着她。
叶图被她的亲切弄得浑身说不上哪里不自在,反正怪怪的:“我叫叶图。”
“哦,叶图。”她重复了一遍,“你是谁家的孩子呀?”
秋茗不耐烦道:“娘,她不是灵感山的人。”
“哦?”女人问,“那你家是哪里的呀?”
“我是武功山米氏的弟子。”叶图老实回答。
“真好,还是武修的弟子。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把叶图的手拉起来问:“这是个什么呀?”
叶图见她盯着自己的指套,于是解释道:“我的手指受伤了,这个是保护套。”
“哎呀,那怪可怜的。”女人脸上瞬间换了一副怜爱的表情,“我一见你就觉得面善,咱们娘俩有缘,待会儿可得好好聊聊。”
她给叶图倒上了一杯水:“饿了吧?婶子做了好吃的,咱们先吃饭啊,先吃饭!”
很快桌子上大盘小盘放了四五个,女人又给她盛了一大碗饭递到手里:“多吃点。你怎么从武功山到我们这来了?”
叶图一边扒饭一边答:“我和几个朋友下山游历,走累了就休息。不知怎么的,一睁眼就到了这里。”
她的经历太过诡异,这些人对法修的敌视让她不得不对答案进行修饰。
“那你的朋友呢?”女人殷勤地给她布菜,“他们不着急吗?”
叶图虽然没有千里眼,但是她能够预料到云修他们此刻不见自己肯定正在着急:“他们肯定在找我,花湮郡离这里远吗?我吃完饭想去找他们,当然我肯定会让他们重金酬谢您一家人对我的恩情。”
“什么酬谢不酬谢的。”女人笑道,“这么说不就见外了吗?”
叶图看着她的笑渐渐放大,眼前的东西开始摇晃。
她望着女人的眼神渐渐失焦,筷子啪地一声掉落在桌子上。
第七十九章 满堂红
世界一片红色。
吹吹打打的唢呐声从窗外飘进叶图的耳朵,把她从昏睡中叫醒。
谁家在办喜事吗?
叶图的身体不听使唤地摊在椅子上,眼睛瞥到自己身上的红色喜服。
有人吗?
连喉咙都是松的,一个字也哼不出来。
门开了,两个妇人扭着肥胖的腰肢朝她走来,一边一个把她从椅子上叉起来拖到门口。
天空蔚蓝,阳光明媚,屋外聚集了很多人。
他们每一个脸上都笑开了花,指着盖着红色喜帕的叶图笑逐颜开。看不见她因肌肉无力而瘫在脸上的表情。
“哎呀,阿卓家的儿子终于娶到媳妇了呢。”
“就是,真是替她高兴啊。”
“唉,还以为那个古怪的人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呢。”
“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这么倒霉,家里不管的吗?”
人群议论的声音传到她耳朵里,告诉她一个事实。
她被拐卖了。
还是被自己给拐卖的。
真是滑稽至极。
一个背影蹲在面前,两旁的妇女扶着她趴上去。头巾一步一晃,露出匆匆后退的一角土地。
迈过高高的门槛,秋茗把叶图放到堂屋的软垫上。全身瘫软的人那真叫一个死沉,他着急卸下身上这副重担,动作也就未免着急了一些。他这一着急不要紧,平时穿惯了粗布衣服完全没有料到绸缎的光滑,叶图一下子从他背上滑下去,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她本来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连饥带饿,好不容易吃了两口饭还被药翻。此时心里又急又气,这一撞之下竟然昏了过去。
鉴于此时的情况,她昏与不昏其实并没有两样。
不过任人摆布罢了。
两个妇人一个拉着一条胳膊将她拽起来,满堂的宾客见此情景仿佛置若罔闻一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质疑。
她们一边指指点点,一边窃窃私语。
一边惋惜,一边为主人家道喜。
秋茗的爹站在满堂宾客面前大声宣布:“乡亲们赏脸前来观礼,今天是我们家茗儿大喜的日子。老汉我在这里谢谢大家了!”说着双手抱拳转了一圈,算是给大伙儿捧场的道谢。
“那话就不多说了,待我儿子礼成,给大伙儿挨桌敬酒,咱们今天吃好喝好,不醉不归啊!”他一边说,一边给秋茗使了个眼色,叫他搀着叶图拜堂。
秋茗得了他爹的眼色,立刻嘻嘻哈哈地走过去,一手抓住叶图的肩膀,一手托住她的小臂,坏笑着把她的身体固定在自己的怀里。
忽然他“啊”地一声惊呼,抬起手来看时,手掌上冒出了几个血点,向外流着血:“怎么回事?新娘的衣服上有针吗?”
两个妇人赶紧过来查看,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于是陪着笑脸道:“新郎官别恼,哪有什么针?咱们这是真材实料的金线。这么好的衣服您这新媳妇是第一个穿的,有点扎手是正常的。”
秋茗听了收起一脸的怒气顿消,挥了挥手打发开她们,祝祷道:“诸天在上,今日我秋茗与叶图喜结连理,愿此生此世同荣华共富贵,相敬如宾,不离不弃。若违此誓,得十二天诸神共戮。”
“十二天诸神听不到的。”白雾散去,云修从院内走进屋子,“因你并非信徒。”
他径直走到秋茗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放她过来。”
“你,你是谁?”秋茗面目狰狞地怪叫,“有人抢亲!有人抢亲啦!乡亲们快帮我把他打出去!”
云修冷眼看着他喊完,向他伸出手:“放开她。”
一旁的几个人道:“你这人别不识好歹,我们乡里乡亲的,能让你把人家媳妇抢走?赶紧走吧!”
秋茗狂傲地扬起了下巴,上下打量云修。笑着说:“别说我没提醒你,这灵感山可是我秋氏的武修圣地。你若不走,可别怪我们人多欺负你!”
堂上那些观礼的人倒也不打算待会儿白吃他家的酒席,一个个摆开架势就冲上上来。
突然叶图两臂上蓬出许多细丝,铁丝穿豆腐一样刺入了他们的身体。
也就是眨眼之间,那些昙花细蕊似的细丝舒卷之间一击即中,顷刻便回。
所有的人都瞬间脱力,噗通噗通地倒在了地上。
也包括叶图自己。
但是云修手疾眼快地在她即将倒地的时候接住了她,完全没有顾及自己的白衣委于尘埃。
他跪坐在地上,轻轻地掀开了她脸上的喜帕。
叶图还没有醒。
脸上的妆容手法着实拙劣,胭脂像两颗红荔枝似的挂在扑着厚厚细粉的雪白脸蛋上。
两条眉毛不知用什么画就,黑炭条似的镶在脸上。
唇上不知用什么涂了厚厚的一层,血红发亮。
就这么一副“妆容”猛地出现在眼前,就算是光天化日之下,这种场合让人第一个联想到的八成是站在一个**的喜堂上。
“叶图?”云修轻声地呼唤她,“醒醒。”
他的声音极轻柔,像一缕春风吹过生怕把她从睡梦中惊醒。
在叫了她几声以后,干脆就跪坐在地上等她醒来。
一对燕子叽叽喳喳地从院子上方飞过,他寻声望去,那双飞燕已经不见了踪迹。
看着院墙和屋檐之间的一抹天空,他微阖双目,用尽了毕生的虔诚许下了一个愿望。
云修用手小心地托住她的后颈,把劣质的凤冠取下。
看着她这张脸居然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叶图苏醒过来,药力也已经渐渐失效。
云修见她已经醒过来,把头扭向一边收敛起笑容:“第二次了。”他不悦地说,“第二次你不告而别。”
叶图不满地说道:“怎么是我不告而别,我也是莫名其妙就到了这里。”
云修抿着唇道:“好吧,那你怎么到这里的?”
叶图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当然,隐去了她在石窖中的一段幻想。
云修听了沉思片刻道:“我希望你和我回听云小筑去。”
他忽然想起嵩月说过的,她不想被囚在院子里的事,遂补充说:“如果你一定要继续武修的话,我和这灵感山的秋掌门也说得上几句话。不如你就在这里拜师。”
叶图听了两眼放光:“真的吗?”
云修两只眼睛又笑成了弯弯的模样:“在木家庄就想说的,结果还没来得及你就又不见了。”
第八十章 灵感山拜师
“你是谁呀?”秋茗第一个醒过来,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自家披红挂彩的房子问道:“你这个人好没道理,怎么成亲用别人家的房子?”
他扶着额头浑浑噩噩地晃着头问:“是不是你把我们打晕的?”
他上去把那些人一个个地摇醒:“还不走!再不走我叫我堂叔把你打成肉饼!你知不知道我堂叔?灵感山的掌门!”
云修扶起叶图,在他聒噪的叫嚣里走出了院子。
出了村子,云修拿出不恫扶叶图站上去。
两个人一直到了二道山门,早有弟子用分光镜通报了山上。
远远地就见一排蓝色弟子服的人已经列队等候。
为首的一人留着一缕花白胡须,上来向云修见礼:“老友,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啊?”
云修扶着尚未恢复完全的叶图不便回礼,只口中道:“都好,秋掌门有礼了。”
秋无极看着一身喜服的叶图问道:“难不成这位是云长老的夫人?面色可不大好,可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云修笑道:“遇到什么事情么,这要问你秋掌门了。”
秋无极一时讶异,眼珠转了几转,道:“长老这话我倒是没有听懂。不如我们先进去坐坐,也好让尊夫人稍事休息。”
见一直被这个老头误会,抬头瞪了云修一眼悄声道:“我们……你跟他解释一下啊。”
云修摇摇头:“别着急,这不是要讲事情的始末了吗。这么着急跟我撇清关系?在人家面前多失礼啊。”
叶图无可辩驳,只好闷声跟着一起往前走。
灵感山的整体条件要比武功山清苦一些。
屋舍院落的装饰和弟子的服饰都很简朴,没有奢华的装饰。
几人落座,云修和秋无极讲了在山下村庄发生的事情。
秋无极被人告到门上,自然脸面无光。臊么打眼地问:“不知是哪家的小混账做出来如此有辱门风之事。”
叶图道:“是叫做秋茗的。”
秋无极一听,立刻大骂道:“又是这个小混账!去叫他父母管好他,否则就押到宗寿祠来,我们替他管教儿子!”
一边有弟子赶紧应诺了,跑下去办。
秋无极这才缓和了些颜色,对云修和叶图赧然道:“长老,夫人,真是对不住了。这个秋茗从小就性格乖张,任性胡为。虽然是他爹娘有失管教,我这掌门却也是有责任的。”
“如果有什么要求我尽量满足。”他苦笑道,“权当我们秋氏对二位略表歉意。”
云修摆摆手:“哎,年轻人心浮气躁也是可以理解的。说什么歉意不歉意的,岂不是白费了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
秋无极拱手道:“长老不愧是一门的宗师,果然气度非凡。”
云修两只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笑眯眯地看着他道:“掌门也不急着捧我,我此来其实还有一事相求。”
秋无极哈哈笑道:“长老言重了,有事弟尽力去办就是了。”
云修道:“不知掌门还收不收弟子?”
秋无极道:“我是很久以前就收了封门弟子了。不过我门中能人颇多,不知长老的哪位贵戚高朋对我门青眼有加?”
云修没有说话,只是微笑着转头看了看叶图。
秋无极了然道:“哦,那没问题。除我以外,我的师兄秋栾在武修上很有些经验,且只有一个弟子。不知长老是否愿意?”
云修道:“秋栾大师的名头我是听说过的,能得他指点真是三生有幸。”
秋无极对旁边的弟子道:“去叫秋栾和秋桐过来。”
云修等他吩咐完毕,道:“叶图来这里精进武修,她不是秋氏的族人。不如将她做个挂名弟子,也就不必行拜师之礼了。”
秋无极听了忙道:“长老哪里话,你我这样的交情推荐过来的人,即便不是我族人,也和我们是一样的。”
云修看了看叶图,道:“掌门抬爱,我们自然是心领的。秋氏的门规我也略知一二,就这样吧。”
秋无极满面堆笑道:“长老既然这样说,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正说着,秋栾和秋桐从外面走了进来。
秋栾大约五十岁上下,脑袋锃光瓦亮,寸草不生。一双眉毛却如针毡一般,根根倒竖。颇有些钟馗画的意思。
秋桐倒是和他的名字不太相符,细高挑,白净面皮,狭长的一对丹凤眼,有些高冷无情的味道。
二人向秋无极行过礼站到一边。
秋无极向他们介绍道:“这是器宗的云修长老,这位是长老的夫人叶图。”
叶图给云修使了个眼色,云修权当没有看见。
她忍不住道:“掌门,我并不是云长老的夫人,我是他的朋友。”
秋无极“啊”了一声,看向云修的眼中神色变幻:“啊,瞧瞧我呀,年岁大了糊涂了。莫怪莫怪。”
他一边笑哈哈地给叶图赔礼,一边对秋栾和秋桐道:“云长老的好友,叶图。”
二人也上前行礼道:“欢迎两位贵客。”
秋无极捻着胡须吩咐道:“师兄,从今天开始,叶图就跟着你修武道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我。”
秋栾初闻叶图要在秋氏的武道场武修还有些诧异,但是一想是器宗长老亲自送来的人,也就释然了:“一切听从掌门安排。”
云修闻言站起身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打扰了。让叶图送我下山吧。”
叶图闻言也站起身道:“好。”
秋无极正待留他吃饭,被云修婉拒:“山上新添了人口,繁杂的事情就多了些。我一向好清闲,就先走了。”
留下秋无极在身后一叠声地说:“那好,叶图替我送送长老。”
出了二道山门,叶图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她懊恼地问:“怎么不等吃了饭再去?”
云修抬手摸摸她的头:“他们给你留饭了,放心吧。我是根据你身上的法术波动找到你的。嵩月他们很着急,我得回去看看。况且清璇还没有找到。”
夕阳的余晖将山壁渡上了一层金色。
他转过身来,看着叶图笑道:“还有,你今天真好看。”
第八十一章 灵感山小记
在灵感山的第一天,叶图领略了什么叫纪律严明。
灵感山的秋氏和武功山的米氏不同。
米氏着重于自修,就是师父把功夫在课堂上教给弟子,然后弟子们凭着所学在课下自行用功。遇到不会的相互切磋,或者向师父讨教。整体来说相对自由。
秋氏则着重于传授。
比如秋氏的课堂是一整天,上午课堂学习,下午师父会在在武道场监督指导弟子们练习。多了约束,效果也好了很多。
如果说武功山主要凭先天条件和悟性,那灵感山更多的是勤奋和努力。
叶图自打从山下送完云修回到山上,就立即加入了学习的行列。
秋桐给她拿了一套弟子服,先带她到了住处。随后把她领到武道场见秋栾,开始了第一课。
站桩。
秋栾并不知道她的武修进度,也不知道她的底子如何。
所以一开始从头来,总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怎么样,热不热?”秋栾穿着一套麻布的短打衣衫站在旁边悠闲地抽着一只铜烟袋,“你今天来的及时,正好赶上午饭。吃饱喝足,好好练一练长长力气!”
他爽朗坦荡的笑声传到叶图的耳朵里,撼动了她对秋氏族人认知的巨石。
看来这里也有憨厚纯朴的的人。
“师妹,你要是渴了跟师父说一声可以去喝水。”秋桐和她面对面站桩,脑门上冒着细细的汗珠,白净的脸皮微微泛红。
“没事,我还能坚持一会儿。”叶图倒是没有流几滴汗,两条腿倒也还能坚持。
为了让师父对自己的情况有所了解,她打算再坚持一会儿。
太阳西斜,噗通一声,秋桐率先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哈哈哈。”秋栾似乎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趣事,笑得前仰后合地直拍巴掌,“怎么样?我就说你会输吧!”
他走到秋桐面前向他伸出一只手:“起来吧,小子!去拿来吧!”
秋桐抓住那只手一用力,从地上站了起来:“好嘞,师父。那先请师父稍等,徒儿这就去拿。”
叶图一头雾水,问道:“师父,师兄他那什么去了?”
秋栾笑嘻嘻地摸了一下自己的光头:“我俩打赌,他输了我一两银子。”
啊?
刚刚上山还没装两天老实学生,就遇到师父和师兄拿自己打赌,叶图还真是闻所未闻。
奇哉怪哉。
唔,这不是纯朴、勤奋的武道门派吗?
不一会儿秋桐一溜小跑了回来,他握着两只拳头伸到秋栾的面前:“老规矩,猜中了才给你。”
秋栾用烟袋嘴搔了搔头顶,蹙着两条眉毛好不仔细地看了半晌指着左边的拳头道:“嗯,就这个了!”
“哎。”秋桐叹了口气,颇为不舍地摊开了手掌。
一小块不规则的银块孤零零地躺在他的掌心。
说是孤零零其实也并不附实,因为旁边还有四个月牙形的指甲印。
“哈哈哈哈哈!”秋栾笑得两片眼皮都聚到了一起,“你这小子,攥得再紧也是我老人家的。”
“是是是,徒儿攒银子,那就是为了孝敬您老人家的。”秋桐一边笑一边目送秋栾攥着银子高兴地走远了。
他抿抿嘴唇,把另一只手里的银子小心地收好。拍了拍手道:“走吧师妹,一会儿让你的姐妹们带你去饭堂吃晚饭。”
“师兄,这是怎么回事?”叶图的好奇心战胜了初来的陌生感。
“这个啊。”秋桐笑笑,“师父孑然一身,这把年纪不过好打个赌。平日里他碍着自己大师兄的面子不肯去找师叔们玩,我这当徒儿的自然是要孝顺他的。”
他转身面对叶图收起笑容,严肃地说:“你今天入门,那我就是你的师兄。师兄这里没有什么要求你的,唯有一条:不惹师父生气。”
叶图听了他的话连忙道:“我一定做到,师兄放心。”
秋桐满意地点点头,继续向前走不忘嘱咐她:“这事情不要告诉师父哦,不然下次我不让你赢了。”
叶图心里憋笑:刚刚也没让着我啊。但面上还是毕恭毕敬道:“好的师兄,我记住了。”
灵感山因条件不如武功山,弟子们住的也不是独门小院。而是一个院子三间房,每间房子一条可以睡十个人的大通铺。
而这样的院子只有两个。
可想而知,对于条件并不好的灵感山,多数人都去为了维持生计而奔波了。
少数的人才有机会上山来修武道,就是这样,还得尽可能多的自给自足。
叶图仿佛到了农家乐,院子里挂着玉米、扁豆、大窝瓜,架子上晒着辣椒、芸豆、茄子干。
竹竿上晒着衣服,空地上载着小花,所有东西都被尽力地利用起来,院子里干净整洁。
“叶图,我是秋萍。有什么事情你尽可以和我说,大家你也慢慢熟悉。”一个圆脸细眉的姑娘从屋子里走到她面前,“来,我带你四处看看。”
她来得匆忙,刚才只是进屋子随意换了件衣裳,还没来得及和大家相互介绍。
秋萍先带她和同屋的人相互认识了一下,然后带她房前屋后地转了转。
哪里晒衣服,何处打水洗脸,下雨了这些瓜豆菜米都怎么收,还有怎么用空地上的小花染指甲,她都一一交代了一遍。
最后,秋萍带她一起到饭堂吃饭,临出院子还抓了几把茄子干带了过去。
“你带这些干嘛呀?”叶图心中虽然不解,手里却也帮她捧了许多。
“明天咱们好吃呀,小云早就嚷着想吃茄子干炖肉呢。”她说到这里的时候自己也不经意地咽了下口水。
饭堂的桌子有限。
吃饱了的就迅速端着碗离开,下一波人就火速坐过去。
还有的干脆也不等桌子了,就端着碗站在屋外吃了。
叶图因为云修的关系,饭堂未免她不适应,专门给留了一张客座。
她坐在这张特殊的客座上,旁边是呼噜呼噜扒着饭的师兄弟们,自己反倒不自在起来。
好像自己这细嚼慢咽远不及他们吃得香似的。
这种感觉伴随着他们投来的好奇眼光,让叶图浑身不自在。
以致临走的时候特意嘱咐饭堂的管事,以后不必再留客座了。
第八十二章 松崖石刻
在灵感山武道场的对面,是一片较为平整的山壁。
山壁犹如刀削般直上直下,陡峭非常。
每逢清晨、黄昏之时,便有弟子或两两相约,或三两成群相聚于此。
他们当然不是来约架的,也不是来此互诉衷肠。
他们如此坚持,全是因为这山壁上的字。
松崖石刻。
松崖石刻不是刻的一个字,也不是一首诗,而是一篇武修秘籍。
秘籍大咧咧地刻在山壁上,并非秘籍的主人多么慷慨豪爽,或者这篇功法哗众取宠起了个占了秘籍两个字的名字。
而是因为根本没人看得懂。
灵感山流传着一个说法:只有武修达到七阶才能领悟其中奥秘。
可惜灵感山还没有出现这样的人才,掌门不过才六阶而已。
而最多不超过三、四阶的弟子们来这里,多数都是抱着侥幸心理来看看。
期待着自己突然有一天机缘忽至,作为十二天的神选之人看破其中机窍,成为所有武修之人梦寐以求的臻武大师。
当然也有纯粹来这里用这壮观宏伟的字画激励自己用功练习的人。
相比之下,叶图两者都不算。
她是来看新鲜的。
“叶图。”秋栾从人群里向她走来,“不错,第一天来就知道用功。”
他回手就给了秋桐一下:“你小子学着点,没事又瞎瞅什么呢!”
秋桐被他一拳打在肩膀上,下意识地一躲:“哎呦,我都多大了,师父你怎么又打我。”
他委屈巴巴地一边说,还一边偷眼去瞧秋栾。
惹得秋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狠狠地嘬了两口烟:“你个臭小子……”
于是转头向另一边的爱徒道:“不错,叶图啊,你现在武道修到那一层了?”
叶图回答道:“师父,我之前已经过了筑基和练气。该学三层结丹了。”
秋栾点点头,颇为赞许道:“行,米老头那几下子我领教过。今天试了你的筑基功底很不错,既然你在他那里过了练气,我明天开始就教你三层结丹的功法吧。”
叶图当然是乐得如此,于是赶紧谢过了秋栾:“谢谢师父。”
秋栾瞥了一眼秋桐:“走吧,明天跟你师妹一起学结丹。”他特意加重了师妹两个字,好似要用这两个字给秋桐一记爆栗。
秋桐一副全不在意的样子,没心没肺地仰头看着那秘籍,就好像他真能看懂一样。
秋栾看着他这个样子,吹胡子瞪眼睛地晃着烟袋走出了人群。
秋桐见他走远,向叶图嘿嘿一笑:“师妹明天见。”屁颠屁颠地追了上去。
第二天一早叶图早早地来到了武道场。
武道场边上围了一圈长廊,方便弟子们练功累了休息。
当然作为一个场院,如果谷子晒到一半下了雨,也方便收谷子避雨。
秋栾和秋桐也到的很早。
相较于那些弟子众多的师父,在秋栾门下可以享受师父更细致的教导。
和武功山一样,一上来都是学功法口诀。
区别是灵感山没有教学的屋舍,或者说那些屋舍都用来堆粮食农具了。
所以这课堂就搬到了长廊,这个半户外的地方。
所谓结丹,就是在人体内铸一个“鼎”。
这个“鼎”内所盛的是“气”,通过凝聚使“气”有所归,有所出。以达到储气铸形、源源不断的功效。
秋栾教二人口诀,逐字逐句讲解。他的课并不像他的人五大三粗,真正算得上是博学实用。
在课堂上有所心得的叶图在晚饭后和秋萍再次来到松崖石刻前。
秋萍每次来都很认真地将上面的字逐字逐句看过两遍,然后再默默诵读一遍。
叶图没有那个恒心毅力。
她就是从头看,一次看两句。
日子过得很快,她已经成功铸鼎。松崖石刻也看全了一遍。
这天饭后再次来到石壁面前,她忽然发现其中一句似乎有些蹊跷。
借着夕阳的余晖她惊讶地发现,将光线和石刻文字的凹槽夹角形成的影子歪着头看,就形成了一篇新的文字!
这个发现令她在震惊之余欣喜若狂。
她用了三天的时间记下了新的秘籍,但是随着喜悦而来的是惴惴不安。
这新的秘籍是自己发现的,按理来说就该是自己一个人独享。
这些弟子也好,师父也好在山上这么多年都没有发现其中奥秘,只能说明与武修巅峰无缘。
命里注定的事,强求不得。
她安慰着自己,但是马上另一个念头自心底升起。
这是灵感山的秘籍,是秋氏一族的东西。
自己作为客人到主人家做客,发现了主人没有找到的东西,难道就应该据为己有吗?
这和小偷有什么区别?
获得秘籍的欣喜和是否该占为己有的矛盾拉扯着叶图的意识,秋栾率先发现了她的异常。
“叶图,你有什么心事吗?”秋栾在长廊的柱子上磕了磕烟袋。
叶图看着他慈祥的目光,终于还是说出了实情:“师父,我发现松崖石刻其实另有隐情。”
“什么隐情?”秋栾没有想到她竟然是纠结于那篇众所周知的秘籍。
叶图道:“我吃完晚饭去石壁前参悟的时候,发现夕阳和石刻形成的影子里藏着另一篇文字。”
她说着从袖子里掏出自己抄好的新秘籍,展开地给秋栾。
秋栾吃惊地看着这篇文字,半晌才到:“原来如此。”
他皱着眉问:“你就这么把它交出来?”
叶图如实相告:“师父,我本来还在犹豫。我找到这篇秘籍,那这篇秘籍就是属于我的。”
她转眼看向秋桐:“可真的是这样的吗?我不过是托了云修的关系才能来这里拜师。我不是秋氏族人,就这么悄悄地拿走秋氏的东西,我觉得不太好。”
秋栾拍拍她的肩膀道:“好孩子。你放心,既然已经找到了秘籍我这就把它交给掌门。让咱们灵感山的弟子都学成了秘籍,让大家都越来越强。”
“掌门。”秋栾拿着那页秘籍找到秋无极,“松崖石刻的秘籍找到了。”
“什么?”秋无极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找到什么了?”
“松崖石刻的秘籍,被找到了。”秋栾咧着嘴笑得一脸灿烂。
第八十三章 拓竹岭试炼
“什么?”秋无极不可置信地看着秋栾,两步上前抓着他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再说一遍?”
“松崖石刻上的秘籍,已经解出来了。”秋栾此时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他眼睛里慢慢涌起了泪花,“无极,师父的遗愿完成了。”
秋无极两只抓着纸页的手颤抖得像秋风里的树叶,他瞪大眼睛看着秘籍的内容,眼泪掉下来落在纸上也浑然未觉。
“好,好,好。”一连说了三个好字,秋无极声音哽咽,“师兄,这是怎么找到的?”
他拉着秋栾的手在椅子上坐下来,像小时候询问功课一样:“快给我讲讲。”
于是秋栾将叶图如何发现石壁异样、如何反复察看和记录告诉了他。
并且对秋无极道:“叶图一个外姓人发现了秘籍,她没有想着独吞,反而主动交给了我,这孩子好啊!”
秋无极也点点头道:“不错,这样说来,这个孩子确实不错。”
他拍了拍秋栾的肩膀道:“师兄这秘籍我会尽快查实,如无错漏会尽快找人试练。然后让师兄弟和孩子们都学起来,下次的武道大会上,我们灵感山一定会让人刮目相看的。”
秋栾用袖子抹了抹眼泪道:“是啊,灵感山一定会出人头地的。师父他老人家也该瞑目了。”
两个年过半百的人相对着掉了一会儿眼泪,唏嘘了一会儿后,秋栾先站起来道:“掌门,我先走了。至于叶图,她进步很快,如今已经通过了三阶结丹的功课。我认为她可以进行三阶结丹的试炼了。过了试练,就学下一阶的课了。”
秋无极将那页纸叠好:“师兄所言极是。这样算来叶图对我们灵感山有恩,有机会合该报答她。”
秋栾睁着一对圆眼,道:“掌门放心,我自会悉心教导她的。”说完迈着大步向外走去。
长廊下清风徐徐。
秋桐一双凤眼满含激动:“没想到前任掌门的心愿竟然被师妹你完成了。”
他十分感慨:“师爷走的时候叫人把他抬到松崖石刻下,盯着那些字咽的气。师父师叔们试三次才把他的眼睛闭上。”
对于自己的这个意外所得,叶图此刻的心情倒是平静多了。
此时想想也觉得好笑,竟然没有多抄一份。
虽然没有得到秘籍,但是物归其主也算是理所应当。
她笑了笑道:“这说起来还得感谢掌门,若不是他通融留下我,我也没有机会发现这个秘密。”
正说着,见秋栾远远地走来:“叶图,你准备准备,参加三阶结丹的试炼。”
“啊?”叶图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这么快就可以参加试练了?”
“是啊。傻丫头。”秋桐笑道,“恭喜你啊,跑到师兄前面去了。”
他无奈地耸耸肩:“又害你师兄我输银子。”说着指了指秋栾,惹得三个人哈哈大笑。
三阶结丹的试炼是在灵感山的拓竹岭进行。
同一期参加试练的弟子还有两个。
叶图三人一早就来到了拓竹岭,在秋栾和两位师叔的注视下进了竹林。
苍翠的竹林深暗幽静,风过的时候发出醉人的刷啦啦的声音。
空气里弥漫着竹子的清香和雨后的清新,偶尔有小虫飞过留下一个身影便匆匆离去。
三个人是随机选择方向出发的,谁也不知道前面等待他们的是什么。
叶图一路上也没有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仿佛她的路上只有雨后的泥土和难辨的路径是她要面对的困难。
而她的两位同门就不这么幸运了。
她的师兄才出发没多久就遇到了第一只怪兽,他和这只形似猩猩的怪兽在竹林里搏斗,被抓破了胳膊。
在之后的战斗中,这位师兄直采取躲闪战略,利用竹子的掩护向终点以最快的速度逃去。
以至于当他全身的衣服墩布似的挂在身上出现在终点的时候,他的师父用手捂着脸哭笑不得的问:“你记得这是三阶结丹的试炼吗?”
当然了,没通过。
她的师姐,在进入竹林一会儿后,遇到了伏地红蛇。
这种蛇颜色暗红,游走极快。无毒,但是被咬中之后的一个时辰内伤口奇痒。曾有人被咬后控制不住自己把手臂抓烂。
所以对于爱美的女孩子来说,这无疑是非常恐怖的东西了。
这位美丽的师姐在看到伏地红蛇的第一眼后,尖叫着跑出了竹林。
是在入口方向。
而叶图甚至以为因为自己发现了松崖石刻秘籍的奥秘,被放了水。
轻轻松松就可以过关。
可这怎么可能呢?
叶图发现自己前方五十步的地方有一个穿着天青色衣裙的女孩子。
她背对着自己,仿佛在寻找什么东西。
“师姐是你吗?”竹林里渐渐起了雾,她眯着眼睛也看不太清。
“师姐!”叶图又喊了一嗓子。忽然她想起和她一起试练的师姐今天穿的衣服并不是这个颜色。
“你是谁?”叶图警惕地问。
那人并不答话,依然在寻找着什么。
“你在找什么?”叶图觉得似乎没有什么危险,打算过去帮她一起找找。
“找你!”那女孩子忽然转过身来,声音嘶哑地喊道。
她的面孔一下子被捅破,许多蚯蚓一样的触手从这副皮囊里喷涌而出,汩汩地淌到地上,伸到空气中,蔓延在雾气里。
这突变把叶图吓了一跳,她惊叫一声转身就跑。但马上她就发现那些触手已经绕到了身后将她包围。
没有归去来,只能离地一尺。
这种窘迫的处境对于叶图来说简直就是最可怕的噩梦。
她仿佛忽然又置身武功山到山谷中,可是这次没有云修。
惊恐中叶图运气于指,奋力一弹。
啵地一声,一条触手应声而断。落地的断腕扭曲了几下消失不见。
这给了叶图极大的信心,来不及多想,她以最快的速度用飞来指将气劲连绵不断地弹出,将那些触手一一打断。
对于最后那个本体,她几步冲上前去。
灌注了全身力气的一拳向着那人的心口砸去。
忽然那张破损的脸瞬间恢复了容颜,可她看清之时已经来不及收拳。
那是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嘭”地一声,那另一个长着和她一模一样面孔的人被打飞了出去。
第八十四章 劫后小聚
周围一圈竹子被这一拳的拳风震的簌簌直抖,竹叶翻滚着飘落下来,深浅交替仿佛一个个织风的纺锤。
那个东西被打飞之后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即便是不愿意面对那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叶图还是很想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与其逃避,不如面对。
循着踪迹找过去,一个稻草人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
并没有什么触手怪物,也没有另一个自己。
竹林外阳光明媚,秋栾叼着烟袋嘴吧嗒吧嗒地吐着烟圈。
他一脸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烟圈音符似的唱出了主人的心情。
“嗯,还得说我的徒弟。哈哈哈。”他放下手里的分光镜,向两旁的师弟道,“两位师弟,你们再接再励!师兄我先行一步!”
说着迈大步走到叶图身旁,拍拍她的肩膀:“不错!走,跟师父找掌门去。”
秋栾带着叶图,两人一前一后从拓竹岭来到了秋无极的面前。
秋无极坐在主位上,赞许地对叶图说:“不愧是云长老的好友,这等资质悟性,果然是我们武修之人中的翘楚。”
秋栾接道:“是啊掌门,叶图自入学以来十分勤奋。她这么快就能通过三阶试练也和她的刻苦脱不了关系。”
叶图被他俩这一唱一和的吹捧说得有些接不上话,只得站在一旁嘿嘿地傻笑,偶尔附带几个点头。
“云长老前日还曾来信询问你的近况,今日你通过了试练,我也好给他回信。”秋无极捻着胡子望向叶图。
叶图也想知道噗通他们现在的情况,于是问秋无极:“掌门,他们现在可好?云修信上可有提到?”
秋无极笑道:“一切都好,云长老在山下赁了一个小院,暂时住在哪里。”
“叶图啊。”秋无极声音慈祥,仿佛看着自己家的孩子一样她说,“师兄已经把你发现的松崖石刻的秘密告诉我了。”
他从袖子里取出那张纸页:“你记下来的东西我已经着人去核对过了,并无错漏之处。”
说完他从座位上站起来,面向叶图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叶图大吃一惊,连忙也深鞠一躬:“掌门您这是做什么啊?”
秋无极没有直起身子,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从他哽咽的声音中可以听出他内心的激动:“我代表灵感山秋氏武修者感谢你。”
叶图慌忙道:“叶图也是灵感山的弟子,为自己的门派出力也是应该的。”
她被秋无极的情绪感染,羞赧地说:“其实我一开始还曾经想过独吞,可我毕竟是后来的弟子,既然是门派里的秘籍,就该交给掌门和师父、师叔们。”
“好孩子。”秋无极站直身体,“自从先掌门因为松崖石刻的秘籍耗尽心神故去以后,三十年来我们师兄弟谨记师父的教诲,每日每夜不敢有丝毫松懈。”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秋栾的眼睛也聚集了雾气。
“你这是为灵感山完成了一件大事。”秋无极坚定地望着她,“你有什么想要的奖励吗?”
叶图没有想到他会有此一问,因为没有准备,一时语塞。
在秋无极和秋栾期待的目光下,半晌憋出一句:“我希望能够在灵感山待下去,把武道修好。”
秋无极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道:“这么简单?”
叶图低头看着地面,皱眉想了想道:“是的。”
他朗声说道:“好,就随你。”
回去的路上,叶图好奇地问秋栾:“师父,为什么竹林里的怪物是一个稻草人?”
秋栾摸了摸自己的光头道:“这是一种小法术。用一张符纸贴在稻草人的身上,那么试练者在光线不充足的情况下就会在稻草人身上见到自己最害怕的东西。”
他笑眯眯地问叶图:“你看到了什么东西呀?”
叶图愣了一下:“鬼。”
“哈哈哈哈。”秋栾吧嗒吸了一口烟袋,“鬼啊?自从万年前的大战之后六界契约建立,这人间已经基本见不到了。你要真是见到了,那可真是万里挑一,哦不,十万里挑一的幸运呢!”
他语气轻松,开心地走在前面:“你不要听那些人吓唬你,鬼故事都是用来骗你们这些小姑娘的!”
叶图见他心情不错,便想起自己从掉入密室以后就和噗通他们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清璇后来怎么样了。
于是借机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师父,我想请个假下山一趟,把通过试练这个好消息告诉云修他们。”
秋栾一副“我懂”的表情,冲她摆摆手:“去吧去吧。”
叶图一看他闪闪发亮的眼神就知道肯定是被误会了:“师父,我……”
秋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道:“哎,师父我都明白,你不用解释。知道你们姑娘家家的不好意思嘛!”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留下叶图在原地腹诽:你单身一辈子了,我信你个鬼哦。
再次来到这个村子,说心里没有疙瘩是不可能的。
好在这个小院子的位置就在离上山小路最近的位置。
竹篱笆扎的矮墙除了能够拦住院子里的鸡跑不出去,挡住村里的狗进不到院子里以外,似乎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一些豆角、丝瓜之类的植物用它们纤细的蔓缠绕在枯黄的竹片上,挂着稀稀拉拉的果实。
院门没有上锁,她轻轻推开木门走入院中。
见有人靠近,几只老母鸡咯咯地叫着跑远了。
“谁啊?”随着一声询问,一个白衣女子掀开草帘走了出来,正是苏清璇。
“我回来了。”叶图快走两步走上前去伸出两只手想拉住她,被她轻轻闪过。
“你看我这手,怪脏的。”她将两只手在围裙上蹭了蹭,避开了叶图的动作。
一边掀开帘子让她进屋,一边对屋里说:“长老,叶图来了。”
屋内脚步声响,很快两个人出现在她的面前。
“回来了。”嵩月率先开口,还待再要说话,被云修截住话茬:“都回家了怎么不进屋来。”
说着向后一步,让出房门。
顺便利用位置的便利,把嵩月挡在了身后。
第八十五章 重聚
四个人围着桌子喝茶,叶图率先开口道:“这院子不错啊,你们现在的生活挺丰富啊。我看院子里还有鸡,农家生活也挺有意思的。我在山上住的地方跟这也差不多。”
“秋无极这里人没有武功山那边多,倒也清净。”云修笑嘻嘻地说,“就是清苦了些,待会儿让清璇给你炖只老母鸡补补。”
叶图闻听此言看了苏清璇一眼。
她温柔看着云修,适时地点了点头,脸上挂着笑意:“好啊。我也正有此意,让叶图尝尝我的手艺。”
虽然说不出为什么,叶图总觉得这次见到她以后哪里怪怪的。
“别忙了,我们说会儿话吧。”叶图拉住清璇的手,这次她没有躲,甚至还回握了。
清璇安慰她说:“不麻烦的,我去先把它炖上,然后再回来聊天,一点也不耽误。”说完拍了拍她的手背,向云修微笑道:“长老你们先聊,我去去就回。”
叶图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很难想象清璇那些同门看到她在满是泥土的院子里捉鸡拔毛,在灶台上生火做饭的样子以后会有多么吃惊。
“你在看什么呢?”云修给她的茶杯里续上茶水。
叶图撇着嘴看着他俩直摇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就坐在这里坐享其成?让她一个姑娘家又打扫卫生又做饭。”
云修并不急着辩解,他抬头看了看屋顶,又看了看地面笑道:“这房子是我盖的。”
乍听之下虽然没有摸清他的套路,叶图还是佯作镇定地望向嵩月,等待着他的回答。
只见嵩月在屋里环视了一圈,又望向门外道:“这些东西是我买的。”
所以?
云修抬起一手撑在桌上,抚着脸颊的手心里仿佛掬着一汪笑意:“分工合作嘛。”
叶图听他们说完,默默地站了起来向外走去。
“你干嘛去?”嵩月叫住她。
“要吃饭总得干点活啊,那我去帮忙做饭吧。”叶图砸吧砸吧嘴,觉得他们说的有道理啊。
寻思着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自己也没有什么能给这个小院子的贡献,还是卖卖力气好了。
“不用,买东西的时候我也用了你在我这里的红利。”嵩月率先开口。
云修紧接着说道:“盖房子的时候秋无极听说了,特意替你送了些材料来。”
“还有,噗通和福禄这两个小家伙我很喜欢,所以他们以后吃喝就跟着我了,你放心就是了。”他补充说完还瞥了嵩月一眼。
叶图被他俩气笑了:“那我也得看看去啊,我可不像你们。不知道怜香惜玉。”
清璇正在杀鸡。
她蹲在地上,一脚踩着鸡脚,一手攥着鸡翅膀和鸡脖子,另一只手用菜刀轻轻在拔了毛的皮肤上轻轻一划。
那只鸡抽动了一下,血就流到了地上的一只碗里。
细细的一条细流,仿佛刚才壶嘴里流出的茶。
只是颜色不一样。
“我做点什么?”叶图背着手站在清璇的身后笑嘻嘻地看着她的背影问。
清璇被她突如其来的问话吓了一个激灵,手一松,那只鸡瞬间挣扎着脱手。
“我的妈呀!”叶图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双手抱头缩到一旁。
看那已经流了大半碗血的鸡扑腾着翅膀满院乱窜,甩起的鸡血溅在清璇的白衣上,仿佛白纸甩上了朱砂。
屋里的两人听到动静走出来看,见叶图身为一派武修弟子却一副怂样学鸡仔一样抱头瑟瑟发抖。清璇全不似法道修士,挽着袖子只管满院子撵鸡。
最可怜的是那只鸡,一路鲜血飘洒。在进行了顽强的抗争和逃避之后终于浑身僵硬、倒地气绝。
两人像院子里其它受惊过度的母鸡一样,表演了一把呆若木鸡。
清璇拎起那只死鸡,倒提着一只鸡脚往回走。
她抬手用手背拢了拢鬓角,一抬眼看到屋檐下的云修和嵩月,又看看躲在柱子后边的叶图。
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法修和听云小筑吃素,我只在慕名镇上打零工的时候见别人做过,不是很熟练。所以……我一会儿会收拾干净的。”
这种时候做过饭庄掌柜的嵩月最有发言权了,事实上也是他站出来给了大家一个台阶:“清璇你做的很棒,我原来有个伙计杀鸡的时候也是鸡满地乱跑,吓得哇哇直哭呢。”
他走过去用手帕帮她擦掉脸上的一点血污,从她手里接过那只僵直的鸡脚:“接下来的我来做,你去换件衣服吧。”
经历了刚刚的惊魂一刻,叶图也放弃了在厨房这个修罗场里冲锋陷阵的想法。
她陪着清璇到房间换衣服,顺便参观一下这座新房子。
“今晚你留下来吧?”清璇带着叶图走到自己的房门前,指着走廊最里面的房门说:“住最里面的一间。”
叶图觉得她情绪有些低落,不知道是不是刚刚也被吓到了,亦或是因为失手而感到害羞。
“谢谢你,我本来是想跟你睡一间的,我们聊聊近来的事情。”叶图赔笑观察着她脸上的表情。
清璇两只手搭在门上,轻轻向内推开:“不必谢我,那是最初盖这所房子的时候,云长老特意留给你的。”
她保持着法修弟子优雅的身形,轻盈地迈过门槛在屋内向她招手:“进来坐吧。”
跟着她走进了屋子,叶图在她换衣服的时候仔细观察了房屋的布置。
很简单的一张床、一张妆台、一个柜子、一套桌椅。就像当初住宿的客栈一样。
不过这样的小村庄里东西够用就已经很好了,她倒觉得这比自己在山上的大通铺要方便许多。
喜滋滋地在桌前坐下,叶图道:“那天我们掉下去以后,你没遇到危险吧?”
清璇莞尔笑道:“遇到了岔路,着实废了一番功夫。”
叶图听了才松了口气:“那就好,我那天不知怎么就被移到了这村子里。”
清璇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到桌上:“我都听云长老讲了。你在山上还好吗?”
叶图隐去了解出秘籍一段,只对她说:“我今天通过了三阶结丹的试炼!作为奖励他们才放我下来的。”
清璇微笑着说:“哦,是吗。那真是恭喜你了。”
第八十六章 灿若星辰
夜凉如水。
山里尤其静寂,就连虫鸣也似乎更嘈杂些。
“想什么呢?”云修从走廊的暗影里走出来,缓步来到叶图身边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星河璀璨。
“哦,没什么。”叶图回过神来,若有所思地说,“我家乡有个说法,去世的亲人会成为星星在天上守护你。”
云修仰望星空,有些羡慕地咂咂嘴道:“有这么多人守护,是很温暖的事情吧。看到你过得快乐,他们一定也会高兴。”
叶图眼神迷离,目光里满是希冀:“我希望我的亲人在另一个世界也过得幸福快乐。”
“一定会的。”云修的身体向她微微倾斜过去,在她耳边轻声道:“愿十二天诸神赐福于你。”
再次听到十二天诸神,勾起了叶图对这个世界的图腾崇拜的好奇心。
“能给我讲讲十二天诸神的故事吗?”叶图小心翼翼地问,她看得出来十二天诸神在云修心里的位置很重。
云修眼神一亮,转过身温柔地望向她,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辰。
这一刻,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对那个成就他成长的伟大时代和众多神袛的崇敬和神往:“十二天诸神的故事浩如烟海,在神的漫长岁月里我们都是不堪一顾的尘埃。”
他招手一挥,淡淡的雾气自四面八方涌来。雾气凝聚在一起,形成一座座仙山楼台。
“这是我出生的地方,飘渺山灵虚谷。”白雾翻涌变换,移山填海,变换成桃源山谷。
“喔噻?”叶图看着眼前的云雾发出惊奇的叫声,“哎,你这个戏法好有趣啊!”她兴奋地拍着手,山谷在她拍手带起的轻微气流下变形涣散。
看着归于虚无的雾气,叶图的笑容僵在脸上,她简直要被自己蠢哭了。
云修看她两个如坠千斤的嘴角哈哈大笑道:“幻影是雾气所凝,风动则散。”
叶图两只手徒劳地举在半空想要抓住它们,最终也只能保持着捧起的动作无奈道:“我还没看清楚呢,你再变一个好不好?”
她口里说着这样的话,心里却是没抱多少希望的。
满以为会像上一次央求云修变小鹿一样被拒绝,这次他大方地给予了回应。
一团雾气在她的两只手掌中间聚拢,渐渐凝结成型。
那是一条凭空而生的树枝,树枝在虚空中生长,枝丫上生出一个个花苞。
那花苞渐渐长大,以柔美的姿态绽放。
片片花瓣像是最温柔的姑娘,缓缓旋转起最美的裙摆。
“这是我诞生之时,睁眼看到的第一样事物。”云修伸手在虚空里向着那枝桃花轻轻一握,一朵桃花瞬间凝结成晶莹的冰晶。
云修微笑着向她走来,桃枝在他衣襟上撞碎。
他伸手从心口前取下飘浮在虚空中的冰晶,托在眼前仔细观瞧。
小小的冰晶在他指尖轻轻旋转,每一片花瓣晶莹剔透,反射着天穹的星光。
五色斑斓,如梦如幻。
云修阖上双目,舒开微微皱起的眉心。
他默颂了一段咒语,那些古老的发音充满了天地最初的声音,有着粗犷而浑厚的力量。
无忧、无惧、无悔。
随着他念诵咒文的声音渐渐清晰,一条银色的细链从花朵的底部生出,垂了下来。
这是叶图第一次看到云修制作神器的全过程,她傻愣愣地像棵仙人球似的戳在地上,直到云修走到她的面前把那条银色的链子戴在她的脖子上。
“还不错哦。”云修笑笑,“挺适合你的,就戴着吧。”
最后他小声嗫喏道:“反正除了我谁也摘不下来。”
他声音极小,奈何叶图吃了菩提籽洗筋易髓,五感灵敏。
“你!”她还从没听说过谁送礼物也要强送的。
“我怎么样?”云修嘴角上扬,眯着眼笑道,“带了我的链子以后就要听我的了。”
末了还欠揍地说了一句:“我们现在其实还蛮穷的,以后叫你旺财怎么样?”
“啊啊啊!”叶图伸出手两个鸡爪子似的在空中挥舞,“你才旺财!你给我摘下来!”
云修做了个鬼脸,挥着两个袖子在夜色里如同一只巨大的扑棱蛾子,在叶图的追赶下左冲右撞。
清璇的心也跟着冲撞着她脆弱的肋骨。
这样会闹、会做鬼脸、会耍无赖的云长老在她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的云长老从来都是微笑着,仪态翩翩,纤尘不染的谪仙。
他的眼里有悲悯和慈爱,有万古的尘嚣,有质朴的拙趣,有精致的银丝云锦。
他雅趣卓然。
怎么会有那些市井青年的习气?
一定是因为和叶图接触久了,被她传染了。
一定是。
叶图是一种病。
是云修的病。
窗子的缝隙被轻轻阖上,黑暗里传出轻微的叹息。
与此同时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成为他的药。
“想要治好他,就要先治好叶图。”古神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叶图原来也是个好孩子啊,只是她忘记了。”
清璇没有点灯,她靠着窗子,院子里的吵闹声尤为刺耳:“她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端庄、美丽、勤奋,她几乎是这世上美德的统称。”古神徐徐讲来,“和她在一起的人都会不自觉地扳正自己的言行,哪怕一个小小的失礼都让人羞愤欲死。”
“她会有这么好?”清璇觉得这根本就不可能是叶图,哪怕海里的鱼都能变成龙,叶图也不可能成为古神口中的样子。
“那是在她忘记之前,所以我们现在要让她恢复从前的记忆。”古神在她身侧吹起一阵凉风,让她不寒而栗。
“否则,云长老就再也不是云长老,只能变成叶图的云修了。”
两全其美,岂不是最好的结果?
清璇仰头问道:“怎样才能使她恢复记忆?”
“还记得那张水晶地图吗?”古神慢悠悠地说,“将它放在叶图的枕头底下,这地图会指引她找到遗失的记忆。”说完这句话,它便隐遁于黑暗。
清璇思考了片刻,犹豫中还是拿起一件衣服和那块水晶地图悄悄地开了房门,走向了叶图的房间。
“咦?清璇,你怎么来啦?”叶图走进房间,看见清璇正坐在桌旁。
“不知道你今天有没有弄脏衣服,我拿了一套刚洗的给你送来。”她指了指床上的衣服,“顺便帮你把床铺好了,累了一天了,早点睡吧。”
叶图心知她是说白天杀鸡的那件事,又想着自己在院子里和云修“斗殴”,不知道她是不是有点不高兴:“我都躲柱子后头去了,衣服没脏。你放心,我上山之前一定会再劝劝云修的。”
“好,那你早点睡。”清璇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第八十七章 蓝色水晶之诡域迷踪
这是一条悠长的路。
光滑的汉白玉石阶在脚下一路延伸到巨大的雕花石门之下,小仙童手捧莲花面露喜悦,恭恭敬敬地站立在大门的一侧。
叶图走近雕花石门想要向小仙童打听这里是什么神仙府地,还未开口就听他道:“神女,您回来了。”
叶图诧异地向身后望去,并未发现有其他的人跟随在后。
随着一声轻响,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
“走进去看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
好啊,她也正有此意。
门后是一扇雪白的屏风,和整体的房间颜色一致。
她绕过屏风向门内望去,瞬间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栩栩如生的陶土飞鸟、七彩琉璃树、巧夺天工的各色花朵、微缩的山川大河,这些东西不仅精致而且逼真,仿佛马上就会活过来似的。
叶图不禁好奇地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那只和噗通长得很像的陶土飞鸟。
一条细细的裂纹自她戳的地方蛛网似的蔓延开来,表层的陶土猛地一震,她还没有来得急看清楚,就见一道白影从自己的手里冲了出去,只留下一堆碎渣。
所以,自己是弄坏了人家的东西吗?
叶图尴尬地看着手里的这一捧土渣,心里焦急不知如何和这里的主人交代。
她这里着急,门外的小仙童却放松了下来。
也许因为要等的人已经回来了,他渐渐哈欠连连,头像鸡啄米似的打起了瞌睡。
小仙童在梦里又回到了家乡。
他的爹娘和哥哥弟弟一起坐在桌前吃饭,看到他站在门口,于是招手道:“泰华回来了?来吃饭啊。”
说着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啊。”
泰华走过去,还没坐下,旁边小一点儿的孩子对他翻了一个白眼,阴阳怪气地说:“呦这不是给天神站门的二哥吗?”
他尤其加重了给天神站门几个字,让这字生出了毒刺,狠狠地扎进了泰华幼小的心。
另一边大一点的孩子瞪了那个小孩一眼:“元祁!”
元祁撅着嘴跑到母亲的身边:“娘,二哥回来了娘是不是就不喜欢元祁了?”
泰华默默走过去说:“娘永远都最爱元祁,二哥也爱你。”
“涓叶,你把元祁放下让他回去好好吃饭。”
泰华见爹的脸色有些不快,赶紧走到桌前坐下。
“元祁,你先回座位上去吃饭。”涓叶满脸宠溺地一边哄着最小的儿子回去吃饭,一边看了看低着头扒饭的大儿子:“霄梧,招呼泰华吃饭啊,你看他傻愣着不动,你倒吃得挺欢啊?”
她转头向自己的丈夫说:“逐一,泰华回来了你说话不能温和点有个做爹的样子?”
逐一咽下一口饭,盯着刚刚端起碗的泰华道:“怎么样了?”
“不是还在站门吗?”元祁哼了一声,不屑地说,“要是我去啊,一定早就拜入天神的门下了。”
“元祁,吃饭说话容易呛到。”霄梧对他使了个眼色,“你想让娘担心你啊?”
涓叶听了连忙补充道:“听听你大哥的话,是为了你好。什么事都不往心里去,哎,以后我们要是不在了你可怎么办啊?”
逐一把碗往桌子上一摔,啪地甩掉两只筷子对泰华道:“你给我过来。”说着向内室走去。
泰华原封不动地放下碗筷,看了霄梧一眼。
霄梧正在专心致志地加菜,没有回望他。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逐一的语气里夹杂着些焦急,耐心似乎马上就要用尽。
“爹,我正在努力,还没……”机会儿子还没出口,啪地一声,脸上先挨了一个巴掌。
“先别叫我!”逐一愤怒地吼道,“你没拿到你回来干什么?”
“我想你们了。”泰华的眼睛里噙着泪水,捂着肿起的红巴掌印委屈地说。
逐一讥讽道:“想我们?想我们在试练里被全族人看不起?想我们不能长生,你跟着天神活的长,看着我们死了好解你的恨?”
“不是的!”泰华一声惊呼从睡梦里惊醒,眼见银白色衣衫的神女慈爱地看着自己。
“神女!”他惊慌地将身体站得笔直,好似一条快要绷折的弓弦。
神女的手温柔地在他的头顶抚了抚,滑到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拍了拍。
他还没有从自己玩忽职守的自责和梦呓的失态中回过神来,那对巨大的白色羽翼就从自己的眼前划过,消失在了逐渐变窄的门缝里。
听到门开的声音,叶图手边正好有一间屋子,她一把推开门钻了进去。
这是一间操作间。桌子上放着斧锯锛凿等工具,墙上的架子里放着和刚刚那些模型同一类的半成品。
她听着外面的动静,也不知道那人在做什么,在外面走来走去。
她等着等着困意就涌上了大脑,不知不觉地趴在桌上睡着了。
泰华揉了揉眼睛,回想着刚才睡了多久。
门前的铜鹤嘴指着正前方,也就是说自己刚刚真的只是打了一个盹,甚至是刚睡着就醒了。
神女怎么会这么快又回来了一样?难道刚才她出去自己没有发觉吗?
但是这样短的时间除非半路返回,否则根本不可能到达任何一个地方再返回这里。
或者,她是有事情交代,看到自己睡着了就没有提起。
泰华懊恼地跺了跺脚,这原本是一个和神女说上话的好机会。
却被自己错过了。
为了得到神女的谅解,他轻轻推开了雕花石门。
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人,他走向神女造物用的房间,曲着手指的手在空中犹豫再三,还是轻轻地叩了下去。
没有回答。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一道门缝,只见一双巨大的羽翼横在自己面前。
他的心脏骤然加速,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架子上正好有一把剪刀。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拿起剪刀,剪下了睡梦中神女的一缕发丝,又在一根白色的羽毛上轻轻一剪……
叶图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是蓝色的帐顶。
刚刚是做了个梦吗?好奇怪的一个梦。
真是无厘头啊。
她一边自嘲一边掀开被子从床上坐了起来。
“叶图,吃饭了。”清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第八十八章 神袛诡语
叶图打开门,清璇道:“走吧,去大厅吃早饭。”她说得很轻松,仿佛有个无形的厨子已经把饭做好了似的。
但叶图知道,这是她自己一大早起来亲自做的。
“你起这么早啊?辛苦了。”叶图跟在她的身后,看着她的裙摆随着她的步伐海浪似的翻涌。
忽然她原地转了个身,差点跟叶图撞上:“叶图,其实我现在每天都很开心。”
她两只手藏在宽大的袖子里看不清动作:“你知道吗?在武功山的时候我有多希望能过上像现在一样的日子。”
“现在的日子?”叶图搞不懂她现在的日子除了日夜和云修同处一个院子以外还有什么好的地方,“每天有干不完的活,这有什么好的。”
清璇缓缓地摇了摇头,她认真地看着叶图说:“我从来不敢想象有一天可以和云长老像一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她说“一家人”三个字时声音轻了很多,可见是斟酌过的。
“我住在他盖的房子里,给他做饭、打扫院子。在我们的小院子里养一群老母鸡,每天早上我会去鸡窝里摸出热乎乎的鸡蛋。”
“你见过灵感山橘黄色的清晨吗?”她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很安静,鸟叫的声音特别脆。让人听了觉得这一天一定会顺顺利利的,这一天肯定是美好的。”
“叶图。”她在每个字里都用尽了力气,把心都在脚下的每一步里踩实,“我从来没有活得这么的踏实过。”
“武功山法修的清晨你没有见过,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空。”她嘲讽道,“人从上了山就开始在道法的学习中逐渐变得清高、麻木,他们所认为的证道途径,就是把自己变得和草木山石一样无情。可笑的是他们认为这样才更接近道。”
“可道存于天地万物,除了草木山石还有人情冷暖。”她开心地笑了,“嵩月大哥待我很好,云长老现在也能多和我说上几句话了。一切都在变好,我很快乐。”
叶图听她说完这一番话不知该如何接话,末了只好接了一句:“那就好。”
这晚她又做了一个梦。
梦境迷离破碎,内容离奇怪异。
整个天空极度扭曲,纠集着厚重的云团缓缓旋转翻滚!
闪电在云团里游鱼似的闪耀穿梭,天空像红黑色腐烂伤口似的翻腾着云气。
她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涌起无尽的悲恸,越来越浓的悲伤让她不觉泪流满面。
“母神!”她疯狂地向着天空大喊,声音被轰隆隆的雷声吞没。
“母神!”她旁边的人们都在悲痛地哭嚎。
是谁?
她转头去寻找,一道刺眼的闪电劈下,她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眼前是一座建在山上的洞府。
“九哥,你终于有空来找我坐坐了?”她声音轻快,心里刚才的悲伤几乎被喜悦代替,“近来如何?”
那人看不清面孔,也是一身白袍。
他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语重心长道:“十二,自从母神神陨之后,你已经千年未出过这山洞了。”
“出来看看吧,出来造一点东西。”他说完向外走去,“我等着你。”
万里黄沙。
山洞外面是一望无际的漫漫沙海。
太阳炙烤着大地,不知是什么动物的尸体嶙峋地半埋在沙子里,扭曲的角直指天空。
“你出来了啊。”山石的阴影里坐着一个人,他一腿盘在地上,另一腿屈起在在石块上悠闲地剔着牙。
“七哥。”她小声道,“你怎么在这里。”
“哦?”他皮笑肉不笑地说,“我来看看还有什么没死绝的吗?如果没有我就要敲石头了。唔,就从这一块开始。”
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是自己洞府的大门。
“现在这就剩下我了。”她指指自己噘嘴道,“七哥你要怎么样哇?”
“我敢怎么样啊?求你呗。”他无奈地说:“赶紧造点东西让我祸害祸害。”
她无奈地伸出双手,随着手势的变换,在咒语声中一棵棵树苗从沙子中钻出,瞬间成为参天大树。
绿草和鲜花铺满了地面,藤蔓攀附在枝丫上。
那人一下从地上蹦起来钻入树林中去了:“这样才对嘛。”
“哎!七……哥。”她话才开了个头,他的人影已经不见了。
也只是一眨眼的功夫,眼前又是一番洞天。
“十二,此次你去历劫凡事但凭一颗初心,切不可任性妄为。”
“是,九哥。”她答应道。一旁的红衣女子说道:“九弟,你担什么心,她又不是第一次去历劫了。”
“三姐说的是。九哥,你不必担心。”她最后看了一眼哥哥和姐姐们,向着虚无之镜走去。
镜面是一片混沌,只能看见蒙蒙的白雾。她伸出一只手去触碰那团白雾,被冰得一个激灵。
白雾不见了。
苍穹里巨大的风洞嘶嚎叫嚣着,凌厉的风刮过脸颊。她飞向黑暗的中心,那是她的劫。
是她的宿命。
暗之极,光之源。
她睁开双眼,看到的又是蓝色的帐顶。
叶图擦了擦汗,决定今天去问问云修,他在盖房子的时候是不是选址不当?
“嘿,云修。”叶图问旁边正在吃早饭的云修道,“你选这个地址的时候,看过黄历吗?”
“我盖房子从来不用看黄历。”云修吃饭向来优雅,他咽下口中的食物才慢悠悠的对叶图说,“怎么了?”
叶图又问:“那你看风水了吗?”
“此处颇具灵气,并无什么不妥呀?”云修纳闷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我到了这里以后晚上总是做一些奇怪的梦。”叶图耸耸肩。
“哦?”云修似乎对此还蛮感兴趣的,“你都梦到些什么,也许我可以给你解梦。”
“我梦到天空是红色和黑色的,像一条巨大的伤口。”叶图皱着眉搜肠刮肚地找着形容词,“我向着天空喊母神,虽然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心里特别特别悲伤。”
“还有在一个雕花石门里,我看到很多栩栩如生的动物雕塑。”她努力回忆着,“我把一个小鸟的石像放在掌心,石像的壳子竟然裂开了。里面飞出一团白色的东西,我还没有看清它就不见了。”
云修听到此处,眼睛微微睁大,面露惊讶之色。
第八十九章 桃林盛宴
“你还梦到什么?”云修急切地问。
“唔,是这梦的内容不好吗?”叶图看着他的神情觉得自己似乎情况不妙。
云修用眼神再次发问,叶图于是乖乖说到:“我胆小啊,你可别吓我。”
她有点儿心虚地趴到桌子上,两只手肘撑着桌子道:“还梦到雕花门前有一个小仙童,手里捧着一只莲花。还有门前的一长溜汉白玉石阶。”
“一些穿着华丽面料衣服的人,是我的三姐七哥九哥。哦,还有一面冰凉的大镜子。对了!我也会变戏法,变出了一大片森林!”
“他们叫我十二,不知道是不是排行十二。”
她向云修炫耀道:“哇,这些画面好像真的一样唉。怎么样,厉不厉害?”
云修没有说话,眼神里风云变幻。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将视线从她脸上离开,却停在了她肩侧的头发上:“你剪了头发吗?”
突然被这样问,叶图觉得十分奇怪,扭头一看果然自己左肩披散的一缕头发被齐刷刷地剪掉了一截:“哎?我没剪啊。”
云修伸手捏起那缕发丝仔细看了看道:“你昨晚去睡觉前还不是这样子的。”
叶图因为这缺少的一缕头发一天都魂不守舍似的,不是发呆就是出神。
于是晚上早早休息。
随着她闭上眼睛,梦境接踵而至。
云气凝聚在山谷之中,淡淡的轻纱似的笼罩着树木花草。
桃林深处,花开正盛。
十二个身穿华服的神子神女分列两席,正中主位被云雾遮挡不见真容。
叶图恍然发现自己也置身其中,她盘膝坐在最末一席,眼前的桌案上摆着一只插着桃花的粗陶花瓶,一只白瓷的酒杯。
她抬头看向众人,他们身后的背光耀眼夺目使她不能直视,只能从穿着和座次上来区分这些人。
慈祥而庄严的声音从主位的上方传来:“十二,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叶图吃了一惊,这声音的主人身材得有多么的巨大啊!
估计自己现在即便坐直身体也不过达到她膝盖的位置。
正想着,所有人都将身体向她转过来。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道:“母神,十二近来正在做一些动物。”声音温和端庄,愉悦欢喜。
“哦?”主位的声音赞许道,“如今可否做一两样让大家同乐?”
“好的,母神。”
她伸出双手向一侧飘过的云气轻轻一抓,一团云气便聚集在她双手之间。
这团云气翻滚着压缩成一个球,她微微屈伸着十指,在法咒中云气猛地从内向外翻卷了出来一点白光也跟着冲进了周围的云气里。
“这是什么?”主位问。
“母神,这个动物十二也是第一次做。叫它……龙,母神以为如何?”
主位道:“就叫龙吧。”
她得了母神的首肯,取面前粗陶花瓶里的桃枝在自己的食指上轻轻一刺,一滴血珠冒了出来。
随即屈指向空中一弹,那条刚刚被造物主制作出来的白色小龙从云气中显露,游回了她的面前。
“你既然生于云气,也能在其中藏匿。”她抬眼看向朦胧的云气,“今后可以继续在里面修炼,叫云修吧。”
她看着手中的小龙温柔地问,“你可喜欢?”
小龙盘曲在她的手掌心上,用头上的角轻轻地蹭着她的手指。
从此这天地间的第一条龙诞生了,它也有了名字。
云修。
“哈,还真是要恭喜十二呢。”第三天神女盘右膝曲左腿坐在主位的右手边,看着斜对面远离主位坐在最后一个的第十二天神女,“你那些小玩意儿做好了就收起来,别搞得到处乱跑。要是又不小心被谁给弄死了,可别找人家哭鼻子呦。”
第十二天神女心里当下明白第三天神女是指之前她造的那一对凤凰。
在这桃林宴会的前几日,为了给母神奉献礼物,她造了一对五彩斑斓的鸟。
那鸟不仅羽毛多彩绚丽、体态优美,而且声音极其悦耳。
想了很久,她给这对鸟取名为凤凰。
凤凰造出来以后,第十二天神女带它们来到昆山的上方想让它们先试飞一下,没想到正赶上第三天神女在昆山上熔炼地火。
五彩的凤凰翱翔于云海,忽然一股火焰冲天而起,瞬间蒸干了云霓。
正在欢快鸣叫的凤凰都没有来得及躲闪就瞬间被大火吞没,悦耳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第十二天神女一个瞬移追去,只在昆山的岩石上发现了一堆灰烬。
还有站在岩浆中,正抱着两条胳膊看她的第三天神女。
“呦,这不是十二吗?”第三天神女歪着头看她,嘴角提起一个弧度,“今天又造了什么呀?一堆灰吗?”
“是不是失败了呀?”她幸灾乐祸地大笑,“怎么突然冲出来,吓得我没有控制好力道。”
她口中啧啧有声,似乎颇为惋惜,“我都没看清楚长什么样子就这样啦?”
“哎,这大泽的玩意儿就是不如神域里的精纯。”她撇着嘴一脸嫌弃,“要我说十二啊,你也这么大年纪了,少玩点玩具吧。”
她大笑着伸出右手,岩浆在她的催动下冒着泡极速升温。
一股火焰在她指尖渐渐凝聚,像一颗鲜活的心脏般跳跃着。
第十二天神女静静地看着她,眼圈渐渐泛红。
她迅速以指甲划破手指甩向那堆灰烬,一滴鲜血啪地一下跌入灰堆。
而与此同时第三天神女屈指一弹那团火焰飞蛾一般直冲向那堆灰烬。
呼地一下,这小小的一团火焰把烧过的灰烬也吞噬了。
火焰燃尽时,一枚小小的白色的蛋静静地躺在地上。
浴火重生,不死不灭,叫做凤凰。
第十二天神女的思绪被拉回了桃林之中。
第三天神女呵呵地笑了两声道:“之前所造的鸟现在还没孵出来吧?”
她也不等第十二天神女回答,径自道:“你用大泽的物什来给母神做礼物,总要用心才是。”
她笑道:“我好心帮帮你吧。”
说着一抬眼,云修瞬间被十色闪电重重锁住。
噼啪作响的闪电牢牢捆住它的身体,白色的身体满是焦黑的痕迹。
“想要得到天神的眷宠,怎能是俗物呢?”第三天神女满意地笑道,“从此以后,十二你做的这些小玩意想入我们这十二重天,我可以帮你检验做得过不过关。”
“方法就是。”她手托着腮,一字一句道,“飞升渡劫,不死火焚。”
第九十章 鹤塘花夕
“三姐,你……”第十二天神女听到这句话心中很是不快,“你要用这种预言来约束我吗?”
“呦呦呦,十二你怎么生气了。”第三天神女捂着嘴笑道,“你年纪小考虑不周到也是有的。但作为姐姐,要替你把好关,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啊。”
她像一个正在逗弄婴儿的大人,嘴里说着: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母神!”第十二天神女从座位上站起来,刚向前走了两步就听那云雾后的声音便在上空响起:“好了十二,今天大家都在,不要任性。你的礼物母神很喜欢,不过它还太小先留在你身边吧。”
第三天神女神情不定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瞥了她一眼:“母神的决定从来都是公正的!”
她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道:“母神,第三天神女的十色电索太厉害了,我要先给它处理一下。请允许我先离开宴会。”
主位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应允了:“去吧。”
她得了母神的首肯,没有再看在座的天神,自己负气离开了桃林。
身负十色电索的云修紧闭着双眼可怜兮兮地躺在她的掌心,像一只大号的虾米一样蜷缩着身体。
第十二天神女来到自己的住所,提着它放进了后院的池塘。
有神血的动物不会那么容易死。
因为作为天神的她从来没有正面遭遇过其他天神的攻击,所以也不敢肯定被神术击中是不是依然可以活下来。
她想到了刚刚那个预言。
也就是说,她所造出的所有东西若想要进入十二天,都将要经过所谓的“劫”。
一想到这里,不由得懊恼地用双手捂住了脸。
云修像一只晒干的虾皮一样漂在水面上,随着极缓慢的水流在水面上漂浮着。
池塘里肥硕的锦鲤悠闲地摇晃着尾巴在水下游过,把它当成了虫子一口吞下。
可怜他刚刚诞生就入鱼腹,好在它够幸运,那鱼消化不良似的马上又把它吐了出来。
重见天日后,它依然漫无目的地漂着。
期间又被不同的鱼吞了无数次,当然,每次都及时地被吐出来。
说来也奇怪。
那些鱼误把它当虫子吞下去又吐出来,似乎加快了他恢复的速度。
它就像被水泡开了的海米似的渐渐丰润、饱满,渐渐长大。
长个了以后那些锦鲤便奈何不了它了,但是目标更加容易暴露,引得一只仙鹤从天而降。
仙鹤用嘴试探地碰了碰他,发现这个家伙浑身僵硬像死了似的没有反应。
面对这么一个灵压很高却不会反抗的食物,仙鹤高兴地准备开饭。
它在水里迈着优雅的步子,伸出长长尖尖的嘴向前极快地一啄。
这一口正啄在小龙脖子下方一点的位置,那里的鳞片与众不同,和其他的鳞片生长方向正好相反。
这一啄之下云修瞬间清醒过来,它没有见过眼前这只捉住自己的怪兽,尚且不知道什么是仙鹤。
一见自己正在这长嘴长脚、白背黑尾的怪兽嘴里,不觉心中着急。
周身的十色电光渐渐聚集,随着一声焦急的大叫,那十色电光自它周身凝聚向仙鹤的头击去。
仙鹤看到它睁开眼睛,已经预料到会有反抗,但是没想到是这种程度的反抗。
它饶是早有准备,动作也还是慢了一拍。
头顶的羽毛被十色电锁烧掉,灼伤的头顶血红一片。
它吃痛地松开嘴,原地扇着翅膀跳着,不停地尖叫。
云修则重新跌进水里。
听到动静的第十二天神女将手从脸上移开,循声望去只见仙鹤在水池里痛得跳脚。
她不明所以地向仙鹤走去。
她行走在水面上,水面在她的脚下毫无波澜。
锦鲤追随着她的脚步晃动着尾巴,周围的莲花一个一个接连打开了花苞。
“还好没有什么大事,就是以后可能不会再长羽毛了。”她不厚道地笑了,“谁让你去招惹它呢。”
“我给你们介绍介绍,就不要再生气了哦。”说着她四下寻找云修,“云修?你在哪儿呢?出来认识认识你的同门。”
“怎么害羞了呢?沙甑不会生气的,出来让我看看它有没有伤到你?”
第十二天神女耐心地呼唤着它,却始终也不见它的身影。
水面之下,池塘的深处。
云修虽然因为差点被吃受到惊吓才出手反击,而且它并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使用第三天神女用在自己身上本来是为了困住自己的十色电索。
它在被仙鹤沙甑甩开的一刻借力潜到了池塘的深处。
在这光线暗淡的地方,一场身体的巨变正在向它步步逼近。
第十二天神女找了一会儿觉得无趣,准备等这个小家伙自己待烦了游上来。
“这个是你的师弟哦。叫云修。”她安抚沙甑道,“它一定是害怕极了才会误伤你的,你不能和它计较哦。”
“我也不和它计较。”一个少年的声音在水面上响起,“所以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她闻言转过身去,只见一个漂亮的少年正在莲花之间眨着长长的睫毛看向自己。
他的一对竖瞳分辨不出情绪,两只银色的角上挂着几朵紫色的莲花。白色的长发间碧绿的莲叶点缀其间,“母神?师父?还是神女?”
“过来。”第十二天神女向他伸出手,白色的广袖像一面旗帜垂在他眼前。
云修依言向她游过来,脊背上一条银色的鳞线反射着水光。在火红的霞光里渡上了一层胭脂。
他温顺地将脸贴在她的掌心,轻轻地蹭了蹭,表示对自己的创造者的忠诚和服从。
“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化形了,看来三姐的十色电索也出了不少力呢。”十二天神女之前的坏心情一扫而光,她笑嘻嘻地说,“真乖。叫我主人吧!”
“好的,我的主人。”云修轻轻地说。
两颗泪珠从他的眼角滑落,滑入了他雪色的发中。
一翻身从床上坐起来,他擦了一下眼睛。
刚刚又做梦了。
“云修,还不起啊?”叶图在他窗外大喊,把窗子捶得震天响,“再不起来我就和嵩月、清璇把饭都吃了一口也不给你留!”
他笑着走过去打开窗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