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长海往事
四十年前，声名赫赫的长海大学，还矗立在城市北郊。
在那个人才辈出的时代，二十二岁的孟秋还只是一个求学的学子，每天晚上十点离开实验室后，都会去学校外面的网吧打两把游戏。
那时已经三十出头的江明，正在长海大学做助教，而他的哥哥江寒则已经成为长海大学的副教授，兄弟二人沉迷于重机械器材的研究，却不知道在几年后，一个课堂上总打瞌睡的小伙子，会将他们付出了十年心血的研究成果，一刀劈碎。
“他那时候很‘笨’，不讨老师喜欢。”江明回忆着四十年前的往事，那时的他们多么意气风发，以为时代会在自己的见证下前进，可最终实现这个梦想的人，却是那个不起眼的孟秋，总是不合群的孟秋。
也许他们都是被上帝点名的人，最终却只有孟秋当选。
“孟秋笨？”许蔚讶异道，“他之于机械，就像牛顿之于物理！”
“倒退的人，往往以为前进的是自己。”
固执的兄长，满头研究着重机械，虽然进展缓慢，但总是劝慰着自己，这是正常的，今人走在前人铺的路上，如今也不过是为旁人铺路罢了。
取得飞跃的成果，哪是那么容易的？
可孟秋的实验论文，彻底粉碎了江寒的梦。
他看出了孟秋研究的价值，也正是因为看出了这份价值，明白自己的研究，在新型智能转型面前，不过是一只挡车的螳螂，才在未来的十年时间里，拼命的打压孟秋。
但世间事就是这么可笑，所谓的打压有时候反而是一种助力，天才一旦脱离了世俗，就好像搁浅的鲸鱼重回大海，自由的徜徉在物理的世界。
“可如今，江寒的名字都无处可循了。”
长海大学那个荒草丛生的旧校区，林筠曾经去过，墙上贴着的教师简介已经泛黄褪色，脆硬得好似风一吹过，便会变成粉末。
“教授有千千万万，可孟秋却只有一个，”江明想起哥哥临终的疯狂，叹息道，“一个平常人若是对上了天才，那份的灼热光芒必将他毁灭。”
在江寒的打压下，孟秋勉勉强强的毕了业，戴着学士帽，捧着两份证书一个人在校门口拍了毕业照。
在长海大学这样优秀的学校，没有工作、没有进修、没有成绩的学子，没有一丝价值。
在孟秋离开的三年内，与他一同毕业的学生，如明星般相继升起在机械领域，他们用自身微弱的光芒点缀着夜空，让站在夜空下观赏的人，艳羡感叹。
明月虽亮，却能与星空并存。
但孟秋不是明月，他是太阳，一出现便会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
“孟秋不是照亮整个世界的太阳。”
江明好奇的盯着林筠，想要听他接下来的话。
“太阳只能照亮半个地球，就像孟秋只照亮了人类，而机器人一直生存在黑暗中。”
地球是明暗交替的，人类与机器人也该如此，现在是他们走进光明的时间了。
“是啊，一直生存在黑暗之中。”
江明越过林筠，看向窗外的黑暗，那黑暗里有月、有星、有灯光。
人人都以为光明很好，可生活在永昼的人，他们真的开心吗？做一张明亮的白纸，又有什么意思呢？
“终于……咳咳……”江明捂着嘴，声音沉闷的说道，“终于我们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了。”
“你想要的究竟是什么？”林筠眼睛微微眯起，似要将面前已是风烛残年的老人看穿，“最近你总是催促我们寻找代码，我以为你是想做意识转移实验，可今天见到你，我才发现自己错了，你根本不想活下来。”
“什么？”一旁的许蔚惊叫道，“哪有人类不想长生不老的！”
“这么多年，你没有更换过一个机械器官，”林筠调出储存的信息，“你完全可以借助技术延长生命，可你却选择了自然衰老，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一个糟老头子，能做什么？”江明弓着腰，伏在膝盖上，“我不过是想早点看到机器人拥有思想、成为人类的那一天罢了。”
“那你为什么不用机械延长自己的生命？”
“你以为每个人都想在这个无聊的世界度过漫长的时光吗？”江明哈哈大笑，“我不想借助孟秋的技术，来延长自己的性命，我要在人类正常的生命时间内，实现机器人觉醒，这样到了地下，我才有资本跟孟秋掰掰手腕，我总算不输他太多。”
如果孟秋是那颗永不衰弱的太阳，那自己也要借助他的光芒，成为能与他稍稍比肩的月亮。
“你们人类，真是复杂。”
爱与恨可以同时存在，妒与敬能够相寄相生。
明明被孟秋粉碎了十年的研究成果，堵住了前行的方向，江明却依旧能够放下心中的执念与偏见，剥去自己学者的身份，完完全全的成为一个商人，为孟秋提供资助的商人。
在每一次实验取得进展，成果引起轰动之时，江明会去到孟秋的海边的居所，与他一同庆祝，那时候孟叶还没有加入，他们两个大男人总是在喝醉后倒在海边大哭。
孟秋是哭自己的青春岁月，哭自己苦尽甘来的人生。
而江明是哭自己永远无法直接的接触机械，他与自己的热爱，从此隔了无法拂去的轻纱。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打起来，你一拳我一脚。
孟秋骂着江明帮着江寒打压自己的研究，江明则吐槽孟秋断了重机械研究的退路。
但最后，两人还是会在寒风中相依相偎。
那时候他们以为彼此终于在南辕北辙后相遇，却不知前路依旧面对分离。
“复杂的不是人，而是人生的际遇，”江明驱动着轮椅这，转向机器只有设定好的程序，不论发生什么，它内在选择只有‘是’或‘否’，可你一旦成为了人……”
“一旦成为了人，便会瞻前顾后，一秒的犹豫便会带来无尽的差错。”
“那么现在，”已经行至门口的江明，回头看向林筠，“你的选择是什么？”
第六十一章 他的离去
“放我下来！”
被江亭夹在腋下的李柠，不断挥拳相捶，可这些看似有力的攻击，都被挡在了坚硬的机械外壳下。
纵然李柠的手骨密度做过提升，也不能敲开一丝缝隙。
“你们的身体设计重在灵敏，越野和奔跑能力都十分的低，”借助机械四肢奔跑的江亭，气息丝毫不乱，“等到了汇合的地方，我会放你自由。”
“这到底是什么？”
从未见过的器械，无法抵抗的强度，一直跟随在孟秋身后的他们，从来不知道机械还有另一种呈现方式，看似笨拙，实则强大。
就像一只不能精准踩死蚂蚁的大象，动作缓慢却威力无穷。
“重机械，我父亲的研究。”
“你父亲？”李柠记得档案里的那个名字，“你是说江寒？”
“没错，北医的前任执行长，江寒。”
江寒，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名字，甚至已经落满了岁月的灰尘。
作为长海大学的副教授，江寒砸那个时代是有一定声名的，可是放在了历史的长河中，他的名字微小的比不上一粒微尘。
李柠知道他曾经是研究机械的翘楚，但他的成就仿佛只是为了衬托孟秋，那个和他背道而驰的孟秋。
江寒就像一个故事里的反派，是主角成长前的历练，一切令人可耻的行为，都只是为了衬托孟秋的伟大，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一个败者罢了。
“你恨孟秋改变了机械的发展方向，”李柠用自己仅有经历，解读着人类的爱恨情仇，“也恨被他创造出来的我们，可你却找我合作，你想要干什么？”
李柠的猜测令江亭大笑出声，他知道李柠在想什么，不过是一段子承父志的复仇故事罢了。
“你只是个才来到人世三十年的机器人，”江亭用手指点了点脑袋，“不要用你简单的思维去猜测复杂的人类。”
“你也不过才来到人世二十大多年。”
“人类的记忆是可以传承的。”
“我们的脑容量比你们大的多！”
“在人类世界，一个刚出生的孩子，和原始时代的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之所以能成长到现在的模样，是因为在短短的十八年中，他要接受两亿年的进化，”江亭低头看了眼讶异的李柠，笑得露出了虎牙，“很伟大吧？”
“骗人。”
“人类每一个平常的日子，其实都发生着令人震惊的改变。”
“我不觉得。”
“没关系，你现在不用明白，你只要记住，很多事情，在你不知道的时刻，早已注定了结局。”
江亭继续在月光的照耀下奔跑，圆月是这个现代化的城市，唯一古意的存在。
黑色的海浪在风中来回翻滚，银色的月光随着波涛来回拍打海岸，在这远离城市的角落，茂密的林木后，是一间小小的木屋，一间漏出温暖黄色光芒的木屋。
“到了！”
江亭将腋下的李柠放在地上，而后按下了开关，将全身的机械收进四只小小的圆环内，如果不是身上的衣服曾经被机械撑裂，当真教人看不出发生过什么，还以为一个下课的学生，刚吃完晚餐，悠闲的回到寝室。
“你们可算回来了！”梁念秋从屋内冲出，“我一个人等在这，真是快吓死了。”
“一个人？李衍呢？”
李柠等不及梁念秋回答，一把推开他就往屋里冲，小小的木屋被隔成两间，外间的床上正躺着沉睡的李衍。
“李衍？”李柠轻轻拍了拍李衍的肩膀，“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别喊了，他听不见的，”梁念秋走上来道，“我一到地下室就看见他坐在那，怎么喊都不应，只好生拉硬拽的带回来了。”
“没有意识？”李柠心中生出一个不好的猜想，她的双手小心的探上李衍颈后开关，“他被关机了，初代重启方法复杂，你帮我扶着他。”
“关机？那让来吧，”江亭从怀中取出一支笔，“这支笔中收纳了拆解机械常用的工具，正好可以用来重启机器人。”
“还是我自己……”
“你确定是关机？”江亭也察觉到不对，“会不会是……”
“不会！”李柠厉声打断江亭，从他手中夺过拆解笔，“绝对不会！”
“你们到底说什么呀？”梁念秋翻了个白眼，“就没人关心我很饿又很累吗？”
“念秋，我带了很多干粮，”江亭搂着梁念秋的肩膀往外走去，“咱们出去吃点东西吧？”
“可李柠…...”
“没事的，”江亭回头看了眼眉头紧皱的李柠，“我想她应该更希望一个人面对。”
“你这么说好冷酷！好无情！”
“哪有？！明明很贴心……”
江亭与梁念秋渐渐走远，屋子里灯光只照耀着李柠一人。
她小心的拆开了李衍后颈的开关，将切断的线路撕开封皮，露出线圈，再一根一根的接好，做这一切，让她想起了曾经折磨孟叶的日子，如果李衍此时清醒，他是不是也会痛的皱紧眉头呢？
被橡胶缠好的线圈，严严的封仿生皮肤下，没有开关的初代机器人，就像没有两次生命的人类。
“没有两次生命……”
谁又真的能有两次生命呢？人类没有，机器人也没有，只要核心完好，生命就能存在，而一旦数据清除，记忆消失，这个机器人便只能成为一堆废铁。
一堆会说、会动，却没有思维的废铁。
“李衍？”李柠看着李衍空洞的目光，紧咬双唇，“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你好？”李衍僵硬的举起左手，机械的重复着，“你……你好？”
“我不好！”李柠一掌将李衍的手拍下，嘶吼道，“我不好！不好！”
如今的李柠已经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泥淖，一切都没能按着她计划的方向发展，孟叶救不了，总部回不去，江亭深不可测，日记的内容令她胆寒，而眼下，费尽心机夺回的李衍，竟然失去了自己的思维……
这无边的黑暗，无穷的险境，只能她一人向前了。
第六十二章 是敌是友
“刚得了消息，孟叶已经恢复，‘机械心’计划正式启动。”
江亭合上膝前的笔记本电脑，靠在沙发上，拧了拧眉心，连续盯了电脑十八小时，他就是铁打的，眼下也撑不住了。
“你最开始的计划可不是这样的，”李柠站在两米远的门边，抱臂冷笑，“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原来还是被江明玩弄在手心。”
“叔叔解了‘丙卜吋在’确实让我讶异，但是我不会接受不了失败，因为没人说得准下一次又是谁输谁赢，”江亭睁开双眼，用手指了指屋内，“还有，不要让情绪操控了你，否则李衍就真的没救了。”
“救？”李柠嗤笑一声，“也难怪，你是学医的，虽然懂点重机械，可怎么会懂孟秋的研究？”
“你不必拿这话来激我，我也不会为了赌气去寻找唤醒李衍的方法。”
江亭说罢，将笔记本扔在茶几上，头也不回的往里间走去。
今天早晨，梁念秋已经回了自己的小屋，问他冒险的缘由，遮遮掩掩不肯明说，只道自己有别的藏身之处，绝对不会有安全问题。
李柠正为李衍发愁，也无心多想，倒由着他去了，中午才醒的江亭得知此事，也没多问，好似习惯了梁念秋这样的做派。
眼下这海边的木屋里，除了一个被重置的李衍，便只剩下李柠与江亭。
“是不是该回去看看？”
屋外的明月刚刚升起，因着是冬夜，橙黄的月亮近的触手可及，圆圆的挂在树梢，托在屋脊。
同样的月光也照在北医的主医楼上。
六十八层的单人病房，装了两扇大大的玻璃窗，静候着如水的月光。
“离新年不远了，”护士长看着对面不断升起的全息烟花，“在这么高的地方看烟花，真是美丽。”
“你倒蛮有闲情逸致的，”电脑前的许蔚快速敲打这键盘，“有这时间还不如刚刚检查一遍线路。”
不知是什么缘故，北医的主人江明，坚决反对将心脏取出的办法，哪怕这是最简单、最方便、最有效的操作。
哪怕他自己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唤醒机器人，可就是拒绝以孟叶的生命为代价。
“许医，你说江明为什么反对你的提案？”
“你一说我更来气！”许蔚转了下椅子，苦着脸道，“好不容易说服了点化者，没想到栽在江明这老东西身上！”
“我记得江明当时态度十分强硬，”护士长回忆道，“坚决不同意心脏取出的方案，甚至跟点化者大吵了一架？”
“可不是嘛！”许蔚撇撇嘴，“又不是他妹妹，他急个什么劲？明明也没少折腾人，之前拼命催着代码的不也是他？”
“人类真是奇怪，永远搞不懂他们想要什么。”
“搞不懂就别想了，”许蔚将白大褂脱下，团成一团，抛到两米外的铁架里，“我去充会电，你看着点孟叶，别再出事了。”
听到“再”字，护士长额角一抽，“你到底要揶揄我到什么时候？”
“永无止境。”
许蔚故意甩了甩下巴，昂着头往门外走去，行至门口忽然扶着门框转身问道，“上次骗你的那个小伙子，叫江亭是吧？”
“没错，江明的侄子，江寒的儿子，江亭。”
“一大小伙子，怎么好意思骗一阿姨呢？”
“许蔚你能不能少说点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声音这么好听，为什么要少说话？”许蔚挑了挑眉，“等下次见到江亭，我一定卸他两条腿，送你练习缝针。”
“那真是感激不尽。”
“不用客气，”许蔚的声音随着声音随着他人飘远，“孝敬长辈是应该的。”
护士长看着许蔚故作潇洒实则别扭的背影，忍不住笑出了声。
自从来了北医，李柠和李衍离开后，一向与她有嫌隙的许蔚，倒舍了从前的不快，渐渐融洽了关系，成了合适的拍档。
一旦少了偏见和戒心，人就更容易理解彼此，护士长知道许蔚是和自己一样有着过去的人，虽然他的过去平淡而匮乏，不像其他人一样爱憎浓烈。
可越是平凡的苦痛，带来的伤害就越大，因为连简单的倾诉，都无法轻易开口。
一段在手术室递剪刀的时光，有什么好说的呢？
比起被爱人背叛的李柠、失去了身体的护士长，许蔚的痛苦更像是矫揉造作的倾诉。
没有人能理解他，除了林筠。
只有林筠看出了他心中的火焰，看出了他在平凡生活中的苦痛，对医学有些深刻的见解，却无法开口，只能机械的服从命令的孤寂。
他本不知道自己只是一个机器人，只以为自己哪里出了问题，才无法与同事沟通。
没错，同事。
许蔚曾经天真的以为，自己是一名医生，与那些人类是同事。
哪怕他的身体与他们稍稍有些不同。
直到他突破了自身的程序，将一本医书翻开送到主刀医生面前，那时医生还冲他笑了笑，说了声谢谢。
可第二天的手术室里，主刀医生将这件事当作笑话和众人分享。
许蔚的心里仿佛升起了一团火，将他的躯壳烧化，他看见自己拿起刀一把一把的扎进主刀医生的体内，迸溅的鲜血将墙壁染红…..
可最终，一声“剪子”将他唤醒，眼前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依旧不受自己控制，只能机械的递着剪刀。
他的人生原本只有剪刀，如果不是遇见林筠。
从江明办公室出来的林筠，经过手术室时，忽然转头向内看了一眼，就是那一眼，拯救了许蔚。
终于有一个人看到了他躯壳下的自我，终于有一个人让他离开了剪刀。
当许蔚再次回来时，已经是人人敬重的许医，当年的主刀医生早已退休，连挂在实验室门口的个人简介，都被许蔚揭下撕碎。
而得知了这一‘小人行为’的护士长，倒对许蔚生出了几分理解，也许是因为同样受过伤害，所以不会劝人大度的原谅。
“不到最后一刻，真不知是敌是友。”
第六十三章 回到过去
【仪器连接成功，即将进入测试环节。】
透明的无菌病房只有十平米大，四周墙壁皆是由玻璃制成，小小的房间内，除了一张窄窄的病床，便只剩下各种医疗仪器，毕竟打了麻醉的人，除了输些营养液，不需要任何食物。
病房内孟叶安静的沉睡，那日中毒后，她再也没有苏醒。
病房外则围满了人，除了林筠和江明，负责医疗和测算的许蔚与护士长，也一脸紧张的等待着。
“开始吧。”
“是。”
得了林筠的允准，许蔚郑重的按下面前的按钮，这一天他等了很久，可真的到来时，心中竟有些恍惚与不安。
【测试开始，晶丝连接启动。】
放置在孟叶体内的微型摄像机，将晶丝在其心脏内的运动，清清楚楚的传输到大屏幕上，机器人并没有血与肉，他们看着这血腥的一切，没有任何不适。
倒是江明，忍不住别过了眼。
“你如今当真是老了，”林筠用余光瞥了眼江明，“连这么点东西都看不下去了。”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江明用手帕挡在嘴上，忍住恶心，“说到底我是人类，还是个行将就木的人类，看着你们这么折腾，心脏怪不舒服的。”
“早说了把心脏里面的机械取出，你非不肯。”
“我是不肯，可你就舍得？”江明揶揄林筠，“说到底还不是还不是怕你来日后悔？”
“你想多了，”林筠背在身后的手用力握紧，“优柔寡断是成不了事的。”
“那我就等着看点化者，明日成就大事了。”
【晶丝连接成功，是否进行计算机测算。】
“点化者？”
“犹豫什么？”林筠的声音中已带着怒意，他知道许蔚这是在替他犹豫，“启动！”
“是。”
随着按钮被按下，屏幕上晶丝连接的画面，被一连串的代码取代，许蔚连忙将数据传往外间的临时研究室，那里有总部挑选出来的十名机械精英，正跃跃欲试，要为自己的同胞一战。
连接晶丝是许蔚的强项，测算他却不怎么在行，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后，他终于能放松下来，歇息一会了。
“咱们的事暂时也算完成了。”
“就等测算那边的结果了，”护士长盯着病房内的孟叶，叹气道，“想必她是不会再苏醒了。”
“她醒来干嘛？不醒才好，”许蔚扁着嘴道，“一醒来看见自己身上这么多的管子，吓都吓死了。”
“孟叶没那么脆弱，如果他醒了，哪怕有一天的时间，她也要逃出去，去到她觉得自由的地方。”
“她现在也算是自由啦，”许蔚心中竟生出了几分落寞，“就这么一直睡在自己的梦境里，也很好。”
“不知她的梦里，会有什么呢？”
阳光，孟叶的梦里，是铺天盖地的阳光。
风卷起海浪拍向崖上的凌霄花，橙色的花朵盘在高高的树枝上，好像一株开了花的树，在风中快乐的炫耀着自己的的花朵。
梦中的孟叶，抱着一大袋刚采购的食物，急匆匆的走在海崖边，沉重的心事压在心头，让她眉头紧皱，步履匆匆。
转过了两个弯，一条长长的绿篱笆后，矗立这一座木制小楼，暗沉的木门无法被阳光照亮，就像孟叶此时的心情。
可她不能沮丧。
孟叶低头看了下手里的食物，再抬头时，已是笑容满面，她不能给哥哥带去不好的情绪，眼前一切的困苦，一定会有办法解决。
“我买了好吃的回来啦！”
推开篱笆时，孟叶不小心碰断了一朵凌霄花，黄色的花朵轻轻坠到地上，同时也重重的砸在孟叶心间，她心中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孟叶，你回来啦！”里间跑出的男子，迅速接过孟叶手中的食物，笑道，“今天打算吃什么？”
“你做的都好吃。”
“那可不行，哥说今天得你做。”
“我哪会呀，”孟叶拉着男子的肩膀央告道，“林筠，今天你做饭吧，求求你了。”
“好吧，那我们偷偷的……”
“不许惯着她，”端着咖啡的孟秋，从窗户探出身来，指着孟叶道，“今天必须得孟叶做饭，一个姑娘家，不做饭怎么嫁人！”
“哥！林筠又不用吃饭！”
“从今天开始，他顿顿跟咱们一起吃，”孟秋忽然皱紧了眉头，小声道，“不然以后怎么伪装成人类生活。”
孟秋的忧虑，也是孟叶的忧虑，两人皆是神色黯然。
“怎么都站着不进去？”篱笆外走来一名男子，笑道，“玩一二三木头人呢？”
“江明老师，”孟叶拉住林筠，对着江明点了点头，“今天怎么有空来？”
“你早就毕业了，我也不当老师了，”江明打量了一眼林筠，对着孟叶笑道，“还叫我老师干嘛？”
“一日为师，终身为师，应该的，”孟叶挡在林筠身前，“我这就去给你和哥哥做饭，咱们今天吃茴香饺子，行不？”
“行是行，”江明为难的默默额角，“只是能不能让林筠下厨，你就别插手了。”
“行了行了，站外面做什么？”孟秋对着江明招招手，“江明你来我书房吧。”
“还看不起我的手艺，”孟叶对着江明的背影做了个鄙夷的表情，“谁要做给他吃！”
“走啦走啦，”林筠推着孟叶往厨房走去，“再晚哥要发火了。”
“孟秋活着就为那么一口吃的，”孟叶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你不知道，他那时候都十岁了还抢我东西吃，爸妈打他，他都不肯吐出来，你说他……”
一楼的木窗被猛地合上，春天和阳光都被隔绝在外，孟秋将双腿搭在书桌上，整个人懒懒的嵌进沙发里，小口的啜着咖啡。
“喝吗？”孟秋抬手指了指桌边的咖啡壶，“自己倒。”
“还是喜欢拿铁？”
“比不了你能吃苦，不加牛奶喝不下去呀。”
“你如今的声名，还折腾自己什么呢？”
“那你呢？有了如今的财富和地位，又何必来折腾我？”
第六十四章 曾经的你
“林筠，你说哥哥会答应江明的要求吗？”
“应该不会吧。”
“可是我今天在超市看到了报纸，”孟叶没好气的择着茴香，“江明已经就任北医执行长、机械研究学会荣誉副主席。”
“只是一个副主席，”林筠安慰道，“哥才是货真价实的项目开发者。”
“你呀，根本不懂人类的弯弯绕绕。”
“对我来说，懂你已经很不容易了，”林筠低下头小声道，“我的心里只有你，再也不会有别人。”
“哎呀，林筠，”孟叶抬肘撞了一下林筠的胳膊，捂着脸道，“表白要大声说！”
“茴香洒了。”
“听不见、听不见。”
“茴香洒了！”林筠大声喊道，“被你撞翻的！”
“小点声！”孟叶手忙脚乱的捂住大喊的林筠，“哥哥听见不得剥了我的皮！”
“不至于，仿生皮肤很多，”林筠小心的碰了碰孟叶的皮肤，“人皮，难剥。”
“你怎么能一本正经说这么可怕的话，”孟叶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跟你这乖乖的脸蛋太不般配了。”
“你喜欢就好。”
“这是从哪听出我喜欢的啊？”孟叶一脸问号，“別是被病毒入侵了吧？”
“你喜欢我的容貌。”
“好好好、是是是！”孟叶推了推林筠，“快用你精细的手指，优雅的捡起地上的茴香。”
“放心，我一定会把里面的细沙挑的干干净净。”
“等等！我突然有个妙计！”
灶台上的两口锅里，同时翻滚着白白胖胖的饺子，绿绿的茴香将薄薄的饺子皮映的剔透晶莹，诱得人直流口水。
“十、十一、十二，得咧！”孟叶将盘子递给林筠，“这盘是给哥的，你拿着，那盘有沙子的给江明，我端去。”
“这样会不会不好？”林筠看着孟叶手里将要端给江明的饺子，“万一江明发脾气……”
“咱们跟他的关系已经恶劣到极点了，还能坏到哪去？趁他现在还没撕破脸，多整他两把，免得来日心里堵着气，又无处发泄。”
“明明那时候，咱们关系那么好。”
“人都是会变的，”孟叶叹了口气，“信念不同的人，就算因为同样的梦想，短暂的聚在一起，来日依旧要面对分离。”
“我们也会吗？你和孟秋也会分离吗？”
“谁知道呢？”孟叶露出一个苦笑，“可就算我和哥意见不合，我们也会彼此尊重的。”
“然后等你们老了，或者一方赢了，咱们又可以在一处看花赏月。”
“怎么？你很舍不得我哥啊？”孟叶拧了拧林筠的手臂，威胁道，“快说，我和哥哥你选谁？”
“孟秋哥是我的创造者，对我来说，如兄如父，没有他也就没有我。”
“这么说是选我哥咯？”孟叶嘟起嘴，假装在生气，“当初创造你，我可是出了不少力呢，别忘了‘机械心’的计划可是我想出来的。”
“哥对我很重要，但是，我爱的人是你。”林筠弯下腰在孟叶脸颊亲了一下，“如果不是因为爱你，也许‘机械心’也无法让我醒来。”
“真是的，老是一脸坦荡的做让人害羞的事，”孟叶摸了摸发烫的脸颊，笑意止也止不住，“咱们快把饺子给他们送去吧，别凉了。”
【程序出错，过热警告，警告。】
“先暂停！”
许蔚指挥这外间测算人员停下后，忙用微型相机检验起晶丝，埋在孟叶心脏中的晶丝已经被热熔了一半，好在这是人体可吸收材料制成，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是什么问题？”
“三十年前的机械，承受不住高强度运转，热熔了晶丝。”
“热熔？”林筠看了眼定格的画面，“最快什么时候启动？”
“更换晶丝，最快需要一个小时的时间。”
得到了令人失望的答案，林筠皱了下眉，片刻后抬起手指点了下屏幕，“把这一段数据拷贝给我。”
“知道了。”
与林筠记忆中一模一样的画面，唯独不同的是多了三个字，“机械心”。
如果这段往事是真的，为什么自己丝毫不记得“机械心”计划呢？这是什么计划？和他的诞生又有什么关系？
难道真的像李衍说的那样，机器人的记忆也会出错？
“不可能！”林筠暂停了跳动的画面，“这一定是孟秋留下的诡计，一定是我不知道的程序。”
在黑暗中待得久了，甚至开始惧怕光明，如果一切是从自己这里出错，这样的悲剧谁能承受得住呢？
就这样一直黑暗着吧，让恨意顺理成章的存在。
“左边，对、对、对！”许蔚整个人趴在桌上，盯着屏幕，“好了！”
终于赶在五十分钟内更换了全部的晶丝，许蔚大大的喘了口气，跟点化者多报十分钟的决定是对的，要让他这个状态就直接上岗，累死算了。
“没想到点化者曾经是那样的，”亲自安装晶丝的护士长倒是气定神闲，“天真可爱的像个孩子。”
“嘘……”许蔚举起双手央告道，“可别乱说话，被点化者知道了可了不得。”
“你不觉得惊讶，见到那样的点化者。”
“有一点吧。”
“就一点？”护士长张开双臂比划道，“你说的一点是这么多么？”
“真懂我！”许蔚比了个大拇指，“不过你有没有听到孟叶说到‘机械心’计划？”
“难道你也觉得……？”
“‘机械心’也许是用在……？”
“但这怎么可能呢？”
“想不通、想不通！”
“想不通就不要想，”指针指向十二，林筠准时踏进病房，“晶丝接好了？”
“接好了！”许蔚弹起身，“现在启动？”
“启动。”
机器无声的运转，孟叶的梦境却异常吵闹，隔着门板都能听到里间激烈的争执，不时有打碎杯碟、书籍撕毁的声音传出。
“混蛋！王八蛋！恶魔！”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砸东西声，无计可施的孟叶将头抵在门板上，她无法给哥哥提供实际的帮助，只能站在门外默默的陪伴着他。
“一切都会结束的。”
第六十五章 毁去心血
一团火焰，在静谧的黑暗中跳动。
一张张薄薄的纸片，在铜盆中化为灰烬，随着海风旋转到夜空，坠落在不知名的角落。
“哥！”半夜醒来的孟叶，发现了楼下的异常，急忙跑到院子里，“你这是在做什么！”
“你别管了，”孟秋又撕下几张笔记，扔进火里，“我自有打算。”
“我怎么能不管？！这也是我的心血！”
“对不起，对不起小叶。”
笔记本从手中滑落，孟秋抱着头蹲下了身子，从前一心扑在研究上，其余什么都不管，眼下需要支持的时候，才发现什么也没有，资金是旁人的资金，人脉是他人的人脉。
眼下小叶和林筠的安全，他都无法保证。
“哥，事情真的严重到这一步了吗？我们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没有，”孟秋将脸埋在膝上，不停的摇头，“我就是一个做研究的机器，除了提供技术，没有任何能力。”
“咱们可以离开呀，”孟叶急道，“我们躲到没人的地方去，先躲出去。”
“没用的小叶，他们不会放过我们，更不会放过林筠。”
“为什么会这样？机器人觉醒的技术根本就、就不存在，他们究竟想要什么呀？”
“他们想要的是魔鬼，”孟秋的声音在颤抖，“他们想要奴役觉醒后的机器人，让自己成为，神。”
“神？荒谬！”
“是啊，真的是太荒谬了，可这个荒谬的事情，也许真的会成真。”
“不会的，这只是一小部分人的想法，”孟叶拼命的说服孟秋，也在拼命的说服自己，“不可能有人支持他们！”
“当一切成为理所当然的现实，人们也就毫无愧疚的接受了。”
“那江明呢？机器人也算是他半个孩子吧？他就忍心看着这一切发生？”
“你知道对于江明来说什么最重要吗？”
“金钱？地位？”
“是机械，他最大的梦想，是将自己的名字留在机械史上，无论是以哪种方式。”孟秋合上撕了一半的笔记，“罢了，这一切的研究都在你我的脑海里，在林筠的身上，撕毁一点笔记，又能派上什么用场？”
“哥，出去躲躲吧？”
“有什么用。”
“有用！”林筠从门内走出，正色道，“争取点时间，我会帮你们解决麻烦。”
“你怎么解决？”
“我会跟江明同归于尽，让世人知道有思维的机器人是多么可怕，”林筠忽然露出了担忧的表情，“只是这样，哥和孟叶以后的日子就不会太好过了，但总归会平安一生。”
“你放屁！”孟秋冲上台阶，狠狠的打了下林筠的脑袋，“老子花了十年把你创造出来，是让你做这种蠢事的？！”
“我想要你们平安。”
“你懂什么平安！你要让我和小叶在痛苦中度过余生，我们还能安吗？”
“你这个傻子！”孟叶一拳砸在林筠的肩膀上，“城里查理工坊新出的巧克力，你还没买给我吃，就想溜了，你这个混蛋！”
“我会买的，”林筠为孟叶擦拭着眼泪，“天亮我就买给你吃，好不好？”
“那你带着我一起进城？”
“好好好，说什么都依你。”
“真是够腻歪的，”见林筠已经弃了这样的心思，孟秋对着二人打趣道，“再给孟叶买巧克力糖，她就要胖成小猪了。”
“哥你又胡说，我明明很瘦！”
“屋里有秤，自己称称去。”
“没事的，不管孟叶多少斤，我都抱得动。”
“说的好像我真胖似的，”孟叶打了个哈欠，“我先回去睡觉了，天亮记得喊我一起去买糖。”
“知道啦，快睡去吧。”
孟叶回了二楼的卧室，林筠则陪着孟秋去了书房，离天亮还有三个小时，可他二人已经无心入睡，只能站在书房的窗边，看着月亮打发时间。
“哥，喝点咖啡吗？”
见孟秋点头，林筠连忙把咖啡豆细细研碎，浓郁的香味随着他的动作飘出，将人薰出些许醉意。
“我在大学的时候，喝不起咖啡，每次路过咖啡店都要使劲的嗅一嗅。”
“那时候一定也很开心吧？有一个自己心心念念的东西。”
“是挺开心的，”孟秋回忆起往事，不禁露出了笑容，“后来我去学校附近的一家家具店，那里有免费的咖啡，我每周都要去喝一杯。”
“一定很好喝。”
“很香，以后再也没有喝过那么香的咖啡。”
“哥喝拿铁，是那时候养成的习惯吗？”
“对，和江明合作后，他把自家好的咖啡豆都送给了我，可他却不知道，那时的我根本没有制作咖啡的器具。”
“看似相投的背后，却存在巨大的差异。”
“是嫌弃我没见识？”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林筠将咖啡递给孟秋，“现在的局面，比你告诉孟叶的，要严重的多吧？”
“你猜的没错，”孟秋啜了一口咖啡，“别看孟叶大大咧咧的样，她心里搁着的事多呢，这会子只怕还在发愁，不想让咱们咱们担心罢了。”
“那真的不考虑我的提议吗？”
“你的提议？让你变烟花的提议？”孟秋翻了个白眼，“我也不想让孟叶在愧疚和思念中孤独终老。”
“哥一开始，不是不赞同我和孟叶？”
“我当初有多不赞同你们在一起，现在就有多不赞同你这个提议，”孟秋将咖啡杯放在窗台，看着窗外的圆月道，“我希望此生的明月，能与你和孟叶，一生共赏。”
林筠知道，赏月是人类的传统，这个圆圆亮亮的东西，代表着人类对亲人的思念、团圆的向往，而孟秋的话是在告诉他，他们是一家人。
“我以前无法理解人类对月亮的喜爱，在我眼里那只是一个表面凹凸的星星，”林筠走到窗边，与孟秋立在一处，“可今天忽然明白了，所有美丽的意象后，都有情感的寄托，月亮之所以美，是因为那里放着我的寄托。”
“人生，总要在经历后才明白这两字承载的意义。”
第六十六章 坠入海中
“今天的车怎么这么久不来？”
孟叶拉低了遮阳帽，出门时涂得防晒，早已被汗水冲刷殆尽。除了热烈的阳光，不时呼啸的海风也是她的大敌。
“已经一刻钟了，”林筠挪到孟叶身前，帮她挡住了阳光，“应该很快就到。”
“林筠你真好，”孟叶从背后紧紧抱住林筠的腰，“不管怎么晒都一直白白的。”
“原来你夸得是仿生皮肤好，”林筠撇了撇嘴，“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以为我夸你呀？”孟叶昂起头，故意说道，“仿生皮肤可是我的专利，我当然要多夸夸了，至于你嘛……”
“我不会计较这些，”林筠低头看着孟叶，认真道，“如果你只是爱我的容颜，我便为你一直保持美貌。”
“哎呀你……”孟叶捂着脸，用身子将林筠撞了个跟头，“怎么能自己夸自己美貌。”
“别动！”林筠猛地从地上爬起，挡在孟叶身后，“别回头，我们慢慢的向马路对面走。”
“怎么了？”孟叶依照着林筠的吩咐，强装镇定，“是不是……”
“是那边的人。”
“江明？他还不至于对我们下手吧？毕竟是这么多年……”
“他们手里有枪。”
“枪……”孟叶仿佛已经感受到子弹打在身上的疼痛，双腿忍不住的哆嗦，可她知道此时的林筠也是命悬一线，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了林筠保持镇定。
“别怕，”感受到孟叶的恐惧，林筠轻轻拍了怕她的肩膀，安抚道，“有我保护你，不会有事的。”
“不行！你不能走在后面！”
“我答应过哥一定会保护好你，”林筠将孟叶紧紧的圈在怀里，迫着她向前走去，“你放心，我不会有事，我还要给你买一辈子的糖呢。”
“可是……”
“没有可是，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林筠小声道，“待会走到路边，我数三声，咱们一起跳到海里，好吗？”
“好，”孟叶握了握林筠的手心，“我做得到。”
炽热的阳光熔化了所有的声音，孟叶看着眼前的海浪翻涌，却无法听见任何响动，风停了，浪花凝固在海浪边，这个世界静止了。
再次感受喧嚣，是海水灌进耳膜，透过翻滚的海浪，孟叶看见身边迅速穿过的子弹，带起了一长条气泡，气泡里包裹着的恐惧滋味，借助海水弥漫在整个大海。
孟叶不会游泳，她不知自己是该扑腾往上换气，还是沉到水底躲避子弹，好在这样的事情用不着她多想，因为意识已经被无法提供氧气的海水抽干。
“孟叶！醒醒孟叶！”
吐出了呛进去的海水，孟叶终于悠悠转眼，值得欣慰的是，眼前的林筠一切安好，而自己也还活在这世间。
“林筠，我耽误了多久。”
“没有耽误，你只昏迷了几分钟。”
“这是哪？”阳光刺的孟叶睁不开眼，“江明他们走了吗？”
“江明的手下开枪，惊动了警方，咱们暂时安全了。”
“一群地痞流氓也算我的手下？”山坡上的丛林里，江明转着枪走出，“那种没品的事只有江寒这个暴力狂干得出。”
“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江明将子弹填进枪膛，笑道，“我帮你们解决了麻烦，你们难道不要谢我？”
“你帮我们解决麻烦？”孟叶冷笑道，“说这话也不脸红。”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江明甩手将枪膛合上，“我做这一切是为了你们好。”
“为我们好？哥哥待你如知己，你就这样报答他？”
“比起你哥，我难道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别说这些废话，”孟叶攥紧林筠的手，“你来这里不会是和我们闲谈吧？”
“当然不是，”江明的眼里升起寒光，“我来这里是帮孟秋清理他成功路上的绊脚石。”
江明举起手枪对准孟叶，却在开枪的前一秒，将枪口指向林筠。
“砰！”江明笑着晃了晃手枪，“怕什么？是空的。”
“你、明明填了……”孟叶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了，这种可怕的场景，她以为只有在电视上才会发生，“明明往枪里填了子弹。”
“几枚而已，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响呢？”
“为什么？”
“问我为什么要伤害林筠？”见孟叶点头，江明大笑道，“如果不是因为与机器人有了感情，孟秋怎么会拒绝技术推广？谁会拒绝成为神？到那时人类关上了潘多拉的魔盒，将真正的实现自由与平等。”
“你真是疯了，”孟叶扶着林筠，站直了身体，“哥哥不同意你的做法，并不是出于私人感情，用奴役他人换来的自由，也配叫自由吗？”
“你觉得言语会比枪支更有说服力吗？”
“有些胜利只是一时的。”
“在我的有限的生命中，这一时的胜利就足够了，”江明得意的笑道，“更何况总有一天，我的名字会永恒的写在机械史上，机器人觉醒的那一天，就是人类记住我名字的那天！”
“唤醒机器人的代码并不明确，更何况进阶的控制代码？你做不到！”
“我是做不到，但孟秋可以。”
“哥哥也做不到！林筠之所以能醒是因为……”
“孟叶！”林筠打断了孟叶的话，将她拉到自己生后，“你回去，这里我来解决。”
“解决我？”江明抬手给了林筠胳膊一枪，“你的皮肤也不防弹嘛，下一次我打的可不是这里了！”
“林筠！”孟叶按住林筠手臂上的伤口，帮他关闭了痛觉系统，问道，“有没有其他损伤？”
“没事，我是让他的，”林筠覆上孟叶的手，指尖微微用力，“别担心，只是骨骼损坏，运转还算正常。”
“江明，你放我们走吧，”孟叶往前走了几步，挡住身后的林筠，“我会回去帮你劝哥哥的，现在放我们走好不好？”
“比起劝说，我更信奉武力。”
看着面前卑微祈求的孟叶，江明的心中竟生出一丝不忍，可这不忍尚来不及发酵，便被林筠扔来的铁片狠狠切断。
第六十七章 心脏附近
“低头！”
得了指令的孟叶，立马屈膝跪地，侧身看着铁片从头顶飞过，继而深深的扎进江明右手手臂。
“走！”一脚将枪踢进海里，孟叶连忙冲向林筠，“快走！”
春日无人的午后，海边的马路上，穿着长裙的女子拉着一名男子飞奔，如果有人将这场景画下，必然是一幅极美的画。
可这画的背后，却抵着一个冰冷的枪口。
子弹从枪膛射出的瞬间，心中不安的孟叶，回头看了一眼倒地的江明，那一眼拯救了林筠，却给三十年后的他们埋下了无解的祸根。
一朵鲜花坠地需要多久？答案是一瞬，就像人的生命，从蓬勃走进枯萎。
鲜血在孟叶的胸膛溢出，染红了她杏色的长裙，就像一片荒漠上，开出了一朵绚烂的玫瑰。
“别管我，”孟叶推开林筠颤抖的手，“去找孟秋，带他走。”
“不要，不要。”
从前林筠不解，明明于事无补，人类为何总是流泪？
眼下才明白，如果没有泪水，身体里的恐惧与悔恨将无处溶解，只能长长久久的堵在心间，痛苦的、缓慢的将心脏撑开。
“我……”追上来的江明，见到这样的场景，再也握不住手中的枪，“我没有想真的……开枪……”
“滚开！”
“打中心脏不可能还活着……”江明强迫自己冷静，回忆着所知不多的医学常识，“应该是没打中，还有救，一定还有救！我带你们去北医！”
“我不信你！”林筠踢开江明，“我要带孟叶回去。”
“现在回去只会耽误治疗，”江明跪在地上，拉住林筠，“更何况大出血的病人，是不能随意移动的，你相信我，跟我去北医，我不会害孟叶的。”
“不会害孟叶？”
“对不起，”江明跪在地上不断的颤抖，“我只是想吓吓你们，并没有想到……”
“通知孟秋。”
“孟秋？”江明忽然意识到，林筠这是同意了他的提议，忙掏出手机，“好、好、好，我先联系北医，随后就通知孟秋。”
医院白色的墙壁苍白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林筠按住伤口，垂头坐在地上，手术室的灯已经亮了很久，如果江明履行了自己的承诺，孟秋应该很快就到了。
“小叶怎么了？”
走廊来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林筠张望了一眼，又低下了头，孟叶此时生死未卜，他真的不知道怎么面对孟秋。
“林筠？小叶怎么了？”孟秋将林筠从地上拉起，询问道，“江明什么也不说，你怎么也闷葫芦了，是不是小叶出什么意外了？严重吗？”
“哥……”
“你一个两个都要急死我呀！”
“对不起，”林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没能保护好孟叶。”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告诉我小叶到底出什么事了！”
“孟叶中枪了，”林筠已经听不清自己的声音，“心脏附近。”
“中枪？好好的怎么会中枪呢！医生怎么说？”孟秋摇晃着林筠，大吼道，“医生怎么说！”
“还在手术，不知道情况。”
“中枪，中枪，”孟秋不断重复着这两个字，“是哪个王八蛋？是谁！”
“江明。”
“谁？”
“是江明。”
手术室的门被推开，带着口罩的医生向门口的二人招了招手，“病人家属，不要吵闹。”
“医生、医生我妹妹怎么样？”
“你！”医生被冲过来的孟秋吓得退后一步，又撞到了一旁的林筠身上，“你们！能不能镇定点！”
“医生，手术怎么样？”
“手术很成功，我倒是快被你你们吓死了。”
“这么说我妹妹没事了？”孟秋顾不得擦去脸上的眼泪，握着医生的手不停的感谢，“谢谢医生、谢谢医生！”
“手术虽然成功，但是……”
“但是？”孟秋那一刻觉得，世上最可恨的两个字，就是但是，“但是什么？”
“病人的情况并不理想，子弹挨着心脏擦过，不排除后期出现心脏衰竭的可能。”
“心脏衰竭？”林筠抬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对人类来说，心脏是不是特别重要？”
“怪可惜的，”医生打量了林筠一眼，小声嘀咕道，“这么帅一小伙子，怎么脑子不好。”
“心脏衰竭只是可能出现吧？”孟秋将目光放在自己的双手上，他需要一个假象来安抚自己、安抚林筠，“并一定会出现是吗？”
“说是这么说，但是我觉得出现的概率还是很……”
“那就好！”孟秋强扯出一个笑容，“孟叶一定不会有事，她一直都很坚强。”
“这可不是坚强不坚强的事吧？”
“接下来转到哪个病房？”孟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是重症监护室吗？”
“重症监护观察一星期，如果没有异常…….”
“不会有异常，”孟秋转向林筠，笑道，“我还有实验在进行，你在这里好好照顾孟叶。”
“哥？”过于镇定的孟秋让林筠不安，“你？还好吗？”
“我能有什么事？”孟秋用力拍拍林筠的背，“相信哥哥，在这里照顾好孟叶，其余的都不要想。”
“好，我这次不会再让孟叶出事。”
不明所以的医生看着眼前莫名其妙的两人，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仅这帅小伙子不正常，这当哥哥也古怪的很。”
重症监护病房紧张，陪床的家属只能带了被褥，睡在走廊。
好在林筠是机器人，只要充电无需睡眠，因而这一个星期里，他总是站在透明的玻璃窗前盯着孟叶，在这忙乱的病房中，大家只顾得上自己的事，倒也没人对这个不眠不休的小伙子起疑。
“你倒是好的，在这守了一星期，”医生走到林筠身边，感慨道，“不像你那哥哥，七天不见人影。”
“哥不会撇下我们，”林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他一定有自己的主意。”
“你呀，也别守着了，还剩这几小时，肯定没事了，”医生冲一人招招手，“小许，给十号床转普通病房吧。”
医生话刚说完，孟叶的心率便开始缓慢降低，监测仪也亮起了红色的警示灯。
“瞧我这乌鸦嘴呦！”医生边抽自己嘴巴便往病房跑，“安排抢救！快！”
第六十八章 破釜沉舟
“眼下移动病人，就是让她白白受罪！”
“我能治好，”孟秋固执的重复着这几个字，“我能治好。”
医生听了这话，只能无奈的摇头，病人家属的要求他是没法拒绝的，只得在出院同意书上草草的签了字，递给了办公桌对面的孟秋。
“谢谢。”
办理出院的工作台，早就收到了上面的指示，为孟秋安排了一辆救护车，孟叶眼下的情况是一刻也离不得呼吸机的。
“一、二、三，起！”
“哥，你真的有救孟叶的方法吗？”林筠拉住一脚已经踏在车内孟秋，“医生说，人类的心脏是运输血液的，没有血液就没有氧气，人就会……”
“你不相信我吗？”孟秋收回脚，示意医护人员稍等，“别忘了你的心脏，也是我创造出来的。”
“可机械，只是机械。”
“机械不只是机械，”孟秋抽出一根香烟，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机械也是有生命的。”
“如果能把我的心脏给孟叶……”
“也许会需要，”孟秋将香烟重新放进口袋，“我打算为小叶植入机械心脏，但我不能保证我准备的机械心脏有效，如果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我想试试将你的心脏移植给她。”
“真的？”
“你愿意吗？这对你并不公平，甚至有些残忍。”孟秋手指互相乱抠，每当他心有愧疚时，就会做这样的小动作。
“愿意！当然愿意！”
孟秋想自己一定是累的眼花了，他竟然在林筠的眼中看到了泪光，“谢谢你，我真的很抱歉，不管是出生还是结局，我总是这样擅自帮你决定了。”
“哥，不用抱歉，再也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结局。”
“不说这个，咱们要往好的方面想，”孟秋拍拍林筠的手臂，偏过头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咱们赶紧上车吧，小叶的治疗耽误不得。”
市中心的道路总是堵得一塌糊涂，纵然是急救车也免不了等待，卡在车流中的急救车像一条搁浅在沙滩的鱼，偶尔在原地蹦跶几下，却无法回到畅游的大海。
车窗上映着两旁的建筑，一个巨大的彩色的倒影吸引了林筠的注意。
“这是新开的查理糖果吧？”戴着口罩的护士小声的交谈着，“听说他们家粉色包装的那款巧克力特别好吃。”
“是吗？那回头我要买点。”
“每天限量供应，可难买到了。”
“那算了吧。”
原来这座像童话城堡的建筑，就是孟叶想要吃的查理糖果，他们本应该坐在观光巴士的顶层，吃着好吃的糖果，可如今却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切，隔在生与死的两端。
“哥，你们先走吧，”林筠指了指窗外，“我去买点，孟叶想吃。”
“你去吧，”孟秋叹了口气，“去给小叶买一盒，她醒来见了一定高兴。”
“我一定给她买最好吃的。”
“买完了早点回来，”孟秋为林筠打开门，“我们需要你。”
“我会回来的。”
月亮升起的时候，林筠才抱着一盒粉色包装的糖果挤出人群，他轻轻地将糖果盒上散开丝带系好，装进了自己身后的背包中。
回到城郊的木屋，已是晚上八点，草坪上的轮胎昭示着孟秋已经回来，林筠推开了前院的篱笆门，往亮着灯光的屋内走去。
“哥？”林筠敲了敲书房门，“你在里面吗？”
门被拉开，一身血迹的孟秋无力的靠在门框上，“我给小叶试了机械心的排异反应。”
“怎么样？”林筠不敢去猜想结果，他怕自己的希望落空，更怕自己的恐惧成真。
“机械心，都不成功。”
虽然早就料想过这个结局，可真的面对时，林筠依旧觉得无法承受，他怕自己的‘机械心’会像其他的一样失败，怕孟叶眼中与众不同的自己同样无法救她。
“我去准备一下，”林筠从包里掏出糖果，递给孟秋，“等孟叶醒了，请哥帮我转交给她。”
“不用这么着急，”孟秋伸出的手又缩了回来，“其实不用这么着急的。”
“我希望孟叶能够早点康复。”
“可是我……”下午的失败已经摧毁了孟秋的信心。
“我相信你。”
“可是你，将永远见不到孟叶了。”
“我本来就是为她而生，”林筠温柔的看着昏睡的孟叶，“如今也愿意为她而死，只要她能好好活着。”
“我们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孟秋捂着眼睛缓缓蹲下，“为什么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这个问题，不管是谁都给不了答案，也许就算回到过去，重新选择，最终依旧是这个结果吧？
年少的自己怎么会轻易放弃梦想呢？
哪怕知道前路是错，哪怕知道未来无望，依旧会相信自己能够扭转。
就像此时的孟秋与林筠，以为凭借自己能够扭转败局，殊不知，这只是命运在跟他们开着无聊的玩笑，每一次的扭转，不过是让命运的网缠得更加复杂罢了。
被手术刀割开的仿生皮肤下，渗出了晶莹剔透的传导液，孟秋小心的用支架撑开皮肤，在骨骼的缝隙中寻找那个金属色的心脏。
已经被关机的林筠，是感觉不到疼痛，可在孟秋取出心脏的那一刻，他清晰的察觉到林筠的身体颤抖了一下。
这一下颤抖，就像一个没有意识的人类，在挽留他最后的生命。
“对不起，”孟秋狠了狠心，用微型针一个个拧下嵌在心脏表面的螺丝，“我只能这么做。”
没有血液的心脏被装进消毒的匣子里，孟秋捧着叮当作响的匣子来到了孟叶的床边，现在只要把这颗心脏植入孟叶体内，他活泼可爱的妹妹就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一定不会有问题，”孟秋的汗水顺着脸颊滑下，“一定不能有问题。”
窗外的明月被太阳赶走，海风照旧吹拂着这座小楼，来往的路人大声的喧闹，汽车不时发出鸣笛，没人知道这座小楼里发生的一切，没人知道一个新的纪元即将开始。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剪断了缝合线的孟秋仰头倒在了地毯上，疲惫立即将他带进了并不安稳的梦乡。
第六十九章 一半心脏
“哥？”
孟秋掀开沉重的眼皮，看着面前模糊的身影，“小叶？你醒啦？”
“是啊，都已经快十点了，”孟叶蹲下身，笑道，“我煮了面条，赶紧起来吃吧。”
“你煮的面条？”孟秋揉了揉眼睛，“能吃吗？”
“不吃拉倒，江明老师可喜欢我的手擀面了，已经吃上第二碗了。”
“江明？”孟秋猛地清醒，叫道，“江明怎么会在这里！”
挂钟的指针指向12，窗外一片漆黑，没有十点的阳光，更别说给他煮面的孟叶了。
想到孟叶，孟秋立马从地上弹起，见病床上的孟叶生命体征依旧平稳，才跌坐在地上，长舒了一口气。
孟秋左手臂撑在地上，右手拉起衣摆抹了把脸，叹道，“我怎么能睡了这么久，还好小叶没事。”
“你醒了吗？”门外有人在小声询问，“听得到吗？”
没有得到里面的应答，那人在地上放了个东西，随后说道，“我准备了三明治和你喜欢的白茶，等你醒了就可以吃到了。”
“你……”并非孟秋不想回复，实在是震惊的无法说话，待回过神来，他连忙冲到门口，对着那人背影喊道，“是你吗？林筠？”
“是我，”林筠转过头，对着孟秋道，“是我啊，哥。”
“你怎么会？”孟秋难以置信的打量着林筠，“怎么会依旧完好无损？”
明明那颗心脏已经被自己动过，明明林筠的思维组件就安置在心脏里，为什么眼下竟毫无影响？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没有任何异样，”林筠抬手抚上自己心脏，忽然想到了一件令他害怕的事情，“哥你真的取走我的心脏了吗？”
“我取了，”孟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但只取了一半。”
“只取了一半？那孟叶……？”
“先别急，你先听我说，”孟秋安抚着焦急的林筠，“对于更换机械心脏，我并没有太大的把握，所以就借鉴了心脏搭桥手术，更换了小叶的一半心脏。”
“怎么样？成功吗？”
“不成功我会有时间在这跟你解释这些吗？”孟秋指了指里间，“现在一切都好，你也没事，真的是上天垂怜。”
“垂怜我的是您，给了我生命，还给了我希望。”
“不说这些了，不过这几天你也要多观察自己的变化，”孟秋解释道，“虽然你右半边的心脏里，安放的思维组件不多，但不代表会毫无影响，一定要多注意。”
“知道了，”林筠站直了身体，挺起胸膛，“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的，继续保护你和孟叶。”
“好，好啊。”
“那江明？”
“我会离开北医研发团队，收回我授权的一切技术，”孟秋的眼前又浮现出，江明那日跪地恳求原谅的身影，“同时对他提起诉讼。”
“我想江明并不在乎诉讼，真正让他痛惜的，恐怕是北医的专利技术。”
“这么多年，江明一直支持我研究，为得就是留名机械史，”孟秋叹了口气，“收回北医的专利授权，他首先过不去他大哥那一关，北医废了，他的人生也就完了。”
“他伤害了孟叶，我没有办法可怜他。”
“江明虽然是无心之失，但我也无法原谅一个差点夺走我妹妹生命的人，”孟秋叹了口气，“一个人做错了事，就得承担后果，不承担后果的道歉，毫无价值。”
“哥，等孟叶醒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你怕江明和江寒报复我们？”孟秋摇了摇头，“我想江明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他犯了错难道还不自省？”
“我倒觉得人类容易一错再错，”林筠皱紧了眉头，“更何况还有一个江寒。”
林筠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可眼下孟叶尚未苏醒，他们只能坐在这里无奈的等待，等待着孟叶康复抑或是江寒的报复。
“你帮我看着孟叶，我现在就去向警方申请安全保护。”孟秋抬头看着下钟，“再有六小时，就过了术后危险期，如果我没有回来，你就带着孟叶先走。”
“可是你……”
“别管我，”孟秋不想将此刻变成诀别，笑道，“我对北医还有用，江明他们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听话，一定要先带孟叶走。”
“我会的，”林筠咬了咬唇，狠心道，“我一定会带孟叶先走，一定会保护好她！”
“好，这样我就能放心了。”
凌晨一点，银纱般的雾气在黑暗中缓缓浮动，孟秋放在篱笆上的手顿了顿，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亮灯的房间，林筠正站在窗口凝视着他，未卜的前路，作为兄长他要先踏出第一步。
直到孟秋的背影消失在无边的黑暗，林筠才拉上窗帘，走回孟叶的床边，安静的房间除了钟表滴答的行走，便只剩下孟叶微弱的呼吸声。
“天亮的时候，你一定会醒来的对不对？”林筠跪坐在孟叶的床边，轻轻的将手搭在孟叶的手上，“原本以为再也无法见到你，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幸运，能和你共同享有一个心脏。”
“得到了我的心脏，你会比以往更爱我吗？”林筠不好意思垂了眼眸，笑道，“我真贪心，明明你那么爱我，可我总觉得不够，总想要多一点再多一点。”
“等你醒了，是不是要怪我了？”林筠继续念叨着，“我不怕你怪我，就怕你不肯醒，等你醒了，打也好骂也好，我都开心的受着……孟叶，快点醒来吧……”
“对了，我还给你买了一盒糖果，就是你最爱吃的那……”林筠的心忽然一沉，“那什么来着……糖果……对了糖果……我为什么要买糖果呢？”
“我为什么要买糖果呢？”林筠皱眉不断思索，“我为什么要买糖果呢？”
“糖果……糖果……糖……”
空寂放入房间，没人能回答林筠的问题，甚至连他自己，都忘了这个疑问，他的心情又恢复了平静，他的记忆里再也没有糖果。
除了糖果，还有很多重要的记忆，也会随着他的疑问，渐渐消失。
第七十章 本就殊途
“对不起，你不能进……”江明的秘书挡在门口，拦住横冲直撞孟秋，“江总现在真的不在，等他回来我会给您转达……”
“让开。”
“孟先生，不是我想拦您，实在是……”
“我说让开！”
秘书正为难时，里间办公室的门忽然打开，蓬头垢面、胡子拉擦的江明探出了脑袋，他双手扒在门上，身子藏在后边，对着孟秋傻笑，“你来了？来了怎么不进来？”
“这话难道不该我问你？”
“小邱，谁让你拦着孟大科学家的？”江明摇摇晃晃的伸出手，指着秘书道，“办事不力，扣钱。”
“你喝多了？”孟秋此时方察觉出江明的异常，“还是在装疯卖傻博取同情？”
“是害怕，只是害怕，”江明将头抵在门上，闷声说道，“你进来吧。”
如孟秋刚刚猜想的那般，办公室内果然是一片混乱，地上都是散落的文件，橱柜的玻璃也被砸的七零八落，垃圾篓静静的躺在地上，里面流出的污水已经干涸凝结。
“何必这么装样子？”孟秋推开沙发上的衣服，找了一个空隙坐下，“你以为看到你这样，我就会原谅你？”
“一开始是这样想过，”江明拉起倒地的椅子，坐在上面仰头看着天花板，“但这几天时间里，你没来找我，我就知道事情比我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严不严重，你开枪的那一刻就知道。”
江明闻言身子一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本来是想伤一下林筠，吓唬吓唬……”
“吓唬谁？”孟秋冷笑一声，“你该问问自己的心，是想吓唬我们，还是想吓唬你自己！”
“北医就像我的孩子，机械就是我的命！”
“没人要夺走你的孩子！反而是你，差点害了孟叶！差点夺走了我的妹妹！”
“我真的只是想逼你交出技术，”江明用手捂着脸，痛哭道，“我只是希望北医能发展的更好，希望自己在机械方面有所成就。”
“机械方面的成就从来都不是你的，”孟秋怜悯的看着江明，“谢谢你相信我，投资我的研究，但这一切成果从来都不是你的，现在我要依照合约，将授权给北医的技术全部收回。”
“孟秋，你不能……”江明睁着通红的双眼，“这样北医就完蛋了！”
“收回技术，是我的权利。”
“北医也是你的孩子呀！”江明急道，“你忍心看着这样一个神话陨落！”
“林筠也是我的孩子呀，孟叶也是我的妹妹呀！你又怎么忍心伤害他们！”
“对不起，孟秋，对不起！”江明冲到孟秋面前，跪地道，“你原谅我吧，你原谅我。”
“我原谅你，但是你必须自己承担后果。”
“你怎么忍心……”江明从地上起身，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指着孟秋道，“我早猜到，早猜到你会这样！你得知了孟叶受伤，竟然不来找我算账，如今见了，既没有斥责也没有谩骂，你早就想好了，你要用最恶毒的方法报复我！”
“恶毒？”
“没错！你要毁了北医、毁了我毕生的心血！”江明声音哽咽，“我放弃了自己热爱的重机械，放弃了自己的研究，为你提供一切所需，如今你竟想从我这里夺走一切！
“轻重机械的研究本就不冲突！”孟秋觉得江明简直不可理喻，“你如果继续，一样会在研究上取得成就，与我何干呢？”
“你的研究给机械转了方向，如今机械学为你马首是瞻，研究重机械还有什么出路？”
“出路？”孟秋气的笑出了声，“科研本来就是在混沌中摸索，我上大学时，研究以重机械为主，我不是也在摸索中前行？与其说你在乎的叫出路，还不如说是名利！”
“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让你拿走北医的专利。”
“我会诉诸法律，”孟秋起身道，“同时也会对你的伤人行为提起诉讼。”
“你休想！休想从我的手里夺去任何东西。”
“江明，其实人生从来没有什么迫不得已，一切都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孟秋叹息了一声，“之前我在苦恼怎么拒绝提案，没想到你急功近利的行为倒给了我扭转局面的机会，如今我起诉你，不管在法律还是道德上，都占据着优势，可是我还是想感慨一句，我们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不是说了，”江明闭上了双眼，泪珠顺着脸颊滑落，“这一切都是我们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是啊，心甘情愿。”
“那我们……”
“再见吧。”
从师生变成好友再成为伙伴，孟秋和江明一起经历过，很多旁人一生也无法经历的事。
他们一个在低谷里艰难做梦，一个放弃了过去从头再来，艰难前行的路上，两人在依偎中成了至交。
可世间之人，往往共苦易，同甘难。
在外面满是阻碍与折磨时，他们更能一心向前，毫不怀疑。
如今一个成了机械领域的神话，一个成了顶尖的商人，反倒生出了许多龃龉，渐渐的也就走上了不同的路。
也许原本就没有走在同一条路吧？现在也终于到了分别的时候。
“希望这次能让江明好好冷静，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孟秋站在马路边，抬头看了看北医巨大的标牌，叹息道，“不知道我今日的决定，究竟是对是错。”
一件事是对是错，总要时间来检验，可惜那时，孟秋早已不在这世间。
北医顶楼的办公室内，坐在地上的江明抬手抹了把脸，大笑了几声。
桌上的电话及时的响起，江明摇摇晃晃的走到桌边，接起电话，“你都知道了吧？”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就按你说的吧，我累了，随你要什么，如今我想要的就只有一个北医。”
“觉醒代码？难道我们的成功终究要仰仗孟秋？”
“那就祝咱们能够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顺利的、肮脏的偷到旁人的成果吧，江寒。”
第七十一章 故人重来
出了北医，孟秋招手上了一辆计程车，连日来的研究让他疲惫不已，眼下孟叶被救回，他终于能歇上一歇，喘一口气。
想到只要申请了保护，这一切就会了解，孟秋不由的放松了紧绷的神经，靠在后座上沉沉睡去。而前座的司机在察觉孟秋入睡后，抬手掰了掰镜子，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还睡着？”黑衣男子将钱递给司机，钻进车里拍了拍孟秋的脸，“喂！醒醒了。”
“怎么了？”尚未完全清醒的孟秋，还意识不到自己已身处险境，“到了。”
“到了，”男子戏谑的笑道，“早就到了。”
“你是谁！”清醒的孟秋被面前的人吓得往后一缩，却发现这辆车早已被人团团围住，“你们是谁！”
“咦？你自己叫的计程车你不知道吗？”
“我叫计程车回家，没叫你们！”
“你去的方向不对，”男子拽着孟秋的领子，将他从车里提出来，“我特地找人把你带到正道上来，不然耽误彼此时间。”
“什么正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你们干什么？想抢劫吗！”
“哟，抢劫？这年头搞科研的还能有钱？”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
“知道什么？你搞科研啊？”男子大笑，“孟大科学家嘛，谁不知道呀？”
“你们到底想要干嘛！”
“不干嘛，就是想让你们一家团聚，”男子说完，将孟秋往前面一甩，笑道，“你自己睁眼看看，地上躺着的是谁？”
堆成小山的垃堆上，躺着两个人，黑暗中看不清长相和穿着，但凭着身形，孟秋也认出了那是孟叶与林筠。
“小叶！”孟秋挣扎着起身，想要往孟叶那边跑去。
站在一旁的黑衣男子却一脚将他踩回地上，叹息道，“其实我也不想为难你们，可道上的规矩，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我也得办好自己的事才行，你说是不？”
“你怎么能把小叶扔在垃圾堆上！”孟秋拼命的挣扎，泥土呛进了眼中也顾不得擦拭，“她才做完手术，他会感染的！”
“我知道啊，”男子俯身凑到孟秋耳边，嬉笑道，“我故意的。”
“是谁？是不是江寒派你们来的？他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无非是钱咯，当然还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放了小叶他们！”
“都可以？”
“没错！”
“真的？要多少钱都可以？”
“我说到做到！”
“那你能把我哥哥还给我吗？”
“什么？”孟秋被这突如其来的要求弄懵了，“你说什么？”
“孟大科学家，还会记得你同寝室的学弟吗？”男子冷笑道，“在你发布自己研究的前一年，以第一名的成绩考上长海的韩松。”
“韩松？”
孟秋努力的在脑海里搜寻着这个名字。
“没错，是叫韩松。”
“你是韩松的弟弟，韩宵？”
“您倒不算贵人多忘事，还记得哥哥和我的名字。”
“我记得韩松，他很腼腆，虽然没怎么说过话，却总是往我的桌上放些小零食，”遥远的往事因为故人的出现又变得清晰起来，“你哥哥他现在怎么样？”
“我哥哥现在好得很，每天都无忧无虑的。”
“那就好，那就好。”
“能不好吗？每天在精神病院手舞足蹈，多开心啊。”
“精神病院？”一瞬间，孟秋简直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记忆里那么积极乐观的大男孩，怎么会在精神病院？他应该有一份好的工作，和一个姑娘生儿育女，这才是他该有的人生啊？
“托你的福，你的研究获奖以后，重机械研究全面停止，他奉献了小半生的机械学大厦也被你一击摧毁，就这么疯了。”
“可是研究就是不断的向前，不断走向新的……”
“向前，你是想说他不够坚强，一切都是咎由自取是吗？”韩宵冷笑一声，“也许你觉得我哥很没用，可这世上又有多少天才？天才中又有多少能摧毁一个体系，创建一个体系？我哥生在你的时代，我们生在你的时代，注定会成为一个衬托你的悲剧。”
“不是这样的，”孟秋拼命的辩解，“科学不是这样的。”
“我们只是庸人，一个比普通人略微聪明的庸人，”韩宵忽然一脚踢在孟秋身上，“为什么你就不能晚点出生！为什么你要来到这个世界上！”
“你哥是住在北医？”孟秋捂着腰慢慢的爬了起来，他必须要安抚韩宵，这样才有可能救下孟叶和林筠。
“没错，一个没有正经工作的弟弟，怎么可能负担得起他的医药费？”
“所以是江寒威胁你？”
“威胁？”韩宵闻言大笑，“我不会被任何人威胁，这些都是我自愿的。”
“你放我们走，我可以照顾你哥下半辈子，他曾经待我很好，我……”
韩宵一巴掌扇在孟秋脸上，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研究出了什么吗？”
“我研究出了什么？江寒骗了你什么？”孟秋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对，“他许诺了你什么？”
“金钱、地位什么都许诺了，当然还有一样。”
“什么？”
“我的哥哥，韩松。”
“韩松？”
“没错，一个拥有正常思维的韩松。”
“这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韩宵推开冲上来的孟秋，笑道，“你也不用在这里演戏隐瞒，你骗不了任何人。”
“江寒在骗你，他之所以疯狂的寻找代码，不是为了你，更不是为了拯救你哥哥，他是想成为不死的神，他想毁了这个世界的秩序！”
“他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想要韩松康复，你自己也曾经在演讲时说过，旧的秩序会被摧毁，新的一切会重新诞生。”
“不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我们应该走向更加平等的未来！而不是这样一个可怕的……”
“与其担心你不会到达的未来，不如想想你危重的妹妹，”韩宵卡着孟秋的脖子，逼他往后看，“现在可以告诉我，你的研究代码藏在哪了吗？”
第七十二章 关心则乱
“江寒在欺骗你！”孟秋真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掏出来给韩宵看，“医学的发展靠的是人，不是机器。”
“不是靠机器？”韩宵闻言嗤笑一声，“如果没有你的帮助，北医能有今天的声名地位？。”
“不管你信不信，你哥哥没有救！”
“用不着你来告诉我！”
韩宵的拳头狠狠的打在梦秋脸上，谁会真的相信虚无缥缈的许诺，这不过是一个支撑着他活下去的借口罢了。
“你当然可以不开口，但我手里可有你妹妹，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
“究竟要我怎么说你才肯相信！”
“你不说出我们想到的东西，”韩宵一脚踏在孟秋手上，“拿什么博取我们的信任？”
“叫江寒来！”孟秋忍受着指尖的疼痛，“我要跟他谈。”
“江寒之所以把这事交给我，就是为了避免和你假情假意，”韩宵抽出腰间的刀，在孟秋脸上拍了拍，“别以为所有人都文质彬彬互相博弈，我最喜欢的，就是在人家下棋时掀了棋盘。”
夜晚的风声呼啸，不时将垃圾堆上的杂物吹落，孟秋紧紧盯着昏睡的孟叶与林筠，生怕从高处摔下后再添新伤，孟叶的身体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也许是海风也看不过这黑夜中的罪恶，不断的吹动这孟叶的发丝，月光下，孟秋模糊的看见扬起的发丝下是一片金黄。
“假的，”孟秋激动的呢喃，“是假的。”
“你胡说什么？”韩宵顺着孟秋的视线看去，立马察觉到孟秋已经发现了真相，“到现在才发现，你这眼力真够可以的。”
“关心则乱，倒让你钻了空子。”
“你放心，我们已经在追捕了，”韩宵将刀收回腰间，“既然这法子行不通，我只好带你回北医了。”
“韩宵，不要在一错再错，你哥哥如果知道……”
“闭嘴！你也配提我哥？”韩宵将孟秋扔进车里，“你要是再提一句我哥，我就剁了你的指头。”
曾经腼腆好学的少年变成如今暴戾的模样，孟秋心中生出了许多酸楚与感慨，人生的际遇瞬息万变，谁能想到自己的一个研究就能毁掉这么多人？
难道他当真做错了吗？
海风从城市的东南刮向西北，却无法为分隔两端的人传递音讯。
“不知道哥现在怎么样了，”孟叶捂着心脏，在海风中艰难前行，“能不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哥对江寒有利用价值，他们不会伤害他的。”
“但愿如此，”潮湿的海滩让孟叶脚下一滑，她连忙拽住身旁的林筠，“如今这局面，只怕到处都是监听监控，联系哥怕是不能了。”
“还是我抱着你走吧，”林筠将孟叶揽进怀里，“你刚做完手术，受不了这样的劳累。”
“我没事，你手臂上的伤口还没修好，我自己可以走的。”
“孟叶，对不起，”林筠忽然停下了脚步，“我总是无法保护你，到头来，都是你和哥在保护我，我真没用。”
“你胡说什么呢？”
“是我害你受伤，是我害的哥被抓，江寒他们想要的只是我……”
“江寒他们想要的不是你，”孟叶踮起脚，想要摸摸林筠的头，“他们想要的是哥的研究成果。”
“可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代码，”林筠乖乖的把头低下，“根本就没有研究代码不是吗？这一切只是一个偶然。”
“江明不会信的，江寒更不会。”
“我们报警吧？哥之前也说过会向警方申请保护。”
“哥的身份，申请保护是可以的，”孟叶叹气道，“但我们不行。”
“为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哥是申请研究保护，秘密研究远离人群这是可以的，而我们，”孟叶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我们一旦报警，警察必然会深入追寻真相，到时候你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只要你能安全，我真的不在乎。”
“我在乎，”孟叶握紧林筠的手，“我要我们一直在一起，少了谁都不行。”
“可是哥……”
“会有办法的，”孟叶安慰着自己，也安慰着林筠，“就算没有办法，哥也不会愿意用你去换自己。”
如果人生只是一款游戏就好了，作为操纵者可以有无数次退出重进的机会，可以将进度条往前拉，也可以往后退，实在过不去的地方也可以查查攻略，总归是有办法的。
可遗憾的是，真实的人生游戏里，操纵者只有一位，那就是命运，所有人在命运面前就像一个小小的提线木偶，永远也无法摆脱身上的束缚。
孟叶虽然嘴上安慰着林筠一定会有办法，可她心里明白，也许他们已经走进一条死路了。
从前虽然料想过这一天的到来，可真来时才发现这一切多么的猝不及防、多么的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在命运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不能这样想，”孟叶将自己从消极的思绪中拉回，“不能就这样放弃，一定要想办法把哥救回来。”
“哥如果被抓，一定被扣在北医。”
“我有北医研究室的通行证，”孟秋咬了咬唇，思索道，“北医人多眼杂，他们抓了哥，只能关在研究室。”
“你的通行证一定已经被监测了，这是行不通的。”
“我知道，我知道，”孟叶激动的脸色泛红，“就是因为我的通行证被监控了，所有我们才有机会！”
“你是想……”
“声东击西。”
用通行证引起江寒与江明的注意，让他们调派人手来抓捕，这样就可以趁着混乱进到研究室，救出孟秋。
“办法是好，我可以引开看守，但以你的身手，救出哥只怕是难。”
“救出哥的事要交给你。”
“交给我？”林筠意识到孟叶的打算，连忙道，“不行！引开看守必须我来，这太危险了！”
“林筠，相信我！”
“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问题，”林筠抗拒的推开孟叶的手，低头道，“你一定会被抓住，这不行，你不能用自己去换哥，要换也该是我。”
“林筠，我不是送死，”孟叶捧起林筠的脸，“你相信我好吗？”
“不，不要。”林筠知道永远也无法左右孟叶的决定，可他的心太痛了，他知道他又要失去孟叶了。
“我会回来的，我们还要度过漫长的一生。”
第七十三章 亭亭害怕
下午两点，一天中最温暖的时间。
刚在医学界崭露头角的北医，此时人流如织，全国各地每天都有人前来求医，不论是自助机器还是人工窗口都排了长长的队，有的队伍排到了门口，甚至还转了个弯，成了U型。
主医楼的一层到二十八层，都是病患可以随意出入的科室，可二十九至三十层，却是北医机密的研究室，除了扫描通行证，没有任何办法进入。
戴着鸭舌帽的孟叶和林筠，抬头看了下二十九楼的监视器，慢慢的从口袋里掏出通行证。
这张通行证是江明送给她的，之前孟秋经常来北医知道医疗机械的运用，为了方便孟叶给孟秋送餐，江明极慷慨的赠送了这张机密的卡片。
那时候他们三人还是挚友，彼此信任，毫无嫌隙。
孟叶回想过往，实在想不通为什么他们和江明的关系，为何会变成今天这样。
也许人的改变并不需要什么重大的刺激，在每一个微小的瞬间，在每一次不同的理念下，大家就渐渐走上了截然相反的道路。
平静的改变是最可怕的。
此时两点零一分，孟叶的通行证距离机器只有三十厘米，她知道很快江明就会派人来抓他们，这是她希望的结果，只有这样，林筠才能顺利的将孟秋救出。
时机很重要。
她得控制好节奏，给林筠提供最有利的机会。
两点零一分二十秒，孟叶轻轻的将通行证靠在机器上，随着“滴”的一声，自动门开启。
自动门的开启会维持二十秒，在这二十秒内，孟叶必须屏蔽研究室内的监视器，让林筠悄无声息的从二十九楼退出。
二十秒后，林筠已经避开一路的监视器，进到了三十楼，等待着门口看守的人离开。
没有过多的时间，她设计的程序只能屏蔽监控十分钟，十分钟内，林筠必须救出孟秋。
两点零一分四十秒，孟叶听见了外间的脚步声，她握紧了口袋里的匕首，背靠在门上。
外面等待着她的是能够料到却无法想象的折磨，一旦她被抓住，孟秋就会被控制，林筠也会放弃自己来救她。
如果不能顺利逃出，那么她的结局只有一个。
“我想再蠢你也不会亲自来，没想到你真的这么蠢。”江寒按下门口对讲的按钮，“你以为你在里面改了程序，关了门，我就没办法了？”
“有什么办法你就用，何必多费口舌？”
“再坚固的门也是门，”江寒举起枪，对准对讲器的镜头，“你觉得我开这一枪你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孟叶冷笑道，“你可知这门的防弹材料是我和哥哥一起研究的。”
“倒是我小看了你，”江寒收起枪，笑道，“可你把自己和林筠关里面有什么用？你哥哥可不在这里。”
“你以为我们会信你？”
“信不信的，等你被抓出来自然就知道……”
“爸爸！”走廊上忽然跑出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娃娃，抱着江寒的腿道，“爸爸，你怎么这么久不回来？”
“你来干什么？”江寒踢开抱着自己的小娃娃，对着身后的护士道，“谁让你把江亭带来的？”
“江董，小少爷非闹着要找您，我哄不住……”
“哄不住？哄不住不会喂点药？”江寒气急败坏的踢了江亭一脚，“站远点，看到就心烦。”
“爸爸不烦，江亭很乖的。”
“你懂什么？赶快回去呆着！”江寒不耐道，“过去六分钟了，那边的程序还没修复吗？”
“正在催、正在催。”
一旁的手下吓得一身冷汗，跟来的护士也连忙抱起江亭往回走去，谁都知道江董脾气不好，尤其是见到这个便宜儿子。
说是便宜儿子，却不是私生子，江亭的母亲是江董正儿八经的媳妇，只是江董娶媳妇原本就是为了融资，两人有了孩子后，每一个愿意把心思放在家庭上。
江寒整日人在北医，江亭的母亲则每天在外花天酒地，两人各自请了保姆，每周轮流照顾江亭。
这周轮到了江寒，也碰巧他雇的保姆病了，无奈之下他只能把江亭带到北医。
“我不要回去，我要跟爸爸在一起，”被护士抱在怀中的江亭不断挣扎，“放我下来、放我下来！”
两点八分十一秒，孟叶还站在门口，帮林筠拖延着时间。
从二十九楼跑到三十楼，最快只要三十秒，也就是说，她要拖延到两点十分三十秒，然后用三十秒的时间，跑到研究室的窗户，从二十九楼逃生。
时间又过去了一分钟，江寒在等，孟叶也在等。
被抱到楼梯口的江亭又蹬着小脚跑了回来，他才一岁半，不知道父亲不喜自己。
“爸爸，你能不能跟我玩老鹰捉小鸡呀？”
“把他带走！”江寒气急败坏的吼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连个小孩子都管不住！”
“爸爸你别气，”江亭绕到江寒的面前，背对着自动门，“我当老鹰，你当小鸡，我来捉你好不好？”
“滚开。”
两点十分一秒，孟叶设计的程序被提前攻破，自动门打开。
此时的江寒正伸手去扇面前挡着的江亭，而孟叶在收到程序破解通知的那一刻，立即转身防备。
她必须支撑到两点十分三十秒，也就意味着，她失去了逃生的机会。
江寒的手伸到江亭身上前一瞬，自动门开启的那一刻，孟叶的身体比思维更快的做出了反应，她抓住了门口的江亭。
“别过来！”匕首抵在小孩的脖颈，孟叶的手微微颤抖，“你儿子现在在我手里。”
“林筠不在！”比起儿子，江寒似乎更关心林筠，在察觉被骗后，立马指挥人，“回三十楼！拦住他们！快！”
“不许动！”孟叶握着匕首的刀往前递了递，“不然你儿子的命，可就没了。”
“爸爸，”江亭对着对面的江寒伸了伸手，他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却也觉得害怕，“亭亭害怕。”
“儿子？”江寒抬手示意身后的人上楼，“你如果帮我处理了这个麻烦，我还感激你呢。”
第七十四章 逃出生天
两点十分三十秒，江寒手下的人得了命令上楼，他们并不知道，自己能面对的，只是一间空空的房子，以及雇主随之而来的滔天怒火。
“你别过来，”孟叶一手抱着江亭，一手指着逼近的江寒，“再过来我就把他扔下去。”
“你扔啊，”江寒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求之不得。”
孟叶回头看了下身后开着的窗户，她原本是计划从这里跳下去，用曾经研发的机械翼逃出生天，可眼下江亭在她手中，她如果放下，江寒就会开枪，她如果带他走，单手驾驶机械翼定然会失去平衡。
“你心软，不敢呀？”江寒举起枪，“我帮你呀。”
子弹嵌进墙壁里，江亭吓得大声尖叫，擦着他裤腿打过的子弹将他吓得魂不附体，他只是一个孩子，也许长大了并不会记得今日之事，可那份阴影却会永远的留在他心里。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淘气了……”
“虎毒尚不食子，”孟叶悄悄取出机械翼，握在右手中，“你竟然这样对待你儿子。”
“因为我，比老虎毒的多。”
江寒说罢，往窗边冲去，而孟叶也同时按下了机械翼的开关，跃至窗台上，“你总认为是孟秋断了你们研究的路，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研究者，什么才是真正的重机械。”
伸展的机械翼如同天使的翅膀，闪耀着神圣的、金属的芒，窗外的阳关透过金属羽毛，刺的江寒无法挣扎双眼。
这双翅膀，仿佛在江寒的脸上重重的扇了一下，他总说孟秋断了他们重机械研究的方向，可什么重机械，他们研究的那些东西，也配叫重机械吗？
多么可笑，又多么可悲。
在天才面前，他们渺小的就像蝼蚁。
“你们这群王八蛋，都去死吧！”
江寒对着孟叶开枪，完全不顾她手中抱着自己的儿子，乱飞的子弹将机械翼打的一歪，原本打算放下江亭的孟叶，连忙转身将他护进了怀里，她只是想借江亭威胁江寒，还没丧心病狂到要伤害一个孩子。
被子弹损毁的机械翼无法平稳飞行，孟叶单手操控着，歪歪扭扭的撞进了二楼的玻璃窗。
二楼是北医的分诊台，中央有一大块空地，正好让孟叶缓冲着滚了一圈，怀里的江亭已经吓得不会说话，孟叶连忙将他抛给了跑来的护士，自己冲进了人群中。
可孟叶并不知道，这个她救下的小男孩，还是没能逃过父亲的怒火，在被踢了踢了一脚撞到门框后，昏睡了八年。
是他的叔叔江明，在几年后用了孟秋那里得来的冬眠技术，将他的年岁静止在冬眠箱里，以至在三十年后，那个二十多岁的男孩，并不知道自己一心想要抓到的孟叶，与自己有过这样一段渊源。
北医的防守很严，可惜被孟叶刺激的江寒，反应很慢。
在孟叶已经逃出北医后，他才从地上爬起，召唤人去追捕。
“总归还有孟秋，”江寒不断的安慰着自己，“没有通行证，林筠救不出孟秋，一定救不出。”
“江董，人、人已经……”
“已经什么？！”江寒气急败坏的看着来人，复又平缓了语气，小心翼翼的问道，“是不是已经抓回来了？”
“人、人已经逃走了。”
“你说什么？”
“我……对不起！江董！”手下吓得稍稍后退，“我们去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他们怎么可能逃走！”江寒怒红着眼，嘶吼道，“林筠怎么进得去！怎么会救的走孟秋！”
“是我们走后……”手下胆战心惊的嗫嚅道，“我们走后的几秒，那人趁着门没关冲了进去，我们也没想到世上会有人，有这样的速度。”
“人？”江寒踉跄着后退一度，“哪里是人。”
海边的两层小楼，篱笆门依旧如往常一般开着，只是房屋内静静悄悄，不像有人的模样。
孟叶从后窗跃进屋内，小心的贴着墙壁移动，通往地下室的路在书房，她虽估计江寒不会找到这里，却也格外小心。
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名言，是尽人皆知的。
她能想到回到原来的居所，不代表江寒与江明想不到。
孟秋的书房依旧是离开时的模样，那时自己刚刚苏醒，就看到林筠一脸戒备的立在门口，她知道是有人来到了院中。
在与林筠逃离时，孟叶没想到自己能这么快又回到这里。
书橱后就是去往地下室的通道，那里原本是孟秋的研究室，没想到如今变成了逃亡的地方。
下到楼梯后，孟叶侧身看了眼墙上挂着的油画，那是林筠刚觉醒时，帮孟秋和她画的，那时的他们活得简单而开心，哪怕哥哥为林筠的存在纠结，却也认真的指导他隐藏自己完美的笔触，那不像一个人类在作画，更像一个有着既定程序的机械。
转过一个转角，孟叶看见了一点微弱的灯光，灯光下，孟秋正低头为林筠修复手臂上的伤口。
“哥？”孟叶连忙冲了过去，“你没事吧？”
孟秋依旧专注在林筠的手臂上，丝毫不理会焦急的孟叶。
孟叶无奈，只得转向林筠，问道，“怎么样？还顺利吗？你们有没有受伤。”
“没有受伤，我们一切都好。”
“哥怎么了？”孟叶指了指孟叶，小声问道，“怎么不理我？”
“你如今主意大，还认我这个哥？”孟秋气得摘下眼镜，怒道，“谁让你去犯险的？你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我知道，”孟叶站直了身体，拍了拍自己的心脏，“多亏了哥和林筠，我现在心脏可好着呢。”
“你就逞能吧！”孟秋帮林筠缝好皮肤，将剪刀扔在桌上，忽然哽咽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不知道你……”
“究竟怎么了？”
“我们到达楼下时，”林筠抬起低垂的双眼，将心中的恐惧呈现在孟叶面前，“听到了枪声。”
“我早就知道，你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
“哥，我没有……”孟叶急道，“林筠，我跟你说过我会回来的吧？你快帮我劝劝哥。”
“可我们那时都以为，你永远也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