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记忆受损
“我怎么舍得不回来？”孟叶看着孟秋笑道，“说了要一起度过漫长的人生，等三五十年过去，还得坐在一起晒太阳。”
那时的孟叶总是喜欢设想未来，未来的时间仿佛是独属于每一个人的财富，人们可以通过想象，不断的摩挲这份财物，从而得到满足。
可他们都忘记了，这世上有一个东西总是与想象中的时间为敌，那就是未知的命运。
“下一步去哪？”孟叶并不清楚孟秋的打算，问道，“申请保护还行得通吗？”
“恐怕不行，”孟秋以手托腮，皱眉道，“江寒知道了我的计划，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止我。”
“那怎么办？”
如今举目四望，竟连一个信得过的朋友都没有。
“眼下只能先躲着。”
“躲着？”
“没错，在黑暗中等待时机。”
“这不现实！”孟叶起身道，“江寒和江明掌握了我们太多的东西，他们也有时间和资本追捕我们，我们此刻待在这里，就是坐以待毙。”
“没有办法，”孟秋摇头道，“如今我才发现自己是多么弱小，我所崇尚的那些科技研究，变不成任何可以让我自己保护的力量。”
“哥，你别这样说。”孟叶从怀中掏出机械翼，递给孟秋，“如果不是你的机械翼，我根本逃不出重重的包围。”
“机械翼？”孟秋接过机械翼，抬手轻轻抚摸，“我好久没有见过它了。”
机械翼是孟秋大学时的期末设计，那时的长海大学还是重机械的天下，所有人的设计都是一个个重吨位的庞然大物，只有孟秋上去答辩时，捏着一个巴掌大的环状物。
作为重机械界的权威，在看到自己的学生依旧没有改正的态度后，江寒怒斥着孟秋，让他滚出教室。
没有成就自然也没有自信，孟秋捏着手中的小环灰溜溜的走下了台，随着时光的流逝，它也渐渐的消失在他的记忆中，没想到今日倒派上了这样的用场。
“真神奇，这么个小环就能生出一对可操控平衡的翅膀！”
“真正的重机械，不应该重在体型和吨位，”孟秋掂了掂手里的小环，“更应该重在它的用途，通过压缩将轻型符合材料制成的翅膀收在小环内，是我当时的研发思路，可惜啊。”
“可惜江寒不赏识？”
“是啊，作为一个学生，还是很在乎老师的看法的，”孟秋苦笑一声，“更何况那时他还是机械界的权威。”
“我倒觉得可惜的是江寒，”孟叶拿过孟秋手里的小环，对着灯光看了一会，“如果他能有一丝包容之心，今日机械界应该还有他的地位。”
人总是这样，在错误的道路上不肯回头，若是有人指出了他的错误，他想的从来都不是改正，而是把别人的路给斩断，好似这样他就能走到顶点似的。
殊不知，这是在下坡的路上，越走越远。
“林筠怎么不见了？”从往事中抽身的孟秋，猛然察觉到不对，惊问道，“他去哪了？”
“还能去哪？”门被推开，林筠端着两碗汤，笑道，“自然是给你们准备吃的去了。”
“林筠你太贴心了！”孟叶连蹦吊跳的冲了过去，接过甜汤，“是我最喜欢的银耳汤！”
“又是糯糯甜甜的银耳汤，”孟秋扶额苦笑，“林筠你也太偏心，每次做饭都只想这孟叶的口味，从来不考虑我。”
“确实是这样，”林筠腼腆的抿嘴一笑，“但我不想改。”
潮湿闷人的地下室内，三人坐在一盏小灯下，互相调笑着，可这温馨的画面后，却是无尽的恐惧。
每一张笑容下都是焦虑，每一句言语下都是忧愁。
“林筠，你看我下来地下室的时候，把什么带着了？”孟叶从口袋中掏出一个盒子，对着林筠晃了晃，“是你给我买的巧克力！”
“巧克力？”林筠有些疑惑，“我买的？”
“怎么？不好意思承认呀？”孟叶笑着抬臂撞了一下林筠，“是不是后悔买了一盒粉色的呀？”
“粉色的？”林筠急忙笑道，“是呀，你不是最喜欢粉色？”
“我不喜欢粉色，我喜欢的是蓝色，”孟叶疑惑的看了眼林筠，“你怎么了？怎么怪怪的？”
“有嘛？”林筠讪笑道，“我说你喜欢粉色是开玩笑的。”
“你不是一个会开这样无聊玩笑的人，更何况你的记忆绝不可能出现偏差，”孟叶正色道，“告诉我，你到底怎么了？”
“我的记忆绝不可能出现偏差？”林筠重复道，“我的记忆绝不可能出现偏差……”
“林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孟秋笑着为林筠解围，“为女孩做了贴心的事，要说出来才对，告诉孟叶你是在她病重时，忍着怎样的不安与恐惧，买下的这份糖果。”
“都过去了，”林筠低头道，“我不敢回忆、也无法回忆当时的心情了。”
“你呀……”孟秋无奈的摇头，“真是够傻的。”
孟秋语重心长的话语，仿佛不单单是在感慨这一件事，孟叶在他二人之间来回张望一番，在断定他二人不会说出实话后，无奈的放弃了。
毕竟眼下最重要的是躲避江氏兄弟的追捕，至于林筠的事，毕竟时间还长，以后再问也不会迟。
林筠见孟叶沉思不语，不知她打的什么主意，他知道如果孟叶继续追问，他定会将自己记忆受损的事情和盘托出，可他现在还不想让孟叶担心，他要在一切成为定局时，给孟叶一个美好的假象。
瓷碗相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林筠一手端碗，一手开门往地下室的小厨房走去，他知道孟秋正随在他身后，可在想到好的借口前，他不想回头。
“你不用想借口打发我，”孟秋关上了厨房的门，“孟叶不在这里，你可以说了。”
“哥，我真的没什么事。”
“别忘了是谁给你动的手术，”孟秋气恼的拍了下料理台，复又平静道，“是不是你的记忆，损坏了？”
第七十六章 旧时玫瑰
头顶的日光灯不断的晃动，林筠将手指伸进漂浮着尘埃的光线里，阳光真是奇妙，虽然你身处其中，却永远也无法触碰。
想到这里，林筠不由得苦笑，触碰不到也无法逃脱，这不就是他这短暂的一生，最好的总结吗？
“所以我觉得，这个办法是最好的。”林筠收回了手，笑道，“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服孟叶。”
“不可能，”孟秋苦恼的低头，“孟叶永远也不可能接受这个办法。”
“哥把孟叶想的太脆弱了，她一向很坚强，哥能做到的，她同样可以。”
“我……”
孟秋一时语塞，他虽没有直接同意林筠的做法，可他不回绝的态度已经表明了自己内心深处的选择，哪怕他自己，并不是很愿意承认。
承认与自己、与孟叶相比较，他更愿意放弃林筠。
多么残忍，不管他待林筠怎样好，不管林筠的思想与人类是多么的接近，可在孟秋心底，他终究是一个机器。
一个难以割舍，却也可以割舍的机器。
而这个想法，孟秋知道，林筠知道，只有孟叶不知道。
“我不会怨哥，更不会怨孟叶，”林筠走到孟秋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原本可以活得更好，”孟秋捏紧双拳，痛恨自己的无能，“不管是像其他机器人一样无忧无虑的活着，还是像抛弃过往融入人类的世界，你都可以过得更好，只要你抛弃我和小叶。”
“我不会的，永远不会。”心脏猛地跳了一下，虽然刚刚说出口的话并不会遗忘，可林筠依旧重复了一遍，似乎不是在告诉孟秋，而是告诫自己。
“我该做什么？”孟秋知道林筠此刻做了重要的决定，自己再婆婆妈妈的更不像个男人，“既然你决定假装投诚，炸毁北医研究室，需要我提供什么尽管说。”
“只有一个很小的要求。”
“是什么？”
“抹去孟叶记忆中，关于我的一切，”林筠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抬手摸了摸脸颊，发现依然没有泪水，回身向孟秋笑道，“下一次制造有思维的机器人时，哥能不能给他加上泪腺，无法流泪太痛苦了。”
“好，”孟秋此时已泣不成声，“好……”
孟叶寻到厨房时，孟秋正和林筠站在一起刷碗，小小的洗漱台边挤了两个个子高高的大男人，这景象让孟叶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碗是刷了十八遍吗？”孟叶推开他二人，指着水池中的两个小碗道，“这半天时间，你们两人刷不完两个碗？”
“去去去，”孟秋对着孟叶挥挥手，“男孩子在刷碗，女孩子就不能乖乖坐着指挥？非要来这一线？”
“哥你可真逗，”孟叶攀着林筠的手臂，对着孟秋做鬼脸，“林筠做饭累了要去休息，这一线就留给你一人吧。”
“你这丫头，怎么向着外人？”
“谁是外人？”孟叶抱紧林筠的腰，故意道，“他是外人吗？是内人！”
孟秋看着林筠一脸傻笑，又想到他即将永远离开，泪珠不争气的就滚了下来，倒把孟叶吓了一大跳，忙松开林筠，跑到孟秋身边。
“这是被我气哭了？”
“胡说八道什么！”孟秋别过脸去，胡乱的抹了抹脸上的泪珠，“我这是眼里进沙子了。”
“你还能换个台词么？”
“孟叶，哥是太感动了，”林筠将孟叶从孟秋面前拉开，“难得我们三人能重聚。”
“没错，没错，我就是太感动了。”
“这有什么？哥你别乱想，我就算和林筠结了婚也不会抛弃你的。”
孟秋和林筠都知道这是孟叶说的俏皮话，但他们同时也明白，孟叶的俏皮话里也含着一半的真心。
可眼下，他们的密谋，就要毁掉她最期待的事。
不会有什么婚礼，林筠也不会再回来。
“姑娘家也不害羞，一天到晚就想着嫁人。”
“我都过了法定婚龄了！”孟叶气鼓鼓道，“我看你这条单身狗，是羡慕我有对象。”
“我羡慕你？”孟秋假装生气道，“别忘了你手里牵着的人是我创造出来的！”
“林筠的容貌是我设计的！他的心脏也是我协助完成的！”
“我说呢你那时怎么那么积极，原来早就图谋不轨，当初设计容貌就想好要把林筠据为己有了吧？”
“胡说八道，”孟叶牵起林筠的手往门外走去，“厨房就交给哥收拾了。”
小小的楼房下却建了一个大大的地下室，孟叶挽着林筠在这房间里逛来逛去，黑暗和霉味丝毫没有降低她的兴致。
“这已经逛第三圈了，”林筠温柔的提醒，“咱们是不是逛到地老天荒？”
“不然呢？呆呆坐着更无聊呀，”孟叶忽然停下了脚步，拍手道，“对了，我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你！”
“什么秘密？”
“跟我来就知道了！”孟叶拉着林筠飞奔，“快点。”
林筠看着孟叶随着步伐跳动的发丝，高高的扬起又高高的落下，盖在她白色的衬衫上，就像那天在海边，穿着长裙发丝飞扬。
然而下一次，她就满身是血的倒在了自己怀里。
“你怎么了？”孟叶突然被林筠从背后拥住，吓了一跳，“好好的怎么会……”
“我好怕，”林筠将头埋在孟叶颈间，“我好怕你受伤，因为我受伤。”
“不会的，”孟叶抬手摸了摸林筠短短的发丝，安抚道，“我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我不会有事的。”
“不会再出事？”
“不会。”
“不会再因为我受伤？”
“不会。”
“你答应我。”
“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的，不会再出事，更不可能因为你受伤。”
“好，你一定要遵守诺言。”
“好，”孟叶从林筠怀中挣脱，转身道，“现在可以跟我去看看那个秘密了吗？”
地下室通道的墙壁上，一副油画悬在高处，若不是特地寻找，来往的人甚至会忽视这幅画的存在。
“这幅画就是秘密？”
“没错，”孟叶站到凳子上，将画从墙上取下，对着林筠得意道，“你看这是什么？”
第七十七章 意见相左
“保险箱？”林筠愕然的看着嵌在墙壁里的小铁盒，“你不会是用了……”
“没错！”孟叶得意的打了个响指，“就是哥研发重机械时用的压缩材料，非常轻薄却也极其坚韧。”
林筠抬手抚上保险箱黑色的外壳，低声问道，“你在里面藏了什么？”
“记忆！”
“记忆？”
孟叶的话，准确锋利的扎到了林筠心中的秘密，他一下慌乱起来，难道刚才他和孟秋的对话，全被孟叶听去了？
“你有记忆组件，永远也不会遗忘任何东西，但我就不同了，”孟叶撇撇嘴，“我是人类，人类的记忆模糊而短暂，所以我要把自己的记忆变成文字记录下来。”
“原来是日记……”
“什么叫原来是日记，”孟叶放在口袋里的手顿了一下，气恼道，“被你说的很普通的样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想要解释却无法解释的林筠，只得笨拙的安慰孟叶，“那你为什么要写日记？你的日记里也有我吗？”
“就是为了你呀，”孟叶拍开林筠的手，“就是想要在老了以后，还能和你回忆过往，才写了日记呀，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这个保险柜只有你能打开！”
“我？”林筠抬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可我不记得我有拿到过钥匙呀？”
“因为我还没给你！”孟叶气鼓鼓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铁盒，对着林筠扬了扬，“这就是保险箱的钥匙。”
“我这么笨，一点也不了解你的心，”林筠低头苦笑，“你现在还会把这把钥匙交给我保管吗？”
“现在当然不给你，不过可以给你看一看。”
黑色的铁盒揭开，一支金属色的玫瑰出现在林筠眼前，他记得这是刚刚觉醒时，损坏了孟叶的玫瑰后，特地做了赔给她的。
“这是我送你的玫瑰……”
“还好你没忘记这一点，”孟叶取出玫瑰，旋转了一下，“我把这支玫瑰的茎部做成了钥匙。”
“只属于我的钥匙？”
“那可得看你有没有诚意了。”
看似拒绝的孟叶实则满怀期望，而满怀期望的林筠却知道这一天永远也不回来。
这支玫瑰，造型古怪让人难以明白用途的玫瑰，在黑暗的地下，见证了痛苦的难以回首的过往，直到三十年后，才再次被孟叶与林筠取出。
可那时的孟叶与林筠，早已不是三十年相爱的恋人，在这短暂却也漫长的时光中，他们都变得太多了。
有些机会，错过便永远错过了。
有些误会，结下后便不该解开。
因为比起痛苦和怨怼，遗憾才是最让人绝望的。
“其实我从来没有设想过未来，”林筠将孟叶揽进怀中，“作为机器人，我只要在当下读取或输出，可今天我却设想了我们的未来。”
“那你的想象中，我们的未来是什么样子的？”
“很美，难怪人类都爱幻想，幻想可以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林筠闭上眼睛，轻声道，“我们一起牵着手，在公园里散步，碰巧遇见邻居了，他们会和我们打招呼，完全想象不到我是一个机器人，我们就这样瞒了一辈子……”
“不对！”孟叶从林筠怀中挣脱出，看着他的眼睛，严肃道，“这样是不对的！”
“哪里不对？”
“我们不会瞒一辈子！”孟叶坚定道，“绝对不会。”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林筠避开孟叶的目光，“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你怎么会不知道？”孟叶急道，“对，没错，你是机器人，现在人类不会接受一个有思想的机器人，可不代表人类未来还是不接受！等到机器人在世上普及，等到时机成熟，人类一定会接受的！”
“孟叶，你不该为了我做这样的错事，哥说过的，他不会再过机器觉醒的项目，而且你也明白，我的觉醒只是个偶然。”
“我不是单单为了你，”孟叶用手掌撑住额头，无奈道，“我只是觉得，人类终究是要前进的，我们终究要走到一个与众不同的时代。”
“可真的很痛苦。”
“痛苦？”
“是，痛苦，”林筠退后一步，继续说道，“作为一个真真正正的异类、怪物，活在这世上真的很痛苦。”
“你……你一直是觉得痛苦的吗？”
“是的，不管你们对我有多好，我都时刻记得自己只是一个机器。”
“那我，”孟叶无措的转圈，手也不知道放在何处，“那我和哥把你创造出来，难道做错了？如果可以自己选择，你宁愿不来到这世上？”
“我会来，因为我爱你，但那不代表痛苦不存在，”林筠握着孟叶的双肩，强迫她看向自己的眼睛，“我对你的爱，足以克服痛苦与恐惧。”
“那为什么……”
“但是那些没有爱、没有信念、没有依托的机器人，他们来到这世上后，要依赖什么生存呢？”
“人生的意义，不是要用一生寻找吗？”
“那是人类的信条，而作为第一个拥有思想的机器人，我可以告诉你，我、以后会出现的我们，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的？”孟叶的泪水止不住滑落，“那该是怎么样？”
“在合适的契机下一个一个来到世界，而不是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大规则的被唤醒，那样孤寂与迷茫的感觉，会给人类和机器人群体，都带来极大的伤害。”
“你说的契机，就是对苏醒的渴望吗？”
“没错，就像我当初醒来的诱因。”
“这世上怎么会有机器人像你，”孟叶破涕为笑，“因为食物的味道太香被唤醒。”
“那是我对哥说的谎话。”
“谎话？”
“对呀，”林筠点点头，笑道，“唤醒我的不是食物的香气，而是每天端着盘子来我面前炫耀的女孩子。”
在林筠刚刚被组装成功的那段时间里，孟叶总是会坐到容貌美丽却没有思维的林筠面前炫耀饭菜，就连“林筠”这个名字，都是孟叶吃竹笋时随便取的。
连林筠自己也没想到，这份爱意在那时就埋进了心底。
第七十八章 取名李衍
“所以你真的不同意我继续研发机器人苏醒程序的主张？”
“没错，”林筠歉疚的说，“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但这一件，我真的没法赞同。”
“没关系！”孟叶故作轻松的甩了甩手，“未来还很长，也许真正的融入人类社会后，你会改变今天的想法。”
“那如果我永远不会改变呢？”
“那也没关系，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你不用总和别人意见相合。”
“哪怕是你？”
“哪怕是我。”
在那一个瞬间，孟叶和林筠对于未来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样的。
一个是漫长而温馨的人生，幸福中夹杂着小小的吵闹。
一个却只有几天时间，思索着怎样将后续的伤害降到最低。
可那时的他们，都预料错了以后，三十年后再次相见的二人，会站在相反的立场上维护着对方当年的决定。
爱与恨，原来可以如此轻易的颠倒。
凌晨三点，从楼下书房下来的孟秋，非要拉着孟叶与林筠出去赏月。
“咱们这么出来真的没问题吗？”孟叶小心的张望了一下四周，“还不到四十八小时，江寒会这么轻易的放过我们？”
“有我们俩保护你，你怕什么？”孟秋拍了拍胸膛，“再说了，我都上来过一遍了，能有什么危险？”
“我还没问你呢，好端端的上去干嘛？多危险！”
孟秋闻言不好意思的摸了下鼻子，“闲的无聊，把书房里的研发笔记和材料都拿下去了。”
“材料？”
“是啊，之前你不是一直有研究思维型机器人？”
“我没有，我没有！”孟叶一边摆手，一边打量着林筠的神色，小心道，“我是之前研发的，现在已经不做这个项目了。”
“没关系，你尊重我的想法，我也尊重你的研究。”林筠把自己的小心思藏进了心底，他没有告诉孟叶，其实他希望会有另一个有思想的机器人，代替他，陪着她。
“谢谢你，其实这个项目也没那么容易啦，”孟叶不好意思的搓了搓手，“思想是最神奇的东西，除了你再也没有机器人觉醒过。”
“因为我有心脏，你和哥送给我的心脏。”
“不单单是这个原因，”提到研发的问题，孟秋忍不住开口，“除了容貌，13号机器人和你的配置毫无差别，但他却和之前的机器人一样，全都失败了。”
“配置一样？”
“是啊，”孟秋苦笑，“但是如今看来，失败了也是好事，省的被江寒他们利用。”
“为什么要和我的配置一样呢？”林筠依旧沉浸在自己的问题中，“为什么要一样呢？”
孟叶以为林筠是不悦，忙解释道，“1到13号机器人是早就制好等待测试的，将你核心组件安在心脏是我的建议，为了节约成本，我和哥一下子做出两个，打算在你和13号身上试。”
“可是失败了。”
“是啊，你是独一无二的。”
“也许问题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孟叶与孟秋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难道你是说……”
“不该有心脏，也许十三号需要的是其他的东西，比如……”
“泪腺！”孟秋惊喜道，“我们可以为他试试泪腺。”
做科研的人，就是单纯的做研究，在投入的那一刻，会为破解难题而欣喜，可学术上的难题易解，人世间的法则却像枷锁一样，将他们的手脚牢牢捆住。
待欣喜过后，孟叶与孟秋皆露出了落寞的神色，眼下制造有思维的机器人，是极不明智的举动。
林筠知道，孟秋知道，就连主张唤醒机器人的孟叶也十分清楚。
“会有机会的，”孟叶给自己打气，“未来的世界一定会有很多变化。”
“希望如此。”
“林筠，谢谢你，哪怕你和我的想法完全不同，却依旧不会隐藏对我有利的想法。”
“我只是不希望大规模唤醒机器人，如果有一个人能代替我陪在你身边，我会很放心。”
“代替？”孟叶敏锐的捕捉到了林筠不好的用词，可却没有多想，“没有人能代替你，就算13号醒了，甚至有了15、16号的存在，也没有人能代替你。”
“我知道，”林筠偏过头，不去面对孟叶眼中的深情，“也坚信。”
知道自己是孟叶最爱的人，也坚信会认真的爱他一生，可他依旧希望在余生中，孟叶能在虚假的记忆里，将有关他的往事尘封在角落，一生不会想起。
一个会流泪的13号，总归比他更像人类。
“给十三号取个名字吧。”
“可是……”孟叶犹豫道，“十三号并不一定真的会苏醒呀。”
“不苏醒也可以有名字呀，你房间里的熊猫玩偶都有名字。”
“熊猫多可爱呀！”
“我想知道，未来陪在你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当然是叫林筠！”
“不许胡闹，”林筠轻轻刮了下孟叶的鼻子，“给十三号一个名字，可以吗？”
“既然是在你后面诞生的，那就叫衍吧，”孟叶的余光瞥见了窗外的一颗李子树，“姓李吧，李衍。”
“李衍……”林筠反复的念了几遍，“真好听。”
“哪有林筠好听，林中之竹，听起来就像一个谦谦君子。”
“明明是吃竹笋时，随口想的。”
“才不是，”孟叶依旧在挣扎，“那你说你这姓是怎么来的？”
“你吃饭的时候，哼的歌是‘天上掉下个林妹妹’。”
“难怪，”一旁的孟秋抚掌大笑，“天上没掉下个林妹妹，倒是给你送了个林弟弟。”
“叫你多嘴，”孟叶使劲拧了孟秋一把，“大半夜的喊我们上来，又不说干什么。”
“哎呦呦，轻点，”孟秋将自己的胳膊从孟叶手底解救出来，指着窗外的朗月道，“今夜月色多好，我还有一盒珍藏的五仁月饼，咱们一起品品？”
“五仁？”孟叶闻言连连摆手，“我不吃，你自己留着细品吧。”
“我倒是想吃一块，”林筠走到孟秋身边，拿起一块月饼，小声问道，“已经联系好了？”
第七十九章 抹除记忆
“江寒已经上钩，同意给我们三天时间。”
“只有三天了……”
“是啊，只有三天了，三天后我就要把你交给江寒，在那之前……”
“在那之前，我们得抹除孟叶的记忆。”
冰冷的月饼散发着油腻的香味，林筠轻轻的将其放回盛满月光的盘中，不管这世界都么的困苦，明月终究不吝啬光辉。
“怎么不吃？”孟叶一个箭步冲到林筠身边，却是对着孟秋挤眉弄眼，“哥你不是最爱吃五仁了？我和林筠都省给你吃。”
“一有队友，就来损你哥。”
“谁让你是我哥呢，”孟叶捡起一块月饼，递给孟秋，“你到底是用什么方法摆平江寒他们的？”
“咳……咳……摆平？”
“是啊，不然你敢来上面？”孟叶又捡起一块月饼，“地下室有的躲，上面可没得躲，你一定想好了办法，是不是？”
“我……”孟秋看了眼林筠，见他点头，方对孟叶道，“是啊，已经把江寒他们搞定了。”
“到底怎么搞定的？”孟叶凑上去问道，“哥你到底答应他们什么了呀？”
“能有什么，一张卖身契罢了。”
“是要你一辈子为北医研究？”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孟叶又是气恼又是庆幸，“算了，反正咱们也没有唤醒机器人的代码，他再逼也没用，就这么在北医耗着吧。”
其实一开始情况也不算恶劣，孟叶这样在心里安慰自己，如果不是自己中了一枪，一切也不会恶化到今天这个地步，一切回到原点也没什么不好。
见孟叶误会，孟秋也不解释，笑道，“只是委屈了你，白白挨了一枪，性命垂危。”
“咱们能好好的才是最重要的！”孟叶拍了拍胸膛，“更何况哥你妙手回春，我现在一点事也没有了。”
“那赏月？”
“赏月！”
孟叶一手牵着林筠，一手牵着孟秋，走到屋外的小院子里，此时正是深夜，除了他们三人，再无人声响动，可明月不会因为无人欣赏，就懒得释放光辉，它依旧高高的悬在夜空，照耀着广阔无垠的大地。
“哥你坐着吧，”孟叶指了指一米外的草坪，“我和林筠坐那边。”
“你！这也太过分了。”
“我有悄悄话要跟林筠说，你就别掺和了，好好吃你珍藏了几个月的月饼吧。”
被孟叶拉到另一边的林筠，一脸认真的问道，“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跟我说啊？”
“咱们先赏月。”
孟叶拉着林筠坐着草坪上，寒夜的露珠将她冻得一哆嗦，林筠见状，忙将她拥进怀里，挡住四面的寒风。
“还冷么？”
“不冷，”孟叶摇摇头，“你开了体温系统？”
“一直开着。”
“是为了我？”
“是为了我自己，为了我自己更讨你的喜欢。”
“已经很喜欢很喜欢很喜欢啦。”
林筠将头埋在孟叶颈间，闷声道，“还不够。”
“我们去结婚吧？”
“什么？”林筠一时大脑转不过弯来，“结婚？”
“去教堂结婚呀，”孟叶红着脸捶了林筠一拳，“你讨不讨厌呀，这么惊讶干嘛。”
“结婚？你……和我？”
“不然还能和谁？”孟叶见林筠不仅没有欣喜，反而一脸忧愁，气道，“你还不乐意呀？”
“没有没有，只是太突然了……”
“突然什么，我可是准备好久了，”孟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神父的名片，我一直留着，明天我就联系他。”
“你真的要和我结婚？”
“真的！”孟叶认真的点点头，“我们永远也无法在法律上取得婚姻关系，所以我希望能够和你在教堂举办一次婚礼。”
“那我要为你准备一件婚纱了，”林筠轻轻的抚着孟叶的发丝，“然后亲自把你的长发挽起来。”
“那你可得挽的漂亮点，”孟叶握着林筠的手，放在脸颊上，“婚纱嘛，我要穿裤装的。”
“都依你。”
“那我们选在哪一天办婚礼呢？”
“明天，”林筠看着孟叶，问道，“明天可以吗？”
原本讶异的孟叶，在看清林筠脸上的不安后，收起了全部的犹豫，“好！”
“就这么商定了终身大事？”听了半天的孟秋终于忍不住凑了过来，“你哥还在这呢，也不征求一下我的建议。”
“说吧，”孟叶将手一伸，“你打算出多少份子钱？”
“我……”孟秋一时语塞，良久道，“我供你吃，供你喝，供你个男朋友，你还问我要份子钱。”
“我还没问你要嫁妆呢！”
“那林筠也没下聘礼呀，干啥要嫁妆，思想真落后。”
“哥，你是不是忘了，林筠要是给聘礼，也是该你出……”
“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孟秋无奈的摇摇头，“娘家婆家都是我一人。”
“不跟你开玩笑啦，”孟叶拉住欲转身离去的孟秋，正色道，“哥你是同意我和林筠的吧？”
“同意，当然同意。”孟秋压下心底的愧疚，他不能告诉孟叶，林筠即将永远的离开她，也许等抹去了记忆，孟叶依旧是这个坚强没烦恼的小姑娘。
“你当初可是极力反对的呀？”
“嘿，当年的事，”孟秋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笑道，“再说如今你这样，除了林筠谁还肯要你？”
“你真是欠打！”孟叶追着孟秋笑闹，而对面的窗子里，被陈列在橱窗里的十三号，毫无思想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我们来说几句关于月亮的诗吧？”一直坐着看孟家兄妹笑闹的林筠，忽然提出了一个与他身份不符的建议。
“行酒令？”孟秋趁着孟叶愣神，迅速的脱离她的魔爪，“这个我喜欢。”
“可惜只有酒令，没有酒。”
“无妨，”孟秋不在意摆摆手，“诗亦可醉人。”
“那谁先来？”孟叶说罢看向孟秋，“哥？”
“我先就我先！”孟秋做了个挽袖子的动作，起身看着明月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理科生就是理科生，”孟叶不遗余力的嘲讽，“文化水平依旧停在高中阶段。”
第八十章 梦为先知
“那你来啊！”孟秋不服气道，“说的好像你不是理科生一样。”
“我来就我来，”孟叶不去看月亮，反而紧紧的盯着林筠，“我爱你。”
“我也爱你。”
“啥？”孟秋一脸错愕，转头向林筠道，“你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不明白，”林筠摇了摇头，随即笑道，“但她做什么、说什么，我都会顺着她。”
“腻歪。”
见孟秋嫌弃的摆手，孟叶笑道，“可见你是真的没文化，难道没听过‘今夜月色很美’的由来么？”
“我听过啊。”孟秋依旧不明白孟叶的意思。
“我是透过现象直达本质！”孟叶得意道，“跳过温柔委婉的月光，直接说爱。”
“所以你行酒令就是变着法给林筠示爱？”
“是啊，”孟叶一脸坦荡，“恋爱中的人做什么事都是甜甜的。”
“甜！真甜！差点把我给齁死了。”
“这才哪呀？明天才是重头戏呢！”孟叶挽上林筠，对着孟秋道，“明天的婚礼，哥做我和林筠的证婚人吧？”
“我？”孟秋略微犹疑，“可是我……”
“你不会要在这个时候棒打鸳鸯吧？！”
“你想哪去了！”孟秋急切的辩解，却看见孟叶脸上只有嬉闹，才知自己被她骗了，“你这不着调的样子，哪像个要结婚的人？”
“有哥和林筠保护我，我哪需要长大？”
虽然孟叶嘴上这么说了，可孟秋依旧愧疚不安，他知道孟叶从来都不是一个需要保护的女孩子，她可以坚定的研发毫无希望的机器人，也可以赌上性命救下被困的自己，甚至敢在深思熟虑后接受一个机器爱人……
如果未来有一天，孟叶得知了今时的真相，知道自己在怎样的苦海里幻想着甜蜜，她该怎样怨恨，又该怎样绝望呢？
孟叶不敢想，更无法想。
“你还需要什么？告诉我，我来准备。”
话一说出口，孟秋简直不敢抬头去看孟叶与林筠，他一边谋划着林筠的牺牲，一边又哄着孟叶准备婚礼。
多么无耻！何其残忍！
“其实也不需要什么，我们又没什么亲朋好友，可以来参加婚礼，”孟叶抠着手指，略微沮丧，“连糖果都不用了。”
“咱们带着十三号去吧？”孟秋提议道，“既然让我主婚，神父也不用来了，让十三号在做下面为你们唱歌。”
“唱歌？”
“结婚进行曲啊！十三号本来就有内置音源，稍微改下程序就可以了。”
“哥你真是个人才！”孟叶朝孟秋竖了竖大拇指，“明天活跃气氛就交给你了，对了，十三号我取了名字了。”
“名字？”
“叫李衍，”林筠开口道，“孟叶取得，好听吧？”
“这……这命名的机会你好歹留一个给我呀？”
“哥以后要名垂青史的，以你名字命名的人数不胜数，就别在意这点小小的机会啦。”
“这点小小小……的机会才是真的，”孟秋比了一小截，“那个名垂青史是白日才能做的梦！”
“哥哥哥，别在意这些小事，”孟叶急忙转变话题，“林筠需要一套礼服，你帮他挑一下吧？”
“他穿麻袋都好看，”孟秋反击道，“倒是你这个一米六的小土豆，得好好挑一件显身材的礼服，免得过于不相称。”
“我？小土豆？”
“对啊，又矮又圆。”
“还过于不相称？”
“你怎么有一种嫁儿子的怨念呀？”
“一想到林筠这气度容貌要糟蹋在你手里，我这心呀……”
“你……”孟叶简直手痒难耐，大力的往孟秋的后背招呼，“让你说我又矮又圆！”
孟秋一边闪躲一边大喊，“现在再加一条，暴力！”
月光照耀的庭院里，孟叶与孟秋在嬉闹，而林筠则捧着脸蹲在一旁，守护着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
虽然往昔的岁月，有过误会、痛苦与迷茫，但是今天这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人类常说的幸福，他这一生再不会有遗憾。
早晨七点，阳光如约的洒满人间，孟叶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从床上起身，房间里没有人，处处只有呼吸可闻的安静。
“哥？”孟叶顾不上穿鞋，往外跑去，“林筠？”
无人应答。
“哥！林筠？你们在吗？”
依旧是满屋的寂静。
“不会有事的，”孟叶按住疼痛的胸口，安慰自己，“他们一定是去准备结婚要用的东西了，对，肯定是这样。”
孟叶站在书桌前，为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可她咽进口中时，这水却变得粘稠、温热有腥味。
“血？”孟叶看着玻璃橱窗里，口中不断留下的鲜血，吓得将水杯一扔，“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林筠的血呀，”身后有一个冰冷的身躯贴上来，“你看它是透明的，可一旦饮下去就变得和人类的血液无异了。”
“你是谁？”孟叶捂着头靠在桌边，“你把林筠怎么了？”
“我是谁？你回头看看不就知道了？”
心里叫嚣着不要回头，可身子却不听听使唤，孟叶回头后，只见一个四肢破碎面部损毁的机器人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究竟是谁？”孟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流泪，“我的林筠在哪？”
“我不就是你的林筠么？”男子悠悠的开口，“我变了，你就不要我了么？”
“不是的！不是！”孟叶抬手去抓林筠的衣袖，可他却越来越远，“林筠、林筠你回来！”
“孟叶？孟叶你怎么了？”
沉重的眼皮缓缓睁开，孟叶辨认出面前的人是林筠后，连忙将他抱紧，哭道，“你不要离开我，你为什么要离开我？”
林筠和对面的孟秋交换了一下眼色，方开口道，“怎么了？做噩梦了？”
“噩梦？”孟叶掐了自己一把，“我刚刚是在梦里？”
“是啊，你梦到什么了？哭成这样？”
“我梦到你离开我了，”噩梦虽然过去，心悸的感觉还在，孟叶将林筠楼的更紧，“你永远不会先离我而去吧？”
“我是机器人，怎么会先离你而去呢？”林筠轻轻的抚着孟叶的发丝，“我会陪着你，永远永远的陪着你。”
第八十一章 举行婚礼
“穿裤装？”孟秋不赞同的摇了摇头，“按我的审美来，还是长长的拖地婚纱比较好看。”
“当然要拖地，”孟叶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白色长裤，对着镜子比划了一下，“我要在这条裤子后腰处，缝上一块白纱。”
“这……”孟秋将信将疑，“能好看吗？”
“不管我穿什么林筠都会觉得好看！”
“服了你了，”孟秋翻了个白眼，“说罢，想要我提供什么？”
“你怎么猜到我要跟你要东西？”
“一起长大，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德性？普通的白纱能入你的法眼？”
“哥真是太懂我了！”孟叶凑到孟秋身侧，撒娇道，“去年你吃文思豆腐的时候，不是说要做一件同样质感的金属网纱？”
“金属网纱？！咳咳……”孟秋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一下，“你知不知道那耗了我多少心血！我是打算做传家宝的！”
“你又不打算结婚，传家也只能传给我呀。”
“从小到大，就没你折腾不到手的东西，”孟秋走到桌边，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盒子，递给孟叶，“拿去吧。”
“以前不是放在保险柜的吗？怎么会在抽屉里？”
“因为本来就是要送给你，当作结婚的头纱的，”孟秋无奈的耸耸肩，“你既然非要安在裤子上，那就随你了。”
“哥……”孟叶的眼眶涌上了泪水，可她只是笑着拍了一下孟秋，“你放心吧，我一定会给你养老的。”
“用不着你，”孟秋把还没有思维的十三号启动，搂着他肩膀道，“我有十三号帮我养老，比你靠谱！”
“不是十三号，他有名字，叫李衍。”
“好好好，我先带李衍去布置场地，你快点来啊，”孟秋一边往外走，一边调侃道，“可别让林筠等太久，回头他不肯娶你了。”
“知道了，快走快走。”
在小楼的两公里外，有一座塔顶尖尖的教堂，老旧的墙砖配上褪色的玻璃，难以让过往的行人驻足，更何况这座郊外的小山，本就人烟稀少。
“把红色的鲜花放进花瓶，”孟秋退后几步，仔细欣赏了一番自己的杰作，点头道，“玫瑰配文竹真是太美了，我真应该当画家。”
“哥，你来了？”穿着礼服的林筠从里间走出，路过鲜花时，将花朵都衬托得黯然失色。
“真好看，我今日才真明白什么叫闭月羞花。”
“什么？”林筠尴尬的整了整衣领，“这个衣服好紧，是不是很奇怪？”
“喜欢上孟叶，你的审美都降低了，”孟秋上前为林筠整了整衣服，“这么好看的小伙子，怎么可能奇怪？”
“好不好看我自己并不在意，孟叶喜欢就好，我的容貌是为她而生的。”
“难为你一片真心，”孟秋拍了拍林筠的肩膀，感慨道，“人类觉得机器不可能有感情，可很多时候，没感情的反而是他们自己。”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哥不必为我感慨。”
“今天这样的好日子，你当真要……”孟秋停了一下，好半天才将卡在喉咙里的话吐出，“你真的要选在今天，抹去孟叶的记忆？”
“能和孟叶结婚，我已经满足了。”
“可是我们还有三天时间，我们或许……或许来得及的。”
“我不能赌一个或许，我要的是你们平安。”
“但这实在是太残忍了，”孟秋泣不成声，“孟叶还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她将永远的失去你。”
“她不会知道，更不会记得。”
“但那份心中的空白，永远都无法填补。”
“可以填补，”林筠将目光转向呆坐着的李衍，“而且必须得填补。”
“你有什么打算？”
“为李衍植入程序。”
“程序？”孟秋瞬间了然，“你是要把你体内的程序拷贝到李衍体内？”
“没错，我希望李衍能代替我照顾你们，保护你们。”
“可就算植入程序，也不一定能够意识觉醒，很可能依旧是一个拥有了记忆的机器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林筠笑得温柔，“如果他拥有了我的记忆，一定会明白我有多爱孟叶。”
那样就算离开，林筠也不会不安，这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会永远陪在所爱身边，爱护她、保护她，直到岁月在她身上静止。
“林筠！”
紧闭的大门被人推开，阳光瞬间涌入清冷的教堂，光亮中提着裙摆的女子，慢慢的往教堂里走来。
如水般轻盈柔软的白纱，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泽，长而直的白色裤子将高跟鞋包裹在内，孟叶每走一步，拖地的轻纱都微微飘动。
“怎么样？”孟叶提着白纱转了一圈，“我美吗？”
“美，真美。”林筠想如果他能和人类一样流泪，此刻一定捂着脸大哭，这世上最美丽的人，如今要成为自己的妻子了，这怎能叫人不落泪？
“你也很美。”孟叶松开手中的白纱，扑到林筠怀中。
虽然林筠的容貌是她亲自的设计的，可在林筠睁开眼看向她的那一刻，孟叶就知道，一切已经超出了她的控制。
林筠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一次皱眉，疑惑不解，惊讶彷徨，都像羽毛挠在她的心上，在她未曾察觉之时，这支羽毛已经慢慢长大，将她的心紧紧包裹。
“哥，给我们证婚吧。”
一个人类和一个机器人，是无法在法律上取得婚姻关系的，只有在这无人的教堂，他们才能牵起彼此的手，许下一生的诺言。
“不管前路如何坎坷曲折，抑或是遇到何种诱惑，你们都愿意一生牵着眼前之人的手，永不放开吗？”
“我愿意，”孟叶转头看向林筠，坚定道，“一生不悔。”
“林筠，你呢？”
“我也愿意，”林筠的笑容里有藏不住的不舍，“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好，证婚人孟秋，宣布林筠与孟叶，从今日起结为夫妻。”孟秋对着坐着的李衍挥了挥手，喊道，“可以唱结婚进行曲啦。”
优美的音乐在空旷的教堂响起，孟叶伏在林筠肩上大笑，她并不知道，下一次醒来，她的记忆里再也不会有今日的场景。
第八十二章 不是代替
“孟叶，对不起。”
没有犹豫，林筠抽出藏在袖筒里的针管，迅速的扎在孟叶的脖颈。
“为什么？为什么要……”
孟叶的话尚来不及说完，意识已被注入的药液抽去，身子也向后仰去。
林筠见状，连忙伸手将孟叶拉进怀里，宾客席上的孟秋静静的看着这一切，而没有思维的李衍，依旧在唱着婚礼进行曲。
“可以停了，”孟秋冷冷的开口，“别再唱了。”
得到指令的李衍，瞬间安静下来，冷漠的看着教堂里的人，他只是一个没有思想的机器，并不明白人类的情感。
“走吧，回去吧。”
林筠将孟叶横抱在怀里，脸在她的发丝上轻轻的蹭了一下，而后走下台，往门口走去。
“林筠，如果你后悔了，我不会……”
“我不后悔，”林筠头也不回，“此生我得到的，已经太多太多。”
“我先复制你的程序，然后接入李衍的核心组件。”
“好的，”林筠睁开原本闭着的双眼，“我可以保持清醒吗？”
“保持清醒？”孟秋似是不忍，“但那会很痛苦，对你自身也有损伤。”
“我想再看一遍我和孟叶的过往，近来我的记忆，越发的不好了。”
“那好吧，如果受不住，不要硬撑着，一定要告诉我。”
“我知道了。”
密密金属线被接入林筠的身体，仿佛是一根根抽取生命的管子，林筠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刚刚苏醒的那天。
和孟叶过往相识的美好伴随着身体的苦痛呈现，林筠握紧了拳头，他不舍得停下一秒，错过一个镜头。
他要将孟叶刻进心里，哪怕未来，他变成了一堆破碎无用的废铁，这堆废铁也要执着的爱着孟叶。
“你还好吗？”孟秋担忧的询问着林筠，“要不要暂停程序让你歇一会。”
“不要，千万不要！”
“可你的状态，看着很不好。”
见藏不住身体的颤抖，林筠干脆不再掩饰，“这点痛没什么，越是痛反而越能让我记住我与孟叶的过往，我不舍得停。”
“记住？你的记忆组件损毁这么严重了？”
“自从把半边心脏给了孟叶，我的记忆程序总是出现错乱。”
“记忆组件是联动的，缺少一些细微的零件，也可能带来极大的影响。”
“是混乱，”林筠尽量描述着自己的感觉，“很多事情都错位了。”
“要不要我帮你……”
孟秋话未说完，已经自悔失言，林筠就要为了他和孟叶牺牲了，还要修复记忆组件做什么？
“不用懊恼，我不在意的。”
“对不起，我很懦弱，也很没用，想不出保全你和小叶的办法。”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存在给你们带来了危险，”林筠不想再谈这个话题，问道，“是程序结束了吗？我脑海里闪现的画面都消失了。”
正在抹泪的孟秋听闻这话，忙奔到电脑前，屏幕上果然在提示进程已到百分之百。
孟秋连忙将林筠身上的连接管取下，扶着林筠起身，“怎么样？要不要去歇一会？”
“不了，”林筠摆了摆手，“还是先处理好事情吧。”
“你真的撑得住？”
“一个机器人，只要电源充足，有什么撑不住的？”
“那我们先唤醒……”
“别，”林筠抬手将孟秋拦下，“我们先抹去孟叶的记忆。”
“你是怕来不及？”
“那倒不是，我是怕孟叶苏醒，她若是醒了，我只怕会失了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
“那好，我们先抹去记忆。”
就像当初更换心脏一样，锋利的手术刀要切开温暖的皮肤，以及混着血液的肌肉，然后将细细的金属，旋转接入孟叶跳动的心脏。
“连接完毕。”
“收到。”
事关孟叶，孟秋没有半点马虎，上一次为孟叶移植心脏时，他曾发誓再也不会让任何人，打开孟叶的心脏，可时间尚未过去几天，自己就违背了这样的誓言。
好在是自己违背了这样的誓言，若是旁人，看到孟叶这样古怪的心脏，会作何感想呢？
“程序运转正常，正在清除记忆，”孟秋紧紧的盯着屏幕，生怕眨眼间事态便不可控，“预计执行一小时。”
“还剩三十分钟。”
孟秋报送着程序进度。
“还剩十分钟。”
他知道林筠和他一样，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上面。
“三十秒。”
汗水顺着孟秋的发丝低落，冬日里，他竟紧张的出了汗。
“程序完成！”
孟秋连忙推开椅子，冲到孟叶的床边，帮着林筠将金属丝小心的取下。
“一切顺利，”孟秋小心的为孟叶缝好伤口，感叹道，“能这么顺利，真是太好了。”
“是啊，真的太好了，”林筠弯腰靠近孟叶，在她的额头轻轻落下一吻，“好的在梦里沉睡，等你醒来，这又是一个无忧无虑的世界。”
“抹除人类的记忆，我是第一次。”
“哥是想劝我提前唤醒孟叶？”
“也许孟叶，并不一定会真的忘了你。”
“我不能赌，”林筠摇了摇头，拒绝了孟秋的提议，“如果孟叶已经忘记了，我不能再在她的世界留下一丁点痕迹。”
“那如果孟叶的记忆还在呢？”
“那我就更不能唤醒她了，等到木已成舟，孟叶会和哥一起，好好生活下去的。”
“你就不怕她恨你，不怕她放弃自己？”
“我不怕，孟叶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你才见过几个人呀！”孟秋伸出一只手，“都加起来也没有一只手多！”
“我这一生，是为孟叶而来，认识她一个也就够了，”林筠深吸了口气，笑道，“其实我骗了哥，当初苏醒是因为孟叶，也许在我还没有思维的时候，我就爱上她了。”
“原来给予你生命的，从来都不是我和孟叶，而是你心中的爱。”
“因为心中的情义不可复制，所以每个机器人都是独一无二，我们和人类，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林筠看了看被放回橱窗的李衍，“如果李衍得到我的程序后觉醒，希望哥能把他当成一个全新的人，就算是帮我陪伴你们，他也不该是一个替代品。”
“好，我答应你。”
可惜今日这番话，来日只有孟秋一人记得。
第八十三章 当局者迷
“你能喝茶？”江寒对着林筠挑了挑眉，“我以为你们机器，会拒绝这种液体。”
“我不是机器，”林筠轻轻的将茶盏放在桌上，提起桌上的茶壶，为江寒斟上一杯，“我是人，有自己的喜好。”
“你是人？”江寒闻言大笑，拍着椅背道，“今日你来了此处，还觉得自己是被当做人的吗？”
“你要把时间用在废话上吗？”
“从今往后，你是我的私人物品，”江寒摊了摊手，“这时间是用不完的。”
“我记得转让协议上，获赠方并非您一人吧？”林筠挑眉看向一旁垂头的江明，“不是还有江明吗？”
“你不用挑拨我和江寒的关系，”江明依旧低垂着头，“我早就做好了决定。”
“挑拨？我何必这样做？”林筠无所谓的笑笑，“孟秋已经拿到北医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你们会一直受他约束，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就甘心？”江明搭在膝盖的手轻轻抖动了一下，“你能忍心？”
“废话这么多，”原本兴致盎然的江寒，此时倒生出了怒气，急躁的说道，“与其在这边浪费时间，还不如赶紧开始实验！”
“我有些话，想跟林筠单独聊聊。”
“一个机器，你跟他单独聊，不还是会被记录在组件里？”江寒不满的驳斥了一句，可在看见江明毫无生气的双眸后，心中顿时生出不忍，只得勉强道，“我去吃个午饭，一小时后，我们开始实验。”
“谢谢。”
待江寒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窗外，江明方从沙发上起身，将厚厚的窗帘拉严，见不到阳光的大厦，就算隔绝了外面的灯光，里面依旧明亮。
“江寒这样的人，原来也还是有感情的，”林筠啜了一口茶，继续说道，“还能在你面前稍稍妥协。”
“一路扶持，最终也不过就剩下这点微不足道的情义。”
“也不算微不足道，毕竟江寒是连自己孩子都能牺牲的人。”
“这件事，你听孟叶说了？”
“是啊，一个被挟持者救下的孩子，”林筠感慨道，“人类的狠心，连机器都难以望其项背。”
“那个孩子叫江亭。”
“江亭……”林筠将这个名字细细品味了一位，说实话，人类的名字他都很喜欢，每次慢慢念出名字的瞬间，就好像那个人出现在了眼前，真是神奇。
“这个名字，还是我取得，”江明苦笑一声，“我希望他能如江中之莲，亭亭净植不蔓不枝。”
“你很喜欢这个孩子？”
一瞬间，林筠心中生出了些许荒谬之感，他来这里是要送命的，也是要夺了江寒与江明的生命的，可眼下他们竟然坐在一处，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家常。
“很喜欢，他很可爱，”江明回忆着江亭的样子，“他会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爸爸妈妈，而是小叔，每次我去接他出来玩，他都会笑得眯了眼，可回家的时候，他却会不舍的抱着我的腿，念叨着，要是小叔是爸爸就好了。”
“看来江亭也很喜欢你。”
“江亭是个坚强的孩子，他很少哭，虽然他的身上都是伤，”说到这里，江明捂住了眼睛，“我保护不了他，我永远也保护不了他。”
“江亭出事了？”林筠不信孟叶会骗他，“我相信孟叶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
“不是孟叶。”
“那能是谁？这几天，我和孟秋躲你们，更不会下这样的黑手。”
“是江寒，”江明的话语充满了绝望的怒火，“是我的哥哥，江亭的亲生父亲，江寒。”
“我不信！”
身为一个机器人，林筠人生的阅历只局限在一个美好的圈子里，他可以理解人与人之间的仇恨，却不能明白亲人之间的厌恶。
“我又没有赖到孟秋身上，你何必这么激动？”
“这不对劲，也不符合认知！”
“难道我会骗你？”江明起身逼问道，“我这样做，对我和将江寒有什么好处？”
“我不知道，也不明白，但这不可能。”
“你若当真不信，我可以带你去冬眠舱看，”江明逼近一步，“如果不是孟秋实验废弃的冬眠仓，此刻江亭只怕已经不再人世！”
“江亭是江寒的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
“世上的人，可比你想象的可怕得多。”
“那你如今跟我说这些有什么用？”林筠讥讽道，“刚刚取得程序主权时，你不是也没阻止？如今两边皆是木已成舟，你真情流露又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江明缓缓的蹲下身子，十指抓紧了头发，“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不知道下面的路要怎么继续走。”
“你总是这样优柔寡断，”林筠为江明惋惜却不同情，“当年放弃一切和孟秋研究机器人的江明，已经永远的消失了。”
“不要说了。”
多么遗憾，一生唯一一次的勇敢，也没能让他在这条路上从一而终。
“名利谁都喜欢，孟秋也喜欢，可他知道自己的底线在哪，”林筠不管江明多么痛苦，依旧说道，“而你呢？受了江寒几句挑拨，就一心要得到唤醒机器人的代码。”
“我只是想要……只是想要自己的名字，成为机械研究的丰碑。”
“丰碑？一个依靠别人研究成果的丰碑？”
“你懂什么？！一个机器人，怎么会明白人类对梦想的执着？怎么会明白机械对我的意义？”
“我或许的确不明白机械对你的意义，但起码我比你了解孟秋。”
蹲在地上的江明，不解的抬起头，问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孟秋把你当知己，把你当伯乐，所以在我苏醒的第一时间，就告知了你，毫无隐瞒。”
江明知道林筠说的是事实，他甚至还记得那天接到电话时的怀疑与惊讶。
“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还不能说明什么吗？”真是当局者迷，林筠无奈道，“说明从一开始便没有什么可以唤醒机器人的代码，如果有，孟秋早就告诉你了。”
第八十四章 再无退路
“如果有，他会早就告诉我？”
江明呆滞的重复着这句话，不知是在问林筠，还是在问自己。
“你自己想想，这么些年，孟秋哪次研究出新设备，不是第一时间和你分享？”林筠指了指里间的研究室，“这些技术专利，孟秋有什么时候和你计较过使用权？”
“往事好像离我很远很远了。”
“你说北医是你的孩子，难道北医就没有孟秋的心血吗？”
“可他要收回北医的专利……”
“是你自己做错在先，”林筠坐回到沙发上，摆弄着面前的茶盏，“做错了事自然要承担后果。”
“我不是真心要伤害孟叶……”
“那你为什么要开枪！难道你没想过后果吗？”林筠猛的将茶盏砸在桌上，溅起的碎片划破了江明的脸颊，“你知不知道她差点没命！”
“如果孟秋肯将代码给我……”江明忽然懊悔的大哭，“可是哪来的代码，哪有什么代码，从始至终，只是我贪利贪名……”
“现在已经十二点五十，”林筠抬头了看了下钟，“如果你只是想忏悔，我觉得可以结束了，我不会原谅你，更不可能安慰你。”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鲜血不断的从伤口渗出，可江明毫不理会，混乱的大脑好像被千万根粗粗的麻绳绑住，他想挣脱，却又无法挣脱。
“你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旁人又怎么帮你做决定呢？”
事情到了今天这一步，不论江明是否回头，林筠都不会改变自己的决定，北医势必要被毁，江家两兄弟也得与他同归尘土。
他不能心软，也无法心软。
把江明这样一个不安定的因素留在世间，他永远也无法放心。
岁月太过漫长，人类又太过善变。
今天的江明能为自己做过的事懊悔，明日他会不会又再次伤害孟叶呢？
没人能保证。
林筠不敢赌，更不能赌。
“我知道自己做错了，可我回头的时候，又看不见退路，”江明想起连日来的噩梦，“我总是看到满身是血的孟叶向孟秋哭诉自己的疼痛，我总是看到孟秋对着我举起了枪，我不想在这条路上往前，可我有被逼得不得不往前。”
“不是任何时候都有退路，”林筠看着指针指到一点，“也不是你忏悔了就能得到原谅。”
如林筠料想的那般，门准时的被推开，一脸不耐的江寒，对着地上的江明怒斥，“成什么样子，跪在一个机器面前，没用！”
“你有用？你有用为什么从长海辞职？！”
不快的往事被提起，江寒登时变了脸色，他冲到江明面前，狠狠的抬起脚，作势要踢，却在碰到的前一秒，停住了。
因为他听到了江明的话，比长海的旧事还要刺耳的话。
“这冬眠舱可只能保一个人，你要踢伤了我，是真盼着江亭不活了？”
“算你狠。”
江寒坐回沙发，低头压制着心里的怒气。
他脾气一直急躁，从小就只有江明能受得了他，如今年岁渐长，倒也略略收敛了些，可在情急之时，依旧不免爆发本性。
那日伤了江亭，他是真的无意。
他了解孟叶的性子，知道她绝对不会对一个孩子下手，所以才步步紧逼，可眼见孟叶逃走，他终是没能忍住怒气，对这一直聒噪的江亭踢了一脚。
他其实并没用多大的力气，只是想吓唬吓唬江亭，可偏偏江亭就碰伤了脑袋。
他只有一个儿子，再怎么不喜欢江亭，他也只有一个儿子。
他真的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
如果不是孟秋，如果不是孟叶，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令人憎恶的机器人，他聒噪的儿子应该还在家里盼着他回来。
不管自己怎么折腾他，他依旧无条件的爱着这个不称职的父亲……
“不管你现在是不是后悔了，”江寒对着江明喊道，“我都会进行实验，我势必要拿到代码。”
“代码……”林筠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江寒颇为不快，“别忘了你的主权已经移交，你现在是我所有。”
“这个现状，我比你还有清楚。”
“那你还有什么好得意的？”江寒最看不惯他们对一切了然于胸的态度，“等一下你就会变成一堆破碎的零件。”
“静候。”
“你！”江寒气得拿起茶盏砸向林筠，随后转头冲着江明喊道，“事到如今你还想转圜什么？开始实验！”
“你如果想实验，就自己去指挥，”江明声音沮丧，“我太累了，现在什么也做不了。”
“没用的东西！”
江寒拽起林筠的衣领，想要把他甩进里间的研究室，可林筠并不配合，依旧站着不动。
“我命令你进去！”江寒怒吼道，“我现在是你的主人，我命令你进去。”
“孟秋移交的主权，只能让你有权限进入并更改我的程序，”林筠拨开江寒的手，抚了抚皱掉的衣领，“不是让你命令我做事，更何况我的系统里，从来都没有接收命令的程序。”
“以后就会有的，”江寒咬牙切齿道，“等我控制了你们这群机器人，我一定开发出领主程序，连你们的思维都会被控制。”
“你觉得可能吗？”
林筠嘲讽的笑笑，越是不在一线的人，越是对现实有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诚然，一个有思维的机器人，确实是机械研究史上的历程碑，但仅仅一个特例，根本代表不了什么，人类在很久以前就登上了月球，可直到今天，这个奇迹也没能被重复。
一个人走在了前面，不代表他能带着这个时代向前。
孟秋做不到，一个只会幻想着权利与金钱的江寒，更加做不到。
“为什么不可能？”江寒得意道，“你可别忘了，你的创造者，你尊崇的孟秋，当年也是我的学生！”
“领主程序？”林筠嗤笑嗤笑一声，“这个名字起得真够中世纪。”
“我不跟你浪费口舌，等我连接进你的程序，你也不过是一堆废铁，”江寒说服着自己，“你就是一堆没用的废铁！”
第八十五章 携带病毒
【程序启动成功，是否进入。】
悬在绿色按钮上的手指微微颤抖，江明两眼发直，目光似乎要将按钮烧穿。
真的要按下去吗？
江明不断在心里拷问着自己，原本就不甚坚定的心，刚刚又被狠狠的动摇，他不知道该不该回头。
可他真的又能回头吗？
被自己的欲望裹挟到眼下这个处境，既不能重新站在挚友身边，也不能顺利的从江寒手下脱身。
更何况，他心里那个留名机械史的愿望，还没有完全冷却……
“你还在犹豫什么？！”站在一旁的江寒，气恼的冲上来，想压着江明的手按下。
不料沉思中的江明，下意识的反击，狠狠的挥开了江寒的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江明双手撑在控制台上，低头道歉，“我不是故意的。”
“我现在要的不是你的道歉！我现在要你执行程序！”
“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不赶紧动手！”
“可是我觉得……”
“现在觉得什么都没用！”江寒指着被透明玻璃隔在控制室里的林筠，怒吼道，“你看到他的表情了吗？！他现在都在嘲笑我们！”
江明顺着江寒的手指，看向里间的林筠，却只看到林筠面无表情的闭着双眼，丝毫没有江寒所说的嘲讽神色。
“你说他在嘲笑？”江明心中顿感不安，“你确定你看到他在笑？”
仿佛被戳开了什么秘密，江寒闪躲开目光，“难道他不是在笑吗？”
近来的不对劲全都涌上江明心头，自从从长海辞职，江寒从没有这样热情激昂的对待一件事，就连北医的事物，也大部分是由江明在处理。
可最近的江寒却好似变了一个人，什么都要亲力亲为，什么都要争强好胜。
这不正常。
“你是不是生病了？”
江明问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可怕的猜想。
“我没有。”
江寒的语气坚定，身体却在不停的发抖。
“什么时候开始的？”
江明确信自己已经得到了确定的答案，江寒就是病了，而且还病得不轻。
“我说了我没病！那些医生都是废物蠢材！”江寒叉着腰原地乱转，神色十分怪异，“我是长海大学的教授，我是机械学最年轻的学者！我是未来的希望，我怎么可能有病？我怎么可能得妄想症？”
“妄想症？难怪你一直对x-ba的研制那么上心。”
“一定是那些医生合伙骗我！一定是！”
“什么时候开始的？！”江明冲到江寒面前，握着他的双肩拼命摇晃，“半年前你说的那些话，什么孟秋在北医做出了机器人觉醒的程序，什么他想要想要独吞北医，什么在机械学上独占功劳，都只是你的妄想。”
“不是，不可能，我看到了，我都看到了！”
哪里还需要问？哪里还需要求证？答案已经摆在了眼前。
从来不是孟秋要毁了他，是他江明，被自己心中阴暗的利益驱使，冲动盲目的摧毁他们的友谊。
十年的友谊，十年的知己，就这么毁于一旦了。
世人总说回头是岸，可这岸究竟在哪？
有些苦海太过宽广，一旦选择跃入，便再也无法抽身回头了。
更何况岸边，再也没有能够拉他一把的孟秋了。
“我都看到了，”江寒还在魔怔的念叨着，“我不可能看错，我不可能有病。”
“算了吧，”江明勉强直起了身，“算了吧，如今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怎么没意义！长海会重新聘请我，我依旧是人人敬仰的权威！我要把孟秋踩在脚下，我要把所有人踩在脚下。”
“江寒，我突然很羡慕你，”江明苦笑一声，“做一个好人难，做一个纯粹的坏人更难，如果我也像你一样生了病，是不是就能毫不犹疑的坚持下去了。”
“我没有病！”江寒赤红着双目，一边怒吼，一边拍下按钮，“我说了我没有病！”
“不要！”
第一时间扑过去的江明，依旧没能阻止程序的启动。
【程序进入成功，即将连接计算机系统。】
【倒计时开始。】
江明手忙脚乱的按着操作台上的按钮，虽然知道徒劳无功，可他做不到放弃努力。
【十】
“别挣扎了，程序启动就停不了。”
【八】
“你救不了他！你救不了他！”
【五】
“这一切早就该这样，你一定要和孟秋那个废物站在一起？”
【二】
“我就要成功了！哈哈哈！”
【一】
“你闭嘴！”江明一拳砸在江寒脸上，“你给我滚开！”
【计算机连接完成。】
“成功了，成功了！”江寒顾不得自己还被提在江明手里，高兴的吼道，“程序！我得到了程序！我会成为人人敬仰的机器之父。”
“不对……”
“什么不对，”江寒挥开江明的手，嘲笑道，“你这样懦弱犹豫的性子，终究是一事无成。”
“情况不对！”
“放屁！”
“我见过孟秋设置的程序，绝对不是这样的，这倒更像是……”
“病毒。”控制室里的林筠突然睁开了眼睛，对着外面的二人微微一笑。
下一秒，北医所有的计算系统全部瘫痪，一切的监控、门禁、程序全都停止了运行。
而江寒和江明，也被锁在这个曾经拥有先进安保系统的研究室内，无法离开。
“你们忙活了半日，现在该轮到我了。”
林筠抬手，一根一根慢慢拔下头部的导管，轻而缓慢的扔在控制室的地面上，他的嘴角挂着笑容，眼里却俱是狠厉，像一个从深渊爬上来的恶魔，用他通红的双眸贪婪的打量着自己即将摧毁的世界。
“你伤害不了我，我已经接手你的控制权。”
江寒嘴上这么说，身体却连连后退，他不敢相信，一个机器人竟然会拥有比人类更可怕的目光，会让他吓得颤栗不安。
“可惜，你知道的还是不够多，”林筠笑着指了指大脑，“我的组件根本不在这里，你接手这边的控制权又有什么用呢？”
“不可能！孟秋研发的机器人，都是将组件安装在大脑里！”
“但我不一样，”林筠抬手抚上自己的胸膛，“我拥有心脏。”
第八十六章 轮到你了
“林筠，你不能这样做，”江明一边后退，一边试图劝服林筠，“想想孟叶，她不会愿意你为了她做出这样的错事。”
“错事？”林筠笑了一声，右脚更加用力的碾过江寒的小腿，“人类世界的对错秩序，与我一个机器有什么关系？”
“你是机器人没错，可孟叶是人类！她如果知道了……”
“她不会知道，”林筠抬脚踩上江寒的另一条腿，“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这个办法，是孟秋和你商定的？”
“没错，是孟秋。”
心脏似被一跟钢针扎过，林筠痛的晃动了一下，接入计算机，黑掉整个系统，耗费了他太多的能量，再加上组件受损，他已经无法测算自己能支撑的时间了。
必须速战速决！
“那孟秋和你的决定，也包括解决……”
“包括解决你。”
心中焦躁不安的林筠，没有心思委婉的回答，直白的将残酷的答案呈现在江明面前。
“小明，孟秋早就和你势不两立了，”躺在地上的江寒，惨白着脸往江明处爬去，“你要救我！你救救我！”
“救你？”江明顺着墙壁滑落在地，“那谁来拯救我呢？！将我从这个死局提出去，让我跟孟秋、孟叶好好的道个歉……”
“你乖乖受死，就是最好的道歉了。”
说话间，林筠一脚踹断了旁边的桌腿，钢制的圆管被撕出一个尖角，像一个放大了千倍的针头，又像是一个中世纪的长矛。
管子被林筠提在手里，尖端在地面上滑过，发出渗人的摩擦声。
江明知道林筠这是冲着自己来的，与其在等待恐惧中折磨自己，还不如早点就死，结束这荒唐又无意义的一生。
没错，无意义的一生。
回忆起自己短暂的一生，好像总是在做错误的选择。
年少时，处处被江寒压一头的自己，总想着做些什么厉害的事情来博父母的喜欢，可换来的除了嫌弃便只剩下忽视。
后来长大了，他进了长海大学学机械，本以为能和江寒短暂的分道扬镳，可没想到江寒却考取了长海大学的机械学研究生，明明是一个学文科的，为什么要转行学工科呢？
更让江明无奈的是，江寒就算是无基础学机械，也依旧比他好。
读书时包揽奖项，毕业后留校任教，几年内便在权威期刊发表了数十篇文章，被赞誉推动机械研究的最年轻学者。
可江明有什么成就呢？
他的留校任职，甚至都是江寒出面托的关系。
江寒就是他的魔咒，一生也逃不开的魔咒。
冰冷的尖刺带着势不可挡的力量扎进江明的脖颈，鲜血溢出他的皮肤，带着人类特有的温度。
血液已经流出，在失去意识前，还有时间回忆完这剩下的一半人生吗？
这原本可以被孟秋拯救的人生。
江明在见到孟秋前，已经在江寒口中听过无数遍他的名字。
这是一个糟糕的学生，上课不听讲，总是自作聪明的倒腾一些无用的玩意，这是江寒口中孟秋的形象。
虽然江寒极度厌恶孟秋，江明却对他生出了几分好感与好奇。
孟秋，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会是和自己一样，生活在江寒阴影下的人吗？
尖刺不断的深入皮肤，江明没想到，这短短的几秒钟，足够他重新审视自己的一生。
他记得与孟秋的初次相见，是在江寒的办公室。
他从来没见过那样的暴躁的江寒，捶着书桌训斥着学生，而那个也低垂着头，乖乖的听着训斥，但这个假象，在下一秒被揭穿。
乖巧温顺的学生，在出了办公室后，立马对着已经拉上的百叶窗，比了个中指，甚至还拍了拍江明的肩膀，安慰他不要怕里面的那个老怪物。
老怪物？等江明意识到这是在说江寒后，那个学生早已不见了人影。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学生，就是他早已听过千百遍孟秋。
在江寒的打压下，孟秋却没有如他一般，成为一个阴郁自卑的人。
他阳光自信，化解了自己身上一切不公平的待遇；也坚定理想，最终凭一己之力改变了机械研究的方向。
可以说，孟秋是江明阴暗人生中，难得一见的光芒。
并且这光芒，毫不犹豫的洒向了他的世界。
可他又做了什么呢？
恐惧比失血更让江明两眼发昏，一切发生的这么快，一切到来的又这么慢。
也许再过一秒，他就要永远的离开这世界。
可在这一秒，他还要漫长而无止境的向孟秋忏悔，忏悔着自己的过错。
因为黑暗会吞噬阳光，所以自己也背叛了孟秋的信任。
也许从见到林筠的那一刻，他的心中就已经埋下了嫉妒的种子，他嫉妒孟秋轻而易举的成功，与这成功相对的，是自己无时无刻的失败。
就像江寒说的那样，自己何时何地，都只是一个附庸他人的寄生虫。
可江明不想做寄生虫，他也想成为太阳，想成为可以和孟秋并肩的存在。
但这个世界上，太阳只能有一个，天才也是如此。
江明被江寒的提议打动了，他相信了他所说的一切，可以唤醒机器人的代码，可以成为统治机器的神，可以永远留名机器史，更重要的是可以和孟秋并肩而立。
和孟秋并肩而立……
这个条件比任何一个都更能诱惑他。
江明设想了很多种温和的途径，最终事态依旧不出所料的失控了。
越是怕什么，越会来什么，这个定律永远不会出错。
他伤害了孟叶，也深深的伤害了孟秋，甚至帮助江寒，一错再错。
他永远也回不了头了，但他还是想道歉，和孟秋、孟叶、林筠，以及曾经拥有过希望的自己道歉。
“我不会奢求原谅，只想为曾经的错事向你们道歉，”江明最后一丝意识被抽走，“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现在道歉也来不及了。”
林筠抽出扎进江明脖颈的尖刺，准备给他最后一击，可心脏的疼痛如同海啸，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记忆的绳结也在这一刻，混乱的绞在了一起。
鲜红的血液迸溅了满脸，清醒过来的林筠抹了一把，歪着头向地上拼命挪动的江寒，扯出了一个渗人的笑容，“现在，轮到你了。”
第八十七章 不是人类
“别打了！救命！”江寒一边用力护住头部，一边大喊，“有没有人？！”
各项系统被损毁，北医现在也乱成了一锅粥，人力皆用在了维持秩序，谁会来这个实验室查探？
江寒深悔平时将这里管的太严，如今出了事，竟连一个能救他的人都没有，难道今天当真要命丧于此？
“我不跟你玩了，这气我也出够了。”林筠的思维已经濒临崩溃，他的脑海只有一个信念在支撑他，那就是杀了江寒，哪怕他连缘由都已经不记得了。
“你要干什么？”江寒想要后退，可他碎掉的小腿已经不听他的使唤，“你不要过来！”
“想要干什么？”林筠动了动双手，温和的笑道，“当然是，杀了你。”
轻柔的话语却带着深深的寒意，就像从地狱里长出的红莲，美丽却令人恐惧。
林筠懒得再跟江寒啰嗦，弯腰拽着江寒的领子，将他的头往墙上砸去。
“放开江董！”门被炸开，一人端着枪对准了林筠，“不放手我就开枪了！”
“韩宵？”江寒此时已顾不得形象，冲着韩宵哭喊道，“救我！快救我！”
韩宵扫了一地上躺着的江明，又看了看血肉模糊的江寒，对着林筠冷声道，“你逃不出去的，现在放了江董，咱们什么事都好商量。”
“我为什么要逃？”林筠一脸疑惑，好似在认真的发问，可下一秒，他已经按着江寒的头，往墙上砸去，“我只是想要他死！”
见事态失控，韩宵瞄准林筠肩膀开了一枪。
“你知不知道，子弹要想来到我面前，是多么的困难？”
林筠张开左手，金色的弹头从他的指尖滑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不是人类？！”
“当然不是了。”
心脏疼痛欲裂，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可林筠依旧拽着江寒死死不放。
杀了江寒，是他的使命，是他必须要做的事。
“我不管你是什么怪物，”韩宵端枪瞄准林筠，“我劝你现在就放了江董。”
“你有劝我的资格吗？”
“你已经体力不支了吧？”韩宵挑眉，“我体力充足，弹药也够。”
“杀你足够，”林筠镇定的开口，“想试试？”
“尽管来，”韩宵平生吃软不吃硬，“我可好久没跟人痛快的打一场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意识清晰，思维却十分混乱，林筠拼命的留住脑海最后一个念头。
杀掉江寒！
“我混这么多年，早已不惧生死。”
“好，”与韩宵一战虽可，可林筠怕江寒逃脱，遂举起左手道，“我投降。”
“投降？”
原本以为会有一场生死难料的恶战，没想到这么强大的对手竟然轻易的投降，韩宵一时竟不敢相信。
“没错，我不想杀你，没有必要。”
更没有时间。
“那你把江董扔过来，”韩宵依旧端着枪，他可信不过面前这个强大的对手，“我发誓，一定会放你走。”
“我为什么要走，我只想杀了江寒。”
林筠是真诚的发问，听在韩宵耳中却是讽刺。
“你耍我？”
“当然没有。”
思维像一团拧在一处，又绕了十圈的麻绳，理不出任何头绪。
唯一清晰闪着亮光的，是杀掉江寒的念头，可这念头也在一点一点退却，一点一点的暗淡。
“老子不跟你废话！”韩宵端起枪对着林筠，“你自寻死路，怪不了我。”
“我说过了，没用。”
林筠扔掉碍事的江寒，迅速的闪到韩宵面前，抬手将他的枪口捏成一团，就像捏一个柔软弹手的糕点。
“现在你可以走了，我不想伤害你。”
“这怎么可能？”韩宵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枪，又看了看林筠，“你究竟是……”
“嘘，”林筠举起食指，“不要打扰我。”
他得办一件重要的事，一件哪怕没有了记忆，也要去达成的事。
房间的另一端，小腿骨折的江寒，正用手肘撑地，不断的向前爬去。
明明前方并无出口，可他依旧拼命往前，也许他并不是想逃出生天，只是希望远离恐惧。
远离人类无法承受的，恐惧与折磨。
“你想去哪？”林筠用拉住往前爬的江寒，“就乖乖等死不行吗？”
“你这个疯子！”江寒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只能一个劲的挣扎向前，可他哪里是林筠的对手，轻轻松松的又被提了回去。
“彼此彼此，你也不是什么正常人，”林筠抬手将江寒举到高处，“你既然不喜欢撞墙……”
林筠话未说完，便已将江寒扔在墙壁转角，同时一抬手，将韩宵射出的子弹接下。
“我不是说过……”林筠温柔的声音猛地变得粗粝嘶哑，抬手狠狠将子弹扔向韩宵，“不要打扰我了嘛！”
子弹精确的从韩宵耳边滑过，留下焦灼的痕迹。
“你不是人类，”韩宵捂住受伤的耳朵，“没有人类能扔出子弹。”
也没有人类能将一个成年男子，像提棉花一样轻轻提起。
“我不是人类吗？那你不如猜猜，我是什么？”
“机器！”
韩宵站在原地，动也不动。
就像一个挡在车前的螳螂，只会被强大的车轮无情的碾过。
韩宵的命运原本也该如此，如果不是林筠在动手的前一秒，完全崩溃了思维程序……
“你装什么？”韩宵端着枪，用脚推了推跪倒在地的林筠，“这么强大还想用偷袭的法子？信不信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地上躺着的林筠，丝毫没有反应。
与林筠对峙的十分钟，是韩宵生命中最漫长的十分钟，在确定了林筠确实已经没有了意识后，韩宵方才慢慢的退到江寒身边。
“江董，你怎么样？”
江寒的双腿已经可以看见里面的白骨，额头也粘满了带血的发丝，这恐怖的样子，简直像刚刚从恶鬼口中脱身。
“我的腿……”
“腿疼吗？您忍着点，”韩宵摸过一卷台上的纱布，为江寒包扎，“等止住了血就好了。”
江寒一个劲的摇头，半天才挤出一句，“不是疼，是没有了知觉。”
第八十八章 记忆消失
想到刚刚江寒的腰撞在了墙壁的转角，韩宵心中有了一个不好的猜想，可眼下他不敢说，更不能说，只得安慰道，“失血过多，疼得失去知觉了，我这就带你去治疗。”
说着，韩宵将江寒拉到自己背上，可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了脚步，地上躺着的两个人，实在太叫他犯难了。
一个是江董的弟弟，一个是强大到让他心生敬慕的对手。
“怎么不走？”江寒此时吐出一个字都要废老大的劲，“快点带我走。”
“江明他……”
“他？”江寒冷笑一声，“早就死了。”
“看着不像，”韩宵将江寒放在门口，“我回去看一眼。”
“别回去了！等我们离开，我就把这层实验室毁掉！”江寒咬牙切齿道，“让林筠连个渣都不剩！”
“毁掉？江明尚不知生死，怎么能毁掉？”
韩宵虽然混的不是正道，可也没有恶劣到这般田地，更何况里面还有一个，他想与之一战的林筠。
与这样的怪物搏斗，应该十分有有意思吧？
“江明早就死透了！”
“颈动脉破裂不可能只出那么些血，我去看看。”韩宵边说边把江寒放下，路过林筠时脚步停了一停，随后又向更里面走去。
不管怎么样，还是先把受伤的江明救出来。
“回来！你快回来送我走！”
被放在门口的江寒，看了看不远处无意识的林筠，立即用手肘撑着往楼梯口爬去，他可不想再这边等死，一个机器人，谁知道他此刻是不是在积攒电量，等着给他们最后一击。
“江明？”韩宵抬手探了探江明的鼻息，心中大喜，“果然还活着。”
如自己料想的那般，江明只是失血休克，看似惨烈的伤口实则只是轻伤。
“真是万幸，离血管就差那么分毫。”
见江明的伤口已经结起血痂，韩宵也懒得再找纱布给他包扎，待将他拽上背后，便往实验室门口跑去。
随着一声巨响，原本被炸毁的门上方，忽然降下一块厚厚的金属板，眼见出路就要封绝，韩宵连忙将江明甩到门外，自己也在金属板落下的前一秒滑了出去。
“这他妈是要干什么！”
韩宵查看了一眼江明的伤势，待确认无碍后，方起身打量了一圈。
没有人，只有控制间的门在微微晃动，韩宵跑去一看，果然是江寒拉着手闸。
“江董？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当然是把林筠关在关在里面！他永远也别想再出来！”
“江董可真是爱惜自己的命！”韩宵对着地面吐了口唾沫，心中真后悔自己救了这么个东西，“可当时我跟江明可都在里面！您别忘了可是我救了你的命！”
“你拿了我的钱，就该为我卖命！”
“好啊，今日这命我也算卖了，接下来也没什么危险了，”韩宵背上江明，指着黑漆漆的楼梯口，对江寒说道，“接下来这十几层的‘安全的路’，就请您自己走吧！”
眼前是纯白色的天花板，上面的白漆已经剥落许多，露出灰色的水泥墙。
孟叶动了动僵硬的脖颈，一时想不起自己身在何处，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毕业典礼那天。
那是她去往孟秋实验室的第一天，对于未知的未来，她既紧张又期待。
“有人吗？”干涩的喉咙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这是哪啊？”
“你好，”有人迈着规律而僵硬步伐走来，“我是十三号机器人，很高兴为你服务。”
“机器人？”
孟叶知道孟秋在研发机器人，可总不至于在这短短的几天内，便取得这么大的进展吧？
“没错，你可以叫我机器人，也可以叫我十三号，”十三号僵硬的将毛巾递给孟叶，“请问还有什么能为你服务？”
“虽然不够灵巧，但已经进步很大了，”孟叶接过毛巾，翻身下床，“孟秋是你的创造者吗？”
“创造者？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就是你的主人，是不是胡子拉碴，呆不愣登的呆傻大个。”
“对不起，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果然是我高估太多了，孟秋那脑瓜子哪造得出那么先进的机器人。”
孟叶无奈的摇摇头，走到窗边推开窗子，一阵熟悉的海风扑面而来。
碧蓝的海滩上，有银色的光芒在跳跃，远处的白色轮船，发出呜呜的声响。
“真像画中的世界，”孟叶为这美景震撼，“以孟秋有限的审美，能将居所定在此处，可真是够不容易的。”
一只海鸟飞到孟叶的窗边，啄食着窗台上的米粒。
“一直有人给你喂食吗？”孟叶好奇的打量着窗台上的小鸟，“你怎么一点也不怕我？知不知道我会把你抓来烤了吃？”
小小的鸟儿不仅没有害怕，反而对着孟叶扇了扇翅膀。
“淘气，”孟叶对着海鸟皱了皱鼻子，“奇怪，怎么觉得好像在这里生活了很久。”
“你是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孟叶惊喜的回头，“哥？”
“哥？难道不是胡子拉碴、呆不愣登的傻大个？”
穿着潜水服的孟秋，一面笑一面将手边的装备小心的藏进橱柜，他没想到自己的程序这么奏效，孟叶真的忘记了有关林筠的一切记忆。
“哎呀，你怎么跟我计较？”孟叶跑过去拉着孟秋的手臂撒娇，“难道我形容不贴切吗？”
“你呀！”孟秋用手指敲了敲孟叶的脑袋，笑着问道，“李衍给你做早饭了没？”
“李衍？你是指这个机器人？”
“是啊，”孟秋转进里面的隔间，换下衣服，“你忘了？他的名字还是你取的。”
“我？”孟叶不信，“怎么可能，我刚才见他第一面。”
听闻此言，孟秋套衣服的手一顿，待按下心中的酸涩，才继续用平静的语气开口说道，“你不是才来，你一毕业就来我这了。”
“一毕业？可我昨天刚刚毕业呀。”
“你已经毕业三年了，”孟秋拽过毛巾，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到外间，“你自从毕业就在我这边工作，咱们的机械研究如今已取得很大的成果。”
第八十九章 对他负责
“三年！”孟叶连忙冲到镜子前，“我已经二十五了？！”
“是啊，我都三十了。”
“你可一点变化都没有。”
“驻颜有术，”孟秋得意的笑道，“男生嘛，总是比女孩子要显得年轻点。”
“我是说你依旧这么土，一点也没变的温柔帅气。”
“我！”孟秋简直被气得吐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我怎么就脑子一热答应来帮你了呢？”孟叶假装揉眼泪，“就这么蹉跎了我三年的时光。”
“去你房间看看自己存了多少钱，”孟秋翻了翻白眼，无情的吐槽，“看完了再来这边假惺惺的哭。”
“听你这话音，咱们赚了不少？”
“你就只关心钱？一点不想知道自己为什么失忆？”
“肯定是被车撞了一下呗，”孟叶无所谓的说道，“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
“那你就一点不觉得害怕？”
“害怕？你高考前一晚睡了一觉，醒来已经从长海大学毕业，你是害怕还是高兴？”
“这个比喻还真是……”
还真是叫人无言以对。
“不用辛苦三年，就能挣到一大笔钱，这是什么美妙人生？还害怕！”
“也对，”孟秋忽然苦笑了一声，“你又不是忘记了所有，没有了他，你的人生依旧完整。”
“他？什么他？”
“我是说你的记忆，”孟秋急忙解释道，“没有了那三年的记忆，并不影响你什么。”
“那当然啦！我醒来后看到了，也没什么不安心的，不过我失忆，不会真的被车撞的吧？”
“怪我不好，急着用材料，下雨天还催你出去买，车子打滑，你就……”
“原来如此。”
“你不生气？也不怨恨？”
“嘿，这年头亲生的不都这样，”孟叶摸了摸下巴，问道，“我在这边工作，你一月到底开我多少工资啊？”
“总不会亏了你。”
“那我存折里一定有很多钱吧！”孟叶两眼放光，“说不定连利息都够我花的了。”
“财奴，”孟秋翻了个白眼，“比起钱，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什么事还能比钱更重要啊？”
“是李衍，”孟秋深吸了口气，看着孟叶严肃的开口，“我打算唤醒李衍的思维。”
“李衍的思维程序不是挺正常的，是服务型机器人吧？”见孟秋依旧一脸凝重，孟叶心中升起了一个不敢相信的猜测，“难道你说的思维，是指……”
“自主思维。”
“这不可能！”孟叶吓得后退一步，“绝对不能这么做！”
人的行事想法，并非永恒不变，刚刚从学习毕业的孟叶，没有遇见过林筠的孟叶，理所当然的反对违背常理的行事。
在此时的孟叶眼中，机器就只是个机器。
“为什么不能这么做？”
孟秋虽然是在询问，语气却十分坚决，好似这个决定他早就做过，并且绝对不会改变。
“一个拥有思想的机器人，注定是一个异类，不仅人类会惧怕他，他自己也会惧怕这个世界！”
“没有实现过，你怎么知道结果？”
“一旦机器有了思想，那就不再是机器，”孟叶上前一步逼问道，“如果结果是我猜想的那样，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我……”
孟秋为难了，创造林筠时，他没遇到过这样的责问，那时的孟叶对林筠的到来充满了期待，就算孟秋不喜欢林筠，孟叶也会如师如友的教导他。
可现在的孟叶，却选择了另一条路。
原来人生，就算能回到当初的起点，也不是一成不变。
“到时候，你是要把他当作机器还是当作人来处理？”
“可我答应过一个人，答应过他会唤醒李衍。”
“如果这个人自己也是机器人，我想他就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了。”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呢？”
“难道你已经创造过有思维的机器人了？他现在在哪？”
“当然没有，”一时心急，倒说漏了嘴，孟秋急忙遮掩，“我是说你怎么知道他不能了解机器的感受呢？”
“人类怎么可能理解机器？”孟叶拍了拍身旁的桌子，问道，“你能理解这个桌子现在的感受吗？所谓理解，不过都是感情的投射罢了。”
“有些人的共情能力是很强的。”
“再强也无法突破认知的局限，”孟叶看着孟秋落寞的神色，略有不忍，“你要怎么做研究，我都不会插手阻止，但我希望你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负责？孟秋在心里嘲笑着自己，自己何曾做到过这两个字。
当初林筠苏醒，自己就惧怕了后悔了，是孟叶担起了责任，一点点的教导着林筠。
将林筠从一个懵懂的机器，引导成了一个有着自己思维的“人类”。
后来孟叶与林筠相爱，他反而拿出兄长的架子来反对，给两人甜蜜的爱情里，添上了一笔无法抹去的黑色。
如今他的研究带来了危险，也是牺牲了林筠与孟叶，才换来了暂时的平安。
作为研究者、作为兄长，他至始至终，都没能做到对自己的行为负起责任。
对过去的忏悔，并不能改变孟秋今日的决定，因为这是他给林筠的承诺。
这个世界上永远只会有一个机器人，一个为孟叶而生的机器人。
“你真的决定为李衍执行程序？”
“我必须这么做，”孟秋的目光专注在电脑屏幕上，“这一次，我一定会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不再劝你，”孟叶打了个哈欠，转身离开，“我上楼去睡一觉，看看能不能恢复我这混乱的大脑。”
“吃点东西再睡。”
“不了，不了。”孟叶冲身后的孟秋摆摆手，“吃多了也不消化。”
小楼的木梯古老而陈旧，孟叶每走一步，都会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楼梯旁边是一个小小的木窗，孟叶楼上楼下的转了两遍后，终于推开了这扇小小的窗户。
海天一色的碧蓝，争先恐后的涌进孟叶的眼中，小院里的梧桐挂着的稀疏黄叶，被海风卷进了屋内，孟叶抬手去接，去在探身之时，看见了一片鲜红的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