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章 傅府的灯又亮了
春秀的心里是极其震惊的。
少爷突然来了,未作停留,突然又要走了。
关键是这马车里还多了一个她认识的人——张沛儿!
所以,少爷说去临江,少爷却没说去临江做啥。
临江傅府而今人去院空,那傅府大门的钥匙倒是在自己手上,少爷急匆匆是为了啥呢?
傅小官急着想要回金陵。
胖子的那些妾室而今安然离开,这并不能说明他就能安然离开。
当然,这种几率很小,可哪怕再小,他也必须得防着。
如果他傅小官意外死了,这总怨不得宣帝吧。
回了金陵之后,得再带上两个道院的师兄。
去临江主要有两件事,第一,是向张沛儿的父亲张之策提亲,顺道的事,以后恐怕没时间特意再来一次。
第二件事是去母亲徐云清的墓前祭奠一番,以后回了武朝,只怕再难有回来祭奠她的机会了。
无论如何,这个女子也是自己名义上的母亲。
车队一路疾驰,春秀和张沛儿还有徐云清同乘,她不太明白这两个漂亮的女子和少爷之间是什么关系,所以她有些拘谨。
反而是张沛儿而今解开了心里的锁,她主动的和春秀聊起了天来:
“我当初为了他投了江,这你知道的。后来没死,被师傅所救,就去了剑林跟着师傅学武。再后来阴差阳错,又和小官相见了。而现在……”
张沛儿深吸了一口气,有些羞怯的说道:“现在他接受了我。”
春秀张了张嘴儿,哦……这么看来这位张家小姐修成了正果,也是这傅府的少奶奶之一了。
她露出了笑容,“恭喜少奶奶。”
张沛儿大囧,“这、这还没成亲呢。”
“迟早的事,奴婢知道少爷是怎样的人,他既然认可了,就没可能变卦。”
徐新颜看着春秀好奇的问道:“你这少爷,他去金陵之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这车厢里活络了起来,春秀极为骄傲的说着她家的少爷,从以往的荒诞到后来的英明神武……。
而在前面的那车厢里,傅小官正和虞问道大眼瞪小眼:
“定亲这种事需要什么礼节你也不知道?”
虞问道整个人都不好了,“我说……我特么连个对象都没有,你好歹也娶了三个了,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这话好像有点道理,傅小官挠了挠脑袋,讪讪一笑,“娶你妹的时候糊里糊涂的,好像也没弄什么规矩。”
“你是定安伯,你走入了那张府,还需要送礼么?你就是最大的礼物,张府的家主有了你这么个女婿,做梦都会笑醒!”
……
……
傅小官不知道张之策会不会做梦都笑醒,一行人在入暮时分抵达了临江傅府。
春秀下了马车打开了这扇朱红的大门,她还抬头看了看那门楣上的牌匾,恍惚之间觉得时间过去了很久,却又觉得似乎就在昨日。
又回到了这里。
她在西山掌管着西山产业的大小事务,她也有很久很久没有回到这里来了。
似乎少爷离开以后,她也没有了对这地方的挂念。
那个曾经服侍着此间少爷的女子,而今已成长为能够独挡一方的女强人。
但在少爷的面前,她依然是那个勤快勤恳并细致的小姑娘。
一行人进入了院子,傅小官取出火折子,点燃了这处宅院里的所有的灯。
夕水巷子里的人觉得有些奇怪,这傅府里的人不是前几天才举家离开了么?
说是这位临江大地主在武朝买了许多地,一家伙跑去武朝当更大的地主去了,对于这件事,有人唏嘘,说背井离乡,终究不是个事。
也有人赞叹,觉得小看了那胖子,人家并没有卖掉临江这偌大的家业,还在武朝扎下了根——这才是慧眼,才是大局,因为傅小官,可是武朝的皇子!
那个曾经临江城里的一大祸害,居然是武朝的皇子!
这个消息传到临江之后,着实让临江城的人吃了无比大的一惊!
他不是胖子的亲儿子,他是胖子捡来的,胖子随随便便一捡,就捡回来一个皇子,还特么是武朝唯一的皇子!
这是什么气运?
这么些年来胖子巴心巴肝的对那小子,那小子成了虞朝权势倾天的定安伯,娶了宣帝的九公主,回归武朝还必然登基为帝——胖子肯定是会享福的,胖子那双小眼睛当初是怎么就瞧出了傅小官的不凡呢?
换着别人,就凭傅小官当初在临江城惹下的那些祸事,就算是亲儿子恐怕也会被打残了!
所以胖子的这一辈子是真值了!
他将五房妾室接去了武朝,那五个女人可也跟着享福了。
只是今儿这傅府的灯,怎的又亮了起来?
这是谁回来了?
没有人会想到傅小官这时候会回到临江,所以隔壁的邻居出于好奇便来到了这门口看了看。
张之策也不例外。
儿子张文翰在平陵为官,受了傅小官莫大的照顾,张文翰在家书中多次提起,并提起了他的妹妹张沛儿并没有死,只是没空回去看他们。
所以以往的那恩怨,现在早已消散,傅府有人回来,张之策出于好奇,也就过来看看。
就在这时,张沛儿从傅府里走了出来。
父女二人在傅府的门口相见,左右的街坊一瞧却吓了一跳——这不是张家的闺女张沛儿么?
她不是在两年前的那个中秋夜里跳江寻了短见么?
她怎么出现在了傅府?
难不成是回魂来傅府找傅小官的麻烦?
有人顿时惊叫,有人撒腿就跑,短短数息,傅府的门口除了张之策,就没有了一个人。而张之策此刻也瞪大了眼睛定定的看着,张沛儿飞一样的扑了过去,“爹……!”
“我的儿啊……!”
父女两抱住泣不成声。
春秀这时走了出来,低声的在张沛儿的耳旁说了一句:“少夫人,少爷请张家主进屋一叙。”
张沛儿止住了哭声,但春秀这句话却也落在了张之策的耳朵里——少夫人?
张之策倒吸了一口凉气,女儿这是……她和谁私定了终身?
第七百五十一章 祭拜
傅小官与张沛儿订婚这事极为低调。
他没有发出一张请帖,仅仅是在第二日的清晨,带着虞问道等人去了一趟张府。
他给张府送去了一份厚礼,在张府呆了足足一个上午,并用了午饭。
直到未时,他才离开张府,带走了张沛儿。
张之策仿若在梦中。
张夫人更是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虞朝五皇子证婚,定安伯亲自来府上订婚,这简直令他们难以置信。
可这一切都是真的!
活生生的女儿,活生生的姑爷,这姑爷的模样都和两年前在临江的模样没什么两样。
所以,这是女儿修来的福分。
可惜儿子张文翰还得要两三天才能到家,否则有了这个姑爷的提携,把儿子弄去沃丰道当个知州想来不是难事。
“你万万不可提这种事情!”张之策这时候才仔细的喝了一口茶压了压心里的震惊,“姑爷没有邀请一个这临江的人,说明他想要低调。但姑爷却又带来了五皇子证婚,说明他极为重视沛儿。”
张之策顿了顿,看向他的夫人,很认真的说道:“咱们家就是个布商,文翰能够当个县令就已经不错了,求之太多反而不得!”
张氏撇了撇嘴,扭了扭有些僵直的腰,“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再说这事对于姑爷而言,不就是一句话的事么?”
“妇人之见!”
张之策斥责了一句,端起茶盏又想了一会儿,“他……恐怕会去武朝。”
张氏眼睛一亮,“岂不是沛儿就是贵妃娘娘了?”
她俯过身子,戳了戳张之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嗳,你说……他若真当了皇帝,咱们家是不是也是皇亲国戚了?听说傅家的那些女人都去了武朝的那个什么墨州,要不咱们也去武朝?有个皇帝女婿护着,咱们张家的生意岂不是可以做得更大?”
张之策这次没有呵斥张氏,他放下茶盏站了起来,看了看窗外的雪,没有说话。
……
……
夕水巷的后山半山腰上。
这地方冷冷清清,莫要说人迹,在这样的大雪天里,连一只飞鸟都没有。
但在傅小官一行带着祭品来到徐云清的墓前的时候,他却皱起了眉头——
这墓前正燃着一柱香蜡,地上的纸钱余温未尽,墓前的雪地上有着一双清晰的脚印,就连这墓碑的顶上,也有一只手印!
傅府的人都走光了,还有谁来祭拜过徐云清?
傅小官转身四处望了望,未见人影,在来时的路上也未曾见到足迹……这香才燃了一小半,这个人没来多久,也没走多久,他会是谁?
“咱们家,在这临江,还有什么亲戚?”傅小官问了一句,张沛儿想了片刻,摇了摇头,“以前听我爹说,傅……公公带着一家子从金陵而来,在这临江买田置地,成为了临江的大地主。”
所以那胖子在临江压根就没有亲戚!
而母亲的娘家在金陵,难道我那舅舅还会跑这么远来给娘上一炷香?
傅小官沉默了片刻,没再去想这个想不明白的问题。
他和张沛儿徐新颜将一应贡品给摆上,三人又取了香蜡点燃,恭敬的磕了三个头,燃起了一堆黄纸。
风雪中这黄纸燃得倒是旺盛,傅小官一边往火堆里丢着纸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
“娘亲,儿子呢也长大了,而今也成了家,有了……九个媳妇,还有了四个孩儿……”
“去岁的时候我去了武朝,才知道那胖子不是我爹,才知道武朝的皇帝才是我爹。”
“你这事儿弄得有些复杂,遗憾的是你去得早,也遗憾的是……我那皇帝爹也去得早……他被大雪山的雪崩给埋了,听说葬在了帝陵。”
“在观云城的短暂日子中,他和我聊过几次天,说想要将你的坟也迁到帝陵,看来他对你是真爱啊,等我回了武朝,就将你们合葬吧。”
“毕竟这临江距离武朝真的有些远,我在金陵都难得回来祭拜你一次,何况是在武朝了。”
傅小官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将手里最后的一沓纸钱丢入了火中。
“我这身体毕竟是你给了,尽孝道也是我该做的。这地方也实在太偏僻太寂寞,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欢热闹……不过我猜你喜欢清静更多一些。”
“帝陵里面也很清静,到时候我烧一副麻将给你,顺便把说明书也烧给你,没事的时候打打麻将消遣一下。”
“其实我有很多话想和你说,”傅小官站起身来,将这墓碑顶上的积雪慢慢的抹去,
“可惜你听不见了……我只好放在心头,但有一首诗我想留给你,就刻在这墓碑的背面吧,你正好可以看见。”
傅小官取出了匕首,来到了这墓碑的背面,他慢慢的刻下了一首诗,正是那首——《再别康桥》!
他一边刻一边说着,“思来想去,你应该是见过这首诗的,但胖子不承认,我也没办法,不过都不重要了……”
“胖子对我很好,他虽然是我伯父,但我还是把他当爹一样去看待。”
“反倒是那个皇帝爹……现在想来他对我也很好,可惜他走得快了一点,不然……我估计能够和他也相处得很好。”
“这两年,我总得来说过得还不错,但走了一些弯路……却也看明白了一些道理,所以接下来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做了。”
“其实我是希望这墓碑上的墓志铭是真的,一个不羁的少女,为了追求一份真正的爱情,在那个雪夜里翻墙而去,跟着所爱的人私奔……”
“这样的你会让我更加敬佩,但而今得来的事实却有些狗血……戏文里果然都是骗人的。王子和灰姑娘的故事是假的……”
傅小官的匕首在这墓碑上刻下了最后一个字,他站了起来,仔细的看了看,就是字丑了一点。
“其实,这才是生活,生存下来,并活下去。像你这样早早去了……我其实很想念你,没妈的孩子像根草,所以我觉得那个皇帝爹做的不厚道。”
“放心吧,我会保护好我的女人们,绝不会让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像你这样,最终落得个无名无分!”
“走了……下次再见!”
他当真就这样带着一行人走了。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这后山的山顶上落下了一个人来。
这是一个老人,他仔仔细细的看了看墓碑后面的那首诗,忽然之间老泪纵横。
他是蔡晞,余福记的老掌柜,徐云清曾经的仆人。
第七百五十二章 归家
蝶仪宫后花园里的腊梅开了。
一树树的腊梅花如一簇簇的火焰一般,它们在洁白的雪中绽放,一眼望去极为美丽。
黄昏,宣帝和尚皇后徜徉在这花树丛中。
尚皇后仿佛回到了女儿时代,她时不时攀下一支梅枝儿,凑到那花儿上嗅一嗅。
但宣帝似乎没有多少闲情逸致,他的脸色有点像这飘雪的黄昏的低沉的铅灰色的天。
“傅小官从沃丰道径直去了一趟凤临山,他在凤临山里给神剑第一军授予了一面军旗,还捣鼓了一首军歌,还任命了一批将官,甚至还开了一场会议……”
宣帝站定了脚步,抬头望了望这低矮的天,“他没有经过朕的允许,就准备发动一场对荒人的战争!”
“三万神剑军,而今悉数离开了凤临山,前往平陵而去……”
尚皇后放开了一支梅,转头看向了宣帝。
“白玉莲居然没有在军中!……朕早就告诉过他,明年春,让白玉莲为朕训练十万大军,可白玉莲居然没有在军中!”
这句话他重复了两次,语气极重,尚皇后心里一沉。
宣帝忽然笑了起来,他也转头看向了尚皇后,“你说,白玉莲此刻在哪里?”
“道儿不是随他一路回来了么?道儿已经掌握了神剑军的训练之法,他一样可以训练出那样的军队。”
宣帝不置可否,“荒人今岁入冬以来大雪未停,必然是个灾荒之年,他在这样的时候去激怒荒人,荒人必然南下,北部边军不得不动,迫使朕也不得不向北部边军调集天量的粮草……他究竟想的是什么?”
宣帝皱起了眉头,一脸严肃,“他是朕的女婿啊,这样大的事,为何不和朕商量?”
尚皇后在得知神剑第一军开拔前往平陵山的时候就知道坏了。
坏就坏在傅小官没有告知宣帝!
这小子一向做事谨慎,这一次为何会如此鲁莽?
这毕竟是在虞朝!
你无论如何,当给皇上一个脸面。
可他却真的就这样做了,这真怨不得皇上不喜。
“恐怕……臣妾以为他担心陛下不同意发兵荒人。”
“……或许吧。”
宣帝并没有和尚皇后争论,这一句或许吧,令尚皇后心里一震。
“陛下觉得他会不利于虞朝?”尚皇后小意的问了一句。
“你看,这腊梅选在这冰天雪地里盛开,方可显现出它的高洁……其实是在这样的时节里,人们无花可赏罢了。若将这满园的腊梅除去,其实白茫茫一片的雪景,它也一样美丽!”
尚皇后久久不语,宣帝咧嘴一笑,“明儿个,朕不想看见这院子里的腊梅!一朵都不想!”
他转身离去,尚皇后看着他的背影,在这风雪中站了很久!
……
……
宣历十年十二月二十八。
傅小官一行抵达了金陵。
他和虞问道燕熙文以及卓流云挥手作别,带着宁思颜等人回到了定安伯府。
定安伯府在这一刻顿时更加的热闹了起来,他逗了逗三个儿女,和妻子以及未婚妻们坐在暖炉旁才说了几句话,便见贾南星走了进来。
“殿下,长公主来了。”
傅小官楞了一下,只好歉意的离开了主屋,来到了离宸轩。
“本宫以为你不会见我。”
傅小官一愕,“姑姑何出此言?”
虞书容面色一寒,“而今你连皇上都不放在眼里,我这当姑姑的你岂不是应该更不放在眼里了?”
傅小官仔细的瞧了瞧虞书容,明白了原因何在。
他淡然一笑。“姑姑请坐。”
虞书容坐了下来,“皇后娘娘花园里的那一片腊梅,而今可连一朵都没有了!”
傅小官煮上了一壶茶,没有抬头,“皇上不喜?”
“你也知道皇上不喜!”
“我早说过,我不会做出任何一件损害虞朝利益的事。”
“姑姑相信,娘娘相信,但你更得让陛下相信!……”
虞书容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低沉,“他毕竟是虞朝的皇帝!你毕竟是他的女婿!”
“我以为我是他的女婿他就会信任我。”
“所以你是在试探?”
傅小官咧嘴一笑,“姑姑说的对。”
虞书容一惊,她没料到傅小官居然会如此坦诚的承认了——“非得用这种法子去试探?你就不怕他不顾及任何后果砍了你的脑袋?”
虞书容坐直了身子,胸口起伏不定,“你死了,这虞朝哪怕为你陪葬,你毕竟也已经死了!何况……武朝当真就会为了你而和虞朝两败俱伤么?”
傅小官没有说话,他当真在很认真的煮着一壶茶,此间沉默了片刻,他为长公主斟了一杯茶,这才开了口:
“我刚回来,一路风尘仆仆,还没有沐浴,也还没有和我的妻儿们说上几句话……”
他抬头看向了虞书容,很认真的说了一句:“我很忙,真的很忙!麻烦您转告陛下一句话,您就告诉他,我最后送他一片大大的疆域,他要,还是不要?”
虞书容豁然一惊,她目瞪口呆的看着傅小官,“你……你是要将荒人给灭了?就凭着三万神剑军?”
“当然得需要北部边军的配合,我已经给彭大将军去了一封信,所以,若是陛下想要,就请他给彭大将军一道旨意,只需要彭大将军配合我,荒人那一大片土地,就是他的了!”
“为何你早不向陛下言明?”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正如姑姑所言,我是在试探,现在我大致明白了,多谢姑姑!”
虞书容心里咯噔一下,“你莫要乱猜!他毕竟是你的岳父!”
傅小官端起茶盏饮了一口,“您看,我这一路连一口水都还没时间喝……可惜了那一院子的梅树。”
所以……这翁婿二人之间的裂痕,已经无法弥补了?
虞书容闭上了眼睛,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虞问道,是下一任的虞朝皇帝!”
“我知道,他是我舅子。”
“我也是你姑姑!”
“小侄永远都会记得姑姑……小侄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虞朝……当然,也是为了我自己。”
第七百五十三章 大战略 上
长公主虞书容离开了定安伯府。
傅小官却独自喝了几杯茶。
他确实是在试探。
试探的就是宣帝对他的态度。
而今看来宣帝的态度并不美好,那么这个局,就必须这样布置下去。
无论是经济上,还是军事上,至少在自己离开虞朝之前,都不能更改。
……
武朝,观云城外三百里之地的斗方山。
白玉莲接到了傅小官的亲笔信。
此刻他正坐在帅帐之中,仔细的看着这封信。
文希若为他端来了一盅鸡汤,看了看白玉莲那张俊脸上的严肃的神情,“就快过年了,爷爷说……想要见见你。”
白玉莲信手将这封信丢入了火炉中,很是歉意的一笑,:“现在真的不行,能不能明年?”
文希若嘟了嘟嘴儿,坐在了白玉莲的对面,“怎的?怕见我家里的人呀?”
“这真不是,而是傅小官那家伙来了命令。”
文希若一怔,“殿下?他说什么了?”
“他说……武朝的国土太小。”
文希若愕然的张了张嘴,“武朝的国土可不小呀,四大国中第一呢。”
白玉莲灿然一笑,“把十个师长给我叫来。”
“哦。”
文希若走了出去,白玉莲脸上的笑容徐徐收敛,他来到了一面墙边,拉开了幕布,露出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他的视线落在了武朝的东北边境,这里有一座绵延千里的山脉,名叫齐云山。
以齐云山为界,另一边就是夷国的边境重镇山阴集,那里驻守着夷国十万边军!
不走齐云关,而翻越齐云山,突袭这支边军,消灭他们……
白玉莲的视线落在了更远的地方,那是夷国的西南六省之地!
打乱这西南六省之地,部队需要沿着西北方向前进,横穿整个夷国,而抵达夷国西北边境的高阙塞……吃掉夷国驻扎在荒人蓝旗领地的三十万边军……再兵临荒人荒庭白金汗宫……然后待命!
神剑第一军将于三月初一在平陵山北峰完成集结,神剑第二军必须在三月初十之前,完成打下白金汗宫的战略目标……
也就是说,十万神剑第二军必须在五十天之内打穿夷国,再用二十天的时间杀至荒人都城,并占领……这一路、足足六千三百里地!
仅仅只有六十多天的时间,不考虑补给,一路劫掠所需物资……
以神剑第二军的行军速度倒是没有太大的问题,问题就在于战斗的时间,必须速战速决!
这十万第二军的将士而今最低都是二流高手的境界,再经过这半年来的训练,白玉莲对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并不担心。
这就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陆军!——陆军这个词是傅小官定义的,因为在傅小官给他的信中,明年,他还将训练一支海军!
这支军队比西山的第一军强大许多,他们的身手更敏捷,枪法更准,一个个还能飞上天……白玉莲期待着这支军队的第一战,却没料到这第一战居然如此夸张。
所以,傅小官这家伙,他的战略意图是什么呢?
……
……
与此同时,驻扎在岷山深处的苏墨所部也接到了傅小官的命令。
神剑三旅正式更名为独立师,以便于和神剑第一军加以区分。
而今的独立师,在傅小官的宣扬之下,前来投靠的江湖中人远远超出了傅小官的预料——前前后后来了三千余人,以至于曾经只剩下两千五百余人的独立师再次拥有了六千人,比以前还多了一半。
这些江湖中人在苏墨的调、教之下,比以往规矩了许多,也渐渐有了军人的样子。
只是时日尚短,他们中许多人的身上江湖气息依然存在。
但现在没有时间了。
就连这处金矿,傅小官也仅仅允许留下一千人守着,而其余所有人,得马上开拔。
按照傅小官的指令,前往道院集结,而傅小官,将在正月十二,来道院和他们汇合。
至于汇合之后要去哪里,傅小官并没有说,但苏墨明白这肯定是一次大行动。
距离正月十二仅仅剩下半个月的时间,如此紧迫,难不成小师弟遇见了大、麻烦?
苏墨如此想着,很快作出了一应安排。
神剑独立师五千人,当夜就从岷山消失,他甚至没有和依然驻扎在西戎的费安费大将军打个招呼。
……
……
观云城,武帝也得到了傅小官的一封信。
在这封信中,傅小官没有向以往一样和他调侃,落在信纸上的言语颇为凝重:
“爹!
血衣卫改编为神剑第二军,我已下令给第二军军长白玉莲,令他帅军出征。
本次战役,第二军将凿穿夷国,但战略目标是荒国。
本次战役预计用时一年,至明年岁末结束。
荒人的武装力量将被彻底消灭,虞朝将占领几乎整个荒人领地,而武朝将占领夷国一半的领地。
这不是为了谈判,而是征服!
所以明年一月下旬,武朝得派出一支二十余万人的军队出齐云关,主要目的不是打仗,而是清缴夷国剩余武装力量,并占领一路城池。
另外,为了你儿子的安全,你得再派出一支十万人的部队进入锦官城,于二月初出祁山,占领边城,等待虞朝南部边军大将军虞春秋前来谈判。
不需要和虞春秋发生冲突,拖一个月就好!
一应军令已经发出,这不是和您老商量,而是正在执行。
请让天机阁密切注意虞朝边军动向!”
傅大官那张胖脸充满了惊诧,“南宫一羽,卓一行……速速来御书房!”
“这小子突然弄出这么大的动作,他是要干啥呢?”
傅大官穿着一身麻衣在御书房里焦躁的走来走去,等南宫一羽和卓一行匆匆赶到,他直接将这封信递了过去。
“瞧瞧,这不是商量,而是得马上给老子拿出个主意!”
南宫一羽和卓一行挨着头一看……卧槽!
殿下这就牛笔了!
南宫一羽立马去了墙上的地图前,过了片刻,说道:“陛下,大手笔!”
“老子知道是大手笔,但是,现在咱们该怎么搞?”
“就按照殿下的安排搞!”
“你个老东西,确定他不是胡闹?”
“胡闹个屁!你们来瞧瞧……”
第七百五十四章 大战略 下
三个老家伙凑在了地图前。
南宫一羽拿着一根棍子指向了这幅地图,说道:
“殿下并没有清楚的说明他的作战计划,但殿下既然说到了齐云关,那么第二军必然是从齐云关而出,
殿下又说让陛下您派出一支二十万人的部队,但主要目的却不是打仗,而是清缴夷国剩余武装力量,并占领一路城池,这说明殿下是要用第二军为主力,一路杀将过去。”
南宫一羽顿了顿,他咽了一口唾沫,又道:“陛下现在就得将周同同那老东西叫来,命令他的天机阁马上关注第二军的动向。
并且陛下还得立刻调动西北防区的二十万大军陈兵于我朝的齐云城,一旦对面的山阴集传来消息,就得兵出齐云关,占领山阴集,跟随第二军向前推进!”
卓一行仔细的看着,他频频点头,“左相之言有理,殿下说这不是为了谈判,而是直接征服……神剑第二军要将夷国凿穿,他们必然不会在某个地方停留。西北防区的将士们就得为第二军收尾……
只是这收尾的活儿恐怕不会太轻松,这是占领,就得考虑到战后的治理。军队就不能滥杀无辜,也不能烧杀抢掠,还要尽量不要破坏城池,”
“所以此次出征的武将,可得带着脑子前去才行。”
傅大官瞪大了眼睛,想了想,吩咐侍候在一旁的太监去将周同同给叫来,他开口说道:
“你们还没告诉我他小子这是要干什么?好好的沃丰道道台不当,突然来这样一出……这是唱的个啥呢?”
“殿下之心思,岂是我等能够揣测,老臣只知道这一战略计划若是成功,武朝可就当真能够占领夷国的这一大片领地了!”
南宫一羽左手捋着长须,右手持着木棍,在夷国的西南方向画了一个圈,哈哈大笑道:“陛下啊,单单这西南六省,若是武朝吃下来,可就断去了夷国的一条右臂!”
傅大官瞪了南宫一羽一眼,“可特么的那么大一个荒国,他却说要给了虞朝!”
卓一行却阴恻恻一笑,“陛下,这才是殿下高明之举!”
“高明个屁!他不就是为了讨好他那老丈人么?”傅大官一屁股坐了下来,左右二相也在他的对面坐下。
卓一行摇了摇头,“非也,荒国看似版图极大,但那地方却是游牧为主的荒人。而今虞朝不过一亿的人口,宣帝能移民多少去荒人领地?
殿下打荒国,只会打荒国的军队,他一定会给宣帝留下上千万的荒人,这虞人去得少了怎么统治那些荒人?这虞人去得多了,那么虞朝其余十三道,就没可能按照沃丰道那样去发展,因为人口不足以支撑。”
傅大官愕然的张了张嘴,他听明白了卓一行的这番分析——
宣帝肯定会眼馋荒国那么大一片领地,却将面临一个巨大的难题:统治!
他必须在荒国驻扎大量的军队,而荒人可和其余四国的人不一样,他们并没有接受圣学的教化,他们根本不懂礼仪,他们就没可能像沃丰道的夷人那般容易收服。
文化的巨大差异,将把宣帝拖入泥潭之中。
“所以……那就是鸡肋?”
卓一行点了点头,“对,那就是鸡肋!”
“所以……那小子给他那老丈人挖了一个美好的坑?”
“若是殿下在虞朝,他肯定有办法将那片领地给兴旺起来,但殿下在这信中说的这句话,却表明了殿下即将归国——他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这十万军队调动去锦官城,宣帝一定会知道。”
“宣帝他敢!他若是敢动小官一根汗毛,老子亲自带兵把他那帝陵都给撬了!”
胖子大怒,吓了左右二相一跳,南宫一羽连忙说道:“这不就是为了威慑一下么。”
“我儿为虞朝做了那么多事,他狗日的就不应该有这个念头!”
周同同此刻急急忙忙的走了进来,一瞧,陛下正在生气呢,他连忙躬身行了一礼,还没坐下,就听胖子阴狠的说道:“要不……老子请师兄和贾南星进宫去把他给干掉?”
这话一出,就连周同同都吓了一大跳,这位陛下天马行空啊,若是当真干掉了宣帝,这特么两国岂不是会立马兵戎相见?
卓一行连忙说道:“陛下,这不是江湖!两国之间,终究要顾全大局!”
胖子似乎想起了自己是皇帝,他眯了眯那双本就很小的眼睛,一缕寒光一闪而逝,“我儿无恙,老子不会发疯,我儿要是真出了点啥事……老子不灭了他虞朝就不姓傅!”
周同同瞧了瞧傅大官,心想……大爷,你姓武!
“周同同!”
傅大官转头便看见了鬼头鬼脑的周同同,这一声吼吓得周同同差点跪了下去。
“臣在!”
“你给老子听好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看着一点齐云关,第二件事,是密切的看着虞朝的四大边军的动向,这第三件事……多派点人保护好我儿和我的那些儿媳妇们!”
“臣,遵命!”
傅大官这个旨意一出,脑子忽然又转了巨大的一个弯,“那个谁……高显那个太监没死吧?”
周同同愣了片刻,“啊……回陛下,还关在天牢里,您没下旨杀他呀。”
“哦……暂时不杀他,明儿个你把他收拾干净一点,带到朕的寝宫来。”
周同同顿时瞪大了眼睛,倒吸了一口凉气——收拾干净点,带到陛下的寝宫……他舔了舔嘴唇,躬身说道:“陛下……陛下、这宫里的太监也挺多的,那高显年岁已高,再说……陛下当真需要可以选秀啊!”
傅大官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个老东西想啥呢?老子会好那一口?”
“啊……”周同同掌了自己一个嘴巴,“臣,多嘴!”
“滚滚滚!你这脑子也是奇特,老子就是想问问高显一些事情!另外……计云归可有消息?”
“老臣明白,明儿一定带一个干爽的高显过来。计云归还没有消息,倒是秦淮河上的红袖招又失了火,就连胡琴胡大家,据说也葬身火海。”
傅大官皱起了眉头。
第七百五十五章 牵挂
“你说红袖招又失火了?”
“回陛下,正是!发生在十二月初十的晚上。”
傅大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去吧,计云归这事……也盯着点,去把卓别离和北望川给我叫来。”
“臣,遵旨!”
周同同转身离开了御书房,卓一行极有深意的看了看傅大官,低声问了一句:“陛下还是疑惑?”
傅大官蹙眉沉思了许久,“但愿我想多了……”
他顿了顿,又转了个话题:“就快过年了,现在也是农闲时候,修路的事,还有修筑河堤的事,你们二位可得盯紧了。”
……
……
镜湖山庄。
武灵儿正在逗着儿子武天赐。
还差十余日就满周岁的武天赐此刻正在地上一边爬一边咯咯咯的笑着。
武灵儿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辉,“看你调皮,等你爹回来收拾你!”
说着这话,武灵儿一把将地上的儿子给拧了起来,“老想出去,外面那么冷,给娘进屋来。”
她将武天赐从门口拧了进来,小屁孩儿一屁股坐在地上,顿时大哭。
“哎……”武灵儿咬了咬嘴唇,双眼一瞪,“再哭、再哭就不给你奶吃!”
这话似乎极有威力,小屁孩儿一听,抬起了头来,顿时止住了哭声,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脸上却连半点泪痕都没有。
“狡猾得和你爹没两样!”
霓裳和落英站在一旁看着,心里也是欢喜,想的却是傅小官那负心汉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回来,这么久了,连信也不给小姐来一封。
听说他又有了几个新欢,这是忘了旧人?
武灵儿一把将武天赐抱了起来,正准备去给他喂奶,却见卓别离从风雪中走了过来。
他的脸色有些凝重,他站在了这房间的门口,对武灵儿说道:“刚刚去见了陛下一面,我得走了。”
武灵儿眉间微微一蹙,“去虞朝?”
卓别离摇了摇头,“我得率领西北防区二十万大军出征。”
“要打仗了?”
“嗯,和夷国一战……不过这次战略是殿下设计的,按照陛下所说,主战由神剑第二军完成,我不过是去善后。”
武灵儿想了片刻,“北望川是去哪里?”
“他去虞朝。”
“他有危险?”
“说不上危险,陛下就是需要殿下再多一分安全……”
武灵儿的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一些,“他也要去战场?”
“陛下没说,现在殿下正在前往金陵的途中。”
武灵儿深吸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他肯定会去战场……不行,我也得去。”
卓别离一怔,“你不能去!”
“我已经完全恢复了,我的枪法也还可以,身手也还算矫健,他却仅仅是个三流。就这么定了,你莫要劝我。”
“孩子怎么办?”
“……丢给公公,他会带孩子!”
是夜,武灵儿再次背上了她的刀,带着霓裳和落英骑快马直奔齐云关而去。
是夜,傅大官和武天赐大眼瞪小眼,武天赐忽然发现娘不见了,他顿时哇哇大哭起来。
傅大官手足无措,仰天长叹……
“老子真的不会带孩子啊!”
……
……
时间回到宣历十年十二月二十八。
这一夜里,定安伯府热闹非凡。
本就年关将近,一去半年的家主回来了,这当然是值得庆祝的事情。
傅小官欢喜的看着他的三个孩子,一把将傅朵朵给抱了起来,伸手轻轻的摸了摸傅朵朵柔嫩的脸儿,又看了看傅亦安和傅子梁——
这就是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证据!
有了妻子,有了孩子,有了家,这就算是在这个世界生了根,发了芽。
在未来的日子里,自己就必须为这个家遮风挡雨,让他们安宁的生活,欢愉的成长。
董书兰她们自然是一脸的喜意,但唯有董书兰心里却生出了一丝不安——长公主匆匆而来,和相公聊了半个时辰又匆匆离去,她居然没有和她们说一句话!
这是一个不正常的信号。
但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去问,一大家子的人其乐融融的坐在了桌前,嘘寒问暖间用了一场团圆饭。
饭后,傅小官继续轮番的玩着孩子,那种血脉相连的感觉令他有些亢奋。
毕竟上辈子连女朋友都没有一个,现在可是有了活生生的儿女,这就是当爹了,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不能再为所欲为了?
所以我的青春也就一去不复返了?
可我特么的还没到十九岁呀!
这在前世,还是读高中的年龄,想要谈个恋爱都得偷偷摸摸。
直到此刻,傅小官才深深的意识到自己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
他已经很久没有想前世的事了,他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扑在这世事当中,为未来耗尽心力的谋划着。
夜已深,傅小官这才去沐浴了一番,才问到了三师姐苏柔,才知道苏柔生了一个女儿,然后搬了出去,和大师兄苏珏住在了六扇门的后院里。
离尘轩里坐了一屋子的人,都是傅小官的女人。
董书兰为傅小官煮了一壶茶,说着府上的事情:
金陵城的那一片贫民区,而今已经拆除完毕,开了春就将动工修建。
李家四兄弟今岁未曾回来,但他们都送来了书信和账簿,西山的产业而今几乎遍布了整个虞朝,因为前期投入太多,所以今岁的盈利并不大——
“我已经告诉他们不要再投资了,就经营现在布下的盘子,另外就是……我考虑明年让他们四人都去武朝,你看看行不行?”
“整个西山集团今年总的盈利除去股票的分红,留存下来了八百余万两银子,咱们持有西山股份两百万股,而今的股价在二十四两银子左右,我打算明年逐步卖掉……这里面存在一个巨大的问题,”
董书兰看了看傅小官,又道:“如果有人在财务上做假,瞒过了四通钱庄的审核,上市之后卷了银子就跑……”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本就是他故意为之,至今他也并没有打算去将这个巨大的BUG给补上。
这是他对付虞朝和夷国的一个手段,只是夷国肯定会率先暴雷,至于虞朝……这得再看看。
第七百五十六章 一个信号
次日一早,这飞扬的大雪停了,天空湛蓝如洗,傅小官早早的起了床。
朝廷已经沐休,他倒是不必去参加朝会,但今日他得进宫一趟,去见见皇帝老丈人。
在用过早饭,他收拾妥当正要出门的时候,却来了一个人。
他是董康平!
傅小官连忙将董康平迎去了离宸轩里,董康平刚一坐下就丢给了他一个震惊的消息:
“秦会之,已经无罪释放。”
傅小官正在煮茶的手在空中一顿,抬起了头来,“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在两天前,沐休之前的最后一次大朝会上……”
董康平意味深长的看了傅小官一眼,“同时释放的还有当初诽谤你的那些言官,包括黄仲。”
这是宣帝放出的一个信号,只怕接下来这关键的一年里,许多和自己有关的官员都将被替换掉。
傅小官垂首煮茶,语气却比董康平想象的淡定许多,“这么说来,燕相就要退位了。”
“这倒不一定,毕竟陛下也还没有让秦会之官复原职。”
“但参知政事那个职位一直空着……户部右侍郎一职,在小婿将李财要走之后,现在是谁?”
“常欢,江南东道杭州知州常永乐的三弟弟,原杭州织造司司长。”
不认识,傅小官并没有将这个叫常欢的户部右侍郎放在心里。
他并不知道在沃丰城被苏苏打了一枪的常宽常大少爷,正是常永乐的儿子,常欢的侄子。
“这个常欢怎么样?”
“八面玲珑的一个人,心思儿倒是颇深。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儿我来,要告诉你的是,只要你安然无恙,那么董府也好,燕阀也罢,都不会出任何问题。
但若是你出了意外……”董康平端起茶盏吹了吹,“那么就会发生许多的意外!”
“不要有半点侥幸去用善意揣度任何一个人,尤其是现在!
你不再是一个人了,我相信你知道事情的轻重。另外我还要告诉你的是,陛下单独面见过你的那些师兄们,并且也是在两天前的大朝会上,将道院册封为国教,称为道教,允许道教在虞朝各地开坛建观。
但这第一任的教主,既不是道院的观主,也不是你那大师兄苏珏,而是苏圆圆,就是最胖的那个。”
傅小官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皱起了眉头,但很快却又释然。
将道院封为虞朝国教,这件事从他成为道院小师弟之后就在某天和宣帝提过,而今只不过是水到渠成。
至于这教主,那个未曾谋面的师傅缥缈无踪,而大师兄苏珏又掌管着六扇门,那就只有二师兄高圆圆来了。
他不相信高圆圆那样淳朴憨厚的人,会有其它什么心思。
董康平喝了一口茶,“能为一国之君,对臣子的制衡之道,这是基本功夫,莫要小看了陛下,也莫要高看了人性。”
他站了起来,“你去吧,我去看看我的外孙女。”
傅小官点了点头,带着徐新颜来到了大门前,贾南星从摇椅上翻身站了起来,“从现在起,我会一直跟在殿下的身边,直到北望川前来。”
傅小官一怔,“北望川来干啥?”
“当然也是保护殿下之安危,这是陛下的意思。”
贾南星没有说陛下在给他的密旨中还有一句话:若是宣帝那老东西当真要翻脸,就让北望川射他一箭!
……
……
蝶仪宫后花园,半砚轩。
屋子里的暖炉烧得很旺,还燃着一支凝神的檀香。
宣帝穿着一身素衣懒洋洋斜卧在一张榻几上,手里正捧着一本书在仔细的看着。
昨儿夜里,长公主已经去过了定安伯府,告诉了他一个惊人的消息——傅小官说要送他一个大大的领土!
这当然得要,那么傅小官自然还是得见。
还必须欢欢喜喜的见,亲亲切切的见,热热闹闹的见!
当年公公引着傅小官走入这半砚轩的时候,宣帝放下了手里的书,坐直了身子,脸上洋溢着明媚的微笑,大手一挥,“坐!”
“谢陛下!”
宣帝抬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贾南星,心里微微一沉——这是傅小官的释放的一个信号,他在防备着朕了!
他的脸上却依然欢喜,“这一路匆匆,舟车劳顿,辛苦了!”
傅小官咧嘴一笑,“这是小婿应该做的。”
宣帝亲自煮了一壶茶,直奔主题:
“你要去打荒人?”
“正是。”
“有几成把握?”
“若陛下能给北部边军大将军彭成武一道旨意,则有八成把握。”
宣帝沉默片刻,抬眼问道:“若朕不给彭成武这道旨意呢?”
傅小官双手一摊,“那荒国就是武朝的了。”
宣帝心里一惊,“武朝?武朝在南边,如何隔空统治荒国?”
“……陛下,武朝要统治荒国并不太难,打下夷国,这不就连在了一起?不瞒陛下,小婿已经请武帝出兵,征伐夷国,若陛下真不要这荒国的领土,那小婿可就却之不恭了。”
宣帝眉间一蹙,若是武朝打下了夷国,再拿下了荒国,那么对于虞朝就形成了三面包围之局势……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武朝,当真有那么大的能耐?”
傅小官拱手一礼,“不瞒陛下,武朝恐怕真可以……”
他顿了顿,一声叹息,又道:“无论怎么说,这虞朝都是生我养我的故土,所以小婿才想着让虞朝占领荒国。不然……小婿活着的时候两国或许相安,可小婿若是挂了,那就真管不了死后的洪水滔天。”
宣帝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他分不清楚傅小官这番话是威胁还是十足的诚意。
他当然不愿意被一个强大的武朝三面包围,他也很怀疑武朝是否有吃掉两国的能力,但他却不敢去赌!
因为策划这件事的是傅小官!
如果这是一个坑,他也必须去跳,但这个坑会坑在哪里,他昨儿晚想了一宿都想不出来。
荒人的领土极大,若是虞朝得之,整个国土的面积将增加近半!
这是一块诱人的肥肉,他本就打算吃掉,现在在明白了傅小官的意图之后,他更要吃掉。
再说荒人本就是虞朝而今最大的威胁,若是能一举击溃荒人,虞朝将迎来长治久安这大好局面。
“你要朕如何谢你?”
“臣之心,天地可鉴……”
傅小官忽然望向了窗外,笑道:“那一片白太单薄了一些,莫如陛下就让娘娘种上一畦腊梅?”
第七百五十七章 貌合神离
“哈哈哈哈……!”
宣帝大笑。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为傅小官斟了一杯茶,“那是朕,让尚皇后除去的……既然贤婿认为多些色彩更好,那朕就让尚皇后再种上。明年冬,贤婿再来此处,当可看见雪里梅红。”
“多谢陛下!”
“就这么个简单的要求?”
“臣已经知足。”
宣帝沉默了片刻,端起了茶盏,“给彭大将军的密旨,朕已经下了。户部也已经开始向北边调集粮草……”
“小官啊!”
“臣在!”
“你是朕的女婿!”
“臣是陛下的女婿!”
宣帝看向了傅小官,视线颇重,语气也颇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不提前给朕说说呢?”
这是宣帝的疑惑,昨儿晚上长公主也同样问了傅小官这一句,长公主认为傅小官是在试探宣帝对他的态度,而傅小官没有否认。
现在宣帝再次问起,傅小官却仅仅是一笑,“回来的时间颇为仓促,若是告知陛下,再等陛下回消息,臣就没办法及时调动神剑第一军,故而……臣当时想,臣为的是给虞朝打下一个大大的江山,陛下您宽宏大量,自是不会责怪于臣的。”
宣帝眉间微微一蹙,他端起茶盏来喝了一口,“毕竟是战事,还是这么大的战事,以后万万记得先和朕通个气。”
“臣,晓得了。”
“听说白玉莲去了武朝?”
傅小官一脸真诚道:“武朝也需要一支这样的军队,臣是这么想的,五皇子殿下在神剑第一军受训成绩优异,他已经全部掌握了神剑军之训练精髓……
既然陛下要训练一支十万人的大军,这样的军队,还是由五皇子殿下亲自训练比较好。毕竟这支军队需要绝对的忠心于皇室。而白玉莲去训练,并不是最好的人选。”
宣帝没有再去纠结这个问题,他话锋一转,问到了一个敏感的问题:
“你准备何时回武朝?”
傅小官迟疑片刻,“臣将亲自去打下荒国,此战结束之后,臣便回武朝。此去武朝路途遥远,臣有一事相求。”
“哦,说来听听。”
“臣打算让问筠她们,在明年九月左右动身,那时候孩子也大了一些,气候正好,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看来,他当真要走了。
无论如何,宣帝是不舍的。
傅小官确确实实为虞朝做了许多事,他定下的国策,推行的律法,建设的沃丰道,那高达七百余斤亩产的稻谷,高达五千多斤亩产的红薯,以及为虞朝的军队提供的那么多的燧发枪和红衣大炮等等。
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能够一直留在虞朝,该有多好?
他终究要走了,宣帝一时之间神色有些萧索。
“臣走之后,西山研究院以及西山铸造局和平陵铸造局,这些都将留给陛下。”
“臣说过,臣生在虞朝长在虞朝,这里就是臣的故土。往后岁月,若是陛下惦念问筠,臣也会带着家人回来小住。”
宣帝一声长叹,“那就让她们明年九月先走吧。”
“你……你没必要去荒国战场,毕竟战争凶险,你无须去涉险。”
傅小官拱手一礼:“这是臣能够为虞朝做的最后一件大事了,平定荒国,虞朝领土倍增,并再也没有了来自北边的威胁。
此战之后,虞朝将迎来很长时间的太平,陛下便可将所有精力用于经济民生。而沃丰道在明年之后,也将完全步入正轨,陛下可将沃丰道之经验,推行整个虞朝。
虞朝之盛世,指日可待。所以这最后一战,臣必须亲自前去,以免出现意外。”
宣帝再次沉默,不知道他在想着什么,过了许久,他才微微颔首,“此战之后,朕封你为圣国公!”
傅小官一怔,宣帝又道:“以你为虞朝之贡献,当官居一品,朕知道你去了武朝便将登基为帝,所以这官对你便毫无意义。但在朕的心里,你依然是朕的女婿。既然为圣,便不再是朕的臣子……朕希望你能安然回来,朕也希望此后武虞两国世代交好!”
“谢陛下!”
宣帝站了起来,“你去吧,尚皇后在蝶仪宫里等你,想和你说说话儿。”
“臣……告退!”
傅小官转身离开了半砚轩,宣帝背负着双手走到了窗前。
窗外的阳光明媚,照耀在雪地上散发着有些刺眼的光芒。
那一片梅园里没有了一树腊梅,却留下了一片断去的树桩——就像一个个伤疤一样,黑漆漆在这雪地中很是碍眼。
……
……
蝶仪宫。
“小婿看过了那片腊梅园,不太好看,陛下会请娘娘再次栽种。”
“你这孩子……”尚皇后摇了摇头,“多大点事?何必呢?”
那是陛下亲自下令砍去的,傅小官却又要陛下种上,这分明是令陛下不快,但傅小官这话却表明了陛下接受了,陛下当真是甘愿的么?
傅小官这是已经和陛下摊牌了,那么他也将离开虞朝了。
仅仅一句话,尚皇后得到了很多信息。
“准备什么时候走?”
“明年九月,让问筠她们先走。”
“你呢?”
“我还得去荒国打最后一仗。”
尚皇后秀眉一蹙,声音低沉,“这事儿你也和陛下说了?”
“小婿为的是虞朝,没必要去骗陛下。”
“……”
尚皇后倒吸了一口凉气,眼里颇有责备之色。
她拽了拽拳头,心里极为不安,“你如何保证自己的安全?”
傅小官灿然一笑,“有神剑第一军,还有四十万北部边军,荒人没那么厉害。”
尚皇后俯过了身子,声音愈发的低,眉间的忧虑愈发的浓,“你就没想过,当荒人被消灭了之后,那四十万边军会不会对你不利?”
傅小官故作惊讶,“这……小婿是为虞朝打天下,再说,小婿可是陛下的女婿啊!”
“可你即将是武朝的皇帝!你若是平平无奇倒也罢了,那样反而会安然无恙。可你偏偏惊才绝艳……为了问筠,你必须也在九月归去,还得采用金蝉脱壳之计!”
“娘娘以为,陛下会对小婿不利?”
“岂止不利……!”
第七百五十八章 再见燕北溪
马车在金陵城里缓缓而行。
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九了,天气晴朗,这金陵城里的人今年似乎有了更好的收入,大街小巷人潮如织,车水马龙。
傅小官并没有掀开车帘看一眼,他仅仅是听着马车外鼎沸的人声,面色平静,心里也很平静。
对于宣帝的防备,他丝毫没有松懈,对于尚皇后的那番苦口婆心之言,他听在心里,却没有吐露丝毫他的计划。
正如尚皇后所言,与其面对一个即将崛起的武朝,不如现在就将武朝的希望扼杀,哪怕发动一次大战——
这一年里,虞朝因为得了夷国赔偿的一亿八千万两银子,虞朝囤积了许多的粮草,四大边军而今也兵员充足,面对武朝,虞朝是有一战之力的。
但未来却不一样。
傅小官去当了武朝的皇帝,武朝的发展必然迅猛。
无论是经济还是军事!
在未来可见的岁月里,虞朝将彻底失去和武朝的一战之力。
既然如此,那自然是现在解决这个问题更符合虞朝的利益。
傅小官晒然一笑,这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后悔吗?
他并不后悔。
这是一盘棋,自从上一次和燕北溪夜谈之后,他就已经转变了观念——用这个世界的思想,去解决这个世界的问题!
这盘棋的棋局而今才刚刚开始,而现在落下的这一子却非常关键,它直接影响到了此后棋局的走势。
如果宣帝当真应了这一子……傅小官露出了一抹微笑,只不过这笑意中有些冰寒。
“虞问道……到时候我这个当妹夫的,怕是会对不住你了!”
傅小官如此想着,忽然撩开了前车帘,对徐新颜说了一句:“去相府。”
“哦,好的。”
……
……
燕相哼着小曲正在他的这院子里锄地!
那一畦被雪覆盖的地而今被他翻了一遍,白的雪被埋在了地下,露出来的是幽幽的黑。
傅小官就站在燕相的身后,丝毫没有去帮忙的意思。
“所以……退休之后您就打算种地了?”
燕北溪直起了腰,老脸露出了一抹笑意。
他杵着锄头转头看了看傅小官,“老夫……八十岁了!等陛下下旨让老夫退位这多不光彩?何不离去,这种地也是极好的嘛。”
“让位给秦会之?”
燕北溪的眼睛微微一眯,“你的消息倒是挺灵通的,走吧,咱们去喝杯茶……”说完这话,他又对站在一旁的管家吩咐了一声:“叫厨房多弄几个精致点的小菜送到我书房来。”
他扛着锄头走出了那一畦地,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蹭了蹭鞋底的泥,放下锄头又去院子的一角洗了洗手,这才带着傅小官和徐新颜去了他的书房。
“见过陛下了?”
“嗯……”傅小官点燃了茶炉煮上了茶,“没有发生矛盾。”
“你真的想把荒国给灭了?”
“嗯。”
“这不是一个好主意,留着荒国,多少能够牵制一些虞朝。”
傅小官不置可否,“当女婿的,总得在走之前为这虞朝再做点什么。”
燕北溪咧嘴一笑,“你这个女婿当得倒是称职……什么时候走?”
“小楼她们明年九月走,来见你是想对你说,你、还有整个燕府的人,和她们一起走。”
燕北溪沉默片刻,“你呢?”
“我当然得留下,我留下,你们才能安然离去。你们安然离去,我才有走的机会。”
“你这话其实说反了。”
燕北溪看向了傅小官,很仔细的又道:“无论是虞朝还是武朝,重视的是你这个人!你若是平安到了武朝,那么虞朝就失去了对付你的机会,他就根本没必要对我们这些无关紧要的人动手,甚至他还可能会派人将我们送去武朝。”
这个道理傅小官明白,但这局棋却不能这样去走。
“我得去一趟荒国,所以你们得先走。”
听到这句话燕北溪才陡然动容,他皱起了眉头,“你说你要去荒国?亲自领兵打一仗?”
傅小官嘿嘿一笑,“毕竟亲自去把荒国的领地取了送给陛下,这样才显得更加诚心一些不是?”
燕北溪没有说话,他看了看傅小官,却想了许多。
这小子究竟想干什么呢?
若说傅小官是无的放矢,燕北溪打死都不会相信。
以这小子的智慧,他作出此决定定然有其深意,可燕北溪在想了半盏茶的时间之后依然摸不着头绪。
燕北溪想到了和尚皇后同样的可能,“卸磨杀驴……彭成武是陛下的臣子,他同样有燧发枪,将你神剑第一军给撸了,你怎么办?哦,不对,你在荒国的领土上阵亡,武朝怎么办?我们怎么办?”
傅小官为燕北溪斟上了茶,依然一脸笑意,“我死不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明明有更好的方案,为啥不取?”
“我真的想亲自去打一仗……您知道我去了武朝就将登基为帝,那以后怎还有机会亲临战场?”
“荒唐!”
“您可别生气,这件事,就请您老按照我的安排来做。”
燕北溪深吸了一口气,“老夫真的老了,不知道哪一天就去了,叶落归根……这虞朝,毕竟才是老夫的根。所以我是不会去武朝的,至于他们,老夫会告诉他们,让他们自己去选择。”
傅小官没有劝解强求,故土难舍,这是人之本性。
他早已想过这件事,若是他们能够离去当然最好,若是不愿离去……到时候就绑着离去,总之,所有和他关系亲密的人,都必须离去!
傅小官没有再谈这件事,而是问道:“燕熙文跑哪去了?”
“说是回来了几个同窗,恐怕去了四方楼喝酒……你将这金陵城的那片贫民区给拆了,而今尚未修建,明年九月就得离开,还有你西山那么多的产业……就不要了?”
燕北溪问这句话,是他觉得傅小官离去的决定太过匆忙,那便说明他和陛下之间的裂痕已经越来越大,那么傅小官所面临的危险,也可能就越来越大。
傅小官却不以为意,“他毕竟是我的老丈人,送给他又何妨。”
当真是这么个简单的理由?
燕北溪狐疑的看着傅小官,心里半点都不信。
第七百五十九章 师兄们
宣历十一年的新年,对于虞朝的百姓而言,这是崭新的一年。
在宣历十年这一年里,总体而言更多的百姓赚到了更多的银子,这个新年他们过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丰足了许多。
而定安伯府今年包给下人们的红包比去岁也更大,一来是西山产业更大,二来是定安伯府增添了两个少爷一个千金。
正月初一开始,傅小官一如往年一般,带着丰厚的礼物去走访了亲朋好友,在蝶仪宫中、在董府、在相府甚至还在长公主府里都用过饭。
一切毫无异样,就连和宣帝相见,翁婿二人也是开怀畅饮谈笑风声。
总之,上京城的百姓没有感觉到丝毫异样,住在上京城的达官贵人,同样没有觉得这个年和以往有何不同。
就连长公主虞书容都暗地里松了一口气,心想无论如何是翁婿,那个皇帝哥哥终究会顾全大局的。
偌大的上京城,只有三个人心里明白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背后,却正在酝酿着一场巨大的风暴——
他们是燕北溪,董康平,和尚皇后。
……
……
正月初三,天降瑞雪。
定安伯府,傅小官总算是忙完了年节的拜会,他此刻正和宁思颜坐在陶然亭中。
“所以你必须学会我的言行举止,至少让不太熟悉我的人难以分辨出来。”
宁思颜很是惊讶,“咱俩身高倒是差不多,但我比你魁梧啊,再说,这形貌差距如此之大,如何能改?”
“相貌的问题你别担心,魁梧,你能比我魁梧到哪里去?我特么也是练过的人呀,穿得稍微宽松一些就好,关键是学着我的神态动作……另外,这事仅限于你我二人知道。”
所以,这位殿下要搞什么呢?
难不成他是想在这金陵城里背着他的这么多的夫人去偷人?
也不对啊,就凭他那胆儿,在那宁桑县就把司马澈和徐新颜给正法了、他是要当皇帝的人,三宫六院七十二宾妃这也是正常的事,他而今的这些妻妾们也是有心里准备的,他何须鬼鬼祟祟去偷人?
“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莫要瞎想,你只有七天的时间,从现在起,你多注意我。”
“好。”
宁思颜不明所以,但觉得有趣。
傅小官没再多说,他在等着几个人。
没多久,苏珏带着道院的几个师兄和三师姐一同来到了陶然亭。
傅小官起身相迎,一眼过去,咦,少了一个——
“七师兄苏洋洋呢?”
苏珏正了正冠帽,“七师弟有事受师命离开了金陵,我们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诸位师兄师姐请坐!”
高圆圆一屁股坐了下来,双手举起差点拍在了这张石桌子上,“嘿嘿,”他歉然一笑,“肯定是师傅发现了某个墓穴,叫七师弟盗墓去了。”
傅小官这才想起七师弟高洋洋精于机关之术,他听了高圆圆这句话倒没有去想其它,而是问了一嘴:“听说陛下将道院定为国教,二师兄是第一代的教主?”
高圆圆咧嘴一笑,那双小眼睛顿时没了,“师傅没回观里,大师兄又没空,其余师弟又不愿,但这国教本就是师傅所期待的事,总不能推了吧,只有我去当了。不过还好,这又不是朝廷的官儿,和以前并无二致。”
“那这道院而今修了几处?”
“南山道院都还没有完工呢,师傅没回来我可没银子,至于要怎么个修法我这教主说了不算,得等师傅回来之后再定。”
在这一席谈话中,傅小官一直注意着高圆圆的脸色,并无异样,他放下了心来。
随后自然是聊到了六扇门,聊到了江湖。
苏珏颇为感慨,“虞朝的江湖基本算是干涸了,有三千多武林高手跑去了神剑三旅当了兵,有数万的武林人士领取了腰牌却上了岸,说这江湖没啥混头,不如趁着这好时节去挣点家业。”
“另外剩下的那些不愿领牌子的江湖人士离开了虞朝,去夷国和武朝的最多。现在六扇门从缉拿江湖歹人转变成为了协助金陵府衙办案……”
苏珏摇了摇头,“办案这活儿没趣,我打算等开了朝就辞了这官儿,带上你三师姐,要么继续跟着你,你若是不要,我们就回道院。”
“不顺心?”傅小官惊讶的问道。
“不顺心,破事儿太多,没时间修炼,反正觉得不太适应。”
傅小官的视线扫向了二师兄高圆圆和四师兄苏冰冰、五师兄苏点点,“你们也是这样想的?”
三人尽皆点头,“没趣,规矩太多,还是道院里自由自在。”
傅小官沉默片刻,抬头对苏珏说道:“就算不干,也还请诸位师兄暂时留在金陵,就住在我这府上,过些天我有事托付给你们。”
“师傅来信就已经吩咐过,让我听小师弟你的安排。”
“好……!”
傅小官想的是当自己离开金陵之后,得请这些师兄们帮忙照看一下董府和相府,不怕一万就怕个万一。
虽然昨儿晚上这上京城的禁卫统领霍淮谨携妻子三公主虞轻岚来拜访过他,在傅小官看来,这仅仅是因为二人间的情谊。
这样的情谊放在国家的大义层面,放在宣帝的一道旨意之下,它就显得过于渺小。
但这些师兄们不一样,他们并不受朝廷的节制,若真有那么一天,他们是敢提着刀剑去面对的。
而傅小官最为担心的是暗杀——如果已经到了皇城禁卫去抄家这种地步,那就已经是鱼死网破之局面了。
但如果宣帝采用暗杀,那么彼此的面皮还不至于撕破,却又给了傅小官足够的打击。
“八师弟苏墨来过一封信,大致是十月的时候,说他妻子晏桃花有了身孕,我本想岷山里那地方苦寒,让他将晏桃花送回金陵,至今未见,想来是他妻子不愿意。”
傅小官一听苏珏这话,顿时一怔……神剑第三旅而今已经出发,接下来还有一项危险任务——
“大师兄,帮我送一封信给苏墨!”
“好!”
傅小官拿着炭笔在纸条上极为严肃的写下了一行字:速送桃花至我府上,这是命令!
第七百六十章 木鱼 上
接下来的数日,傅小官没有再离开定安伯府。
他拒绝了燕熙文等人的邀约,理由是他想要陪伴家人。
事实上他确实也在陪伴着家人。
这样的天烤着火炉打麻将,吃火锅,偶尔抱抱妻子们,偶尔逗弄一下孩子们,这样的日子,显然极为惬意。
但这样惬意的日子往往过得很快,时间就这样来到了宣历十一年的正月初九。
这天下午,傅小官没有再和他的妻子们打麻将了。
他将虞问筠等人都召集在了离宸轩里,满满当当坐了一桌子。
“这年……算是过完了,现在我向你们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傅小官这话一说,所有人都闭上了嘴,看向了他,尤其是董书兰,她的眉间带着几许忧虑。
“今年九月,最迟九月十五,你们所有人都得前往武朝观云城!”
这事儿来的有些突兀,一点苗头都没有。
尤其是虞问筠和燕小楼,她们有回娘家,但娘家人也未曾说起,似乎根本不知道。
傅小官这时候宣布这件事,说明他心意已定,哪怕她们心里明白迟早都是要去武朝的,但按照傅小官以往的说法,本应该还要在虞朝再呆一两年。
这就要走了?
“你们莫要担心什么,计划比以往提前了一些,是因为必须提前。”
“我已经和陛下说好了,陛下也准许了,所以接下来……”傅小官看向了董书兰,又道:“接下来就将李家的四大掌柜,还有李金斗本人,都送去武朝。”
董书兰沉默片刻,因为傅小官的那句话有些不对,他说的是你们所有人都得前往观云城了。
所以她问的是:“你不同去?”
“我还有些事得要收尾,毕竟沃丰道还没有走上正轨,我大致在年底回武朝,你们也就比我早那么两三个月。”
董书兰咬了咬嘴唇,这个理由十足,她没有怀疑其它,“那家里的产业怎么办?”
“送给陛下。”
董书兰皱了皱眉头,和虞问筠对视了一眼,虞问筠说话了,“我不同意,这是咱们傅家的财产,哪怕贱卖也至少能够卖个千万两的银子!”
傅小官顿时乐了,“这事儿随你们吧。”
他心想,如果宣帝应下了这一局的子,这虞朝……老子可是会再回来的!
而董书兰迅速的算了算账,对燕小楼说道:“明儿四通钱庄开市,咱们手里所有的股票,都得逐步卖出……明儿我去一趟四通钱庄。”
傅小官不知道董书兰跑四通钱庄去干啥,他也没问,董书兰接着说到了贫民区的那片地:“本打算开春就动工建设的那片地,来不及了,但这地皮得找人接手……问筠,你寻个时候去宫里问问长公主殿下,把咱们的规划方案一并给她。”
“好。”虞问筠应承了下来,董书兰又说到了其它所有的产业,包括这金陵城的铺面,以及那两栋商业楼。
“可以采用拍卖的方式,反正咱们离开虞朝所有人都会知道。”
“他们知道了恐怕会故意压价。”
“无所谓,咱们不图去赚回点银子,保个本就处理掉。”
“金矿那边怎么办?”燕小楼问了一嘴,董书兰两手一摊,“金矿就没办法了,不如就送给尚皇后做个人情。”
南宫飘雪仔仔细细的听着,到此刻,她才明白傅府的产业居然如此之多,还如此之大!
而这傅府最先进门的这三个女人个顶个的都极不简单!
尤其是董书兰,她对傅府的产业和账目居然了然于胸,就像照本宣科一般极为细致的一一说了出来。
这给了南宫飘雪极大的压力,才明白平日里打麻将嘻嘻哈哈,仅仅是她们的表象。
苏苏瞪大了眼睛颇为好奇的看着。
张沛儿也很是惊讶,这才两年多的时间,这个临江小地主居然已经一跃成为了虞朝最大的那个商人!
徐新颜面带微笑,啥都没想,反正就是觉得这样挺好。
对了,徐新颜想到了另一个女强人司马澈,也不知道他如何安排司马澈的。
这一番讨论,足足用去了三个时辰。
最后董书兰将一应讨论结果形成了文案,并一一列出了最后的完成时间。
“姐妹们,这事儿就这么定了……”董书兰抬头看向了傅小官,“你什么时候去沃丰道?”
“明日启程。”
“……这么快就走?”
傅小官歉意一笑:“沃丰道的事太多,我早些把它弄顺畅了才好早些向陛下交差。”
好像是这么个理儿,董书兰没有再去纠结,吩咐小雪让厨房今儿晚多做一些好菜。
就在这时,贾南星走了进来,“殿下,徐尚书求见。”
……
……
清心阁。
徐怀树依然穿着一身孝衣,手里捧着个木鱼坐在傅小官的对面。
“我以为你会来徐府。”
“我这回来都没怎么出门,真不知道外公过世。”
“可你拜年的时候该去的地方都去了,唯独没来徐府。”
“……那我就以菜代酒,自罚三杯!”
徐怀树深吸了一口气,“贫嘴!我知道你对徐府依然有成见,这不怪你,也不怪父亲。”
那该怪谁呢?
徐怀树没有说,他递上了这个木鱼,“你外公临走之前唯一交代的遗言,就是把这玩意儿给你。”
傅小官接了过来,还摸了摸,冰冷光滑,却不知道徐绍光留给他个这玩意儿是啥意思。
“就没说点别的?比如我娘?”
徐怀树摇了摇头,想了想,说了一句:“其实……你娘的脑子,”徐怀树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脑子有些问题。”
傅小官一惊,当年名动金陵的一代才女,你说她脑子有点问题?
“这是个秘密,反正你娘从小就不太正常,也不是很严重,就是偶尔会胡言乱语。”
“她都胡言乱语些什么?”
“我记得她小时候经常蹲在院子里的那颗老柳下看着那处池塘,说什么……那树荫下的一潭,不是清泉,是天上的虹,揉碎在浮藻间,沉淀着彩虹似的梦……那时候她才六岁,说着这样莫名其妙的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她还说了些什么?”
傅小官此刻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第七百六十一章 木鱼 下
“不记得了,她总是一个人嘀咕,那一句还是我偷听来的。”
徐怀树摇了摇头,声音低沉,叹息道:“家门不幸啊,幸亏后来父亲去求回了一尊佛像,你母亲似乎就变好了。那时候她好像也才十四岁左右,她没有再一个人嘀嘀咕咕,然后去了学堂,后来还考入了稷下学宫。”
傅小官蹙眉仔细的听着,然后问了一句:“大舅,那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计云归的男子?”
徐怀树点了点头,“认识,是在你母亲……好像十七八岁的时候吧,她和胡琴一起在秦淮河上捣鼓了那艘红袖招的画舫。当时的红袖招主要是用来酿酒,添香酒就是那时候你母亲和胡琴弄出来的,而那个计云归,也是在那一段时间出现在红袖招……你怎么知道这个名字?”
傅小官没有回答,他在思考。
过了半盏茶的时间,他又问道:“这个计云归是哪里来的?”
徐怀树摇了摇头,“不清楚,那时父亲对你母亲弄那红袖招本就不喜,咱们家说起来可是书香门第,对画舫这个东西多有成见,再说你母亲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弄那玩意儿,在你外公看来,有辱门风。”
“然后呢?”
“什么然后呢?”
“我母亲然后呢?”
徐怀树瞅了傅小官一眼,“然后就那样了啊,红袖招因为添香酒而名声大噪,再加上你母亲写的词胡琴谱的曲儿,她们又收了两个歌姬培养了两个月,红袖招一开门,立刻就名动上京了。”
“所以……文帝也是去了红袖招认识的我母亲?”
“那到不是,他们在学宫就是同窗。”
傅小官立刻又追问了一句:“这么说来,文帝和母亲在学宫的时候就私定了终身?”
“不,那时候你母亲很是犹豫,她似乎难以落下主意,甚至后来还刻意的躲着武长风。”
“母亲为什么会躲着他呢?”
“我哪知道,或许因为他是武朝的太子吧!”
傅小官心里一震,这和文帝当初在观云台和他说的可完全不一样!
文帝当初说和母亲的初见是在泰和四十年的兰庭集,徐怀树说他们是学宫的同窗——这个可以解释,徐怀树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在兰庭集见过,而后文帝入了学宫,与母亲成为了同窗。
但是问题在于,在观云台的那个夜里,文帝可是情深意切的讲述了他和徐云清之间的美好爱情——
“云清不知道朕是武朝太子,我们俩相恋了,我们的影子留在了稷下学宫的书山学海以及那座清幽岛上的梨园里——你娘说那处梨园很美,每逢三月梨花开时,便如清幽岛上降下了一层雪……”
这分明是一份花前月下的爱情故事,可此刻听徐怀树一讲,傅小官顿时分不清南北。
如果徐怀树说的是对的,那么文帝就给他编织了一个美丽的谎言。
如果徐怀树是错的……他骗我有什么意义?
“如此说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是谁的儿子?”
“其实我至今都弄不清你究竟是傅大官的儿子还是文帝的儿子。”
傅小官一怔,“不是,你等等,当初是不是文帝有上门来提亲?”
“是啊,父亲没有答应。”
“然后呢?”
“然后……然后你娘在泰和四十三年冬翻墙和那胖子跑了呀。”
傅小官张大了嘴巴,他想起了那个墓碑上的字:
‘时泰和四十三年冬,雪盈大地,是夜,疾风如刀,云清翻墙而出,吾与云清依偎前行,云清回望,徐府渐渺,泪湿衣衫。’
这么说,徐云清当真是和傅大官私奔了?
不是,她究竟是和傅大官私奔的呢?还是如胖子后来所说,他是受了文帝的托付,才去了临江照顾娘和自己的?
这特么的!
傅小官整个人都不好了。
与这件事相关的最重要的两个人,徐云清和文帝武长风都死了,唯独知道内情的只有一个傅大官,可这胖子说的话又是不是真的呢?
傅小官揉了揉脑袋,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来:
“在那一段时间,就是我娘去了临江之后,计云归是不是一直在她身边?”
“这个我就真不知道了,你母亲走了之后,父亲非常生气,并因此辞去了官职,在家一心事佛,再不问世事。”
好吧,看来得叫蚁群找寻计云归的下落了。
“泰和四十九年冬,傅大官是不是带徐云清回来过一次?外公没有开门让她进去?”
这下轮到徐怀树瞪大了眼睛:“你听谁说的?那年冬小妹确实回来过,你外公不但开了门,他们还在那佛堂里聊了一宿!”
“……他们聊了些什么?”
徐怀树摇了摇头,“我们被关在了佛堂门外,无人知道,但第二天一大早你母亲就走了,确实是和傅大官在一起。”
“你第二天看见了傅大官?”
“是啊,他还牵着你,那时候你都五岁了,难不成不记得?”
我特么是应该记得啊!
问题是这身体的原主人为啥会将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呢?
“我母亲是不是病重?”
“看不出来生了病,但父亲后面有说,说小妹病重,恐将不久于人世。”
“……这么说外公当初是原谅了母亲的?”
“自己的女儿,这能怨恨到哪里?你都五岁了,他的气早已消了,只是在佛前诵经成了习惯,便敲了二十来年的木鱼。”
“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些呢?”
徐怀树很委屈,“这以前你也没问过我啊!再说……我以为你都知道。”
……
……
徐怀树留下了一个木鱼和这么些话之后离开了。
傅小官就纠结了。
其一是徐云清为什么在六岁就知道了《再别康桥》这首诗?
如果她穿越而来,她却没有在这世上留下任何穿越的痕迹。
其二是这爹变得扑朔迷离起来,憨厚的胖子,推心置腹的文帝……那传国玉玺至今还在自己的袖袋里,若不是亲儿子,这东西他怎么会临死都要塞给自己?
好吧,这一切去了武朝,和胖子好生谈谈也就能解决了。
傅小官捧起了这个木鱼,左看看右看看,看不出个名堂,于是,他高高举起了这个木鱼,“砰……!”的一声砸在了地上。
木鱼裂为两半,傅小官便看见了这木鱼里藏着的秘密——
那是一张已经泛黄的纸条,这张纸条上写着一页娟秀的字!
第七百六十二章 雾里看花
傅小官捡起这张纸一看的时候,就连他的手,居然也在颤抖!
“世事一场大梦,
人生几度新凉。
夜来风叶已鸣廊。
看取眉头鬓上。
酒贱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
今宵谁与共孤光。
把盏凄然北望。”
这是他去岁时候,在武朝文会上所作的《西江月、大梦一场》!!!
但现在,它出现在了泰和四十九年的一封信中!
距今足足十三年有余!
“我儿你好!
看见这首词的这一刻,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留下这封信娘犹豫了很久,因为娘是不喜欢你的,因为你将死去,然后再活过来,那已经不是娘的儿了。
娘不敢爱你呀!
但与你外公一宿长谈,或许是受了佛经的洗礼,娘忽然想通了,无论如何你占了我儿的身体,便就是我的儿了。
可惜,娘不能陪着你长大,不能眼见着你死去,再换了一个灵魂,哪怕娘知道这个新的灵魂很厉害,很了不起。
但在娘心中却有一道迈步过去的坎儿——你就是个恶魔!
你若不来,我儿岂会离去?
我若不走,我很担心会亲手把你杀了!
也许未来的某一天娘会迈过这个坎儿,但那时……却不知道将在何时。
娘走了,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你悄悄的来了,娘却不能为你放歌,娘悄悄的吹起了别离的笙箫,对我儿说一句:别了!
其实,娘很想知道何处是康桥。
泰和四十九年十二月初三夜,徐云清。”
……
所以……这个在徐怀树嘴里脑子有毛病的娘,她确实脑子有毛病——她是重生者!
她经历过这一段历史!
她知道自己会来到这个世界,并且借的正是她那儿子的身体!
她也知道自己作出的那些诗词,甚至那首《再别康桥》,恐怕也正是前些日子自己在临江,留在了她的墓碑上的缘由。
不对!
傅小官如此一想,豁然一惊,那首《再别康桥》是留在墓碑上的,但重生而来的徐云清却知道……
她没有死!
傅小官豁然站了起来,她既然重生,当知道一切历史的走向,就算她上辈子死得早,这辈子再经历一次,她当然会避开上辈子的祸事。
徐怀树说她不喜欢文帝,甚至还刻意躲着他……莫非上辈子的徐云清就是嫁给文帝的,但未来却并不美好?
那么自己这身体的上辈子,就是他们的儿子,但徐云清知道自己的一切,说明自己也曾经来过这个世界,但这个世界却没有留下自己来过的痕迹——唯有徐云清才知道自己的那些痕迹!
所以……徐云清经历过一段平行时空?
那么她所见到的那首《再别康桥》就不是在墓碑上,因为这解释不通一个问题:
她带着记忆而重生,所以她知道夫子庙下的宝藏,所以胖子才有机会得到那座金山,而那首《再别康桥》就刻在那座金山下,那么她知道这首诗的时间理应在胖子得到这座金山之前。
自己也曾经活在那一段平行时空里,并早早的留下了那首《再别康桥》。
但自己却毫无印象。
然后她重生在这一段历史,这一段历史和那平行时空极其相似,而自己又穿越到了这个世界,借用的依然是徐云清儿子的身体。
这是巧合吗?
还是命运使然?
徐云清如果没有死,她为何不对大雪山雪崩发出预警?
也或许……她期待着那场雪崩的发生,可以消灭掉自己这个占用了她儿子灵魂的恶魔,也可以消灭掉她不喜欢的文帝。
现在问题来了:
徐云清究竟是死还是没死?
她若没死,她会去了哪里?
那座位于临江的坟……难不成是空的?
傅小官忽然极想跑回临江去掘开那坟看一眼,对了,徐云清是死是活胖子一定知道!
可这么多年了,他却未曾露出半点口风,这个胖子!
就在傅小官脑子凌乱有如雾里看花胡思乱想之际,远在临江的夕水巷的后山上,三个人正在徐云清的墓前席地而坐。
他们是计云归、胡琴还有道院的七师弟苏洋洋。
一盏气死风灯亮在这墓前。
计云归仔仔细细的看着这墓碑后面刻下的那首诗,他看了许久,才徐徐说道:“历史……果然发生了改变!”
胡琴喝了一口酒,紧了紧衣襟,“墓里面是空的,她没有死!”
苏洋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你们说的是啥?啥历史发生了改变?”
没有人回答他,他撇了撇嘴,嘀咕道:“墓是空的并不意味着就没有埋过人,这墓压根就没有机关,但墓的土却有被挖掘过的痕迹,看这土的干燥程度,大致也就是在一两年之间。”
计云归豁然蹙眉,“你说什么?”
“我说,大致一两年前有人已经挖开过这个墓了。”
“一两年之前……大雪崩发生在去岁四月初九,距今正好一年又九个月……你确定在这墓在一两年前被掘开过?”
苏洋洋斜乜了计云归一眼,极为不屑的说道:“就连师傅都不会怀疑我的水准!”
“咱们走。”
“去哪?”
“去武朝。”
苏点点一愣,“还是挖坟?这种没有技术含量的活儿就别找我了。”
“不是普通的坟,是……帝陵!”
“……那得加钱。”
“你开个价。”
“一万两银子!”
“成交,出发!”
……
……
三人离去,那盏气死风灯却留在了原地。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余福记的那个老掌柜蔡晞从山顶落了下来,他那双浑浊的眼看了看又一次被掘开的坟,摇了摇头,他伸出了那双枯槁的手,将散落的泥土慢慢的抹上:
“哎……小姐啊,你说少爷会来掘开这坟,少爷倒是来了,他却没有掘啊,反倒是来了两波人掘这坟了,他们已经怀疑你了,你可得藏好,免得被他们找到!”
那气死风灯猩红的光芒映照在蔡晞的那张满是沟壑的脸上,若是此刻有人看见,恐怕会被吓得半死。
他却若无其事的将这坟再次垒得规规矩矩,这才从腰间取出了一瓶西山天醇,独自一人坐在了这坟前,极为孤独的喝了起来。
第七百六十三章 落子 上
傅小官终究走出了清心阁。
他站在清心阁外伸了个懒腰,仰着头望了望漆黑的夜空,又有几朵雪花飘落。
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凉气,让自己混乱的脑子渐渐清醒,并将关于徐云清这事给放在了脑后——
终究是自己在胡思乱想,这事儿要想寻到答案,归根结底得等去了武朝和胖子面谈,而现在重要的是面对明天。
明天他就要启程,今夜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做,那就是易容。
可他的脚还没来得及迈出一步,便见贾南星带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傅小官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露出了一张笑脸。
他是北望川,箭圣北望川!
北望川依然背着他的破日神弓,但腰间却别着两把燧发枪。
他来到了傅小官的面前,仔细的看了看这个曾经轰了他一枪的少年,然后躬身一礼:
“殿下好!”
“前辈好……请!”
傅小官再次把北望川引入了清心阁,这次贾南星没有离开,他也一同跟了进去。
“受陛下之命,在下前来保护殿下安全。”
“你不是守卫着镜湖山庄么?”傅小官煮着茶,问了一句。
“现在不必再守了。”
傅小官抬起了头来,露出了疑惑的眼神,北望川又道:“灵儿小姐离开了镜湖山庄,追赶神剑第二军去了。”
傅小官愕然瞪大了眼睛,北望川笑了起来,“她说……殿下也一定会去战场,所以她想要见见她的夫婿。”
那个骑着枣红马穿着一身红的火烈的女子再次浮现在了傅小官的面前,这个世界的女子大抵都是闺秀型,但武灵儿显然是个例外。
她敢借种生子,她敢登基为帝,那么她敢去战场寻夫显然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事情。
傅小官摇头一笑,“孩子呢?”
北望川那张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精彩的表情,“我走的时候,皇孙正在拔皇上的胡子。看得出来皇上带孩子有一套,皇孙拔得很开心,皇上流着泪也满脸微笑。”
“……”
这个画面有些生动,傅小官深深的在心里表示对胖子的同情。
“陛下说殿下打完这一仗就将回归,陛下给我的命令是从现在开始,直到殿下回归武朝,我一直得守在殿下的身边。”
傅小官微微颔首,对此他并没有拒绝。
有北望川在身边保护,贾南星就能够留在府上,如此一来他也更为放心。
夜色已深,傅小官还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需要处理。
他让贾南星带着北望川去了客房休息,而他则去了主屋和夫人们交代了一句,然后去了偏院。
……
……
这一夜,傅小官未曾入眠。
他躺在偏院的一张床上,心里想的是徐云清留下的那封信。
与他并肩躺在一起的不是他的某个夫人,而是宁思颜。
此刻徐新颜正在施展着易容术,给他们二人换一张脸。
她手里的笔蘸着特制的墨汁,小心翼翼的在宁思颜的脸上画着。
这是一件极费工夫,也极其耗费心力之事,若非她自幼学习,精于此道,极难在一夜之间画出两张脸来。
苏苏和张沛儿就坐在这门口,傅小官易容之事,就连他的其余夫人们,也不知道。
他不想他的夫人们担心,自始至终,他说的都是将去沃丰道。
他也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他去的不是平陵山,而是道院。
包括北望川,也不知道。
徐新颜用了两个多时辰才画完了宁思颜的那张脸,而此刻傅小官已经进入了梦乡。
他很疲倦,来自心底的疲倦。
而苏苏和张沛儿在看见宁思颜的那张脸的时候豁然一惊——那是一张惟妙惟肖的脸,和躺在一旁的傅小官几乎难以寻出区别!
这样的技艺令她们极为震惊,心想若是不熟悉之人,根本无从辨别其中真假。
徐新颜再次提笔,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
笔尖的凉意将傅小官从梦中惊醒,他睁开了眼,又再次闭上,却低声对身边的宁思颜说道:
“接下来,你就是我了。你将启程前往平陵。呆会新颜做完之后,你们仨也跟着宁思颜一道前往平陵。”
徐新颜的手停了一下,再次落下。
“你呢?”
“我呆会就走。”
“谁和你同行?”
“箭圣北望川。”
徐新颜的手又停了一下,“他来了?”
“嗯。”
“好,那我便放心了。”
傅小官再次对宁思颜说道:“你需要在正月二十五抵达平陵北峰,神剑第一军将在那里等你。呆会我会给你一封手书,你带上我的手书,将它交给陈破,这件任务就算完成。”
“你们就在第一军中,啥都别管,啥都别问,偶尔露个面,一切军事上的行动让陈破去安排,他知道你是假的,他也知道该怎么去做。”
“如果北部边军的大将军彭成武想要见你……别去,呆会我再写一封信,若是他要见你,你就给他这封信。”
宁思颜一字不漏的听着,他怔怔的看着躺着的这个少年,忽然觉得这家伙有些陌生起来。
相比于去岁在观云城的时候,他似乎成熟了许多,也老练了许多。
宁思颜并不知道这场大战役的全盘布局,但傅小官花了这么多的心思,这场大战只怕会无比精彩。
荒人肯定会倒霉,只是……他化妆成我的模样又是要去干啥伤天害理的事呢?
……
……
荒庭,白金汗宫。
拓跋风手里拿着一封密报,他皱着眉头仔仔细细的看了数遍。
坐在他面前的是天刀军四大统帅和荒国兵马大元帅,他的亲弟弟拓跋坚。
“你们都看看吧……原本拟定的三月初三天刀南下,而今看来得提前了。”
“这位定安伯居然派出了神剑第一军……三万人,要来打朕的四十万大军,”拓跋风站了起来,在这高台上来回走了几步,露出了一丝嘲讽,“神剑第一军已经离开了凤临山十来天了,按照时间算,他们抵达燕山关的时间差不多会在二月初,还有二十来天。”
“所以……尔等听旨!”
“朕命令,即刻集结四十万大军,务必在正月底之前打下燕山关!”
“臣,遵旨!”
“八十门红衣大炮,如果你们还轰不开燕山关的门……你们就都去死吧!”
第七百六十四章 落子 下
时宣历十一年正月初十,寅时。
大雪簌簌而落,偌大的金陵城还在酣睡之中,定安伯府里却有一辆马车悄然而去。
又半个时辰之后,由宁思颜装扮成的傅小官,才带着徐新颜苏苏和张沛儿分乘两辆马车离开了金陵,出北门而去。
这一天,宣帝突兀的没有临朝召开朝会,他在卯时初得到傅小官北上的消息之后,就径直去了御书房,定定的站在了那张巨大的地图面前。
他还收到了另外一个情报:武朝西北防区二十万大军正在向武夷边境齐云关集结,而武朝北部防区十万大军,也正在向锦官城移动……这是一个令宣帝颇为担忧的信号。
傅小官这才刚动,但武朝却已经动了起来,因为情报的滞后性,宣帝相信武朝的这两只军队已经到达了预订的目的地。
他不过是要去打打荒人,武朝兵至锦官城甚至踏入祁山走廊,宣帝都能理解——不过是摆个样子给朕看。
但武朝却向武夷边境派去了二十万大军,是要做啥?
莫非武大郎那厮也手痒了,趁着朕即将和荒人开战,他也想咬夷国一口不成?
再一想到傅小官曾经对他说过的那句话……宣帝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武朝这是真的要入侵夷国了!
他的视线落在了齐云关,武朝若是当真占领了夷国,就真能够实现继续占领荒国的这一目标!
所以傅小官那日说,若虞朝不想要荒国,那就给武朝,这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极有可能成为事实。
“来人……宣燕相董尚书参知政事秦会之还有兵部尚书燕浩初,前往御书房议政!”
宣帝还没有得到的情报是:
正月初十,白玉莲所率领的神剑第二军,已经完成了装备补给,离开了方斗山,向武夷边境齐云关进发。
……
……
宣历十一年正月十二,申时。
傅小官和北望川抵达了道院。
“我是傅小官!”
面对着苏墨难以置信的表情,傅小官对徐新颜的这手艺很满意。
“是不是很惊喜?”
“……小师弟,请拿出证明你是傅小官的信物!”
“……我特么真的是傅小官!”
“我不管,要么就将你这张脸变回来!”
傅小官瞪了苏墨一眼,从袖袋中摸出了那个墨斗,苏墨接过来一瞧,这才笑了起来,“鬼斧神工之技啊,不是,小师弟你弄成这般模样是想干啥?”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是傅小官!然后,独立师补给完成了没有?我让西山快运送来的物资齐备了没有?”
坐在天心阁里,傅小官极为严肃的对苏墨发起了提问。
“独立师昨日抵达道院,至现在已经全部换装完毕,部队正在营房修整待命。”
“命令部队,用过晚饭之后立刻出发,目标……北部重镇忻州城!”
“什么……?!”
苏墨大吃一惊,就连北望川此刻也抬起了头惊讶的看向了傅小官。
傅小官却淡然的喝了一口茶,才徐徐说道:“荒人有八十门红衣大炮,燕山关会破。”
所以咱们这是要去帮助北部边军守住忻州雄城?
苏墨如此想着,却问道:“荒人何来的红衣大炮?”
“正是北部边军卖出去的。”
苏墨心里一震,显然北部边军里面有奸细,而且还位高权重。
“知不知道是谁?”
“彭大将军的小舅子,北部边军后勤都尉赵常。”
“彭大将军知不知道?”
傅小官摇了摇头,这件事是在荒国的蚁群谍子得来的消息,他却并没有告诉彭成武,也没有告诉宣帝,因为还不到时候。
顺着赵常的这一条线索,他还知道北部边军所属八大校尉中,有两名校尉与荒人有勾结,他们卖出了足足四千把燧发枪!
这特么的比荒人自己生产的还要多!
而这件事的背后还牵扯进来了虞朝五大商业世家之一的王孙世家,据蚁群所查,这些交易,都是通过王孙世家的一名叫柴喜的管家牵的线——王孙世家居然早就在和荒人做生意!
所以,而今荒人拥有的燧发枪数量不是三千而是至少七千把!
正是因为如此,他才命令第一军绝对不要和天刀军正面对抗——神剑第一军是自己的军队,他不愿意自己的人,死在敌人的枪口之下,而敌人手里的枪,还是自己生产出来的。
那么死谁呢?
这当然得让北部边军去消耗敌人的弹药了。
那燕山关究竟是会被红衣大炮轰破还是被内奸直接打开,傅小官并不关心。
四十万的北部边军……多死一些才更符合他后续的计划。
至于去忻州城,他当然也不是去帮助北部边军守城,他要做的是……去看看!
看看宣帝会不会走入他的棋局,这个很重要,关系着他的小命和未来的计划。
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必须去前线,最好是让荒人四十万天刀军杀出燕山关,但也要让彭成武能够抵抗住天刀军的猛烈攻击。
他需要的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将四十万天刀军牵制在燕山关战场,才能开启他后续的战争计划。
这一切,无人知道。
“按照计划,神剑第一军将在二月初一开始,对荒人的各部落发起突袭。而荒人的天刀军,大致会在一月下旬开启对燕山关的战争。”
“咱们抵达忻州的时间需要在二月初,还有二十来天,这一路过去时间应该正好。”
“到了忻州之后……等我命令!”
是夜,神剑独立师整军完毕,他们离开了道院,一路向北而去。
偌大的道院再一次变得空空荡荡。
但那天心阁的阁顶上却落下了一个人,他是道院的观主苏长生。
他走入了天心阁,坐在了傅小官曾经坐过的这位置上,摸了摸余温尚存的茶盏,然后起身又走了出去。
他腾空而起,飞向了一座高千刃的山。
那座山上有一帘飞瀑,也有一间草庐。
曾经苏珏对傅小官说,若是盛夏,那地方就是避暑之圣地,所以师傅在那地方结了一间草庐。
现在是隆冬,那间草庐里却亮着一盏昏黄的灯光。
灯光下坐着一个中年女子,素面素衣却面容姣好。
她正在安静的看着一本小册子,这本小册子的名字叫《傅小官诗词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