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五十五章 风雪夜归人
说着皇帝看向了低着头一脸惶恐的毕栋,眉间一皱,满脸鄙夷,“傅小官凭着自己招募的一些匠人,就能够将那红衣大炮给捣鼓出来,而且解决了此前存在的诸多问题——朕让你将那大炮拖去工部仿制,你居然告诉朕炸膛了!”
他伸出手指着毕栋,“你给朕说说,他的大炮为什么就不炸膛呢?”
毕栋连忙回道:“启禀陛下,他造那大炮的铁,比工部的好很多。”
皇帝大怒,“他傅小官能够炼出那样的铁,你工部就炼不出来?朕每年花那么多银子养你们还有何意义?养一群狗还能够看家护院,可你工部那数百号人呢?能干什么?”
“你们以前告诉朕这东西根本没有实用价值,那么我现在问问你,如果将这红衣大炮摆上城楼,它有没有价值?如果在前线有这样的数百门大炮,它有没有价值!”
毕栋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却说不出话来。
上官文修心里一惊,才明白陛下为何突然如此重视格物的道理。
又是傅小官!
果真神人也!
这格物和商农并重之策看来是傅小官提出来的,那国子监就必须全力以赴的在学子中推行!
……
车队于傍晚抵达了板桥驿,这地方居然还下着雪。
驿站的驿馆很是清冷,这样的天气极少有人远行,但因为有薛平归派了军士打前站的原因,驿馆里掌上了灯,驿官也着人备好了这几百号人的食宿。
负责驿站的就是驿官,属于虞朝的编外人员,但也领着虞朝的粮饷,负责的就是打理驿站,保证驿站能够正常使用,其目的原本是为了战争时候的情报传递,发展到后面就成了远足行人打尖歇脚的地方。
这里距离金陵已经较远,附近也无大的城镇,驿站外是一片积雪覆盖的原野,视野开阔,未见闲人。
傅小官提着那口黑匣子驻足观望了片刻,便带着一行人向那一排二层楼房走去。
在薛平归的带领下,他们上了二楼,去各自的房间也看了看。
或许是因为知道此行人员极为重要的原因,驿官把这几处房间布置得挺好,里面燃着暖炉,床上的被子也都换成了全新的。
可这一行足足六百多号人,凭着驿站这二十来间房肯定是住不下的,所以傅小官问了一句:“其余人等如何安排?”
薛平归躬身行礼,回道:“我等带有行军帐篷,那些学子们只能挤一挤,这一路差不多都是这样,他们也都知道。”
傅小官点了点头,说道:“晚餐送一份上来,我等就不下去了,叫他们吃完早些歇息,你恐怕得辛苦一点,注意布置好暗哨。”
薛平归微微一怔,点头应下,转身下了楼,心里想的却是这少年的心思着实缜密。
傅小官和董书兰虞问筠还有苏珏三人呆在一个房间里,围着暖炉,他说起了一些事情。
“大师兄我有一件事情得请你帮个忙。”
苏珏正了正冠帽,“请讲!”
“请你的人去调查一下南部边军大将军虞春秋!”
“你担心南部边军对你不利?”
“也不是,作为德亲王的儿子,我与他无冤无仇,再说此行还有问筠,他没理由对我不利,我仅仅是想要多了解一下这个人。”
这件事他在未出发之前就已经安排了细雨楼的人去调查,然而得到的关于虞春秋的情报却极为初略,只道宣历三年费安退役,此人由陛下钦点担任了南部边军主帅,然后就没了,这让傅小官又把十二月给骂了一通。
“另外就是了解完之后,让你的人提前去边城,那地方据说是鱼龙混杂之地,注意一下那些江湖人士,尤其是江湖高手!”
苏珏若有所思,点头应下,写了一张便条,取下高冠,掏出了那只乌鸦,将这便条绑在了乌鸦腿上,乌鸦从窗户飞出,消失在窗口。
对于傅小官这番慎重的安排大家心里觉得有些诧异,却没有人提出疑问,或许是和傅小官在一起呆习惯了的原因,他们觉得反正傅小官这么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所以苏柔绣着她的鸳鸯,仅仅在苏珏掏鸟的时候抬起细细的眼看了一眼。
而苏苏依然在吃她的桂花糕,董书兰和虞问筠倒是听着,心里想的却是世道安泰,哪里会发生那么多的破事?何况随行的可是五百玄甲骑士呢。
傅小官的心里其实也偏向于此行无事,这些安排布置不过是他的习惯使然,他当然希望能够平安的往返,毕竟这里除了董书兰虞问筠之外,还有足足一百个大虞学子。
随后大家便随意的聊着天,说的最多的依然是这一路的安全问题,这在苏珏看来,若是真有人想要对傅小官不利,最好的办法就是用江湖高手突袭——比如请动北望川!
傅小官心想苏珏将那乌鸦带在头上太久,可莫要有了一张乌鸦嘴!
随后驿官带着人送来了饭菜,相较于在金陵,这晚饭自然显得简单,驿官大致知道这几人的身份,便有些不安,惴惴的说了一句:“各位贵人,实在仓促了一些,这板桥驿距离城邑较远,来不及采买,还请贵人们原谅。”
傅小官浑然没有在意,笑道:“已经很不错了,我们出来可不是为了享受,你做得很好,下去吧。”
这驿官才连忙躬身告退,悬着的那颗心终于放下,心想这些锦衣玉食的贵人也并非传闻中的那般飞扬跋扈嘛。
六人正在用餐,苏珏忽然抬头向漆黑的窗外看了看,一个黑衣人从窗外飞来,带着一身风雪,穿过了那扇开着的窗,一条红线倏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嘿嘿一笑,苏柔红线一收,傅小官顿时大笑。
苏墨!
年三十晚上苏墨出去至今已经两个多月,傅小官倒没有为他担心,只是有些挂念。
他似乎更显清瘦,那张漂亮的脸在灯光下黝黑了少许,相较于年前的模样却更有了几许阳刚的味道。
他对着师兄师姐恭敬的行了一礼,在苏珏的身旁坐下,笑嘻嘻看向傅小官,说了三个字:“我好饿!”
第两百五十六章 伤情
傅小官去武朝,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但就在他离开上京的这一晚却依然发生了许多无人知道的事情。
红袖招上的柳烟儿再次写了一封信,再次放飞了一只信鸽。
这是她放飞的第五只信鸽,所传递的消息全部是关于傅小官的。
比如他在长街血战,十里长街五里血。
比如他在三月巷子雪中饮酒,却斩落二十来个绿林强人。
也比如他在上元夜遇袭,然后又写了那首《青玉案、元夕》,以及他而今有了两词一杂文登上了千碑石甲字第一。
等等……!
夜已深,红袖招打了样,金陵并没有雪,却也没有月。
柳烟儿独立船头,任由冷风吹,任由发丝飘,任由衣裳舞,心想他终于去了武朝,心想他就要与殿下见面了,心想殿下终将喜悦,而自己……
她在船头起舞,无清影可弄,故依然在人间,身影寂索,跳的正是黛玉葬花。
雪飞飞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船头,她拨弄起了琴弦,和了一曲葬花词。
“你也念他?”
“天下女子,何人不念?但仅仅是一念,妹妹,莫要深入,就让他如那花一般,葬在你我心间!”
燕阀的一处闺楼里的灯火还亮着。
燕小楼坐在窗前,书案上放着那张大红的婚书,她脸儿上的喜悦依然挂着,便觉得窗外那漆黑的夜似乎也多了几分绚丽的色彩。
坐在她侧面的柔怡正在缝制着一件婴儿的衣裳,她的脸上淡然恬静,心想自己不过一卖酒的女子,却没料到遇见的他居然是大皇子!
而今他已出征,将自己托付给了傅小官,居住在了这燕府里,想来这小楼姑娘与傅小官之间也是一往情深的。
而在上京皇城的某处城墙上,红妆负剑而立,举目远眺。
金陵城住户人家的灯多已熄灭,只有昏黄的街灯依然亮着。
苏墨!
你这家伙究竟跑哪里去了!
……
苏墨这家伙跑去了哪里?
雪夜清冷,天地间唯有落雪的簌簌微声。
一天的舟车劳顿,众人已然入睡,除了傅小官和苏墨二人。
此刻他们没有在房间,而是在这漆黑的无边旷野。
“我就不明白,这夜里又没办法赏雪,你跑这里来干什么?”苏墨将酒馕递给了傅小官,不解的问了一句。
傅小官接过酒馕喝了一口,西山天醇!
“就是想要随意走走。”
“你不累?”
“我累个屁,倒是你,累了不?”
“我也累个屁——岳州洞庭君山下,那里确实有一个小渔村,也确实有一个独臂老妪带着一个五六岁的丫头。按照你的意思,我把那老妪杀了,杀得有点辛苦,中了她两剑——她用的是剑林的剑法。”
傅小官没有说话,他转身看着夜色中的苏墨。
苏墨顿了顿又道:“那小女孩姓鱼,水里游的那个鱼,名忆昔,鱼忆昔,很好听的名字,很好看的小姑娘。当然杀那独臂老妪的时候并没有人知道,只是那老妪临死的时候问了我一句话,颇为怪异。”
“她问了什么?”
“她问……我是尚贵妃还是安贵妃的人。”
傅小官皱起了眉头,安贵妃是四皇子的母亲,如此想来,那小姑娘几乎可以断定是四皇子和南霸天的女儿。
再一想那名字,鱼忆昔,自然是不能姓虞的,忆昔,就是回忆往事了。
估计南霸天明白自己的身份无法嫁给四皇子,那便通过女儿的名字希望四皇子能够记住那份往事。
而安贵妃要杀了那小姑娘当然是为了将四皇子的风流后事给抹去。
至于尚贵妃……傅小官根本没去想,因为活着的鱼忆昔比死了的鱼忆昔更有价值。
“后面有没有人接近那小姑娘?”
“这就是我晚归的原因,直到正月二十八,来了一个老尼姑,带走了鱼忆昔,我和那老尼姑打了一架,打不过,也没追上。”
傅小官心里一震,老尼姑?
正月十四晚,费安将水月庵的那口棺材拖回了他的闲云别院。
费安说那老尼姑修的是龟息之术,并没有死,而是跑了。
按照那老尼姑的身手,十四天的时间她完全能够赶到洞庭君山。
她是拜月教的重要人物,她也是雨花台的重要人物,想来她是知道鱼忆昔的真实身份的,那么她带着鱼忆昔会去哪里?
没可能浪迹天涯,那便只有一个地方——西戎!
西戎是拜月教的老巢,前朝静安公主经营多年,只有在那地方也才安全。
在大虞的版图上,西戎位于西边,为西荒之州府,却在土司的掌控之下。
按照细雨楼的情报,西荒环境极其恶劣,山脉众多,瘴气弥漫,极难生存,所以虞国并没有在西荒驻军,这也为拜月教的生存创造了空间。
她把鱼忆昔带去西荒,又是为了什么?
傅小官百思不得其解。
苏墨看着傅小官的沉默便也沉默了许久,才又说道:“从君山回到金陵,我一把火将水月庵烧了,然后知道你已经出发,就赶了过来……烧那水月庵是几个意思?”
傅小官笑了起来。
“没别的意思,就是想着那庵太丑,不如烧了重新建个什么。”
“说人话!”
“额,你遇见的那个老尼姑,极有可能就是水月庵的庵主,法号不念师太,真名——陈曦云!”
苏墨愕然的张了张嘴,嘴里飘进两片雪花,“这么说……我烧晚了?”
“也不是,那庵反正已经没啥用了,烧了就烧了,就当放一场焰火。那老尼姑有多厉害?”
苏墨想了想,“至少得三师姐出手才有五成把握将她留下。”
那就是一流高手,难怪费安那晚也是说了一句打不过。
“你的伤好了没有?”
苏墨的眼神顿时变得幽怨,他瞪了傅小官一眼,心想老子为你出生入死,你这时候倒是记得问我一句。
他还没来得及抱怨点啥,又听见傅小官笑着说了一句:“红妆,你还记得那姑娘吗?剑林的那位,曾经随着问筠去过西山。”
“记得,怎么了?”
傅小官转身往驿站走去,说了一句话:“她说……她想你了。”
苏墨顿时呆在雪地中,整个人都不好了!
……
第两百五十七章 农事
夜已深,燕府燕小楼的闺房依然亮着。
那张大红婚书被燕小楼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她却坐在了书桌旁望着夜色发着呆。
回想往昔,与他相识于红楼一梦,在那书中她仿佛见到了他这个人。
自然是玉树临风风姿卓著。
然后有了中秋夜兰庭集的那首水调歌头,那人在自己的心中便愈发的伟岸。
什么样的人才能写出那样的书,写出那样的词?
那颗少女情窦初开的心,便这样挂在了他的身上。
而后他来了上京,终于见到了他,果真是玉树临风,果真是诗书满腹。
他在四方楼里饮酒而作《浪淘沙、把酒祝东风》,那是她第一次亲眼见证他五步成词,那也是她第一次清楚知道那就是她想要嫁的人。
然后渐渐熟悉,然后他对自己若即若离。
燕小楼笑了起来,心想这事得感谢上元夜的那些匪人,若不是为他挡了那一剑,只怕他依然不会答应自己。
据说那些匪人还关押在金陵府衙的牢狱中,明儿个得带些吃食去看看他们。
而今此事已定,她便心安,却又想着他去了武朝,不知何时才能回返,免不得又有些惆怅,觉得时间过得似乎太慢。
这才是他离开上京的第一天!
而在遥远的武朝京都观云城,夜色虽浓,但星空璀璨。
武灵儿独立于观云台上,英姿飒爽。
那双星眸望着星穹,心想他应该出发了吧。
心想,明日我便带着我的娘子军离开观云城,前去祁山走廊迎接他!
烟儿说他已经有了两个红颜,对此她并不在意。
心想凭着自己的姿色和本事,难不成还争不过那叫董书兰和虞问筠的女子?
又一想烟儿在信里所说,他似乎并不看重于美色,而是重于情感——天下就没有不吃腥的猫!武灵儿自然是不信的。
她展颜一笑,星空顿时失色。
……
……
天下究竟有多少女子倾慕于傅小官的才华,这个无法统计。
当然傅小官也从未曾去想过这个问题。
车队继续出发,一路上没法发生任何意外。
傅小官偶尔去和苏墨同乘说说话,安慰一下苏墨那颗受伤的心。
偶尔去和苏珏同乘说点事,他更多的是呆在公主行辇里。
这车坐着舒服,还有两个大美人相伴,自然心情愉悦,偶尔动动手脚,便是春光无限。
十日之后的午时。
车队在一片山野间停了下来。
将士们埋锅造饭,学子们下了马车活动着已然僵硬的身子。
傅小官却带着二女走向了一片田野。
田野里没有了积雪,而是一片鹅黄,那是冬小麦长了出来。
一位老农此刻正在地边蹲着,听见了官道上传来的热闹声,转头看来,正好看见已经走到近前的傅小官一行数人。
他有些惊慌,连忙站起,心想难不成是地主家要来重新厘定今年的租税?
听说东边打起来了,国家要增加税赋,哎……这日子要怎么过啊!
傅小官对这老农挥了挥手,一脸笑意,老农将手里的旱烟在草鞋底下磕了磕别在腰间,想着这些人穿的如此华丽,恐怕是城里的官爷,正要跪下行礼,却被傅小官一把抓住。
“老人家,你可别折煞我等。”
对此虞问筠董书兰等熟悉傅小官的人并不意外,意外的是秦文哲上官淼等人。
他们不明白傅小官来这田间所为何事,仅仅是好奇,便跟了过来。
而这样的泥土杆子对他们磕头行礼在他们的意识之中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此刻傅小官却给他们上了一堂不一样的课!
傅小官一只手扶着惊恐的老人,另一只手指了指这一大片田地,轻声问道:“这庄稼都是你家的?”
老人连忙说道:“回……公子,这是小老儿一家所种。”
“家里有几口人?种了多少田地?”
或许是因为傅小官的神色很是和蔼,语气也极为柔软的原因,老农忐忑的看了看傅小官,心情轻松了一点,说道:“小老儿一家六口,有地十亩,有田三十余亩。”
“除去税租,可够饱腹?可有存余?”
“这……”老人颇为纠结,不知道这群人的身份,他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
那就是不够了,傅小官微微皱了皱眉头,心想下村的村民们种这么些田地是够吃的,难不成这地方的税租更高?
他并没有去细问,因为问了这老人也不敢说。
他蹲在地边,伸出手去拨弄了一下麦苗,“瑞雪兆丰年,老人家,今年这小麦的收成应该会好一些吧。”
老农也蹲在了田边,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公子所言不差,但还要看四五月的天气,如果抽穗时候老天能够开眼,那今年的收成就会比去年高上一两成。”
“我觉得这一窝里面的麦苗是不是太密集了一些?”
“我那孙子丢的种子,确实密集了一些,我刚才正在寻思,再等十余天,需要匀掉一些。”
一老一少两人就蹲在这地边指指点点的说着关于庄稼的事,秦文哲上官淼等人顿时对傅小官刮目相看!
这就是那个写了虞朝少年说的少年!
他居然懂得农事!
听起来头头是道,颇为高深的样子,难道这小子在临江当那小地主的时候还研究过种庄稼?
薛平归肩负着傅小官的安危,他就站在傅小官的身后,此刻他的视线就落在傅小官的背上,心想这人果然与众不同,难怪霍将军如此看重。
“这地在犁的时候粗糙了一点,土坷垃太大,若是能再整的细碎一些,这麦苗还会长得更好。”
“另外就是这地边,你看,靠近地边的麦苗明显比中间的长势差了许多,一来是地边的土地瘠薄了一些,二来却是因为这地边的杂草根须会延伸进去,这里没有种树还好一点,如果种了树,那树根甚至会深入田地数米。它们会吸收麦苗的养分,麦苗的根须较短,是抢不过这些野草的。所以,如果能够在这地边挖出一条沟壕,不用太深,能够阻断这些野草的根须就行,那么地边的麦苗也能长得更好。”
傅小官一席话顿时令老农惊讶,对于这些农事他是知道的,只是限于人力,却没办法去做得那么细致。
但对于这一群学子而言,这些话却比圣学还要生涩。
于是学子们面面相觑,尽皆震惊,心想这便是书中所说的博学?
第两百五十八章 我对他那妻子很感兴趣
傅小官扶着老农站了起来,笑道:“其实我知道这番话并无多大意义,因为农耕的技术太落后。不过老人家你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老农一声苦笑,心想听说税赋又要增加两成,这日子如何能好得起来?
傅小官告别了老人,一群人回到了营地,傅小官这才向秦文哲问道:“此地属于何处所辖?”
“江南东道,昇州,陵水县管辖。”
“唔……”傅小官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你会种地?”上官淼好奇的问道。
“当然,我家可是临江大地主,若是不懂种地,可是会被佃户们欺骗的。”
一群学子恍然,可傅小官随后却又说道:“其实所有事情都是一样的道理,你们以后若是入朝为官,如果不懂所辖之地的人文地理,不知道所辖之地的优势劣势,同样会被下面的官吏所欺骗。所以为官者,绝非天天坐在公署当中,而是要沉下去,去到乡野田间,才能了解百姓之疾苦,才能明白施政之策略,也才会知道自己的手上有何种资源。”
“为官一方,便要造福一方。你们记住,增加税赋是最愚蠢也是最无能的官员的办法,你们要做的是利用本地的资源,让商业繁荣起来,只有活跃的经济,才能解百姓之苦,也才能解一国之忧。”
一众学子细思片刻,深以为然,看向傅小官,便觉得这家伙愈发高深。
……
……
宣历九年二月二十五。
车队离开金陵已有十五天。
越向南行春意愈发的盎然,前两三日里阳光明媚,原野山间已见绿草茵茵,有野花绽放。
这一路走来,傅小官在歇脚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的向这些学子们灌输经济对一个国家的重要性,尤其提出了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新论点。
“这句话,你们的理解是有歧义的。我不是批判圣人言,圣人说的这句话本没有错,错的是后人对这句话的解读。”
在秦文哲等一干学子疑惑的眼中,傅小官徐徐阐述了他认为的这句话的真解。
“首先,读书让我们开启了智慧,增加了见识,它是人类社会进步的基础。如果没有书,没有人读书,那么我们将依然停留在茹毛饮血的时代。当人类在文明的进程中发明了文字,于是有了书,便记录了古人的智慧,我们通过这些书得到了传承的文明,比如火种,比如农耕,比如织造,也比如冶铁铸造等等,于是社会发展到了现在这般模样。现在你们想一个问题,推动社会的发展,靠的是一个国家的官员么?”
“我暂时不会为你们解答这个问题,留在路上由你们自己去思考,到了武朝之后,你们需要写一个答案给我。”
这一席话自然引起了所有学子们的反思,他们这才发现官员在社会的进步中所起到作用极小。
那么真正令社会进步,令国家富强的根源究竟是什么?
傅小官丢给他们了一个命题便没再管,此刻他正坐在苏珏的马车上。
这辆马车上有三个人,另一个是一中年男子,一身行商打扮,傅小官未曾见过,苏珏也没有介绍。
“这是关于东部边军大将军虞春秋的信息。”
傅小官接过来仔细的看了看,眉间渐渐紧锁,他掀开窗帘,这里距离边城尚余两百里,却已经开始下雨了。
此刻车队正行进在苍溪平原上,今晚车队将驻扎在苍溪驿站——这地方就在南部边军的眼皮子底下,而明晚车队便会抵达边城。
这封情报上是这样写的:
“德亲王封地昇州榆林郡,膝下有三子二女,世子虞春秋于宣历三年八月初八担任南部边军大将军。”
“虞春秋现年三十六岁,泰和四十年至泰和四十五年间,在稷下学宫武院求学,精通十八般武艺,尤擅排兵布阵。泰和四十六年至宣历三年,虞春秋游历天下,造访了各国军略大家,并在北部边军服役三年,主参谋之职。”
“其妻彭于燕,为定国公彭屠之孙女,其貌平凡,但传闻其智极高,而且深得彭国公之军法谋略。善战,使一把镔铁狼牙棒,重三十三斤八两。”
“虞春秋膝下二子一女,长子虞熙平于宣历三年七月奉旨长居金陵,此人极为低调,几不出府,也未曾发现与金陵达官贵人往来。”
傅小官将这情报收入袖袋,这才对苏珏身边的中年男子说道:“还得请你辛苦一趟,帮我排查一下边城。”
那中年男子抱拳离开,苏珏正了正冠帽,问道:“你觉得虞春秋有问题?”
傅小官嘴角一翘,“他没有问题,今夜想来是会见到这位大将军的。”
“他会来驿站拜访你?”
“不……”傅小官摇了摇头,“如果在我们抵达苍溪驿站半个时辰之内没有收到他的帖子,我也会递一张帖子给他。”
“为何?”
“我对他那妻子很感兴趣。”
……
南部边军大营。
连绵数十里的大营一眼望不到尽头,而就在大营深处有那么一座显眼的府邸,它便是大将军府。
此刻就在这大将军府的演武场中,一个中年女人身着劲装挥舞着一根长约五尺的镔铁狼牙棒。
银光闪烁,几乎看不见那狼牙棒的真面。
春雨无边,却偏偏无法飘进那狼牙棒的银光圈子。
随后,一中年男子也穿着一身劲装提着一把大刀冲进了演武场,大刀霸气凛然,一劈之下仿佛有气吞山河之势。
女人一声大喝:“兀那贼子,来的好,吃老娘一棒!”
便见一道银光流转,她手里那狼牙棒迎着那一刀挥去,“锵!”的一声炸响,大刀被一股巨大的力量荡开,她的身子从地上跃起,那狼牙棒携裹漫天春雨向那男子当头砸下。
那男子也是一声大喝:“兀那小娘子,吃老夫一刀!”
两人刀光棍影大战了数十回合,直到墙角的那树桃花飘落了一朵这才停手。
“娘子厉害!”
“夫君承认!”
二人回到了房中,有侍女奉上了热茶热巾,“将军,夫人,刚才宣大人来过,说……九公主一行并未曾在苍彤落脚,按照时日算,今晚理应歇息在苍溪驿。”
第两百五十九章 我对傅小官更有兴趣
这打斗的二人正是南部边军大将军虞春秋和他唯一的夫人彭于燕!
二人接过热毛巾擦了一把脸,在茶几旁坐了下来,侍女退下,虞春秋才捋着短须浓眉微蹙问了一句:“大皇子去了东边,五皇子无意太子位,那就只剩下四皇子一个了?”
这仿佛是一句废话,可彭于燕却微微一笑:“尚贵妃而今可贵为皇后了。”
“夫人的意思是……?”
“世事难料,谁知道这位尚皇后心里究竟想的是什么呢?”
她说着抬起了头,她的额头上有一块漆黑的疤痕,哪怕留着刘海也未能盖住,她的眼睛不大,却很亮。
她看着虞春秋,又道:“你想想,如果四皇子真成了太子,那么安贵妃的地位是不是应该提高?可为什么在太后归天之后陛下却册封了尚贵妃为后?”
“既然太子未立,既然后宫原本就无后,陛下为何不等到立了太子,再将其母妃册封为后?”
“另外就是大皇子在帝陵干的那事,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他是真干了那事,不过因为陛下仁慈,这才有了现在的这般说法。”
“大皇子是没可能登太子位的,可五皇子呢?有尚皇后在后宫压着,安贵妃哪怕有薛家撑腰,凭着尚皇后的手段,只怕翻不起什么浪花了。”
虞春秋仔细的听着,想了想,又问道:“依你所见,四皇子和六皇叔的那两封信……?”
“我烧了!就连送信的那两人,我也杀了!”
虞春秋一怔,彭于燕却笑了起来:“夫君啊,那傅小官可不是个易于之人。”
“你仔细的想想傅小官崛起的经过,看似荒诞,甚至其中仿佛还有诸多巧合,其实不是这样子的。”
“别人以为他是陛下手里的一枚棋子,在为妻看来,他却是陛下手里的一把刀!他一刀砍翻了彗亲王,又一刀砍翻了费阀和施阀——明面上看费施二阀是陛下以大皇子为饵钓的鱼,其实也不是这样子的。”
“我之所以认为帝陵之事大皇子是当真的,其原因之一是燕北溪推动了让大皇子去东边,大皇子是想去东边的,但不是现在。他必须在离开上京之前得到太子位,可陛下却没有册立太子的意思。他明白离开了上京之后,上京的局势他便难以掌控,所以,他只能反!”
“而费施两阀却是被逼的,他们被傅小官逼得站在了大皇子的身边。施老头和费老头可都是聪明人,但傅小官却打了这两家的脸,这并不致命,却能让他们浮躁,于是失了冷静,再加上大皇子原本以为的万全之策,所以他们犯了糊涂,落得了如今的下场。”
彭于燕顿了顿,看着虞春秋很认真的说道:“夫君,杀一个傅小官不难,难的是杀了之后,我们就只有流亡他国了。熙平可还在上京,那是陛下对你的约束,这件事你得相信我,恐怕在陛下的心里,傅小官的重量是超过我们这大将军府的!”
虞春秋难以置信,心想自己无论如何也是皇亲国戚,而那傅小官不过区区一小地主,况且自己和彗亲王又不一样,自己肩负重任驻守南边,其责之重,岂是一书生可以比拟!
“就知道你不信,你再想想关于九公主和傅小官的传言,若是假的,九公主为何会与傅小官同行去武朝?”
“那样他只能为驸马,可他和董书兰的事据闻也差不多定了。”
“你又错了,规矩是可以改的,就像彗亲王留在上京那样。”
“这么说……得拜访一下九公主殿下?”
“不,我对傅小官更有兴趣!”
……
……
春雨霏霏,润泽了苍溪大平原的绿。
车队于申时抵达了苍溪驿站,时候尚早,却也不能再前行,下一站将在百里之外,那地方叫边城!
虞问筠董书兰撑着花纸伞站在细雨之中,傅小官没有打伞,他看着眼前所见的苍茫绿野,和极远处隐约可见的东部边军营地,心想这地方大会战倒是可以,却不是个防御的好地方。
虞问筠董书兰向那草甸走去,甚是欢喜,仿佛出笼的鸟一般愉悦。
那草甸中开了许多的野花,被这春雨洗得极为娇艳。
那些学子们似乎沉迷于傅小官的那一提问,面对此情此景居然无一人有兴致作一首诗词。
他们其实很聪明,明白傅小官而今的身份,也明白如果自己对那问题的解答能得到傅小官的满意,能够让傅小官记住自己的名字,那么自己的未来是可期的——
傅小官可不仅仅是中书省谏议大夫和太中大夫,他还是稷下学宫的客座教授!
傅小官本人似乎并没有这一觉悟,此刻他就是觉得这细雨淋在脸上很舒服,这清新的空气带着淡淡的青草味道和泥土的气息闻着很舒服。
当然,还有前面草甸上撑着两把花纸伞正在赏着野花的两个少女,更让他心里很舒服。
来到这个世界整整一年了!
很不错,一切安好。
自己终究是融入了这个世界,似乎还做了一些微不足道却影响深远的事情。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一世,自己终于有了喜欢的,和被喜欢的女人们!
春雨新绿,人生新航。
未来是什么样子?
但愿就是目前所见的这般模样吧。
她们欢乐,我亦欢乐。
他向两个女子走了过去,才发现她们居然蹲着正在看一只歇在花间的早春的蝶。
那蝴蝶挥动着翅膀飞了起来,向另一丛花飞去,两女顿时乐了,嘻嘻笑着,董书兰说道:“可惜未见破茧。”
“破茧有什么好看的?听说这蝴蝶可是虫子变的……书兰啊,你说,地上爬的虫子怎么就会变成这样美丽的蝴蝶呢?”
董书兰小嘴儿一撅,“我哪里知道,这便是世间万物之奥妙。”
“古人云破茧成蝶,涅槃重生,才成就了这番美丽吧。”
傅小官听闻一笑,惊得二女倏然站起,董书兰丢他了一个白眼,虞问筠瞪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刚才的言语有些幼稚,免不得脸上就有些不好意思。
傅小官却转身离去,留下了一句话:“蝉蜕尘埃外,蝶梦水云乡。”
什么意思?
董书兰和虞问筠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第两百六十章 镇国公
傅小官回到了驿站,没过一炷香的功夫,便见一骑快马跑来。
马背上是一英武军士,他被薛平归握刀拦在了外面,两人交流了片刻,那军士在薛平归的引领下走了过来。
那军士抱拳行礼:“在下南部边军大将军帐下亲卫窦韬,奉大将军之命为傅公子送上请柬,大将军携夫人请傅公子与九公主殿下和董书兰小姐前去将军府赴宴!”
然后他递上了请柬,站在傅小官身后的苏珏又正了正冠帽,心想这家伙当真料事如神了!
傅小官接过看了看,笑道:“大将军之威名本官早有耳闻,心倾慕之,待本官梳洗沐浴一番便随将军前往。”
说完他遣了春秀去将虞问筠和董书兰叫了回来,提着他的那口黑匣子上了楼。
他真的沐浴了一番,然后将贾公公送与他的蝉衣穿上,想了想,将黑匣子打开,取了那把沙漠、之鹰放进了袖袋。
苏墨惊诧的看着,忍不住问了一句:“这是个什么东西?”
“嘿嘿,神器。”
苏墨更加奇怪了,“前朝神将竺晞倾其一生打造七把神器,却没这玩意的,你这是什么神器?”
傅小官将黑匣子锁上,慎重的交到了苏墨手里。
“我这神器,可是竺晞他师傅打造的!”
苏墨一听,双手抱紧了黑匣子,面色凝重,心想这竺晞的师傅又是何方神圣?
他既然培养出了一代神匠,那手艺自然更好,傅小官却将如此宝物交给了我来保管……他的视线陡然坚定,“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保证这神器绝不遗失!”
说着他便将这黑匣子背在了背上,没有苏苏的那张琴匣宽,长短却差不多,傅小官笑了起来,拍了拍苏墨的肩膀:“挺帅的!”
苏墨可没笑,神器啊!
天下武林无价之宝物!
我特么虽然不知道这神器怎么用,却也背过,这也是荣耀不是!
傅小官等着董书兰和虞问筠二人收拾妥当一并出了门,就乘坐的那辆公主行辇,在窦韬的带领下,去了大将军府。
马车上,傅小官看向虞问筠问道:“你对这位大将军了解多少?”
虞问筠眉儿一扬摇了摇头,手里还拿着一束野花,说道:“德亲王是大伯,至今我都未曾见过。这位将军大哥也未曾见过,倒是听母后说起,这人了不起,武艺高强,还精通兵法,是大虞不可多得的将才,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母后说其实虞春秋的武功和军略比起他的妻子彭于燕却差了许多。”
傅小官顿时来了兴致,心想彭屠彭大将军当年被封为镇国公,想来其家族应该十分荣光才对,可自己在金陵却极少听说关于这位国公和其家族之事,于是他又问了一句:“说说这位彭国公。”
“泰和年间,皇爷爷手里文有一代名相燕云川,武有一代名将彭屠,所以才有了泰和盛世。泰和四十五年秋,皇爷爷封彭大将军为镇国公,在北部重镇忻州城开牙建府,但此时彭大将军已然垂暮,并且……他膝下仅有一女,就是虞春秋之妻彭于燕。”
……鼎鼎大名的彭大将军没有儿子!
“彭大将军一生仅仅娶了一个妻子,并非名门闺秀,而是……荒人。”
傅小官吃了一惊,心想这彭大将军的口味倒是有些奇特,想来此中也多有缘由。
果然,虞问筠又道:“泰和十三年,彭大将军年三十,他沉迷于武道军略似乎没有成亲的念想。这一年他率领北部边军出雁山关扫荡荒人,历经三载凯旋而归,他的身边多了一个女子,这女子也不是荒人中的什么贵族,就是一寻常女子,长相也极为普通,但他却向皇爷爷上了奏章要娶这女子为妻……”
“据说皇爷爷对此纠结了足足月余,最后拗不过彭大将军的执拗,也便开了先例答应了,只是却一直未曾给这位彭夫人一个诰命赏赐。”
“彭大将军也丝毫不在意,二人成亲后直到泰和三十三年才诞下一女,此后再无生养,皇爷爷数次下旨要他纳妾,他却义正言辞的拒绝了。所以他那镇国公本应该早就封赏下来的,就因为这事,皇爷爷颇为恼怒,可彭大将军却丝毫未曾退缩,直到泰和四十五年秋,彭大将军已近风烛,卸任了北部边军大将军之职,皇爷爷终究没有拗过彭大将军,册封了他为镇国公,同时也追封了他那妻子一品诰命……这时候他的妻子已经仙去,走了两年了。”
“泰和四十六年冬,彭大将军病逝,享年六十六岁,在他临终时将独女彭于燕许配给了虞春秋,时年,虞春秋二十一岁,彭于燕十八岁。”
“这是因为在泰和四十五年,虞春秋离开了稷下学宫,来到了镇国公府,向彭大将军讨教战策一书,结果彭大将军将他丢给了彭于燕,然后成就了那番良缘。”
“所以而今的镇国公府依然在,只是却早已空落,仅仅成了北部边军的一处曾经辉煌的象征。”
傅小官和董书兰二人仔细的听着,这才明白镇国公府衰败的缘由,不禁有些唏嘘,却又多了许多赞美。
在傅小官的心中这位彭大将军的形象顿时高大了起来,心想这人倒是性情中人。
董书兰想的却是人家大名鼎鼎的镇国公终身仅仅只有一妻,哪怕绝后也未曾纳妾,而你傅小官……现在已经三个了!!!
虞问筠沉默片刻,又说了一句:“听闻他的女儿生得也不美丽,但二人琴瑟和鸣亦师亦友,彼此却相敬如宾,另外就是……这位虞春秋虞大将军似乎走上了彭大将军一样的路,他也仅仅只有这一位妻子,不一样的是他们生了二子一女。”
傅小官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这么说来,彭于燕才是虞大将军的老师了?”
“也不能这样讲,二人在彭大将军的病榻前成的婚,彭大将军仙逝之后,遵循他的遗愿,二人守孝半载,随后便同游天下,去了许多地方,拜访了许多名将,所以虞春秋的学问挺杂的,但最终他都将其整理在《战策》一书的补遗里。”
一席聊天,傅小官对虞春秋和彭于燕这对夫妇有了初步的认知,心里已然笃定,南部边军对他而言绝无半分威胁。
彭屠是一位纯粹的将军,因为纯粹,才成就了他的一世英名。
虞春秋是彭屠的女婿,虽然他生在帝王家,但想来他是明白这个道理的。
就算他不明白,他的那位叫彭于燕的妻子,也定然会让他明白。
马车驶入了大将军府。
傅小官撩起车窗看了一眼,正见一杆大旗在春风细雨中飘扬!
第两百六十一章 初见
这大将军府有些出乎傅小官的意料。
颇为简陋,丝毫没有傅小官所以为的那种大气森然。
它的围墙低矮,并无高大门楣,门口也没有石狮据马,仅仅站着两个穿着盔甲腰挎朴刀的士兵。
随着窦韬进入了将军府,也没有前花园,在青石路面的右边有一排简易的房子,而左边却拴着两匹黑的发亮的骏马。
走入月亮门,就来到了这将军府的中庭,两旁各有二层小楼,并无假山亭台。
穿过中庭便来到了后院——后院极为空旷,两侧竖立的武器架子上仅仅放着一把长刀。所以这并不是后花园,而是一处演武场,仅仅只有这院子的一角有一颗长势极好的桃树。
桃花已然绽放,为这处萧瑟的院子增添了两分靓丽的色彩。
就在傅小官三人打量之时,旁边的一栋小楼里走出来了两个人。
前面那人穿着一身素色麻衣,身材魁梧高大,那张略显四方的脸上,两道笔直的眉如平举之剑,眉下的那双眼不怒自威——这人是个美男子!
而跟在他身后一步之遥的那妇人却穿着一身细碎花布棉袄,头发随意的头上挽了个发髻,随意的用一根黄杨木的簪子插过。
她的脸很普通,她的眉眼也很普通,就像随意的生在脸上,仅仅是生对了地方,却并没有加以修饰。
她的额前留着齐眉的刘海,但傅小官依然看见她的左额上有一块黑色的疤痕顺着眉梢一直延伸至耳际。
她——就是彭大将军之女,彭于燕!
那么,他自然就是南部边军大将军,虞春秋!
虞春秋急急向前走了两步,视线从傅小官的脸上扫过,落在了虞问筠的身上。
他双手抱拳,恭敬行礼,“臣,虞春秋,恭迎九公主殿下!”
虞问筠忽然一笑,问了一句:“你既然知道我来了,为何不来驿站见我?”
这是责问,事情可轻可重,虞春秋连忙回道:“禀公主殿下,臣乃武将,轻易不可离开军营……再说,臣也存了一点私心,想来殿下舟车劳顿,想要请殿下来臣这地方好生的吃上一顿。”
“哈哈,这个可以的……哥啊,我不过随意说说,你可别往心里去,这位就是嫂子了?”
一句哥啊,便是例行礼节结束,也就成了寻常的家事。
虞春秋伸手将身后的彭于燕往前一引,“她正是你嫂子。”
这次轮到虞问筠行礼,“嫂子好!”
“殿下好,可累了吧,别在外间说话,进去,嫂子亲手做的菜,呆会你可要多吃一点才行。”
气氛变得轻松,这细雨似乎也多了一分恬淡,就连那墙角的梅,似乎又多开了三两朵。
傅小官三人在茶桌前坐下,虞春秋煮了茶,和虞问筠问候了一下陛下与尚皇后,然后他斟上茶,不着痕迹的将话题转到了傅小官身上。
他递过去一杯茶,缓缓说道:“傅公子之名而今是真正的名满天下!”
“将军谬赞。”
虞春秋摇了摇头,“可不是谬赞,不瞒你说,红楼一梦那书,内人居然也极为喜欢。所以这次听闻由你为首出使武朝,内人可再三和我说,要请九公主前来坐坐,也要将那傅公子请来,她想看看能写出那样的书,能写出那样的词的少年究竟是什么模样……呆会用了饭,她恐怕会和你好生说道说道。”
傅小官哈哈一笑,“虞夫人可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小官远在上京便有耳闻,今日得见,是小官之福分。”
随后虞春秋又与董书兰聊了几句,说的却是董康平的事,并未调侃,也就是随意的说说。
没多久彭于燕捆着个花布围裙走了出来,一脸笑意,“晚饭好了,大家里面请。”
五人围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摆着八个菜一个汤。
模样儿甚美,香味儿扑鼻,顿时勾起了傅小官等人的食欲。
这一路而来,吃的东西可没个讲究,现在忽然有了这么一桌好菜,自然令他们食指大动。
“我想你们在上京那繁华地肯定吃过了许多的美味,我们这地方可没那么些食材,但也胜在其独特之处。”
彭于燕看向虞问筠,又道:“比如这些菌菇,就是我从祁山之上采摘而来,又比如这竹笋,它和其余地方的也不一样,它是箭竹之竹笋,春后始发,尺余长便需要挖掘,否则就老了。你们尝尝,对了,还有这麝肉,可是我上午才去猎回来的。”
这就是纯天然无污染的绿色食物了!
放在前世,这玩意可才是高档货。
傅小官可没客气,笑道:“那我可就动筷子了!”
彭于燕瞧了瞧傅小官,傅小官果真动了筷子,夹了一片松茸菌菇,却放在了虞问筠的碗里。然后他又夹了一筷子,放在了董书兰的碗里,笑道:“你们俩啊,到了大将军这里可别客气,要我说,就当自己家里一样,这样吃饭才愉快,才对得起虞夫人的手艺和她所寻来的这精贵食材!”
彭于燕笑了,她本就是习武之人,不喜文人文绉绉的那一套,傅小官如此随意倒是合了她的胃口。
再加上傅小官给两个女子夹菜这一动作,表明了他与这两个女子的关系,心想这小子果然是个玲珑人儿,难怪能得了陛下和尚皇后的青睐。
“对对对,小官说的对,大家可都当在自己家里一样才好!”
于是气氛愈发轻松,虞春秋拿出了西山天醇,和傅小官一边喝一边抱怨,“这东西可是你造出来的,但就算是整个江南东道都未曾有卖……你就不能在各道设立一处酒坊?为了喝这酒,我还是托了人从你那临江买回来的!”
傅小官拍了拍额头,“大将军,其实临行之前我可是为你准备了几箱这酒,可燕北溪燕宰却说军中禁止饮酒,非得拦了下来……这老匹夫,我现在怀疑是他私自拿了去!”
一口漆黑的锅甩给了燕北溪,他又道:“我这就写封家书给父亲,请他给大将军寄一些过来!”
虞春秋心里骂了燕北溪两句,脸上却笑着,“当真?”
第两百六十二章 为将之资
傅小官脸不红心不跳。
“必须得当真啊,我这可不是想要拍你大将军的马屁,而是我在这一桌子菜中,吃到了家的味道。人们所谓之佳肴无非是色香味,可我认为之佳肴,就是能够在其中吃到与灵魂共鸣的味道。这是虞夫人用心之作,小官可借你这酒,敬虞夫人一杯!”
彭于燕大乐,心想这小子可是有趣之人。
于是两人干了一杯。
一席晚宴吃得其乐融融,彼此之间由陌生变为熟悉,又变为亲热。
此刻就算是虞春秋,也早忘记了四皇子和彗亲王给他的那两封信。
杯盏散去,众人再围坐饮茶。
一番家常之后,彭于燕忽然问了傅小官一个问题:“去岁你在金殿之上作了一篇以何为战的策论,我与夫君探讨了许久,终不得解,趁此机会想要问问你,如何才能训练出一只精兵?”
傅小官略一沉吟,心想这或许就是考教的意思,于是他笑道:“练兵的方式有很多种,我记得在那策论里有写过。对于这里的地形我大致看了看,我给你们的建议是,挑选两万余人,进行山地训练。”
“我不知道武朝如果打过来是不是必经祁山走廊,但既然祁山为屏障,那么他们要过来自然就得翻山,而祁山作为主战场远比这处平原更好。所谓山地训练,无非就是让兵士们练就强健的体魄,熟悉山地的环境,在山上要有如履平地的本事,以弓箭为主,配以短刀,放弃战马。”
“战无定数,那么手段亦无定法。可于敌人必经之地设置滚木巨石,也可设置陷阱,甚至放火烧山等等……”
傅小官洋洋洒洒说了一席,从山地斥候巡逻,到山地军伍协同,到后方骑兵冲锋,再到步兵如何与骑兵配合,总之,他用了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将虞春秋和彭于燕说得目瞪口呆,几乎颠覆了他们对战争的理解。
傅小官端起茶喝了一口,最后说了一句:“我是很认真给你们说的,可不是纸上谈兵!”
那么,他究竟是个文人还是个武人呢?
虞春秋夫妇二人对此产生了怀疑,因为他说的东西经得起推敲,甚至在他们的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初步的战争轮廓,如果能够将他的这番话实现,他们相信南部边军将是大虞最强大的一只军队。
又是一番探讨之后,二人更加确信傅小官不仅仅有治世之才,还有为将之资!
虞春秋坐直了身子,长长的吁了一口气,“上京传言,天不生我傅小官,人间万古如长夜。初闻此言之时,我仅仅是一笑,认为那是上京百姓们没有见识。今晚听君一席话,春秋收益良多,方才明白这句话不是上京百姓们没有见识,而是春秋缺了那份见识,你当得起这句话!我虞春秋一辈子佩服的人并不多,寥寥几位而今也是耄耋老者,但你却未及弱冠,而令春秋折服,却是这天下第一人!”
傅小官汗颜,因为那句话是他自己说的。
“可惜了……”彭于燕忽然一声叹息,悠悠的又道:“可惜我那女儿许配了人家……要不,我们现在生一个女儿将来许配给你,如何?”
……
虞夫人一句话,吓了傅小官一大跳,却引来虞问筠和董书兰的一番窃笑。
这当然是一句玩笑话,却足以说明傅小官在这二人心中的地位。
这是她们的夫君!
刚才那些关于军事的话她们并不懂得,可她们却从虞春秋夫妇二人的神态上看了出来,傅小官说的那些理应是对的,否则如何能得到他们的重视与认可?
这就是文能作笔治国家,武能提刀平天下!
她们当然引以为豪!
随后便聊起了诗词文章,说起了红楼一梦与虞朝少年说等等。
傅小官原本以为武将出身的彭于燕对于这些东西仅仅是喜好,却没料到她居然对圣学对诗词也颇有一番见地,二人惺惺相惜,他心里也才明白这女子果真是个奇人,难怪虞春秋会娶她为妻,还是独一个。
话题如春风细雨般无声润物,轻飘飘又转移到了时政之上。
“你们恐怕还不知道,北边又有了动荡,倒不是荒人南下,而是躲在平陵山脉的宫身长。这厮不知不觉之间队伍居然壮大到了五余万。他的背后有荒人的影子,我估计是荒人为他提供了武器和战马。在这数月之间,他又洗劫了忻州附近的几个城镇,用抢来的银粮招收了平陵曲邑两个县的百姓——这两个县太穷,老百姓根本吃不饱,谁给一口饭吃他们就能为谁卖命!”
彭于燕一声叹息,悠悠又道:“其实吧,没有人愿去过造反的日子,可也没有人想要饿死啊,所以,贫穷,就是一个国家动乱的根源!”
傅小官深以为然,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里,这些人自然没可能读书的。越贫穷的地方民智越难开启,在傅小官看来,这并不是他们的过错,因为人的第一需求是活着,他们的追求也就是活着。
至于活得像什么样,这显然不再重要。
那么过错在于谁?
在于天下读书人,在于庙堂所有的官员,也在于当今圣上。
这番话他自然没有说出来,他仅仅是无奈的苦笑,摇了摇头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那地方沉疴以久,是虞朝的一大隐患。事实上这样的隐患还不少,比如苗疆,比如西荒。造反是需要大量的人的,正如你所说,谁给一口饭吃他们就能为谁卖命,这两个地方也极为贫穷,便会滋生出造反的温床。”
虞春秋点了点头,“所以其根源还是贫穷,如果能够让他们富裕起来就好了,哎……!”
“陛下正在推行新的经济方略,但以我的估计要见到成效可非朝夕,所以这匪还是得剿的。北部边军可有动向?”
“有,而今北部边军主帅是彭成武,我父亲当年收的义子,也曾经是父亲麾下的一员大将。我曾去信问过,他说平陵山脉地形太过复杂,去剿了几次,皆无功而返。可惜了,如果他有一只你所说的那种山地师团,这事儿就简单很多。”
第两百六十三章 破阵子
傅小官沉默下来,想的是自己武朝之行回来之后是要去屈邑平陵二地的,到时候得叫白玉莲将那两千特种兵调往平陵邑。
那将是第一次对这只精英队伍的检测,以两千对五万,这似乎有些扯淡,可在傅小官的认知,他相信只要那支队伍能够严格完成所有的训练,在山地战中,他们是可以做到的。
如果他们打不赢,自己在那两地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更不用说发展作坊促进商业了。
那可是会要了小命的!
看着傅小官满脸的凝重,彭于燕便觉得这就是一个忧国忧民的少年,根本没有料到他仅仅是为了自己以后在那地方活下来而算计。
“你也无须太过担忧,倒是金陵……”彭于燕看了看虞春秋,虞春秋微微的点了点头,“金陵的费阀施阀虽然倒下,但还有很多人是想你死的,你切莫大意了!”
傅小官并不惊讶,他嘴角一翘,说道:“其实我很讨厌那种背后捅刀子的人,说来你们肯定不信,我宁可去平陵剿匪,也不愿意在上京防备那些小人破事——”
他的话音一顿,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折,问道:“费安,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虞春秋沉默数息,“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
看着傅小官愕然的眼神,虞春秋又道:“他执掌南部边军二十余年,虽然这地方并没大的战事,但他却并没有疏于训练。四大边军我以前都去看过,若论战力,当以北部边军最强,然后我以为就是南部边军了,而西部边军在薛定山执掌的这八年间,只能说没有退步。最不堪的是东部边军,不是我背后说燕北溪坏话,燕浩初就不是治军的料,其实这么些年燕浩初都没有彻底的掌握这支军队,实权更多的是落在他的监军蒋高远的手里。”
“幸亏陛下明察,将大皇子调去了东部边军,这次如果能够打赢夷国,东部边军也算是涅槃重生了。”
“东边打得怎么样了?”
“大皇子才接手数日,情报尚未传来,此前的情报是桑峪一线失守,东部边军主力退至关山集,以此为据点……关山集之后三百余里就是东部重镇兰陵。”
“大将军可有地图?”
彭于燕一听,去了书房取了一张地图铺在了桌上,傅小官仔仔细细的看了过去。
手指落在关山集上,这里是丘陵地貌,距离洗马原已经有两百余里,也就是说夷国的军队已经推进了两百余里。
而傅小官在上京时候得知的情报是正月二十四来自燕浩初的奏折,那时候东部边军退守桑峪一线——桑峪距离关山集一百二十里地,一个多月的时间,那仗究竟打成了什么样子?
“关山集依然守不住……”
傅小官的手指再次后移,放在了十里坡,点了点,又道:“如果我是大皇子,我会在这里整军集结。主力放在十里坡,两侧翼以轻骑兵绕行至花溪和林家铺。十里坡适合重骑兵冲锋,只有在重骑兵凿穿夷军主力,侧翼轻骑兵才有机会分割围剿。而步兵弓手却要埋在关山集的山头,阻断夷军后援,将进入这一片的敌军全部吃掉!”
此刻的傅小官非常专注,他仿佛就是一位指挥若定的大将军,虞问筠和董书兰看着他两眼冒金光,而虞春秋夫妇二人看向他心里便愈发震惊,因为这也是他们夫妻二人研讨数日得出的战术!
“把这里做成一个口袋……”傅小官的手在关山集和十里坡之间一圈,“有大皇子亲临前线,士气想来能够重振,东部边军的武器盔甲户部也调集了部分过去,想来是不够的,如果有一百门大炮就好了……”
“老子可以把他们全部轰成渣渣!”
“所以,这一战就算是胜,也是惨胜。但就算是惨胜,这时候大皇子也应当挥军前往关山集,所谓战,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不能乘着这一口气打到洗马原,给了夷国喘息之机……那可就有**烦!”
傅小官挠了挠脑袋,头疼。
他直起身子抬起头,才看见众人惊诧的目光,他摸了摸鼻子讪讪一笑,“纸上谈兵,纸上谈兵,班门弄斧了,切莫笑我。”
没有人笑,虞春秋夫妇二人的神色很是严肃,他忽然问道:“你小子领过兵?”
傅小官双手一摊,“我就临江一小地主。”
我特么就没见过这样的小地主!虞春秋腹诽了一句,说道:“若不是你就在我面前,若是我单单听了这一席话,我定会以为这是某个军略大家所言。我和你的看法有些分歧,我以为如果十里坡胜利,就应当原地驻守,而不是进攻,我也认为是惨胜,所以后续的兵力并不足以继续推进。”
傅小官一声叹息,“大将军啊,当今之国力,无法支撑持久战。如果驻守十里坡,敌人会料定我们后继无力,再有集结攻来,只怕大皇子只能退守兰庭镇了。可如果打过去,将夷人赶出洗马原,那么敌人的判定将会是虞朝依然强大,他们反而会踟蹰不前,甚至退兵议和。”
虞春秋恍然大悟,觉得自己的局面还是太小,便愈发觉得傅小官这小子真是军事天才!
天色已晚,二人意犹未尽,却不便久留。
于是彭于燕说出了她的一个请求。
“傅公子之才名远播,能否为我们作诗一首?”
傅小官想了想,点头应下,彭于燕欢喜的取来文房四宝,傅小官交给了虞问筠执笔。
“大将军与夫人皆为军旅中人,我便给你们作一首《破阵子、寄虞大将军》”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单单这一句开头,大气磅礴之势顿时震惊了众人。
虞春秋眼皮子一跳,彭于燕内心儿一紧,便又听傅小官意气风发的吟道:
“八百里分麾下炙,
五十弦翻塞外声,
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了却君王天下事,
赢得生前身后名,
何惧白发生!”
……
荡气回肠,豪迈千丈。
门外春雨无边!
第两百六十四章 边城桃花
春雨。
暮色。
边城!
这是大虞南边最后的一个小城。
小城的建筑很是陈旧,但在这春雨的一番洗礼之后,看上去却有了一种厚重醇韵的味道。
在暮色的渲染下,它仿佛是一副国手的水墨画。
祁山高远,苍茫如黛,边城小巷,宁静安然。
傅小官一行在这里住了下来,自然不再是驿站,而是一家名为风铃的客栈。
这时节的边城几乎没有外来的人员,客栈原本极为清冷,只有挂在门口的那一串风铃在风中发出悦耳的声音。
使团将整个客栈包了下来,那位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欢喜的跑前跑后,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一行人才安排妥当。她回到了柜台前,数着手里的银子,心想金陵的行商门恐怕过些日子就会来了,有了这些银子,胭脂楼的水粉腮红又可以买上一些。
傅小官对这样的小城很有兴趣,歇息片刻之后就带着虞问筠董书兰还有道院的四大弟子下了楼,来到了客栈的门口。
他看了看那一串已显陈旧的风铃,转头问了一句:“老板娘贵姓?”
老板娘脸上堆起了笑容,回道:“小妇人姓风,名铃,就叫风铃。”
傅小官扬了扬眉心里一乐,“所以这客栈叫风铃客栈?”
“倒也不全是,而是我喜欢听这风铃的声音,官人恐怕不知,边城寂寞,生意难做,我家那男人只有去了祁山打猎,过些日子行商门来了,那些山货猎物便可以出售给他们以补贴家用。”
这基本在傅小官的意料之中,还是商贸的缘由,两国商贸未开,商旅自然极少,这地方除非商贸繁荣,否则……它永远就是一座边城。
“这小城里可有什么好吃的?”
“从这直走三百米左转便是七步巷子,七步巷子有一片桃园,桃园里有一家酒店,没有名字,他家的酒菜算是边城最好的,尤其是他家的桃花酿,味道极为鲜美,官人们可去尝尝。”
于是傅小官一行向那桃园而去。
昨夜里与虞大将军夫妇二人一番畅谈,傅小官的心里轻松了许多,因为他确信了这对夫妇不会对他不利。
而后得到了苏珏的情报,这边城确实有一些武林高手,但并非流民,而是在此常住——比如这老板娘说的那家桃园。
那么在这小小边城,自然也不会再有任何危险。
所以他拒绝了薛平归要派玄甲骑士护卫,想要他们在风铃客栈好生休息一晚,明日就要进入祁山,若有危险,那必然就在祁山走廊。
薛平归一想,傅小官此话极有道理,于是便将五百骑士安顿了下来,让他们好生的吃喝,好生的睡上一觉,养精蓄锐以备明日之后可能的危险。
七步巷子自然不仅仅只有七步。
但它确实不长,站在巷子的一端便可望穿整条街巷。
而那片桃园也非常显眼,它就在巷子的尽头,桃树茂盛,桃花正红。
苏苏背着那把巨大的琴匣站在桃园的外面看了几眼,摇了摇头,“没有观里的桃花生得灵性。”
傅小官却觉得这片桃花极好,花树错落有致,花儿自然随性,所以他问了一句:“观里的桃花像什么模样?”
“唔……”苏苏想了想,似乎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便说道:“反正三月时节,桃山上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它们开在云雾间,若有这细雨,那云雾就会变得淡一些,仿佛薄纱笼罩,那些花儿一朵朵水灵灵娇滴滴便像有了灵性。”
原来观里有一座桃山!
这桃园的规模自然无法和一座山相比。
苏墨背着那口黑匣子紧随在傅小官的身后,他补充了一句:“师傅说那是祖师爷种下的满山桃树,因为当年祖师爷喜欢上了一个叫桃花的姑娘。”
傅小官有些好奇,却没等到下文,便转头看向苏墨,“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啊,就那样道院就有了一座桃山。”
好吧,傅小官本想问问他那祖师爷和那叫桃花的姑娘有没有在一起,那桃林间却翩翩而来一个人儿。
那是一个女人,穿着一身绿裳,披着一肩黑发,撑着一把花伞,腰间挎着个竹篮,正向他们走来。
离得近了,傅小官才发现这是一个少女,模样儿清瘦,眉眼儿狡黠,小脸儿红润。
她站在傅小官的面前,左看看右看看,最后视线越过了傅小官的肩膀落在了苏墨的脸上,傅小官便看见这姑娘的眼睛一亮。
“你让让!”这姑娘将这竹篮顺手递给了傅小官,傅小官条件反射的接了,结果她用这空出来的手拍了拍傅小官。
傅小官移开了一步,这姑娘便目不转睛的看着苏墨,看得苏墨头皮发麻的时候,她嘻嘻一笑,“你这人生得真漂亮!”
她还是盯着苏墨,苏墨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于是她又嘻嘻一笑,“真的很漂亮,我喜欢你呀!”
苏墨大囧,无地自容。
他可没见过这般开放的女子,他也未曾经历过这般明目张胆的表白历程,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于是更加手足无措。
“嘻嘻,我叫桃花,天下五痴之一的花痴说的就是我。”
苏珏微微皱了皱眉头,苏柔停下了手中的绣花针,抬起细细的眼看了看,苏苏仿佛吃了一惊,惊讶的问道:“你就是花痴?”
傅小官不明所以,只是觉得刚才苏墨才说了他那祖师爷喜欢一个叫桃花的姑娘,这一转眼,身边就站着一个叫桃花的姑娘,颇为诡异,至于花痴……好吧,傅小官依然认为这个词带着贬义,可她却似乎极为自豪。
桃花姑娘说话了,“当然,如假包换。”顿了顿,她又问了一句:“你们若是要用饭,就请将这一篮子的桃花摘满,若就是看看……看过之后你能不能留下来?”
说这最后一句的时候她看向的是苏墨。
她的眼里充满着期待,于是那双眼睛变得澄澈。
可苏墨却拿过了傅小官手中的竹篮,他对桃花姑娘恭敬的行了一礼,说道:“我们是来用饭的,我这就去摘一篮子的桃花给你。”
第两百六十五章 需要双修
桃花姑娘嘟起了嘴儿,看着苏墨转身的背影,跺了跺脚,视线落在了傅小官的脸上,颇为生气,“你这人,怎没有成人之美?”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便向苏墨跑去,居然一起采摘着桃花。
傅小官这一刻仿佛觉得一切都有些不真实,于是看向了苏珏。
苏珏一脸苦笑,正了正冠帽,“她想来确实是花痴——天下五痴,花痴晏桃花,白痴李慕白,画痴颜如玉,剑痴宁伐天,还有个路痴水云间,都是江湖中人,并非四大门派传人,而是家传绝学,都很不简单。”
居然还有白痴路痴!
傅小官记住了这五个名字,虽然心里很是好奇,却没有追问。
他看向了晏桃花和苏墨,忽然笑了起来,问道:“大师兄,你以为苏墨会喜欢红妆还是这桃花姑娘?”
苏珏摇了摇头,“姻缘这种事情,就算是师傅恐怕也难以勘透。”
苏苏却笑道:“我觉得这花痴挺好,观里有一座桃山,她正好也叫桃花,祖师爷未能娶到他的桃花姑娘,若是小师弟能够娶到,岂不是也是圆了祖师爷的心愿?”
“不可乱语!”苏珏威严的责备了苏苏一句,苏苏吐了吐舌头,心想若是二师兄在这里,定会促成这一段天降奇缘。
没多久苏墨二人回来,一篮子桃花摘满,那桃花姑娘满脸欢喜,招呼着傅小官一行,“你们来的可是时候,爷爷从山里猎了一头羊,正好烤着吃,走吧!”
她又若有若无的看了一眼苏墨,转身带着一行人走入了桃园深处。
这里有一栋二层小楼。
小楼外的竹篱笆上爬满了青藤,有几朵牵牛花已经盛开。
小楼外的院子里有一颗很大的桃树,桃树下有一座木亭,木亭里燃着一堆篝火。
火势正旺,一个麻衣老人正在将一整只处理好的羊挂在了木亭的顶上。
听到传来的脚步声,他转头望了一眼,又回头继续弄这只烤羊。
“爷爷,我带客人回来了,他们免费,你可记得。”
那老人顿时一惊,又转身看了看,顿时又是一喜,裂开嘴笑了起来,“好好好,让爷爷猜猜是哪位少年?……”
然后他伸手一指,正是指向苏墨,“是他,对吧?”
“爷爷果真好眼力呢……”
苏墨连忙说道:“不是……”
“什么是不是的?道院就了不起了?老子虽然打不过那牛鼻子,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你们?”这老人说着便拿起了桌上的杀猪刀恶狠狠的走了出去,晏桃花连忙站了出来,“哎呀,爷爷你急什么呢?我可告诉你,你若是把他吓跑了,哼哼!我这一辈子可就不嫁人了!”
这句话仿佛极有威力,那老人顿时收起了刀,像变了个人儿似的,赔着一张笑脸,“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你们快快请坐……桃花,去取了那坛最美的桃花酒来,爷爷与他们一醉方休!”
“外面太冷,你们里面坐,我这羊烤好了再请你们出来。”
傅小官总觉得有些违和,坐在小楼的客厅里,又问了苏珏一句:“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这晏家并非虞朝的世家,而是樊国的。家族传承绝学……”说到这苏珏思索了片刻,似乎是组织一下语言。
“晏家的传承绝学与众不同。”
“哪里不同?”
“其一是年龄,不能超过二十。”
“其二,需要……双修!”
傅小官的眼睛顿时瞪得老大。
还真有这种功夫?
那苏墨还推却个屁啊!
他看向了苏墨,哈哈笑道:“我觉得挺好。”
苏墨瞪了他一眼,差点说一句你觉得好你上啊,才想起虞问筠和董书兰也在这里,这话自然是不能说的。
“晏家的内功心法叫花开二度,需要以这桃花酿为媒介,我估计这爷孙二人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桃花酿。而且看晏桃花的年岁,估计也十七八了,而你……”苏珏看向了苏墨,“你也快十八岁了。”
“不是,大师兄……”
苏珏摆了摆手,“你是道院的小师弟,师傅曾经对我说,你的修为想要提升会有难度,这天下有两种办法提升你的修为,其一是武朝画痴颜如玉颜家的绝学一画开天大法,这种方法是借用外力强行拓展经脉,施术之人必须有强大的内功基础。在施术完成之后,施术之人一身内功将悉数进入对方体内,从此再无修炼的机会。所以这一画开天大法除非是颜家自己为了后人,整个家族传承史上对外施展仅仅一次,便是三百年前颜家长老对当时的皇帝所施。”
“而第二种方法就是晏家的花开二度。所谓二度,便是重新洗精伐髓,为你以后之武道筑下更好的根基。所以……大师兄我现在认为,师傅叫你下山跟随傅小官,怕是有此深意存在。师傅不在此地,我为大师兄,那桃花姑娘可伶可俐,倒也配得上你,我便为你做主了。”
苏墨一脸冤屈,“大师兄……”
“你别再多言,此行武朝,你就留在此间,等我们返回即可。”
“可是我喜欢红妆!”
苏墨终于说出了这一句话,却令傅小官等人大吃一惊。
苏珏依然淡定,他正了正冠帽,慢条斯理的说了一句:“你是男人,当学傅小官!”
……
……
神特么的当学傅小官!
大师兄这句话诛心啊!
傅小官整个人都不好了,尤其是感受到来自虞问筠和董书兰幽怨的眼神。
他没敢说话,苏墨却说话了:
“傅小官曾经说过,两个人之间必须得有感情,我和红妆至少相处过一小段时日,而这晏桃花……”
晏桃花正好抱着酒坛子跨入了门槛,“我怎么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呀,你可千万别误会我一眼相中了你就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若是那样,两年前我就嫁入了皇室。正是讨厌我们樊国的三皇子,我才与爷爷来了此处。奶奶曾经对我说过,有喜欢的人就大胆的去追求,今日见了你,我心里便觉得喜欢,所以我当然会追求了,至于你是否答应……”
第两百六十六章 惊艳一箭
她将酒坛放在了桌上,双手捏着衣摆,声音变得低沉,“你若真不喜我,我、我只想你给我个机会一起呆一段时间,若是你依然不喜,我便、我便自会离去。”
这就是江湖儿女?
傅小官极为佩服,敢爱敢恨,直接了然,果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苏墨被晏桃花这一席话给说的低下了头,他想了想,说道:“我要护送我家公子去武朝。”
晏桃花心里一喜,“我便随你去武朝。”
“我心里已经有了一个人。”
“那就再多一个!”
“……这,会委屈了姑娘。”
“……这,会便宜了你!”
果真是天生一对!
傅小官顿时看好这段姻缘。
苏墨的性子恬淡,或许和他的身世有关。
自幼受尽人间冷漠,然后去道院才感受到温暖,所以他是不善于拒绝别人的美意的。
而晏桃花的性格却是爽直,干脆利落。
至于红妆……傅小官想起在西山时候红妆冷酷的模样,心想,她怕是属于闷骚!
对于晏桃花要与他们随行,傅小官当然没有意见,他希望看着苏墨成亲,也希望能够给还在山野间浪的白玉莲找一个媳妇。
想起了白玉莲。
那厮生得也极为好看,只是年龄已经超过了二十,不知道晏桃花可还有未出阁的姐姐?
一阵浓郁的烤肉香味传来,随着是一阵爽朗的声音:“桃花,准备开饭!就在外面吃!”
“好咧!”
“走,吃烤肉去,爷爷做的烤肉可香了……”她又看了一眼苏墨,俏皮的说了一句:“你这身子骨可单薄了一些,得好生补补!”
这句话傅小官就觉得颇有深意,但苏珏等人却觉得很正常。
这就是文人和江湖人士的区别。
众人围坐在了亭子下的篝火旁,亭上挂着四盏气死风灯,亭子中的篝火小了许多,只有木炭的红光。
“这东西就要一边烤一边吃味道才最美,若是凉了一点,膻味儿就会冒出来,可就不太好吃了,来来来,用刀直接切着吃。”
老人招呼了一声,便切下了一条羊腿放在了苏墨的面前,“我孙女说你得补补,你确实需要补补。”
傅小官等人一笑,苏墨整个人又不好了——这辈子哪里得到过这样的优待?在道院里,与师兄弟们在一起,他感受到的是关怀。
离开道院被白玉莲骗到傅小官身边,他感受到的是友谊。
而此刻,他感受到的居然是温暖!
这虽然仅仅是一条羊腿,可在他的眼里,这却是风雪中的一炉火,寒夜里的一盏灯!
他没有客气,撩起袖子拿着这羊腿就啃了起来。
晏桃花笑了,如桃花一样娇媚。
傅小官等人也没有客气,他取了刀给董书兰虞问筠二人各切了一大块,自己也取了几块肋骨吃了起来。
味道还行,少了孜然,烤肉就没有了灵魂。
胜在食材鲜美,就着美味的桃花酿,他还真吃下去了不少。
其间老人和苏珏聊得颇多,老人问起了观主,苏珏作了回答,也表达了道院对樊国晏家的亲切问候。
傅小官知道了这老头居然也是个一流高手,而晏桃花居然还未曾练武——想来是因为晏家武学特殊的原因,她要练武得等到成亲之日。
一席烤全羊吃了一个时辰,一坛桃花酿喝了个精光,一只羊就剩下了骨骸,大家酒足饭饱,晏桃花将这里收拾了一番,去了那小楼说是取些茶水,老人在篝火中舔了几块木炭,火势渐起,愈发温暖。
“我这孙女性子有些倔,这夫婿只能她自己挑,这一挑就挑到了十七岁。所以你们俩的事,可得快一点,倒不是我急着抱外孙,而是花开二度修行之法以十四至十八最为合适。”
“你既然是道院弟子,想来就是孤儿,你们以后要在樊国安家也好,还是就在虞朝安家也罢,我不干涉,但有一点你得记住,对她好些,莫要让她受了委屈。”
苏墨心想这八字还没一撇,怎么就说到这份上了?
他没法拒绝,刚刚才吃了人家的羊肉喝了人家的桃花酿……所以,他被迫的点了点头。
而就在这时,苏珏突然站了起来,就在他站起的同时,他背上的那把木剑瞬间落在了他的手上。
老人眉头一皱,眼睛一凛,看向了黑暗深处。
一人持剑而来,他走在春雨中,披散一头长发。
他一边走一边砍,砍落一地的桃枝,自然也砍落了一地的桃花。
“剑林大师兄,左恨花!”
“哈哈哈,道院大师兄苏珏,别来无恙?”
“这么看来,你是不服气的。”
“所以我追到这里才找到你,这里桃花极好,就让我把你葬在这桃树下吧,看剑!”
傅小官便见桃林中那人瞬息而至,苏珏手持木剑飞了出去,迎着那闪烁剑光,便有数声金铁交鸣之声响起,便见那木栅栏倒了,那些青藤碎了一地。
就在傅小官看着苏珏和左恨花打斗的时候,对面坐着的那老人突然飞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把杀猪刀,向那夜空中劈了一刀。
傅小官抬眼一看,霏霏细雨中一刀自天上而来,然后是两刀,然后又有一剑,苏柔飞了出去,祭出了她的绣花针,对上了一把寒光闪烁的刀,苏苏打开了琴匣抱着神琴绕梁也飞了出去,落在了这亭子的顶上,她弹起了一曲琴音,对上了飞来的一剑。
苏墨早已站起,他没有出去,而是站在了傅小官的身后,手里的剑已然出鞘。
一切来得太快。
傅小官这时候才恍然惊醒,这些人都是武林高手,绝非乌合之众,他们的目标……难不成是这老人?
虞问筠和董书兰吓得花容失色,傅小官握住了她们的手,脸色平静,注视着桃园里每一处的打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桃园,没有人知道在后山有一个高高高高的高手正站在一颗树梢上。
他安静的看着。
然后取下了一张黝黑的弓。
然后又从箭袋中抽出了一只精铁所打造的箭。
箭搭在了弓身,他拉开了弓。
细雨落在他的脸上,挂在了他的睫毛上,视线本应该受到影响,可他似乎浑然不觉。
一股气息渐渐升起,苏珏忽然感到一股寒意,一剑劈开了左恨花刺来的剑,转身一声大吼:“小心!”
第两百六十七章 惊魂一枪
苏珏一颗心瞬间冰冷。
因为他根本来不及去挡住那一箭!
射箭那人已经收了弓,心想……杀鸡用牛刀,为了那报酬,倒是值得。
他正要转身离去,却忽然皱起了眉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苏墨横移了一步,仅仅一步,却正好挡住了射向傅小官的这一箭。
“叮……!”
苏墨被一箭射飞,他撞在了亭子的柱子上,撞碎了那根柱子,这亭子顿时塌了下来,他依然在飞,飞入了风雨,飞入了桃园,飞出了一路的鲜血,才噗的一声摔倒在地。
傅小官大惊,拉着虞问筠和董书兰趁着亭子倒下的那一刻冲入了小楼。
“你们就在这呆着!”
“你要去哪?”
“我要去为苏墨报仇!”
“你……!”
他丝毫没有顾忌身后传来的惊呼声,他冲了出去,手里握住了那把沙漠、之鹰。
他不知道射箭的人在哪里,这里以苏珏的武功最高,他需要将苏珏解放出来。
他双手握枪,蛇形在夜色之中,如狸猫一样的敏捷。
他冲入了桃园,并不知道后山上那颗树上的那个人,此刻正皱着眉头搭上了第二支箭!
苏珏已经发现了那人,他向那人飞去,而左恨花却如影随形的追了上来,便看见傅小官居然如飞蛾扑火一般向他冲来。
他停下了脚步,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手里的长剑泛着森然寒芒,“你去死吧!”
傅小官单膝跪地,双手举起了枪。
“你特么给老子去死吧!”
二人相距三十米距离。
左恨花飞了起来,如老鹰猎兔,手中长剑高举——地上那只兔子,可就这样死了!
傅小官抬起了枪口,心里一片平静。
“傻~逼!”
他嘴里吐出了两个字,“砰……!”的一声枪响,左恨花忽然感觉脑门一凉,他的头仰了起来,一脸春雨洒落,便觉得愈发的凉。
苏珏等人听到了这“砰”的一声,都没有回头,因为他们所面对的敌人都极为强大。
又一箭穿透了风雨射了出来。
苏珏举起了手中的木剑,没有去正那已经有些歪斜的冠帽。
他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左恨花的身体从空中落下,他的手依然握着剑,他的双眼圆睁,看着深邃夜空中的黑,脑门上的那个洞才有汩汩鲜血流了出来,却被这春雨稀释,似乎还没有这桃花红艳。
傅小官在枪响的那一刻就冲向了桃林,而那一箭,也在那一刻射向了桃林,但苏珏却正好站在这一箭的路径之上。
所以,这一箭自然没有射到傅小官,却正中苏珏的木剑!
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量从木剑传来,那箭居然射穿了木剑,但苏珏却没有松手,他的身子在空中倒飞,一口鲜血狂喷而出,喷在了这射来的剑上。
“兹……”的一声,一股青烟袅袅,仿佛是水浇在了炭火上。
苏珏啪嗒一声落在了一颗桃树上,砸断了桃枝,也掉到了地上。
傅小官已经冲到了苏墨的面前,他取下了苏墨背着的这张黑匣子,迅速打开,取出了那把大枪。
他并没有注意苏墨的背上没有那支箭!
他沉默的将子弹上膛,沉默的提着这把大枪匍匐在了地上,夜视镜打开,他搜寻着后山射箭的那个人。
那人又皱了皱眉头,似乎没料到道院的两名弟子居然挡了他两箭。
他提着弓箭从后山飞了下来,心想这次老子对着傅小官脑门上来一箭,他总该死了吧。
苏珏已经从地上站起,他的冠帽落在了地上,那只乌鸦却没有出来,仿佛睡着了。
他提着木剑飞出了桃林,顺手将木剑上的那支箭给拔了下来。
傅小官通过夜视镜看见了那个人。
他锁定了他,距离八百米,很好!
苏珏落在了地上,盯着那个正在飞来的人,心想今晚只怕都会被埋在那些桃树下了。
很好,苏苏不知道桃山上的花之所以更美,其原因就是桃山埋葬着历代道院的弟子。
那就是桃树的养分,用师傅的话说,这就是尘归尘土归土,当物尽其用。
傅小官锁定了那人,那人似乎有所察觉,他停了下了,落在了地上,脸上很是疑惑,因为这个世界能够威胁到他的生命的人,已经极少极少了。
可这威胁来自何处?
他不明所以,而现在那危险的感觉却又消失了。
或许是自己太过敏感。
他如此想着,又飞了起来,这次速度更快,在天上,他搭箭张弓,目标却是苏珏。
苏珏一死,其余人更无足道哉。
傅小官再次锁定了他,这次他没有犹豫,因为他担心苏珏挡不住这一箭。
他扣动了扳机!
在***的加持下,大枪仅仅发出了“噗……”的一声闷响。
那人却在那一瞬间感觉到莫大的危险!
仿佛死神来临!
他在空中强行扭动了身子,便清晰的听到了“噗!”的一声。
他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痛,握弓的手忽然失去了力量。
更令他震惊的是他的身体居然在倒飞!
那是一股巨大的力量锤击在了他的左肩,他在空中调整了气息,落在地上,没有丝毫犹豫,他冲入了后山,起落间消失不见。
苏珏看着这突然发生的一切不明所以。
这天下还有谁的箭比他的箭更厉害?
那显然是一次远距离的攻击,那么只有箭或者暗器才能做到,他回头看了看,想起了那一瞬听见的噗的一声,那不是箭或者暗器,箭和暗器不会发出那样的声音。
那么,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想不明白,也没再去想,而是杀气腾腾的加入了别的战斗。
傅小官很是遗憾,对圣阶的高手有了新的认识。
他们的感官很敏锐,那一枪明明应该正中心口,却偏偏被他躲过了这致命一击。
他将枪放入了黑匣子,这才抱着苏墨走入了那栋小楼。
晏桃花泪如雨下,扑在了苏墨的身上,痛哭道:“算命的从没说我克夫啊……你怎么就死了呢……我好不容易才相中一个满意的……天杀的,北望川,老娘这辈子和你没完!”
傅小官呆呆的站在苏墨的遗体前,想着过往种种,眼睛顿时红了。
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苏珏大开杀戒,仅仅留了一个活口。
所有人站在了苏墨的身边,就连苏苏都仿佛忘记了自己的手臂还流着血。
这就死了?
第两百六十八章 这就是神器
这当然是一件令所有人都难以接受的事情!
刚才还啃着羊腿的小师弟,他就这样没了?
苏珏转身走了出去,在桃林中找到了那顶冠帽,却没有戴,他沉默的回到了屋子里,取了一张纸和炭笔,愤怒的在纸条上写了一句话:北望川射杀了小师弟!!!速来武朝观云城!!!
这句话有六个感叹号。
他将这张纸绑在了乌鸦的脚上,放飞了乌鸦,这才对苏墨说道:“你放心去吧,我们会杀了北望川,带着他的头颅和那张射日神弓来,为你陪葬!”
他戴上了冠帽,仔细的正了正,走了出去,站在了雨中,没有人看见他泪如雨下。
“大师兄没有保护好你,都是大师兄的错。如果有来生,你再当我的小师弟,大师兄一定不会让你受半点委屈!”
苏柔仰着头,泪珠儿流进了她的嘴里,有些苦。
苏苏哽咽着,从袖袋里摸出了一块桂花糕,“就剩下最后这一块了,本想着等馋的受不了的时候再吃,这才想到你还没尝过这桂花糕的味道就死了……你且尝尝,死了不知道能不能尝出味道。”
她说着就捏开了苏墨的嘴,正要将这桂花糕塞入苏墨的嘴里,却突然“啊……!”的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傅小官回头看向了苏苏,所有人都看向了苏苏。
“啊,怕是诈尸了,小师弟忽然有了鼻息。”
外面的苏珏一听,瞬间回到了房间,他的手放在了苏墨的颈部,稍顷,大喜,“快快快,准备温开水,小师弟没死,没死啊!”
晏桃花眼睛一亮,慌忙向厨房跑去,一边跑边说:“李半仙说我旺夫,怎么可能克夫呢!”
苏墨依然昏迷着,只是有了浅浅的脉搏和气息。
苏珏却放下心来,因为只要小师弟还有一口气在,他就有办法将他救活。
这时候他和傅小官才发现苏墨的身上并没有伤痕。
苏珏皱起了眉头,北望川的一箭可是他亲眼看着正中小师弟的后背——小师弟的背上可没背着铁板,那么,那箭呢?
傅小官这才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黑匣子。
黑匣子上有一个浅浅的凹痕。
这是一口超级合金打造的特殊的匣子,恰好苏墨像宝贝一样的背着它,恰好那一箭射中了这口黑匣子。
苏墨是被那一箭传导过来的力量所伤,这口黑匣子救了苏墨一命,也间接的救了傅小官一命。
因为凭着这一箭的力量,它足以贯穿苏墨,也足以再贯穿傅小官!
这就是圣阶强者再配以破日神弓的力量!
晏桃花取来了温水,苏珏取出了一颗药丸用这温水化开,对晏桃花说了一句:“你给他喂下吧,一个时辰左右就能醒来,只是……他受了那内伤,恐怕这下真的只有留在这里将养了,你若愿意,我就将他留下,你若不愿意,我这就带他回去。”
“愿意,我当然愿意了!”
晏桃花蹲在苏墨身边小心翼翼的将药水喂了下,“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等你们回来,我们一起去金陵。”
……
“所以……这就是因祸得福?”
“不,这就是冥冥中天注定!”
……
……
风铃客栈。
天字第一号房。
夜已深,春雨依然。
房间的窗开着,有风从那窗棂而进,房间里的烛火便摇曳着,映照在傅小官等人的脸上,显得阴暗不定。
“所以,救了小师弟一命的就是这东西?”苏珏的那双大手落在了黑匣子上,轻轻的抚摸着,眼里满是震惊。
他的手指头落在那个凹陷处,很仔细的摸了摸,凹陷很浅,那是圣阶强者的一箭,居然仅仅在这东西上面留下了浅浅的一个坑痕!
“对,苏墨当时背着这个黑匣子,幸亏他来不及转身,否则……可就真没了。”
“这是个什么东西?”
“……这是个神器!”
苏苏瞪大了眼睛,走了过来,也摸了摸这黑匣子,难以置信。
苏珏皱了皱眉头,“前朝神匠所铸七把神器,可没这玩意。”
这东西傅小官当然和苏珏等人说不清楚,他只能一声苦笑,“它是竺晞的师傅所造,天上地下,独一无二!”
“哦……”苏珏明白了,同样是神器,破日神弓却明显没这东西厉害,原来是竺晞的师傅打造的,只是不知道为何落在了傅小官的手里。
他当然没有去问这个问题,而是问道:“那么剑林大师兄左恨花的死……就是因为这里面的东西?”
傅小官从袖袋中取出了沙漠、之鹰递给了苏珏,“就是这个东西。”
苏珏接过去仔细的看了又看,比巴掌长不了多少,入手冰冷,沉甸甸的——没有弦,自然无法上箭,那么问题来了:
“它……杀死了左恨花?”苏珏将那黑洞洞的枪口放在眼前又仔细的看了看,心想难不成那箭矢就是从这洞里射出来的?
“对,我就是用的它杀死的左恨花。这种武器比较特殊,它所用的是一种叫子弹的东西,就装填在里面,扣动机扩便能发射。和火、枪的道理一样,只是比火、枪高级了许多。”
苏珏想着左恨花额间的那个小洞,和这枪口差不多大小,心里不禁一阵感叹。
剑林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可也是窥见了圣阶那道门的存在,居然死在了这玩意上面,实在难以想象!
“这东西你可得保管好,左恨花的武功早已进入一流,今日我与他所战,他的剑法又有精进,想来距离一只脚迈入圣阶不远了,却被你用这神器一次击杀……北望川也是被这神器所伤?”
“不,北望川是被这神器的哥哥所伤。”
“……”
傅小官打开了黑匣子,一把巨大的枪安静的躺在里面,在昏暗的烛光下散发着黝黑的光。
苏珏站了起来,正了正冠帽,这大家伙既然是那神器的哥哥,那么它自然也是神器了,还是能够威胁到圣阶的神器——那当然就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神器!
他仿佛朝拜一般注视着这把大枪,却没有伸手去摸。
这东西令他心悸,仿佛沉睡的死神,对比着他知道的那七把神器,忽然觉得那些所谓的神器在它的面前,都是弟弟!
第两百六十九章 疑惑
为什么?
因为这把神器不需要内力!
傅小官没有内力,却用它差点弄死了名满天下的北望川!
那么,它的体内蕴含着何种强大的力量?
难道里面封印着圣阶的力量?
这东西彻底颠覆了苏珏等人的观念。
所谓神器,必须有强大的内力加持,它们才能发挥出超越别的武器的能力。
比如苏苏的那张琴,也比如北望川的那张弓,或者是道院的那把量天尺。
天底下没有不需要内力就能干掉圣阶的武器,所以,这把神器的体内,定然有早已失传的、无人知晓的秘密。
苏珏的脸色愈发严肃,转身看着所有人,无比慎重的说道:“关于这神器之事,尔等绝对不可传出去!”
他又看向了傅小官,“从现在起,你也绝对不能再提起。怀璧其罪,若是有人知道这东西能够威胁到圣阶强者,相信我,天下所有人都会对它动心!”
傅小官点了点头,这东西在今夜现世,只怕会惊动整个武林。
他锁上了箱子,推给了苏珏。
“什么意思?”
“你背着,我才放心。”
“……好,我背着,你放心!”
……
……
这个东西的来历,全世界唯一知道的人是董书兰。
去岁临江,她派人将傅小官劫持去了一处山涧,一棍子将他打晕了,然后她的护卫在傅小官的身边发现了这突兀出现的黑匣子。
护卫将这东西带了回来交给了董书兰。
董书兰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带着它去了上京。
起初她是很好奇的,便请了锁匠,却无一人能够将它打开,因为它根本就没有锁眼。
然后就是将要出发去武朝,傅小官第一次进入她的闺房。
犹记得那晚傅小官在看见这东西时候的欣喜——他是知道这黑匣子的!
他打开了黑匣子,仅仅是摸了摸,它就打开了!
自己曾问过他这是何物,他说……这是神器!
那么问题来了,他既然拥有这样强大的神器,为何会被自己的那些普通侍卫给打晕呢?
难道他是故意的?
可侍卫们并没有说劫持他的时候,他的身上背着这样一口箱子。
董书兰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忽然觉得自己熟悉的傅小官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自己以为已经足够的了解他了,但他的身上仿佛又藏着许多的秘密。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你在想他?”虞问筠翻了个身,面对董书兰问道。
“问筠,你说如果有一天,他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就是他变得特别高大,而我们却依然如现在这般,在他的面前会不会显得卑微?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对我们好呢?”
灯以灭,夜很黑,窗外有淅沥雨声,此间极为安静。
过了许久,虞问筠轻轻一笑:“他就算变得再厉害,也是会对我们一如既往的好的。”
“为什么?”
“你难不成忘记了去岁西山时候,他推崇的是人人平等,所以我们不会卑微,他也不会让人将他塑造得特别高大。”
又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你说……这次来杀他连武圣都出动了,会不会是薛春秋?毕竟我们来这里的时间他是最清楚不过的。”
虞问筠想了想,“我觉得不太可能,倒不是因为他是我堂哥我就偏袒他,他夫妇二人与傅小官并无恩怨,而且昨夜彭于燕还隐晦的提醒傅小官上京有人想要他的命。”
“那你说会是谁?谁才有这么大的本事请动一名武圣?”
“我想……恐怕会是虞问书!”
董书兰一惊,她并不知道傅小官与四皇子之间的事,所以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母妃说上元夜刺杀傅小官的人有两起,其一是施阀,而今已经入了狱。而另一起就是雨花台,雨花台可是虞问书的,除了他,我想不到还能有谁。”
董书兰翻了个身平躺在床上,双眼睁着,看着漆黑的屋顶,心想,若是四皇子当了太子,这以后的日子该如何应对?
……
这一夜有许多人失眠。
北望川自然是其中之一。
此刻他正奔行在祁山走廊,满脑子里充满了困惑。
对方居然有如此强大之人!
可那人究竟是谁?
重伤自己的究竟是什么武器?
当然不是箭,对于箭,这天下没有人比他更熟悉。
当时如果自己没有躲闪那一下,可就被对方一招给秒杀了,这究竟是个什么功夫?
肩胛骨已经破碎,以他圣阶强大的能力居然没有办法将镶嵌在肩胛骨中的那东西给逼出来!
他已经给那伤口止了血,止血的时候他看着那伤口看得脖子都酸了,那是一个洞,拇指大小,而周围的血肉都已碎烂。
如果那一瞬他没有调动内力护着肩胛,这个洞应该是会穿透,并且会震碎整个肩胛,恐怕以后再没可能握住那弓了。
他需要赶往观云城,这东西要取出来,恐怕只有观云城的圣手水云间了。
没错,就是那个路痴!
这笔买卖巨亏,东西已经收了,活却没干好,那傅小官身边居然有如此强大之人!他居然未能感应到那人的气息!
要想再杀傅小官,只有在确定那人没有在傅小官的身边才能进行,否则,下一次可能就不是受伤这么简单。
希望这伤能够好的快一些,在傅小官离开武朝之前,必须死!
那么,天下六大圣阶之外,究竟还有谁能一招远距离的要了他的命呢?
……
薛平归事实上在桃园战斗打起的那一刻就知道出事了。
他带着五百玄甲骑士冲去桃园的时候,战斗却已经结束了。
傅小官没事,九公主没事,其余人多多少少受了伤,只有一直跟在傅小官身后的那个男子受了重伤。
还好,若是傅小官或者九公主出了事……他恐怕只有自刎谢罪了。
此刻他也没有睡,他看守着一个重伤的敌人。
这人的手脚都被砍断,浑身鲜血淋漓,甚是凄惨,可在薛平归的眼里,这人却着实可恶!
他也没有审,因为傅小官说留着他一条命,他要亲自审。
也不知道这一审,会审出什么惊天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