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结果三人
另一边,齐玄素素先是出其不意一铳伤了比丘,然后提运气血,与武夫斗在一处。
只见齐玄素的肌肤变得晶莹玉润,尤其是一双手掌,好似是羊脂白玉。这并非散人的神通,而是齐玄素得自“玄玉”的神异之处。
虽然他不是货真价实的归真阶段武夫,但一身气血之盛更胜玉虚阶段的武夫,直逼归真阶段的武夫,只是较之真正的归真阶段武夫,无法凝聚身神,也没有武夫拳意。
不过部分归真武夫的特异加上散人的玉鼎境修为,用以对付一个玉虚阶段的武夫已经足够。
武夫被齐玄素一掌拍在胸口上,同时也一拳结结实实地砸在齐玄素的额头上。
两人一触即分,武夫仍是站在原地,身形微微摇晃,齐玄素却是如断线的风筝一般向后飞去,后背轰然撞在一根支撑古庙的柱子上,震落灰尘无数。
武夫盯住从柱子上缓缓滑落的齐玄素,阴沉道:“你也是武夫?”
齐玄素晃了晃身体,抖落身上的灰尘,没有说话。
武夫狠狠踩踏地面,借以反冲之力朝齐玄素直撞而来,但在距离齐玄素还有丈余的时候,又猛地一步踏出,强行止住自己前冲态势,然后一步后撤,使得整个人如弯弓满月,然后一拳狠狠轰出,好似是搭弓一箭。
拳势呼啸破空。
齐玄素以左手接住这足以碎裂金石的一拳,拳劲透过他的手掌,迫使他整个人再次倒飞出去。不过与此同时,他的右手一扬,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武夫咽喉位置被这道凌厉寒光割开一道细长口子,隐隐有血迹渗出。
武夫惊怒交加。
刚才那一刻,他差点就要被割断喉咙。
另一边,齐玄素轰然落地。武夫的这一拳若是落在过去齐玄素的身上,直接重伤齐玄素都不奇怪。可如今的齐玄素今非昔比,倒地之后几乎是立刻打挺起身,原本因为这一拳而略显的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恢复正常血色。然后就见齐玄素不退反进,将两人之间的距离重新拉近到三丈之内,一袖拂过。
又是一刀,再次激射向武夫。
好在武夫这次已是有了防备,凭借双臂将寒光格开。
这一抹寒光终于显露出真容,正是张月鹿送给齐玄素的飞刀。
武夫平复心境,脸色凝重。
虽说许多人都看不上“驭剑术”,认为“御剑术”是千金贵女,而“驭剑术”只是粗使丫鬟,但对于先天之人而言,“驭剑术”仍旧是一等一的杀人之术。
不见齐玄素如何动作,又是一道寒光激射而出。
“驭剑术”较之“御剑术”,只是失之灵活,速度却不逊色太多,虽然不敢说“唯快不破”,但武夫也不是谪仙人,不敢有丝毫大意。
武夫猛地后仰,寒光一闪而逝,其携带的剑气不但在他的额头上留下一道血痕,更削下一大把发丝。
武夫心知久守必失,身形倏忽而动,面对
齐玄素的又一记飞刀,以自己被洞穿掌心为代价,一拳直逼齐玄素的额头眉心处,拳风所致,使得齐玄素的发丝猛地向后飘拂。
不过在拳头距离额头还有不过寸许距离的时候,齐玄素同样上身后仰,堪堪躲过这一拳的余韵,然后顺势向后倒掠。
武夫得势不饶人,身形紧随而至。
一人前冲,一人后撤,一前一后出了古庙,来到外面的茫茫雨幕之中。
齐玄素变化身形,一脚踢出。
武夫伸手欲抓齐玄素的脚踝,却被齐玄素另一脚踢在太阳穴上。
两人再度近身战在一处,齐玄素优势在于气血旺盛,武夫在于拳法技巧,两人在雨幕中来回穿行不定,将偌大的雨幕搅得支离破碎,以两人为圆心,无数雨水升腾化作水雾,茫茫雨幕中出现了一大片空白。
两人轰然相撞,齐玄素身形向后飘去,每一步都会溅起无数泥泞。武夫如影随形,虽然一只手掌已经被废,但臂膀无碍,两条手臂好似两条铜铁双鞭,狠狠锤杀齐玄素,势大力沉,每一次都势可开山裂石一般,拳脚呼啸如风。
如此交手数十招之后,齐玄素借着武夫的一拳之力向后飘退,拉开一段距离。
武夫这次没有追击,甚至没有开口说话,因为体内气血激荡紊乱所致,脸色苍白如纸,没有半分血色。
虽然表面上是武夫占据上风主动,但在齐玄素的气血压制之下,不用齐玄素如何打杀,仅仅是反震之力,武夫就要支撑不住。
反观齐玄素,轻轻呼气之后复吐气,滚滚气血流转全身,脸色再次变得红润。
“玄玉”之神异,实是让齐玄素战力增加了一倍不止。
齐玄素转守为攻,打出一拳,轻柔无力,直冲武夫的面门,匪夷所思。
武夫伸手挡下这一拳,正要反击。
齐玄素同时右掌拍出,掌心处真气凝聚。
武夫随之举手格挡,万万没想到齐玄素除了武夫气血之外,体内还有真气,自己的手臂竟被齐玄素的一掌逼回,使得自己的手掌和齐玄素的手掌同时拍在胸口,劲力透体,只听得一阵碎裂声响,不知断了多少肋骨,就算武夫有血肉衍生的神异,若是被肋骨刺伤了内脏,也不好在一时半刻之间迅速恢复。
齐玄素想要留个活口问话,便没有痛下杀手,而是取出“神龙手铳”重新装弹,却不想这名武夫勇悍绝伦,肋骨一断,奇痛彻心,反而激起了狂怒,着地滚进,张开双臂便抱住了齐玄素的右腿。
齐玄素吃了一惊,顾不得给手铳装弹,便要挣脱开此人的束缚,直接一脚蹬出。这武夫却是个擒拿好手,右臂长出,连齐玄素的左腿也抱住了,跟着一滚,使得齐玄素无法站定,登时摔倒。
这也就罢了,那名被张月鹿重伤的比丘不知何时竟是走出古庙,正提着自己的戒刀踉踉跄跄地朝齐玄素走来,活像一具活尸。
“是你自寻死路,便怪不得我。”齐玄素并非良善之辈
,也被激起了狠厉,直接拔出自己的“青渊”,朝着抱住自己双腿的武夫的后心位置狠狠扎下。
就连迪斯温都被齐玄素凿开了后心,更何况是一名玉虚阶段的武夫,这名武夫被一剑扎了个透心凉,武夫的要害便是心脏,登时进入到濒死状态之中,再无力抱住齐玄素的双腿。
齐玄素双脚连环一蹬,不但将他踹飞出去,而且还踢断了他的脖子。
那名提着戒刀的比丘见此情状,赶忙又转身往庙里踉踉跄跄走去。
可齐玄素哪里还会心软,暂且收起“青渊”,开始给“神龙手铳”装弹。
比丘刚刚跑到古庙门口,齐玄素已经举起手铳对准这名比丘的后脑,拇指压下击锤,食指扣动扳机,只听一声铳响,这名比丘的后脑上出现了一个幽深的血洞,向前扑倒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齐玄素驻足片刻,再次装弹后,将火铳别在腰间,然后重新拔出“青渊”。
便在这时,显化法相的张月鹿以后背轰然撞破一面墙壁,从古庙中倒掠出来。炼气士和散人紧随其后,三人冲入古庙外的密林中,张月鹿意图凭借树木来阻挡飞剑,只是飞剑凌厉,只见得剑光所过之处,树木轰然倾倒,哪怕是两人合抱的大树也不例外。
齐玄素没有急于驰援张月鹿,而是先往古庙中走去。
此时古庙中还有三人,分别是被齐玄素以火铳重伤的比丘,被张月鹿重伤的武夫和方士。
三人虽然还活着,但都失去了一战之力,见得齐玄素满脸杀气地提剑进到古庙之中,无不吓了一跳。
那名被张月鹿打得七窍流血的武夫伤得最轻,立时便想起身逃窜,齐玄素哪里肯让他走脱,一个箭步上去,左手一把抓住这武夫的后领,右手顺势一剑,直接扎进他的后心,剑尖从正面胸口透出,正是透心凉。
这武夫本就重伤,又被刺穿心脏要害,哪怕是血肉衍生的境界,也立时死得不能再死。
其余两人见此情景,饶是干惯了这等杀人行当,也是心中大骇,毕竟力战而死与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宰杀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当真是心肝五脏都要飞到九霄云外。
齐玄素推开武夫的尸体,也不废话,快步来到那方士的面前,方士毕竟体弱,先前被戒刀刺穿,此时已经是进气少出气多,齐玄素直接一剑刺在他的胸口,然后一搅,给了他一个痛快。
然后齐玄素拔出剑来,又朝着那名被火铳所伤的比丘大步走去。
比丘勉勉强强地站起身来,眼见着齐玄素一剑刺来,竟是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气力,堪堪躲过。
齐玄素一记扫堂腿,将这名比丘绊倒在地。因为这名比丘披甲的缘故,他伸手抓住比丘的盔帽,向后一拉,露出咽喉要害,然后一剑割喉,也结果了他。
转眼之间,七名杀手,只剩下正在与张月鹿缠斗的两人。
不过齐玄素也心知肚明,这两人才最是棘手,不好对付,要好好想个法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颗头颅
炼气士和散人合力围攻张月鹿许久,本觉得耗也耗死张月鹿了,却不曾想谪仙人天赋异禀,真气绵绵不绝,激战许久,竟然还未显露不支迹象。
炼气士不由开口道:“张法师果然厉害,我们合五人之力斗你一人,竟然还伤了三人,便是我这位老伙计,也吃了大亏,丢了五根手指,结果还未能拿下你。嘿嘿,佩服,佩服!若是老朽跟你单打独斗,那是斗不过你了,不仅是斗不过你,只怕此时已经做了你的剑下亡魂,只可惜……”
话音未落,炼气士急急催动两把飞剑,原本就已经迅捷无比的飞剑再快一分,如双龙戏珠,分左右合击张月鹿。
张月鹿并不说话,只是专心驾驭体外法相,以各种剑招抵挡飞剑,同时又会以“无相纸”的神异分化出如同暗器的纸莲花,不断尝试击杀炼气士,都被散人以护身宝物挡下。不过也让散人不敢有丝毫大意,更无暇他顾。
齐玄素出了破庙,远远眺望占据,看得分明,那个时隐时现的古怪光罩连张月鹿的纸莲花都可以挡下,那么“神龙手铳”多半是没办法的,就算有“龙睛乙二”也不行。
这种情况下,破开这个古怪光罩多半是不现实的,只能是以智取巧了。
念及于此,齐玄素又返身回去,将五具尸体的人头全部割下,一起提在手中,复又出了古庙。
齐玄素走近战场,放声道:“两位好汉,接的是哪家的买卖?不会是‘客栈’吧?”
两人都是一惊,炼气士还要专心对付张月鹿,无暇分神,散人却是朝齐玄素望来。
齐玄素丢出一颗头颅:“来而不往非礼也,小小还礼,不成敬意。”
散人接住头颅,愣了一下:“小七!?”
然后他双目微红地对身旁的炼气士道:“大哥,小七死了。”
炼气士没有说话,只是专心御剑。
齐玄素又丢出一颗头颅,高声道:“江湖儿郎江湖死,死得其所。”
散人又接住这颗头颅,失声道:“老五!”
虽然散人蒙着面罩,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如何,但从声音上判断,已经不能保持平常之心了。
齐玄素决定再添一把火,丢出第三颗头颅,同时道:“行走江湖,干的是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营生,那么腰带一松,掉了脑袋也是合乎情理的事情。”
“老六!”散人再次接住了头颅,嗓音嘶哑,满是悲愤。
齐玄素火上浇油道:“三颗人头,不知两位觉得这份礼物如何?我也是替两位着想,多死一人,就少一个人分钱。这种事情,两位碍于情面,不好做,我替两位做了,难道两位不该感谢我吗?”
“狗杂种,我杀了你!”散人终于按捺不住了,怒喝一声,便要朝齐玄素掠来。
炼气士大喝道:“老二,不要冲动!我们先解决了张月鹿,这小子就是瓮中之鳖,有的是办法炮制他。”
散人生生止住身形,胸膛起伏不定,喘息不止。
齐玄素的声音再度响起:“这江湖上哪有什么肝胆相照,不过是话本里骗小孩子的把戏,说到底还是一个‘利’字当头,这位使两把飞剑的好汉显然是盼着我去把其他人杀个干净才好,一下少了五个人分钱,那是赚了多少?”
“胡说八道!”炼气士也动了几分真怒,“老二,切莫中了他的奸计。这小子是想让我们被逐个击破!”
散人丢下手中的头颅,双眸通红,牙齿咬出声。
如此一来,炼气士的攻势稍缓,倒是给了张月鹿几分喘息之机。
齐玄素将手中的第四颗头颅丢出,平静道:“这位倒是对两位重情重义,被我一掌打断了十几根肋骨,还要抱住我的双腿跟我同归于尽,我只好给了他一个透心凉。不知这位排行第几?可对得起两位好汉?”
齐玄素没有把头颅丢向散人,而是丢向了炼气士。
炼气士没有去接头颅,任由滚落在脚边,脸色阴沉可怖。
散人双眼通红,嗓音嘶哑道:“大哥,老四他……”
炼气士正要说话,齐玄素已经丢出了最后一颗头颅:“这是最后一颗头颅,这位死不瞑目,可还看着两位给他报仇呢!”
这一次,齐玄素用出了十成力道,所以头颅高高飞起,迟迟没有落地。
“老三!”散人大喝一声,便要伸手接住这最后一颗头颅。
便在此时,一声铳响,这颗头颅当空炸裂开来。
各色污秽之物当空落下,红的白的,淋了散人一身。
散人愣住了,猛地望向齐玄素。
只见齐玄素举着“神龙手铳”,铳口处还未袅袅青烟未散。
一般的手铳弹丸当然没有炸裂的效果,是齐玄素提前在这颗头颅的嘴巴放了一颗“凤眼乙三”,然后一铳击中并引爆了“凤眼乙三”,这才使得头颅炸裂。
散人用没了五指的断掌抹了把脸,再无半句言语,直接朝着齐玄素飞掠而来。
齐玄素做了这么多,就是要激
第一百一十八章 招不在新
散人最大的失误不是与炼气士分开,而是他找错了对手。
如果是炼气士来杀齐玄素,凭借两把飞剑,无论齐玄素有什么手段,也要把双剑绞去头颅。另一边,散人独自对上张月鹿,有护身宝物在手,进攻不敢言胜,支撑个一时半刻还是不成问题,待到炼气士解决了齐玄素,两人仍旧可以联手对付张月鹿。
不过此举也有一个不足,那就是给了张月鹿逃走的机会,如果张月鹿能狠下心肠将齐玄素视作弃子,完全可以趁着炼气士去杀齐玄素的时机,直接逃走,散人是拦不住她的。那么两人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齐玄素的头颅可换不来悬赏。
这也是炼气士不肯先去解决齐玄素的缘故。他要力求稳妥,万无一失,已经死了个五个弟兄,再让张月鹿跑了,那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此时散人对上齐玄素,齐玄素完全处于守势,打定主意要拖延时间,散人的那件护身宝物便没了用武之地。反倒是炼气士独战张月鹿,险象迭生,叫苦不迭。
不过散人用出“先天胜算”之后,齐玄素也是险象环生,应对得十分艰难。
齐玄素短剑指出,在中途一颤,变化不定。散人以骨刺招架,齐玄素的短剑如鬼如魅,竟然已绕到了散人背后。
散人好似背后生眼,瞬间转身,不理会齐玄素的剑势来路,分向齐玄素小腹与额头刺去。
齐玄素微微一惊,只能挥剑格挡,只听得铮铮铮之声不绝,不知两人谁攻谁守,也不
知在顷刻之间两人已拆了几招。
只是散人有“先天神算”,齐玄素的几次奇招都未能建功,逐渐落入下风之中,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
另一边,张月鹿的身形凌空跃起,一瞬间身后突显千百清光,乍一看去,好像是一面巨大的青玉屏风,又像是孔雀开屏。但是再一细看,其实是一柄柄以剑气化作的长剑。
此乃“慈航普度剑典”中的,“千剑观音”如果将其从“慈航普度剑典”中单独列出来,只能算是上成之法,不过却号称天人之下杀力第一之剑术,其他诸如“太阴十三剑”的杀招,最起码要到天人才能修炼。
虽说如今的张月鹿还未跻身天人,不可能真就凝聚出千剑,此时顶多只有百剑而已。但百剑的威势也是极为骇人了。
炼气士踏足归真多年,也算见过许多大场面,但见到这一幕后仍是心绪起伏。
下一刻,张月鹿迅猛前冲,只见得百剑随之齐齐向前刺出,炼气士驾驭两柄飞剑绞杀八十余剑,可还是被剩余的二十余道剑气结结实实地轰击在身上,使他整个人向后倒退出十余丈,后背轰然撞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大树之上,使得大树摇晃不止,这才止住了溃败趋势。
张月鹿脚尖一点,身形掠至炼气士的面前,一剑下压。
被近身之后,飞剑的优势长处便难以发挥,炼气士只能暂且收起飞剑,反手拔出背后所负长剑格挡这一剑,只觉得手上传来
万钧之重,整个人竟是站立不住,不得不半跪于地。
张月鹿炼气士不得不双手持剑,这才堪堪顶住。
张月鹿单手持剑下压,左掌顺势拍在炼气士的额头上。
炼气士直接将背后大树拦腰撞断,倒飞出去,真气紊乱,气血翻腾,眼前金星乱迸。
炼气士起身之后,正要抚平体内的紊乱真气,张月鹿又倏忽掠至眼前,出剑不停。
一口旧气已尽而新气未生的炼气士勉力与张月鹿斗在一处。
张月鹿的脸色微微苍白,这是真气损耗过度的迹象,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使用“千剑观音”还是有些吃力,只是她还不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仍旧牢牢占据上风。
炼气士一剑荡出,张月鹿早有预料,看似是堪堪躲过,实则是恰到好处地避开,根本无损分毫。继而一剑磕在炼气士手中长剑的“七寸”,让其真气流转瞬间中断,继而溃不成军。
张月鹿得势不饶人,又是一剑,势道凌厉。
炼气士吃了一惊,向后急纵,侥幸躲开。
不过剑气还是撕裂了炼气士的衣袖,在他的小臂上留下一道血红长线。
炼气士不惊反喜,方才张月鹿明显想要刺自己的胸口,却慢了一线,这俨然是难以为继的迹象。
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张月鹿有苦自知,先前被炼气士的飞剑伤了多处,动作难免迟钝,若是她没有受伤,就算这一剑没能要了这炼气士的性命,接着乘势追击,他也必难幸免。
不过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张月鹿与齐玄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从齐玄素身上学到不少东西。简单来说,齐玄素境界修为不如张月鹿,可与交手时擅长用脑子,无所不用其极,能偷袭绝不正面硬抗,能用诈也不会非要光明正大,就好似行军打仗,上兵伐谋,兵不厌诈,诡道也。
张月鹿顺势装作不支的模样,脸上全无血色,以剑拄地,喘息不已。
炼气士果然上当,不仅停下退势,反而还上前几步,笑道:“怎么?张法师,没有力气了?那可就对不住了。”
说罢他便举起手中长剑,纵身一跃,朝着张月鹿头颅斩下。
张月鹿以有心算无心,趁着炼气士人在空中时,猛地出剑,剑尖斜挑,指向他小腹。
炼气士吃了一惊,他这般纵跃过去,张月鹿如不趋避,便须以兵刃挡架,因此自己小腹虽是空门,却不必守御。岂知张月鹿不避不格,只是剑尖斜指,候他自己将小腹撞到剑上去。这可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炼气士身子跃起,双足尚未着地,已然看到自己陷入险境,忙挥剑往张月鹿的长剑上斩去。张月鹿早料到此招,右臂轻提,手中纸剑提起了两尺,剑尖一抬,指向炼气士胸前。
炼气士这一剑斩出,原盼与张月鹿长剑相交,便能借势跃避,万不料对方突然会在这要紧关头转剑上指,他一剑斩空,身子在半空中无可回旋,向张月鹿剑尖上直撞过去
但听得扑的一声响,剑尖从炼气士肩胛一穿而过。
炼气士也是老江湖,值此生死关头之际,亦不缺果决和狠厉,不顾伤口,猛地向后一退,使身体脱离张月鹿的纸剑,便要向古庙掠去。
张月鹿不顾自身伤势,强行提速三分,挡住了炼气士的去路。
不过张月鹿身上许多已经愈合的伤口也因此再次崩裂,使得她浑身浴血,只是张月鹿浑不在意,一剑斩下,迫使炼气士不得不横剑格挡,炼气士吐出一口鲜血,脸色也如张月鹿一般变得苍白。
然后张月鹿一脚踢在炼气士的膝盖上,迫使他站立不稳,单膝跪地。
炼气士怒喝一声,想要强行起身。
张月鹿右手纸剑猛然下压三分。
炼气士不堪重负,非但没能起身,反而手中的长剑还被不断下压,最终只能上身拧转,用肩膀扛住剑身。
张月鹿左手一指点出。
炼气士如遭雷击,整个人轰然向后倒飞出去。落地之后,炼气士并未死去,不过他已经被吓破了胆,毫不犹豫地翻身而起,头也不回地开始逃命。
张月鹿拍出一记劈空掌,打在他的后背上。
炼气士的面皮骤然血红一片,强咽下那口已经到了咽喉位置的鲜血,借着这一掌之力,身形更快几分,一闪而逝,瞬间没了踪影。
张月鹿没有追击,而是往破庙掠去。
破庙之中,散人已经将齐玄素逼到了一个角落之中。
齐玄素同样是狼狈不堪,若不是他得了“玄玉”的加持,拥有堪比归真武夫的体魄和气血,只怕早已死在散人的手中,可就算如此,也支撑不了多久。
此时散人刚好背对着张月鹿。
张月鹿没有急躁,甚至刻意收敛了气息,然后学着齐玄素的姿态,一点点靠近散人。
因为张月鹿记得很清楚,这散人有一件护身宝物,如果此人自知必死无疑,完全可以凭借这件宝物硬抗她的攻势,然后与齐玄素同归于尽,所以她不敢贸然出手。
散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正在靠近的齐玄素,反倒是齐玄素刚好面对着张月鹿。
张月鹿伸出食指竖在唇边,对齐玄素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齐玄素的神态没有丝毫异样。
下一刻,散人忽觉后心一痛,然后周身真气开始急剧溃散。
一瞬间,古庙内寂然无声,只剩下沙沙的夜雨声。
散人看不到身后的偷袭之人,却看到了齐玄素似笑非笑地望着自己,就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他缓慢低头。
看到一截纸剑透过了他的胸膛,自然也刺穿了他的心脏。
散人脸上表情似恼似恨,缓缓说道:“江湖人喜欢背后偷袭,你们这些道门……中人……就……不会……玩点新花样吗?”
齐玄素回答道:“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散人带着恼恨和不甘,绝望死去。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两只雏鸟
“你没事吧。”齐玄素没有管死去的散人,第一时间望向张月鹿。
张月鹿一手提着纸剑,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咽喉位置,又摆了摆手。
齐玄素先是一愣,然后便看到在张月鹿的咽喉位置有一道细细的伤痕,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仍旧可见内里血肉,就像一个两侧嘴角上扬的嘴巴。
张月鹿用纸剑在地上写道:“我没事,都是些皮外伤,只是暂时不能说话。”
齐玄素了然,又问道:“不会留疤吧?”
张月鹿瞪了他一眼,不过还是摇了摇头,以道门的医术水平,返老还童也能做到,祛除疤痕当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要花费一些太平钱。
张月鹿除了咽喉处的伤口之外,身上其他位置也有些许多伤口,已经愈合止血。若是换成武夫,这些伤口当时就能愈合,甚至连半点痕迹都不会留下。谪仙人在这方面却是不如武夫了,在脱胎换骨之前,还没有这样的神异。
张月鹿自然不喜欢自己身上满是伤痕,回到玉京之后少不得要去化生堂走上一趟。
九堂各有职司,紫薇堂主管道士考评、升迁、调动、赏罚,最为权重,是为九堂之首。其次便是北辰堂和天罡堂,一内一外,好像道门的两个拳头。而天机堂和化生堂则是道门的两条腿,前者负责各类建筑工程、机关飞舟,玉京房屋便由天机堂掌管;后者负责炼丹制药、药圃兽园、提炼材料,治病救人,仿造穷奇血、腓腓、狸力、返魂香等物事便是出自化生堂之手,两者又和全真道共同负责道门的造物工程。
如果是因公受伤,化生堂会免费医疗救治。
如果不是因公受伤,那么化生堂就会收取一定的费用,并不追求盈利,主要是维持成本,不至于造成亏空。同时也会按照道士品级进行优惠减免,一品天真道士能完全免去所有费用,二品太乙道士只是象征性地收取三成费用。
除了品级的固定减免之外,还有另外的减免。越是是危及性命的重伤,减免的力度也就越大,而美颜驻颜一类,不会减免。
张月鹿如今只是四品祭酒道士,祛疤又被划分在驻颜美颜一类,减免份额聊胜于无。
如此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张月鹿本就暗暗发愁,齐玄素还哪壶不开提哪壶,问她会不会留疤,她哪里会有好脸色。
至于齐玄素以前为什么不祛除自己身上的疤痕,一是为了给自己一个警醒,二是囊中羞涩,没那么多的钱。
当然,齐玄素提起这些疤痕的时候,主要是强调第一个原因,第二个原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
不过张月鹿还是打心底里感激齐玄素,如果齐玄素弃她而去,她大概就要被留在此地,成为古往今来众多中途夭折的谪仙人之一。
只是张月鹿本就不大擅长表达,此时又不能说话,只能用手中的纸剑在地上写了个“谢”字。
齐玄素瞧见这个“谢”字,笑道:“你我相识时日虽短,但这同生共死,已经是许多回了
,还用一个‘谢’字吗?若是要谢,便以身相许吧。”
张月鹿脸色古怪,默默地将手中“无相纸”变作一根细细的长棍,就像叫花子的打狗棍,然后冷不丁地朝着齐玄素的屁股上抽了一记。
这一下实在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他竟是没能躲过去,被打得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怎么还动手打人?话本上不都是这么说的,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张月鹿不能说话,用长棍在地上写道:“我有报答你的东西,不是无以为报。”
正说话间,一阵夜风携着冷雨吹了进来,张月鹿竟是打了个寒战。
按照道理来说,到了张月鹿这等境界修为,不说寒暑不侵,也相去不远,西域的大雪都算不得什么,这点寒意更不算什么,可她先是大损气机,又被炼气士飞剑在身上留下了许多伤口,体魄有损,便容易遭外邪入体,格外脆弱。这也是齐玄素带伤离开凤台县后不肯冒雨赶路的缘故。
再有就是,此处破庙本就四面漏风,先前一番激战,更使其千疮百孔,时值冬日,夜寒深重,齐玄素气血旺盛,还不觉如何,张月鹿却是有些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寒意。
张月鹿伸手拢了拢自己的斗篷,可斗篷不仅处处破损,而且已经湿透。
齐玄素走上前去,帮她脱下斗篷,说道:“我的那件斗篷虽然破了几处,但好歹还算干燥,你先拿出来披上,我去找些柴火。”
说罢,齐玄素也不等张月鹿回应,便开始在古庙中四下寻找干燥的木材。
张月鹿望着齐玄素的背影,沉默了一会儿,从须弥物中取出齐玄素的斗篷,披在自己的身上。
片刻后,齐玄素找到了一张只剩下两根桌腿的供桌,徒手劈成木条,然后找了个干燥的地方,用打火石生起一堆火。
张月鹿来到火堆旁坐下,正想在地上写字,就被齐玄素打断道:“如果是要写个‘谢’字,那就免了。”
张月鹿也就作罢,双手笼入袖中,一动不动。
齐玄素拿过张月鹿的斗篷,双手托着,慢慢烤干。
外面大雨,里面小雨,还有几具无头尸体,怎么看也不是什么温馨场景,不过两人对此都十分习惯,已经可以做到视而不见。
齐玄素偷眼去看张月鹿,橘红色的火光将她的脸庞照亮,由平日里的冷色调变成了暖色调,温暖可人。她低垂着眼帘,凝视着火光,睫毛微微颤动着,不知在想什么。
片刻后,张月鹿似是察觉到了齐玄素的视线,抬起眼皮,与齐玄素对视一处。
齐玄素并不觉得尴尬,反而是微微一笑。
张月鹿移开了视线,用手中的长杆在地上写道:“有宝物,你去拿来。”
齐玄素这才想起死去的散人的确有一件护身的宝物,不过没有急于起身,而是等到手里的斗篷完全干了以后,甚至还散发着融融暖意之后,这才起身,将斗篷披在张月鹿的身上。
张月鹿有些哭笑不得,心说自己又不是病秧
子,不过是气虚体弱时受了些寒意,待到真气恢复,便没什么了。不过齐玄素一片好意,她也不好多说什么。
其实在男女感情方面,女子总是早熟一些,哪怕从未经历过,也会达到没吃过猪肉却见过猪跑的境界,反倒是男子,只要没有亲身经历过,便难免小心笨拙。而这种小心笨拙,却也是最为真诚的,待到男子经历得多了,一切熟稔了,态度便自如随意起来,只剩下让人真假难辨的套路。
齐玄素在许多事情上可以算是老江湖,行事干练老道,可唯独在这方面,却是个初出茅庐的雏鸟。
当然,张月鹿也差不多就是了,正是势均力敌,雏鸟互啄。
齐玄素来到散人的尸体旁边,翻看了一下,果然找到一枚好似夜明珠的珠子,他尝试着注入真气,立时有一个光罩将他护在其中,有些类似于张月鹿的“五气烟罗”。
齐玄素停止注入真气之后,光罩存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缓缓消散。至于强度如何,张月鹿已经验证了,哪怕是她,也很难在短时间打破这个光罩。不过这个光罩是否与驾驭之人的境界有关,还需要进一步验证。
齐玄素暂且收起这枚珠子,又去其他几具尸体上翻看了一下,除了兵器和一些常备药物之外,只找到一幅张月鹿的画像,没有钱财,更没有须弥物。
这也在情理之中,干这种营生的,都不会随身携带大量财物,以前的齐玄素也是把家当兑换成无忧钱,存在七娘那里,至今也没提出来,而是陆续兑换成各种材料。
齐玄素回到张月鹿身边,将那颗不知名的珠子递给张月鹿,然后慢慢展开那幅画像,对照着张月鹿本人,赞道:“这是谁画的,还真有六七分形似。”
张月鹿白了他一眼,继续研究这颗珠子。
齐玄素想了想,把这幅画像收起,放在挎包中,不过挎包里的东西太多,有些盛放不下,还有半截露在外面。
张月鹿头也不抬地伸出手。
齐玄素顿时会意,将画轴交到张月鹿的手中。
张月鹿将画收入自己的须弥物中,然后用长杆在地上写道:“护身宝物,类似五烟罗,你拿着防身。”
齐玄素想也没想就拒绝道:“卖掉吧,这样一件宝物,少说也能卖上四千太平钱,先去一趟化生堂,我可知道化生堂的门槛,高得很。剩下的钱,应该还够买一把‘神龙手铳’。”
张月鹿一怔,抹去原来的字迹,又写道:“这不是剿灭妖人,而是你帮我退敌,这是你该得……”
她还没写完,齐玄素就伸手按住了她手中充作笔的长棍,微笑道:“既然是我该得的,那怎么处置也是我说了算,我现在就要卖掉它。”
张月鹿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地望着齐玄素。
她发现齐玄素越来越不听话了,也越来越大胆了。
齐玄素并不退让,与张月鹿对视,不容置疑道:“青霄,虽然你是上司,但现在不是在天罡堂,更不是在执行公务,所以我说了算。”
第一百二十章 传言推测
张月鹿怔了好一会儿。
她忽然发现,齐玄素这个家伙喜欢装模作样地伏低做小不假,可认真起来的时候,还是挺有气势的。
张月鹿抿了抿嘴,撇过头去,不与齐玄素对视,也没有反驳。
一方面是因为齐玄素的强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觉得没法说话太不方便了,仅仅用文字很难表达出自己的情绪,书写又慢,反而显得有些软弱了。
齐玄素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的道理,没有继续“强硬”下去。
张月鹿从须弥物中取出些常备的伤药,碾碎之后敷在自己的喉咙位置。
不考虑疤痕问题,以她的体质,再配合真气疏通经络,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她就能重新开口说话了。
张月鹿敷好药后,开始闭目养神。
两个时辰的时间很快过去,张月鹿摸了摸自己的喉咙,又清了清嗓子,虽然声音还有些嘶哑,但好歹能开口说话了。
张月鹿正想与齐玄素谈一谈刚才的事情,齐玄素已经主动说道:“这伙人似乎是‘客栈’的人。”
“‘客栈’……”张月鹿沉吟道,“道门将各路隐秘结社分为甲、乙、丙、丁四等,灵山巫教、知命教、紫光社等与古仙相关的结社,最是危险,危害最大,被列为甲等。天廷、清平会、八部众这种实力雄厚而危险程度略低于前者的隐秘结社被列为乙等。接下来就是七宝坊和‘客栈’,这类隐秘结社主要以各种非法生意为主,危害相对较小,被列为丙等。其余许多不入流的隐秘结社被全部归到丁等之中。我只熟悉甲等和乙等的隐秘结社,对于‘客栈’并不怎么熟悉。”
齐玄素道:“巧了,我恰好比较熟悉七宝坊和‘客栈’,诚如青霄所言,这两家都是做生意的,而且都是非法的生意,七宝坊以各种走私物品为主,上到朝廷的贡品,下到化生堂的各种天材地宝,亦或是神机营、天机堂的火器,就没有他们搞不到手的,我们先前路过的山市,便是七宝坊的生意。”
张月鹿微微挑眉,她竟不知道七宝坊就是各地黑市的幕后老板,不过看齐玄素的样子,似乎很早就知道了,看来这在江湖上并非什么秘密。大概在道门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她疏于关注这方面的消息。
齐玄素接着说道:“至于‘客栈’,他们做的是人命买卖,既可以在‘客栈’雇佣刺客杀手,也可以在‘客栈’雇佣保镖护卫,不过绝大部分时候,‘客栈’的人并不亲自出面,‘客栈’只是充当一个中间人的角色,在买家和江湖人之间抽成。江湖上盛传‘客栈’与青鸾卫大有关系并非凭空捏造,客栈有规矩,事关朝廷的生意,必须要到总店去谈,至于如何去总店,那就看各人的本事。换句话来说,能找得到‘客栈’的总店,才算有资格谈这类生意。”
张月鹿道:“不愧是在‘客栈’混过的,知道的竟是如此详细,那么你知道‘客栈’为什么叫客栈
吗?”
齐玄素摇头道:“我还真不知道。”
“我虽然不熟悉‘客栈’,但曾听过一个传言,当年玄圣曾经假托‘太平客栈’之名建立了一个秘密组织,负责谍报事宜。许多后来威名赫赫的大人物,都曾在此组织任职,比如玄圣牌中的刘谨一。不过在玄圣就任道门大掌教之后,这个组织就消失了,只剩下现在那个到处开分店的太平客栈,而那个隐秘组织也不见于道门的各种记载,只剩下口口相传,所以不知道真假。”张月鹿倒是没有卖关子,将自己知道的合盘托出。
齐玄素愣了一会儿,迟疑道:“你说的这些,我似乎在哪里看过,莫不是《太平客栈传奇》?”
张月鹿讶然道:“《太平客栈传奇》写的是这些东西?”
“你没看过《太平客栈传奇》?”齐玄素更惊讶了。
张月鹿摇头道:“我听说过《太平客栈传奇》的大名,不过因为这本书太老了,所以就没看。”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齐玄素打破沉默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听说的这些传言其实就是来自于《太平客栈传奇》?”
张月鹿脸色微微一黑:“我没说完呢。当时除了这个隶属于玄圣的隐秘组织之外,还有另外一个隐秘组织,他们直属于还未称帝的高祖皇帝,主要负责各种暗杀事宜,被称之为‘万笃门’。而在大玄夺得天下之后,万笃门也消失不见了,许多人认为万笃门被归到了青鸾卫之中,不过我也听说,有一部分万笃门成员不愿进入朝廷,继续留在江湖中,与部分不甘被玄圣强令解散的‘太平客栈’成员一起成立了‘客栈’。”
这个说法倒是齐玄素从未听说过的,不由问道:“你不是不熟悉‘客栈’吗,这些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张月鹿道:“我知道当今朝廷是如何夺得天下的,不等同于我熟知各种朝廷规矩内幕,这两件事本就是不相干的。同理,我知道有关‘客栈’由来的传言,不意味着我就明白‘客栈’的内部结构和行事方式。”
张月鹿顿了一下,又道:“至于这些传言我是从何处听来,倒也不必瞒你,都是听我师父说的。”
说到这里,张月鹿的脸上浮现出极为复杂的神色:“我师父这个人,怎么说呢,很喜欢讲些没有来历根据的野史,越是离奇,越是感兴趣。然后在这些野史的基础上,大胆推测。嗯……所以天师经常说她是捏造历史。”
“根据她的推断,玄圣成为大掌教之后,‘太平客栈’之中的高层也大多成了大真人、真人,所以玄圣应该是解散了‘太平客栈’,将其中的大部分成员分散到了天罡堂、北辰堂之中,不过也有部分成员不愿接受这种结果,于是就脱离了道门,进入江湖。”
“这也在情理之中,玄圣成立‘太平客栈’之初,就是吸纳了大量的江湖人士,这些江湖人士自在散漫惯了,不想受到
约束,也是有的。”
齐玄素听到这里,已经差不多明白了,接着说道:“万笃门那边,同样被高祖皇帝解散,顶替前朝时的青鸾卫,成为新的青鸾卫,不过也有部分成员不愿接受这种结果,于是脱离万笃门,继续留在江湖上。这两部分人后来合流一处,成立了今日的‘客栈’。那么‘客栈’与青鸾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就说得通了,因为两家曾一起共事,本就是一家人。”
“不过还有一个问题,既然‘客栈’的许多元老来自于道门,那么‘客栈’会不会也与道门有着关系?”
张月鹿没有直接回答:“道门是天下间最为庞大的势力,可这些隐秘结社却能在道门的镇压之下不断发展壮大,那只能说明道门内部出现了问题。还是那句话,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天下事坏就坏在这里。”
齐玄素有些感触,这些隐秘结社或多或少都与道门有着联系,如果把道门看作是一个人,那么这些隐秘结社就像是生病后长出的瘤子,两者之间有许多经脉相连,若是贸然割掉,疼痛还在其次,关键会流血不止,可若不割,这些经脉不断给瘤子输血,只会让瘤子越来越大,甚至扩散到其他地方,所以还是要割掉的。这大约便是道门也将这些与道门密切相关的隐秘结社列为镇压对象的原因之一。
齐玄素问道:“如果这些人是从‘客栈’中接了悬赏,那么背后的雇主是谁?”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江南大案。”
齐玄素道:“看来这个案子是把双刃剑,既让你青云直上,也给你招惹了一个了不得的仇家。你说过,当时祖庭处死了一名二品太乙道士,看来祖庭认定此人就是主谋,那么现在来寻仇之人,是这个人的下属弟子呢?还是说,在这个人背后另有真正的大人物?”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你这不是很懂吗?”
齐玄素谦虚道:“略懂,略懂。”
张月鹿道:“我现在还没法断定雇主的具体身份,不过我在意的是另外一点,我很少独自离开玉京,既然这个机会难得,他为什么不雇佣些厉害人物呢?比如说直接雇佣一位天人,如此一来,便十拿九稳,我也必死无疑了。”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第一点原因,便是花费,谁的太平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雇佣天人的价格定然不菲,可能是你的仇家负担不起,也可能是他认为不划算。因为江南大案已经告破,再去杀你,肯定不是为了杀人灭口,更多可能是为了泄愤。既然不是关乎到自己的生死存亡,那么必然要考虑‘值不值’这个问题。”
“再有第二个可能,只是我的推测,那就是背后的雇主打算在事后将雇佣的杀手灭口,如果他雇佣了一位天人,只怕是不好灭口。所以他雇佣了一伙先天之人,就算能杀掉你,也必然损失惨重,他正好杀人灭口,既不留痕迹,还能顺手拿回自己的太平钱。”
第一百二十一章 锦官府
张月鹿听完之后若有所思,然后上下打量着齐玄素。
齐玄素被她看得有些发虚,不由问道:“干嘛这么看着我?”
“这里面的门道,你很懂啊。”张月鹿笑道,“若不是知道你穷的叮当响,我都怀疑你干过这类事情。”
齐玄素道:“没吃过猪肉,总是见过猪跑,江湖可不是什么善地,这类事情并不少见。”
张月鹿道:“由此看来,我们不好继续在此久留,先去锦官府再说其他,至于这幕后的雇主,只能等到返回玉京之后再慢慢调查了。”
齐玄素自然没有意见。
天亮之后,雨过天晴,两人重新上路。
这一次,两人不再慢慢悠悠地赶路,齐玄素又换上了自己的“甲马”,沿着茶马古道一路狂奔,中途并不停留,直奔锦官府。
进了锦官府的境内,便到了蜀州道府的核心势力范围,正如芦州道府坐落于怀南府城外的太平山上,蜀州道府则坐落于锦官府城外西南方向的天苍山青城。其中有万亩竹林如海,每每竹海随风摇曳,如万千碧波起伏。因为竹林四季常青,而天苍山诸峰环绕,状若城池,故名“青城”。
说起此地,地位极为特殊,既是全真道的圣地之一,也是正一道的圣地之一,当年当年正一道祖天师先是在云锦山隐居修道,后闻蜀人多纯厚,易于教化,且多名山,又闻巴蜀疹气危害人体,百姓为病疫灾厄所困,于是他离开云锦山入蜀,他先居阳平山,后住鹤鸣山,还到了西城山、葛溃山、秦中山、昌利山、涌泉山、真都山、北平山,最后来到天苍山,在此指挥天师教弟子与上古巫教作战,故而天苍山上至今还有天师洞。
只是后来天师教分崩离析,变为正一道,退出了蜀州,这才使得全真道占据了此地,天苍山逐渐成为全真道龙门派的圣地。
在全真道中,天苍山的地位只是稍逊于号称第一福地的地肺山。
一般而言,应是没人敢在此地刺杀一位道门四品祭酒道士了,毕竟地方道府也有缉拿自恃修为横行不法之人的职责。
齐玄素和张月鹿稍稍放松,不再紧绷着心弦。
不过两人没有去天苍山,而是去往锦官府。因为化生堂设在蜀州的分堂并不在天苍山上,而是在府城之中。
因为化生堂也算是道门庞大商贸体系中的重要一环,是要与人做生意的,而各地道府大多设在各处名山之上,诸如天苍山、大雪山、太平山、太白山等等,若是化生堂将分堂设立在道府之中,很是不便,便干脆设立在府城之中。
两人沿着官道来到锦官府的西城门,有守城黑衣人负责查验路引。两人没有路引,却有道门的箓牒。
守门的把总看到张月鹿的四品祭酒道士箓牒之后,吓了一跳,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回箓牒,道:“不知是法师驾到,有失恭敬,还望法师见谅。”
齐玄素代张月鹿接过箓牒,顺带问道:“不知城内的化生堂在什么地方?”
把总回答道:“进了城门之后,沿着主干道一路往东,虽然城内已经废除了坊市,但还有一个遗留下来的市场,占地不小,是许多酒
肆、客栈、商铺、钱庄所在,化生堂就在此地,门面十分气派,一眼就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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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齐玄素道谢一声,与张月鹿进了城中。
张月鹿问道:“天渊,今天是什么日子?”
齐玄素算了一下:“我们十月十六离开玉京,今天是十一月初二,已经过了半个多月。”
张月鹿轻叹一声:“十一月初二,那便是没有飞舟了。”
飞舟班次有限,只在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才会有,错过就只能等半个月的时间。而且各州府之间的飞舟并不互通,必须要先乘坐飞舟去往玉京,然后再从玉京乘坐飞舟前往各州府,十分麻烦。
齐玄素立时明白了张月鹿的用意,问道:“你是怕连累我?想让我乘坐飞舟返回玉京?”
张月鹿道:“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反倒是很佩服你,我若与你境界相当,是决然不如你的。”
齐玄素道:“那就既来之则安之,按照我们的原定路线,走水路去湖州,再经由湖州去往吴州。”
张月鹿并非婆妈之人,见齐玄素如此说,便也没有坚持。
两人正说话间,前方道路忽然出现了大批看热闹的百姓,正中是个临时搭建的草台,似乎有人卖艺,因为聚拢过来的人太多,把道都给堵死了。
齐玄素举目望去,戏台上却不是唱戏的,也不是卖大力丸的,更不是杂耍戏法,而是几个衣着暴露的舞女,打扮不似中原人,倒像是西域人,高鼻深目,眼珠碧绿,脸上戴着薄薄的面纱,上身只一件抹胸,露着肚脐,下身是略显肥大的阔腿裤子,在脚踝位置收紧,赤着双脚,手腕戴着铃铛,舞动时叮当作响。
齐玄素用眼角余光发现张月鹿正看着自己,立时把已经到了嘴边的感叹强咽回去,脸上表情慢慢变化,露出几分不耻和轻蔑,轻哼道:“伤风败俗。”
“确实。”张月鹿点头赞同道。
齐玄素问道:“我们绕路?”
张月鹿摇了摇头:“先看看再说。”
既然张月鹿要看,齐玄素也不反对,那就看看。
其实戏台上除了舞女之外,也有乐师,以琵琶和打鼓为主,舞女们的每一步都踩踏在鼓点之上,舞姿随着琵琶时而激烈,时而舒缓。
齐玄素不是钟鸣鼎食的世家子弟,也没有见过许多大世面,无法评判这些舞女的舞姿如何,只能说尺度很大,诱惑意味很重。
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就够了。先贤都说,食色性也。
这也是围拢了如此多人的缘故。
张月鹿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忽然道:“就算蜀州气候温暖,可毕竟是冬日天气,这些女子穿得如此单薄,难道不冷吗?”
齐玄素若有所思道:“青霄的意思是说,这些女子有古怪。”
张月鹿又道:“蜀州道府的道士们说过,最近锦官府在闹骗子。”
“难道是仙人跳?”齐玄素沉吟道,“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不过现在还看不出什么。”
张月鹿提议道:“要不你去试试?好歹是一桩艳福。”
齐玄素反问道:“你舍得吗?”
“我有什么不舍得的?”张月鹿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轻轻打了齐玄素一拳,“这叫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齐玄素道:“我可是……童男子。”
张月鹿无言以对,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那怎么了,我还是……童女子呢。”
两人说的童男子和童女子,并非是指年龄,两人早已成年,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说的其实是未经人事,就像小孩子一样。
不是没有这个机会,且不说张月鹿,只说齐玄素,真想要找个女子寻欢,也不算难。关键是道门中的许多功法要求必须守身如玉,若是破了身子,泄了元阳或者元阴,便练不成了。所以道门中人对于此事并不如何避讳,反而是显得大胆开放了。
齐玄素道:“你就不怕我一个把持不住……”
“那你可以在这儿娶妻生子,我自己回家去。”张月鹿面无表情道。
齐玄素干笑一声:“我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会中这些雁尾子的奸计,再者说了,都是些庸脂俗粉,哪里比得上……”
话还未说完,张月鹿已经轻轻踢了他一脚:“少贫嘴,快些去。”
就在两人说话时,台上又有了变化,就见那些舞女时聚时散,忽见几人合拢一处如同花骨朵,然后又见几人层层分开,好似花朵绽放。
紧接着,一个盛装女子好似大变活人一般从“花蕊”中出现,来到舞台之上。
不同于其他舞女,这名女子一身异域风格的红色长裙,裹得严严实实,脸上同样戴着面纱,头戴高高金冠,十分醒目。
这才是鲜花,先前的舞女只是陪衬的绿叶。
女子也注意到了齐玄素和张月鹿二人,目光在两人身上游走不定,双目之中有青气流转。
她先望向齐玄素,一身道袍虽有破损之处,但价格不俗,肌肤隐有光泽,神华内敛,气血极为旺盛,在身周化作肉眼无法看到的气焰,在风中飘摇狂舞,竟是归真武夫才有的气象。
她微微一惊。
紧接着,她又将视线移向齐玄素身旁的张月鹿。
张月鹿把自己裹在斗篷里,戴着兜帽,只能看到一个下巴,可周身却有肉眼难见的云雾自生,变化不定,时隐时现,与旁边的归真武夫形成鲜明对比。
这不像是炼气士,也不像是文士、君子、梵士之流,难道是谪仙人?
齐玄素“啧”了一声,止步不前。
张月鹿低声问道:“怎么了?”
齐玄素道:“似乎有鹰爪已经盯上这里,倒是不用我们多此一举。”
话音方落,就听一声大喝:“青鸾卫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张月鹿微微一怔,因为大吼之人只是个后天之人,所以她并未提前察觉,齐玄素之所以能够发现,多半是凭借眼力观察看出此人身上具有青鸾卫的某些特征,而非靠着感知气息。张月鹿心中暗暗记下,日后不能太过依赖望气、感知等手段,也要注意用眼睛观察。
周围百姓却是不管什么先天之人、后天之人,听得“青鸾卫”三字,顿时一窝蜂地散了,只留下一地狼藉。
第一百二十二章 雁尾子
原来在百姓中早已混入了许多青鸾卫,纷纷拔出“细虎刀”或“长羊刀”,朝着草台逼了过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来自于提刑按察使司衙门的捕快,则是手持铁尺和铁链一类的物事。
不过这些人都是后天之人,并没有先天之人。
后天之人最大的优势便是易于隐藏,任凭望气之术也好,亦或是神念察知也罢,很难将其与普通人区分开来,反倒是先天之人,颇有些肉眼难见的“异象”,就会显得十分醒目,这也是女子一眼就能看到齐玄素和张月鹿的缘故。
女子正是靠着一手“通明法眼”,才能屡次逃脱青鸾卫的追捕,却没想到青鸾卫也学聪明了,派出只是后天之人的力士、校尉、捕快,乔装改扮,隐藏在人群之中,除非能像齐玄素那般通过外在形貌判断其身份,否则很难被发现。
这女子也不惊慌,一挥手,那些舞娘、乐师变成了一个个小纸人,然后被她悉数收入袖中。这与灵泉子曾经用过的黄巾力士相差不多,只是黄巾力士是专门为了作战,而女子所用的这些小纸人却是没什么战力可言。
齐玄素见此情景,颇感惊讶,他先前竟是没能发现丝毫破绽。
不过这也不奇怪,法术的本质便是弄假成真,以法术而论,就是让普通人看到纸人化作的天兵天将也不算困难,归真方士就能做到,但绝对不适合用于两军对垒之时,因为刀兵煞气、武夫气血最能干扰法术,所以很少有方士、巫祝参与沙场厮杀,那里是武夫的领域。
厉鬼之流最是擅长以法术生出幻象害人,让人自己吓死自己,可如果在最后关头,人能爆发出一股血勇之气,好似武夫的血气,就能干扰破去幻象。在当事人看来,便是自己忘却了生死,不再恐惧之后,厉鬼和各种可怖场景便突然消失不见了。
不过如果能够成功骗了人,使别人相信,信的人越多,法术就会显得越真实。正所谓信以为真,浅显的法术其实就是戏法骗术,若是信了,信的念头加持到法术之上,就会令法术越来越真实。反之如果不信,法术就会被戳穿。
这也是许多只懂一些法术皮毛的骗子能长久经营一个地方的缘故,因为信者甚众,极大加持了他的法术,使得法术越来越真,愈发逼真的法术又使信的人越来越多,如同滚雪球,雪球越滚越大。可一旦被人戳穿,就只能远走他方,因为这里的人不信了,法术就会越来越虚假。
先前围观的百姓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些舞女是真人,在信以为真的念头加持之下,使得这些舞女愈发逼真,连齐玄素也瞒了过去。
其实这等原理还可以应用到许多方面,比如大名鼎鼎的须弥物,其本质也是以法术和特殊材质构成的微型空间,可以容纳死物,却不能容纳活物,因为气血会扰乱法术的正常运作,如果贸然放入活物,要么是活物当场死亡,要么是须弥物彻底废掉,两者只能存其一。
至于传说中的洞天,那已经是开辟另外一方世界的雏形,乃是仙人才有的大神通,
真正完成了弄假为真的全部过程,只剩下“真实”,再无半点“虚假”,所以活人也可以进入其中。
女子收起纸人之后,又取出一道符箓,整个人立时轻如羽毛,飘飘摇摇地向上飞起。
这是方士的“飞羽符”,的确能让人离地飞天,不过与天人的飞天遁地相比,速度极慢,更不能凭此在空中交战斗法,局限颇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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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上的青鸾卫和捕快们见此情景,只能停下脚步。
便在这时,周围的房顶上又出现了许多青鸾卫,手中持有长铳,对准正在缓慢上升的女子,纷纷开铳。
呼啸的弹丸交织成一张无形的罗网。
转眼之间,女子身上中弹多处,不过不见鲜血流淌,只是身上的红衣被打得破碎,隐约露出纤细的腰肢和修长的大腿。
正举目眺望的齐玄素还没看清具体细节,就听张月鹿说道:“不许看。”
齐玄素只好收回视线,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先前看那些舞女的时候,张月鹿没什么反应,多半是早就看出了那些舞女不是活人,所以不怎么在意,现在换成活人,便不乐意了。
齐玄素小声道:“管得真宽呐。”
“你说什么?”张月鹿大声问道。
齐玄素道:“我说,你早就看出那些舞女不是活人?”
张月鹿道:“我没看出她们的本来面目,只是我用‘仙人望气术’去看这些舞女的时候,发现她们身上没有活人应有的气息,于是我推测她们并非活人,所以才让你去试一试。”
齐玄素有些郁闷,原来张月鹿早就知道没什么艳遇,才说什么“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这姑娘倒是不傻,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胡乱大气。
其实齐玄素还是经验少了,若是七娘在此,就能看出张月鹿多少有些大姑娘的心态,怕他不来,又怕他乱来。放在具体例子上,就是不愿齐玄素去看别的女子,可齐玄素真要一直看她,她又不好意思了。
正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女子已经越来越高,然后在抵达最高处时,炸开一团烟雾,遮住身形,待到烟雾散去,已经没了踪影。
锦官府中不是没有天人坐镇,只是天人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亲自出手。
几名青鸾卫试百户骂骂咧咧地从远处一座临街酒楼的二楼上跳下,或是拎着长铳,或是拿着千里镜。
此时真正的百姓已经逃散一空,张月鹿和齐玄素两人就显得格外醒目,青鸾卫们立刻朝着他们二人围拢过来。
张月鹿又把自己的箓牒给了齐玄素。
齐玄素向为首的一名试百户出示箓牒。
试百户将信将疑地接过了箓牒,翻来覆去地看,似乎有些不信。
其余青鸾卫也是虎视眈眈地望着两人,看这架势,似乎把两人当成了冒充道门法师的骗子。
张月鹿有些不耐烦了,又取出自己的天罡堂令牌,丢到那名试百户的手中:“箓牒可以仿造,这块令牌是总不能仿造了吧?”
清平会
的鱼符制度便是仿照了道门的令牌制度,既然清平会的鱼符都被设计成一个小型的须弥物,那么道门的令牌自然更加不俗。张月鹿的这块令牌乃是以昆仑洞天中特产的精金制成,火烧无伤,金砍不动,真气也不能损伤分毫,而且这种令牌并不常见,每个堂口的细节都不一样,比起箓牒更为难以仿造。
试百户见到令牌,吃了一惊,稍加确认之后,赶忙双手将箓牒和令牌一起递还给张月鹿:“不瞒法师,最近城中有人行骗,这伙人上次行骗的时候便伪造过五品道士的箓牒,我们也是有些草木皆兵,还请法师恕罪。”
张月鹿接过箓牒和令牌,皱眉道:“骗子敢伪造五品道士的箓牒,本地的道府不管吗?”
这名试百户苦笑一声,却是没有敢贸然回答。
毕竟他只是个小小的试百户,谁知道这位法师与蜀州道府的法师们是什么关系,若是胡乱说话,传到本地道府的法师们的耳中,那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张月鹿也明白其中关窍,无非是不作为罢了,于是挥了挥手:“我知道了。”
试百户领着青鸾卫和捕快们撤离了此地,只剩下满地狼藉和空荡荡的草台。
张月鹿对齐玄素低声道:“先不忙去化生堂,我们去追刚才那个女子。”
“怎么追?”齐玄素直接问道。
张月鹿取出“无相纸”,只见“无相纸”已经变成了纸鹤模样,而且活过来了一样,展翅欲飞。然后就听张月鹿说道:“方才我将另一只纸鹤纸放在了那女子的身上,能以此找到她的踪迹。”
齐玄素略一回忆,立时道:“你让我不许看的时候放出了纸鹤?”
张月鹿略感意外地看了齐玄素一眼,赞道:“聪明。”
齐玄素一挥手:“头前带路。”
张月鹿白了他一眼,放飞手中的纸鹤,两只纸鹤之间心有灵犀,这只纸鹤顿时振翅而起,在空中盘旋了几圈,然后朝西南方向飞去。
两人紧随其后,走着走着,便发现位置越来越偏,行人越来越少,周围的建筑也变得逼仄起来。
走到最后,说是街道,其实只比小巷宽敞一点。没有平整的青石板街道,地面多是坑洼,污水遍地,街道两侧胡乱搭建的许多低矮棚屋,几乎到了屋檐碰屋檐的地步,光线昏暗,还有各种气味混在一起,让张月鹿这位久居玉京的女子忍不住皱起眉头,以手掩鼻。
齐玄素勉强还能算是习以为常,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他在玉京住了几个月后,也不大适应这类地方了。
要不怎么说山上山下,其实是两重天地。一边是道门中人在云端上人人如龙,一边是普通百姓还在泥泞中如同草芥。
或者说这个世道本就是有些割裂,一方面道门的飞舟行于九天之上,朝廷的铁甲舰横行于四海之间,可另一方面,耕牛仍旧是宝贵财产,出行还是靠马。
有人火铳火炮,有人弓箭骑兵。
新与旧的交替,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二十三章 打蛇不死
最终纸鹤停留在一处破旧住宅前。
齐玄素没有急着有所动作,只是问道:“如果我们拿住了此人,是要直接交给青鸾卫吗?”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怜香惜玉?”
“哪有的事情。”齐玄素义正辞严道,“这种雁尾子招惹不得,他们能骗人钱财,自然更会拿捏人心,最是洞彻人性弱点,你以为我说把持不住,是乱说的?”
张月鹿拉长音调“哦”了一声,然后问道:“那你觉得应该怎样。”
齐玄素道:“我觉得吧,这些骗子手中肯定有许多不义之财,与其把这些骗子交给青鸾卫,不如我们借此机会弥补下亏空,正是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
张月鹿哭笑不得:“我倒是错怪了你,你不是看上了那个女骗子,而是看上了她的太平钱。不过这是赃款,要交还给苦主的。”
齐玄素不以为然道:“你指望青鸾卫的操守?他们不问苦主要钱就不错了。与其便宜了青鸾卫,倒不如便宜了我们。”
齐玄素此言当然不是无的放矢,且不说其他,芦州的青鸾卫千户所可是与太平道勾结一处,光明正大地杀人灭门,什么叫破家的县令?比起青鸾卫却是小巫见大巫了。
张月鹿有些迟疑,她也知道山上的道门和山下的朝廷不能一概而论,道门三品幽逸道士会因为凌虐仆人而被勒令辞职,可朝廷的达官显贵们随意打死个家奴根本算不得什么事情。齐玄素说的情况的确是存在。可如果让他们去找苦主,一是没有这一样的精力,二是仅凭两人之力也很难找到所有苦主。
至于齐玄素的这种想法,张月鹿也不奇怪。
所谓花圃道士,坏处是久在花圃温室之中,经受不住半点风雨,好处则是循规蹈矩,视各种礼法教条为金科玉律,不敢逾越分毫。齐玄素这种野生道士,好处是饱经风雨,经得住各种挫折,极为顽强。坏处是行事随意,藐视规矩礼法,大多不是寻常意义上的好人,半黑半白。
九堂之中,其他堂口也就罢了,北辰堂和天罡堂是打人的拳头,玉京道士已经从当年击败儒门的精锐逐渐堕落为花圃道士,万不能胜任,所以从上代大掌教开始,就不断从地方道府调动精锐道士进入天罡堂和北辰堂填补空缺,这才给了齐玄素这种人进入九堂的契机。
正因如此,像张月鹿这种既能经受风雨又守规矩的道士,越发显得可贵,只要能力不差,大多都会得到提拔重用。
就在两人交谈之际,一道身影从宅子里掠出,速度极快。
不过张月鹿的速度更快,掌中的“无相纸”已经化作软鞭,随着张月鹿的手腕抖动,交织成一方牢笼,将那道身影笼罩其中。
然后这道身影砰的一声,化作一个纸人飘摇落地,
紧接着,又有一只纸鹤从宅子中飞出,飞得摇摇晃晃,落在张月鹿的面前。
张月鹿一挥手,纸鹤化
作纸片回归她手中的“无相纸”。
齐玄素问道:“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跟丢了?被这雁尾子耍了?”
“差不多,她应是发现了我的纸鹤,故意把纸鹤留在此地,然后又留下了个纸人。而她本人则是早已离开此地,不知去向。”张月鹿道,“倒是小瞧了这个女骗子。”
齐玄素道:“的确有些手段,难怪青鸾卫千户所的这些老鹰爪孙们也抓不到她,只是不知她有没有同伙。”
“大约有吧。”张月鹿若有所思道,“我还是想不明白,她在光天化日之下摆一个草台子跳艳舞,到底想骗什么?”
齐玄素道:“我若知道,我就当雁尾子去了。不过我们也要注意些,当心这些雁尾子的报复。”
“这伙骗子还敢报复?”张月鹿略感惊诧。
齐玄素道:“古仙敢报复道门,骗子自然也敢报复我们。打蛇不死,后患无穷。”
张月鹿点了点头:“说到打蛇不死,倒是让我想起了江南大案,的确不得不防。”
齐玄素只是从邸报中知道这个大案的最后结果,却不清楚其中具体过程,不由问道:“我记得,江南大案好像是通过伪造商船沉没来侵吞货款,难道他们就没想过这条道路走不长远?祖庭迟早会发现的。”
“没这么简单”张月鹿摇头道,“这个案子的起因是祖庭与圣廷达成了扩大商贸往来的条约,祖庭下令由江南道府负责此事。因为是扩大商贸往来,当年出海的丝绸、茶叶、瓷器数量都要翻倍,不过因为时间仓促,于是江南道府便提出了一个方略,先从其他道府调运相应货物暂且补齐今年的缺口,等到江南道府完成增加产量之后,再还给其他道府。”
“祖庭同意了江南道府的方略,决定从辽东道府、齐州道府调运货物填补江南道府的缺口。天渊,你应该知道,只要猪油过手,手上就会粘上一层油,所以这个环节便出了问题,上下其手,你摸一手猪油,我也摸一手猪油,他再摸一手猪油,猪油愣是小了一圈。层层盘剥之下,这批本能够填补缺口的货物真正到了江南道府手中的时候,反而不够了。眼看着与西大陆商人议定的交货日期将近,这些人没有办法,便弄出了一个沉船的事故,想要从账面上抹平这些亏空。”
“不过因为涉及的货物太多,除非是一气沉上十几艘船,否则账面上是抹不平的,可一旦沉了十几艘船,傻子也知道里面有猫腻,于是他们又想出了一个办法,暗中勾结隐秘结社的妖人,让隐秘结社的妖人火烧江南道府的仓库。仓库里是空的,可他们却能借着此事瞒天过海,说那些亏空的货物是被妖人们烧了,他们只是疏于防范,一个失察失职的罪名要远远小于贪墨的罪名,关键是好处都已经到了他们的口袋里。”
“度支堂察觉到不对,上报祖庭,祖庭下令由北辰堂调查此事,于是便有了北辰堂派人前往江南道府之事。他们又狗急跳墙,借着隐秘结
社的名义杀人灭口,将一个贪墨的案子变成了地方道府对抗祖庭的大案。一个贪墨大案,一个勾结隐秘结社的大案,一个对抗祖庭的大案,这三件事,合称江南大案,才让好些人头落地。”
齐玄素听完之后,感慨道:“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张月鹿亦是感慨道:“你刚才问我,他们为什么觉得祖庭不会发现?其实认真说起来,也未必是死局。所有人都明白一件事,可以借机中饱私囊,但不能太过分,起码要有所收敛。这些道理极其简单,简单到我这个局外人都知道,甚至算是半公开的秘密。”
“可问题是,所有人都指望别人来践行这个道理。”
“江南道府的高层希望底下的人能够适可而止,体会道府的难处,以大局为重。”
“其根本原因,以江南道府的原府主为首,江南道府的高层急功近利。他们的想法十分直接,只要祖庭吩咐了,我就一定要完成,至于完成祖庭的任务需要多大的代价,甚至让祖庭的意图发生偏离,那都不是我的事情。”
“所以江南道府的原府主明知道底下猫腻不断,却不严查约束,在他看来,只要能填上缺口,按时完成与西大陆商人的交易就行,完全不考虑祖庭签订条约的深层用意。他就不想想,这笔生意做完了,江南道府立了大功,可这就是祖庭的本意吗?几百万太平钱的收益和一个内部千疮百孔的江南道府,孰轻孰重?”
“正因如此,此事之后,他被调离了江南道府。”
“底下的人希望上面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体谅他们这些小人物的艰辛,天塌下来,最好是上面的高个子顶着。”
“那些被祖庭处死之人,在沉船事故之后,他们明知道情况已经十分危险了,度支堂、北辰堂都已经注意到了江南道府,他们仍旧不肯吐出一些货物拿来过关。只要过了这关,度支堂、北辰堂的人走了,这江南道府还是他们的天下。但是这些人就愣是做到死不松口,哪怕最后身死抄家,也没有自掏腰包渡劫。他们都指望着别人吐出一些,正如他们开始猪油过手的时候指望着别人少贪一些。”
“每个人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明知道天塌了的时候谁也讨不到好,却仍然在天塌的前一刻挖着擎天之柱的墙角。”
齐玄素听得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这个案子的案情并不复杂,却把人性诠释得入木三分。
相较于这些道门内部的弯弯绕绕,江湖上的利益纷争,倒像是小孩子打闹了,实在上不得台面。
张月鹿轻声道:“经历过此事之后,我便明白了此生的志向,道门已经到了不能不整治的地步,想要整治道门,必须登上高位,一个参知真人不够,一个平章大真人也不够,非要三位副掌教或者大掌教不可。”
齐玄素有些惭愧,自己的志向不过是成家立业,与张月鹿相比,当真是天渊之别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化生堂
“这次是我大意了,竟然被那伙青鸾卫发现了踪迹,导致功亏一篑。”
一处客栈的独栋院落中,逃脱的红衣女子轻声说道,她甚至没来得及换一身衣裳,身上春光隐现。
“姐姐还是不要嘴硬了,就算没有那伙青鸾卫搅局,你也成不了事,那位张法师早就看穿了你的伎俩,你当‘仙人望气术’是徒有虚名吗?”一个娇滴滴的狐媚嗓音传来,“你逃走时,那张法师本能将你留下,却不出手,反而在你身上留下了一只纸鹤,这是想要顺藤摸瓜,你差点就把大伙都暴露了。”
红衣女子脸色微变,转头望去,就见一名身披狐裘的女子走了进来,容貌艳丽,不逊于红衣女子多少。
两名女子互相对视,火药味十足。
便在这时,一直没开口说话的男子闷闷说道:“花老大嘱咐了多次,不要打草惊蛇,你还上赶着招惹,是把花老大的话当耳旁风吗?”
红衣女子委屈道:“哪里是主动招惹了,不过是刚好遇到罢了。”
男子看了她一眼:“是不是刚好遇到,你自己心里清楚,有什么话,还是留着对花老大说吧。”
狐裘女子火上浇油道:“咱们都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谁又能骗得了谁呢?”
女子恼恨不已,只能暗暗想着该如何向花老大交代。
正如张月鹿疑惑的那般,光天化日地摆个草台跳舞,是哪门子行骗?因为她本就不是行骗,而是专门设了个局,这个局也不是针对张月鹿的,毕竟张月鹿是女子,她也是女子,女子碰到女子,她的一身本事便有大半使不出来,所以这个局其实是针对齐玄素的。
她想法很简单,张月鹿身旁的男子应该是个雏鸟,虽然这小子似乎是个归真阶段的武夫,着实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但她也不是十分惧怕,凡夫俗子终归逃不出贪嗔痴三毒,未必非要动武不可。这个年纪的男人,一腔热血,无惧无畏,却有个最大的弱点,那便是对女人没有半点抵抗力,只要她亲自出马,还不把这小子迷得晕头转向?然后只要稍微套话,这小子就得把知道的东西都吐出来。说不定她还能在张月鹿身旁安插一个耳报神,可以随时知道张月鹿的动向。
到那时候,她就能在花老大面前好好露脸一回。可谁曾想,事情弄巧成拙,现在反倒成了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齐玄素此时还不知道那个红衣女子是冲着自己来的,不过红衣女子着实是有些小看齐玄素了。齐玄素是童男子不假,不算刚刚共事不久的沐妗、田宝宝,总共就与三个女子熟识:七娘、崔道姑、张月鹿,经验也很浅薄,可齐玄素好歹是江湖上混了许久,见识过江湖的险恶,知道雁尾子的厉害,只要心里存了提防,还不至于被美色昏了头脑。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张月鹿,就算他真昏了头,张月鹿也肯定会帮他清醒一下。
这时候,齐玄素和张月鹿已经离开了那处街道,继续往化生堂行去。
锦官府曾是蜀国旧都,自然是极大的,在城
内又不好高来高去,只能以普通速度行走,所以两人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才来到那处市场,正如守门的黑衣人所言,化生堂的门面极为气派,主体建筑加上下面的地基足有两层楼那么高,大门高出地面两丈左右,堆砌三十六级汉白玉台阶。台阶正中位置又专门修建一处平台,放置了一尊等人高的后土娘娘神像,寓意地势坤,以厚德载物,也就是地生万物的意思。
齐玄素来到台阶下方,仰头望着黑底金字的“化生堂”牌坊,不由赞叹道:“这可比我们天罡堂的总堂还要气派。”
张月鹿道:“那你是没见化生堂的总堂,分堂都是照着总堂的样子修建的。”
齐玄素问道:“为什么我们天罡堂没有分堂?”
张月鹿道:“紫薇堂、度支堂、北辰堂也没有分堂,有分堂才是奇怪。”
齐玄素仔细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又问道:“这里还有什么说法?”
张月鹿解释道:“紫薇堂、度支堂、天罡堂、北辰堂分别代表了人事之权、财政之权、兵事之权、监察之权,这四样权力其实都在地方道府的手中,分别由不同的副府主执掌,再由一位府主总揽大局,所以我们不需要增设分堂。化生堂、天机堂却是例外,它们还兼顾了部分极为特殊的商贸生意,地方道府无力承接这些生意,所以只好设立分堂,由祖庭统一调度。”
“懂了。”齐玄素当先走上台阶,张月鹿也紧随其后。
寻常酒楼商铺,正门也就是两扇门,而化生堂的正门是由八扇门组成,此时全部打开,便是几十人一起出入也不显拥挤。
进到其中,是一个十分开阔的大厅,以十二扇屏风分开前后,正对门是一方长条柜台,不过不是木质,而是石质,黑沉沉,似有繁星点点。靠墙摆放着许多桌椅,虽然只是拼接的小料紫檀,但也价格不俗。
柜台后是一位道门女冠,面带笑容,见两人来到柜台前,微笑问道:“两位是……”
齐玄素已经取出两人的箓牒,放在柜台上。
女冠看了眼箓牒,脸色微变:“原来是张副堂主、齐执事,请稍等。”
说罢,这女冠急忙忙转到屏风后面,不一会儿,一个中年男子走了出来,身着道门正装,从衣冠上来看,是一位五品道士。
“在下宋万,本地的主事,见过张副堂主。”此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
张月鹿还了一礼,开门见山地将自己的来意简略说明。
宋万听完之后,面露难色:“张副堂主应该知道化生堂的规矩,这种药物不在减免的范畴之内,就算张副堂主是四品祭酒道士,也只能减免一成的价格。”
张月鹿对此早有预料,直接道:“报个价吧。”
宋万估算了一会儿,说道:“按照用药量来算,大约要三千太平钱,我可以做主,抹去零头,就按三千整来算。”
在宋万看来,虽然三千太平钱不是个小数目,但一位四品祭酒道士还是能拿出来的,而张月鹿又是道
门中的知名人物,地师赏识,张家出身,当真是前途无量,些许太平钱,自然简简单单。
可他却不知道,张月鹿并非张家大宗出身,家世上并无太多助力,地师赏识她不假,可也不会送她太平钱,而她又是清廉自守,不肯像孙永枫那样“生财有道”,如今身上也就一千太平钱的身家而已。
张月鹿沉吟道:“三千太平钱。”
她对价格高早有预料,并不如何吃惊,真正让她感到吃惊的是,这个价格竟然与齐玄素提前估算的价格差不多。
齐玄素早早说过,那件护身宝物少说也能卖上四千太平钱,先去一趟化生堂,剩下的钱,应该还够买一把“神龙手铳”。黑市上全新的“神龙手铳”是八百太平钱,四千减去八百,刚好还剩下三千二百太平钱。
便在这时,齐玄素问道:“宋主事,你也知道,出门在外不好携带大宗银钱,我们现在身上没有那么多现钱。不过手头上有一件暂且不用宝物,不知能否作价?”
化生堂并非当铺,按照规矩来说,是不接受作价的,不过凡事都有例外,对于外人来说,规矩就是规矩,不能有半点更改,可张月鹿却不是外人,而是道门自己人,同在道门,又是前途无量的四品祭酒道士,规矩便可灵活变通一下。
宋万略微沉吟后便点头道:“可以,就当与两位结个善缘了。”
齐玄素见张月鹿皱眉,赶忙抢先开口道,“那就多谢宋主事了。”
说罢,齐玄素取出那枚夜明珠模样的宝物,递到宋万的面前。
宋万虽然品级不高,但久在化生堂供职,可谓是见多识广,接过珠子仔细端详了一番,又尝试着输入真气,已经可以大概确认,说道:“果然是宝物,按照市价,可以作价四千一百太平钱。”
齐玄素拱手道:“那就有劳宋主事。”
宋万请两人在此稍坐,又让人奉上香茗,他则带着珠子去了后面。
大概半个时辰后,宋万回来了,一手提着一个箱子,一手拿着一叠票据。
齐玄素示意张月鹿继续喝茶,他起身迎了上去。
宋万也看出来,这位齐执事才是真正办事的,便直接对齐玄素道:“齐执事,这是张副堂主要的药膏。”
说着他将箱子交到齐玄素的手中,与郎中们随身携带的药箱相差不多。
齐玄素打开箱子看了一眼,只见其中整齐排列着一个个大小规格一模一样的玉盒,总共是十二盒,细算下来,每盒便要二百五十圆太平钱。
宋万又将手中的票据递给齐玄素:“除了发奉之外,还有十一张大票,总共一千一百圆太平钱,还请齐执事清点一下。”
所谓“发奉”,又名“抄奉”、“发条”、“发票”,若要报销,少不得此物。
齐玄素合上箱子,接过票据,只是扫了一眼便收入挎包中,再次道谢:“多谢宋主事,日后回到玉京,再与宋主事把酒言欢。”
宋万为的就是这句话,自然是含笑应下。
第一百二十五章 衣不如新
齐玄素和张月鹿出来化生堂,齐玄素将手中的药箱递给张月鹿,问道:“具体怎么用,你知道吗?”
张月鹿回答道:“我知道,不过在路上多有不便,等到回家之后再用也不迟。”
齐玄素点点头,并不多言,又摸了摸自己的挎包。
在挎包里还有一千一百圆的官票,按照张月鹿的意思,宝物本就是他该得的,剩下的太平钱自然也是他的,随他处置。
齐玄素想到此处,心情大好。
对于许多大人物来说,一千太平钱当然不算什么,可齐玄素还是第一次有如此多可以随意支配的闲钱,足够他做许多事情了。
他开始思索着,真正购置一把“神龙手铳”,虽然他现在身上有一把“神龙手铳”,但那是道门配发给张月鹿的,迟早要还回去,日后他独自行动,少不得要有一把手铳防身。
齐玄素又看了眼张月鹿。
此时张月鹿半举着手,手腕上的流珠闪烁光华,她的眼神茫然空洞,另一只手指指点点,似乎在整理东西。
齐玄素知道这应该是她打开了须弥物,不过外人看不到须弥物里面的空间,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
过了好一会儿,张月鹿才将手中的药箱收入须弥物中,然后抱怨道:“我的须弥物彻底满了,再也放不下了。”
齐玄素提议道:“也许你需要一个挎包。”
张月鹿看了眼齐玄素一直随身带着的挎包,犹豫了一下:“再说。”
两人下了化生堂的台阶,又在此处市场上逛了逛,发现一家裁缝铺子。
齐玄素对张月鹿道:“正好,把两件斗篷拿出来,补一补。正是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张月鹿取出两件斗篷,道:“你大可把新三年和旧三年去掉,我们直接从缝缝补补开始。”
这话倒也没错,这两件斗篷刚买不久,一个月都不到,无奈命运多舛,已经破损多处,这也是齐玄素过去从不舍得穿新衣走江湖的缘故。换成其他人,多半便不打算要了,无奈两人都不富裕,还是要节俭一些。
齐玄素笑了一声,接过斗篷,走进裁缝铺中。
裁缝是个大概知天命年纪的老人,头发花白,戴着一副花镜,见齐玄素捧着两条斗篷进来,已经是明白了来意。
齐玄素将斗篷放到桌上,问道:“老板,将这两件斗篷补好,大概需要多久?多少钱?”
裁缝拿起斗篷,仔细翻看了一下,道:“这是……玉京成衣铺子里的样式?倒是少见得很。”
“老板好见识。”齐玄素夸赞道。这样的成衣在玉京甚是常见,可在玉京之外就不常见了,至多就是能从地方道府的道士身上见到。
裁缝想了想:“一天时间就差不多了,不过我们这里不比玉京,有些衣料丝线不是那么常见,所以价格要贵一些,两个太平钱。”
齐玄素刚刚发了一笔横财,正是阔气的时候,便也没有讲价,直接从袖袋中取出两枚太平钱,放在斗篷一旁。
对于裁缝而言,两圆太平钱算是大买卖了,心中高兴,又道:“我看客官身上的道袍同样有些破损,不
如也修补一下?不要钱,算是个添头。”
齐玄素迟疑道:“我可没带换洗的衣物。”
成为先天之人之后,虽然不增寿命,但有许多细微之处的变化,不仅不受人间病疫之害,还能无垢无漏,正常情况下,不会生出汗液,不会落发,不会掉落皮屑等等,而且通体不着灰尘,如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所以省却了频繁的换衣和沐浴。再习得“辟谷术”之后,便连吃饭也省了。
由此道门还生出了一个规定,上至大掌教,下至四品祭酒道士,四季常服不能超过八套,提倡节俭朴素之风气。反观朝廷权贵,则是另外一个极端,一天能换四套衣服,而这四套衣服只是在细微处略有不同,一眼看不出来,仔细看才知道一天换了四次衣服,这才是贵人。
至于到了天人之后,已经是半仙之体,种种神异不必多说,首先是寿命大增,百岁只是起步,其次是寒暑不侵,无惧冷热,最后是睡眠渐少,直至不眠不休,已经与普通人大不一样。这也是许多天人能坐关数年甚至十几年的缘故,换成个普通人,不被饿死,身上也要臭了。
正因如此,齐玄素还没真就没准备换洗外袍——他也没料到这一路上这么多坎坷,他本以为就是赶路辛苦些罢了。
不过齐玄素一路走来,身上多是与人激战时留下的痕迹,却没有半点异味,反而要比常人还干净许多。
裁缝道:“不必换衣,客官身上的道袍破损并不严重,我可以直接缝补一下。”
齐玄素颇感惊讶,依言张开双手,站在原地,裁缝取来针线,不多时便将道袍缝补了一番,齐玄素左右看了一下,竟是看不出什么痕迹,赞道:“好手艺。”
然后他又看向张月鹿,虽然没有说话,但意思十分明白,你的衣服要不要换下来补一下?
先前激战,张月鹿被飞剑伤得不轻,那飞剑极薄,切开的口子如同细线一般,而张月鹿身上穿得是厚厚棉衣,所以乍一看去,还是完好无损,可贴近了仔细看,就会发现衣服上的口子,有些地方已经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张月鹿没有作声,拒绝之意十分明显。
如今心学盛行,不再讲究礼教大防,不意味着男子和女子之间就不必避嫌了。
张月鹿倒是带了换洗的衣物,却是一身四品祭酒道士的正装,她可不想穿着这身打扮招摇过市。
裁缝赶忙道:“既是女客,自然是由内人代劳,也不必换衣。”
张月鹿这才点了点头。
裁缝朝里面喊了一声,出来一个中年妇人,将张月鹿请去了铺子后面的内间。
齐玄素就坐在外面等着,裁缝则是开始拿出尺子,在两件斗篷上比比划划。
大概过了小半个时辰,张月鹿与那妇人从内间出来,因为这个不算添头,所以她支付给妇人一个小圆。
两人出来裁缝铺,因为还要再等一天的缘故,所以两人决定先去不远处的一家太平客栈,先定好房间,免得又变成只剩一间房的窘境。
就是齐玄素,也不想再在椅子上睡一宿。
……
“祸事了,祸事了。”
那个披着狐
裘的女子一路跑进院子。
一直坐在台阶上的男子抬了下眼皮:“大呼小叫,又怎么了?”
“那两个人过来了!”狐裘女子道。
“哪两个人?”男子问道。
狐裘女子道:“就是花老大说的那两个人,那个张法师!”
男子猛地站起身来,脸色凝重:“你亲眼所见?”
“那是自然。我和他们走了个对脸。”狐裘女子道,“幸好姐姐还在闭门思过,要是换成她,只怕已经被那位张法师识破了。”
男子陷入沉思之中。
狐裘女子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等着。
过了片刻,男子吐出一个字:“走。”
“走?”狐裘女子问道。
“对,走。”男子理清了思绪,“此地不宜久留,你不要刻意关注那位张法师,免得被她察觉,你只要注意客栈的正门,看到他们二人出去了,你就带着其他人从后门离开此地,去城南的宅子。”
狐裘女子点头道:“知道了。”
……
齐玄素和张月鹿当然不知道那伙在锦官府兴风作浪的骗子就藏在太平客栈之中,他们要了个独栋院子,有两间卧房加一个堂屋,付钱取了钥匙之后,因为天色尚早,便又出了客栈。
此地市场当然比不得玉京的太清市,不过倒也颇为繁华。齐玄素和张月鹿边走边逛,一直走到市场的另一端,结果发现这里还有一座天机堂的分堂,同样气派,只是将后土的神像换成了皇天的神像。不过不知什么原因,与另一头的化生堂隔了整整一个市场。
齐玄素问道:“化生堂和天机堂关系很差吗?”
“不差啊。”张月鹿也觉得奇怪,“在玄都,天机堂的总堂和化生堂的总堂紧挨着,因为两家来往频繁,中间还用一道拱桥连了起来,可以不走正门,直接往来。”
“不管了,进去看看再说。”齐玄素正打算买一把手铳,当先往天机堂走去。
张月鹿也由得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进到天机堂的大堂,差不多的格局,不过是一名男道士站在柜台后面。
以齐玄素的道士品级,是买不到“神龙手铳”的,只能由张月鹿出面,张月鹿上前出示自己的箓牒,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有‘神龙手铳’吗?”
道士见到张月鹿的箓牒,吓了一跳,他虽然不像化生堂的女冠那样听说过张月鹿的名字,但也知道四品祭酒道士的分量,原本的些许倨傲消散无踪,只剩下恭敬:“回禀法师,自然是有的。”
虽然“神龙手铳”是神机营出品的,但天机堂也能制造,两家本就是互通有无。
张月鹿吩咐道:“拿一把来。”
道士应声而去,不多时后,取了一个盒子过来,放在石质柜台上。
张月鹿伸手打开盒子,只见里面以丝绒填充,卧着一把手铳,象牙握柄,黄铜铳身,饰以龙首形状,正是“神龙手铳”。
道士随之介绍道:“此铳后装式填弹,采用了一体结构的金属定装弹,取消了小燧发机,改为击针结构,线膛,有效射程一百步,价格是六百太平钱。”
第一百二十六章 人不如故
齐玄素知道黑市上的价格会贵一些,却没想到天机堂会这样便宜,一把崭新的“神龙手铳”和黑市上八成新的二手“神龙手铳”是一样的价钱,无奈要到四品祭酒道士才能在天机堂直接购买“神龙手铳”,这便是高品道士才能享受的好处了。
张月鹿看了齐玄素一眼。
齐玄素微微点头。
然后张月鹿又对道士说道:“可以了,就这个吧,还有弹丸吗?”
道士面露难色:“法师应该知道,我们道门不管制火铳,却管制弹丸,凤眼系列和龙睛系列,都要经过天罡堂的许可才行。”
这也是天机堂的理念所在,火铳还在其次,关键是射出去的弹丸,与西大陆重视火铳本身大相径庭。
张月鹿取出自己的副堂主令牌。
道士震了一下:“原来是天罡堂的张副堂主,请张副堂主稍等,我去请主事过来。”
不多时后,本地主事匆匆赶了过来,与张月鹿见礼寒暄之后,问道:“不知张副堂主想要什么弹丸?”
张月鹿反问道:“你们有什么?”
主事道:“龙睛和凤眼系列,甲字以上,我们都是没有的,只能去总堂。另外‘龙睛乙一’和‘凤眼乙一’缺货,也是没有的。”
张月鹿想了想,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要十发‘龙睛乙二’,二十发‘龙睛乙三’,五个‘凤眼乙三’。”
主事说道:“‘龙睛乙二’的价格是每发十圆太平钱,十发便是一百圆太平钱;‘龙睛乙三’的价格是每发七圆太平钱零五百如意钱,二十发也就是一百五十太平钱;‘凤眼乙三’的价格是每个八圆太平钱,五个是四十圆太平钱,合计二百九十圆太平钱,若再加上‘神龙手铳’的六百圆太平钱,总共是八百九十圆太平钱。”
齐玄素刚才还在感慨“神龙手铳”的便宜,现在知道大头在哪里了,过去直接用天罡堂下发的弹丸,还不觉得如何,现在直接去买,方才知道一个“贵”字怎么写,转眼之间,半把“神龙手铳”已经花出去了。
张月鹿又道:“凑个整数吧,剩下十圆太平钱,配些普通弹丸,以破甲为主。”
主事点头应下。
不一会儿,道士已经准备好了,将各种弹丸放在桌上:“十发‘龙睛乙二’,二十发‘龙睛乙三’、五个‘凤眼乙三’,另外还有三十发普通破甲弹丸,附送一个腋下皮袋,可以用来盛放弹药,请张副堂主清点一下。”
所有弹丸都用精致的黑漆木盒装着,木盒上有天机堂的纹样,还标明了各种弹丸的名称,分门别类,整齐排列。
张月鹿没有动作,齐玄素主动上前。
托张月鹿的福,他已经早早用过这些弹丸,心中有数,打开木盒,很熟练地检查了一遍。
最早时候,火炮的炮弹也好,火铳的弹丸也好,都是球形,类似剑丸,故名“弹丸”。不过随着火器的发展,尤其是膛线的出现,使得弹丸要与膛线紧密结合,
直径会略大于铳管,导致装填困难,甚至要用通条,将弹丸敲入铳管,装弹速度非常慢,所以弹丸逐渐演变为尖头的圆柱形状,不过“弹丸”的称呼还是被遗留下来。
所有弹丸的形状都是一样,所不同的是,“龙睛乙二”和“龙睛乙三”上的符箓刻纹更为复杂,而且里面的火药也有不同。底部则分别铭刻有“乙二”和“乙三”。
齐玄素检查无误之后,数出九张还残留有油墨香味的崭新大票,交给主事。
主事接过官票,心中暗暗奇怪两人的关系,虽然此人穿着打扮还算不俗,出手也阔绰,但真正的世家子弟定然是有须弥物的。难不成这位张法师养起了小白脸?
齐玄素收好一应物事,在心里大概估算了下自己的积蓄,如果不算零头,自己原本还有二百圆太平钱的积蓄,加上买铳剩下的二百太平钱,也就是四百太平钱。不过他还有天罡堂还未发放的安家费,清平会的每月补贴也没领取,甚至返回玉京之后,可以升为六品预备祭酒,享受五品候补祭酒的待遇,每月有一百圆太平钱的例银。至于存在七娘那里的无忧钱,大概还能买一次材料,就暂且不动了。
如此看来,他的前途还是光明的,每年至少能存下一千圆太平钱左右,只要三四年的时间,他就可以考虑离开海蟾坊,在上八坊中购置一栋住宅,然后再升五品道士,四品祭酒道士也不再是奢望。
接下来便可以考虑成家的事情,也就是与一位情投意合的女冠,结成道侣。
至于子嗣,倒是不必强求,看两人的意愿吧。道门在这方面与世俗不大一样,不能一概论之。
当然,前提是他不能半路意外亡故,也不能被人发现清平会成员的身份。
想到这里,齐玄素的心情又不免沉重起来。
七娘说的对,在清平会栖身终究不是正道,在道门中攀升才是正途。所以脱离清平会的目标,仍旧不变。
齐玄素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看了眼身旁的张月鹿。
张月鹿并不知道齐玄素在想什么,她的思绪也不像齐玄素那般围绕着自身前途,她在想一件有用又没用的事情。
她如今在做什么?
严格意义上来说,她用自己的名义帮齐玄素买了“神龙手铳”和相应弹药。
这种行为合规矩吗?道门并未做过明确规定,不算违规,可道门也不支持这种行为,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漏洞。
现在她帮齐玄素代为购买了一把“神龙手铳”,似乎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人可以指摘她。可如果是道门中更有权势之人“代为购买”几十把、上百把,然后把这些“神龙手铳”全部放到黑市上,从中牟利,赚取差价,那么又算什么呢?
张月鹿不由往深处想去。
为什么不堵住这个漏洞?是不想堵?还是堵不上?
如果是前者,那么说明这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不成文规矩,如果是后者,阻力来自于何方?
张月
鹿只觉得前路漫漫,不知出路在何方,改变道门,谈何容易?就算是玄圣降世,只怕也不是那么好改变的。
什么叫有心无力,又什么叫人微言轻。
不过是走一步看一步,能做一分是一分。
便在这时,齐玄素轻声问道:“青霄,我们走吧?”
张月鹿回过神来,点头道:“好。”
两人一道出了此处天机堂分堂,不过没急着下台阶。
张月鹿忽然把手伸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一怔,不大明白张月鹿是什么意思,犹豫着也伸出一只手,与张月鹿握了握手。
有点软,还有点凉,挺柔滑的。
随着东西方的交流加深,以内阁次辅为首的一群人,掀起了一股西学的风潮。齐玄素记得,西大陆有这种礼仪,两人碰面的时候,相互为表示没有携带武器及恶意,要向对方摆出执武器的右手。后来逐渐演变成握手,大概相当于中原的抱拳之礼。
张月鹿没好气地打掉齐玄素的手,瞪了他一眼:“趁机占便宜?”
“分明是你主动伸手过来,怎么还倒打一耙?”齐玄素只觉得冤枉。
张月鹿道:“我的‘神龙手铳’呢?你有了自己的‘神龙手铳’,该还给我了吧?”
齐玄素摸了摸已经陪伴自己半个多月的“旧爱”,又摸了摸还在盒子里的“新欢”,尴尬笑道:“我听说西大陆有握手的礼仪,我还寻思你怎么转性了,开始讲究起西礼。说到西礼,西大陆的人的礼数怪得很,有吻手礼,有拥抱礼,还有贴面礼,着实是有伤风化。”
张月鹿嘴角勾起,绝无半点妩媚,反而有龙虎之气,正如齐玄素所说的那般,如猛虎,似蛟龙,让齐玄素没来由生出几分凉意。
然后就听张月鹿问道:“你是不是也想试一试西大陆的礼数?”
齐玄素轻咳一声,正色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绝无此意,只是觉得西大陆之人,纵然不算是蛮夷,也与我们中原大相径庭,奇也怪哉。”
张月鹿轻哼一声,没有继续追究,嘴角隐约有一抹弧度:“我的手铳呢?快点交出来。”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摩挲着手铳的象牙握柄,说道:“江湖人最好的伙伴就是兵器,我和它好歹是并肩作战半个多月,已经磨合得很好了,准头手感什么的,我也能做到心中有数,若是换成新铳,又要重新磨合,不如我把新铳给你?”
张月鹿没有收回手,淡淡道:“这倒是个不错的提议,如果这把‘神龙手铳’是我的,那么我一定会答应下来,反正我也不怎么用,哪把都无所谓。可惜这把‘神龙手铳’不是我的,而是天罡堂下发的,上面都有编号,不能交易。”
齐玄素哀叹一声,将已经用得很顺手的“旧爱”交到张月鹿的手中,顺带从盒子中取出崭新的“新欢”,装填了一发普通弹丸,放入铳套中。
张月鹿接过自己的手铳,轻轻抚过铳身,若有所思。
第一百二十七章 亲军都尉府
帝京城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帝京城外的驿路上,积雪已经扫净,整条驿路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有些发黑,直直通向大运河的码头。
每年仅朝廷和官府在这里靠岸启航的漕船就有两万条。年近岁末,大雪早至,码头上前来接货的车担人流更是嚷成一片。不过这个码头还不是大运河的终点,还有一段运河连通了帝京的护城河,过闸门之后,可直接进入位于城内的太极湖,不过这是只有皇家贡品才有的待遇。
所谓大运河,是在祖龙还未一统天下时,吴国为北伐齐国争霸中原,在金陵府附近开凿了一条引大江之水的运河,史称邗沟,以后历朝历代在此基础上不断向北向南发展、延长,尤其经大晋二次大规模的扩展和整治,到前朝时,基本连通江南和帝京,称大运河。
大运河横穿四州、十一府、二十三县,长约三千六百余里,江南产粮占天下的三分之二,全仰仗此河才能将粮食运往帝京,所以此河堪称是整个王朝的命脉。
都说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会是个好兆头,不但钦天监的官员们松了口气,内阁、户部、兵部的主事堂官们也有了些笑脸。
唯有一个衙门笑不出来,就是漕运衙门,不但笑不出来,而且还有些慌了神,帝京城中人口百万,全部依仗这条大运河供应,当年运往帝京的最后几批漕粮漕银,以及供应宫里开支的各种贡物都得抓紧赶在冬至之前抢运完毕,否则河道结冰,便是误了天大的差使。
因此这几天进入直隶境内的河道上,满满都是船,竟造成了蔽河拥塞的现象。
雪越下越大,漫天弥江。
船与船之间的距离稍稍一远,便瞧不清对面的情形,此时运河上的船又多,难免磕磕碰碰,可这时候还赶着行船的,多半都是给衙门当差的官差,一旦碰上,哪里肯轻易罢休。
虽然正经的官老爷不会亲自押船,但有些人只是个小吏,就已经练就一身好大的官威,眼空四海,神游八极,撩天鼻孔喷蔑然之气,小忿不可稍忍,雷霆之怒必须常发。
只听得叫骂声不绝于耳。
便在这时,一艘大船从风雪中驶来,船上挂着硕大的灯笼,上面写着“青鸾卫”三个大字。一杆杆黑色的“青鸾卫”大旗在飞雪中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所有船都忙不迭地向河道两旁避让。
青鸾卫的大船在大雪中占据了运河正中的河道,大有披风破雪的架势。
一个身影从船舱中走出,站到船板上,正是芦州千户所的掌印千户赵光霁,便是他与江别云共同策划了凤台县之事。
赵光霁隔着风雪遥望帝京方向,忧虑重重。
一名青鸾卫百户来到赵光霁的身旁,轻声禀报道:“大人,都尉府那边已经派人催促了,让我们今天务必赶到都尉府。”
青鸾卫的全称是“青鸾亲军指挥使司”,前身又名“亲军都尉府”,后来被大魏太宗皇帝升为“青鸾卫都督府”。在大玄朝廷成为天
下之主后,青鸾卫又被降格为“青鸾亲军指挥使司”,去掉了“都督府”的称呼,其府衙所在仍旧沿用“亲军都尉府”的旧称。
赵光霁点了下头:“知道了。”
青鸾卫百户不敢多言,缓缓退下了。
赵光霁的心情十分晦暗。
凤台县的事情出了纰漏,他被同知大人召回帝京,名义上是述职,实则是问责。
这件事是他和江别云谋划不假,可他和江别云之所以相识并且共事,却是因为上面的缘故。
难道是太平道那边给了都尉府压力?
从上空俯瞰,整个帝京城就像一个“凸”字。分为四重,“凸”字的上半部分是内城,内城中有皇城,皇城中有宫城,“凸”字的下半部分是外城。
总的来说,宫城居中,四方层层拱卫,主座朝南,中轴突出,两翼均衡对称。
宫城面积最小,是皇帝居住所在,也就是所谓的“宫里”,正门为“午门”。
皇城包括宫城,正门是为承天门,寓“承天启运,受命于天”之意,出承天门之后是一三面环墙的巨大白玉广场,广场最南端又有一门,此门名为“大玄门”,又称“皇城第一门”,与国同名,是为国门象征,此门等闲人不可经过,唯有国之大典时,皇帝銮驾会从此门经过,至于皇后,也只有大婚时才能从此门进入皇城。
大玄门气势恢宏,南向五槛正中三阙,单檐歇山,飞檐重脊玄色瓦顶,门两侧左右有石狮、下马碑各一,门前即是御路,御路左为“天街”,形似棋盘,有“帝王富贵一局棋,终有局散势败时”之寓意,御路右为“千步廊”,因为左右各有东西向廊坊一百一十间而得名。
千步廊之外环绕高达两丈的宫墙,墙外两侧集中了朝廷的大部分衙门,东墙外是吏部、礼部、户部、工部、宗人府、钦天监,西墙外为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等三法司衙门,青鸾卫的亲军都尉府则在大玄门以内,承天门以外,与六部衙门有一门之隔。
众多衙门中,唯有两个是例外,是在宫城之内。一个是内阁,位于午门内的文渊阁。另一个是太平观,位于原司礼监旧址。
前朝大魏时,内廷设立二十四衙门,以司礼监为首,为首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被尊称为“内相”,外廷统摄六部的内阁首辅则被尊称为“外相”,两人一内一外,行使丞相权责。
这也是大魏朝廷最被诟病的宦官干政。
待到大玄夺取天下,不仅废黜了卫所制度和五军都督府,也废黜了以司礼监为首的内廷二十四衙门,将所有权力收归内阁,内阁首辅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相”,能与皇帝坐而论道。
不过大玄朝廷又没有完全废除延续了几千年的宦官制度,一则是因为惯性的力量巨大,二则是因为前朝大魏遗留下了十万宦官,而且这十万人中不乏高手,大玄朝廷不能放任自流,只能选择接手。
大魏立国之初,为了拱卫皇室,设立了青鸾卫和内廷二十四衙门,青鸾卫有十
三太保,招募奇人异士为己用,宦官则是皇室自己从小培养,授以一位儒门高人编撰的佛道秘典,是为江湖人口中传说的‘大内高手,而宦官之间也是师徒相授,代代相传,与宗门无异。
除此之外,还有“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的儒门中人,如此三者相加,使得大魏朝廷在二百余年的时间中,一直死死压制着道门和佛门。
宦官的传承不在五仙传承之列,专门用于身体残缺不全之人,虽说修炼到极致之后也能窥得长生妙谛,据说还能悟出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义,但是修炼之前却要自宫。若是男人或者女人练了,则会阴阳逆转,男子变为女子,女子变为男子,十分诡异。
随着大魏朝廷覆灭,这门传承也落在了大玄朝廷的手中。
大玄朝廷将其称之为“阴阳人”。
太平观,顾名思义,与太平道有着莫大关系。若是国师,也就是太平道大真人,驾临帝京,便会在此落足下榻,与皇帝陛下坐而论道。因为大玄皇室奉道,故而在道门体系中,历代大玄皇帝也有尊号,本代皇帝陛下尊号为“总掌阴阳功过紫极大真人”,名义上位在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之上,与掌教大真人一般,同在超品。
不过一般道门中人不把皇帝陛下视作道士,所以唯一的超品道士还是大掌教。
太平观平日里有专门的太平道弟子负责,寻常人等,无论宫女、宦官、侍卫、朝臣、王公,皆不得入内半步。
至于原来的内廷二十四衙门,被精简为宣徽院,有南、北二院,其下又设有诸司,以宦官充宣徽使与副使,二使共院而分设签押房,宣徽使总领南院,掌管内诸司及三班内侍之籍,郊祀、朝会、宴享供帐之仪,一切内外供奉、都检视其名物。副使总领北院,执掌阴阳人,有拱卫内廷之职责,且只听皇帝一人之命令。
北院与青鸾卫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青鸾卫可以离开帝京,有侦缉天下之职责,而北院却是等闲不会离开帝京,除非有皇帝旨意。
此时亲军都尉府的一处值房内,一个黄铜火盆烧得红彤彤的,暖意融融。
今天是青鸾卫指挥同知云罗当值。
她是青鸾卫三位堂官中唯一的女子,仅从外表来看,大约三十许岁的样子,实际年龄,却是少有人知。
这些年来,她执掌南镇抚司,深居简出,很少露面,在外人看来,是那位掌印北镇抚司的同知大人威名更盛,可在青鸾卫内部,却是这位云同知更让人胆寒。
云罗来到值房的门槛前,撩起了厚重的棉帘,却没有迈过那道高高的门槛,向外望去,朔风夹杂着的雪粒扑面而来。
云罗的心情有些晦暗,就如这眼前的天气一般,不由叹了一口气。
清微真人不日就要上京,名义上是奉了“总掌阴阳功过紫极大真人”皇帝陛下的诏命入京,为皇帝陛下做一场罗天大醮,顺带着问罪来了。
想到这儿,云罗本就已经十分晦暗的心情中又多了几分阴沉。
第一百二十八章 紫极大真人
齐玄素和张月鹿是十一月初二抵达了锦官府,在城中盘桓一天之后,于十一月初三离开了锦官府,前往白帝城。
然后他们会从白帝城乘船沿着大江顺流而下,前往湖州,也就是古荆州,再由湖州去往吴州。这是他们的原定路线,经过雍州、蜀州、湖州、吴州总共四州之地,最后抵达吴州上清府上清县,也就是张家世世代代生活之地,云锦山大真人府所在。
两人一道出了锦官府的城门,身上披着被修补好的斗篷,沿着宽阔官路不紧不慢地走着。
“青霄,你见过皇帝陛下吗?”齐玄素没话找话地问道。这一路走来,两人不可能只是一味闷头赶路,半句话也不说,大多数时候还是各种闲聊,既能打发时间,又能增进互相的了解。
张月鹿摇头道:“没见过。”
齐玄素道:“不知道这位皇帝陛下是什么样子?”
张月鹿想了想,回答道:“今年是久视四十一年,这位陛下已经做了四十一年的皇帝,我记得他是及冠之年登基,如此算来,马上就是花甲之年,已经是老人了。不过皇帝陛下应该驻颜有术,不会是老人相貌,又要保持威严,也不会是年轻人的相貌,那就是人到中年的样子。”
齐玄素感叹道:“四十一年的帝王,威权该是何等之重。”
张月鹿又道:“前朝大魏尊崇儒门,本朝则尊奉道门,从高祖皇帝到当今陛下,皆是道门弟子。在高祖皇帝还未起事之前,他与李家老祖宗、我们张家的老祖宗并列为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大掌教之位空悬。”
“是不是玄圣牌中的大剑仙李道虚和老天师张静修?”齐玄素问道。
张月鹿点了点头:“正是,当时玄圣还在三人之下,只在道门中排名第四。待到后来,大剑仙和老天师飞升离世,高祖皇帝决定起事反魏,也不再担任副掌教大真人,玄圣才成为道门之主。”
“夺取天下之后,大玄朝廷尊道门为国教,尊奉太上道祖,自高祖皇帝始,接受道门代太上道祖加封尊号。换而言之,皇帝拥有两重身份,第一重身份自然是天子皇帝,第二重身份是道门的大真人,位在副掌教大真人之上,属于超品,与大掌教并列。不过皇帝无法插手道门事务,所以道门内唯一的超品道士还是大掌教。”
“我们道门中人见了皇帝陛下,平常也是尊称‘陛下’,可如果是正式场合,要称呼其道门尊号,当今皇帝陛下的尊号是‘总掌阴阳功过紫极大真人’,简称‘紫极大真人’。先帝的尊号是‘总掌圆应开化元都大真人’,简称‘元都大真人’。高祖皇帝的尊号是‘总掌玉虚五雷长生大真人’,简称‘长生大真人’。一般而言,记住这三个就足够了。不过以我们两人的品级,多半是见不到居于深宫之中的人间帝王。”
齐玄素点头表示记下,忍不住道:“我竟不知道皇帝陛下还有这样的
道门身份,这也算是半个道门中人?”
“这个尊号是道门代太上道祖加封,历代皇帝自认是天子和道祖弟子,这两个身份并不冲突。”张月鹿解释道,“其实金帐汗国也是如此,金帐汗国尊萨满教为国教,萨满教信奉长生天,其首领巫王的意思是‘受长生天眷顾之人’,金帐大汗的意思是‘仰赖长生天之力而为王之人’,两者相互依存,前者不能长久占据王位,后者被长生天眷顾,可以长生不死,却不能染指王位。”
齐玄素还是第一次听闻这些半公开的秘密,没办法,以前的他一则是位置太低,二则是久在江湖,远离道门和庙堂,没有接触这些秘闻的机会。
张月鹿问道:“你怎么忽然关心起皇帝陛下了?”
齐玄素当然不会说自己其实是没话找话,只是说道:“过去常听人说,天底下权势最大的两人,一个是我们道门的大掌教,一个是朝廷的皇帝陛下,如今大掌教之位空悬,那么皇帝陛下岂不是天底下最有权势之人?”
“差不多吧。”张月鹿道,“不过与我们无关,让皇帝的归皇帝,让道祖的归道祖。”
齐玄素听说过这句话,是三代大掌教引用西大陆的名言,其背景是儒门三位大祭酒之一的理学大祭酒向三代大掌教提出问题,即如何处理道门与朝廷的关系。三代大掌教以此作答,大概意思就是井水不犯河水。
……
渤海府地处三会海口,素有帝京门户之称,不仅是漕运枢纽,而且东面临海,建有众多港口,既有供商船使用的民港,也有供战船使用的军港。若走海路前往帝京,此地是必经之地。
今天的军港内停靠了一个庞然大物,衬得其他船只极为渺小。
这是一艘通体铁甲的巍峨巨舰,它没有复杂的风帆,只剩下瞭望台以及巨大的烟囱。
这便是纵横四海的铁甲舰,与道门的飞舟一样,被誉为“二龙”。
除此之外,战舰之上还配备了最新式的火炮。
在二百年前,东西方的战舰上普遍装备了后膛炮,虽然较前膛炮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此时的后膛炮采用的是架退技术,即火炮的炮身通过耳轴与炮架相连,火炮发射时由炮架承受后座力,炮身连同炮架整体后座,发射后会产生很大的位移,重新复位与瞄准要耗费大量时间,因此射速非常慢,甚至曾经创下半个时辰开炮两次的最慢记录。
为了改进这种缺陷,西大陆发展了管退技术。这种技术通过在火炮上安装制退复进机,使火炮的后座部分能在发射后利用自身的后座力自动恢复到原位,省去了复位和重新瞄准的时间,火炮的射速大为提高。后又传到东大陆,被朝廷的三大水师广泛采用。
一行人出现在舰首位置,为首一人身着玄色鹤氅,头戴莲花冠,正是这艘战舰的主人,执掌齐州道府的清微真人。
至于
身为道门中人的清微真人为何能拥有铁甲战舰,则要追溯到大魏年间。
大魏朝时,闭关禁海,朝廷水师近乎于荒废,儒门成为天底下最大的地主。道门另辟蹊径,大力发展船队,填补空白,远洋船队可以抵达西大陆,最终靠着海贸的兴盛成功反超了固步自封的儒门。
茫茫大海,如同无主之地,自然是海盗肆虐,道门的船队也不得不配备火炮,仗剑行商,可谓是船坚炮利。其中以李家的船队最为雄壮,经过三场海战之后,确立了海上霸主的地位。
逐鹿天下时,李家的船队兵分两路,一路北上炮轰渤海府,一边南下自入海口驶入大江的江面,封锁漕运。立下大功。
大玄朝廷夺得天下之后,建立三大水师,而这些水师的前身便是道门的船队,又以李家船队为主,当时还不到而立之年的东皇就是第一任东海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两者之间自然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时至今日,李家仍旧在水师中有着极深的影响力,每任东海水师提督军务总兵官都有着李家的背景。
清微真人既是道门的参知真人,也是李家出身。平日里并不居住在齐州,而是居住在方丈岛的青领宫,紧邻真境别院所在的蓬莱岛,是太平道和李家中的第二号人物。
这次他奉皇帝诏命上京,便是从方丈岛乘船出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清微真人在彰显自己的权势。
同样是执掌一地道府的参知真人,亦有高下之分。有些道府的参知真人只能居中平衡各方势力,有些参知真人却是说一不二。
如今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和其余几位平章大真人均已过八旬,无法竞逐大掌教尊位,那么多半要从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中推举一位,有太平道和李家在背后支持的清微真人无疑是最有希望的几人之一。
清微真人的真实年龄具体几何,外人难以得知。仅从外貌上看,他却是十分年轻,大约三十岁左右的样子,身材修长,英俊不凡。
这位有望成为第七代大掌教的参知真人向下眺望,下方准备迎接的人群如同蝼蚁一般。
帝京和直隶是唯一不曾设立道府的特殊所在,所以此次前来迎接之人都是朝廷官员和太平观的弟子,其中不乏李家子弟出身。
清微真人收回视线,转而望向帝京所在的方向。
他是李家正统出身,大剑仙、玄圣、东皇的嫡系后代。李家曾经出过两位大掌教、四位副掌教、二十八位参知真人,虽然不在当世三大家族之列,但却是道门中毫无疑问的第一世家。
对于李家而言,一个参知真人着实不算什么,如今也已经有了一位副掌教大真人,李家需要的是一位大掌教,重振玄圣的荣光。
所以他要前往帝京,面见皇帝陛下,虽然皇帝不能插手道门事务,但身为道门的紫极大真人,其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力量。
第一百二十九章 季道人
齐玄素和张月鹿离开锦官府后,决定加快赶路的速度,因为是走的是宽阔官路,齐玄素不想白白耗费甲马的灵气,便花十个太平钱买了两匹马,等到了白帝城之后,再折价卖掉就是,大概会亏损一到两个太平钱。
不过齐玄素现在阔气得很,还有四百太平钱的存款,也不在乎这一点小钱。
两人骑马奔驰,一路上倒是没再生出什么事端,颇为顺利。
这一日,日渐黄昏,两人离了大道,寻了一个避风的所在,准备过夜。
两人毕竟不是天人,还没有不眠不休的本事,而且马匹也要休息。齐玄素吃了一颗行军丸,算是果腹,然后取出牧草去喂马。
张月鹿则是去拾些柴火,准备生火取暖。毕竟是寒冬时节,没有帐篷,就这么直接在野外过夜,还是有些难捱。
不一会儿,张月鹿拿着一小把枯枝回来,往地上一丢。
“怎么才这么点?”齐玄素道,“这可不够。”
“那边有动静,小点声。”张月鹿示意齐玄素跟着自己。
齐玄素收敛起息,放轻脚步,跟着张月鹿一路往南行去,走了二里地,来到一处石崖下方,大约七八丈高,他们站在底下,能看到上面,可上面的人若是不低头的话,却不好发现他们。
张月鹿对齐玄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上方。
齐玄素举头望去,借着月光星光看到崖上的一对年轻男女,男的英俊不凡,女的国色天香,站在一起,珠联璧合,任谁见了都要称赞一声“般配”。实事求是的说,上面一对男女要比他们两个好看多了,张月鹿相貌不俗,却也算不得顶尖,主要是天姿灵秀,气殊高洁,关键是气质。
这对男女没有身着常服道袍,而是穿了鹤氅正装,衣袂飘飘,宛如画中走出的人物,下一刻就会随风而去。
在两人不远处,还是有一人,是个温文尔雅的道人,没穿鹤氅,而是穿了一身道士常服,坐在一块光滑的大青石上喝酒。
三人正在交谈。
准确来说,是那对神仙眷侣苦劝这位中年道人,请他去见他们的师父,从称呼上来看,这名中年道人是这对神仙眷侣的师叔。
不过中年道人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喝酒。
两人说了半天,见师叔无动于衷,都有些灰心丧气。
明月西升。
中年道人手中的一壶酒喝完,随手丢了酒壶,刚好落在齐玄素的头上,然后缓缓起身,吟诵道:“我醉欲眠卿且去……”
话音落下,中年道人一步踏出,迈出了悬崖,竟是悬而不坠,反而是凌空虚渡,如登楼一般步步登高,向着空中的一轮明月走去。
齐玄素捂着被酒壶砸了一下的脑袋,心中一惊:“天人。”
便在这时,中年人回头看了下方的齐玄素和张月鹿一眼,微微一笑,继续向上“走”去,越来越高。
高崖上的神仙眷侣只能抬头望着师叔的背影越来越远,无奈叹息。
待到那位中年道人彻底消失不见之后,两人才转身离开山崖,自始至终,两人都未向脚
下的山崖多看一眼,自然也没有发现张月鹿和齐玄素两人。
两人走远之后,齐玄素方才开口道:“那个天人发现我们了,我敢断定,他这酒壶就是故意砸我的。”
“确实。”张月鹿点头赞同。
齐玄素郁闷道:“为什么不砸你?”
“运气。”张月鹿道。
齐玄素不再自讨没趣,转而道:“那对男女是什么人?看着比你更像谪仙人。”
张月鹿淡淡道:“道门的年轻才俊未必都在玉京,地方道府也不乏厉害人物。再者说了,祖庭之大,你就认识我一个谪仙人吧?”
齐玄素道:“谁让你名气大呢?”
“我名气大不是因为我是谪仙人,而是因为江南大案的缘故,只是如此一来,倒让世人误以为我是惊才绝艳如东皇之辈了。”张月鹿摇头道,“若说和我相差不多的,玉京就十几个,只是他们并不在天罡堂罢了。”
“那他们在哪?”齐玄素好奇问道。
张月鹿道:“当然是紫薇堂,九堂之首,不比天罡堂要好?其次是北辰堂,因为有纠察不法的权责,所以见人高一级,也是许多人愿意去的地方。天罡堂虽然升职快,但死伤也重,一般而言,很少有人会来天罡堂历练,祖庭也不会把优秀的年轻人放到天罡堂,更多是从地方道府征调行事老练、经验丰富的精锐道士,就像许寇这样的。而且天罡堂的关键也不在于道士,而是直接掌握了祖庭三分之一的灵官。”
齐玄素想起来了:“你原来就是北辰堂的,后来被调到了天罡堂,不过也不能算是历练,都已经是副堂主了。”
张月鹿并不否认:“许多和我差不多的人,如今也都是四品祭酒道士,不过能做到副堂主这一级的,暂时只有我一个,所以我才说自己命好。”
齐玄素又捡起那个酒壶,仔细看了看,确认不是什么宝物之后,扔到一旁:“以后这种事情还是少凑热闹,这次人家只是用酒壶砸了我一下,若是遇到脾气不好的,下场难料。”
张月鹿倒是没有反驳,从善如流:“我只是好奇,下不为例。”
两人顺道捡了些枯枝柴火,原路返回选定过夜的地方,生起火来。
两人坐在火堆旁,隔火相望。
张月鹿道:“这次轮到你守前半夜,后半夜换我。”
众所周知,守夜从来是前半夜更舒服一些,可以一觉到天明,而睡到一半再起来的后半夜,却是折磨人。张月鹿并不过分要强,却也不娇气,既不会把所有苦活累活全都推给别人,也不全都大包大揽到自己身上,该是谁的,就是谁的。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齐玄素也明白张月鹿的脾性,没有推让客套,直接道:“睡你的。”
张月鹿不再多言,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双手抱膝,将额头靠在膝盖上,就这么直接睡去。
齐玄素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篝火,脑海中总是浮现出那位天人踏空而去的景象。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天人,传说中天人有飞天遁地之能,果然是半点不虚。
只是不知自己何时才有如此境界
仅凭慢慢修炼,只怕是要几十年之后了,那还是运气好的情况下。大多数人都会被卡在某个门槛上,再也不得寸进。
齐玄素知道自己资质根骨不好,不比张月鹿,越往后走也就越是艰难。如今的他,在二十多岁的年纪还能勉强跟上张月鹿的步伐,可再有二十年,只怕就是难望项背了。
两人渐行渐远,关系就不会像今日这般亲近。那时候的齐玄素多半只是张月鹿记忆中的故人,偶尔想起,感慨一声,然后放到一旁。
这也是人之常情。
万幸,齐玄素发现了一条蹊径,那便是“玄玉”,以神力激发“玄玉”之后,竟然可以提升修为,获得各种神异。如果他能再得到一块“玄玉”,是否可以跻身归真?若是“玄玉”足够,那么他是不是还能更进一步,迈向传说中的天人大关?
到那时候,便无人可以小瞧他,他不仅能青云直上,说不定还能将两人的关系弄假为真。
齐玄素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他知道“玄玉”的好处,太平道和清平会同样知道“玄玉”的好处,太平道为了“玄玉”直接杀人灭门,显然是势在必得,清平会也不必多说了,他能有今日,都是清平会的手笔。想要从这两家手中虎口夺食,可要好好掂量掂量。
至于像上次那样在盂兰寺捡漏,却是全看运气,可遇而不可求了。
齐玄素不由叹了口气。
“小兄弟何故叹息?”一个声音突兀响起。
齐玄素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见自己身旁不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人,正是先前见过的那位中年道人。
此时他正坐在一截枯树干上,拿着一个酒葫芦,慢慢喝酒。
这也就罢了,张月鹿似乎没有半点察觉,仍旧在浅睡。
亦或者说,两人和张月鹿之间多了一层看不见的壁障隔膜。
可见这位中年道人的修为极高。
齐玄素心中暗暗叫苦。
当真是烧香引鬼,自讨苦吃。
不过事已至此,齐玄素也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屏气凝神,准备应对不测。
“我并无恶意。”中年道人喝了一口酒,缓缓说道。
齐玄素勉强笑了笑:“不知前辈有何见教?”
“不要紧张。”中年道人微笑道,“只是深夜无聊,我那两个师侄又太过聒噪,想与小兄弟聊会天。”
齐玄素定了定心神,道:“在下齐玄素,冒昧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中年道人道:“我姓季,如今在蜀州道府挂职,也是道门中人。”
齐玄素心中稍定,同时也有了计较,此人既然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又自称在蜀州道府挂职,应该不会是蜀州道府的府主,多半是众多副府主之一。地方道府与九堂一般,府主、堂主只有一人,副堂主和副府主却无定数,少则两人,多则十几人。有的副府主权重,可以坐镇一州之地,如西域道府、辽东道府、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有的副府主就只是挂名而已,并无实权。
眼前这位,像个逍遥闲人,多半就是后一种了。
第一百三十章 白帝城
季道人喝了口酒,望向齐玄素,主动说道:“齐兄弟似乎不是蜀州本地人士。”
齐玄素回答道:“我自小在万象道宫长大,后来在玉京定居。”
“原来如此。”季道人点了点头,“玉京城规矩大,大人物也多,着实让人不自在,我有好些年没去了。你既然在玉京定居,想来是在九堂任职了。”
“晚辈如今在天罡堂。”齐玄素道,“前辈应该知道,普通道士想要进入九堂,天罡堂是最容易的。”
季道人道:“确实如此,天罡堂这些年来不断抽调地方道府的精锐道士进入其中,算是普通道士的一条进身之阶,不过天罡堂的差事在九堂中算是最苦最累的,也就是我们地方道府或者万象道宫出身的道士才肯去干,那些娇生惯养的玉京道士们可看不上,除非是直接去做个执事。”
齐玄素道:“依晚辈愚见,正所谓君择臣,臣亦择君。玉京道士看不上又苦又累的天罡堂,天罡堂也未必看得上这些娇生惯养的玉京道士。”
“有理,有理。”季道人忍不住大声笑道。
齐玄素看了张月鹿一眼,她似乎对季道人的笑声一无所觉。
季道人随之望向张月鹿,问道:“这位姑娘也是天罡堂道士?”
“是。”齐玄素点头道,却没有主动提起张月鹿的姓名。
季道人看了眼两人身上如出一辙的斗篷,饶有意味地问道:“不是执行公务吧?”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过年回家。”
季道人轻轻拍着自己的膝盖,轻笑道:“齐兄弟是万象道宫出身,这个‘家’总不会是万象道宫,那就是陪着姑娘回家了,这是好事将近?”
齐玄素猛地咳嗽了一声:“没有的事情。”
季道人又喝了口酒,感慨道:“青春作伴好还乡。”
他的脸上露出缅怀神色,虽然天人可以青春常驻,但过去的时光就是过去了,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齐玄素往篝火里添着枯枝。
季道人没有说谎,他的确只是想找人聊天而已。两人聊了一个时辰,也不仅仅是聊道门,谈天说地,谈古说今,上到上古人皇治世,下到祖龙一扫六合,无所不谈。
待到一壶酒饮尽,季道人的谈兴也尽,告辞离去。
齐玄素望着季道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只觉得仿佛做了一个梦。
夜半子时,不等齐玄素主去叫,张月鹿已经醒了过来。
张月鹿轻轻伸了个懒腰,说道:“刚才我做了个梦。”
“什么梦?”齐玄素问道。
张月鹿用双手揉了揉脸颊:“我梦到你在和人聊天喝酒,不过我看不清那个人的相貌。”
齐玄素无奈笑道:“那不是梦,的确有人来过,就是我们先前见过的那个中年道人,他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你隔
绝起来。”
张月鹿的神情不是太过意外,问道:“你们都说什么了?”
齐玄素隐去了“好事将近”的打趣,大概复述了一遍。
张月鹿若有所思道:“姓季么,那应是全真道的人,说不定还与你们齐家有些渊源。”
“什么叫我们齐家?”齐玄素道,“我只是跟着师父姓齐而已,难道我跟你姓张,就能上张家族谱了吗?”
“去你的。”张月鹿啐道,“谁要你姓张,你怎么不跟着玄圣姓李?李家最喜欢义子和女婿,义子和女婿也能担任家主。”
齐玄素笑道:“李玄素?和玄圣做兄弟?我怕被太平道大真人一巴掌拍死。”
玄圣名中也有一个“玄”字,如果齐玄素改姓李,两人就差一个字,真如兄弟一般。不过李家人肯定会持不赞同的意见,也必然会采取一些不合规矩的暴力手段来维护祖先的名讳。
说到李家,其风评一直不算太好,无论是在玄圣之前,还是在玄圣之后,都是如此,甚至被世人称作“东海怪人”,唯有在玄圣掌权的几十年中,算是规规矩矩。
事实上,不能说玄圣成就了李家,哪怕没有玄圣,李家也是一方豪强,只是玄圣让李家更上一层楼。而玄圣之所以成为道门大掌教,家族助力也功不可没,只能说双方是互相成就。
所以齐玄素完全相信李家会做得出这种事情,张月鹿也没有反驳。
至于季道人是否有其他来意,两人都没有过多深思,因为道门中不乏这样的逍遥闲人,修为够高,却没什么争名逐利之念,不以身份交朋友,逍遥自在,游戏人间。若是兴起,甚至会点拨晚辈一二,也就是话本中的“送一场造化”。
以道门如今的体量,也容得下这样的逍遥闲人。
至于季道人为什么没有点拨齐玄素一二,可能是两人缘分不够,也可能是齐玄素身上的旺盛气血让季道人误以为齐玄素是一位归真武夫,距离天人已经不远,没什么可以点拨的。
说笑之后,张月鹿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说道:“睡吧,明天还要赶路。”
齐玄素点了点头,拢起自己的斗篷,安心睡去。
等到齐玄素醒转的时候,天幕已经变成深蓝色,张月鹿踩灭了篝火,牵过马匹。
两人骑马重新回到官道,继续上路。
如此走了三天,白帝城遥遥可见。
诗仙有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齐玄素和张月鹿便要从白帝城乘船,顺江而下,去往湖州的江陵府。
白帝城位置险要,乃是由湖州入蜀的门户所在。三面环水,一面傍山,易守难攻,当年公孙氏占蜀为王,入主此地,城内有一白鹤井,井中常有白气涌出,宛若白龙,公孙氏便借此号为“白帝”,并将此城改名为白帝城。
常看话本之人也都熟悉白帝城,当年火烧连营之后,蜀国先主在白帝城托孤,留下千古佳话。
大魏末年时,青阳教作乱,其总坛便位于白帝城。后来青阳教覆灭,白帝城被归到道门名下。
道门并没有将此地视作什么门户要塞,而是将其视作一处货物集散之地,蜀州的丝帛锦缎糖盐等大宗货物,都被聚集在白帝城,然后统一由水路运往湖州、江州等地,或是从大运河北上,或是直接出海。
正因如此,白帝城并不被蜀州道府管辖,而是直属于九堂中的市舶堂。
市舶堂顾名思义,“市”是市场商贸,“舶”是船舶海贸,主掌道门的海贸和其他商贸之事,度支堂负责审计、统计、支出,主要是怎么花钱,市舶堂则是负责怎么赚钱。
在九堂之中,市舶堂不仅与度支堂有关,而且与天机堂、化生堂也是合作密切。天机堂和化生堂可以生产货物,如何将货物卖出去,是市舶堂的事情。赚了的钱,再交到度支堂手中,供养北辰堂、天罡堂这些只出不进的堂口。
因为这等缘故,市舶堂也在各地设立分堂,不过又不像化生堂、天机堂那样每个道府都设立分堂,而是主要集中在几个商路贸易的关键位置,比如白帝城、金陵府、兰陵府、清滨府、楼兰城等等。同时市舶堂也起到了居中协调的作用,当初江南大案,从辽东道府和齐州道府抽调货物填补江南道府的缺口便是由市舶堂协调,生意也是由市舶堂与西大陆商人谈成的,江南道府主要是负责准备相应货物。
两人把路程算得正好,天色将近黄昏的时候,两人刚好来到白帝城的北城门,不出意料,城门检查十分严苛。而且负责城门守卫的不是朝廷的黑衣人,而是道门的灵官。
不过对于张月鹿和齐玄素来说,反而更为利好,不管怎么说,道门与朝廷终究是隔了一层,不比道门自己人。
果不其然,张月鹿和齐玄素出示箓牒,守门的灵官确认无误后,态度顿时变得和气起来,就连必要的行李检查也省了,痛快放行。
进到城中,哪怕是天色已晚,仍旧是人来人往,车来车往,十分忙碌。
城内有山,举目可见。山上有宫殿建筑,隐约可见。
张月鹿伸手指着山上的宫殿,说道:“那就是大名鼎鼎的永安宫了,位于白帝城中地势最高的永安山上,可以眺望城外情况,极为适合督战指挥,当年大名鼎鼎的蜀国先主就是病逝于此,留下了白帝城托孤的佳话。不过现在是道门市舶堂的分堂所在,兼具道观职能。”
众所周知,道门的许多道观都兼具驿站的职能。
齐玄素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免费借宿了。”
“是这样的。”张月鹿道,“顺带还可以把马卖给他们。”
“走着,走着。”齐玄素当先打马前行。
张月鹿抿嘴一笑,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