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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八章 炮打古仙

    当初齐玄素离开玉京之前,东华真人特意交给了他许多物事,除了“希瑞经”的书页之外,还有一门炮。

    到了造化阶段、伪仙阶段,普通的火铳已经很难建功,真要说火器中的利器,还得是炮,剑秀山研发了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火炮,名叫“摘星”,取自“手可摘星辰”之意,最高适配“龙睛甲三”,虽然组装麻烦了一点,但威力毋庸置疑,便是伪仙挨上一炮,也不好受。

    当初在金陵府,司命真君降临人间,七娘便在羽化台上组装了一门“摘星”,用的是半人高、圆柱形状的“龙睛甲三”。给了司命真君一炮,威力相当不俗,让齐玄素记忆深刻。

    放眼整个“凤眼”和“龙睛”系列,甲一和甲二都被道门严格管制,且是有数的,没有金阙许可,无法使用,也不存在外流。

    在东华真人的权限范围之内,“龙睛甲三”已经是极限,而“凤眼甲三”的体积过于庞大,需要通过飞舟投掷,所以“龙睛甲三”是唯一能随身携带的重型火器。唯一缺点‎‏​‏‏​‏​‎‏​‏‎‏‏‏是价格昂贵,一发就要两万三千五百太平钱,还是成本价。

    东华真人不仅送了齐玄素一门“摘星”,还有三发“龙睛甲三”。

    且不说“摘星”的价值几何,仅仅是三发“龙睛甲三”就价值七万太平钱,还是对内售价,若是放到黑市上,少说也要十万太平钱,可见东华真人这次是毫不吝啬,也对婆罗洲势在必得。

    认真说起来,齐玄素在万象道宫时期只是擅长火铳,算是颇有兴趣,真正对火器产生浓厚兴趣,还是受到七娘的影响,遇到强敌,当然要动用火器。

    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虽然司命真君以光明教的“云霄律法”禁止了刀兵,但火炮这种东西,很难说算不算刀兵之列。

    严格来说,火炮当然算是兵器。可在大玄之前,火炮是不怎么上台面的,仙人斗法,都是用刀用剑,至多是用弓箭,没有人用火铳的,更没人用火炮。

    创出“云霄律法”的大明尊恐怕不会想到,在千百年后,后人们开始重视火炮,号称道理就在火炮的射程之内。就连仙人们,也要考虑面对火炮的问题。

    既然想不到,那么律法之中必然会有漏洞。

    言出法随虽然便捷,但最大的问题便是可以钻言语的空子。

    司命真君得到“云霄律法”之后,恐怕也没有与时俱进的想法。

    齐玄素这次便钻了空子,“云霄律法”果然没能禁绝火炮,于是齐玄素就在司命真君的面前开始组装火炮。

    起初是一把看起来十分寻常的手铳,逐渐变成一把口径十分夸张的长铳。再有片刻,长铳变成了一门中等大小的火炮,这还不止,其体型还在不断变大。

    火炮就是大号的火铳。

    司命真君在金陵府被七娘轰了一炮,自然不会对这种物事没有印象,有心阻止,无奈殷先生正在他的体内兴风作浪,与他反复拉扯。体外还有伊奘诺尊的恶火肆意蔓延,不管怎么说,伊奘诺尊毕竟是一劫神仙,其恶火本身也是神仙的神

    通,此时齐玄素以造化阶段的巫祝修为催动,有神力加持,便好似火上浇油一般,其威力之大,远胜齐玄素平时用出。

    司命真君第一次面对恶火,不知底细,自然无从应对,加之此时境界大降,更谈不上以力破巧。

    如此一来,司命真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玄素将火炮组装完毕。

    虽然神域并非真实世界,但到了这个层次的火器,已经沾染了太多的玄学气息,同样能发挥威力,以实击虚只是等闲,破法破妄也非难事,除非是谪仙人的庆云,否则很难防住。

    可谪仙人号称五仙之首,又岂是其他传承能相提并论的。

    “摘星”体型庞大,本该搭载于飞舟之上,或是如七娘那般置于一处平台,此时却是没有这般条件,齐玄素干脆以法象境用出法天象地,再次显化为巨人,然后将巨炮“摘星”抱在怀中,便如同抱了一支大号火铳。

    此时此刻,齐玄素没来由想起一句话。

    时代到底是变了。

    古仙‎‏​‏‏​‏​‎‏​‏‎‏‏‏之所以被道门称作“古仙”,这个“古”字就很有意思。

    食古不化,抱残守缺,还活在旧时代。

    如今是火器方兴未艾而冷兵器仍旧称雄的时代,也是一个法术神通回光返照而世道人心剧烈变革的时代。

    这是一个新旧交替的时代。

    如今的时代,容不下这些古老的仙人了。

    受到“希瑞经”影响的齐玄素与平时大不相同,狂妄便是齐玄素此时的心境。

    区区古仙,岂能与我抗衡哉?

    齐玄素将“龙睛甲三”装填完毕,开始校准,学着七娘的口吻说道:“大司,这可是两万三千五百太平钱一发的好东西,还是成本价,对外售价要翻倍,你不亏。”

    校准完毕,齐玄素启动了这门融合机关与符箓两种顶尖技艺的特殊火炮。

    一瞬间,无数天地元气开始向火炮汇聚而去,火炮仿佛一个漩涡,不断鲸吞周围的天地元气。

    炮口深处氤氲出火红的光芒。

    下一刻,轰然一声。

    一圈巨大涟漪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凤眼是一面,龙睛是一点。

    “龙睛甲三”相较于范围巨大的“凤眼甲三”,其威力集中于一点,更适合用于这种一对一的情况。

    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

    “龙睛甲三”的速度并不算太快,远没到飞剑的程度——因为这类火器很少会以人为目标,更多是针对无法移动的固定目标。

    不过司命真君此时又重蹈覆辙,就如在金陵府时的情况,暂时不能移动,就是个活靶子。

    一道火焰流星仿佛自天外而来,拖曳着长长尾痕,破开了光明佛国。

    司命真君又一次被这一“铳”正中面门,法身轰然震动。

    “龙睛甲三”不仅是火器巅峰,也是道门符箓的集大成之作,司命真君的平天冠直接化作无形,珠帘后的脸庞也面目全非,只剩下两只眼睛还算是完好无损,同

    样的深邃如星空,左眼中有一轮正在熊熊燃烧的白日,右眼中高悬着一轮静谧的黑月。

    齐玄素可不是七娘,他其实并不吝啬,所有的吝啬都是因为穷病闹的,如今的他衣食无忧,也不缺资源,已经不大在乎太平钱了。

    于是齐玄素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装填了第二发“龙睛甲三。”

    司命真君有苦难言。

    那只老鬼太难缠了,让他根本没法分心兼顾齐玄素,只能一味被动挨打。

    这也就罢了,“龙睛甲三”落在他的法身上,使得法身受损,消耗神力,又影响到了他对抗殷先生,使他在体内的互相拉扯中,逐渐落入到下风之中。

    他越是落入下风之中,越是没办法去对付齐玄素,越是只能被动挨打。

    如此恶性循环,已经败相初显。

    很快,齐玄素装填好了第二发“龙睛甲三”,不顾炮口还未冷却,再次对准了司命真君的胸口位置。

    “司命真君,你该回家了!”齐玄素放声大‎‏​‏‏​‏​‎‏​‏‎‏‏‏笑。

    笑声震动神域。

    司命真君勃然大怒,只是不等他开口,齐玄素已经射出了第二发“龙睛甲三”。

    巨大的涟漪再次席卷了神域。

    接连打击之下,神域已经不再坚固,甚至出现了一定的扭曲。

    司命真君的胸口被这一炮炸成了一个巨大空洞,不过未能贯穿,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依稀可见,黑洞中有无数透明的虚影向外涌出,这些虚影沾染了点点业火,正是被司命真君通过血祭手段汲取的生魂。

    很显然,南龙的龙气并非无穷无尽,陈书华既要炼制长生石,又要炼制两尊仙人级别的神降容器,就算王教鹤有意遮掩,也是捉襟见肘。所以这尊伪仙级别的神降容器就有些敷衍,除了龙气之外,还用了血祭的手段,以生魂作为补充。

    这类手段,在中原是很难使用的,因为中原有完善的户籍制度,连续失踪十个人以上就是大案,不过海外各洲就没有这么讲究了,失踪个几百人也是等闲,更没人去深究。

    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也是陈书华等人罪大恶极的证明。

    只是这等证据注定保不住了。

    以这个空洞为中心,裂痕不断蔓延,一块块法身碎片不断崩落,使得空洞还有扩大的趋势。

    因为连续发射,“摘星”的炮口已经有了融化的迹象,只是齐玄素毫不在意,就要装填第三发“龙睛甲三”。

    就在此时,一条似虚似实的黑沉手臂从司命真君胸口的空洞中探了出来,手臂上裂开无数邪眼,那些正在向外逃散的生魂被悉数吸入手臂之中。

    齐玄素的动作一顿,认出了这是殷先生真身的手臂。

    然后就见现出真身的殷先生从司命真君的胸口空洞中一点点爬了出来,动作迟缓,倒真像是个老人了。

    空洞越来越大。

    司命真君已经动弹不得,仅剩的日月双瞳徒劳望天,法身破碎,佛国崩塌,剩余的神力化作无数流光飞往天上神国。

第八十九章 顺天

    陈书华的宅邸已经被夷为平地。

    两位一品灵官联手,不可谓不厉害,只是遇到了长生仙人,还是稍逊一筹。

    陈书华飞上天空,朝着城外方向伸手一抓。

    大虞国的开国之主在起事之前,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一个剑身,上刻“顺天”二字,后来又得到剑柄,拼在一起组成神剑。他携带此剑击败大魏大军,开创大虞国的基业,定都升龙府。

    升龙府城外有一座大湖,大虞国的开国之主在湖上游船时,突见一只金龟浮出水面,游向船边,向他讨要神剑,大虞国王腰间之剑应声而落,金龟含着宝剑往湖底潜去。

    后来又传说此剑被仙人归还,插在湖里,剑柄留在水面上,形成了湖中心的一个小宝塔。故而此湖名为归剑湖。

    随着陈书华的动作,原本还算平静的归剑湖顿时掀起滔天巨浪,湖心位置的宝塔轰然震动,先是摇摇晃晃,瓦片碎裂,无数灰尘从缝隙中簌簌落下,然后泥土翻起,原本埋在泥土中的地基一点点拔出地面,最后就见整座宝塔拔地而起,朝着陈书华飞去。

    陈书华朗声诵道:“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宝塔的砖木结构开始层层剥落,一把璀璨神剑逐渐显露真容。

    仙剑以宝塔为鞘,一朝出鞘,剑光煌煌,照彻天地。

    此剑名为“顺天”,正是大虞国的世代传承之仙剑。

    此等仙剑,过去除了大虞国的开国之主外,一直无人能用,被尘封在归剑湖的宝塔之中,时至今日,随着陈书华跻身长生仙人境界,终于是重见天日。

    陈书华手持“顺天剑”,便是对上凤麟洲的绯宫曦子,也不逊色几分。

    如果兰大真人未曾提前毁去两尊仙人级别的神降容器,待到陈书华炼制“长生石”跻身长生仙人境界,手持仙剑,再加上巫罗和司命真君,三大仙人联手,偌大个婆罗洲只怕就要易主。

    道门为了平定凤麟洲,已经牵扯了国师和太平道的大部分精力,若是婆罗洲再反,地师和全真道也不得不全力平叛,这便会让道门陷入到双线作战的微妙境地之中。

    只剩下天师和正一道,被道门压制许久的佛门恐怕就要有所动作了。

    道门家大业大,走到这一步,仍旧可以应对。只是还有萨满教、新罗、金帐汗国、罗刹国、圣廷等因素,甚至是一直蠢蠢欲动的大玄朝廷。很可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

    在这几个环节之中,若是全都做出了错误的决策,是能够动摇道门根基的,甚至让道门由盛转衰,虽然全都做错的概率极小,但还是存在的。

    这也是太平道纠结的地方,他们既想留着婆罗洲这个脓疮牵制全真道,又怕真玩脱了,导致一连串的连锁反应。所以太平道就表现得极为暧昧犹豫,在凤麟洲战事开始之前,似乎是支持王教鹤,可又没有任何实质行动,想要玩平衡,又不敢玩到底,用“若即若离”四个字来形容再合适不过。

    待到凤麟洲战事爆发之后,太平道终于不用纠结了,大大方方地放手,与全真道达成了妥协。

    这些年来,三道争斗越发激烈,其共识也越来越少,不过有一点共识是不可动摇的,那便是一致对外。

    大玄朝廷素有下道门之称,前身是北道门,还能说是自己人。可婆罗洲和凤麟洲如何都算不上自己人。

    说句不那么正确、不那么道德的话,虽然道门一直鼓吹平等,但实际上所有人都明白,从来都不存在真正的平等。

    大魏末年的时候,天灾人祸,饥荒遍地,饿殍遍野。二百年过去,按照无三百年之国运的规律,大玄朝廷应该已经陷入颓势才对。可事实正好相反,大玄朝廷正处于前所未有的鼎盛状态之中。

    这其中固然有道门的原因,不再是一家一姓的天下,帝京和玉京相互制约,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高层内部的腐化堕落问题。不过更关键的原因还是道门和大玄解决了最为关键的人地矛盾。

    所谓的朝代兴衰之理,每个朝代发展到最后,人多地少,土地兼并,土地养不活这么多人口,必然爆发一场大乱,削减人口,重新分配土地,然后又是一个太平盛世。

    想要解决这个问题,无非开源和节流两条路。

    开源,便是对外征伐,开疆拓土,不过此举有一个弊端,若是国土太广太大,朝廷鞭长莫及,容易导致边陲地方割据自立,脱离朝廷掌控,这是许多王朝不愿意看到的,而且王朝一旦衰弱,这些土地也很容易失去,中原的一十九州已经差不多是极限。

    节流便是对内整肃吏治,推行新政,抑止土地兼并,此举也有弊端,便是触及各级权贵的利益,无一不恨,故而步履维艰,稍有不慎便遭反噬,轻则被打翻在地,黯然退场,重则身死族灭,遗臭万年。

    在节流方面,道门和大玄的二元结构在一定程度上缓和了问题。开源方面,道门的确做到了开疆拓土。

    不过其根本原因还是生产力的发展。飞舟的出现,解决了疆域过大鞭长莫及的问题。农事技术的提高,能用更少的土地养活更多的人,海贸的兴盛,使得传统土地贵族没落,间接地缓和了土地兼并。

    简而言之,中原的矛盾并没有消失,而是被转移了。

    不管道门愿不愿意,也不管道门如何强调平等,事实上都是分出了高下之别。道士是一等人,官吏是第二等人,中原百姓是第三等人,然后是婆罗洲、凤麟洲等地的土著是第四等人。

    道门不会像西洋人那样把其他人打为奴隶,这是海盗的行为,太下作了,不符合东方的道德。

    不过在具体分工上,的确是分出了高下。道士们不事生产,负责管理和分配,得到的最多。官吏、商人、士绅负责执行,得到的次多。中原的平民们从事生产,不过负责较为高端的工艺,能够保证衣食无忧,有一分体面,能供养孩子脱产读书,可以通过读书实现位置跃升,勉强算是一分辛劳一分收获。中原之外的普通百姓,只能做一些没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卖死力气,付出最多,得到最少,孩子不能读书,有些时候温饱都是问题。

    不过就算如此,相较于圣廷,道门仍旧是高尚的。除了道门不卖奴隶之外,最起码道门还保留了一定的上升渠道,齐玄素这样的人也能通过读书考试成为道士的一员。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优越感才能活得下去。可以说是人的劣根性,可事实上就是如此,不患寡而患不均,大家都穷,或者大家都富,都可以活得下去,就怕一富一穷,那就活不下去了。

    人生在世,总要有点念想才能活得下去。念想是什么?也就是奔头,或者说希望。虽然现在很穷,但是通过努力能获得财富,往上走的通道没有被封闭,无论当下再怎么苦,都能活得下去。

    优越感也好,念想也罢,都来源于不平等。

    若是天下平等了,哪里的优越感?若是天下平等,也无所谓念想希望了。

    平等是个极为美好的愿景,可实现起来,太难太难了。

    儒门做不到天下大同,道门也做不到真正的平等。

    这是一个客观存在的事实。

    从这一点上来说,道门的根基也不是那么稳固。

    玄圣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保留了大玄朝廷和各个小朝廷,避免了道门道士直接接触民生问题,让道门充当监督者的角色,道门就像一把高悬于朝廷头顶的利剑,若是朝廷做得不好,便立刻斩下,换一个人来做。底层百姓心生不满,也是把矛头对准负责执行的朝廷,而非隔了一层的道门。

    无论是全真道,还是太平道,都深刻明白这一点,所以在对待婆罗洲和凤麟洲的问题上,双方都很谨慎。

    清微真人平定凤麟洲之乱的时候,一再强调要留一个得民心的凤麟洲,而不是大开杀戒,暴力镇压。

    东华真人决意动一动婆罗洲道府,有出于全真道利益的考量,也有涤荡污泥浊水、拔除毒疮的用意。

    如此一来,朝廷对抗道门是必然。

    哪怕是有下道门之称的大玄朝廷,仍旧是谋划了五行山一事。

    凤麟洲的尊攘派席卷一洲之地,至今还未结束。

    放在婆罗洲,陈书华此时代表的不是道府利益,她代表的大虞国王室,王教鹤代表的也不是道府利益,他代表的是婆罗洲地方豪强。

    真正代表道府利益的是大真人兰合虚。

    换而言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事情的性质已经改变了。

    不再是全真道的内斗,而是一场类似于凤麟洲战事的叛乱之举。

    东华真人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有没有预料到这一点?

    自然是预料到了。

    只是东华真人面临一个两难抉择,他不想过早地打草惊蛇,不能亲自下场,只能派出一个齐玄素。可仅凭齐玄素,很难做到万无一失。所以东华真人还是给齐玄素找了一个保险。

    那就是七娘。

    七娘终于是姗姗来迟,抵达了升龙府城外。

第九十章 合围

    七娘骑着驴子,抽着烟斗,走得不紧不慢。

    说到这头驴子,齐玄素是很熟悉的,七娘养了很多年,当初七娘去凤台县接应齐玄素,便骑着这头驴子,也不知是什么异类,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见老。

    驴子忽然停下脚步,不断抬起前蹄,复而落下,就是不肯再往前半步,同时不住地打着响鼻,显露出很不安的样子。

    七娘从驴子上跳下来,不悦地用手中烟杆在黑驴的屁股上抽了一记,骂道:“滚吧。”

    黑驴如蒙大赦,撒开蹄子就跑,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然后七娘徒步走入城中。

    陈书华立时有了感应,目光透过重重阻碍,锁定在七娘的身上。

    七娘丝毫不惧,与之对视:“姓陈的,真当升龙府是你家的?”

    陈书华冷声道:“姚七?”

    两人勉强算是差不多岁数之人,只是陈书华一直在婆罗洲,很少前往中原,所以并不似慈航真人、东华真人他们那般熟悉七娘。

    “是我。”七娘还有闲情逸致地磕了磕烟锅,“姓陈的,你以为你成了仙人,就能为所欲为了?道门就拿你没办法了?”

    陈书华眯了眯眼:“你们三个伪仙不妨一起上,我倒要看看,你们能奈我何!”

    话音落下,两位灵官同时升空。

    此时两位灵官甚是凄惨,身上的灵官甲胄多有残缺,光华黯淡。反观陈书华,鹤氅连个褶皱都没有,可以说是毫发无损。显然在先前的一番激战中,两位一品灵官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完全就是被陈书华压着打,只能说是勉强自保罢了。

    不过此时再加上七娘这个伪仙,那就能有一战之力。

    只是仍旧不敢奢求取胜,因为陈书华手中还有一把仙剑,三人却没有对应的仙物,这也是陈书华的底气所在。

    七娘身形一闪而逝,以天仙的挪移神异,出现在陈书华的身后,直接用手中“拦面叟”去敲打陈书华的脑袋。

    陈书华没有丝毫动作,一道剑气凭空生出,击在七娘手中的“拦面叟”上,震得七娘差点握不住烟杆。

    然后陈书华右手持剑不动,左手一点,又有两道凛冽剑气破空而去,却是分别攻击甲寅灵官和丁丑灵官。

    两位灵官各自挥舞兵刃,与剑气相击,剑气轰然炸裂开来,原本看似只是一缕的剑气,瞬间炸成滚滚剑气大潮,汹涌弥漫,寒气逼人。

    两位灵官被这剑气大潮一阻,另一边陈书华和七娘已经斗在一处。七娘以手中“拦面叟”代替长剑,用出“南斗二十八剑诀”。陈书华想要速战速决,也不留手,用出“北斗三十六剑诀”。只见仙剑与烟杆不断相击,金石碰撞之声好似炸雷一般,响彻天际,连绵不绝,而且每次触碰,还有耀眼光华生出,在一瞬之间将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这“拦面叟”也不知是何种材质,坚固无比,对上“顺天剑”竟是没有被生生砍断,这让陈书华大感诧异。

    七娘到底是积年老伪仙,而陈书华则是新晋仙人,两人之间存在差距,可这个差距又没到让七娘无法还手的地步。

    不过相持不下终究是短暂的,陈书华不断猛催剑势,剑势越来越快,越来越急,“北斗三十六剑诀”的“元一初始剑气”逐渐压过了七娘的“逆天劫”剑气,剑气彷佛无穷无尽,无定无相,无远弗至,渐渐打破势均力敌之局面。

    突然之间,陈书华又改换“七杀剑诀”,七娘只觉心口一痛,血染衣襟,已然是伤在了无定式的一剑之下,这一剑来得无影无踪,实在是防不胜防。

    紧接着,只见得陈书华剑出如龙,一道道血光闪烁,掠出一道道久久不能消散的轨迹,剑气蜿蜒纵横,犹如无孔不入的绵绵春雨,散布七娘的周围,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结丝成网,疏而不漏,若是七娘不敢正面硬拼或者稍微犹豫,立即就要被千万剑气形成绞杀之势,所以即使不想拼也非拼不可了。

    可真要硬拼,自然是修为更胜一筹的陈书华占据优势。

    再有,“七杀剑诀”号称是仅次于“北斗三十六剑诀”、“太阴十三剑”、“慈航普度剑典”、“南斗二十八剑诀”的第五大剑诀,此时七娘体内的鲜血也随之涌动,想要从胸口的伤口位置向外涌出。

    一时之间,七娘落入到极为危险的境地之中。

    好在两位灵官也终于支援过来,帮助七娘解围。

    陈书华冷哼一声,以手中“顺天剑”指天。

    不知是否错觉,整个天幕竟是开始下垂。

    这一幕就好似是天要塌下来了。

    这当然不是错觉,而是陈书华发动了仙剑之威,以苍穹压迫人间,与大真人姜合道的“天地合”有异曲同工之妙。

    持剑之人是“顺天而行”,与之敌对之人自然就是“逆天而为”了。

    当初绯宫曦子面对此等手段,应对倒也简单,直接以手中的“天丛云剑”为支撑。

    天欲坠,赖以拄其间。

    说白了,便是用仙物去抵消仙物。

    只是此时七娘等人没有这等条件。

    不过就在这时,陈书华突然感觉周身麻木,手足不听使唤,剑势顿时为之一滞,甚至有一泻千里的趋势。

    七娘笑道:“陈书华,你不知道地仙要脱胎换骨吗?”

    陈书华脸色微变。

    散人的练蜕境能够小脱胎换骨,既然有小脱胎换骨,那么自然也有大脱胎换骨。

    踏足长生阶段之后就要经历一次大脱胎换骨,洗经伐髓,脱去凡躯,成就仙体,总共需要七七四十九日的时间,在这段时间中就好似重病在身一般,每个人的“病症”又有不同,似乎与其身处的环境或者经历有关。比如功法至阳至刚,所以虚火上升;久在苦寒之地,所以有肺腑之疾;曾经神魂两分,所以有头痛症状。

    陈书华以龙气炼制“长生石”,这是她的成道根基,只是南龙的龙气已经步入腐朽,所以此时陈书华的“病症”其实就是腐朽龙气的各种负面作用,五毒俱全。

    这是陈书华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也是极大的失算。

    此时陈书华的“病症”发作起来,远胜其他“病症”无数,真就如腐朽龙气入体一般,哪怕是陈书华这位新晋仙人也有些吃不消。

    原本的苍穹下坠之势立时土崩瓦解。

    陈书华脸色苍白,萌生退意,打算离开升龙府,前往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藏身之地,先把这七七四十九日的大脱胎换骨给熬过去再说其他。

    便在这时,夜幕上的明月、星辰迅速黯淡下去。

    下一刻,风云色变,地动山摇,一个巨大的掌印出现在夜幕之上,盖过了明月,遮掩住了群星。

    真正的只手遮天。

    如此威势,很显然是仙人才能做到。

    又有一位仙人出手了,要将陈书华留在此地。

    陈书华见此情景,不由脸色大变:“金公祖师!”

    出手之人正是“天廷”的太上教主,吴光璧的授业之师,号称南洋皇帝的金公祖师。

    在过去,金公祖师一直是公认的伪仙第一人,或者说是长生之下第一人。

    到了如今,正如许多人预料猜测的那般,金公祖师终于突破了伪仙的桎梏,成功登临长生境界,让南洋皇帝的称号变得名副其实。

    事实上,金公祖师之所以要让出“天廷”大道首的位置,就是因为他要专心求长生,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位道门三师的同辈人也终于在所剩不多的时间里迈出了关键一步,证得长生。相较于陈书华,金公祖师跻身长生更早,早已度过了七七四十九日的大脱胎换骨,经验也更足。

    先前齐玄素得知陈书华暗中炼制“长生石”的时候,并没有逞强,而是询问七娘能否赶来。

    七娘当时的回答是她要跟金公祖师见面谈一谈。

    说白了便是七娘开出一个价码,请动金公祖师出手。不管怎么说,金公祖师不是道门中人,而是江湖中的泰山北斗,东华真人是不好亲自出面与其接触的,只能是同样在江湖中拥有极高地位的七娘出面最为合适。

    如今看来,七娘付出足够的诚意之后,请动了金公祖师亲自出手。当然,太平道的默许是最大的前提。不管太平道是为了道门大局考虑,还是因为这是太平道与全真道互相妥协的内容之一,总之太平道默认了这件事,没有阻挠。

    此时金公祖师一出手,再加上七娘、甲寅灵官、丁丑灵官三位伪仙,瞬间让陈书华陷入了极为凶险的境地之中。

    稍有不慎,便要陨落于此。

    陈书华自然明白这一点,再也顾不得什么“病症”,双目通红,头冠炸裂,披头散发,全力催动手中的“顺天剑”。

    这把仙剑的光华一涨再涨,仿佛没有止境一般。

    只见一道剑光冲天而起。

    这道剑光极为奇特,横贯近百里,接天连地,可厚度只有薄薄一线,就仿佛是一道光幕。

    陈书华整个人与这道剑光融为一体,已经将下方的升龙府切成两半,也要将上方落下的掌印切成两半。

第九十一章 以多打少

    这道剑光极高,几乎有天高。

    这道剑光极长,足有百里。

    这道剑光极薄,只是比纸张稍厚一点。

    正因为如此,这一剑将升龙府分为两半,所造成的伤害只有一线而已。就好像一道帷幕从中徐徐落下,让东城西城不能相见。

    有那倒霉之人,刚好处于这一线之上,自然被这一线剑光劈成两半,伤口平整如镜,甚至没有鲜血流出。

    也有那幸运之人,眼睁睁地看着剑光擦过自己的鞋尖,差一点就要被削去脚趾。

    这一线剑光几乎无坚不摧,哪怕是社稷宫也不能幸免。

    剑光破开了阵法,将社稷宫的一角削下。

    整座社稷宫轰然震动。

    不过陈书华并非有意针对社稷宫,再加上社稷宫的前身是文庙,并非位于城池正中,所以只是被毁了一角而已。

    陈书华的目标还是天空中的掌印。

    这是最大的威胁。

    现在陈书华唯一的优势就是她手中有一件仙物,别看凤麟洲战事中出现了大量的仙物,事实上仙物的总体数量并不算多,凤麟洲战事已经算是灭国之战,凤麟洲苇原国几乎掏空了家底,道门方面也不仅仅是凤麟洲道府独自迎战,而是道门和大玄朝廷联合派出大军,所以出现了大量的伪仙和仙人,又有针对伊奘诺尊的谋划,这才凑出许多仙物。

    可这次并非是婆罗洲举洲皆反,甚至连大虞国举国皆叛都算不上,只是陈书华的一次个人行为,充其量就是宫变一级,只有一件仙物也在情理之中。

    同样是仙人,有仙物打没仙物,效果立竿见影。

    辉煌掌印上出现了一道细线,然后就见剑光透掌而过,巨大掌印开始变得黯淡,很快便沉寂下去。

    剑光一收,陈书华现出身形,虽然这一剑的确是神威无量,但她的消耗也相当不轻,尤其是她还处在大脱胎换骨的虚弱状态之中。

    几乎就在同时,三个七娘凭空出现在陈书华的身周,呈三才阵势将其团团围住。

    这便是天仙传承的优势了,任你地仙飞掠再快,也快不过遨游大千世界的天仙。

    三个七娘各自出手,不求能伤到陈书华,只求拖延一二。

    “滚!”

    陈书华再无先前的自在从容,甚至有点气急败坏,疯狂出剑。

    一瞬间,细密的剑光仿佛茫茫烟雨,声势不大,威力却十分骇人,两个七娘瞬间被洞穿。

    剩下的七娘本尊显化大巫法身,探出一臂,手掌不断变大,转眼间已经是遮天蔽日一般,使得陈书华视线所及再无他物,好似一叶障目,强行吸引了她的心神,使她避无可避。

    然后五指合拢,将陈书华握在掌心。

    一瞬间,掌内掌外化作两方世界,七娘将陈书华从此方天地中剥离隔绝出去,暂时困入一方她临时造就的圆球状小世界之中。

    不过陈书华毕竟是仙人,不是“东主”可比,并非全无还手之力,立时以“顺天剑”引动天地神异。

    上方苍穹再次下垂。

    仿佛整个天地开始合拢,缓缓挤压两者之间的“一线”人间。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顶天立地的大巫法身,在头顶苍穹的压迫下,七娘的大巫法身开始剧烈扭曲,似乎随时都会崩溃消散。

    七娘只得全力抵挡“顺天剑”带来的压迫。

    陈书华趁此时机以仙剑破开七娘的小世界,脱困而出。

    不过七娘拖延时间的目的已经达到,两位一品灵官赶到,手中各持有一把长枪,质地晶莹剔透,并非实体,而是由神力凝聚而成。

    两位灵官都明白一件事,这是七娘和金公祖师配合之下才创造出的绝佳机会,若是错过,就再难有这样的机会。所以两人都用出了全力,因为沟通“三十三天”,神力就好似不要钱一般,悉数凝聚于这两杆长枪之中。

    都说一分钱一分货,投入了如此多的神力,折算成太平钱恐怕要十万以上,效果也显而易见,长枪仿佛要洞穿天地一般,在陈书华的感知中,两杆长枪的枪尖正在疯狂旋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若是被绞入其中,只怕手臂不保。

    陈书华只能奋力挥剑,迎向两杆纯粹的神力长枪。

    只见无数辉煌剑光将陈书华团团笼罩在内,流转不定,璀璨绚烂,仿佛一个光球,又似一轮耀阳,任由两杆长枪刺在上面,推进十分艰难缓慢,枪尖与剑光激烈碰撞,无数神力流华四散飘飞,远远望去,仿佛是一场流星雨。

    不过两杆长枪也并非徒劳无功,长枪逼得原本浑圆的剑光向内凹陷,如波浪般上下起伏,涟漪阵阵。

    便在此时,一直藏于暗处没有现身的金公祖师再度出手。

    还是同样的招数,还是一掌拍出。

    不过这一掌又与先前不同,第一掌是极为耀眼的一掌,甚至连明月和群星都盖了过去,皓月也无法与之争辉,而这一掌却是极暗的一掌,仿佛深不见底的深渊,不管是月光、星光,还是剑光,只要稍一接触,立时便会被牵扯、吸纳、吞噬进去。

    这一掌携带着足以让山岳城池化为齑粉的无边威势轰然下压,虽然不似“顺天剑”引动苍穹下压那般范围巨大,但威力更为集中,在巨大的吸力之下,好像重力颠倒,地面上的无数碎石离地而起,逆向升空,最终没入上方的“深渊”,消失不见。

    不仅是陈书华,两位一品灵官也感受到了莫大的危机,很显然,金公祖师这一掌也将两人笼罩其中,若是两人躲闪不及,金公祖师也不介意将两人一起拍在掌下。

    两位灵官不约而同地以最大功率灌注神力,在不计损耗、古仙见了都要心疼的神力加持下,两根长枪真就是刺穿虚空,枪头没入虚空不见,彻底钉死,将陈书华暂时限制在两杆长枪之间的狭小区域之内。

    然后两位灵官毫不犹豫地迅速后撤,脱离这一掌的笼罩范围。

    陈书华在刹那间双目尽赤,气息狂乱,身随剑起,化作一道冲天剑光。

    这次的剑光不再是薄薄一线,而是如同一道接天连地的巨大光柱,在不断上升的同时,也向四周扩散开来。

    这一刻,陈书华已经不讲什么剑诀变化,只有最纯粹的出剑,无数变化悉数归于这一剑之中,这最为朴实无华的一剑,也是她的倾力一剑。

    不过此时的陈书华先是受制于大脱胎换骨,又被三位伪仙联手围攻,纵然手持仙剑,也只能仓促应对。反观金公祖师,有三位伪仙作为牵制,其本身可以一直藏身暗中,蓄势待发,以逸待劳,连续两掌皆是蓄势已久,近乎于圆满。

    说到底,一件仙物可比不过三位伪仙。

    一瞬间已经是高下立判。

    这道剑光未能突破如同深渊的一掌,起初还是势均力敌,不过剑光很快便显现出颓势,逐渐被“深渊”所蚕食吞噬,仿佛是一张深渊巨口正在大快朵颐。

    陈书华只觉得这一掌便如五岳压顶一般,虽然已经竭力支撑,但还是力有不及,层层剑光土崩瓦解,造成的反噬又引动了她体内的“病症”,手臂颤抖不止,几乎要握不稳手中的“顺天剑”。

    下一刻,剑光彻底崩碎,陈书华被金公祖师的这一掌所吞没。

    两位灵官见此情状,不由精神一振。

    死了?

    若是陈书华陨落于此,那么这场大乱也算是有个交代。

    七娘没有这么乐观,她非但没有放松警惕,反而开始从须弥物中掏出各种零件,很快便组装成一门“摘星”。

    果不其然,在金公祖师的掌力余波消散之后,逐渐显露出陈书华的身形。

    此时的陈书华不可谓不凄惨,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血肉被某种力量吞噬一空,只剩下皮包骨头,原本还算漂亮的面孔如同骷髅一般,两颊和眼窝深陷,双眼几乎消失不见,十分骇人。

    不过陈书华毕竟是仙人,远未死去,她仍旧死死握着“顺天剑”,在眼窝深处仍旧有两点猩红光芒。

    地仙没有人仙真身,也没有阳神,更没有神国,地仙之所以强大,在五仙之中仅次于天仙排名第二,是因为地仙拥有“先天五太”。

    太易、太初、太始、太素、太极。

    兰大真人就是凭借“太易法诀”一人战双神。

    陈书华的“先天五太”是“太素玄功”。

    只见陈书华整个人由中年妇人变作白发老妪,接着返老还童,从老妪变为女童。

    在短短片刻之间,陈书华走过了人生四季,这是“太素玄功”运转到极致之后的异象。“太素玄功”作为地仙五大神通之一,更胜佛门的“漏尽通”和大成之法“六合八荒不死身”。

    化为女童的陈书华不仅将先前所受的伤势全部“洗”去,而且还使她恢复了先前损耗的真气。

    不过也就在此时,解决了司命真君的齐玄素终于赶到。

    也许是母子默契,也许是心有灵犀。

    没有任何交流,齐玄素和七娘同时以“摘星”对准了陈书华,趁着陈书华还处在返老还童的状态之中躲闪不及,两枚“龙睛甲三”朝她激射而去。

    几乎同时,姗姗来迟的“应龙”也终于寻到机会,从“碎星”中射出一发“龙睛甲二”。

第九十二章 太素玄功

    )两发“龙睛甲三”和一发“龙睛甲二”当然无法杀死一位仙人,不过足以伤到一位仙人。

    刚刚恢复如初的陈书华立时被道门的顶尖工艺所伤。

    曾几何时,都是陈书华下令调用道门火器攻击对手,几时尝试过道门火器的厉害?今天算是尝试了。

    身在道门的时候不觉如何,一旦离开道门,站在了道门的对立面,就会感觉到道门的巨大压迫感,让人窒息。

    金公祖师为何要听从国师的命令?当然不是因为国师的境界修为更高,而是因为国师的权势更大。

    这也是七娘为什么说混江湖不会有大出息,必须在道门内部攀升,才能出人头地。

    金公祖师已经是江湖的极致,多少江湖人心目中的神明,立教称祖,泰山北斗,仍旧无法与副掌教大真人相提并论,更不必说大掌教了。

    既然金公祖师答应了全真道的要求,也得到了太平道的默许,此时自然不会再有丝毫留手。

    于是金公祖师第三次出手。

    这次不再是掌,而是拳。

    这一拳仍旧是从天而降,不同于武夫的震荡虚空,仍旧是对于天地元气的极致运用,在下落的过程中越来越大,最后竟然把上空的夜幕完全遮挡了。

    陈书华只得祭出“长生石”,滚滚腐朽龙气逸散开来。

    “长生石”的确算是仙物不假,可这种仙物太过特殊,它有两种用法,一种是不融为一体,当作纯粹的身外物使用,不会增加修为,一般只有仙人才会如此使用。一种就是与自身融为一体,得证长生。

    毫无疑问,陈书华选择的是第二种用法,“长生石”与陈书华的境界修为是一体的,就像一颗永久固化的“青雘珠”。所以陈书华与人交手的时候,“长生石”不能视作第二件仙物,就像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谁也不会认为齐玄素拥有一件仙物。

    这一拳破开重重龙气,不过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完全停滞不动,只是拳头本身仍旧净如琉璃,任凭龙气汹涌如海,不能沾之分毫。

    甲寅灵官和丁丑灵官各自弯弓搭箭,以神力凝聚箭矢,朝着陈书华射去。

    这便是以多打少的好处,陈书华挡得住这边,挡不住那边,顾此失彼。

    两道神力凝聚的箭矢到底是伪仙的手段,仙人也不能完全无视,此时陈书华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金公祖师的拳头上面,面对两箭,只能以“顺天剑”挡下其中一箭,然后被另外一箭贯穿心口。

    “太素玄功”并不能祛除大脱胎换骨的“病症”,因为这是脱去凡胎成就仙躯的必要过程,就好像伤口结痂时会发痒。严格来说,并不能算是坏事,而是一件好事,“太素玄功”自然不会去修复,只能说这病症有些不合时宜。

    陈书华又感“病症”发作,这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中毒的迹象。

    这就要归功于齐玄素了,他并非第一时间加入战场,所以有时间给“龙睛甲三”淬毒——“龙睛甲三”发射的时候,会产生巨大的热量,绝大部分毒药都会瞬间蒸腾,什么也不剩下,而且也不是什么毒都能影响到仙人。

    不过齐玄素有东华真人给的“奢比尸毒”,这种东西的价值如何,已经不必多说,还是那句老话,一分钱一分货,价格贵自然有价格贵的道理。

    道门研制这种东西,本就是为了对付伪仙、仙人之流。

    因为剂量问题,这些“奢比尸毒”还不足以让陈书华毙命,可陈书华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被进一步削弱。

    七娘最是喜欢趁你病要你命,如此良机岂能放过,她再次出现在陈书华的身后,又给了她一发“龙睛甲三”。

    陈书华陷入到难以还手的被动局面之中,刚刚恢复伤势不久,转眼间又是遭受重创的局面。

    陈书华不得不使用第二重“太素玄功”,再一次走过人生的四季。

    只见陈书华从女童变为年轻女子,从年轻女子变为中年妇人,又变成老妪、女童,最终稳定在青年女子的模样。

    各种伤势也好,“奢比尸毒”也罢,都被“太素玄功”洗去,除了大脱胎换骨的“病症”之外,陈书华又恢复了鼎盛状态。

    “太素玄功”与“漏尽通”、“六合八荒不死身”等神通不同,与人仙真身也不同,并非是恢复伤势,也不是血肉再生,而是类似于神兽凤凰的浴火重生,完成一次轮回涅槃,所以“奢比尸毒”这种附骨之疽的剧毒也能被洗去。

    “太易法诀”从一重到四重,威力依次递增,第四重的威力堪称是毁天灭地。“太素玄功”除了洗去身上的伤势之外,从一重到四重之间也有不断叠加的效果。

    第一次用出“太素玄功”,可以在短时间内万邪不侵,也就是可以抵御殷先生附身一类的手段,只是火器和纯粹的神力不在这个范畴之内,所以陈书华仍旧受伤。

    第二次用出“太素玄功”,除了第一重的万邪不侵之外,多加一层万法辟易,无视各种本质是虚假的法术神通,却不能抵挡拳意、真气、兵刃。

    第三次用出“太素玄功”,在前两重的基础上,附加金刚不坏,无论是人仙的拳意,还是刀剑兵刃,皆不能伤,堪比一劫仙人的体魄,只是难以持久,仅能维持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至于第四重“太素玄功”,可以得到久视不死的玄妙,类似于大成圆满的人仙真身,无论遭遇何种伤势,瞬间便能恢复,完好如初,不存在“漏尽通”和“六合八荒不死身”的局限,不过同样不能持续,也是维持一炷香的时间。

    陈书华心知肚明,兰大真人在极短时间内连续使用四次“太易法诀”,受到了极大的反噬,至今还没有出关。要知道兰大真人可是跻身长生阶段多年,而她只是刚刚跻身长生阶段不久,若论对“先天五太”的驾驭,她是不如兰大真人的。换而言之,如果她在短时间内连用四次“太素玄功”,那么她的下场不会比兰大真人更好,只会更差。

    陈书华如今四面皆敌,若是三尸神暴跳,那么就是一个“死”字。

    不能再拖下去了。

    另一边,一直作壁上观的王教鹤忽然道:“差不多了。”

    已经被眼前局势震惊得无以复加的王儋清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差不多了?”

    王教鹤道:“火候差不多了,轮到我们出手了。”

    王儋清一怔:“刚才不出手,现在再出手去帮陈书华,这个时机恐怕不太好吧……”

    “蠢材。”王教鹤终于是忍不住骂道,“谁说要帮陈书华了?我们现在要帮的是齐玄素,发生这么大的事情,我这位掌府真人一直安稳不动,事后怎么遮掩?还谈什么涉险过关?到时候金阙追查下来,兰大真人毁去了两个仙人级别的容器,再看在他平章大真人的身份上,失察渎职的罪名可不会扣在他的头上,只会扣在我们的头上。”

    王儋清终于是明白过来,不过还是有几分担忧:“若是把陈书华因此记恨我们……”

    王教鹤沉声道:“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只要我们能保住道门的身份,便还有希望。再者说了,一个人死总好过一起死……”

    说罢,王教鹤整个人也离地而起,朝着上方的战场掠去。

    此时此刻,不算齐玄素,有七娘、甲寅灵官、丁丑灵官,王教鹤,足足四位伪仙,再加上金公祖师这位仙人,若非陈书华拥有保命第一的“太素玄功”,早已经陨落当场。

    王教鹤加入战场之后,局势立时变为一边倒,陈书华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在众人围攻之下,很快又陷入到重伤垂死的地步。

    陈书华不得不用出第三重“太素玄功”,这次是人生四季中的“秋季”,所以恢复了她本来面目,也就是中年女子的模样。

    第三重“太素玄功”在前两重的基础上,附加金刚不坏,堪比一劫仙人的体魄,唯一的缺点是难以持久,仅能维持大概一炷香的时间。

    换而言之,在没有攻伐仙物或者“太易法诀”等手段的情况下,在这一炷香的时间里,几乎不可能受伤,陈书华深知这是她最后的机会,于是她依仗着一炷香时间的金刚不坏,开始不留任何余力地出剑,几乎把“顺天剑”催动到了极致。

    一时之间,几名伪仙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对于金公祖师而言,这就是一笔生意,没有必要去拼命,而且就算他出手,也留不住金刚不坏的陈书华。

    陈书华终于是冲出了重重包围,化作一道剑光,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剑气破空轰鸣之声久久不绝。

    在陈书华离去后,金公祖师的气息也迅速退去,这位“天廷”的太上教主无意在兰大真人的地盘上久留。

    齐玄素来到七娘的身边,惋惜道:“可惜,金公祖师没有使用‘先天五太’,不然应该能留下陈书华的。”

    七娘笑道:“不是金老头不想用,偏偏金老头的‘先天五太’是‘太极金图’,防御第一,就像个乌龟壳,用了也没什么意义。”

    齐玄素正要说话,忽然感觉巨大的虚弱感袭来,眼前一黑,一头向下栽去。

第九十三章 齐妙白

    齐玄素每次昏迷都会做梦,对他来说,做梦已经是常态。

    这次也不例外。

    齐玄素做了一个悠长悠长的梦。

    梦里不知身在梦,再多的不合理,也会觉得理所当然。

    迷迷糊糊之间,朦朦胧胧之间,似睡似醒之间,齐玄素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呼唤自己。

    齐玄素缓缓睁开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八步床帷帐,一个女子半倚在床边,一边推他的肩膀,一边轻声唤他。

    这显然是一间卧房,所以没有书架、书案等物事,也没有待客的桌椅,反而有配套的梳妆台和黑檀木雕花的格子柜,以及一张小圆桌和两个绣墩,桌上放着一套紫砂茶具。

    再看床前女子,满头青丝随意披散着,一身家居常服,十分随意。

    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张月鹿,不过相较于齐玄素记忆中的张月鹿,眼前的张月鹿似乎更为成熟了一点,年纪更大一些,更像是慈航真人和七娘。

    “快点穿衣裳。”张月鹿见齐玄素醒了,便不再唤他,转身来到妆台前,开始梳头发。

    齐玄素从床上起来,推开窗户。

    外面不是黑漆漆的灵山,而是一处山清水秀之地,并非江南的山水,而是类似于西域的高山,山脚还是绿草如茵,山顶则是白雪皑皑,天垂平野阔,山尖白云缭绕,好似已经触及到了天空。

    碧绿广袤在的原野起起伏伏,在山麓位置有一个小小的村庄,安宁祥和,与世隔绝。

    这便是

    齐玄素现在的位置。

    齐玄素怔了一下。

    平心而论,齐玄素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最有朝气,也最有冲劲,满心都是建功立业,并不喜欢所谓的归园田居。

    只是这段时间以来,齐玄素实在是太累了,自从到了婆罗洲之后,齐玄素基本没有半点空闲时间,而且压力着实不小,尤其是兰大真人出事以来,齐玄素独当一面,心力消耗,又在短时间内使用了两张“希瑞经”书页,若非他有“长生石之心”,早就已经不堪重负而崩溃了。

    现在最危险的时刻已经过去了,齐玄素终于可以放松下来,见到眼前一幕,齐玄素竟是发自心底由衷地生出几分欣喜。

    “看什么呢?”张月鹿的声音从齐玄素的身后响起。

    齐玄素回过神来:“没什么。我们要做什么去?”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今天是万象道宫毕业的日子。”张月鹿说道。

    齐玄素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张月鹿的成熟面孔,又看了眼镜子中的自己,已经蓄须,倒是有些像东华真人,不确定道:“我们都这个年纪了,还要去万象道宫回炉重造吗?”

    就在这一会儿的工夫,张月鹿已经简单盘好头发,正往发髻上别玉簪,说道:“你睡了一觉把脑子睡坏了?今天是闺女从万象道宫毕业的日子。”

    齐玄素吃了一惊:“闺女!”

    然后他忽然就想起来了。

    是的,他有个闺女,今年已经二十岁了,而他

    已经是知天命的年纪。

    就在几年前,他从参知真人的位置上退了下来,以大真人的身份过起了归隐江湖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很惬意,只是孩子不能像他们一样一直住在远离人烟之地,于是他们把孩子送去了万象道宫,今天是毕业的日子,他们的女儿成功通过了万象道宫的大考,进入道门,成为一名九品道士。

    这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日子。

    他们两人作为父母,要出席这个毕业典礼,齐玄素这位道宫前辈大真人,还要致辞,讲话稿道宫方面都提前准备好了,只要去人就行了。至于张月鹿,她不是万象道宫出身,她是张家族学出来的,不属于“宫友”,就没有致辞的必要了。

    齐玄素也开始收拾自己,换上许久不穿的鹤氅,佩戴上大真人的白金莲花冠。

    古时就有“三金”之说,分别是黄金、白金、紫金,其中白金是银,紫金是铜。不过随着冶炼技术的发展,白金和紫金的定义已经变了,不再代指白银和铜,而是指金的一种,与黄金一起并称新时代的三金。

    道门认为白金和紫金都在黄金之上,因为道门崇尚紫色,道祖有紫气东来三万里的典故,紫微堂是九堂之首,紫霄宫是大掌教居处,以紫为尊,所以平章大真人用紫金,普通大真人用白金。

    两人收拾完毕之后,离开这处村庄,前往大雪山行宫,从瑶池乘坐飞舟前往位于中州龙门府

    的万象道宫。

    一路上的行程十分轻松,再也没有过去那般紧迫,更没有飞舟坠毁的危险。

    齐玄素和张月鹿可以好好地欣赏沿途风景,顺带品尝一下今年的新茶。

    这真是极为惬意。

    齐玄素一边喝茶,一边回忆自己和女儿的点点滴滴。

    可无论他怎么回想,都想不起女儿的相貌,甚至连女儿叫什么都记不起来,只是模糊记得一个身影。

    这个父亲未免太不称职。

    转眼之间,飞舟已经在万象道宫的星野湖降落,道宫安排了好些道童在岸边排成两列迎接,齐玄素和张月鹿走下舷梯,向人群挥手示意。

    然后便是老一套流程,道宫方面先把他们请到一个客厅休息,等待典礼正式开始。

    趁此闲暇之际,齐玄素故意说道:“青霄,我想考一考你。”

    “你想考我什么?”张月鹿饶有兴致地问道,“尽管出题就是,我来者不拒。”

    齐玄素故作沉吟了片刻,说道:“我们的女儿叫什么?”

    张月鹿第一反应是这里面有什么谜题陷阱,第二反应则是齐玄素该不会把女儿的名字给忘了吧?可张月鹿又觉得第二种可能太过离谱,她还是更相信第一种可能,于是说道:“你是不是想跟我玩‘不是风动幡动而是心动’那一套?还是西洋人所谓的广义、狭义?”

    齐玄素不敢说自己真把女儿忘了个干干净净,只好笑而不语,故作高深。

    本就是故弄玄虚,张月鹿自然

    想不出什么高深用意,只好道:“我们的女儿当然是叫齐妙白,难道你忘了?”

    “齐妙白?”齐玄素只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具体在哪里听过,又死活想不起来。

    张月鹿道:“是啊,你听说西洋人喜欢父母子女用同一个名字,你就把你的名字变了一下做了女儿的名字。太上道祖有云,众妙之门,玄之又玄,故曰‘玄妙’。素者,白也。玄对妙,素对白,于是玄素就成了妙白。”

    “是这样吗?”齐玄素有点迟疑,只觉得这个名字离谱又扯淡。

    张月鹿却十分肯定:“就是这样。”

    齐玄素不好再追问下去,转而问道:“对了,妙白呢?”

    张月鹿道:“按照道理来说,她应该过来了才对。”

    说话间,张月鹿的目光也在四下巡视着。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一个雀跃的声音响起:“老齐,母亲。”

    齐玄素有些不悦。

    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老齐也是你叫的?

    等等,母亲是谁?

    难道是张月鹿?

    如果母亲是指张月鹿,那么“老齐”这么随意的称呼为什么会和“母亲”这么书面且正式的称呼并列在一起?

    齐玄素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循着声音慢慢转身望去。

    只见一个女子站在不远处,一身九品道士的打扮。

    张月鹿已经招手示意女子过来:“妙白。”

    女子正是齐妙白。

    齐玄素看着女子的面孔,忽然明白了“齐妙白”这

    个名字的由来。

    什么众妙之门,什么素者白也,什么玄对妙,素对白,都是扯淡,这个名字根本由来就是万妙和大白各取一字结合而来。

    眼前这个女子,虽然已经长大了,但眉眼之间还有过去的影子,分明就是小殷长大之后的样子。

    殷万妙加上殷大白,就是齐妙白。

    齐玄素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又不知过了多久,眼前的黑暗渐渐退去,一切的虚幻逐渐变得真实。

    齐玄素慢慢睁开双眼,再次映入眼帘的不再是山野乡村,也不是万象道宫,而是他位于水宫的住处。

    原来是一场梦啊。

    齐玄素松了一口气。

    齐妙白可真是太可怕了。

    比他登上灵山见到十一位大巫还要可怕。

    不过有一点,他没想明白,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寓意?齐玄素现在已经很明确一点,他做的每一个梦都不是毫无意义的,就如他先前梦到灵山,其实昭示了“长生石之心”的秘密。

    那么他这次梦到小殷,又昭示了什么?难道与他选择鬼国洞天作为自己的神域有关?毕竟小殷就是自鬼国洞天而生,说她是鬼国洞天的精灵也无不可。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吗?

    因为他与鬼国洞天合为一体,所以由鬼国洞天而生的小殷自然成了他的女儿?

    未免太牵强了吧?

    就在这时,齐玄素忽然听到耳畔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老齐!”

    齐玄素一个激灵,寻着声

    音转头望去:一个小脑袋,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不高的个头,正扒着床沿,不是小殷姑娘是谁?

    齐玄素的表情顿时僵住,勉强挤出一点笑容:“是妙白啊。”

第九十四章 醒来

    小殷问道:“谁是妙白?妙白是谁?是我吗?”

    齐玄素立刻醒悟过来,改口道:“是小殷啊,你怎么在这里?”

    话一出口,齐玄素就意识到,既然小殷会出现在这里,那么意味着张月鹿已经到了。

    果不其然,小殷理所当然道:“我跟着张次席坐飞舟从东都府过来的。”

    东都府距离婆罗洲倒是不远,如果是走海路的话,甚至是最近的一个府。

    被小殷这么一打岔,齐玄素也不再纠结刚才的梦境,干脆坐起身来,问道:“张次席呢?”

    小殷道:“她很忙。”

    齐玄素忽然意识到一点,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里,是谁在主持局面?是七娘吗?难道是张月鹿?可七娘也好,张月鹿也罢,这两个人都有名不正言不顺之嫌,七娘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暗地里的权势再大,也不能公然拿到台面上来说。张月鹿倒是品级职务够高,关键她不是婆罗洲道府的道士,总不能公然越界,横臂管辖婆罗洲的事务。

    总不会是王教鹤。

    最好的选择当然是兰大真人已经出关,重新掌握大局,那么他也能安心养伤了。毕竟自家人知自家事,齐玄素在间隔不长的时间里连续使用“希瑞经”的书页,给自己造成了很大的负担,情况并不乐观。

    简而言之,齐玄素在未来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会处于一种十分虚弱的状态之中,不能说和废人差不多,也好不到哪里去。

    东华真人和地师说得很明白,“希瑞经”的本质是虚假,所有得到的境界修为其实就是在透支。

    就好像一个王朝,寅吃卯粮,发债也好,加饷也罢,本质都是透支。用透支的钱的确可以做很多事,可以是厉兵秣马抵御外敌,也可以是大兴土木,不过不管这些举动是好是坏,终究是落下了亏空,如果一直放任这个亏空扩大,最终爆掉的时候,会让整个王朝瞬间崩溃。

    齐玄素也是这种情况。

    这时候就要去补亏空,开源节流,不能有太大的动作。说得粗浅直白一些,就是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所以齐玄素现在处于虚弱状态,最好是不要动手,好好休养。

    如果在“补亏空”的时候再用“希瑞经”书页,那就是找死了。

    这让齐玄素有些忧虑,习惯了拥有力量之后骤然失去力量,比失去权力还要痛苦。

    不幸中的万幸,齐玄素还拥有权力,可以预见的是,这份权力还有变大的趋势。

    毕竟陈书华叛逃,首席副府主的位置就空了出来。如此一来,金阙大概会有三种选择,一种是直接空降一个首席副府主下来,一种是让齐玄素暂摄首席副府主之职,一种是让王教鹤暂领首席副府主职务。

    最后一种可能基本可以排除,毕竟金阙针对的就是王教鹤,怎么会让他暂领首席副府主?主要是前两种可能。

    谈到空降人选,无论是张月鹿,还是李长歌、姚裴

    ,都不太可能,主要就是资历不够,如果金阙真要空降一位首席副府主,最大的可能是派一位老成持重的七代弟子。如果抛开境界修为不谈,那么最合适的人选是裴小楼,东华真人的兄弟,足够可靠,资历也够,无奈裴小楼的境界修为拖了后腿。

    如果是让齐玄素暂摄首席副府主的职务,那么齐玄素的权势就太大了,掌府大真人闭关不出,齐玄素已经掌握了灵官兵权,也就是所谓的代行掌府大真人部分职责,如果再暂摄首席副府主,等于是齐玄素一个人掌握了婆罗洲道府一多半的权力,所谓三角他独占两角,四角则占了两个半,真正的大权在握,都快赶上半个掌军真人了。

    如果金阙不想空降一位首席副府主过来,毕竟新过来的人不熟悉情况,还是要让齐玄素挑起大梁,那么就要就地提拔一位次席副府主。这位次席副府主当然不会是空降,如果要空降,不如直接空降首席副府主,也就是从诸位副府主中提拔一人。

    齐玄素想着这些,问道:“我睡了多久?”

    小殷有点不确定道:“大概三天吧,也可能是四天,我来的时候你就在睡,从我来的那天算起,你已经睡了两天两夜。”

    齐玄素稍稍松了一口气,时间不长,那么局势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不过三天也好,四天也罢,足够金阙做出反应。

    就在这时,张月鹿走了进来:“天渊

    ,你终于醒了。”

    “你怎么来了?”齐玄素道,“难道金阙调你过来做首席副府主?”

    张月鹿摇头道:“我可没有这个资格,我这次是以查案的名义过来,不会停留太长时间。”

    齐玄素问道:“现在是谁主持局面?”

    张月鹿道:“是徐辅理。”

    齐玄素点了点头。

    这倒在情理之中,徐教容扎根婆罗洲道府多年,熟悉情况,又有两位灵官的支持,暂时稳住局面还是不难。

    齐玄素又问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

    张月鹿道:“各方都很安静,王教鹤没有什么特别动作,还是照常以掌府真人的身份露面,稳定官府,安抚各路地头蛇,召开道府议事,商议善后事宜。关于陈书华之事,金阙已经给出了定性,叛乱。”

    叛乱,等同叛国,放在朝廷便是谋反大罪,能够诛九族的。

    当然,自诩文明的道门不会如此激烈行事,不过后果同样十分严重。陈书华必须死,没有任何余地可讲。从性质上来说,比古仙还要严重,因为古仙是敌人,而陈书华是叛徒,吃道门的饭,砸道门的锅,古仙们可没吃道门的饭。

    不过追杀陈书华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无论兰大真人能否恢复,道门大概都会派一位平章大真人携带仙物专门负责此事,这位平章大真人当然不是孤身一人,而是会率领一个多人小组,有伪仙、造化天人随行,甚至是出动“应龙”,在人

    数上会形成绝对的优势,主打一个以多欺少,以求万无一失。

    若是有必要,三师也可能亲自出手。

    无论怎么样,这都不需要齐玄素去操心了。

    齐玄素最后问道:“那么空出来的首席副府主呢?”

    张月鹿道:“金阙的特使已经到了,你可以问她。”

    就在齐玄素昏迷的这段时间里,足够金阙派人来到婆罗洲了。

    齐玄素忽然想起一件事:“七娘呢?”

    张月鹿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已经走了。”

    齐玄素有点失望。

    七娘似乎不喜欢告别,总是悄悄地走了,正如悄悄地来,挥一挥衣袖,不留下半个太平钱。

    不过张月鹿的反常反应也让齐玄素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迟疑了一下,试探问道:“你见过七娘了?”

    张月鹿反问道:“你觉得呢?”

    齐玄素叹了口气:“那就是已经见过了。”

    张月鹿没有说话,权作默认。

    齐玄素又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没什么感觉。”张月鹿摇头道,“我设想过无数次有关我们两人见面的情景,不过说实话,这次见面还是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齐玄素来了兴致,问道:“怎么说?”

    这次轮到张月鹿叹了口气:“我本以为你口中的七娘是个十分固执的人,甚至有些庸俗、贪婪……”

    齐玄素赶忙打断道:“我从没这么说,也没暗示过,我警告你,你不要乱说。”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继

    续说道:“不过真正见面之后,我发现七娘并没有你说得那么不堪。”

    齐玄素道:“张青霄,我再次警告你,不要污蔑我,我从没这么说过。”

    张月鹿无视齐玄素,自顾说道:“在我看来,七娘有点玩世不恭的意思,也就是五代大掌教最讨厌的那种人,所以道门容不下她,她也不喜欢道门的氛围和环境,离开道门是必然。不过她离开道门后,能够走到今天的地步,可见其能力之强,假以时日,她必然能成为又一位金公祖师。”

    齐玄素说道:“我也是这么认为的,只是你理解错了而已。”

    张月鹿道:“我跟七娘谈了你的事情,我不明白,七娘为什么非要让你留在……”

    说到这里,张月鹿忽然一顿,然后看了眼正竖着耳朵偷听的小殷,吩咐道:“小殷,你去外面守着,不要让人进来。”

    小殷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乖乖往外走去。

    齐玄素见此情景,不由感慨。

    这就是“母亲”的威严,远非“老齐”可比。

    待到小殷离开之后,张月鹿这才继续说道:“让你留在清平会,对你的前途有害无益,当初七娘执意让你重归道门去天罡堂,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齐玄素的脸色渐渐凝重起来。

    这也是他一直没有想明白的一点。

    七娘不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说什么慈航真人和张月鹿要把他从她身边夺走,更像是托辞。齐

    玄素不属于任何人,就算他娶了张月鹿,也不会不认七娘,七娘最明白这一点,她整天高喊什么娶了媳妇忘了娘,更多是戏言,其实她心里并不当一回事。

    齐玄素问道:“七娘怎么说?”

    张月鹿望着齐玄素:“七娘没有直接回答我,只说与清平会的会主有关。”

第九十五章 列缺霹雳如电

    说起清平会的历史,可谓是由来已久,更早于玄圣重建道门。当时道门还是四分五裂的状态,儒门才是天下之主,利用各个道门分支之间的矛盾进行平衡,所以那时候的清平会是个“隐秘结社”,对抗儒门、大魏朝廷以及道门内部的反对势力。

    “太平客栈”与清平会本是一体,清平会是“太平客栈”的核心,“太平客栈”是清平会外围。都是由玄圣建立,后来一同被玄圣解散。

    玄圣还未离世的时候,就已经有人重建“太平客栈”,因为怕招玄圣的忌讳,所以去掉了“太平”二字,只称“客栈”,而且头上也没了“清平会”,与青鸾卫关系密切。

    待到玄圣离世之后,三代地师重建了清平会。

    重建道门之后的第一代地师是上官莞,第二代地师是姚祖,从姚祖之后,地师之位就一直被姚家人牢牢把持,这也标示着姚家成为继张、李两家之后的道门第三世家。

    纵观三道,只有在玄圣时代才出现过一任非张、李、姚三家出身的副掌教大真人。

    在此之后,哪怕是五代大掌教时期,五代大掌教更换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也是在三大家族内部进行更替,扶持张、李、姚三家内部的年轻人替换先前的三家老人,类似于用张月鹿替换了张拘成,用李长歌替换了李无垢,天师还是姓张,国师还是姓李。

    只有如此才能把三道的反对声音降到最低,

    毕竟是肉烂在了自家锅里,甚至被换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也没有太过坚定的对抗意愿,最终选择自身利益让步于家族利益。

    如果五代大掌教想要用异姓之人替换当时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那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说得难听一些,当时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必不会乖乖退位,五代大掌教未必能够善终。

    自此之后,道门中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只有能够长时间把持三师位置的家族才算顶尖世家,由此确立了道门三大世家的格局。

    只是到了这一代,张家青黄不接,似乎有出现第二位异姓天师的趋势,也就是慈航真人出任天师之位。姚家这边也是如此,如果东华真人争夺大掌教之位失败,那么必然会接任地师之位。

    总体而言,道门内部形成了相当固化的阶层,虽然明面上并非世袭,但实际情况却是有违玄圣本意了。

    这也算是大势所趋,任何手段都只能延缓这种趋势,而无法根治杜绝,只因人性如此。儒门看到了这一点,想要从人性上着手,妄图以“礼”定规矩,教化苍生,人人知礼,则天下大同。不能说没有改观,只是见效缓慢,几千年过去了,儒门之人心心念念的大同世界还是看不到影子,更摸不到边。

    说回清平会,三代地师重建了清平会后,虽然还延续了清平会的架构,但清平会的性质已经改变了,在事实上,清平会已经成为

    全真道的“私军”,就如“天廷”是太平道的“私军”。

    如此一来,清平会的会主就变得十分关键,可以对标“天廷”的金公祖师。

    换而言之,清平会的会主大概率是一位仙人。

    佐证是梦中会,齐玄素进入天后的海上龙宫时,与梦中会一样,具现化为实体,与现世并无不同。这让齐玄素愈发怀疑清平会的梦中会其实是一方特殊的神国,而进入梦中会的仪式也的确有些像拜神。如果真如齐玄素所猜测这般,那么清平会那位从未露面的会主大概率是一位神仙。

    只是这位会主似乎受到某种限制,亦或是如七娘所说那般,正在沉睡,所以从不露面,也不出手,就是自己麾下的“青衫湿”被“客栈”刺杀身亡,同样无动于衷。如此看来,倒是受到限制的可能更大一些,比如说已经过了百年之期,只能栖身于神国之中,不能随意降世。

    当然,这只是猜测,不是事实,现在还不能彻底确定清平会的会主就是神仙。也许只有地师和七娘才知道真相。

    齐玄素本想问一问七娘,结果后续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包括陈书华叛变,司命真君降世,导致齐玄素根本来不及问七娘,待到一切尘埃落定,齐玄素又昏了过去,齐玄素醒来时,七娘已经离开。

    不过七娘与张月鹿的对话进一步印证了齐玄素的猜测。

    齐玄素不禁要想,难道七娘还给自己留了一

    份天大的机缘,这份机缘与清平会的会主有关,非清平会成员不传,所以才让他留在清平会中。

    虽然这个路数老套了一点,被各类前辈高人都玩烂了,但齐玄素并不介意,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不过以齐玄素对七娘的了解,事情大概率不会这么简单,七娘总能玩出点新花样。

    暂且抛开清平会的事情不谈,齐玄素又问道:“对了,你刚才提到了金阙的特使,这次来人是谁?我认识吗?”

    张月鹿道:“算是老熟人吧,曾经和我们一起共事,只是过程和结果不算太好。”

    齐玄素注意到张月鹿用了“我们”二字,迅速回忆了一遍,无奈在来婆罗洲之前,他大多数时间都跟张月鹿形影不离。若说过程和结果都不算太好,那就是金陵府的第二次江南大案,只是七人小组的范围可太大了。

    张月鹿又道:“再给你一个提示,太平道的人,不过不是李家的人。”

    齐玄素立刻有了人选:“陆玉书?”

    “是她。”张月鹿点头道,“如今是国师当家,用太平道的人也在情理之中。”

    齐玄素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凡事都不免多想一层,立刻联想到了他身边的陆玉婷,这两人是堂姐妹。

    不过齐玄素没有多说什么,没必要让张月鹿为他担心,他自己能够处理,又问道:“特使人呢?”

    张月鹿道:“正在等你呢。关于道府的各种安排,在你昏睡不醒的

    时候已经交代完毕,在明面上没有把王教鹤如何,毕竟证据不足,所以只是记过加申斥,这也算是一种安抚吧。现在王教鹤应该还存着涉险过关的想法,只要他还抱有希望,就会有所顾忌,要防止王教鹤狗急跳墙,暂时不会把他怎么样。”

    齐玄素点头表示明白。

    处理参知真人这一级的高品道士,要让别人信服,要名正言顺,要维护道门的威严和信誉,总之一句话,要有充分的证据。

    这一次,王教鹤没有帮陈书华,反而在关键时刻出手攻击陈书华,这就是做出了切割。可以往失察上面靠,可他上面还有一位掌府大真人,也实在是不好说。就算撇清了掌府大真人的责任,也坐实了这一点,在没有其他证据的情况下,也很难凭借这一点扳倒一位参知真人。

    再怎么样,也就是失察了,还算不上渎职,因为掌府真人的职责中并没有监督这一条,这是次席副府主的职责。从权力架构上来说,监督权本就是起到制衡的作用,作为道府的一号人物,不应掌握监督权,那会导致权力失衡,甚至出现掌府真人独自立案、审查、定罪的局面,导致道府的三角架构名存实亡。

    作为次席副府主,齐玄素倒是尽职尽责了,也的确起到了监督的作用,戳破了陈书华的阴谋。关键是陈书华在齐玄素来到婆罗洲之前就已经暗中谋划多年,总不能把这之前的

    账也算到齐玄素的头上,只能向前追责。

    果不其然,张月鹿接着说道:“事情总要有个交代,一般情况下,掌府大真人是不可能被问责的,更何况这次掌府大真人击碎了两大古仙的神降化身,金阙还要安抚、嘉奖。既然王教鹤只是申斥记过,你是立功,那么便由前任次席副府主承担主要责任,这倒是没有冤枉了他,此人在婆罗洲这么多年,毫无作为,被人拿住把柄之后,几乎沦为王教鹤和陈书华的应声虫,这次一并清算,也算是罪有应得。”

    齐玄素并不觉得意外。

    金阙处理事情,什么正义、律法、影响,都是比较次要的事情,首要是平衡,维持权力架构的平衡。这位被调离的次席副府主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更何况他也算不得无辜。

    这次陈书华叛逃的罪责被算在了齐玄素的前任头上,表面上来看,这件事便到这里打止,算是安王教鹤的心。接下来想要扳倒王教鹤,还需要另做文章。

    不过陈书华的叛逃也让王教鹤一派元气大伤,反而齐玄素会更进一步,攻守之势异也。

    齐玄素最后问道:“那么关于我的安排呢?”

    张月鹿微微一笑:“恭喜你了。”

    齐玄素心中一动,已经有所猜测,不过还是故作不知:“喜从何来?”

    张月鹿也不戳破他,配合道:“当然是恭喜你成为我们道门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

    虽然齐玄素已经有所

    预料,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还是不由怔住。

    他多年的夙愿,就这么实现了。

    列缺霹雳如电,道士终佩慧剑。

第九十六章 道士终佩慧剑

    多年夙愿一朝达成,齐玄素也不觉得虚弱了:“扶我起来,这就去见特使。”

    张月鹿没有扫齐玄素的兴致,真就把他扶了起来,说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现在整个道府都知道了,若非你昏迷不醒,前来道贺的人估计能从社稷宫排到大虞王宫。”

    齐玄素也就是做个样子,不可能真就跑去见陆玉书,那显得他太没定力,咋咋呼呼,不够稳重。再者说了,经历了这么多的事情,见识了这么多大人物、大场面,齐玄素也不是过去那个齐玄素了。

    更关键的一点,齐玄素对此早有预料,当初张月鹿给他分析“三步走”,言犹在耳,他只是按部就班罢了。

    所以齐玄素更多是感慨,而非震惊。

    说到感慨,齐玄素在最初的喜悦之后,又有点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以前一直有一个目标,现在这个目标实现了,便好像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难不成真去争夺大掌教之位?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有人背负血海深仇,一辈子都想着怎么报仇,一朝大仇得报,只觉得不知何去何从。

    不过齐玄素到底是久经风雨之人,很快便收拾心态,跟张月鹿玩笑道:“张次席,你有没有不高兴?”

    张月鹿反问道:“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齐玄素有话直说:“过去一直都是你走在最前面,我在你的后面追赶,这次换成是我走到了你的前面,你会不会心里不大舒服?

    只有两人真正不分彼此才能这么说,换成一般朋友,或者心眼小的,本来心里没有芥蒂,听齐玄素这么一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话语,也要生出不痛快了。

    齐玄素知道张月鹿的心是光明的,一向坦荡荡,不在意这种细枝末节,所以才敢故意这么说。

    张月鹿白了齐玄素一眼:“是,我难过得要死,也嫉妒得要死,恨不能生啖你肉,你能把这个‘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的名头让给我吗?”

    齐玄素哈哈笑道:“想得美,就算你把我生吞活剥了,我也不让。”

    张月鹿怔了一下,似乎是联想到什么歧义,瞪了齐玄素一眼,却没有说话。

    齐玄素收敛了笑容,说道:“青霄,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比我小一岁。”

    “是。”张月鹿点头道,“差不多刚好是一岁整。”

    齐玄素道:“如此说来,你还是有希望,只要你能在一年内晋升二品太乙道士,我比你大上一岁,这个‘最年轻二品太乙道士’的名头还是你的。”

    张月鹿摆手道:“我无意这些虚名,再者说了,我也不大可能像你这样立下大功。如果把谁先晋升二品太乙道士看作一场比试,那么我输得心服口服。”

    这就是齐玄素喜欢张月鹿的地方了,拿得起,放得下,不像某些天之骄子,一辈子总是赢,偶尔输一次便要死要活,轻则郁郁,重则玩道心破碎那一套。

    反正齐玄素长

    这么大,不知道所谓的道心是个什么玩意,更不知道输一次就一辈子消沉是个什么道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人太过脆弱,难堪大任。

    放到道门内部晋升,也难免浮浮沉沉,若是稍微遇到挫折就一沉到底,那还是不要混道门了,直接归隐山林比较好。

    虽然齐玄素如今一直都在赢,但他过去一直都在输,被岳柳离算计,被万修武踩头,差点死在沈玉崒的手里,甚至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诸葛永明打个半死。就算回归了道门,还是各种挫折,遇到灵山巫教,飞舟陨落,数次险死还生,被赵福安打断胳膊外加太平钱羞辱,被风伯追杀得如丧家之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如此种种,不胜枚举。

    所以齐玄素是不在乎输一次或者赢一次的,习以为常了,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反倒是张月鹿,能真正做到云淡风轻,殊为不易,要么就是淡泊名利,要么就是眼界够宽、格局够大,不在乎这种小打小闹。

    齐玄素觉得大概是后者。

    因为齐玄素是伤员病号,所以张月鹿很是温柔地主动帮齐玄素穿上外衣,齐玄素其实有自理能力,没到那个份上,不过乐得装傻,享受一下张次席的服侍。

    收拾完毕之后,两人便打算去见特使,张月鹿把小殷叫了进来,支使她去把陆玉书请来。

    小殷自然老大不情愿,不过碍于“母亲”的威严,以及把她送回鬼

    国洞天的威胁,还是老老实实去了。

    说起来陆玉书第一次见小殷的时候,还是被吓了一跳,这个小家伙一身鬼气、龙气,就是没有人气,又修为奇高,实在古怪得很。抛开其他不谈,小殷这个家伙还是挺有分量的。

    掌府真人和次席副府主分别位于水宫的一左一右,正中是正堂,待到齐玄素从自己的住处来到正堂,陆玉书已经等候在这里。

    齐玄素快走几步:“本该是我去见特使,只是大病初愈,只好有劳陆道友移步了。”

    陆玉书微笑道:“哪里的话,齐次席这次不负金阙的期望,为道门立下大功,受伤也是为道门的公事受伤,你是道门的功臣,理应是我来见你。”

    齐玄素道:“不敢当。”

    “当得起。先是凤麟洲,现在又是婆罗洲,整个道门上下,谁不知道齐道友的大名?真正是我辈楷模,道门栋梁。”陆玉书把表面文章做得很足,非要跟齐玄素客套到底,说的话大有吹捧嫌疑,齐玄素听了都觉得不好意思。

    齐玄素只好主动切入正题:“特使这次过来,身负金阙使命,不知……”

    陆玉书随之说道:“因为不知道齐道友会什么时候醒来,所以关于道府的具体安排,我已经向王掌府和其他有关人等提前宣布过了,具体内容,青霄道友也应该跟齐道友说了,我就不再赘述。现在主要宣布金阙对齐道友个人的安排。”

    这就有点宣读

    圣旨的意思了。换成是以前的朝廷,得摆香案跪接。

    不过道门不讲究这些,齐玄素只要起立就行了,反正他本来也没坐着。

    陆玉书取出一份公函,宣读道:“婆罗洲道府代次席副府主齐玄素,于婆罗洲道府原首席副府主陈书华勾结隐秘结社、图谋不轨、叛逃道门一案中,有重大立功表现,经紫微堂推荐,金阙研究决定,齐玄素由三品幽逸道士升为二品太乙道士。”

    陆玉书读完之后,将这份公函交到齐玄素的手里。

    齐玄素接过后,又自己看了一遍。

    其实这份文书上面还有许多次要内容,比如开始标题、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套话,以及结尾落款时间等等,都被陆玉书省略了。

    关键是两方印章和两个签字,一个是代表大掌教的轮值大真人,“李长庚”三个大字的笔锋如出鞘青锋,字中有剑意,久视有刺目之感。另一个是代表紫微堂和金阙的东华真人,“裴玄之”三个大字位于国师之下,笔力雄浑苍劲,自有玄妙,如同一道精妙符箓。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将其收起。

    陆玉书微微示意,她的随行之人又为齐玄素送上已经准备的好的箓牒、经箓、鹤氅、头冠。

    箓牒没什么好说的,关键是经箓。

    授箓与职务无关,主要是对应道士品级。只有到了四品祭酒道士这一级,才有授箓。

    四品祭酒道士初授“初真经箓”,三品幽逸道士升授“

    中极经箓”,二品太乙道士加授“上洞经箓”,参知真人授“太玄经箓”,一品天真道士授“太上都功经箓”,副掌教大真人授“太上道德经箓”。

    大掌教不在此列,没有经箓,只有一把“三宝如意”,权限对应昆仑洞天。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的“太上道德经箓”,权限分别对应镇魔井洞天、锁妖塔洞天、龙宫洞天。

    在参知真人之下的经箓谈不上权限,齐玄素也不在乎这个,关键是“上洞经箓”可以增加联络人的数量,换而言之,他可以添加除张月鹿之外的人了,倒是颇为实用。

    除此之外,就是鹤氅了,二品太乙道士的鹤氅与三品幽逸道士的鹤氅大同小异,关键是多了飘带佩饰,长约三尺,下端为箭头形状,取义“但凭慧剑威神力,跳出沉沦五苦门”,寓意一断烦恼,二断欲色,三断贪嗔,此即是“慧剑”。

    头冠则是从五岳冠变成了紫金、白玉、白金、黄金四等莲花冠中的黄金莲花冠。

    当即有人帮齐玄素更换了鹤氅头冠,从今天开始,道门之外的人便不必纠结齐高功和齐次席两个称呼,可以正式称呼齐玄素为齐真人或者天渊真人了。

    陆玉书又宣读了第二道任命:“根据紫微堂推荐,经金阙研究决定,齐玄素不再担任婆罗洲道府代理次席副府主之职,改任婆罗洲道府代理首席副府主之职。”

    齐玄素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代

    ”字是去不掉了,不过直接升了一级,从代次席变成了代首席,以后道门内部的自己人要改口叫齐首席了。

    齐玄素问道:“那么谁来做次席副府主?”

    陆玉书道:“徐教容道友在陈书华叛逃大案中表现出众,临危不乱,指挥有方,极为有力地配合了齐道友,所以金阙决定,由徐道友接替齐道友出任婆罗洲道府的代次席副府主。”

    齐玄素的心放了下去。

    首席加次席,攻守之势异也。

第九十七章 盟友

    陆玉书宣读完两项任命之后,第一个向齐玄素祝贺:“恭喜,齐真人。”

    紧接着,其余众人就像约定好了一般,也纷纷上前,围绕齐玄素一周,鼓掌祝贺。

    张月鹿离得最近,由衷地说道:“祝贺你。”

    齐玄素抱拳一周,向诸位道贺之人还礼,目光望向张月鹿,什么也没说。

    心有灵犀一点通,一切尽在不言中。

    其他人也很有默契,没有谁在这个时候去打扰两人。

    曾几何时,不看好齐玄素和张月鹿的还是多数人,认为齐玄素是高攀,想不明白张月鹿是怎么想的。

    时至今日,已经没有这种说法了,大多数人都认为两人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也没有人再去怀疑张月鹿是怎么想的,只会说张月鹿好眼光,挑道侣的本事不说天下第一,也是少有能及。你说当初那么多人,齐玄素也不起眼,张月鹿怎么就能一眼看出齐玄素日后前途不可限量?

    许多人只能安慰自己,张月鹿到底是出身高贵,知道许多常人不知道的消息,所以才会显得独具慧眼。

    徐教容也在祝贺的一众人之中,齐玄素又对她道:“徐辅理,现在应该叫徐次席了,我也要向你祝贺。”

    齐玄素昏迷不醒的时候,陆玉书就宣布了关于徐教容的任命,其他人已经祝贺过了,王教鹤当时也在场,表现得很热情,亲自祝贺了徐教容,似乎王教鹰逼宫的事情根本不存在一般。

    徐教容不是愣

    头青,当然不会跟王教鹤撕破脸皮,很客气地感谢了王教鹤的祝贺。

    若是让不知内情之人看来,还当婆罗洲道府已经天下太平,陈书华就是最大的幕后黑手,这些年以来的种种乱象都是因陈书华而起,如今陈书华叛逃,剩下的自然都是好道友,这天下还是王家的天下。

    不过徐教容知道这件事还没完,不然张月鹿跑过来干嘛?不惜背上一个擅离职守的罪名也要看齐玄素一眼?张次席不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吧?

    她是以查案的名义过来的,查得什么案?陈书华叛逃和岭南道府可没关系,只能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案子。

    接下来还有得斗呢。

    关于金阙对她个人的安排,徐教容倒是没什么不满意的,她不可能做一辈子的秘书,虽然“平章小真人”的权势很大,但兰大真人的岁数大了,终究要飞升的。

    等到兰大真人飞升,再去谋求出路,那就晚了,都说人走茶凉,人都不在了,谁还把你当回事。一般而言,平章大真人都会在飞升之前把这些身后事安排好,不过有些时候,越是临近飞升,说话越是不好使,倒不是说别人敢在明面上反对大真人,而是无论大真人说什么,都先应下来,然后用一个“拖”字诀,一来二去,拖到大真人飞升,就当没有这么一回事了。

    不是这些人非要跟大真人对着干,而是位置就这么几个,想上位的人又那么

    多,大家都盯着,狼多肉少,就算是卖人情,也是卖给那些还有几十年光阴的参知真人,这样才能兑现。把人情卖给马上飞升之人,很容易打了水漂。

    所以对于徐教容而言,现在离开兰大真人出任次席副府主反而是一件好事,一来是不必兰大真人再去安排了,二是趁着兰大真人还在人世,再借一借力,说不定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其实以徐教容的资历,完全可以做次席副府主,而不是在前面加上一个“代”字,只是她晋升二品太乙道士的手续没有下来,还在走流程,现在的她还是三品幽逸道士,所以只好加一个“代”字。等到她成为二品太乙道士,便可以顺势把这个“代”字去掉。

    也许有人要问了,为什么齐玄素的手续就下来了?只能说齐玄素情况特殊,有点特事特办的意思,其实早在齐玄素刚从凤麟洲回来的时候,就有过是否要将他晋升为二品太乙道士的讨论,虽然后来还是决定“三步走”,但从那时候算起,关于齐玄素的晋升程序就已经启动了,等到齐玄素赴任婆罗洲,该走的程序都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最后一步,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所以齐玄素满足条件之后,立刻就能晋升。

    说到底,朝中有人好办事,齐玄素就是从紫微堂出来的自己人,具体办事的不是老同僚就是老下属,虽然齐玄素没跟这些人共事

    几天,但架不住老上司东华真人说话管用,主掌人事大权,效率能不快吗。

    徐教容就不能比了,一切手续要从头开始慢慢走,所以还要做一段时间的三品幽逸道士。

    其实徐教容还有一种直觉,那就是齐次席,现在已经是齐首席了,齐首席不会在婆罗洲道府停留太长时间,待到他在婆罗洲道府的差事结束,应该很快就会重返中枢,出任九堂的首席副堂主,从“疆臣”变为“枢臣”。

    到那时候,她作为道府老人,大有可为,掌府真人的位置是不敢想的,金阙必然会空降一位参知真人过来重整旧山河,她的优势是道府老人,熟悉情况,且与掌府大真人和齐首席的关系不错,齐首席离任之前会向道府和金阙推荐一个接任的人选,大概率会推荐她,掌府大真人也会支持她,她的次席副府主位置很合适再上一级。

    一般情况下,金阙不会驳回掌府大真人和前任首席副府主的推荐,基本就是板上钉钉。

    如此一来,她便完成了从秘书辅理到首席副府主的华丽转身,接下来就看命数了,跟齐首席处好关系,就算兰大真人飞升,只要齐玄素能接替东华真人的位置,甚至更进一步,无论是齐玄素做了八代大掌教,还是张月鹿做了八代大掌教,她混一个掌宫真人的位置总是不难。往大了想,紫霄宫的掌宫真人也是掌宫真人,可不是其他道宫能比的

    虽然绝大部分时候,紫霄宫都是由一位平章大真人亲自执掌,比如姜合道姜大真人便担任紫霄宫的掌宫大真人,但过去也有例外,这种事不好说的。只要走到那等位置,长生并非什么遥不可及之事。

    这可不是徐教容盲目自信,齐玄素与兰大真人联手对抗王教鹤与陈书华,就已经注定他们是一个阵营的人,后来齐玄素找徐教容调查古仙的事情,徐教容推荐陈剑仇担任齐玄素的秘书,以及后来的一系列事情,都加深了这种联系。

    齐玄素看中陈剑仇,可不仅仅是因为陈剑仇的能力,也是给徐教容面子。就像东华真人看中齐玄素,也不仅仅是因为齐玄素的能力,是给七娘面子。这种事情都是一脉相承的。

    这次人事变动更坚定了徐教容站在齐玄素这边的决心,所谓势力,就是这么一点点发展起来的。

    正所谓一个好汉三个帮,在道门立足成事,不能只有上司和下属,更需要盟友。齐玄素现在有两个主要盟友,一个是最为亲密无间的张月鹿,另一个就是一起经受了考验且有同僚关系的徐教容。除了台面上的公对公关系,还有更为密切的私人关系,比如张月鹿是齐玄素的道侣,徐教容的义子担任了齐玄素的秘书。

    然后便是裴小楼、雷小环夫妇,要稍微远一点,不过仍旧十分可靠。张月鹿那边则有白英琼、徐小盈等等。其实兰大真人也

    可以算是齐玄素的盟友,因为齐玄素帮兰大真人收拾残局,保全了兰大真人的名声,只是这位大真人地位太高,硬说盟友太过牵强,应该被归入上司那个行列之中。

    齐玄素起势时间如此之短,能有如此气象,已经是殊为不易。这也是为什么世家子们更容易成事,家族成员就是天然的盟友,而且血缘关系更为牢靠。

    可以预见的是,随着齐玄素继续“耕耘”,他的势力会进一步壮大,盟友也会逐渐增多。

    当然,盟友和上司下属之间的界限也不是那么分明,如果齐玄素真做了大掌教,那就都是下属了。

    齐玄素对于这些十分敏感,七娘跟他讲过一些基本原理,并没有深入教他,齐玄素算是无师自通,也可以说他的悟性都用在了这方面,至于境界修为,就只能靠外力推动了。

    所以齐玄素的反应也很有意思,第一时间看向张月鹿,第二时间向徐教容表示祝贺。

    这体现了两位盟友在他心中的地位,毫无疑问,张月鹿排名首位,重中之重。其次是徐教容这位同僚。

    在这两人之后,齐玄素向陆玉书表达了谢意。

    在齐玄素看来,陆家不能等同于李家,就算是李家也分好几派,未必就是你死我活,陆玉书这次很明显向他释放了善意,他当然不会拒绝。

    陆玉书轻声道:“舍妹跟在齐真人身边,受益匪浅,以后还有劳烦齐真人多费心。”

    齐玄素心

    中一动,果然如他所料,与陆玉婷有关,嘴上还是客气:“陆道友哪里的话,陆主事为我分忧良多,绝谈不上‘费心’二字。”

    陆玉书转而说道:“以前有什么误会的地方,还望齐真人不要放在心上,毕竟人生在世多是身不由己,本意未必如此。”

    齐玄素笑道:“儒门的圣人说,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过去的事情如江河东流入海,终究是过去了,我们还是要往前看,陆道友以为呢?”

    陆玉书点头道:“齐真人所言极是。”

第九十八章 勉为其难

    齐玄素正式履任婆罗洲道府首席副府主之后,第一时间当然不是联合张月鹿查案,而是处理大虞国王室。

    按照道理来说,这件事应该由掌府真人处理比较合适,但此时王教鹤还存着涉险过关的念头,有意避嫌,也是切割,所以交给了齐玄素处置,理由也是现成的,这件事本就是齐玄素一手主抓,自然由他继续处理比较合适。

    齐玄素倒是没有推辞。

    关于大虞国王室应该如何处置,他秉持一个原则,不应大肆株连,只诛首恶,胁从不问。

    毕竟时代已经变了,这不是儒门当政的时代,道门的时代,开始讲文明了,不兴株连九族那一套。

    剩下的问题有两个。第一,首恶该如何处置。第二,谁来接掌大虞国王室,履行国主职责。

    先说第一个问题,杨娥已经死了,首恶无疑是两人。一个是陈书华,叛逃在外,自有金阙那边派出平章大真人亲自追杀,轮不到齐玄素来操心。另一个就是大虞国主,齐玄素不惜以身犯险,跟司命真君打了一场恶仗,为的就是抓住大虞国主。功夫不负有心人,大虞国主终是落到了齐玄素的手中,勉强还有一口气。

    首先是杀不杀大虞国主的问题,若是留着大虞国主,可以当作引诱陈书华的诱饵,只是陈书华上钩的可能不大,如果她真是心疼兄长,也不会干出用兄长做鼎炉的勾当。所以这个选项很快便被齐玄素

    排除了。

    如果要杀大虞国主,那必然是明正典刑,起到警示作用,而不能像以前历朝历代那样,用一杯毒酒或者其他手段秘密处死。

    这是有前例的,前朝大魏末年,天下大乱,血流千里,生灵涂炭。当时小皇帝年幼,未能亲政,所以道门掌权后并没有把小皇帝如何,只是勒令其退位了事。当时主政的是摄政王和太后,两人都被道门处决,太后被关押多日之后,最终被道门审判有罪并死于帝京西市刑场。

    道门此举无疑是在消解皇帝的神圣性,在道门这里,皇帝可以杀得,不存在刑不上大夫那一套。

    杀是肯定要杀的,是把大虞国主押送到玉京去杀?还是就地处决?

    在这方面,玉京没有具体要求,如果能生擒陈书华,那么玉京还是要大操大办一番,可以选在镇魔台,也可以选在诛仙台。如果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大虞国主,那玉京就没什么兴趣了,任由齐玄素自己决定。

    齐玄素暂时还没有想好,只能一边让上官雅吊命,一边让风宪堂分堂加紧确定罪名,要赶在大虞国主咽气之前把他给处决了。

    不杀不足以正人心,不足以警示天下。

    最后还是因为大虞国主的病情恶化,上官雅表示在正常手段下她快要无能为力,强行续命的花费实在太大,齐玄素打消了把大虞国主押往玉京的想法,决定就地处决,地点就选在升龙府,并且齐玄素强令

    所有的大虞国宗室都要去观刑。

    这也算是一种杀人诛心。

    接下来便是第二个问题,谁来接掌大虞国主之位。

    大虞国主有罪,他的几个儿子自然也被废黜,道门是不株连,不是不牵连,该处理还是要处理。

    其实陈剑仇是个不错的人选,其实道门并不在乎什么血脉远不远,都是姓陈,差不多就行了,王室没有反对的资格,你当你是张家大宗?再者说了,张家大宗最后还不是服软了?

    只是陈剑仇现在做了齐玄素的秘书,也许现在的地位远不如大虞国主,可随着齐玄素水涨船高,陈剑仇能走到何种地步还很难说,有朝一日他重返婆罗洲出任掌府真人也说不准。

    退而求其次,齐玄素的第二人选便是陈剑秋了,这可是够嫡出了,大虞国主的亲女儿。至于西洋血统,也不算什么太大问题,陈剑秋的身份决定了她不太可能嫁人生子,以后多半还是侄子继位。

    至于女子身份,就更不是问题了,虽然道门至今还没出过一位女子大掌教,但中原王朝出过一位明空女帝,而且玄圣夫人还曾经短暂担任过皇太女,算是有过前例。

    只要有过前例,都是依循旧例,不算大逆不道。

    现在齐玄素唯一担心的就是陈剑秋会不会在思想上有什么问题,毕竟这边还要处死她的生身之父。若是她因此生恨,与道门离心离德,这也是人之常情,齐玄素会理解,不会苛

    责强求什么。不过他要为道门负责,这种情况下就不会选陈剑秋继承国主之位。如果再养出一个陈书华,齐玄素没法向道门交代。

    于是齐玄素联系了齐暮雨,让她出面把陈剑秋请来。齐玄素此举有先让齐暮雨提前探一探底的意思,也是略作安慰,毕竟是死亲爹的大事。

    其实抛开各种因素不谈,齐玄素都觉得有点离谱,这边杀人家的亲爹,那边又要人家跟道门一条心继承大位,怎么看都是很一个阴间的笑话。可一旦跟权力沾上了边,一切都变得合情合理了。

    多少人为了上位恨不得亲自动手,换成某些人,这次道门代为出手,说不定还要在心底感谢道门呢。

    要不怎么说权力才是天下第一等毒药。

    仙人也不能幸免。

    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与醒掌天下权相比,醉卧美人膝实在是微不足道。

    毕竟美人易得,江山只有一座。

    见面的地点被定在了水宫之中,因为齐玄素现在是病号伤员,不好到处乱跑。水宫这边守卫森严,有利于他的人身安全。

    张月鹿说是来查案,就真是来查案的,没有一直守在齐玄素身边,尤其是齐玄素醒了之后,张月鹿便时常外出,了解案情。这段时间以来,柯青青就不在齐玄素这边当值了,开始正式跟着张月鹿,进入角色。

    不过张月鹿并非不关心齐玄素,还是把小殷留在了齐玄素这边,充作护卫。别看小殷还是

    个孩子,一身境界修为相当不俗,哪怕是徐教容也不敢说能稳胜小殷,由小殷担任齐玄素的护卫,或者代替齐玄素出手,都是足够了。

    陈剑仇起初还有些好奇,道门禁止过分返老还童,这么个小姑娘肯定不是前辈高人,又见她与张月鹿、齐玄素关系亲近,便当小殷是两人的晚辈,可能是师妹或者侄女。

    可当小殷无意中透露出她其实是四品祭酒道士的时候,陈剑仇差点就要道心破碎,还可以这么玩吗?出身世家就可以为所欲为,小小年纪就能做四品祭酒道士,道门的法度都不存在了吗?

    不过小殷小小展露出无量阶段的实力之后,陈剑仇已经不稳的道心又稳定下来。堂堂无量阶段高人,竟然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这不是给高了,这是给低了。

    由此,陈剑仇也大概猜出,这位小殷姑娘应该不是人,所以才会显得如此年幼,比如蛟龙之属就有长达数百年的寿命,它们的几十岁自然还算是个孩子。

    这是陈书华叛逃后齐玄素第一次与陈剑秋见面。

    这次见面,齐玄素这边只有两个人,分别是陈剑仇和小殷,陈剑秋那边则是陪她一起过来的齐暮雨。

    地点安排在一间小型会客室中,里面都是西式陈设,不像中式陈设那般主次分明。

    齐玄素不想搞得太过严肃,这只是一次私人性质的谈话,还是随和一点为好。

    不过陈剑秋还是毕恭毕敬地行礼

    :“见过齐真人。”

    齐玄素示意两人请坐,然后问道:“最近如何?”

    陈剑秋道:“回真人,一切都好。”

    齐玄素点点头,接着道:“关于你父亲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陈剑秋摇了摇头:“他犯天条,我无话可说。”

    齐玄素道:“你是怎么想的?会恨我吗?或者说,会因此怨恨道门吗?”

    小殷定定地看着陈剑秋,这小家伙到底是老殷先生的孙女,拥有洞彻人心的能力。

    陈剑秋沉默了好一会儿,说道:“悲伤有之,不敢怨恨。”

    齐玄素道:“如果是可杀可不杀,看在你为道门效力的情面上,我也会选择留他一命。只是他的罪过太大,动摇了道府根本,谁也保不住他。”

    陈剑秋轻声道:“我明白。”

    齐玄素看了小殷一眼。

    小殷点了点头。

    齐玄素开始转入正题:“具体情况,你已经了解,齐道友也对你说明了。都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国主之位空悬,我有意让你担任国主,你是什么意见?”

    陈剑秋陷入到更长时间的沉默之中。

    齐玄素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陈剑秋道:“这是……真人的意思?”

    齐玄素道:“是我的意思,道府已经授权我全权处理此事。”

    陈剑秋这才说道:“我服从真人的意愿,听从道府的安排。”

    齐玄素最后说道:“毕竟是生身之父,要说没有一点感情,那也不现

    实。只是现实情况如此,自作孽,不可活。就算我不杀他,他也活不了几日。我知道这个决定对你来说有些艰难,也只好厚着脸皮请你勉为其难。”

第九十九章 明正典刑

    一碗成分不明的黑色汤药,由上官雅单手端着,送到了大虞国主的嘴边。

    此时的大虞国主已经陷入昏迷之中,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上官雅用另一只手捏住大虞国主的两颊,使其强行张嘴,然后把这碗汤药全部灌了进去。

    不一会儿,大虞国主睁开了双眼,再过了一会儿,他竟然能坐起身来。

    这怎么看都是回光返照的景象。大虞国主倒是十分平静,问道:“时辰到了?”上官雅道:“我只是奉命行事。”说罢,她径直转身出去。

    再有片刻,一队灵官走了进来,皆是脸上覆盖面甲,看不清相貌。为首的是一名二品灵官,说道:“犯人陈书祯,该上路了。”大虞国主闭了下眼,重新睁开,站起身来。

    二品灵官微抬下巴:“给他换身衣裳,算是最后的体面。”两位低品灵官应了一声,上前给大虞国主更换身上的衣物。

    上官雅的那碗救命药虽然把陈书祯从鬼门关上拉了回来,但也仅限于此,境界修为自然是没有的,所以此时的陈书祯也无力反抗。

    很快,衣裳换好了,当然不是王袍,而是一身囚服。二品灵官一挥手,灵官们押送着陈书祯离开此地。

    此地是道府的幽狱,陈书祯先前被关押的地方位于幽狱最底层,所以此时是一路向上走。

    幽狱内部十分复杂,各种道路纵横交错,就如迷宫一般,若是没人带路,很容易迷失在里面。

    陈书祯倒是十分平静,还有闲情逸致道:“久闻道府幽狱的大名,没想到此生还能亲自进来一趟。”二品灵官沉默着没有说话。

    大概上了两层之后,就见通道尽头出现一个人影。灵官们停下了脚步,二品灵官走上前去,十分客气:“陈秘书。”秘书本身不算什么,不过往往是代表了其背后的大人物,素有

    “小真人”的说法,所以小觑不得。来人正是陈剑仇。陈剑仇并不因为自己代表了齐玄素就如妄自尊大,仍是恭谨守礼:“真人要见他一面。”二品灵官微微点头:“请带路。”在陈剑仇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一间审讯室之中。

    除了齐玄素和小殷之外,还有许多大虞国宗室和大臣也在这里,这些人十分不自在,都不去看陈书祯。

    “国主,又见面了。”齐玄素主动开口道。陈书祯道:“刚才我还在奇怪是哪位真人,总不会是王掌府王真人,没想到是齐次席。看来齐次席立了功,已经是真人了,可喜可贺。”齐玄素道:“可惜未竟全功,陈书华叛逃,道门正在全力追捕。”陈书祯问道:“真人此时见我,意欲何为?总不会是真人要跟我这个阶下囚抖搂一下胜者为王的威风。”齐玄素道:“我可以最后给国主一次机会……”

    “不必了。”陈书祯不等齐玄素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

    “我不需要什么机会,多谢齐真人的一番好意了。”齐玄素点了点头:“人各有志,不能强求。其实我很好奇,你们谋划多年,最终功亏一篑,不知国主是什么想法?”陈书祯冷笑一声:“一步之遥,只恨不能将你们道门赶出婆罗洲。”齐玄素仍旧是心平气和:“我倒要问国主一句,道门哪里对不起婆罗洲?”陈书祯凛然道:“婆罗洲是婆罗洲人的婆罗洲,不是中原人的婆罗洲。”齐玄素道:“且不说所谓的婆罗洲人祖上大多都是来自于中原,道门并没有把婆罗洲诸国并入大玄朝廷,仍旧保留了诸国的相对独立。同时实行婆罗洲人治理婆罗洲,王掌府和陈书华可都不是中原人,道门限制陈书华,不是因为她是婆罗洲人,而是因为她出身大虞国的王室。这也不是单单针对大虞国王室,大玄皇室、爪哇国王室、扶南国王室、涅罗国王室还有苇原国皇室、丰臣相府,都是一视同仁。”陈书祯讥讽道:“你们中原人把那些中原人不干的营生全都搬到了婆罗洲,让婆罗洲人成了事实上的四等人,这总是事实。”齐玄素道:“道理很简单,那些中原人才能干的营生,就算我们愿意给,你们也接不住。就说铁甲舰,我们可以把造船技术交给你们,只是造一艘铁甲舰,除了必要的造船技术,还要与之配套的数百个零件作坊、数十个大型钢铁作坊、两个当世最先进的蒸汽机关作坊,还需要一个大一统的朝廷,工部、兵部、神机营,甚至是道门的天机堂,通力协作,才能完成。”

    “你们知道铁甲舰是好东西,想要铁甲舰,总要从钢铁作坊开始干起,炼铁需要煤炭,道门从挖煤炼铁到造出与西洋人抗衡的铁甲舰,用了将近一百年的时间,多少代人的辛劳才有了今天。现在你们还在挖煤阶段,却要跟中原人平起平坐,就好像一个学徒要跟老师傅要同样的工钱,这合理吗?”

    “道门没来婆罗洲之前,大虞国甚至还在饿死人,就像中原的大魏末年,道门来了之后,再也没有大规模饿死人的现象。道门没来婆罗洲之前,大虞国还在南北战乱,西洋人支持的南朝与你们陈氏北朝打得不可开交,是道门把已经分类成两半的大虞国重新整合在一起,让你们坐稳了王位。你们现在却要反对道门,这是什么道理?”陈书祯一时间无言以对。

    齐玄素道:“我来替你说吧,什么婆罗洲是婆罗洲人的婆罗洲,都是虚言托辞罢了,你们几时在意过底层小民?你们在意的是自己的权势。道门可以随意废立国主,王室出身的人永远也做不了参知真人,这才是戳了你们的肺管子、心尖子。饿死多少人,无所谓。打仗死多少人,也无所谓。底层百姓过得是好是坏,还是无所谓。威胁到你们的核心利益,那就有所谓了,就不得不反了,是这样吧。”

    “你们也知道自己这点心思上不得台面,就拉出一杆大旗,为了婆罗洲如何如何,说得大义凛然,这叫师出有名。我倒华竖起反旗,又有几个人跟着她造反?既然你是如此高尚,如此伟大,如此无私,公道自在人心,今天大虞国朝廷的诸王公大臣都在,有谁肯随你赴死?”满屋的宗室大臣个个都是眼观鼻鼻观心,谁也没动弹。

    陈书祯脸色铁青,说道:“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齐玄素坐直了上半身:“我现在代表道门,正式废黜陈书祯的国主之位。剑秋。”陈剑秋缓缓站起身来,低声道:“在。”众多宗室大臣随之全部起身。

    齐玄素宣布道:“从今天开始,陈剑秋是大虞国的新任国主,也是大玄朝廷册封的虞王,等同大玄亲王。相应册封诏书,会随紫极大真人的天使一起来到大虞国。”在齐玄素说话的时候,众多宗室纷纷向陈剑秋下跪行礼。

    一时间,只有齐玄素还是坐着。大虞国主嘴唇发白,紧紧握拳。过了片刻,大虞国主艰难问道:“不知要怎么处置我?是一杯毒酒?还是斩去头颅?”齐玄素冷冷道:“明正典刑,带走。”两名灵官一边一个各伸出一只手***陈书祯的腋下,将他半举在空中,将他提溜了出去。

    升龙府仿照前朝大魏的帝京而建,呈

    “凸”字形。上方是内城,下方是外城。西市位于内城,有东西两个入口,各立牌楼。

    因为存在两种不同的刑法,即杀与剐,故而也分在了两处。被杀的在西边的牌楼下,而被剐的则在东边的牌楼下。

    不过道门废除了剐刑,只是在西市正中立了一个高高的绞架,一个绳套在风中悠悠荡荡。

    陈书祯被押送到西市的时候,这里已经等了许多人,没有普通百姓,尽是宗室公卿。

    齐玄素也到了,不过只是在高台上充当看客,由风宪堂分堂的主事道士充当监斩官。

    主事道士从袖中取出公函,先是当众宣读了陈书祯的种种罪行,主要是以叛乱大罪为主,勾结隐秘结社之罪为辅,然后宣布行刑。

    陈书祯已心灰意冷,缓步走上刑台,灵官跟随身后。灵官面无表情地站立一旁,默不作声,陈书祯将脑袋探入绳套之中。

    灵官收紧绳套,扳动机关,大虞国主脚下两块厚厚的活动翻板脱开插销,同时向两侧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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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道门特制的绞刑,那条绳索其实大有玄机,别说陈书祯是个将死之人,便是他完好之时,也能将他吊死,前朝大魏的太后便是死在这种绞刑之下。

    陈书祯觉得自已身体越来越轻,眼前也渐渐模糊。片刻后,这位前国主的生机开始迅速消散,他便真如一个普通人一般,身死道消,魂归于天,魄归于地,唯有三尸游走。

    齐玄素对身旁的陈剑仇低声道:“你待会儿好好安慰下陈剑秋,多陪陪她。”陈剑仇迟疑了一下,轻声应下。

    眼看着大虞国主没了声息,手足俱是下垂,陈剑秋面上血色尽去,以手捂嘴,肩头颤动,又不敢哭出声来。

    齐玄素对陈剑秋说道:“去收尸吧,尽为人子女之孝。”

第一百章 狮子城商人

    事实上应该还有一场册封大典,不过要等到大玄朝廷的天使到来才行。

    从道府的角度来说,这件事已经暂告段落。齐玄素可以把精力放在正途,也就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上面。

    张月鹿这次打着查案的旗号来到婆罗洲,可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有了一些进展的,关键正是那个

    “熙烨”,本名徐幼义,明面上的身份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高级管事,暗地里的身份是王教雁的情人。

    徐幼义倒是知道轻重,若是把王教雁给供了出来,谁也救不了他,所以一直死扛着没招。

    不过许寇的手段也着实吓人,道门规定不许刑讯逼供不假,可这位爷不在乎,大不了挨处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手段的效果也的确是立竿见影。

    所以徐幼义还是交代了一些其他问题,妄图蒙混过关。根据徐幼义所说,西婆罗洲公司在狮子城有一处秘密仓库,那里关押着他们准备出售的奴隶。

    关于狮子城,齐玄素并不陌生。他刚刚巡视过那里,只是因为兰大真人出事,不得不提前返回。

    如果说升龙府是婆罗洲的政治中心,那么狮子城就是婆罗洲的经济中心。

    从地理位置上来说,升龙府太过靠近内陆,有些过于偏僻了,狮子城才是整个南洋的中心。

    齐玄素上次去狮子城,只是流于表面,并未深入接触狮子城的内在。就如齐玄素刚到升龙府的时候,表面上看起来一片和谐,谁也不会想到主动迎接齐玄素和姚恕的陈书华距离长生只有一步之遥,也不会想到升龙府底下还藏着两尊仙人级别的神降容器,会让兰大真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退出婆罗洲的舞台。

    这还不谈王教鹤、王教鹰、孙合玉等地头蛇势力。那么齐玄素在狮子城看到了什么呢?

    除了太平钱庄的金库还算是看到了一点真实的情况,其他看到什么了?

    富商们联合起来给他准备的特殊玄圣牌?还是定制的南洋唯一一家牌店?

    事实上,狮子城的水很深。其实一个很简单的道理,越是有权或者有钱的地方,美人就越多。

    齐玄素在底层混的时候,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个漂亮姑娘,可他到了玉京之后,尤其是进了紫微堂之后,貌美女道士就跟不要钱一般,从他的签押房走到东华真人的签押房,就能看到好几个。

    当然,这只是表象。本质上不仅仅是所谓的美人,而是所有人都会往这些地方汇聚,冒险者、野心家比比皆是。

    只是这些人从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毕竟人心隔肚皮,谁也不会在自己的脑门上贴个纸条说明自己是什么人,而长得好看的人藏不住,能一眼看出来,所以才会给人一种越是有权有钱的地方就美女越多的刻板印象。

    说白了,越是有权有钱的地方,是非越多,争斗越多。升龙府有权,狮子城有钱。

    升龙府闹到被陈书华一剑劈成两半,狮子城怎么可能是一方静水?只是暗流涌动都藏在水面之下罢了。

    不然大玄朝廷为什么要把南庭都护府设立在狮子城?还有婆罗洲道府在距离狮子城不远的旧港宣慰司驻扎灵官,都是有原因的。

    从表面上来看,南庭都护府是狮子城的管理者,是势力最大的一方,不过事实上,南庭都护府远远谈不上一家独大,虽然灵山巫教和知命教在此地的势力有所削弱,但

    “天廷”的势力却大大增加,许多富商都有

    “天廷”的背景,他们是

    “天廷”的一部分,

    “天廷”是半商半盗,无论是运送的货物,还是抢掠所得销赃,都要通过这些商人出手或者中转,

    “天廷”在狮子城几乎是半公开的,官兵与海贼同处一室,也算是狮子城的特有景色。

    其次是七宝坊和八部众这些次级隐秘结社,前者是首屈一指的大商人,后者是专注造物的疯子,两者有一个共同点,都需要大量的太平钱。

    狮子城是整个南洋最有钱的地方,说得难听一些,这两家闻着味就来了。

    许多商人也有这两家的背景,可以说,狮子城中的商人们背景都很复杂,黑白通吃,一手跟隐秘结社做买卖,一手跟道府官府打交道。

    用商人们的话来说,两根金条放在这里,哪一根是正义的?哪一根又是邪恶的?

    钱就是钱,别跟钱过不去,反而是灵山巫教和知命教不太看重狮子城,商人重利,用西洋人的话来说,商人为了利益可以卖绞死自己的绳子,这样的人大概率不会相信古仙邪教,他们认为钱能通神,在这里传播古仙信仰,是吃力不讨好。

    除此之外,西婆娑洲公司也是狮子城的常客,这也在情理之中,商贸就是你来我往,没道理不让西婆娑洲公司过来,所以狮子城常常能够见到西洋面孔。

    如果说南洋哪个地方被西洋人渗透得最严重,那么非狮子城莫属。如果齐玄素和张月鹿想要联合打击圣廷势力,那么必然要从狮子城着手。

    还有就是岭南、江南、齐州等地的船队也会来往于狮子城,在此进行停靠或者贸易,这些商队大多背景不凡,背后有道门背景,或者是大玄朝廷的背景,不可小觑。

    比如说齐暮雨,便是其中一员。在这种情况下,作为地头蛇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自然也要在狮子城插上一脚。

    甚至可以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大头重心就在这边,其总部便设立于狮子城中。

    齐玄素在上任婆罗洲之前,自然要对婆罗洲有所了解,升龙府和狮子城就是他关注的重中之重,这一龙一狮决定了整个南洋的命脉。

    只可惜齐玄素的狮子城之行被中途打断,只能匆匆返回升龙府。事实上,齐玄素担任次席副府主的时候,的确不需要与狮子城打太多交道,因为他是主管律法的,如今他升了首席副府主,主管财权,反而是不得不与狮子城打交道了。

    齐玄素很明白一件事,他接下来的重心要不可避免地从升龙府转往狮子城。

    他与王教鹤的斗争,或者说他与以王教鹤为首的王家势力的斗争,不再是正面打打杀杀,而是要着落在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上面,战场就在狮子城。

    只要齐玄素能拿到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不法罪证,同时证明王家就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幕后老板,那么金阙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将王教鹤拿下,就算是仙人,也不是金阙的对手。

    不过话又说回来,不在正面冲突并不意味着就没有打打杀杀,杀人灭口是道门的老传统了,江南大案不说也罢,王家总不会坐以待毙,暗中的打打杀杀还是不可避免,最后是

    “齐青天”誉满婆罗洲,还是王家涉险过关,还要看双方的手段高低。张月鹿这次查案,主要目标便是狮子城,她已经先一步动身前往狮子城。

    齐玄素因为要处理大虞国王室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与张月鹿同行。张月鹿这次是轻装简从,虽然还是乘坐飞舟,但并非那种专门服务于次席、首席、府主的特殊飞舟,只是普通的公用飞舟。

    至于随行人员,也只有柯青青一人。不管怎么说,张月鹿都是无量阶段的天人,又是在道门的地盘上,没有必要过分谨慎小心。

    一般人根本不是张月鹿的对手,至于能够威胁到张月鹿的人,比如说陈书华,也不会贸然对张月鹿出手,除非她想要直面天师和正一道。

    杀了齐玄素,地师未必会亲自出手。可如果动了张月鹿,那么天师一定会亲自出手,张月鹿是天师对张家未来规划至关重要的一环,齐玄素死了还有姚裴,张月鹿死了可没有其他候补。

    张月鹿也曾去过许多大城,比如帝京、金陵府,都是人口达数百万以上的巨城。

    狮子城比之稍有逊色,却也是百万人口以上,其中永久居民达五十万以上,其余皆是外来人口。

    进入狮子城后,张月鹿的第一感觉就是繁华,热闹却井然有序,并没有普通海港给人的混乱感觉,黑衣人们把表面上的秩序维持得相当好,任何打架闹事之人都会被黑衣人缉捕,并且按照情节严重程度处以数量不等的鞭刑。

    不过再怎么有秩序,也是相较于其他城池而言,无法与玉京相比。张月鹿和柯青青两个女子还是比较显眼的,不过当来往行人看到两人身上的道士打扮后,便又都敬而远之。

    虽然张月鹿没穿真人鹤氅,仅仅是一身七品道士的打扮,但对于一般人而言,道士本身就是招惹不起的存在,冲撞了道爷,后果是严重的。

    而且众所周知,道门的女道士比较彪悍,男道士都不敢贸然招惹的。城中的黑衣人们见到道士后,则会表现出善意,再无平时的冷酷和严肃。

    柯青青轻声问道:“次席,我们要去什么地方?”张月鹿语出惊人:“紫光社。”

第一百零一章 玉衡星主

    虽然都叫隐秘结社,但还是有所不同的。比如灵山巫教和知命教属于教派形式,“天廷”介于独立王国和大型帮会之间,七宝坊类似于商会,清平会更近似于秘密结盟,“客栈”像一个刺客组织,八部众仍旧保持了道门的组织架构。

    紫光社更像是一个情报机构,她们成员不多,却又无处不在,一般拥有两重身份,在这一点上与清平会有几分相似。也能看出,正一道和全真道的风格是类似的,他们对于隐秘结社的要求都是以质量取胜,而太平道就是以数量取胜,“天廷”声势之浩大,冠绝所有隐秘结社,整体质量堪忧。

    狮子城作为南洋的经济和贸易中心,注定了鱼龙混杂,除了有钱之外,也是各种消息交汇之地。许多消息灵通人士都会常驻升龙府和狮子城,一般而言,前者主要探听消息,关注道府动向,后者则是交流消息,买卖情报。

    紫光社自然也在狮子城设立了分社,虽然张月鹿是第一次来狮子城,但她事前做了功课,所以张月鹿一路穿街过巷,差点让柯青青误以为张次席曾经在狮子城生活过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紫光真君麾下有七位星主,璇玑星主曾与张月鹿赌斗,若是张月鹿输了,就要成为七位星主之一,在张月鹿胜了之后,自有其他人递补。七位星主分别以北斗七星为名号,也就是天枢、天璇、天玑、玉衡、摇光

    、天权、开阳。璇玑星主不在七位星主之列,“璇玑星”代指北极星,是为紫光真君的副手,七位星主的上司。

    根据璇玑星主所说,位于狮子城的分社便是由七位星主中的玉衡星主负责。要见玉衡星主不是那么容易的,紫光社分社成员的身份隐秘,不知内情之人想要找到她们,没有一些手段是不行的。

    不过这难不到张月鹿,璇玑星主已经将具体联络方法和接头地点告知了张月鹿,只要张月鹿按照璇玑星主给出的方法照做就行了。

    张月鹿带着柯青青在外城绕了一大圈之后,确定身后没有尾巴,这才转入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之中。此时天色已晚,小巷里很黑,张月鹿快步走到了小巷尽头的一道小门外,轻轻叩门,先是轻轻四下,停顿了半分钟之后,再重重敲三下。

    片刻后,门从里面开了,里面同样没有掌灯,就靠头顶的朦胧月光照着,张月鹿和柯青青进了门。

    开门人又将门关了,为两人领路。

    走过一条长长的通道,穿过一个院子,来到一处偏厅,在这里等着一个侍女打扮的女子,身材曼妙,相貌姣好。虽然穿着侍女的衣服,但这位并没有作为侍女的觉悟,不仅没有给客人上茶的意思,也不侍立一旁,反而是并不掩饰地打量着张月鹿两人。

    张月鹿什么也没说,只是出示了一串手链,由九颗紫色玉珠串成,其中一颗八分大小的

    玉珠象征了紫光真君,一颗七分大小的玉珠象征了璇玑星主,其余的七颗六分大小的玉珠分别象征了七位星主。

    侍女见到这串手链之后,态度顿时变得恭敬起来,请两人随她来。

    很显然,这个偏厅只是个等候区,远远算不上会客厅,真正的会客厅在其他地方。

    从偏厅的侧门离开,又是一条长廊,两侧挂着一个个大红灯笼,在夜风中微微晃动着,使得几人的影子纷乱不定。

    侍女走在前面领路,裙子很长,一直垂落至地面,看不到鞋子,行走之间也看不到抬脚的动作,不像是在走,倒像是在飘。

    过了长廊,一道门户出现,里面灯火辉煌,照得侍女的影子骤然拉长。

    这里才是真正的会客厅。

    “星主,有贵客。”侍女进门之后,往旁边一让,自己退到张月鹿的右手旁,柯青青则是站在了张月鹿的左手边。

    客厅中是典型的西洋陈设,大茶几和沙发组,不是说中式的太师椅和小茶几不好,主要是太过等级分明,有些时候并不方便。西洋陈设也分主次,终究没有那么明显。

    在正对门口的单独沙发上坐着个风华绝代的大美人,她与陈剑秋一样,都有着西洋血统,黑色的卷发如波浪一般随意披散着,紫色的眼眸与猩红的嘴唇形成鲜明对比,白色的衬衣,领口敞开着,黑色的暗金纹马甲,黑色的天鹅绒长裤,黑亮的皮质高跟长靴,身上隐约

    有丁香的味道,戴着红宝石戒指的右手端着一只高脚杯,里面是殷红的葡萄酒。

    这就是玉衡星主了。

    只有道门才要求不能过分返老还童,所以道门之外的老佳人们不必把自己局限在四十岁的相貌,玉衡星主就是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样子。

    “原来是青霄真人。”这位大美人没有起身,只是指了下自己对面的单独沙发,示意张月鹿请坐。

    张家是大族,是道门三大世家之一,族内的真人不知凡几,所以“张真人”这个称呼并不常用,更多是用名或者字加真人。

    张月鹿坐下之后,上身微微前倾致意:“初次见面,张月鹿有礼了。”

    然后两人便陷入到沉默之中。

    虽然在别人的地盘上,玉衡星主的境界修为也要高于张月鹿,可从气势上来说,张月鹿丝毫不输。

    至圣先师有云:“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不可否认,私念越少,越能接近无畏的境界。没有私念,便能做到无畏无惧。

    张月鹿当然有私念,绝非无私之人,只是张月鹿的私念要少于大部分人,所以她在面对绝大多数人的时候,总是能够做到不惧。

    不然七娘为何会“讨厌”张月鹿?

    说得难听些,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让七娘“讨厌”一下的,一般人只会被七娘无视。张月鹿则被七娘一而再地“讨厌”,这种“讨厌”并非真正的厌恶,而是危机感。

    其实天底下的

    婆媳矛盾都是话语权和权力的争夺。过去齐玄素和七娘的小家中,七娘是一家之主,现在嫁进来一个张月鹿,她天然就是七娘这个位置的预备役,两人是直接对手。衍生出一个要命的问题——到底是谁说了算?

    是七娘退位享清闲?还是张月鹿伏低做小?

    七娘发现自己有点压不住张月鹿,根本原因来自于张月鹿身上的“正”。

    七娘是一个很“邪”的人,绝非慈善之辈,假如齐玄素娶了一个精致漂亮却又浅薄虚荣的女人,喜欢闹脾气使性子拿捏齐玄素,也许齐玄素顾忌到影响,不好发作。可七娘收拾这样的女人绝不会手软,会让她知道恶婆婆是什么样的,如果有必要,七娘也不介意做一些脏活。这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可这一套在张月鹿身上行不通,张月鹿志向远大,自强自立,她知道什么是对的,并且身体力行地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邪不压正。

    玉衡星主此时也有类似于七娘的感觉,本想拿捏一下架子,给这个后辈一点压力,争取主动,结果却有被这小丫头压住的趋势。于是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两条大腿交叠,上身微微歪斜,以手肘支撑着沙发扶手,变得更为懒散随意。

    她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分不出嘴唇和红酒的界限在哪里。

    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就是“妖娆”。

    只可惜欣赏这一幕的只有张月鹿,别说她是个女子,就算

    她是个男子,也会不为所动。

    张月鹿仍旧正襟危坐。

    如果说七娘是五代大掌教最讨厌的那种人,那么张月鹿就是五代大掌教最喜欢的那种人。

    两人好像是黑白分明的阴阳双鱼,分别拉扯着齐玄素这个半黑半白之人,结果谁也没能把齐玄素完全拉到自己那边去,反而形成了一种平衡。

    所以齐玄素既有张月鹿的理念,又有七娘的手段。

    不过如果把齐玄素看作是两个女人的附庸,那就太小看他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两人对视片刻,还是玉衡星主放下手中的酒杯,主动开口道:“不知青霄真人突然造访有何贵干?”

    张月鹿开门见山道:“我想请玉衡星主帮忙查一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在狮子城的所有仓库,包括登记在他人名下的秘密仓库。”

    玉衡星主面露难色道:“紫光社不是其他几家,成员很少,不养闲人,分社的人手就这么多,各有各的差事,实在是没有多余的人手,也没有这笔经费。”

    张月鹿一瞬间以为自己遇到了七娘。

    怎么这些上了年纪的、隐秘结社出身的女人们都一个调调,同样的口吻。

    玉衡星主继续说道:“不是我故意推脱,而是实情如此,没办法,如果真人能跟真君说一说,给我们多派几个人手,我便感激不尽。”

    张月鹿叹了口气道:“人手,我是没有的。至于经费,你开个价吧。”

    她算是看出来了,紫光社不是

    “客栈”,不对外开放,也不对外出售情报或者服务,张家的身份是一把钥匙,可以让紫光社服务,却不是免费的。张月鹿当然可以用璇玑星主的名头去硬压玉衡星主,可出工不出力并非道门之人独有,紫光社也会这一套,到头来还是误事。

    玉衡星主笑了:“虽然社里的姐妹都有差事,无法分身,但还有休息时间,苦一苦,累一累,多熬上几晚,就当挣个胭脂水粉钱了。这样罢,看在我们两家多年的情分上,青霄真人只要给个两万太平钱意思一下就好了。”

    张月鹿直接从须弥物中取出一沓崭新官票,放在茶几上:“我再提一个条件,除了查找仓库之外,我在狮子城的这段时间里,你们分社要听我调遣。”

    玉衡星主爽快道:“没有问题。”

第一百零二章 地下拍卖场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能使磨推鬼。

    在这个世道,有钱能解决九成九的问题。

    紫光社的动作十分迅速,在张月鹿付钱之后,第二天便查清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所有仓库位置。

    总共有二十八个仓库。其中大型仓库有七个,六个都位于港口区,主要是大宗货物的中转往来,进出十分频繁。另外一个大型仓库位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总部附近,主要是储存一些不轻易出手的贵重货物。

    还有十二个中型仓库和九个小型仓库,比较分散,并不集中在某个地点。说是小型仓库,藏个几百人也不成问题,这两者比较可疑。

    紫光社只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内部安插了一名成员,担任一位高级管事的首席秘书,并不十分了解有关奴隶方面的事情,想要查实关押奴隶的具体位置,还需要时间。

    张月鹿的思路很清晰,正常贸易没必要去查,买卖奴隶是违犯道门律法的,只要找到这个关押奴隶的仓库,就有了证据,接下来便可以光明正大地派人进驻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进行全面调查,总能抓住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破绽,然后就沿着这条线一路查上去,拔出萝卜带出泥。

    这便是风浪一起,谁先落水,谁后落水,都不能幸免。

    除此之外,狮子城内部还有一个地下拍卖场,既然有“地下”二字,那么很显然,这是一个非法的拍卖场,与道门举办的竞买

    是全然不同的。

    这个地下拍卖场也是卖人的。不过其幕后老板并非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而是“天廷”,别看“天廷”一直都是太平道的私军,事实上太平道也不可能完全管得住“天廷”。正如张月鹿调动紫光社还要支付一笔经费,“天廷”在南洋地界上完全就是土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杀人都敢,还不敢卖人?只要赚钱,什么都能卖。事实上,李家也未必乐意去管“天廷”的破事,指望一帮海盗遵守道士的戒律?简直就是痴人说梦。只要“天廷”听从太平道的号令,配合太平道的行动,其余的就听之任之了。

    张月鹿怀疑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是这个地下拍卖场的供货商之一,所以她打算亲自去拍卖场中看一看。

    不过这样的场所一般只接待熟客,实行会员推荐制度,必须获得正式会员的推荐才能加入,生面孔在短时间内是进不去的。好在玉衡星主就是会员,而且还是高级会员,她可以带人进去。

    玉衡星主并不买人,拍卖场并不是只卖人,也卖其他东西,什么都有,只是来路未必那么正,也可以说这里是“天廷”的销赃场所之一。玉衡星主就喜欢在这里买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价格要比正常渠道便宜两到三成左右。

    至于道门为何不将这种地方取缔,只能说道门并非无所不能,这里不是中原,没有朝廷力量的配合,错综

    复杂,鱼龙混杂,道门实在是有心无力。

    张月鹿提出这个要求之后,玉衡星主并没有反对,反正她每隔几天都要去一趟,而且刚到手了二万太平钱,总不能让它生霉。

    狮子城分为五个区域,东南港口区就不谈了,是最繁忙的区域,每天都有大量船只和货物进进出出。中央区域最为繁华,包括南庭都护府、太平钱庄、太平客栈、道宫、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总部、西婆娑洲公司分部等等都在此地。西南区是军港兵营所在,东北区是本地居民所在,西北区最为混乱,鱼龙混杂,充斥着各色江湖人物:江洋大盗、邪教妖人、骗子、海贼、地痞无赖、赌徒酒鬼。“天廷”的人主要集中在这个区域。

    齐玄素过来巡视的时候,西北区的各路地头蛇都紧急下了命令,谁也不许在这段时间闹事,都收敛一点,谁要是不小心惊动或者冲撞了齐次席,那就等着海底雅座一位吧,或者做橡胶林的肥料。

    这也是权势的魅力。

    如果齐玄素仅仅是个无量天人,那么他来到狮子城,至多是增添些茶余饭后的谈资,不会引起太大的震动。可他以次席副府主的身份代表道门来到狮子城时,却能让偌大的狮子城为之噤声。

    这样的魅力,谁又能抵挡得住呢?

    “天廷”的地下拍卖场就在西北区。

    若是张月鹿单独过去,不能说有什么危险,毕竟张月鹿的境界修为摆在那

    里,可一定会惹上麻烦,西北区最不缺的就是不长眼之人。跟着玉衡星主就不一样了,玉衡星主盘踞狮子城多年,算是地头蛇之一,人称“玉大人”或者“玉夫人”,等闲人不敢招惹。

    一辆颇有西洋风格的黑色四轮马车驶入了西北区,车厢四角挂着风铃,随着马车的前进响个不停,街道上的人听到风铃声便知道这是玉夫人的马车到了,纷纷避让。

    若是冲撞了玉夫人,不必玉夫人动手,“天廷”的人就把他们丢到海里喂鱼。

    没别的,因为玉夫人是“天廷”的大客户,“天廷”也知道要让大客户舒心的道理。

    车厢内只有玉衡星主和张月鹿,柯青青被张月鹿留下来处理一些案牍公务。

    玉衡星主还是老样子,双腿交叠,歪着身子,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一边喝酒,一边向张月鹿介绍这处地下拍卖所的情况:“据我观察,奴隶生意的收入占了这处拍卖场总收入的四成左右,这是个相当不小的数目了,不过不同于西婆娑洲公司那种动辄几百上千人的苦力奴隶,这里的奴隶主要以质量取胜,说白了就是色相,大部分是女奴,也有少部分男奴。”

    张月鹿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并没有表现出愤慨或者痛恨,这让玉衡星主有些小小的失望。

    玉衡星主接着说道:“其实中原那边的奴隶并不多,一是因为在道门的地盘上,不敢太过分,二是道门监

    管太严了,只能靠骗,很难强抢。不过西洋诸国多有纷争,西洋奴隶倒是挺多的,许多人都吃个新鲜,如果运气好,再遇到个落魄的贵族小姐,有个所谓的贵族名头,那价格就能翻上一番。”

    张月鹿看了眼玉衡星主那张明显有着西洋人血统的脸庞。

    玉衡星主并不在意:“没错,我的生身母亲就是一个女奴,而且是个落魄又倒霉的贵族小姐,我的父亲为了买她,足足花了两千三百太平钱,她生下了我,可我的地位也只是比奴仆稍高一点。所以我才会由衷地感激真君,若不是真君垂怜,我不敢想象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张月鹿轻声道:“抱歉。”

    玉衡星主笑道:“没什么大不了的,那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我的父亲也好,我的母亲也罢,都已经不在人世,就连我自己也变成个老太婆,这些事情早就看开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马车停在了一栋恢宏的建筑前——说是地下拍卖场,其实并没有建在地下,而是在地上,十分招摇,几乎就是西北区的标志性建筑之一。

    这栋建筑足有五层楼那么高,占地极大,而且一看就是“天廷”的手笔,因为其有一种独特的“中西合璧”之美,就好像大道首吴光璧的那身打扮。

    中式的飞檐,西式的立柱,飞檐上站着中原的貔貅,立柱又雕刻了人鱼,大门是中式的八扇门,窗户又是西洋

    教堂的彩绘玻璃窗。有中原独有的高高门槛,又学西方铺设了红色地毯。

    总之是一言难尽。

    虽然南洋的天气总是潮湿闷热,夏天更是如火炉一般,但张月鹿还是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用兜帽遮住面容,随着玉衡星主走下马车。

    玉衡星主走在前面,张月鹿落后半步,就像是她的随从。

    拍卖场的管事已经迎了出来——这不是所有客人都能享受到的待遇,只有玉衡星主这种高级会员才有。管事谄媚又谦卑,几乎是弯着腰在前面引路。

    玉衡星主笑问道:“我听说你们的大道首回来了,有这回事吗?”

    “夫人消息真是灵通。”管事说道,“大道首的确回南洋了,只是我们这些小人物无缘得见的,不过听说与之同行的还有一位李家贵人。”

    玉衡星主点点头,没有多问,又问道:“今天有什么好货色吗?”

    在地下拍卖场,“货色”一般指奴隶,“物件”才是指其他东西。

    管事一怔,随即说道:“夫人今天怎么问起这个了,您过去可一直不碰这个的。”

    玉衡星主随意道:“我有个侍女跟野男人私奔了,就算找回来了也要打死,所以我想物色一个小丫头,填补空缺。”

    管事恍然道:“夫人放心,自然是有的,前几天刚到了一批新货,都是最上等的货色,保证能让夫人满意。”

    在管事的带领下,玉衡星主和张月鹿来到二楼的一处包间,拍卖

    场的一楼和二楼是被打通的,结构就像西洋人的角斗场,所以在二楼的包间可以将一楼的情形一览无余。

    张月鹿褪下兜帽,来到落地玻璃窗前。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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