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潜入
既然玉夫人点名要物色一个合适的侍女,那么卖场这边也很快做出了应对,有人给玉衡星主送来一份名册。
名册上登记了这次的“卖品”。
卖场的生意与西婆娑洲公司不同,主要是以质量取胜,定位多少有点“奢侈品”的意思,西婆娑洲公司的定位就是“消耗品”了。
正因如此,前者以女人为主,后者以男人为主。
玉衡星主其实不介意真买一个女子,这种曾经遭受苦难的女子最适合发展为紫光社的成员。
不是紫光真君偏爱这类女子,而是绝大部分顶尖人才都去了道门,其次还有大玄朝廷作为选择,隐秘结社之间同样竞争激烈,紫光社还偏爱女子,把男子排除在外,又对相貌、资质、能力有一定的要求,不像“天廷”那样不挑食,一番筛选下来,紫光社的选择空间并不大。
张月鹿没有在意这些,她并非想要清查此处地下拍卖场——齐玄素不可能跟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和“天廷”同时开战,更何况金公祖师刚刚帮助道门击败了陈书华,必然是有条件的,就算齐玄素想要动手,东华真人也不会同意。张月鹿则是岭南道府的人,没资格直接插手南洋的事情。
此时张月鹿正在沉思,怎么通过拍卖场找到有关南洋贸易公司的线索。
直接表明身份,强令拍卖场配合,那是基本不可能的——换成李长歌过来还差不多,张李之争这么多年,
“天廷”凭什么损害自己的利益帮你这个张家人?
如此一来,只能在暗中进行,南洋是“天廷”的老巢,狮子城则是南洋核心,“天廷”在此地的势力可想而知,这也是张月鹿亲自出马的主要原因之一。可就算是张月鹿亲自出马,此时也觉得棘手。
在很短的时间里,张月鹿已经辨别出三处阵法痕迹,说明这里防卫森严,想要无声无息地摸进去,有一定的难度。毕竟玉衡星主这样的造化天人都是这家拍卖场的客人,其幕后老板则是一位仙人和一位伪仙,阵法的层次不会太低了,纵然比不上社稷宫,也与婆罗洲各地分道宫的阵法在伯仲之间。
说白了,破阵不难,关键是如何在不惊动拍卖场的情况下穿过阵法。就好比一把锁,无论是暴力撬锁,还是用一些技巧开锁,都不难,关键是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且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开锁。
就在此时,玉衡星主忽然开口道:“张姑娘,你想去卖场的仓库区看看?”
张月鹿转过身来,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你确保这里不会有偷听一类的手段吗?”
“你放心,我已经检查过了,这是紫光社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玉衡星主不紧不慢地说道,“再者说了,这类手段很犯忌讳,若是被客人知道了,对于拍卖场的声誉是很大的打击,‘天廷’是求财的,不是来做密探的,他们才不会
管客人在包间里做什么,颠鸾倒凤也好,密谋叛乱也罢,只要有钱,都不是问题。跟什么过不去也别跟钱过不去。”
张月鹿倒是颇有感触:“犹记得玄圣说过,其实治理天下的基础就是两件事,钱从哪里来,钱往哪里去。”
玉衡星主嘿然道:“徐祖还说过,只要有钱,再大的矛盾也可以遮掩过去,什么深仇大恨,都可以暂且搁置不谈,你好我好大家好。只要没钱,再小的矛盾也会放大为战争的导火索,最终导致全面崩盘。其实结社也是这样,这年头贸易发达,多的是金山银山,再也不是有顿饱饭就能蛊惑人心的时代了,手里没把米,连只鸡都哄不住,没有钱,根本维持不下去,我向张姑娘讨要一点脂粉钱,也是迫不得己。”
张月鹿没有在这个问题上深谈,转而问道:“星主有办法让我去到所谓的仓库区?”
玉衡星主放下手中的酒杯:“金公祖师一般不会踏足狮子城,大多数时间都是在‘天廷’的总坛,刘桂正在东婆娑洲那边谈一笔买卖,只要吴光璧不在这里,就没人能拦得住我。”
张月鹿恍然道:“难怪你刚才问那个管事吴光璧是否回来了。”
玉衡星主笑了笑:“不过我只能帮你争取很短的时间,你要先规划出一条合适的路线,在我出手之后,立刻冲过去,不能有半点迟疑。”
张月鹿沉思了片刻:“好。”
说罢,张月
鹿重新戴上兜帽,转身出了包间,径直前往一楼大厅。
这个包间是玉衡星主的专属包间,这里甚至有她的一个酒柜,里面长期存放了来自撒丁的上好葡萄酒。玉衡星主来到酒柜前,取出一瓶三十年份的葡萄酒,给自己倒了一杯,然后她端着酒杯站在落地玻璃窗前,俯瞰着下方的一楼大厅。
张月鹿来到下方的大厅之中,站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打量着整个一楼大厅的环境。
拍卖开始之后,所有的窗户都被关闭遮挡,形成类似夜间的效果,然后所有的灯光都会集中在靠着北墙的拍卖台上,将那里照得雪亮,以便于展示拍卖品,而围绕在拍卖台东、南、西三个方向的座位就会隐藏在黑暗之中,毕竟这不是道门的竞买,许多买家并不想抛头露面,这种效果十分适合保障买家们的隐私。
拍卖台靠着北墙,其余三面是客人的座位,二楼是包间,而在北墙上有一道门户,那里应该就是连通仓库区了,拍卖场的人通过这道门户将“卖品”们一一带到拍卖台上。
不过从张月鹿站着的地方到这道门户的一路上也是困难重重,且不说那些看得见的守卫,看不见的阵法就有四个。
第一个阵法位于客人区域与拍卖台之间类似过道的地方,就像一个肉眼看不见的大号蛋壳,大概是防止有人冲上拍卖台。然后是拍卖台周围有一个警戒阵法,主要起到示
警作用。拍卖台上方还有一个小型阵法,覆盖范围只有一张桌子大小,大约是用来保护特别珍贵的拍卖品。最后就是那道门户了,既能阻止别人随意进出,也能防止里面的奴隶逃出来。
张月鹿略微调整下了自己的位置,确保是一条直线,也就是最短距离,然后开始暗暗催动“六虚劫”,这种传承自徐祖的手段号称无物不化,阵法也不例外,是极佳的破阵手段。
对于张月鹿而言,问题从来都不是破阵。
然后张月鹿抬头望向玉衡星主所在的包间,那里的玻璃是单向的,里面的人可以看到外面,外面的人却看不到里面,张月鹿并没有用“仙人望气术”去看穿玻璃,不过她可以肯定玉衡星主看到了自己。
黑暗对于并不算什么遮挡。
下一刻,张月鹿举起了手。
站在落地窗前的玉衡星主正不紧不慢地抿着红酒,在看到张月鹿抬手之后,她捏住酒杯的手指一松,酒杯掉落在地。
脆弱的高脚杯变成无数碎片,连同杯中的葡萄酒一起飞溅。
然后就在这一刻,透明的玻璃碎片和鲜红的葡萄酒都失去了颜色,变为纯粹的黑白二色,维持着飞溅的状态定格凝滞。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黑白二色化作浪潮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二楼的包间和一楼的大厅全部化作了黑白二色,唯有二楼的玉衡星主和一楼的张月鹿还保持着鲜活的色彩。
张月
鹿立刻动了,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她便已经来到第一道阵法的跟前,她的指尖与阵法相触,阵法上立时出现了一个“空洞”,让张月鹿一穿而过——张月鹿有能力摧毁整个阵法,却没有这个必要。
第二个阵法并非全方位地笼罩,只是在几个关键点设置了触发机制,以免台上的人不小心触发阵法的警戒机制打断拍卖流程,扫了客人的兴致,只是几个关键的触发机制就比较容易避开。没有触发机制的地方就用护卫作为补充,正常情况下自然是天衣无缝,不过此时张月鹿有了足够的余地绕过守卫和阵法。
第三个阵法直接无视,张月鹿不是来偷东西的。
最终,张月鹿来到了那道门户之前,再次如法炮制,以“六虚劫”顺利穿过这最后一道阵法。
几乎就在张月鹿闪身进入门户的瞬间,保持着飞溅状态的红酒和玻璃碎片恢复了鲜活的色彩,溅得到处都是,有些酒液甚至沾染在玉衡星主的长靴上。
黑白二色褪去,阵法第一时间恢复运转,迅速填补了张月鹿造成的“空洞”——这也是张月鹿并不彻底摧毁阵法的原因。
玉衡星主的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消耗不小。万幸此处拍卖场中并没有境界修为与她相当之人,甚至天人也没有几个,要知道定住一个普通人与定住一个天人,消耗可是天差地别。
张月鹿顺利进入到仓库区,这里还有一些守卫和
阵法,不过因为不再是处于众目睽睽之下,便算不得什么难题了。
第一百零四章 大势至
张月鹿隐去了身形,行走在仓库区,无论是守卫,还是被关押的奴隶,都看不到她。
这里的仓库区,其实有些类似于监狱,被分割成一个个房间,有些单间里只关着一个人,除了都是相貌姣好之外,这些人的待遇相当不错,不仅伙食很好,而且没有明显的被虐待痕迹——毕竟“天廷”还指望着卖出一个好价钱,弄得遍体鳞伤或者脏乱不堪就是跟钱过不去了。
还有就是“大通铺”了,这里关着的人就要差一些,待遇明显比“单间”低了一等,不过也不算太过糟糕,至多是有点皮外伤。不是“天廷”比西婆娑洲公司更仁慈,只是两者的定位和路线不同。
张月鹿的目光扫过这些沦为奴隶的可怜人,脸上没什么表情。她终究不是圣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也是一个心肠冷硬之人,那句“类似五代大掌教”的评语从来就不是单纯的褒奖,其实有些褒贬不一的意思。
正所谓慈不掌兵、义不掌财,偏偏最重要的权力就是兵权和财权,有钱才能养兵,有兵才能建立有效统治。
老好人很难做好一个领袖,六代大掌教便是前车之鉴。
从头到尾,张月鹿都只是提出了改变道门,而非改变天下。她是一个从上而下的改良派,而非自下而上的起义者。她的出身成就了她,也限制了她。
真把她当成救世圣人,也大可不必。
想法是好的,具体如何做
还是另一回事。
世道之变革,并非一人之功,也非一人之力就能完成,非大势不可为之。大势一成,英雄才能趁势而起、趁势而为。大势未至,英雄也只能束手,徒呼奈何。
张月鹿并没有立刻解救这些可怜人,而是走马观花地一眼扫过。就算她能救这批奴隶,日后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奴隶,必须要斩断祸根才行,可要动“天廷”又岂是简单事,且不提其背后有太平道的支持,便是金公祖师,也是一座高山。
很快,张月鹿看完了整个仓库区,有了一个重大发现,绝大多数奴隶的身上存在某种印记,就像印章,各不相同,似乎意味着他们来自不同的地方。至于“天廷”为何没有将这些印记抹去,大概与“天廷”的行事作风有关,从本质上来说,他们还是一伙妄人糙人,精细程度有限。
这些印记当然不是直白的文字,那几乎是授人以柄,而是某种符号,这其中就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符号。因为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岭南分公司差点被张月鹿一锅端了,所以张月鹿掌握了许多有关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秘密,认出这个符号并不难。
张月鹿通过这些符号,区分出来自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奴隶,然后她选中了一个很漂亮的西洋女子,蓝眼睛金头发,皮肤很苍白,而且她弱不禁风,似乎出身不错——这往往意味着价格不菲。
然后张月鹿用
了一点小手段,让这个女人暂时地病了,脸色焦黄,气息衰弱,又不会危及生命。
一个很贵重的奴隶突然病了,是不好继续拍卖的,谁也不会花大价钱买一个将死之人。拍卖场因为高昂的成本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奴隶,一般就是两个选择,一是降价出售,二是退货。前者可能会让拍卖场赔钱,所以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与此同时,张月鹿也以“六虚劫”在这个女人的体内留下自己的气息,要知道就是同等境界的无量天人遭遇“六虚劫”之后,在其不发作的时候,也很难察觉或者祛除,张月鹿这样做几乎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张月鹿等着这个女人被退货,送回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关押奴隶的仓库,然后她循着留在这个女人体内的气息找到那个仓库。
这个办法并不是十分保险,不过这已经是张月鹿在短时间内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了。如果这个办法不奏效,那么张月鹿只能等待紫光社那边的消息,那需要相当长的时间。
至于会不会惊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张月鹿认为不会,虽然王家在陈书华的事情之后必然对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上下耳提面命一番,诸如收敛行事、小心谨慎一类,但惯性的力量总是巨大,习惯养成了,总是难以扭转。
而且底下的人未必就能认识到情况恶劣到了什么程度,王家不可能把真实情况
告知底下的人,那会严重削弱整个公司的信心,甚至会提前出现树倒猢狲散的情况,所以王家必然有所保留,还要维持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姿态,这就导致底下的人很可能不当一回事。
一次退货,还不至于让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生出足够的警觉。
张月鹿确定没有什么遗漏之后,没有返回拍卖场,而是沿着另外一条路悄然离开了这里。
另一边,齐玄素处决了大虞国主陈书祯之后,决定继续自己的未完成的巡视之旅。
关于这一点,包括王教鹤在内,都不能反对,总不能说没有这个必要。
于是齐玄素登上飞舟,前往狮子城。
这次的阵仗就要大太多了,有一艘“应龙”护航。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护航,主要是顺路,甲寅灵官要返回旧港宣慰司,刚好与齐玄素同路而行。不过甲寅灵官在安排好旧港宣慰司的事情后,会到齐玄素的身边担任一段时间的临时护卫。
齐玄素这次的随行人员相当庞大,除了必要的秘书陈剑仇之外,还有小殷姑娘、韩永丰、陆玉婷,以及暂时听命于他的上官雅,更有数量在五百人左右的灵官卫队。
并非齐玄素故意如此阵仗,要抖搂一下新任首席副府主的威风,而是因为齐玄素现在比较虚弱,别说造化天人的实力,便是逍遥天人也十分够呛,不得不加强护卫,以免阴沟里翻船。
与自己的性命安全相比,阵仗再大也
不嫌大。
这次的巡视之路并没有什么波折,当飞舟再次降落在狮子城外,整个狮子城上下又是一番手忙脚乱,好在距离上次没过去多长时间,许多安排还未荒废,可以拿出来接着用。
不过这也让许多人心里大骂,没完了是吧,刚巡视了又巡视,整天不干别的,就伺候你了。
只是再多的不满也只能憋在心里,没有人敢付诸于口。
谁让人家升了呢。先前是三品幽逸道士,是次席副府主。现在是二品太乙道士,是首席副府主。这无疑是上了一个大大的台阶。许多人一辈子都没能跨过去的门槛,齐玄素就这么跨过去了。可是也没人能说什么,这都是实打实的功劳,之所以让人觉得突兀,无非是时间太短,而且这位齐真人太过年轻,如果换成是一个饱经风霜沧桑的七代弟子,那就不会让人觉得突兀了,甚至会觉得十分合理。
不过凡事总有利弊两面,齐玄素的年龄成了许多人攻击他的武器,是诟病他的主要原因,可也正是因为年龄,让齐玄素获得了一些十分隐性的尊重和地位。
道理很简单,首席副府主当然是大人物,只是还没大到贵不可言的地步。可如果是一位不到三十岁的首席副府主,那就十分可怕了。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最少还有七十年的光阴,就算十年一个坎,十年掌府,十年掌堂,意味着他在不到五十岁的时候就有
了竞争大掌教的资格——谁也不会怀疑不到三十岁的无量天人会与长生无缘。
竞争大掌教的资格,又被称作道门储君,也就是东华真人、清微真人、慈航真人的位置。那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若是能登上大掌教尊位,那就更不一样了,别看现在许多人提起六代大掌教都是很不屑的样子,就算是六代大掌教,那也是三师联手才压下去的,一般人谁敢自比三师?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
也许有人不怕得罪一位首席副府主,却会害怕得罪一位未来的道门储君。
除非现在就把齐玄素杀了,否则齐玄素的崛起几乎是势不可当,人总是要往远处看,为以后早做打算,于是齐玄素就获得了远比普通首席副府主更尊崇的待遇。
因为齐首席的身体抱恙,所以港口位置被黑衣人戒严。
南庭都护府的二号人物秦衡钧亲自出面迎接,与之同行的还有他的副官、太平钱庄的胡辅理和周永河,以及本地的许多道士。
灵官和黑衣人组成了内围和外围,所有人都盯着飞舟。
舷梯落下,齐玄素第一个走下飞舟。
一瞬间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这让齐玄素想起了当初他们在帝京蓬莱池迎接姜合道姜大真人的景象,没想到他也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齐玄素先与秦衡均见礼,又望向胡辅理:“有劳胡辅理相迎。”
胡辅理道:“应
该的。”
如果说胡辅理上次还有些不情愿的意味,那么经过升龙府之变后,他已经彻底看清了形势,决心站在齐玄素这边。
胡辅理此时只有一个感受。
大势至。
第一百零五章 刺杀
狮子城如此重要的地方,婆罗洲道府自然要在此地派驻一位副府主,狮子城的道宫规格也仅次于社稷宫,名为天福宫。这里供奉的不是太上道祖,而是天后娘娘。最早的天福宫并不算大,道门来到南洋之后,将其一再扩建,如今已经成为一座州宫级别的宫观,位于狮子城的中央区。
坐镇天福宫的副府主名叫谢教峰,在婆罗洲道府的副府主中排名第四,仅次于齐玄素、徐教容、王教鹰。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狮子城的位置太过重要。
至于为何不是王教鹰坐镇狮子城,因为王教鹰是大虞国的副府主。虽然掌府大真人、掌府真人、首席副府主、次席副府主都在大虞国的升龙府,但他们的职责是管理整个道府,就像内阁位于帝京却不意味着内阁要具体去管帝京的大小事情。王教鹰的位置类似于朝廷的顺天府尹,十分紧要,专事负责大虞国的具体事宜,所以当初逼宫也是王教鹰亲自出马。
这次大虞国的事情,王教鹰当然有责任,无奈在他上面还有掌府大真人、掌府真人顶雷,尤其是涉及到首席副府主叛逃,严格来说,首席副府主是其他七个普通副府主的半个上司,这就是金阙、道府层面出了问题,这个责任不是一个副府主能承担得起的。
就好像大将军丢城弃地,不能去问责大将军的人、有能力制约监督他的人,再加上金阙有意稳住王家,所以王教鹰并没有被免职,同样是申斥记过。
谢教峰此人,严格来说并不是王家的人,也不是陈书华的人,最起码在道府的层面,他谁的人都不是,他就是一棵墙头草,风往哪边吹他便往哪边倒,以前自然是站在王教鹤这边,上次道府大议,他看出苗头不对,便很明智地保持了独立。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能占住狮子城这个关键位置,也不是寻常人等,道府层面他没什么明确阵营,可如果往上看,他出身于江南豪族谢家,谢家是儒门中人。道门提倡三道合一,正如慈航一脉以前是佛门出身,全真道裴家其实可以算是儒门出身,这些年来也常与儒门的世家联姻,所以谢教峰其实是裴家那条线上的人。
东华真人把他派到婆罗洲,本意是掺沙子,婆罗洲形势复杂,再加上当时金阙并未下定决心,或者说没有形成统一意见,所以谢教峰并无如何作为,只能随风摇摆,至多是保证自己不被拉下水。
谢教峰这次也在迎接齐玄素之列,只是齐玄素对他印象不深,此人身上没有太多书生气,也没有道士气,倒是有许多官僚气。
齐玄素这次来狮子城自然要下榻于天福宫。从飞舟港口到天福宫,有着相当一段距离,为了迎接齐玄素,南庭都护府进行了清街。长长的车队行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齐玄素的马车位于车队中段位置,车厢中只有三人,分别是齐玄素、小殷和陈剑仇。
齐玄素正在翻看有关卷宗,陈剑仇负责整理齐玄素准备看的卷宗,小殷就百无聊赖了,瘫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哈欠不知打了几个,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她实在不知道那些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卷宗有什么好看的,看一眼就打瞌睡,看两眼就要入梦。
就在这时,马车忽然停下了。
一直低着头的齐玄素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回事?”
陈剑仇立刻起身:“我去看看。”
昏昏欲睡的小殷也跟着来了精神:“我也去!”
陈剑仇想也不想就拒绝道:“你要负责首席的安全。”
小殷又坐了回去,噘嘴不乐。
陈剑仇下了马车,很快便去而复返,站在马车
齐玄素挑了下眉头,问道:“因为什么事情告状?”
陈剑仇道:“我没有深问,好像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关,告状之人的丈夫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账房先生,前段时间突然死了,她觉得有她的丈夫是被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人给害了,所以才来拦路告状。”
齐玄素一怔。
好事都赶到一块了?他这次来狮子城,名义上当然是继续上次未完成的巡视之旅,实则是为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而来,他与张月鹿一明一暗,张月鹿可以从贩奴贸易着手,算是奇兵,齐玄素则负责正面主攻,比如查账一类的事情就由他来负责,名正言顺。
如今他刚到狮子城,就有人拦路告状,这就好像是想睡觉了有人送枕头。
齐玄素来了兴致,不过如今的他不再是过去那个冒冒失失的莽撞年轻人,没有贸然去见这个来路不明的告状之人,而是吩咐道:“带上她,有什么话到天福宫去说。”
陈剑仇领命而去。
就在这时,骤然响起凄厉尖锐的破空声响。
下一刻,齐玄素所在的马车被一发破空而至的火焰流星精准命中,整辆马车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火球,如蘑菇形状升腾而起。
马车里的齐玄素在一瞬间只觉得红色和白色的亮光充斥了整个视野。
刚刚走出没多远的陈剑仇被巨大的气浪直接吹飞出去,狠狠撞在另外一辆马车上。
整个车队大乱,黑衣人和灵官们下意识地结成防御阵型,也有几名高手朝着火焰流星射来的方向掠去。
秦衡均和谢教峰则第一时间奔向齐玄素的马车。
谢教峰的脸都要白了,如果金阙新任命的首席副府主死在了狮子城,而且还是死在了他的眼皮子底下,那么他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这个副府主的位置也保不住了。他都可以想象东华真人该是何等雷霆震怒。
秦衡均的脸色也不好看,因为他意识到一点,刺客用的是火器偷袭,这种规格的火器基本不会流传在外,必然是严格管控的,那么来源无非是两个地方,一个是道门,另一个是大玄朝廷。如果是道门的火器,那还好说,这是道门自己人内斗踹被窝,他这个外人顶多就是一个失职。可如果最后查明火器来自南庭都护府这边,那么他不敢想象后果如何。
正当两人有些彷徨无措的时候,已经变成焦炭的马车残骸动了动,然后从中爬出一个小小的黑影。没错,就是黑影,从头到脚全是黑的,只剩下一口白牙。
关键是这个小小的黑影似乎没有什么大碍,她抖了抖身上的黑色灰烬,然后又从还有点点余火的残骸中拖出一个人来。
正是齐玄素。
秦衡均和谢教峰立马一左一右抢上前去。
齐玄素也是灰头土脸,不过他当时被小殷压在身子底下,脸上倒是还好,没有变成小殷这个样子。而且齐玄素的体魄摆在那里,他并非谪仙人或者炼气士,主要靠“炁”支撑,也不是巫祝以神力为支撑,这些传承没了境界的支撑之后体魄强度会下降数个档次。齐玄素是武夫的体魄,就算修为受损,也至多是拳意等方面的威力被削弱,体魄还是那个体魄。
所以齐玄素还是性命无忧的。
至于小殷,这家伙不能以常理论之,吃了龙肉之后还发生了一定的异变,被一下炸死或者毫发无损都不会让人意外。
齐玄素缓了一口气:“我没事,那个拦路告状的人呢?”
到了此时,齐玄素已经反应过来,所谓的拦路告状多半是个幌子,为的就是让车队停下,吸引注意力。他们也算准了齐玄素会让人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如此一来就能确定齐玄素的马车。
停下的车队,确定的马车,再加上那个拦路之人稍微拖延时间,给了足够的瞄准时间。
一次刺杀便完成了。
秦衡均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起身叫自己的副官过来。
副官第一时间来到秦衡均身边。
秦衡均问道:“那个拦路告状的人呢?”
副官低声道:“事发突然,被她跑掉了,还伤了我们两个弟兄。”
秦衡均的脸色几乎要沉出水来,没有说话。
副官噤若寒蝉。
就在这时候,齐玄素开口道:“跑了就跑了吧,人家是有备而来,我们被打个措手不及,也在情理之中。这件事,还是慢慢查。”
说话间,齐玄素还不忘给小殷拍一拍身上的黑灰。
秦衡均这才说道:“是我们失职,回去之后,我立刻上报大都护,彻查此事。”
论职位,秦衡均并不比齐玄素低,只是在南庭都护府的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秦衡均难逃罪责,算是天然理亏,所以他必须给齐玄素一个说法。
谢教峰也赶忙说道:“对,必须彻查,太丧心病狂了。”
齐玄素其实并不愤怒,很多被刺杀的人之所以怒,其实是惧极生怒,是惊怒,是在生死一线徘徊的后怕。
齐玄素并不缺少这类经历或者经验,所以他并不恐惧,可以很好控制自己的情绪。
现在,他不得不重新整理思路,先把重心转移到这次的刺杀事件上。
第一百零六章 谢教峰
秦衡均又给齐玄素换了一辆马车,接下来的路程走得小心翼翼,简直就像行军,这位南庭都护府的二号人物恨不得提前把斥候撒出去,以确保万无一失。
没办法,齐玄素不后怕,他是真后怕,真让齐玄素死在了狮子城,那就是黄泥落在裤裆里,领会意思吧。
谢教峰也在糟心,虽然刺杀未遂的罪责要比刺杀成功轻许多,可再轻也是罪责。而且出了这么一件事,也打乱了他原本的计划。他原本想的是赶快把这尊大菩萨给送走,可出了这样的事情后,齐玄素能走也不走了,说不定就要在狮子城长住一段时间,把这件事彻查清楚。
时间一长,其他的一些烂事多半就要浮上水面,又是麻烦。而且刺杀的案子很可能会惊动金阙,那就更麻烦了。亲娘咧,真会影响仕途的。
他辛辛苦苦大半辈子才混个实权副府主容易吗?这件事处理不好容易提前归隐山林。
这次的突发事件虽然没有造成十分严重且不可挽回的后果,但还是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不必太长时间,整个狮子城都会知道这件事。
齐玄素坐在新马车里,身旁是被烟火烧得漆黑的小殷,每次张嘴说话,只能看到一口白牙和眼睛里偶尔闪过的亮光。再就是被摔了个七荤八素的陈剑仇,只是些皮外伤,影响不大。
齐玄素手头的卷宗都被付之一炬,虽然都是副本,还有相应备份,但此时是没卷宗可看了。
齐玄素只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闭目养神。
同时也在思考这次突发事件的种种可能和影响。
谁会干这种事情?
也许有人要怀疑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因为他们有相当的动机,也有这样的实力,而且那个拦路告状之人的确提到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成功引起了齐玄素的兴趣,可以说这些人把齐玄素的脉搏号得很准。
种种理由都指向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
齐玄素反而觉得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可能性不大。
道理也很简单,以王教鹤为首的王家其实思路很清晰,以拖待变,等待凤麟洲战事结束,腾出手来的太平道重新牵制全真道。毕竟陈书华已经叛逃,王家元气大伤,从“毒瘤”变为“毒疮”,不再能动摇道门的根基,处于太平道可以容忍的范围之内,又可以继续牵制全真道,所以太平道有保下王家的动机,也就是所谓的涉险过关。
在这种情况下,王家的对策肯定不会是正面对抗,而是要夹起尾巴做人,能舍弃的就舍弃,能切割的就切割,壮士断腕,壁虎断尾,保全核心力量。低调行事,谨慎行事。
纵然底下的人看不清局势,不知道轻重,至多是像过去那样我行我素,绝不会做出刺杀齐玄素这种事情。
只有王教鹤才有资格下达刺杀齐玄素的命令,可王教鹤这只老狐狸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做出这样的事情?除非他是昏了头。
王家看似很有动机,实则没有动机。
所以齐玄素初步断定,不太可能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动的手。
反倒是有故意嫁祸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意思,混淆视听,转移视线。
在排除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基础上继续推测,会不会是一个下马威?
也不太可能。
刺杀这种事情,性质太过恶劣。
到底是关乎性命,人死不能复生,谁敢说一定不会伤到齐玄素?真要把齐玄素给炸死了,事后说本来只是想吓唬齐玄素一下,杀杀他的威风,没成想齐玄素这么不经炸,一不小心给炸死了。道门会不会认?那些与齐玄素有着诸多利害纠葛的人,如七娘、东华真人、天师,他们会不会认?
没人会用这种激烈手段给齐玄素来一个下马威。
换成一颗哑弹还有点说法。
可就算是换成哑弹,风险也还是太大了,因为道门和大玄朝廷严格管控各种火器,不管结果如何,哪怕是还未刺杀,也要追查到底,不知要牵扯出多少人。仅仅是为了吓唬齐玄素一下,代价未免太大了一些。
所以齐玄素更倾向于这就是一次刺杀,有人从某些途径知道了他修为大损,于是策划了一起刺杀,只是他们没有料到齐玄素身边有小殷,在关键时刻,小殷压在齐玄素的身上,承担了大部分的威力,再加上齐玄素本身体魄,所以最后有惊无险。
也许有人要生出疑问,小殷小小的身子,怎么能把齐玄素挡住?事实上小殷是很有“弹性”的。早在凤麟洲的时候,小殷为了吞下比自己大上好几倍的妖物,嘴巴能扯得老大,事实上不仅仅是嘴巴,她整个人也能拉扯得很大,并非是从手短脚短的小姑娘变成身材修长的少女,而是像南洋特产橡胶那样伸缩放大,又或是像影子一样拉得老长,这才把齐玄素给盖住了。
所以说,小殷不是人,只是有个人形罢了。
其实齐玄素有个怀疑的对象,只是没有证据。
那就是李天贞。
动用火器,说明策划刺杀之人在道门和朝廷都有很大的权势,只有这样才能调用火器,符合这个条件的人并不算太多。
李家就是其中之一。
尤其让齐玄素记忆深刻的是,当初在金陵府,火烧真武观的当晚,那伙“天廷”之人可是人手一把“射日长铳”,火力比真武观的驻守灵官还要猛,打得灵官们溃不成军。那些“射日长铳”是从哪里来的?
总不会是“天廷”自己造的。铳管的技艺之复杂,要求之严格,已经无需多言,不是有技术就可以,而是需要很复杂的一整套流程以及许多配套工艺。就算“天廷”能造火铳,也造不出对应的“龙睛”系列,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工艺。
其实事实已经很明显了,是道门中的某些人向“天廷”提供了火器。
前车之鉴不远,正好李天贞又来到了南洋,怎么看都是李天贞最可疑。
李天贞身为李家的里子,有这个实力,有这个胆子,再加上各种乱七八糟的原因,硬要说夺妻之恨,也能沾上一点,动机是不缺的。
难道说李天贞来到了狮子城?还是远程安排遥控指挥?
正当齐玄素想着这些的时候,马车停下了,这次不是有人拦路告状,而是天福宫到了。
齐玄素走下马车,那身崭新的二品太乙道士鹤氅没能幸免,所以齐玄素直接脱了下来,只穿了一件“幽逸云衣”,黄金莲花冠也被摘下,披头散发,脸上还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
在齐玄素身边还跟了一个小黑影,站在黑色马车旁边,只要不张嘴,几乎要跟马车融为一体。
原本谢教峰还安排了一些小道童欢迎齐玄素,意在展示一下齐真人亲民、近民之美,结果那些小道童见到这一幕都愣住了。
这就是齐真人?
是不是弄错了?
不是说齐真人是从升龙府来的吗?怎么看着像是刚从凤麟洲战场的战壕里下来的,身上还有隐隐的硝烟味道。
虽然说齐真人的确是从凤麟洲战场上回来的功臣,但这也太离谱了吧?
齐玄素身上当然有硝烟味道,毕竟刚才结结实实挨了一炮,总不会是血腥味道,什么血都蒸干了。
好在这时候谢教峰也已经下车了,他本就糟心,见到这一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顾不得讲究什么副府主风度了,立刻大声指挥起来:“你们一个个愣着干什么呢?等着客人欢迎你们啊?”
愣住的众人回过神来,确定这就是齐真人,立刻按照原来排练好的阵仗动作起来,热烈欢迎齐首席莅临巡查。
谢教峰还是满肚子气,还想找人撒气,又瞄准了一个负责的主事道士,压低了声音训斥道:“你是怎么干的差事?就把齐真人晾在那里?你还想不想干了?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干了趁早滚蛋,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这位谢副府主虽然是书香世家出身,但言谈举止却没几分书香气,除了官僚气之外,还颇有几分江湖气,算是异类中的异类了,想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人。
那个主事道士满肚子委屈:“谢副府主,您这个气生得没道理,谁也没成想,齐真人他、他的穿着打扮这么放诞不羁。”
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谢教峰的火又腾地上来了:“放你娘的不羁。”
他又猛地压低了声音:“齐真人途中遭遇刺客,那是被火器炸的,虽然齐真人没什么大事,但肚子里肯定窝着火呢,你们还这么不开眼,真要不想干了,现在就写辞呈,我当场批准,还有好些人排队想干呢!”
主事道士这下才有些害怕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另外一名主事赶忙打圆场道:“副府主,您消消气,现在不是咱们起内讧的时候,接下来迎接齐真人还有好些事情呢。”
先前那个主事也说道:“副府主,是我的错,您要批评我也得先让我迎接完齐真人,执行完您的指示,总不能临阵换将吧。”
谢教峰这才稍稍消气,说道:“那还不快去?难道要我亲自指挥吗?”
两人立刻转身离去。
谢教峰也没闲着,朝着齐玄素离开的方向快步走去。
第一百零七章 两方酒宴
天福宫安排了一场规模不小的接风宴,虽然没有富商一类的外人参与,但除了大都护之外,狮子城中道门和朝廷的大多数头面人物都到了。
齐玄素在参加接风宴之前略微梳洗了一番,由于没有合适的鹤氅,干脆便装出席。
因为先前的意外变故,这次接风宴的氛围并不怎么好,不过还是许多人轮番向齐玄素敬酒,齐玄素倒是来者不拒。
与之同时,在另外一个地方,还有一些人也在喝酒。
这些人没有资格去天福宫参加齐玄素的接风宴,因为他们不是道门中人,却不意味着他们没有分量,因为狮子城还是一座商人之城。
这些人都是在狮子城中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生意做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参与到政事之中。到了这个层次的大商人,无论想不想,都不得不关注局势的变化了。
这些商人,有的深居简出,是真正的幕后大佬,有的站在台前,是人尽皆知的名人。
他们汇聚一堂,当然不是为了喝酒那么简单。
商人们实行的是分餐制,也就是效仿古礼,一人一桌,分列东西,面南背北的主位空着,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波光粼粼的水幕。
一位较为年轻的商人站起身来,朝着水幕一指,水幕上的景象随之发生变化,显现出一个侧脸人像,正是齐玄素。
可以看出,这是齐玄素上次来狮子城时留下的影像,因为谁也不能跑到正面去给齐玄素留影,所以角度只能是侧脸。
那时候的齐玄素还戴着五岳冠,也没有佩慧剑,似乎正在听人介绍某种物事,所以目光专注,神情又比较严肃,嘴角抿着,显得整个侧脸有些冷酷。
年轻商人介绍道:“齐玄素,表字天渊,没有号,今年二十七岁,前不久刚刚被金阙升为二品太乙道士,是道门所有在世真人中最年轻的,同时出任婆罗洲道府代理首席副府主,也是所有在任首席副府主中最年轻的,道府排位仅在掌府大真人和掌府真人之下,是道府名义上的第三号人物,也是现在事实上的道府第二号人物,与王掌府分庭抗礼。”
一位两指间夹着粗大雪茄的中年商人吐出一团烟雾:“什么叫年轻才俊,这就是了,这是以后有望入主玉京的人物,现在来到我们这座小小的狮子城,弄得满城震动,搞出这么大的阵仗,至于吗?”
年轻商人说道:“隐秘结社,南洋人,西洋人,这些都是齐真人来到我们狮子城的原因。”
“这些都是癣疥之疾,我看还是他们道府内部的斗争。”另一个商人说道,“大家都知道,陈真人叛逃了。这么多年了,陈真人一直好好的,可齐真人一来,陈真人就叛逃了,这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能猜个七七八八,说到底还是齐真人给逼得。由此可见,这位齐真人并非善茬,在升龙府闹了个天翻地覆还不罢休,又要来狮子城接着闹,只怕是好日子要到头了。”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喝了杯酒,说道:“我听说,这位齐真人是带着整顿婆罗洲道府的使命来到南洋,意在扳倒王真人和陈真人,如今陈真人已经倒在了升龙府,那么齐真人来到狮子城,自然是冲着王真人去的。毕竟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在狮子城,这既是王真人的钱袋子,也是王真人的软肋。”
此话一出,众人陷入到沉默之中。
接风宴上,齐玄素举起酒杯,说道:“狮子城,南洋第一繁华之地,是咱们南洋的一颗璀璨明珠,便是相比起中原的金陵府,也不逊色太多。”
谢教峰赶忙说道:“这都是在金阙和朝廷的领导下,道府和南庭都护府上上下下共同努力的结果。”
天福宫的首席主事道士捧场道:“大都护、谢副府主、秦副都护这些年为了狮子城的发展付出很多,商贸繁荣,秩序稳定,百姓安居乐业。”
齐玄素没有说话,有些不置可否的意思。
陈剑仇代为开口道:“商贸繁荣是真的,只是这个秩序稳定……”
一瞬间,所有人的笑意都僵住了。
首席主事道士只能硬着头皮说道:“的确是还有不足。”
秦衡均不得不开口了:“小陈道友说得不错,我们还有许多亟待加强和改进的地方,齐真人这次到狮子城来,便是对我们狮子城的关心和关注。”
谢教峰也立刻表态道:“齐真人请放心,我们一定在齐真人的指导下,查缺补漏,立行立改,让齐真人满意,让道府满意,也让金阙满意。”
齐玄素终于开口道:“不仅仅要让上面满意,更重要的还是要让反过来说,支持,再高的大厦也是空中楼阁。”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
谢教峰此时不见了下属面前的江湖气,只剩下官僚气,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齐真人,您这次来狮子城,许多道友都很期待,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一见您这位凤麟洲战场上的功臣。”
另一边的年轻商人继续说道:“财物无所取,妇女无所幸,此其志不在小。坊间传闻,当年齐真人还是个主事道士的时候,在帝京,有一位高老爷豪掷二十万太平钱,求当时的齐主事网开一面,被拒无果,最终这位高老爷死在帝京道府的幽狱之中。至于女色方面,齐真人是道门中的保守派,除了张家贵女之外,与其他年轻女子没有任何深入接触或者往来,几乎是不近女色。我们上次用的那点手段,没有太大意义。”
捏着雪茄的商人已经没了吞云吐雾的兴致:“就在不久前,齐真人遭遇了一次刺杀,刺客动用了重型火器,不会是在座几位的手笔吧?”
“虽然一直都说钱能通神,但重火器这种东西,恐怕没几个人敢碰,那可是抄家灭族的罪过,更不必说用重火器去刺杀一位有望入主玉京的真人了,对我们而言,有什么好处?”另一个商人说道,“要我说,这还是他们道门自己人的内斗,齐玄素成也是这个有望入主玉京,败也是这个有望入主玉京。”
年轻商人说道:“最大的问题是,齐玄素可能会拿这次突发的刺杀事件大做文章,在本来的情况下,天福宫和南庭都护府是会牵制齐玄素的,肯定不希望他查得太深。可现在的情况下,这两家因为此事在齐玄素面前理亏,为了撇清自己的责任,不得不帮着齐玄素查清这件事,甚至要比齐玄素更卖力,如此一来,他们就成了齐玄素手中的刀。可大家都知道,狮子城的许多事情都是不经查的。”
有人道:“这次的刺杀事件会不会是齐玄素自己安排的一场戏?就是为了让他拿捏天福宫和南庭都护府。”
年轻商人道:“有这个可能,只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天福宫和南庭都护府也被齐玄素拿捏了,再去讨论是不是齐玄素自己演的一出戏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应该如何应对?”
谁也没说话。
来势汹汹,不好应对。
齐玄素上次来狮子城的时候,他们已经用过一些软的手段,可没什么用,那套费尽心思的玄圣牌被齐玄素转手送到了婆罗洲道府的大书库中。
玄圣牌是一块试探性质的敲门砖,说白了就是试探齐玄素态度。齐玄素也用行动明确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么后面再大的礼,二十万也好,一百万也罢,都送不去了。
可要是来硬的,没有比刺杀更硬的手段了。
已经有人用过了,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用,反而成了齐玄素的武器。
白发老人端起酒杯,却又迟迟没有送到嘴边,说道:“南洋这么些年,谁家都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些生意上的往来,也知道一些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内幕,齐玄素肯定会从我们身上打主意,他齐玄素不是好相与的,难道王教鹤就是好说话的?仅就目前而言,得罪了谁都没有好果子吃,却是两难。”
两难不能两顾,总要有个取舍。
是坚信王真人仍旧屹立南洋不倒?还是认为齐真人能让南洋改换新天?
如果站队齐真人而王真人没倒,那么必然会遭到秋后算账。可如果站在王真人那边结果王真人倒了,且不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查封倒闭后那么大的份额自己肯定吃不到了,说不定还会作为同党被牵连进去。
如何站队,不仅仅是考验判断力,更是考验魄力,同时还要赌一赌运气。
接风宴结束之后,齐玄素让天福宫安排了两个女道士带小殷去好好清洗一番,然后便接到了张月鹿的经箓传讯。
张月鹿就在紫光社那边,以紫光社的消息灵通程度,自然第一时间知道了齐玄素被刺杀的消息,同时也知道了齐玄素安然无恙的消息。
所以张月鹿有意留了些时间余地,估摸着接风宴结束了再联系齐玄素。
齐玄素跟张月鹿报了个平安,两人顺带交流了下各自的情报,张月鹿标记的那个女子已经离开地下拍卖行,只要一到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仓库,张月鹿就会立刻动手。
第一百零八章 如鬼似魅
张月鹿通过一个简单的小计谋,在紫光社的配合下,成功查明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关押奴隶的具体位置——就在狮子城的中央区,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灯下黑。
不过张月鹿很明白,她让那个女人生病的小手段经不起太多推敲,很容易打草惊蛇,引起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警觉,然后提前转移,必须要立刻行动,不能有丝毫迟疑。
所以张月鹿结束与齐玄素的经箓通话之后,便立刻动身了,循着她留在那个女人体内的气息,来到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仓库外。
从外表来看,这处仓库并不像个仓库,倒像是一座普通的别墅,颇有些西式风格,根据紫光社的情报,这里并非挂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名下,而是挂在一个西洋人的名下,表面上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并没有任何关系。
张月鹿仅仅捣毁这个仓库是没有太大意义的,她还要将这个仓库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联系起来,也就是捉贼拿赃,捉奸拿双。
人赃俱在,才是人证物证齐全,让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无从抵赖。
这处住宅周围自然也设置了阵法,既是防止里面的奴隶跑出去,也是防止外敌入侵。
不过这难不倒张月鹿,她只是稍稍运转“六虚劫”的六劫之力,便无声无息地破开了阵法,轻松进入其中。
事实上,一位无量天人亲自做这种事情,是杀鸡用牛刀,如果换成一般的先天之人来做,那么这些阵法的作用就能彻底发挥出来,起到很好的效果。
隐去身形的张月鹿如入无人之境,行走在这座住宅的内部,循着一线气息,很快便发现了一条隐藏起来的向下通道。
看来地面的建筑只是个遮掩,真正的仓库还是位于地下。
张月鹿没有尝试寻找机关打开这条通道的入口,而是直接以五行遁术穿过地面,进入到下方的通道。
在通道之中,也有许多守卫,他们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私军,毕竟这么大的公司,就如一个独立王国一般,必然培养一些直属于自己的武装力量,哪怕不谈那些所谓的脏活,仅仅是为了防备海盗,这些私军也是十分必要的。
张月鹿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轻烟,所过之处,这些守卫纷纷倒地不起。张月鹿并没有取走他们的性命,只是制住了他们,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一步一步蚕食。
很快,这条向下的通道走到了尽头,然后张月鹿也听到了两个人的谈话声音。
一个声音问道:“仓库里还有多少货?”
另一个老人的声音回答道:“甲等货色已经出得差不多了,现在还剩下一半左右,虽然不是甲等货色,但也可以勉强算是乙等的上品,应该不难出手。”
先前的人说道:“要加快速度了,上面的要求是在半月之内把这里的存货全部出清,不再进新货,然后关闭这处仓库。”
张月鹿皱了皱眉头,听两人话语中的意思,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已经开始切割一些业务了,如果她和齐玄素这边的动作再慢一点,还真要让他们滑过去。
两人又是交谈片刻,一个人离去,只剩下那个老人。
老人正打算趁着身份便利去享用一个乙等上品,忽然背后升起一抹凉意,猛然转头望去,只见一道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身后。
老人在鼎盛巅峰时,也有天人阶段的修为,只是前些年的时候被“天廷”之人打成重伤,虽然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没有保住境界修为,由天人变为先天之人,此时只有归真阶段九重楼的修为,这才托庇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这棵大树之下。
虽然老人没了当年的修为,但心气和眼界还在,浑然不惧,一拳打出,刹那间浩荡拳意如大江倾泻,势若奔雷。
张月鹿不愿闹出太大动静,只是轻飘飘地一指点出,六劫之力喷吐,拳意顿时溃不成军。
老人不由大惊,只能收敛拳势,护住自身的同时,整个人向后倒滑出去。却没想到这名突然出现的女子得势不饶人,身形再次前掠,五指成钩,朝着自己当头抓来。
老人心底升起一抹怒意,毕竟他曾是天人,就算坠境,也少有人对他不敬,何曾在小辈手中吃过这种亏?只听他大喝一声,周身有身神亮起,打算以体魄硬抗这一抓,然后顺势一拳将此人毙于拳下。
只是张月鹿再度让老人惊骇,一抓之下,他的体魄便如泥捏一般,不堪一击,他被张月鹿捏住喉咙,别说顺势出拳,整个人都动弹不得。
张月鹿拖着这名老人,向后退去,不见了踪影。
这处地下仓库很大,足够张月鹿周旋藏身了。
不过老人出拳的动静还是惊动了他人,在张月鹿消失之后,很快便有两名管事便各带了一队人手来到此地。
一名孙姓管事脸色凝重:“有人潜进来了,应该是一个天人。”
另一名陈姓管事闻言之后,不由神情晦暗,说道:“肯定是齐玄素的人。”
孙管事喃喃道:“看来这里已经暴露了,说不定灵官和黑衣人就在来此的路上。”
想到这儿,孙管事的双眼一下子变得空洞起来,脑中也有些乱了,慢慢地望向那位陈管事。
陈管事道:“老孙,眼下这个局面,你得尽快拿个主意才行。”
孙管事慢慢回过神来,语气中多了几分冷厉:“事到如今,已是你死我活的地步,我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陈管事下意识地压低了嗓音:“你的意思是提前下手?”
孙管事冷然道:“原本的打算是慢慢出清,现在看来是行不通了。”
陈管事点了点头。
孙管事问道:“仓库里还剩下多少存货?”
陈管事愣了一下,回答道:“本来存货就不多,现在大约还有四十几个。”
孙管事寒声道:“这些货不能留了,就算被人预定好的货也不能再往外送了。”
陈管事的眼中露出凶光:“先把人杀了,然后用药把尸体化掉,最后再放一把大火,事后绝对不留下半点痕迹。”
孙管事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办法,说道:“我去跟上面汇报,你亲自去处理剩下的货,做得一定要干净。”
两位管事平级,不过这位孙管事出身孙家,所以地位更高一点。
孙主事又嘱咐道:“现在有天人潜入进来,老高已经遭了毒手,所以千万不要落单,我们人多,一个天人也不怕什么。”
陈管事应下后,两人分头离开,陈管事准备再召集些人手去处理剩下的奴隶,同时也是给自己加一点保障,毕竟还有一个天人藏在暗中,这里已经不安全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喊道:“老周他们人呢?怎么不见了?”
陈管事一惊:“是那个天人又出手了,大家伙千万不要落单,我们人多,十几个先天之人,堆也堆死了他了。”
在他身边的众人纷纷应是,只是怎么看都有些给自己壮胆的意思。
在陈管事的带领下,一众人向关押奴隶的区域走去。这里很大,最为鼎盛的时候,可以关押几百人,如今只剩下几十人,所以大部分牢笼已经空了,剩下的一小部分奴隶都被集中关押在最里面的一块地方。
平常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把人关押在仓库的最里面再安全不过,可今天却是后悔了,为什么把人关得那么靠里?一帮弱女子,还能逃出去不成?现在反而给自己添麻烦。
平日里觉得很短的一段路程,今天却觉得格外漫长,那些没有点灯的地方,更是瘆人。
果不其然,没走出多远,又有人叫道:“小栾呢?”
众人纷纷回头,就算大家伙抱团,也总得有个前后之分,小栾就是走在队伍最后的,可此时却无声无息地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怎么不见的,谁都没能察觉。
这一下,众人更是惊惧,这等无声无息的手段,说是天人,可大家伙谁都没看到,只是听到高管事打了一拳,弄出些声响,又大喝了一声,然后人就不见了。现在看来,倒更像是千年老鬼作祟。难不成是他们平日里作恶太多,现在招来恶鬼索命了?
有些胆小的已经开始祈求漫天神佛保佑,病急乱投医,既求太上道祖、佛祖、天后娘娘,也求巫罗、司命真君和金公祖师,根本不管把这些神佛放在一起是不是合适。
陈管事喝止道:“够了,现在求神有个屁用,大伙打起精神来,注意好左右的同伴,千万不要掉队。”
说罢,一行人继续前进。
只是没走多远,忽然有一大群纸做的蝴蝶迎面扑来,这可大大出乎一众人的意料之外,这地牢之中,平白无故哪来的蝴蝶?还是纸蝴蝶。
这些纸蝴蝶来势汹汹,瞬间笼罩了一行人。一时间,只能看到白茫茫一片,到处都是飞舞的纸蝴蝶,就如蝗灾过境一般,哪里还顾得了左右,只能胡乱抵挡。
待到这些纸蝴蝶掠过,陈管事再一清点人手,又少了五个人。
陈管事只觉得手足发软,难道真有千年老鬼?
第一百零九章 收网
好不容易来到仓库深处,眼看着关押那些女子的地方就在眼前,陈管事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大叫一声:“那、那是什么?”这里位于地牢的最深处,因为关押的人已经很少了,所以光源不多,又因为穹顶有二层楼那么高,所以上方位置漆黑一片,如果不是刻意抬头,那么很难注意到上面的情况。
陈管事循声抬头看去,目光所及,悬挂着一个又一个的身影。这些人正是先前消失的那些人。
有打了一拳就凭空消失的高管事,也有老周、小栾等人,都被仿佛绳子一般的细窄纸条束缚着,悬挂在地牢的穹顶上,摇摇晃晃。
陈管事在加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之前,也算是老江湖了,自以为一生经历无数风浪,陡然间见到这等情况,还是禁不住颤抖不止,两股战战,膝盖发软,几乎站不稳身子。
他想要张口说话,却觉得喉头干枯,
“嗬嗬”几声,发不出声音。为首的陈管事尚且如此,其余人更是可想而知,已经有人站立不住,瘫软在地。
天人也好,千年老鬼也罢,始终连个影子都没见到。结果自己人像皮影一样被人家吊了起来。
这一幕,真要让他们
“道心破碎”了。不过这些人大多是江湖草莽,干的是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的营生,也有人惧极生怒,开始破口大骂:“没卵子的东西,就会偷偷摸摸掏裤裆,有种的出来跟老子大战三百回合,他娘的,老子把你狗日的皮给拔了,出来!不要脸的狗杂种,给老子出来!”陈管事有心阻止,不过为时已晚。
一道只有手指粗细的细长纸条从上方降下,如有灵性一般,环绕住此人的脖子,然后往上一提,此人便也如他的同伴一般,被悬挂了上去。
只是先天之人的生命力相当顽强,勒脖子是勒不死的,所有他的双脚还在拼命乱踢,仿佛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再过了片刻,挣扎越来越弱,终是不动弹了,也不知是死了,还是晕了过去。
其余人见此情景,立刻噤若寒蝉。人家不是不敢出来,而是当着你的面出手,你也发现不了半点痕迹。
陈管事更是恐惧,已经没了再去杀人灭口的心思,只想着赶紧逃离此地。
他再看其他人,只见人人都是脸色灰白,极是惊恐。便在这时,先前那些不知从哪里来的纸蝴蝶又飞了回来,然后在空中组成了八个大字:“逃跑者死降者不杀”。
陈管事心思急转,大喊一声:“大伙不要上当,他只有一个人,我们分开跑。”话音方落,有三个人立刻动了,分别朝不同的方向逃去。
他们被吓破了胆,只想着逃离此地,已经来不及想太多。此处地牢的格局就像个棋盘,所以四通八达,岔路很多,就是十几个人分开逃跑也散得开。
然后就见组成大字的蝴蝶骤然散开,分成三波,飞行速度极快,密密麻麻地附着在逃走的三人身上,瞬间便把三人包成了三个纸茧,也很快便不动弹了。
虽然陈管事大叫着分头逃走,但他本人却站在原地根本没动。见此情景,陈管事脸上再也没有半点血色。
其他人见此情景,更是绝望。只听得
“铛啷”一声,不知谁手中的兵刃落地,就好像连锁反应一般,其他人也纷纷扔下手中的兵刃,跪倒在地,高举起双手。
另一边孙管事的遭遇就要稍好一些,不过也相当有限。因为他们直接看到了张月鹿本尊,算是死得痛快一点。
谪仙人本就是五仙之首,又是无量天人,这边虽然号称十几个先天好手,但境界修为参差不齐,孙管事有归真阶段,可其余人大多是昆仑阶段或者玉虚阶段,实在不值一提,遇到张月鹿之后,便是并肩子上,也不是张月鹿的一合之敌。
张月鹿之所以如此故弄玄虚,无非是怕有漏网之鱼,她想要靠一人之力生擒这几十号人,还是要费上一番手脚的。
张月鹿现身之后,没有半句废话,直接用出
“六虚劫”。凡是被她碰到之人,哪怕是隔着兵刃,立时动弹不得,转眼之间便倒了一地。
只剩下孙主事,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然后被张月鹿屈指一弹,直接打断了腿,跪倒在地。
做完这些之后,张月鹿打开了经箓,用传音的功能联系了齐玄素:“天渊,你派人到中央区的鱼尾街二十三号,我在这里给你准备了一份大礼。”另一边的齐玄素正在招待客人,不是别人,正是天福宫的副府主谢教峰,他大晚上跑到齐玄素这边,当然不是与齐玄素相见恨晚想要促膝长谈,而是想要为白天的刺杀之事做个补救,也就是解释一二,希望齐真人不要放在心上。
齐玄素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不过他还真要故意做出放在心上的样子,接风宴上陈剑仇说的那句话是有用意的,也可以为视为出自齐玄素的授意,逼着谢教峰和秦衡均表态。
正如那些商人所判断的那般,这两人现在处于被齐玄素拿捏的状态,必须配合齐玄素,否则齐玄素做起文章来,两人都逃不脱干系,要为这次突发的刺杀事件负责。
公门之中就是如此,要抓住一切可以抓住的机会,被动也能化为主动。
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齐玄素故意有些敷衍,表面上说谢副府主不必担心,慢慢查就是了,可表现出来的态度又不像是不在意的意思,让谢教峰将信将疑,好似吊在半空中,始终拿不准齐玄素的心思,最后只能按照齐玄素给他设计好的路线行动,这就是拿捏。
谁让他被齐玄素抓住了把柄了呢。秦衡均毕竟是朝廷中人,还隔了一层,谢教峰却是道府之人,逃不掉的。
齐玄素由此也产生了启发,如果以后再遇到这样的情况,倒是可以自己演一场类似的戏,将自己置于受害者的地位,占据道义上的高地,博取他人的同情,反而能起到破局的作用,这正是三十六计中的苦肉计。
不过这种计谋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要用。凡事有利就有弊,就拿这次刺杀来说,如果成功杀了齐玄素,那么万事大吉。
可一旦失败,就会被齐玄素利用,成为齐玄素的武器,让齐玄素化被动为主动。
同理,苦肉计用好了能让自己占据道义的高地,可一旦用坏了,或是被人家识破了,那就直接让自己跌落到道义的谷底,反噬极大。
齐玄素接到张月鹿的通信之后,对谢教峰说道:“谢副府主,我刚刚收到消息,我的人捣毁了一个非法贩卖奴隶的窝点。”一瞬间,谢教峰的脑海中闪过许多内容。
他的第一反应是,齐真人的反击开始了?是针对
“天廷”吗?其实谢教峰也觉得
“天廷”的嫌疑最大。江湖传闻,
“天廷”的风伯与齐首席有些过节,曾在无墟宫的眼皮子底下刺杀当时还比较弱小的齐首席,砍断了齐首席的一条胳膊。
又有坊间传闻,李家公子李天贞爱慕张次席,只是求而不得,如今眼看着齐首席和张次席连新房都准备好了,据说张家都开始准备嫁妆了,那心里肯定冒酸水啊,往重了说,这就是夺妻之恨。
李家与
“天廷”的关系不必多说,李天贞下令让
“天廷”刺杀齐首席,是完全可能发生的。他能想到,齐首席肯定也能想到,所以齐首席让人报复,是合情合理的。
不过齐玄素的第二句话便否定了谢教峰的猜想:“据说这个窝点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关。”谢教峰此时的反应是,国事重于家事,公事重于私事,齐首席不愧是齐首席。
毕竟谁都知道齐首席是冲着王掌府来的。齐玄素的第三句话是:“不知道谢副府主怎么看?”谢教峰一下子就愣住了。
他是个老油子,自然听出了齐玄素的话外之音,这是让他表态。是站在齐首席这边?
还是站在王掌府那边?在谢教峰看来,如今形势不明,齐首席看似占据优势,可王掌府到底是树大根深,经营多年,所以还谈不上谁肯定输或者谁肯定赢。
在这种情况下,贸然表态是十分不明智的——虽然他是裴家那条线上的人,齐玄素又与裴家关系密切,两人本该是盟友。
可他并不想被齐玄素当刀使,更不想冲到对抗王教鹤的最前线,最起码现在不行,毕竟刀砍人是会卷刃的。
可不回答又不行,谢教峰被逼得急了,只能说道:“虽然我不是市舶堂出身,不懂得生意上的事情,但既然齐首席问了,我自然要有个看法。针对这个问题,关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我以前跟许多道友就相关情况进行过交流,也向有关道友了解过情况,可我毕竟不太懂这些西洋的名词,所以我还是无法给出一些有建设性的意见和看法,正如我刚才说的,我到底不是市舶堂出身。”齐玄素笑道:“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第一百一十章 站队
这么一番废话,可见谢教峰的老油子本质和公门修为之深厚,能滑过去的事情绝不会有明确态度,滑不留手好似泥鳅。
可齐玄素硬要逼着他表态站队,又怎么会让他这么轻易滑过去?于是齐玄素说道:“我这次来狮子城,带了五百灵官卫队,我本想派出三百灵官把这些奴隶贩子带回来,只是又担心重演白天时候的刺杀之事,现在看来,我的人头还是值些太平钱的,引得好些人惦记。”谢教峰本来想说,天福宫绝对安全,请齐首席放心。
可话刚到嘴边,他猛地惊醒过来,这个保证不能下。这就好似军令状,他下了这个保证,不出事还好,万一再来一次刺杀事件,那就是他的全部责任。
而且罪过更大,如果说上一次刺杀还是猝不及防、没有想到,那么第二次刺杀就什么理由都没有了,甚至还要再加上一个知错不改的罪过,甚至没有秦衡均这个难兄难弟帮他分担责任,毕竟天福宫可是你的地盘,黑衣人又过不来。
谢教峰吓出了一身冷汗,急忙把已经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可齐玄素的话又不能不答,毕竟官大一级压死人,所以他明知道这是齐玄素在逼他站队表态,明知道这是坑,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里面跳了,两害相较取其轻吧。
于是谢教峰说道:“既然是卫队,那么自然要以本职为重,以齐首席的安危为重,严防今天白天那样的意外再次发生。”说到这里,他故意顿了一下,以请示的语气说道:“要不,让天福宫的灵官去接应一下?”到了这个时候,谢教峰还是在尽可能地撇清责任,因为是请示,所以无论齐玄素答应还是不答应,这都是齐玄素的决定,他只是听令行事。
如果齐玄素答应了,又发生了第二次刺杀事件,那么他也有话说,他正是遵照齐首席的命令派人去缉拿奴隶贩子,这才导致天福宫防卫空虚,不能全怪到他一个人的头上,下达命令的齐玄素要负主要责任。
此人能以第四副府主的身份在王教鹤治下的婆罗洲道府屹立不倒,并牢牢占据了狮子城这个关键位置,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齐玄素对于这类人谈不上厌恶,他本就是为了强迫谢教峰公开站队表态,而不是要陷害整治谢教峰,所以也不在意谢教峰推脱责任的举动,说道:“好,就让韩主事、陆主事带着天福宫的灵官过去一趟。”谢教峰见齐玄素答应下来,稍稍松了一口气,不敢再在这里停留,借口要去召集灵官先行告辞,生怕齐玄素又给他出什么难题。
对于谢教峰而言,今晚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没有补救多少,反而差点把自己给搭进去。
齐玄素让人把韩永丰和陆玉婷叫来,交代了一番。除了告知他们详细地址之外,主要就是让他们去的时候一定要快且隐秘,不给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反应的时间,而押送犯人回来的时候就不着急了,不妨弄出一点动静,一定要让狮子城里的有心人知道一件事,这些都是天福宫的灵官,是天福宫的灵官抓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人。
如此一来,谢教峰不表态也是表态了,所有人都会认定谢教峰已经公开站队齐玄素,要跟王教鹤撕破脸了。
谢教峰就是再油滑,也是滑不过去了。谢教峰先前已经看出了这一点,所以才百般推诿,百般的不情愿,可无奈他的把柄被齐玄素抓在手里,最后还是被齐玄素拿捏了。
韩永丰和陆玉婷领命之后,带着天福宫的灵官直奔那处仓库。张月鹿并不打算就此现身,她若是来到明面上,并没有太大作用,毕竟她是岭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管不了谢教峰等人。
无论张月鹿的身份地位多么高,都不行,换成李长歌等人也是一样的。
程序和制度,规则和规矩是维护一个组织的关键,最起码不能在明面上破坏规矩。
刺杀齐玄素就是坏规矩的行为,火烧真武观也是坏规矩的行为,可幕后主使没有被抓住,没有证据,那就不是明面上的破坏规矩。
可一旦被抓住,立刻就是死路一条,最起码在道门的生命算是正式结束了,能否以另外的身份继续活下去,就要看本事如何了。
如今,直接从明面上破坏规矩的陈书华已经沦为丧家之犬,齐玄素和王教鹤则还在规矩的范围之内交锋,所以不是两人出阵叫号,不是齐真人和王真人打上一架,谁赢了谁说话,而是两人针对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较上了劲。
明面上的事情自有齐玄素去处理,多张月鹿一个不多,反而是张月鹿继续藏在暗中,借助紫光社的助力,能够发挥更大的作用。
而且齐玄素处在明面上,一举一动都有无数双眼睛关注着,目标太大,张月鹿过去无非是让目标变得更大,倒不如让齐玄素吸引火力,张月鹿更好施展。
第二天一大早,狮子城上下都知道了一个消息。天福宫的人突袭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一处仓库,缉拿管事三人、私军五十余人,成功解救出各色奴隶四十余人。
道门是严禁奴隶买卖的,不人道,这是表面上的共识。所以一夜之间,谢青天誉满狮城。
大家都说谢副府主在齐首席面前的表态不是虚的,那是动真格的,说干就干,一晚上的时间都等不了。
关键齐真人与王真人的矛盾也不是什么秘密,谢副府主这是把矛头直指王真人啊。
谢教峰有苦自知,也是有苦难言。不过他转念一想,既然如今已经上了
“贼船”,再也没回头的余地,那就只好一条路走到黑,干脆往死里搞,把王真人搞死了,让齐真人赢了,那他也不亏,最起码是个功臣。
想到这一节,谢教峰反而来劲了,甚至不必齐玄素吩咐,主动派人传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高级经理,责令他们向道府做出一个解释。
若是不能给出一个让道府满意的合理解释,那么就别怪道府不客气了,道府会依律缉拿有关人等,甚至包括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东。
这正是齐玄素想要看到的,如此一番操作下来,别管谢教峰心里是怎么想的,也别管谢教峰会不会记恨他,最起码谢教峰在步调上与他保持一致了,对于齐玄素来说,这就足够了。
另一边,齐玄素则让韩永丰开始审讯高管事、孙管事、陈管事三人,意图在这三人身上打开突破口,拿到确凿证据。
在这种势均力敌的斗争中,坐在中间观望的人很多,谁能提前拿到大的优势,谁就能很好地争取这些中间派的支持,最终优势转换为胜势,也就是大势,以摧枯拉朽之势荡平另一方。
如果局势一直都很焦灼,谁也奈何不得谁,那么就很有可能以互相妥协收场。
在这些中间派里,齐玄素十分重视太平钱庄,也就是胡辅理。胡辅理本名叫胡松亭,祖上是前朝的抗倭名臣,芦州人士。
慈航真人是江州人士,芦州距离江州不远,一江之隔,无论是前朝,还是本朝,芦州、江州、吴州都归江南总督管,从这里算起,胡松亭与慈航真人算是同乡。
因为这个由头,齐玄素上次靠着慈航真人的一幅《红衣罗汉图》几乎是拿下了胡松亭,胡松亭收下了《红衣罗汉图》,也领着齐玄素进了太平钱庄南洋总号的金库之中,只可惜升龙府情况突变,导致齐玄素不得不半途而废,匆匆离开狮子城返回升龙府,导致未竟全功。
如今齐玄素重回狮子城,自然要把前面断掉的
“线”给续上。齐玄素并不想只抓住一个点进攻,而是想要多点开花。查奴隶这件事是一个点,查账是另外一个点。
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许多账都是从太平钱庄走的,只要打开了太平钱庄这个突破口,那么几乎是捏住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半个死穴。
于是齐玄素再次造访了胡松亭的居处,随行只有三人,除了陈剑仇和小殷之外,还有甲寅灵官。
先前甲寅灵官还觉得让他做齐玄素的临时护卫有些小题大做,在道门的地盘上,除了陈书华之外,谁敢刺杀齐玄素?
就算是陈书华,如今也只能藏起来舔舐伤口,不可能跑来杀齐玄素。可他万万没有想到,还真有人敢刺杀,而且是在狮子城内,众目睽睽之下。
若非齐玄素身边的那个小丫头,齐玄素不死也是重伤。所以甲寅灵官听闻齐玄素遇刺的消息之后,也顾不得旧港宣慰司的许多事务了,匆匆安排给自己的副手之后,立刻赶到了狮子城这边——这也是那些刺杀之人如此急不可待的原因,这几乎是齐玄素最脆弱的时候了,修为大损,甲寅灵官还不在身边。
等到甲寅灵官过来,他们就没什么机会了。甲寅灵官赶到这边之后,最安心的不是齐玄素,而是谢教峰,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只是他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无论齐玄素会不会再遇刺,他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马奇诺
天不遂人愿,就如齐玄素乘坐飞舟总会失事,齐玄素拜访胡松亭也总是遭遇意外。
他刚刚来到胡松亭这边,天福宫那边就传信了,说是西婆娑洲公司的代表想要见首席副府主。
说到这位代表先生,齐玄素并非第一次打交道。不过上一次打交道并非直接打交道,勉强算是间接打交道,不是在升龙府,而是在凤麟洲。
这位代表先生名叫马奇诺,是西洋的一位大公爵,凤麟洲战事期间,他因为战俘问题前往秀京请见身为掌军真人的清微真人。
虽然清微真人没有见他,但还是委派凤麟洲道府的次席副府主李天罡代为接见。
由此可见,这位马奇诺大公爵的地位相当不低,他自认为有面见清微真人的资格,就算清微真人不愿意见他,也是派出了一位次席副府主。
换而言之,清微真人认为这位大公爵与次席副府主差不多是同一个级别,他现在要见道府的人,徐教容又不在狮子城,只有齐玄素亲自出面最为合适。
谢教峰是不合适的,再者说了,以谢教峰这种油滑性子,就算合适,他也不会贸然出头。
齐玄素对马奇诺其人算是有些了解,在大魏王朝覆灭的前一年,西婆娑洲公司正式成立,最初的正式全名是
“卢恩商人在西婆娑洲贸易的公司”。它是由一群具有影响力的商人组成,这些商人在西历一千六百年获得了卢恩皇室给予他们的对西婆娑洲的十五年贸易专利特许。
公司共有一百二十五个持股人,资金为八万金克朗。在其后一百年的时间里,西婆娑洲公司不断发展壮大,很快便从一个商贸公司转变为一方割据势力,甚至是一个国家。
其股东的构成也越来越复杂,最初的商人们大多被排挤出去,新股东多是大商人、大贵族、大工坊主、少部分西婆娑洲的王公,以及来自于圣廷的教士阶层。
很快,教士联合贵族彻底掌握了西婆娑洲公司,而在这些教士和贵族的推动下,西婆娑洲获得了部分协助统治和军事职能。
根据西方的公司制度,最高决策层为董事会,是由董事组成、对内掌管公司事务、对外代表公司的经营决策机构,由股东大会选举产生。
一般而言,每三年选举一次。如今西婆娑洲公司的董事会一共有十三名成员,曾经在凤麟洲暗中资助尊攘派的怀特是董事之一,马奇诺也是董事之一。
不过这两人还有区别,怀特是独立董事,马奇诺则是执行董事。执行董事是和非执行董事是相对的。
所谓执行董事,本身作为一个董事参与公司的经营。而独立董事就是与公司没有任何关系,可以独立发表自己的观点,对公司的董事会决策包括一些重大的问题独立发表意见。
其地位比较超然,不会受到内部派系利益的太多牵扯。一般而言,独立董事的人数不能少于董事会成员总数的三分之一。
怀特作为一名圣廷教士,主要是履行圣廷方面的各种职责,自然不能深度参与西婆娑洲公司的经营和管理,所以他是独立董事,一般起到监督的职责。
马奇诺身为大贵族,赚钱才是首要目的,他除了大量投资之外,还亲自参与经营和管理,所以是执行董事。
两人在凤麟洲的行为也体现出两人身份的不同。怀特资助尊攘派,背后有使徒托罗努斯,显然是执行圣廷的方略。
而马奇诺则是想要进行奴隶贸易,从凤麟洲购买战俘,并不关心凤麟洲的战事结果如何,显然是站在西婆娑洲公司的立场上在商言商。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马奇诺不会听从圣廷的指令,只能说这些董事之间存在职责分工不同。
除此之外,虽然董事会决策是一人一票,包括董事会主席也只有一票,但董事会是由股东会决定产生的,甚至很多董事是由股东亲自兼任的,董事会主席一般由最大的股东兼任。
按照程序来说,股东会才是公司的最高权力机构,董事会是最高执行机构。
在股东会的决议上,并不按照人头计票,而是资本多数决,也就是出资更多的人,承担的风险更大,所以说话的分量更重,即股东会是按照持股比例表决的,超过半数持股比例便掌握了公司的绝对控制权。
马奇诺的身份就很特殊了,他既是股东,而且持股比例很高,不是最大的股东,也属于大股东之列,又是执行董事,还是西婆娑洲公司在南洋及凤麟洲地区的最高决策人,所以他的身份要高于普通董事,不能对标普通的副府主,要对标首席、次席这个级别。
齐玄素有心不见,让祠祭堂分堂的道友代为接见一下,不过考虑到影响,以及清微真人对待此人比较重视的态度,还是不得不临时改变行程,先去见这位董事先生、大公爵阁下。
其实见与不见的权力完全掌握在齐玄素的手中,不是说齐玄素非见不可,只是齐玄素也想通过马奇诺这位西洋世界的大人物,探听一下圣廷方面的动向,毕竟他身上还肩负着另外一项使命,那就是处理有关圣廷的事情。
贸易本身就是一种交流,你来我往,伴随贸易交流而来的渗透总是避免不了,就需要定期地除草。
至于如何除草,不吓跑那些普通商人,不影响正常贸易,就很考验方式方法了。
只是齐玄素到了婆罗洲之后,圣廷方面并没有太大动作,甚至陈书华大闹升龙府的时候,圣廷也没有出面。
当然,不排除局势变化太快导致圣廷没有反应过来的可能,毕竟道府作为当事者都差点没反应过来,再加上升龙府位置特殊,圣廷的力量比较薄弱,想要参与其中也是有心无力。
狮子城就不一样了,这是南洋商贸最为发达的地方,甚至外来人口能与本地人口持平,所以狮子城是被圣廷渗透比较严重的地方,许多圣廷之人可以打着做买卖的旗号光明正大地来到狮子城,情况就比较复杂了。
如今,圣廷终于按捺不住,跳了出来。这无疑会给局势带来一些变数。
齐玄素回到天福宫后,让小殷自己玩去,带了陈剑仇去见这位董事。陈剑仇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精通五种语言,除了中原官话、婆罗洲土语之外,还有卢恩语、伊比亚语、婆娑洲土语。
他和陈剑秋完全可以用卢恩语正常交流,这是个极大的加分项,因为必要的时候还可以充当翻译。
不过见到马奇诺后,齐玄素发现多此一举了,马奇诺作为西婆娑洲公司在半个东方世界的最高决策人,自然精通中原官话,而且口音正宗,熟悉中原人的各种用词习惯,绝没有普通西洋人说中原官话的那种怪异感觉,如果闭上眼睛去听,还当是个中原人在说话。
“齐真人,用中原话来说,我是久仰多时,只是缘悭一面。”马奇诺被安排在一间西洋风格的会客厅中,原本坐在沙发上的马奇诺见到齐玄素在女道士的引领下走进会客厅后,立刻站起身来,十分热情地要给齐玄素一个拥抱。
齐玄素婉拒了这种过分亲密的西洋礼节,拱手道:“马奇诺先生的威名,早在凤麟洲的时候,我就有所耳闻了,那次是凤麟洲道府的李次席接待了马奇诺先生。”
“对了,那时候齐真人也在清微真人的帐下效力。”马奇诺恍然道,
“只是那时候的齐真人还不是真人。”齐玄素微笑道:“所以入不得马奇诺先生的眼。”
“齐真人这是在挖苦我。”马奇诺同样是笑道,
“挖苦我不识真人在眼前。”
“没有这个意思。”齐玄素摆手道,
“那时候的我也没想到自己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成为二品太乙道士,可以说是机缘巧合,也可以说是因缘际会,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罢了。”马奇诺带着西方贵族那种特有的笑,眼神很冷,没有波澜,可下半张脸又十分热情:“齐真人过谦了,中原有句古话叫作英雄出少年,从一百年的长度来看,如今的齐真人还算是少年。”马奇诺应该是一句奉承话语,不过齐玄素并不怎么高兴,因为现在许多人十分诟病他的年龄,无非是嘴上没毛办事不牢那一套,马奇诺还要把齐玄素往少年人里面算,齐玄素对于三十年河东没有半点兴趣。
于是齐玄素说道:“中原还有一句古话,叫作莫欺少年穷,我现在再喊穷,有人该骂娘了。所以这个少年人还是不当也罢。”马奇诺也意识到自己的马屁可能拍在了马蹄子上,跳过了这个话题:“不管怎么说,齐真人都是整个东方世界最年轻的正式二品太乙道士。”齐玄素做了个请坐的手势:“马奇诺先生,我们坐下说话。”两人落座之后,齐玄素道:“马奇诺先生是日理万机的人物,诸事繁杂,这次急着见我,总不会是与我喝茶的,不妨直言。”马奇诺缓缓收敛了笑意,正色说道:“我听说道府打算查封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这么一回事吗?”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灾难人心
齐玄素脸上的微笑也慢慢消失不见了,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道:“这个所谓的‘听说’很有意思,不知马奇诺先生是从哪里听说的?”
马奇诺道:“我是从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消息灵通人士那里听说的,请恕我因为某些信誉原因,不能透露这位消息灵通人士的姓名和身份。”
齐玄素道:“好一个消息灵通人士,倒是名副其实,应该不是道府内部人士吧?”
马奇诺打了个哈哈:“如此说来,这个传言是真的了。”
齐玄素毫不犹豫地否认道:“我没有这样说,我只能说,道府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决定,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毕竟是一家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大型公司,如果道府决定查封南洋联合贸易公司,那么一定会通过道府的府主议事进行表决,只有表决通过之后,才能下达查封命令,不是我随便一句话就能查封的,我没有这样的权力。”
马奇诺换了一个说法:“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道府现在没有这样的决定,不代表以后不会有这样的决定。就如齐真人的权力,齐真人现在没有这样的权力,并不代表齐真人以后没有这样的权力。”
齐玄素说道:“未来是难以预测的,也可以说未来有着无数种可能,充满了各种不可控的因素,任何一种因素的改变都可能导致未来走向发生巨大变化。我们能够确定的只有过去和现在
,而马奇诺先生刚才所说的,只是未来无数种可能中的一种可能而已,我并不认为其具有讨论的必要和价值。”
马奇诺心中略感诧异。
因为这个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并不稚嫩,也不冲动,反而十分老道,说话滴水不漏。
不过马奇诺也并非易与之辈,顺着齐玄素的话语说道:“齐真人方才说了,各种因素都可能导致未来发生变化,我听说道府最近正在查处有关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问题,在我看来,调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这个因素无疑会导向我所说的那个未来,所以我认为,这种可能还是具有讨论的必要和价值,毕竟中原有句古话叫作未雨绸缪,我们总要为即将到来、可能到来的灾难早做准备。”
齐玄素的眉头皱起:“马奇诺先生,你刚才说灾难,难道你认为查封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这个假设在真实发生之后会是一场灾难?”
“毫无疑问。”马奇诺十分肯定地回答道,“正如齐真人所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是一家具有广泛影响力的大型公司,我甚至认为它是整个南洋地区最大的公司,所有的商人都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着生意上的往来,包括我们西婆娑洲公司。可以说,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是整个南洋商贸的晴雨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任何一点起伏,经过层层扩散之后都会变成影响整个南洋的巨大涟
漪。”
说到这里,马奇诺稍微停顿了一下,有意观察齐玄素的表情,然后继续说道:“如果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倒闭了,那会产生无数的烂账、坏账,会在南洋造成一个巨大、可怕的空洞,无数人会因此而破产,甚至是流离失所,其毁灭性的影响不亚于一场战争,圣廷一直认为,战争、瘟疫、饥荒、死亡是四大灾难,所以我认为这就是一场灾难。”
齐玄素并不去正面分析这种后果究竟是不是灾难,那无疑会落入马奇诺的节奏之中,齐玄素一向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所以他换了一个角度,直接指向马奇诺本人:“我若不是早就知道马奇诺先生是西婆娑洲公司的董事,还要以为马奇诺先生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董事,这次是跑到我这里做说客来了。还是说,马奇诺先生当真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股?亦或是马奇诺先生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什么利益牵连?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我们也没什么好谈的了。”
马奇诺诡辩道:“我当然不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董事,也没有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股份。至于利益牵扯,我并不否认,因为这是不可避免的,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做市舶堂或者道府的买卖,是不是利益牵扯呢?”
“当然是。”齐玄素道,“只是利益牵扯也分公和私,公对公就没什么问题,若是涉及到私人利益,那么事情的性质就
变了。”
马奇诺道:“我们和南洋联合贸易公司都是正常贸易往来。”
齐玄素又道:“至于道府调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一事,此乃道府内政,外人无权过问,如何处置,自有道门法度可依,道府只需要秉公处理。如果马奇诺先生对此感兴趣,那么可以耐心等待道府的处理结果公示。就这样。”
马奇诺向后靠在沙发的靠背上,用手指虚点下方,加重了语气:“难道齐真人一点也不在意此举可能引发一场巨大的灾难?难道齐真人一点也不在意那些可能破产的无辜百姓?难道齐真人为了自己的政绩可以无所不用其极?”
三个难道,三个问句,句句诛心。
齐玄素也向后靠在了椅背上,说道:“大公爵阁下说了这么多,无非是一个意思,用几个字就足以概括:大而不倒。过于繁荣的商贸就如一条环环相扣的链条,任何一个环节出现问题,都会造成整个链条的断裂。如果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倒了,那么会产生一连串的反应,最终酿成所谓的灾难。事实上,某些人便意图以这种方式绑架道府,乃至于绑架整个世界,让所有人为他的所作所为买单,以此为威胁,确保自己的地位。这就好像一个贼人,在身上绑满了炸药,冲到一个闹市之中,威胁周围的人满足他的条件,否则他便引爆炸药,拉着其他人一起去死。”
齐玄素顿了一下,同样观
察着马奇诺的表情,然后说道:“如果我认可马奇诺先生提出的‘灾难’概念,那么马奇诺会认可我提出的‘贼人’概念吗?”
马奇诺陷入到沉默之中。
齐玄素继续说道:“而且这只是一次普通的调查,只要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能把事情说明白,到底是这些人打着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旗号私自所为,还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授意行事。如果是前者,那么只是处理这几个人就行,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至多是管理不严。可如果是后者,那么道门法度在此,法不容情,便是我想要网开一面,也无能为力。”
过了好一会儿,马奇诺缓缓说道:“我不知道齐真人是否了解,道门在最近几年连续发动了西域战事和凤麟洲战事,这两场大型战事,虽然道门都取得了十分完美的胜利,但道门并没有进行掠夺,反而进行了安抚,用中原的话来说,道门得到了人心。可还是中原的话,有得就有失,道门得到了人心,失去了什么?自然是失去了大量的太平钱,所以道门如今的财政状况并不健康。”
齐玄素立刻知道马奇诺想要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马奇诺接着说道:“在如今这种情况下,齐真人意图掀起一场波及整个南洋的风暴,甚至会在短时间内摧毁南洋的商贸环境,迫使大量商人逃离南洋,导致大量中下层破产,甚至是商路中断。这无疑会让道门
的财政情况雪上加霜,我不知道齐真人考虑过这种情况吗?”
齐玄素道:“马奇诺先生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了。”
马奇诺终于是笑道:“没有半点夸大的成分,在市场上,信心最重要。如果信心没有了,那么不管这件事有没有发生,或者会不会发生,都会造成大量的金钱出逃,毫无疑问,齐真人现在正在摧毁这种信心。”
齐玄素不得不正面回应了:“如果所谓的信心,都是建立在不正之风上面,都建立在奴隶买卖和掠夺上面,那么我看这种信心还是不要为好。我们一直都说中原的古话如何如何,现在我也说一句你们西洋的话语,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你们今天所掠夺的,都会成为你们日后必须背负的历史包袱,我们道门没有也不需要这种包袱,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需要有。”
“相较于信心,我们中原人更喜欢讲人心,我不谈人心向上还是向下,我只说一句话,始作俑者,其无后乎?我认为,现在收拾世道人心,还来得及。”
“最关键的一点,我要再次强调,处置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也好,不处置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也罢,这都是道门的内政,任何外部势力都无权过问或者干涉。”
马奇诺脸上的笑容再次消失了:“所以齐真人是在跟我说,如果你执掌了道门的最高权力,那么你会视西方为敌
人,因为你认为奴隶贸易是罪恶的,所以西方也是罪恶的。”
齐玄素笑道:“正义与邪恶,不是我能定义的,也不是你能定义的,如果你非要找一个答案,那你不妨去问问西婆娑洲平原上的皑皑白骨。”
第一百一十三章 覆雨翻云手
齐玄素很明白,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一定会进行反击的。只是齐玄素没有想到,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
马奇诺及其背后的西婆娑洲公司就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一张牌,如果说齐玄素先前只是有所怀疑,那么现在几乎就可以确定了。
马奇诺跑过来跟齐玄素大谈什么“大而不倒”、“一场灾难”,无非是一种威胁。过去的时候,齐玄素只是主管律法的次席副府主,可以不管这些,如今他是首席副府主,掌管着道府的财政大权,却是不能不管钱袋子,尤其是道门最近的财政状况不容乐观,南洋的商贸就更不能出问题了。
这无疑让齐玄素投鼠忌器。
不过齐玄素也不可能被马奇诺的三言两语就给吓住,他暂缓了太平钱庄那边的进展,仍旧推动着鱼尾街二十三号贩奴案的调查。
案子本身没什么好说,在被张月鹿顺藤摸瓜确定位置之后就已经成为定局。人赃俱获,几个管事也不是什么硬骨头,在道府承诺轻判之后,什么都交代了。虽然轻判也是被送到昆仑道府修道观,但总好过被婆罗洲道府直接处死——在这方面,这种大规模贩奴和采生折割一样,属于民愤极大,一般都是处以极刑。
至于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方面,在这种情况下,也没能给出什么合理的解释,总不能抛开事实不谈,那位南洋联合贸
易公司的高级经理被谢教峰问得无话可说,然后就是谢副府主单方面输出,几乎是指着鼻子骂。
虽然齐玄素没有权力查封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但他可以下令让南洋联合贸易暂时停业整顿,接受道府的全面调查。
事实上齐玄素也是这么做的,他直接下令让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停业接受调查,同时又让陈剑仇把陆玉婷叫来,打算让陆玉婷牵头组织一个相关方面的调查小组,正式进驻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总部进行审查。
虽然事情的引子是鱼尾街二十三号贩奴案,但调查的方向肯定不仅仅是一个贩奴案那么简单。别看陆玉婷是化生堂出身,陆家的根子却是在风宪堂,陆玉婷耳濡目染之下,纵然比不上陆玉书,也算是半个行家。
陆玉婷来了,当初调查大虞国主之事的时候,陈剑仇与陆玉婷有过交集,如今两人一起在齐玄素的麾下共事,关系更上一层楼。陈剑仇领着陆玉婷来到签押房的时候,两人还是有说有笑。
齐玄素也没有不悦或是指责,都是自己的亲信心腹,又是在私底下,并非正式场合,不必太过严肃。
齐玄素示意陆玉婷坐下,陈剑仇给陆玉婷沏茶之后,便离开了。
谈话正式开始,齐玄素说道:“这次进驻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我想了想,还是得你去,老韩打打杀杀还行,干这些细致活,就有些太糙了。至于雠正,一则是我身边
少不了人,二则是他太年轻了,没有你的经验丰富。”
陆玉婷显得有些犹豫,甚至是欲言又止。
齐玄素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陆玉婷说道:“主要是两个方面,一个是明面上的税收,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不属于爪哇国,也不属于大玄朝廷,而是向道门缴税的。在我看来,这样的大户,必然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说得好听些,是合理地避免一些不必要的杂税,说得严重一些,就是偷税漏税,关键在于数额大小,严重程度如何,而且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又属于上头有人的那种,完全没有问题是不可能的。如果再有太平钱庄方面的配合,基本上是一查一个准。”
“另一个方面就是贩奴这一类的灰色产业,还有道府过去一年沉的十一艘大船,这都是可以查的。在这方面,张次席已经在岭南道府那边有了不小的进展,我们沿着这条线展开,也会轻松许多,完全可以顺藤摸瓜。”
齐玄素点了点头,又问道:“你有什么困难?”
陆玉婷这才说道:“无论是查账,还是查其他什么,都需要人手,我们现在的专业人手太少了,尤其是度支堂、市舶堂出身的人。而在专业人手中,可靠的人手就更少了。毕竟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扎根南洋这么多年,不仅是道府的纳税大户,还牵扯了太多人的利益,道府的很多人就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报销各种费
用,简直把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当成财神爷和钱袋子了,这些人肯定会站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那边,为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说话,甚至是包庇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让我们的调查流于表面,最终变成走一个过场。”
齐玄素沉思了片刻:“你说的很有道理,这样吧,既然婆罗洲道府的人不可信,那么我会与张次席沟通一下,从岭南道府临时借调一些人手过来,帮助我们查案。”
借调也是常事,齐玄素就曾从紫微堂借调到帝京道府。
陆玉婷笑道:“有首席这个保证,那我就可以放开手脚了。”
齐玄素最后交代道:“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有什么难处,随时与我沟通,我们如今是休戚与共,我不会袖手旁观。不过就算是你死我活的斗争,也不要弄虚作假,我们查别人,首先我们自己要经得住查,所以我最后只强调一点,实事求是,以事实为依据,以道门的律法为准则,一定要把握好这个尺度,让人家挑不出错来。”
陆玉婷沉声应道:“是。”
在陆玉婷离开后,齐玄素取出经箓联系了张月鹿。虽然张月鹿人已经到了狮子城,但她也可以遥控指挥,毕竟岭南道府是正一道的道府,其内部形势远没有婆罗洲道府这么复杂,算是上下一心,张月鹿这位张家第三代领头人说话了,就算她人不在,岭南道府那边也会具体安排,尽快实施。这就
是家族助力的好处了,前人铺好路,修好桥,后人只管走就是了。
张月鹿自然是答应下来,甚至她跟齐玄素想到一块去了,她在来婆罗洲道府之前,就已经准备好了相应的人手,只是不好太过兴师动众,所以只有她自己先行一步过来,只要时机合适,那些人随时都能过来,如此一来便省去了再去召集人手的时间。
张月鹿保证,最多两天时间,这些人就能赶到狮子城。
对于齐玄素来说,这无疑是个意外之喜。
要不怎么说张月鹿除了是他的未来道侣之外,还是他最坚定的盟友。
就在齐玄素正式开始全面调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第二天,来自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反击开始了。
严格来说,这是一套拳法,而且很有章法。
几乎就在陆玉婷进驻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当天,狮子城中就谣言四起,说得煞有其事:齐真人扳倒陈真人,是以升龙府为战场。如今齐真人又要扳倒王真人,便是以狮子城为战场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的确是事实。
不过很显然,他们故意用“战场”这种字眼来夸大事实,无疑是想要制造恐慌。
一开始的时候,齐玄素并没有太过在意,因为相较于升龙府的大打出手,狮子城这边是以“文斗”为主。就算是造成一定的恐慌,也无非是形成一种太平钱出逃的假象,来印证马奇诺所说的“灾难”。
齐玄素相信,只要他
能尽快拿下南洋联合贸易公司,那些被吓走的商人还是会回来的,因为商人逐利是天性,自古以来,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钱的买卖没人做,只要有利可图,商人是不会被吓跑的,他们只会被一件事吓走,那就是赔钱。
狮子城的地理位置摆在这里,是天然的聚宝盆,商人们不会真被吓走,就算是走了,也只是暂时。只要“风头”过去了,他们立刻就会回来。
可出乎齐玄素预料的是,情况很快便发生了变化,又有了新的谣言——所有跟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有关的人,都在齐玄素的打击范围之内,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其实就是道门养的一头肥猪,养到白胖胖就可以杀猪吃肉了。
这个谣言乍一听也是有理有据,列出了道门近几年的开支,两场大规模战事让道门的财政不堪重负,道门为了维持稳定,又不敢贸然削减道士的待遇,就有了亏空。而且这条谣言还搬出了一句前朝大魏的名言,历来国库亏空,要么打百姓的主意,要么打商人的主意。道门自诩文明,最是重视人心,现在道士不能动,百姓也不能动,商人焉能自保?
这就让齐玄素不得不重视了。
这些人要干什么?
齐玄素正考虑要怎么平复这些谣言的时候,韩永丰向齐玄素禀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首席,我收到密报,城内的一些商人正在私下串联,那些人说,历来造反都是种
田的人,没见着商人能翻了天去。今天就要让我们看一看,商人到底能不能翻了天。”
齐玄素立刻意识到,王教鹤真正的反击来了,而且是惊涛骇浪。
哪怕王教鹤远在升龙府,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覆雨翻云手。
第一百一十四章 乱象
齐玄素没来由想起一阕词:“行路悠悠谁慰藉,母老家贫子幼。记不起从前杯酒。魑魅搏人应见惯,总输他覆雨翻云手。冰与雪,周旋久。”
这句词未必十分应景,可“魑魅搏人应见惯”一句,便十分符合齐玄素此时的几分心境。
商人能不能翻了天?
齐玄素不知道,过去大约是不能的,可随着商贸越来越发达,尤其是末法临近,那就很难说了。
不过在当下,在狮子城,齐玄素绝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
只是齐玄素还是有些小觑了这些商人们的手段。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很显然是早有预谋的,有组织,有计划,不仅有外部势力的推波助澜,还有道府内部的配合,内外勾结,同时出手,瞬间便形成了极大的声势。
几乎就在短短不到半天的时间里,狮子城的三个区便陷入了混乱,各种身份不明之人手持凶器,同一时间,统一行动,进行各种无差别破坏,打砸商铺,抢劫财物,攻击巡城黑衣人,甚至还有人进行纵火,焚烧道观。
当消息报到天福宫的时候,谢教峰已经完全慌了神。
这就是他不敢招惹王掌府的原因,什么叫树大根深?这就是树大根深!在南洋地界,王掌府想要做什么事情,很少有人能拦得住。难道他想要做个应声虫吗?可如果他不听王掌府的,那么只要来上一次这样的事件,他立马就得卷铺盖滚蛋。
如今不幸中的万幸,上面还有齐首席顶着,现在也只能看齐首席如何应对了。
这也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他的确是没有想到马奇诺所说的“灾难”就这么降临了。
不过齐玄素也谈不上如何慌乱,毕竟他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什么火烧真武观,升龙府之变,都见识过了,这种阵仗吓得住谢教峰,还吓不住水里火里闯出来的齐玄素,哪怕齐玄素现在不好亲自动手。
只是齐玄素也不明白,处理这种事情,十分考验方式方法,一个不慎,就会假的变成真的,也就像马奇诺说的那般,商人们大量外逃,影响了贸易,让道门本就不宽裕的财政雪上加霜。
如果真闹到这种地步,那么就该有人站出来指责齐玄素操之过急、罔顾大局了。
那会直接影响到齐玄素的前途。
这无疑是王教鹤在警告齐玄素,如果你继续查下去,那我们就两败俱伤。
齐玄素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之中。
从个人利害来说,继续查王教鹤,很可能把已经到手的也吐出去,也可能得到更多。是继续博一下?还是及时止损?
从道门利害来说,贸易是大局,不能受到影响。就算婆罗洲道府是个烂疮,也不能冒着大出血的风险剜去这块烂肉。
正当齐玄素还未抉择的时候,情况又发生了变化。
要不怎么说,这是一套颇有章法的拳法,一拳之后紧跟着一拳,不给你喘息的余地,非要把你打得晕头转向不可。
天福宫的主事前来禀报说,有人把天福宫给围了。
都是些小商人、伙计、
苦工、水手,基本不会对天福宫的安全造成什么影响,却全都跪在天福宫的大门外,大约七八百人,乌泱泱一片,影响十分不好。
这对于齐玄素来说也是一个难题,因为都是些没什么威胁的普通人,不是穷凶极恶的邪教妖人,所以不好贸然动用武力,正如一句俗话所说的那般,豆腐掉进灰里,吹不得,拍不得。处置稍微过当,立刻就要被人站在道德高地上骂死,永世不得翻身。
雪上加霜,这可真应了那句“冰与雪”。
齐玄素问道:“这些人都打出了一些什么口号?你放心大胆说。”
那名主事略微迟疑一下,说道:“口号很多,有说求首席给一条活路的,有说安生日子不容易的,还有说想要整垮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是别有用心,就是跟满城百姓的生计过不去。”
齐玄素仍旧安坐在椅子上:“满城百姓的生计,真是好大的帽子。”
韩永丰说道:“这像是西洋人惯用的手段。”
齐玄素不置可否,说道:“既然是冲着我来的,那我就去见一见他们。”
此话一出,几乎遭到了所有人的反对。主要原因就是齐玄素的伤势未愈,如果齐玄素还是那个正面抗衡司命真君的齐玄素,那么他想去哪里都没什么问题,可如今的齐玄素实力存疑,前不久还遭遇了一次刺杀,难说这次突发事件是不是冲着齐玄素本人来的,为的就是给第二次刺杀打掩护。
齐玄素道:“有甲寅灵官屈尊亲自保护我,我觉得不必担心什么刺客,当务之急还是解决矛盾,尽快恢复秩序。”
谢教峰怕担责任,出了个馊主意:“为了防止事态蔓延,更进一步激化矛盾,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我认为必须果断采取措施,干脆把这些人全都抓起来。”
齐玄素看了他一眼,训斥道:“这些都是普通百姓,也许是受了蒙蔽,也许是被某些人鼓动,我们把人全都抓了,岂不是火上浇油?刚好落入了人家设好的套里。抓几百人容易,可这些人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许多亲戚,那就是几千人甚至更多,你抓得完吗?”
谢教峰立刻不说话了。
齐玄素让韩永丰继续摸查具体情况,然后他本人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他一动,其他人也必须跟着动了。
甲寅灵官和小殷紧跟着齐玄素,陈剑仇和谢教峰反而落后一步,然后是几名主事道士和几位三品灵官。
就在这时,张月鹿的经箓传讯来了。
因为还有其他人,齐玄素只是启用了传音功能。
其余人也很有眼力地后退几步,给齐玄素留下一定的空间。
张月鹿的声音响起,开门见山:“我听说你那里被围了。”
“是,我打算去见一见这些人。”齐玄素回应道。
张月鹿说道:“我已经派人查了,虽然时间很短,但可以明确一个事实,这是有人煽动的,从人员构成上来看,以码头上的搬运工、水手为主,这件事恐怕与‘天廷’脱不开干系,我怀疑有‘天廷’之人在里面推波助澜。”
齐
玄素皱了下眉头:“金公祖师刚刚帮我们击败了陈书华,现在又反过头来帮助王教鹤,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张月鹿道:“‘天廷’家大业大,如独立王国,其内部自然不是铁板一块,同样分成几个派系,金公祖师这些年一意求长生,已经不怎么具体管事,主要是大道首吴光璧和刘桂两个人一起主事,也可以视作两大派系。吴光璧与李家的人走得很近,偏偏李家内部也有许多不同的声音,上次张拘全的事情就已经可见一斑,如今李天贞到了南洋,很难说他到底是什么态度。”
齐玄素听到这番话之后,不由陷入到沉思之中。
张月鹿继续说道:“你要见这些人,我不拦你,这的确是最好的解决办法,只是你要注意一点……”
齐玄素没等她把话说完,已经回过神来,主动说道:“注意安全是吧,我会小心的。”
张月鹿“嗯”了一声:“那就这样,有什么情况,我们随时联系。”
“好的。”齐玄素结束了这次通话。
齐玄素收起经箓,问道:“谁负责天福宫的护卫?”
话音落下,一名三品灵官高声道:“回禀首席,三品灵官周荻之随时听候首席号令。”
齐玄素说道:“周灵官,我只有一个要求,维持必要的秩序,力求做到不伤人。”
周荻之大声应是。
说话间,齐玄素已经来到了天福宫的大门前,此时大门紧闭,齐玄素吩咐道:“把门打开。”
守门的灵官领命,几个人一起缓缓开启沉重的大门。
门外刚才还是几百人,就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发展到上千人,而且还有人从不同的方向涌来。
狮子城是一座全新的城池,并不像古城那样分为坊市,所以中央区和其他几个区之间并没有城门和城墙的阻隔,想要过来还是比较容易。
照这个情况发展下去,几千人甚至上万人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齐玄素不由暗暗倒吸一口凉气,王家的势力之大还在其次,关键是有西洋人、“天廷”的支援,里应外合,这才造就了如此阵仗。
人越来越多,似乎有把天福宫包围的架势。
周荻之立刻指挥灵官维持秩序,组成人墙,不让这些人冲上台阶。
好在天福宫门前的台阶够高,齐玄素站在台阶上,就好像站在一个高台上,足够所有人都看到他。
齐玄素环视一周,心里暗暗想着,狮子城也才百万人口,如果这里就凑够一万人,那就意味着每一百个人中就有一个人在反对他。
是他做错了吗?
齐玄素不认为自己做错了,处理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并非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就不存在了,而是重组股东会,重新选举董事会,还是会一切照旧,并不会砸了谁的饭碗,要砸,也是砸了王家和孙家的饭碗。
可还是闹出了这么一出大戏。
这何尝不是王家在向齐玄素彰显他们在南洋的滔天权势和巨大影响力?
难怪王儋清敢放言不允许这个,不允许那个。
第一百一十五章 柔与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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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教峰作为天福宫的主人,第一个开口说话:“我是天福宫的谢教峰,大家有什么诉求,可以跟我说……”
“跟你说什么!你根本做不了主。”不等谢教峰把话说完,立刻就有人大声打断。
紧接着又有人附和道:“对,让齐真人出来。”
甲寅灵官向身旁的灵官轻声交代了几句,让他们注意甄别并重点找出这几个领头的人。
寻常百姓见了一地副府主怎么敢如此说话?这几个说话的显然就是挑事的了。
谢教峰还在接着说话,可在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鼓动下,人群变得喧闹起来,如果刚才还是平静的海面,那么现在就是暗流涌动,逐渐变得汹涌起来。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场面开始混乱。
齐玄素见此情景,只能亲自出面,他示意谢教峰退下,然后上前一步,以所剩不多的修为运起武夫血吼:“我是齐玄素。”
这一声堪比炸雷,使得场中骤然一静,所有人纷纷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被近万人注视着,没有丝毫紧张,也没有直接切入主题,而是绕了一下:“我是齐玄素,你们可能听说过我,亲眼见我还是第一次。不是我深居简出,而是我来到南洋的时间太短了。我是中原人,来到南洋的第一印象就是热。现在又是夏天,那就更热了,这地上的温度恐怕能烙大饼。大家顶着这么大的太阳来见我,也很辛苦,所以大家不要搞下跪那一套,我们道门不提倡这个,大家都站起来说话。”
齐玄素的声音很大,语气却很温和,说话间他还往前走了几步,不站在门楼的阴影里,而是站在太阳底下。
齐玄素接着说道:“我现在站在太阳底下,你们也站在太阳底下,可我不瞒你们,我就是站上一年,也没什么问题。反倒是你们,恐怕要中暑,这可是要人命的。所以大家不要跟我置气,更不要赌气,有什么话,咱们好好说。”
大概谁也没想到这位传闻中手段酷烈的齐真人的态度竟然如此温和,反差太大,不少人已经听话地站了起来。
很快,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不过这个时候又有人大声说道:“都没活路了,还怎么好好说话!”
话音落下,又是一阵嘈杂。
甲寅灵官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说话之人,又向身旁的灵官轻声交代了一句。
齐玄素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他没有直接否定这句话,而是顺着说道:“没有活路,当然不能好好说话,当年道门黄巾大起义,便是因为百姓们没了活路。”
其实齐玄素的思路是一贯的,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想要制造矛盾,制造对立,我不能按照你的路数来,我要按照我自己的节奏来。
这句话再次出乎众人的意料之外,一时间纷纷望向齐玄素,有点静待下文的意思。
齐玄素这才话锋一转:“可现在的问题是到底有没有活路,我听到这样一个说法,说我要取缔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会让大家没了生计。我可以告诉大家,道府的确在调查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不是要取缔南洋联合贸易公司,而是因为贩奴的案子,把人当作奴隶,难道不该管吗?不过在这里
,我以首席副府主的身份向大家保证,道府绝不会置百姓于不顾。我也要请求大家,给我们道府一点时间,看我们后续的行动,而不是听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的煽动。”
有人大声道:“等到那个时候,就是木已成舟,再说什么都晚了!”
齐玄素反问道:“那么你的意思是,发生了贩奴的案子,就可以不管了吗?父老乡亲们,贩奴之危害,你们不会不知道,那些西洋的商船上装了什么人,他们又是什么处境,你们也应该有所耳闻,难道打击贩奴是错的吗?中原有句古话,叫千年田八百主,一块田地尚且如此,如此大的公司就更是如此了。打击贩奴,只是缉拿首恶,无非是换一个掌柜,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十几万人,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怎么会丢了生计呢?”
正如齐玄素所预料的那般,大多数百姓都是被煽动起来,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暂时停业整顿之后,有人告诉他们,齐玄素要取缔关停南洋联合贸易公司,他们便会没了生计,一家老小还都指望着他们养活,关乎到一家人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就算明知道府的武力何等骇人,也不得不硬着头皮来了,只是心底还是难免打鼓,现在见齐玄素把道理说得通透,便打起了退堂鼓。
毕竟齐真人说得很明白,只抓掌柜的,走了王掌柜,来个李掌柜,只要给钱,给谁干不是谁干?那就没必要跟道府硬顶。其实底层小民也明白一个道理,道府不动用武力和道府没有武力是两个概念,中原人素来讲究先礼后兵,好话说尽,若是还执迷不悟,那就要动手了。
齐玄素又道:“现在南洋联合贸易公司只是暂时的停业整顿,接受调查,并非真正的关停,请大家回去耐心等待,一定会恢复正常的。”
有人问道:“齐真人,你说暂时,这个暂时到底是多长时间?一个月是暂时,一年也是暂时,我们一家老小可熬不了一年,总要给我们个准信。”
齐玄素道:“一个月的时间,请大家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谁家若是断了炊,可以来道府领取一份基本的口粮。我请求大家给道府一个月的时间,将这个案子查明,然后让南洋联合贸易公司正式复工。”
又有人问道:“齐真人,如果一个月之后还是这样呢?”
齐玄素道:“如果一个月之后,我没有兑现今天的承诺,那么你们再来把天福宫围了,我齐玄素立刻滚出南洋。”
话说到这个份上,不能说没有诚意,所以百姓们被煽动起来的情绪已经逐渐平复。
毕竟除了部分别有用心之人,大部分百姓还是关心自己的生计问题,既然齐玄素已经承诺他们,又保证了未来一个月的口粮,便没有再闹下去的必要,已经有人开始陆续离开。
与此同时,甲寅灵官也下了命令,密切注意那几个有煽动嫌疑之人。
齐玄素转身回了天福宫,谢教峰紧跟在齐玄素后面,请示道:“齐首席,接下来该怎么办?”
齐玄素问道:“南庭都护府呢?狮子城的秩序不是由他们负责吗?现在乱成这个样子,南庭都护府是干什么吃的?”
谢教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道:“我已经派人通知秦
副都护了。”
齐玄素看了谢教峰一眼,说道:“谢副府主,我现在交给你一个重要任务。”
谢教峰心里一惊,只觉得后背发凉,生怕齐玄素让他去镇压城里的暴乱,硬着头皮道:“请首席吩咐。”
齐玄素道:“准备好足够的粮食,按时发粮,少了一粒粮,我唯你是问。”
谢教峰立时松了一口气,底气十足道:“请首席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务。我就是自己不吃饭,也一定不会让这帮大爷饿着。”
齐玄素懒得再去理他,说道:“秦副都护过来之后,请他来见我。”
正是说什么来说什么,齐玄素刚提到秦衡均没多久,秦衡均就到了。
齐玄素也不再客气,直接问道:“我不是朝廷之人,没资格问责秦副都护,可我们同在狮子城,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秦副都护,你手底下的黑衣人呢?”
秦衡均说道:“除了驻军没动,我已经把能用的人手都派出去了。”
齐玄素道:“派出去干什么?站着挨打吗?”
秦衡均无言以对。
齐玄素稍稍缓和了语气,问道:“大都护呢?”
秦衡均有些底气不足:“三天前,大都护就已经动身前往帝京面圣,为期半月,所以不在狮子城。”
齐玄素不再说话。
很快,韩永丰回来了,他再次向齐玄素禀报:“首席,我与张次席那边的柯秘书对接了一下,情况已经大概弄清楚了。”
齐玄素面无表情道:“说。”
韩永丰道:“这次闹事的主要是那些外来人,我们的本地人虽然也有些骚乱,但只是聚集在天福宫这边。这些外来人的后面又有西洋人的影子,许多西洋商人都是其中的骨干力量,他们出钱招募人手,领头闹事,这里不少都是信仰女神之人,满口都是原罪、救赎。”
前面说过,狮子城作为一个大港口,有着为数众多的外来人口,几乎占据半数。
齐玄素并不意外,说道:“我们要分清哪些是自己人,哪些是敌人。就拿现在的情况来说,那些围在天福宫外的百姓只是被煽动起来的自己人,要好生劝慰,并且保证他们应得的利益,而这些打砸抢烧之人已经不是一般的居民了,必须重拳出击。”
说罢,齐玄素望向秦衡均:“秦副都护,你能否下决断?如果你下不了这个决断,我可以代为下决断,有什么责任,也由我来承担。”
秦衡均犹豫了很短的时间,说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用非常之法,道门与朝廷本就是一家,共同尊奉太上道祖,衡均听从齐真人调遣。”
齐玄素也不谦让客气,直接吩咐道:“发布戒严命令,督促所有人立刻返回住处,已经发生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一个时辰之后,调动黑衣人清场,此时还有胆敢停留在街道上之人,全部视为叛乱,立刻逮捕。在此过程中,对抗、纵火、劫掠、破坏设施以及其他制造混乱之人,援引戒严条令,可以直接击杀。”
“甲寅灵官,请你从旧港宣慰司调派一千灵官及飞舟,协助南庭都护府一起恢复城内秩序。”
秦衡均和甲寅灵官同时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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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清场
谢教峰算是这件事从头到尾的亲历之人,在极短的时间里,他就见识到了齐玄素的两面。
一面如春,面对一帮手无寸铁之人,他不但没有动用武力,而且把姿态摆得很低,没有说一句重话,也没有一句威胁,除了耐心地摆事实讲道理之外,更多是请求大家如何如何,这也是齐玄素三言两语就能把人劝退的原因。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诚意。
另一面如冬,面对一帮手持凶器的暴徒,齐玄素没有丝毫怜悯,别人不敢下的决断,他敢下,直接动用武力清场。
他面对那些普通百姓的时候,请求众人给他三十天的时间,面对这伙暴徒,他只给了一个时辰的时间。
齐玄素从来不惮于以战止战、以暴制暴。
不得不说,虽然东华真人是齐玄素的上司,慈航真人是齐玄素的准岳母,但清微真人才是齐玄素的半个老师,他在凤麟洲战场的许多做法给了齐玄素相当大的启发,让他的观念想法迅速走向成熟。而婆罗洲又成了齐玄素验证想法、磨练自己的地方,让他的行事方法也随之成熟。
这两个方面,如果说第一面是齐玄素学来的,属于成长的部分,那么第二面就是齐玄素的本来性格了,底层江湖出身之人,不用武力打打杀杀,难道用人情世故说话吗?
齐玄素的命令很快便被贯彻下去,南庭都护府发布了戒严命令,除了张贴之外,还有专人大声宣传。
这的确有些效果,看热闹的最起码不敢看热闹了,也有些人害怕了,也是占了些便宜,很快便回家去了。
这些人未必是受了鼓动,而是心术不正,见到有利可图,便跟着闹事。就好像大灾之后,有些人不思救灾救人,也不逃难,而是趁机打家劫舍,是一样的性质。
齐玄素现在还顾不上他们,等到以后再来计较,现在主要是解决那些拿钱办事的人。
一个时辰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一个时辰之后,闹事之人比起先前已经少了许多,可仍旧谈不上一个“少”字。
两个西婆娑洲人正在用斧头猛砍一家商行的门板,砍得木屑纷飞,别看西婆娑洲人备受西婆娑洲公司的压迫,也有相当一部分西婆娑洲人充当了仆从和帮凶,反过头来再去欺压别人,这就是人性之“妙”了。
西洋人不好直接与道门撕破脸,虽然他们是主谋之一,但他们一般不亲自下场,大多时候都藏在幕后,派些替死鬼过来。
两人砍了好一会儿,因为门板太厚,收效甚微。
其中一人说道:“这门太结实了,得找点别的家伙事。”
另一人说道:“找根大木头柱子,直接撞开。”
“对,就这么办。”两人向四周扫了几眼,看到不远处的街道旁一家铺面外有根碗口粗的柱子,撑着挑出来的屋檐。
两人来到柱子跟前,上下打量几眼:“就这根柱子了。”
说罢,两人举起斧头,一边一个便往那根柱子的底部砍去。很快,柱子的两边便斜着砍出了两道深口。
一个西婆娑洲人喊道:“差
不多了,再来几个人,直接撞倒!”
又有几个西婆娑洲人跑了过来。
有个西婆娑洲人犹豫道:“这要是垮下来可砸人。”
领头的那个西婆娑洲人说道:“砸不死。”
说罢他直接带头用脚狠狠地向那柱子踹去。
那柱子晃了晃,依然不倒。屋檐上的瓦倒掉下来了几块,砸在街面上发出好大的响声。
“你们干什么!”铺面里有人喊了起来。
一个西婆娑洲人用手里的斧头狠狠劈在窗户上,恶狠狠地威胁道:“再喊就烧你房子,杀你全家!”
里面的人立刻不说话了。
一个西婆娑洲人大喊道:“大家轮着撞!”
一个西婆娑洲人便卯了劲跑过去用肩头狠劲一撞,柱子猛地晃了一下。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轮流撞在柱子上,不一会儿,柱子轰然倒地,那根柱子支撑着的屋檐也砸下来了。
那些西婆娑洲人连忙闪开。
踹柱子那西婆娑洲人叫道:“抬走!”
几个人抬起柱子便要回去撞门。
就在这个时候,侧方的街面上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几个人站住了。
紧接着,十几骑从侧面的街上驰过来了。
马队在这几个扛着柱子的西婆娑洲人边上停住了,几匹马兀自绕着他们踏着碎步转着。
几个西婆娑洲人懵了。
马上是满身肃杀之气的黑衣人,刀已出鞘。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哨官喝道:“放下手中凶器。”
这几个西婆娑洲之人的第一反应不是反抗,也不是束手就擒,而是扔了木柱子,身子一矮,从马腹下钻了过去,开始四散逃跑。
哨官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做了个手势。
骑兵们随之四散分开,各自锁定一个目标追去,手中的马刀高高举起。
类似的情景发生在爆发混乱地区的每个角落。
一伙自恃修为不俗的海盗击溃了一小队骑兵,愈发嚣张。不过当他们转过一个拐角,从一条小巷来到大街,顿时被眼前的一幕彻底惊呆了。
空旷的街道上出现了一堵黑色的“墙”,那是黑衣人们以手中盾牌结成的盾墙。
从盾墙的缝隙中探出黑色的铳管,黑洞洞的铳口指着他们。
不等他们退回小巷,火铳已经响了,这群海盗无一幸免,全部被乱铳打死。
黑色的盾墙继续向前推进,统一的步伐声踩踏在空旷的街道上,发出震撼人心的声音,从高空俯瞰,就像是一道正在缓缓蔓延的黑色大潮。
这些并不是平常负责维持治安的黑衣人,而是驻扎在军营里的黑衣人,是真正意义上的“大军”,无论素质,还是纪律,亦或是装备、境界修为、作战经验,都不可同日而语。
也不是所有地方都能如此顺利,还有些贼人早有准备,不仅建立了街堡,并且抢占了有利地形,并且持有大量火器,与赶来镇压的黑衣人展开了正面交锋,一时半刻之间,竟是无法将其拿下。
因为城区地形比较复杂,黑衣人们不好携带用于攻坚的重火器,不过黑衣人们还是会请求支援的。
很快就有两艘小型飞舟收到黑衣人发出的信号,从空中掠下,正是道门的鹤舟。
只见两艘鹤舟各自投下一枚“凤眼甲九”,精准命中目标,将这些堡垒里面的贼人全部炸死。
这是来自旧港宣慰司的灵官们,在狮子城建立之前,旧港才是这一带的最大港口,两者距离不远,灵官们又是乘坐飞舟,自然转瞬就到。
举头望去,三艘“紫蛟”呈品字形阵列,以比悬停稍快的速度缓缓前进着,周围还环绕着许多鹤舟,哪怕不是“应龙”,仍旧压迫感十足。
齐玄素给了这些贼人一个时辰的时间,给了秦衡均两个时辰时间,严令秦衡均在戒严令正式生效的两个时辰时间内,肃清所有贼人,恢复基本秩序。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没有资格对秦衡均发号施令,不过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关键是秦衡均下不了决断,齐玄素愿意承担主要责任,这才有了发号施令的资格,秦衡均自然听从齐玄素的命令。这与东华真人那句“以我的名义”有异曲同工之妙。
权力和责任永远是对等的,掌握权力,必须承担责任,没有掌握权力却不承担责任的好事。
齐玄素不喜欢“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这句话,这句话的险恶在于其故意省略了一个环节,应该是能力越大,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从来都是权责一体,没有能力和责任一体的说法,如果把权力省去,那就成了让人只谈奉献不求回报。
换个角度来说,如果责任都让能力大的人去承担了,这些能力大的人又不掌权,个个都是行侠仗义,那么掌权的人干什么去了?既然不能承担责任,那么凭什么掌权?
如果谁都不想承担责任,那就变成了无尽的推诿和扯皮,贻误时机,很容易小祸变成大患。
当然,敢于承担责任是一把双刃剑,仅以结果而论,果断和鲁莽只在一线之间。
一个正在逃窜的西洋人已经是慌不择路,他翻过一堵墙,另一边是一条小巷,刚刚落地,就看到在小巷的出口位置站着一名黑衣人。
这名黑衣人已经举起手中的长铳。
没有任何语言交流,只有一声铳响。
这个西洋人仰面倒地,额头上出现了一个漆黑的黑洞,脑后的血泊逐渐变大,他睁大了眼睛,望着天空,蓝色的眼珠里倒映出白炽的太阳。
掀起混乱的贼人很快被一一分割、剿灭,街道上的声音渐渐小了。
有投降的,被铁链锁成一串,在黑衣人的押送下,一个跟着一个,向军营方向走去。
随着马蹄声远去,又是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除了部分警戒的黑衣人,这些后来的黑衣人并没有披甲,也没有携带武器,他们主要是负责收拾残局,有人将尸体抬上大车,码放整齐之后,运到城外的义庄。也有人负责灭火,清理街道上的各种街堡残骸。
最后就是水车,把街道冲刷一遍。
狮子城恢复了平静。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事后
这件事算是暂告段落。
其实这是一个道义上的问题,不谈仙法道术,也不谈各种火器,哪怕是最落后的军队,对上手无寸铁的平民也是一边倒的碾压态势。
可问题不能这么处理。
就如道门大军在凤麟洲的各种克制,武力解决问题的时候很爽,可带来的一系列隐患会让人很不爽。如果不分青红皂白,直接一路平推过去,那么肯定会埋下更大的祸患。
于是齐玄素的策略大致是分为几步,第一步放低姿态讲道理,解天福宫之围,第二步发布戒严令,限令一个时辰内返回家中或者离开狮子城。
这两步就像是过滤,把那些被煽动、裹胁的普通人区分开来,最后才动用武力。
其实大多数人都明白这个问题,这也是他们犹豫的地方,就拿秦衡均来说,下令镇压有什么难的?又不是凤麟洲的尊攘派,不存在打败仗的可能。别说动用黑衣人,就是他单枪匹马,一人从城东杀到城西,再从城南杀到城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关键在于他无法预估最后的结果,真要误伤了平民,激化了矛盾,各种后患就像一颗颗雷,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把他炸个半死,关乎到自己的切身利害,所以他迟迟下不了决断。
正因为如此,齐玄素成功解了天福宫之围后,秦衡均才姗姗来迟。事实上,他之前就是在观望,不是看笑话,因为狮子城出事,他也逃不脱责任,他是不知道从哪里着手。从本质上来说,他是个武人,真不擅长这些事情。
直到齐玄素打开了一个缺口,才让秦衡均看到了解决问题的希望,于是他来见齐玄素,听从齐玄素的指挥。
至于操纵人心,这种手段的确有,齐玄素就会。可这种手段太过精细,不太可能大规模使用,否则古仙们也不必传教了,直接大规模蛊惑人心就可以了。
再有就是,就算道门可以做到大规模操纵人心,也不能轻易使用。这无疑会极大损害道门的信誉,摧毁信任基础,每每出现问题,人们都会怀疑是不是受到了道门的操纵,从长远来看,可谓是弊端深重。
如今道门的理念已经与过去的儒门大不相同,不否认有些道士身上还存在相当多的旧习气,可整体而言还是螺旋中上升、稳步中前进。
事态平息了,不意味着这件事就算完了。
齐玄素又召开了一次临时议事,不管是道府,还是大玄朝廷,狮子城中所有能管事的人都到齐了。
谢教峰代表道府讲话,明确告诉一众道士们,解决各种善后问题,比如核算城内各种损失,追责部分漏网之鱼,这是一个任务,谁要是完成得不好,那就直接冻结档案,我虽然提拔不了你,但按住你还是不难。如果谁出了什么纰漏,那更没什么好说的,降职、免职二选其一,严重的甚至考虑降低道士品级。
秦衡均则是针对朝廷的人,内容是差不多的意思,干不好要问责,出了问题要追责。
这就像西洋人口中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在头顶。
这些威胁对于一些道士来说,也许不算什么。比如齐玄素过去做游方道士的时候,本也没有职务,甚至连例银都没有,谁怕你这个。可这些管事的人就不一样了,他们享受了权力的滋味,自然不肯轻易放弃权力,有些人还有大好前途,就更是如此。
他们的应对也很简单,上面给他们压力,他们回去之后就给下面压力,把上面的利剑也悬在下面人的头顶上,把寒气释放给每一个下属,甚至还要添油加醋一番,最后就变成层层加码。
这是大的议事。在关起门来的小型议事上,齐玄素对谢教峰和秦衡均两人提出了严厉的批评,毫不留情地指出,两人是典型的居安不思危,对于圣廷方面的渗透麻木不仁,有失职之嫌,狮子城之所以出现如此恶劣的事态,两人作为直接责任人,是脱不开关系的。
两人都十分诚恳地承认了错误,当场做出了深刻的反思和检讨。谢副府主一度说到情动之处,差点落泪。反观秦副都护,到底是武人,就差点意思,有些僵硬,远不如谢副府主这么生动。
其实两人也都明白,他们有责任,甲寅灵官和大都护有没有责任?掌府大真人有没有责任?可谁也不能这么说,没有下属去问责上司的权力,那是自讨没趣,只能是上司的上司再去问责。
齐玄素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这也不算冤枉了他们两人,他们这一文一武算是狮子城的两位“城主”,人家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串联,竟然毫无察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种布局不是两三天内就能匆匆完成,必然有长期的规划和布局。他们过去没能及时察觉,必然是有责任的。
总的来说,掌府大真人、大都护、甲寅灵官都是主管兵事,只要没有爆发尊攘派这种大规模叛乱,他们的责任还真不算大。总不能说,齐玄素刚到狮子城没几天,这个责任要算在齐玄素的头上。
至于齐玄素为何能指责秦衡均,是因为暴乱发生后不久,远在帝京的大都护就传来了命令,让南庭都护府全力配合齐真人,他不在的这段时间,请齐真人代为主持狮子城大局。
其中的道理很简单,搞乱狮子城,固然是打击了齐玄素,给了齐玄素巨大压力,可同样损害了南庭都护府的利益,甚至影响了大都护的仕途。
如果狮子城的混乱闹到不能收拾的那一步,齐玄素固然要狼狈滚出南洋,皇帝陛下会怎么看大都护?会不会认为大都护失职?甚至认为大都护不堪大任?所以大都护的恼怒可想而知,使得他毫不犹豫地站在了齐玄素这边。而齐玄素迅速解决了还在萌芽中的混乱,所展现出的能力,也让大都护能够放心把大权交给齐玄素。
这就是凡事兴一利必生一弊,从来都是双刃剑。
然后齐玄素以九堂联席议事的名义宣布,要对道府内部存在的内外勾结行为进行全面调查。他正告那些参与其中的道士,最好
是及早醒悟,主动交代,这样可以从轻发落。如果等到查出来再去哭天抹泪,悔之晚矣。
次日,张月鹿承诺的岭南道府人手乘坐飞舟到了,齐玄素将这部分人手全部派给了陆玉婷。王教鹤用这种手段给他施压,他就给南洋联合公司施压,看谁先支撑不住。
所有人都看得明白,王真人和齐真人已经开始过招了,有来有回。现在看来,似乎齐真人略胜半筹,毕竟齐真人化解了狮子城的暴乱,可谁也不敢说王真人就输定了,毕竟这才是第一个回合,从王真人的出招来看,那也是势大力沉,齐真人一个不慎就要被打成重伤。
齐玄素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人手不足,南庭都护府黑衣人,旧港宣慰司的灵官,都听他的调遣不假,可他不能用黑衣人和灵官去调查内部的道士问题,这两者镇压暴乱没什么问题,查案就粗糙了。
徐教容如今是次席副府主,此事本该由她负责,不过考虑到她也是刚刚上任,根基不足,而且在齐玄素前面的那一任上,次席副府主的这一部分基本烂完了,也很难说靠得住。齐玄素来到婆罗洲后,在主事方面,还是靠着自己带来的陆玉婷和韩永丰。
如今人手捉襟见肘,这还是张月鹿支援了他一部分的情况下,没有办法,他只好与自己的准岳母慈航真人沟通一下。
这与前面的事情不同,这不仅仅是道府内部的事情,涉及圣廷这种外部势力,由专门肃清叛徒的北辰堂出面再合适不过。按照道理来说,牵头九堂联席议事的就该是北辰堂,只是清微真人无暇分身,才由慈航真人代为主持九堂联席议事,既然是九堂联席,那么自然以九堂为主,道府只是协助,上报金阙反而是正确的。
天福宫作为仅次于社稷宫的重要道宫,自然有直通玉京的“子母镜”。
齐玄素很容易就联系上了慈航真人。慈航真人先是恭喜齐玄素荣升真人,然后齐玄素才开始汇报具体情况。
慈航真人听完齐玄素的汇报之后,说道:“你那里的确是西洋人渗透的重灾区,也的确需要人手支援,你需要多少人?”
齐玄素没敢狮子大开口,迟疑了一下,说道:“一百人吧。”
慈航真人笑骂道:“你还真不客气,你当是派灵官呢?当初你和青霄的摇光司才多少人,你不会不知道吧?你现在一口就要大半个司,口气真是不小。”
齐玄素在长辈面前惯会伏低做小,说道:“这不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嘛。”
“你当是做买卖呢?还讨价还价。”慈航真人道,“我只能给你五十人,一半北辰堂的人,一半风宪堂的人。如果你还想多要,那你不妨问一问清微真人,他是北辰堂的掌堂真人,名正言顺。”
齐玄素道:“五十人就五十人吧,只是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您得给我安排一员得力干将,没有数量,总得有个质量。”
慈航真人没有拒绝:“我会考虑的,三天内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