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义眼石心
这场接风宴的排场并不大,甚至可以说简单到了一定的程度。
除了齐玄素这个主人和上官雅这位客人之外,只有三个人,分别是参与了此事的韩永丰、负责各种杂事的柯青青、化生堂方面的陆玉婷。
可以说,这三人都算是齐玄素的心腹,陆玉婷虽然是太平道的人,但同样可以信任。正如王教鹤虽然是全真道的人,但根本不可以信任。三道是个很大的概念,如果真正做到了三道泾渭分明,各自铁板一块,三大阵营彻底对立到极致,那么也不存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说法了。
其实道理也不复杂,对于陆玉婷而言,太平道入脑有什么好处?李长歌可不会对她另眼相待,从龙之人太多,根本轮不到她。齐玄素就不一样了,他缺少根基,缺少人手,跟着齐玄素是一场豪赌,一旦赌对了,那就一步登天。
关键还不必背负道德上的负担,三道之争,不涉及到家国大义,同为道门弟子,也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生死之仇。甚至三道本身也是玄圣想要裁撤而没来得及裁撤的,其存在本身未必就十分合理。
究其根本,就像天下逐鹿时期,一些大势力人才济济,已经没有位置了。想要出头,最好的办法是投奔一些还未发家的人物,可以迅速跻身核心。
同样的道理,陆玉婷在太平道内部只能算是边缘人物,见李长歌一面都难。可在齐玄素这边就能深入参与齐玄素的部分决策,如今已经升了化生堂分堂的首席主事,不谈什么救命之恩,就是为了她自己的前途利益,她也会忠诚于齐玄素。
至于陆家,他们更是乐见其成。大家族们惯会多边下注,如此才能长盛不衰。陆家是上了李家的战车不假,可不妨碍陆家在别的地方下几颗闲子,烧一烧冷灶,既然陆玉婷机缘巧合之下与齐玄素搭上了关系,那么他们自然是装作不知道,由着陆玉婷去发展。
世上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虽然现在看起来李家的优势很大,但不到最后关头,谁又能说得准呢?万一,万一齐玄素走了大运,上天眷顾,道祖保佑,玄圣垂青,外加造化弄人,道门三秀数败俱伤,让他捡了大便宜。到那时候,陆家还得指望陆玉婷。
这就是大家族们的生存之道。他们有着足够的底气去试错,也有足够的本钱去保底,狡兔三窟,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反观草根出身之人,既没有试错的机会,也没有保底的本钱,只能认准一条道,然后一条道走到黑。赌对了,平步青云,成为世家。赌错了,万事成空,万劫不复。
其实到了齐玄素这个层次仍是如此。张月鹿败了,张家还是张家。李长歌败了,李家还是李家。姚裴败了,姚家还是姚家。甚至这三人就算败了,也还能在身后家族的支持下做副掌教大真人、平章大真人。齐玄素就没有这样的底气了,他一旦败了就是败了,没有退路可言。
过河的卒子,几时能够回头了?
东华真人用齐玄素,就在于一往无前。
各自落座之
后,上官雅摘下了帷帽,露出真容。
不得不说,半边完好的脸庞,是真好看,在另外半边的衬托下,甚至不比李青奴逊色太多。至于另外半边不那么完好的脸庞,也是真吓人。传说中的阿修罗一族,男子极丑,女子极美,这两种特征在上官雅的脸上同时呈现。
韩永丰已经见过,倒是没那么惊讶。柯青青和陆玉婷则是吃了一惊。
上官雅显然并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也不在意别人对她的评价,她之所以戴帷帽,是怕特殊的容貌过于吸引他人的注意,不利于隐藏身份,之所以摘下兜帽,主要是不方便——齐玄素已经举杯。
齐玄素对上官雅的相貌没
有任何惊讶情绪,甚至连眉头都没挑一下,只是举杯敬酒:“上官道友远道而来,我敬你一杯。”
上官雅举起酒杯相碰,一饮而尽。
柯青青和陆玉婷不知上官雅的身份,听齐玄素一口一个道友,也陷入到韩永丰的误区之中,只当上官雅是道门弟子。道门太大,算上道民和灵官,号称弟子三千万,不认识也在情理之中。
严格来说,八部众的确是道门弟子,他们只是脱离了道门的体制,可没否认道门,更没否认道祖和玄圣。真要按照辈分谱系论起来,也是能对得上的。比如上官雅,她就是“教”字辈。
上官雅放下酒杯,说道:“七娘常常提起齐次席。”
“是吗,七娘都说我什么了?”齐玄素微笑问道,他并不怕暴露七娘的存在,毕竟他的房子都是七娘出钱买的,一查一个准,关键在于有没有人去查,说到底七娘连着地师,查七娘就是查地师,查地师便是向全真道开战。
上官雅道:“看得出来,七娘还是以齐次席为豪,认为齐次席是她的骄傲。”
柯、韩、陆各自交换一个眼神,三人早就隐隐听说过,齐次席是有一位义母的,来头很大,大到什么程度呢?据柯青青所知,东华真人也要以礼相待。这也是齐次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的关键所在,否则齐次席就是再大的本事,也爬不到如此高位。
想来这位义母就是两人口中的“七娘”了。
齐玄素闻听此言,还是略感意外,毕竟七娘很少夸赞他,没想到七娘在外人面前其实是另外一副面孔。
也许,七娘最初选择他的时候,没有料到他能走得如此之快。
齐玄素微微失神:“是这样。”
上官雅那只藏在镜片后的义眼微微转动,闪烁着微弱的光芒,似乎正在观察周围。
八部众自认比化生堂更能继承造物工程的正统,也比化生堂更为激进,其手段自然不可小觑,这只“义眼”其实大有玄机,比起谪仙人的“仙人望气术”有过之无不及。
此时的上官雅便有了两个视角,一个是正常视角,另一个则是颇具玄学气息的视角。
在这个玄学气息的视角之中,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颜色,可以根据颜色的深浅来判断其境界修为的深浅。
韩永丰,颜色是赤色,这
代表着他是武夫,颜色略浅,距离正红颜色已经十分接近,却还不是正红色,残留着几分橘黄颜色,这意味着他并非天人武夫,大约是归真阶段九重楼。
陆玉婷,颜色是青色,这代表着她是方士,同样颜色略浅,意味着她同样没有跻身天人,处在归真阶段。
柯青青,颜色是土黄,这代表着她是炼气士,境界修为比起另外两人还要稍逊几分,不过考虑到她更为年轻,也在情理之中。
除此之外,巫祝是金色,散人是白色。
谪仙人是玄色,玄为天色,黄为地色,玄黄是为天地之色,分别对应了天仙和地仙。
关键在于齐玄素,上官雅本以为齐玄素会是玄色,也就是谪仙人。
她万万没想到,齐玄素是红、白、青、玄、黄、金六色交织,虽然每个颜色的深浅并不一致,意味着有强有弱,但基本上都在天人之上。
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的上官雅被彻底惊住了,这是什么?
偌大的道门只有两个后天谪仙人,化生堂的确保存了一个“长生石之心”,却没有授予给任何人,而是作为一个可供参考、仿造的样品被化生堂严密封存,李长歌的“长生石之心”来自于李家的代代相传,齐玄素的“长生石之心”来自于灵山洞天,七娘身份那么
多,并不会跟八部众交底,所以哪怕是上官雅,第一时间也没有反应过来。
不过八部众毕竟是传承自当年的造物工程,他们掌握的密辛远非其他人能比,上官雅作为副首领知道的也比其他人更多,所以她还是很快联想到了造物工程上面,忍不住进一步“窥探”齐玄素。
于是上官雅加大了义眼的功率,义眼的光芒越发强烈,而这些光芒又被她的眼镜镜片所吸收,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动静。
在上官雅的玄学视角中,充斥着六色光芒的齐玄素被进一步解构,仿佛无形之手将那些颜色撩开,直指其核心所在。
拨开“迷雾”,上官雅窥探到了部分真相。
在齐玄素的心口位置有一颗充满古拙气息、雕刻着各种图腾图案的石头。
这块石头是活的,正如心脏一般“跳动”着。或者说,用跳动来形容并不合适,它更像是天体星辰循着某种规律进行不间断的重复运动。
毫无疑问,这是一件极为高明的造物。
仔细看去,石头上还有虚幻的穴窍,凝聚了虚假的身神,用弄假为真的手段模拟了号称最为真实的武夫身神。同时又是炼气士的中丹田,承上启下,甚至还兼具了部分上丹田的作用。
【鉴于大环境如此,
这已经超出了上官雅的理解范围。
不过这也让上官雅想起了一个传说,古时巫教的巫医救人,便可以用石头代替心脏,给人换心。只要被换心之人相信自己的石头心脏是真的,那么这颗心脏就可以代替已经损坏的心脏。可一旦有人戳破了此事,或者被换心之人发现自己的心脏是假的,石头心脏就变回普通石头,换心之人会当场身死。
【昨晚睡着了。】
第七十四章 窥探
在上官雅看来,巫医们对于石之心的应用无疑是极为粗浅的,还停留在弄假为真的阶段,而齐玄素的石之心已经触及到了“道”的层次,毫无疑问,它是真实存在的,而它又保留了弄假为真的根本作用。
这是什么?
虚幻的真实?还是真实的虚假?
对于孜孜不倦追求造物最高妙义的八部众成员而言,这种顶尖的造物之于他们,便如长生药之于祖龙,是无法拒绝的。
上官雅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继续窥探的冲动。
她想要进一步“解剖”齐玄素,发现石之心的内在本质。
许多人误以为她的这副眼镜是一件宝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也没错,镜片以水晶打磨而成,内部镶嵌微型阵法,可以起到破妄的作用,不过这与义眼的作用有所重叠。
其最重要的作用还是遮蔽她的义眼。因为义眼的运转功率越大,其发出的亮光也就越强,很不适合暗中窥探。眼镜可以吸收义眼发出的亮光,进行一定程度上的伪装。
除此之外,义眼还有其他作用。一则是可以抵御留影石和地气回溯,如果有人用留影石记录上官雅,事后回看的时候,就会发现上官雅整个人是模糊一片。二则是义眼附带“瞳中剑”的神通,可以射出一道剑光,对手在事前不知情的情况下,很容易中招。三则是可以通过目光接触来控制他人,类似于巫祝的“乱神”。
这只义眼是八部众的杰作,兼具化生堂和奥法议会两家之长。
齐玄素和李长歌的“长生石之心”并不完全相同,前者更侧重于兼容,无论是什么传承,都能强行容纳,三大法身强行糅合成天象法身,这还不止,就连法身与人仙真身都能融合。后者更侧重于灵感,李长歌拥有极为恐怖的灵觉,甚至到了未卜先知的程度,也可以说是金风未动蝉先觉,能够预知危险,所以很难算计他。
如果上官雅如此窥探李长歌,那么在她看第一眼的时候就会被李长歌察觉,哪怕她的眼镜能在很大程度上起到遮蔽作用,仍旧躲不过李长歌的灵觉。
齐玄素相较于李长歌,就要迟钝许多,只是正常水准,所以未能在第一时间察觉到上官雅的小动作。只是随着上官雅的动作越来越大,甚至想要窥探“长生石之心”的内部,齐玄素再察觉不到就说不过去了。
齐玄素顺着心窍位置的异样感觉,对上了上官雅的目光。
这一刻,齐玄素的双眼中仿佛有一方星空,星河漫涌,群星闪烁。
三大神仙之中,太阴真君和卑弥呼尊一阴一阳,皆是以攻伐对手为主,紫光真君的神通更偏向于玄之又玄的手段,如果仅仅是向紫光真君本尊寻求启示,那就太过片面狭隘了。
一瞬间,两人的目光相触,上官雅的义眼越来越亮,甚至到了眼镜都要遮掩不住的程度,这并非上官雅的本意,而是触发了义眼的自主反击,
这等异象,就连韩永丰、陆玉婷、柯青青三人都察觉到了。他
们有点摸不着头脑,这位上官道友不是齐次席亲自请来的援兵吗?怎么两人还较上劲了?道门又不是江湖,也不兴见面搭手那一套啊。
不过若是抛开齐玄素的次席副府主身份,换成清平会的身份,两人还真都是江湖人。
一声轻响,上官雅的义眼仿佛要燃烧一般,甚至有青烟升起,虽然上官雅的天人体魄足以承受这种灼伤,但看起来还是非常吓人。
在上官雅的玄学视角中看到了一尊神灵,裙摆深沉如宇宙星空,深邃黑暗,不断变化,周身环绕星辰,星云幻生幻灭。
这尊神灵正对上官雅,看不清面容,在她左右两侧还各有一位女神,侧身相对,只能看到模糊侧脸,一位女神清冷如月,一位女神烈如骄阳。
很显然,这三位女神并无明确主从之分,关键是谁发挥作用,便由谁来到正面。此时便是这位象征着群星的女神主导局面。
这让上官雅想到一个神仙尊名。
紫光真君!
当年七位古仙相约一道反抗道门,最终还剩下三位古仙,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大浪淘沙。紫光真君就是其中之一,其神威自是不必多言。
这位齐次席不仅是同时容纳多种传承,巫祝传承还容纳多种法身?
齐玄素其实也是有些吃惊的,他没料到上官雅竟然能窥破他的虚实,这可是许多造化天人和伪仙都没能做到的事情,这个“虚实”并非是指齐玄素的境界高低,而是指齐玄素的底细,也就是“长生石之心”。
虽然只是部分虚实,但已经远胜其他人等了。如果让上官雅来算计齐玄素,那么她最起码不会把齐玄素视作武夫或者散人。
由此可见,术业有专攻,八部众在这方面的确是专业的。
齐玄素没有惯着上官雅,察觉到上官雅的窥探之后,他在第一时间选择了反击,效果还算不错,只是神力的消耗让齐玄素有些肉痛,转眼之间已经消耗了二百刻左右。
这不是在凤麟洲了,那时候齐玄素身怀六千刻以上的神力,各种意义上的财大气粗,二百刻神力自然是毛毛雨,如今只剩下两千刻,去掉二百刻之后,再加上一些零零散散的消耗,只剩下一千七百刻左右了。
而且齐玄素很快就发现,紫光真君法相自保有余,反击稍显不足,真想要给上官雅一个记忆深刻的教训,还得用点狠招。
张月鹿的狠招是“逍遥六虚劫”,齐玄素的狠招就是伊奘诺尊的恶火。
突然之间,齐玄素双眼深处生出诡异的火焰,不是太阳真火,不是三昧真火,似是地火,又透着诡异的气息。
恶火的奇异之处便在于凭空生出,似虚似实,更类似于心火。当初在凤麟洲,许多人都是心生一念,便有恶火生出。
虽然齐玄素不能与伊奘诺尊相比,甚至不能与被分尸封印的伊奘诺尊相比,但此时齐玄素与上官雅正面交锋,两者已经联系在一起,也不算凭空,恶火还是轻而易举地进入到上官
雅的体内。
一瞬间,上官雅的脸庞扭曲了一下,然后呈现出妖魔化的趋势。
上官雅裸露在外的皮肤开始生出毛发和鳞片,额头位置有一个角状凸起不断变大,在她的皮肤之下还有一个个凸起不断游动,似乎是虫子一类的物事。
时至今日,齐玄素还是不太明白妖魔化的具体原理是什么,至多算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他知道这一切与伊奘诺尊、黄泉国、阴气有关,至于为什么有关,为什么伊奘诺尊已经死了还是会发生妖魔化,齐玄素就不清楚了。
韩永丰和陆玉婷是去过凤麟洲战场的,对于这种妖魔化再熟悉不过,许多大活人可能因为执念,或是因为阴气,上一刻还是好好的活人,下一刻就化作恶鬼妖怪。
见此情景,两人不由面面相觑。
上官雅虽惊不乱,因为她的义眼是左眼,所以她抬起左手按了下左边的太阳穴位置,只见几乎要燃烧起来的义眼迅速黯淡下去,渐渐归于沉寂。
齐玄素还要指望上官雅帮忙,不好把人得罪死了,也是见好就收,顺势收回恶火。
上官雅毕竟是无量天人,没了恶火的侵蚀之后,立刻开始扭转身上的妖魔化趋势,额头的凸起渐渐平复,鳞片长毛脱落,又渐渐变回人身。
齐玄素没有说话,态度平和,似乎刚才的事情并未发生过一般。
上官雅沉默了片刻,问道:“那是什么?”
齐玄素反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上官雅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扫过另外三人。
齐玄素抬手示意道:“你们先下去吧,我有话与上官道友说。”
三人起身行礼,离开此地。
只剩下两人之后,上官雅缓缓说道:“我看到了一颗石之心。”
齐玄素仍旧反问道:“八部众号称传承自造物工程,难道对此一无所知吗?”
上官雅倒是颇有愿赌服输的精神,如实回答道:“八部众顾名思义,分为八个部分,八部之间各有侧重,天众的基础是‘长生石’,前身是上古巫教的不死之药,我隐约觉得你的石之心与‘长生石’有相似之处,又不尽相同。”
齐玄素并不意外。
“长生石”与“长生石之心”的确不是一回事,后者起源于前者,在前者的基础上发展而来。不过两者的作用截然不同,前者涉及到死而复生、渡过天劫,后者则是构筑了一个特殊的修炼体系。如果上官雅所说不假,天众主要研究“长生石”,那么不了解“长生石之心”也在情理之中。
清微真人等人对此知之甚详,却不要忘了清微真人等人的身份,未来的大掌教人选,道门储君,就是道门的至高机密也瞒不过他们,一般人怎么能与他们相比。
齐玄素略作沉吟,也表达了自己的诚意:“这是‘长生石之心’。”
上官雅陷入沉思之中:“与灵山洞天有关?”
齐玄素一怔:“你都知道什么?”
第七十五章 姚祖
上官雅没有在第一时间正面回答齐玄素的问题,而是说道:“八部众同样起源于道门,在玄圣时代的中后期,有过一次三师更迭。正是这次三师更迭间接导致了八部众离开道门。”
齐玄素作为万象道宫出身,对于这段历史自然知之甚详。
道门六位大掌教,只有两位大掌教曾经在任期内统一更换过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一位是造就了如今三师的五代大掌教,另外一位是初代大掌教,也就是玄圣。
玄圣重建道门之后,册封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那时候还没有三师的说法,分别是初代正一道大真人张鸾山、初代全真道大真人上官莞、初代太平道大真人秦素。到了玄圣的中后期,玄圣决意改革道门,裁撤三道,权归九堂。想要裁撤三道,就从三道首领开始变革,于是二代正一道大真人颜飞卿、二代全真道大真人姚祖、二代太平道大真人东皇上位。
更换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只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收回三道的部分权力,划归九堂,具体到全真道,便是取消造物工程,将造物的职能权限划归到天机堂和化生堂。因为造物工程被废除拆分,所以导致了八部众的出走。
从这一点上来说,上官雅说得没错。
值得一提的是,初代副掌教大真人与第二代副掌教大真人之间并无辈分上的差距,都是初代弟子。张鸾山与颜飞卿是师兄弟的关系,上官莞与姚祖是师姐妹的关系,秦素与东皇是叔嫂的关系。
齐玄素示意上官雅继续说下去。
上官雅接着道:“家祖是末代地师徐祖的弟子,算是玄圣的师妹,一直都是玄圣左膀右臂,深受玄圣的信任,这才能成为玄圣重建道门之后的初代地师。齐次席,你是全真道弟子,在你看来,玄圣为什么要用姚祖换掉我家祖先?”
齐玄素一怔,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虽然从大局概念来说,更换三道首领是必然,但继承人不止一个,为什么是东皇、姚祖、颜飞卿成为副掌教大真人,还是有原因的。
正一道的原因很好解释,两个字,世袭。
玄圣是十分反对代代世袭的,在这方面,李家其实还要好些,毕竟李家的义子制度摆在那里,义子女婿也可以掌权,玄圣本人没有子嗣,真正开始世袭化,其实已经是东皇上位以后的事情了,在当时是没有问题的。
世袭问题最严重的是张家,号称非张姓不得继承大天师之位,玄圣为了打破张家的世袭制度,不惜将张家世代传承的大天师改为了天师,又强推自己的好友颜飞卿上位,使其成为第一位异姓天师。颜飞卿本身就是老天师张静修的弟子,又有玄圣的鼎力支持,师兄张鸾山也没有与他对抗,仍旧是激起了轩然大波,在玄圣之后,一切又回归从前,再无异姓天师。
初代太平道大真人秦素就是玄圣的夫人,玄圣让她出任初代太平道大真人并非私心,而是当时的太平道山头林立
,需要一个足够威望之人去镇压,玄圣身为大掌教自然不能亲自出面,只好由掌教夫人代为出面。
待到东皇能够独当一面,玄圣又要谋求渡劫,需要一个足够可靠之人在日常代行大掌教职责,居中调停三道,秦素便回去做掌教夫人,代行部分大掌教职责,主持金阙事务,再加上佛道形势严峻,正值用人之际,东皇便顺势上位。
正一道和太平道的原因清晰明了,唯独全真道没有十分明确的原因,硬要说个理由,就是姚祖的境界修为够高,拥有大巫血脉。可这个理由十分牵强,可以说是优势,也可以说是劣势,并不冲突。比如太阴真君,同样境界修为极高,可没做成副掌教大真人。
再有,二代地师是姚家的开创者。换而言之,当时的姚祖没有家族势力在背后支撑,就如今天的齐玄素,也许有些朋友或者靠山,本质上还是孤身一人。
齐玄素沉思了片刻,迟疑道:“大巫血脉?”
上官雅道:“所谓的大巫血脉对于一家一姓来说可能很有意义,可放眼道门的大局,大巫血脉也好,青丘山血脉也罢,都没有太大意义,最起码还达不到副掌教大真人的高度。”
“当年的造物工程名义上是由家祖主持,因为家祖是徐祖的弟子,而徐祖又是八部众计划的集大成者、‘帝释天’的制造者,所以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合情合理。但在实际上,造物工程的真正核心是当时的全真道二号人物姚祖,甚至有造物工程不可一日无此君的说法。”
“家祖当时之所以能够压过姚祖出任初代地师,不是因为家祖比姚祖更强,更多还是因为全真道当时有很多徐祖的旧部,玄圣需要家祖稳定局势。待到玄圣彻底掌握了道门大局,又要更换副掌教大真人,家祖自然要退居二线,而当时的姚祖一有能力,二无势力,无疑是最合适的接班人选。”
齐玄素对于这个消息可以说是既意外又不意外,虽然那位上官祖师是初代地师,但后来居上与张家、李家成鼎足之势的却是姚家,由此就可以看出二代地师的厉害。
同样是第二代副掌教大真人,二代天师颜飞卿的后人便十分平庸,如今的颜家几乎是张家的附庸,要知道颜飞卿当时可是迎娶了慈航一脉的祖师,这位慈航祖师与玄圣夫人交好,可以说颜飞卿得到了玄圣夫妇的鼎力支持,反观姚祖,真就是单枪匹马,天差地别。
也许有人要说这正体现了颜飞卿不为子孙谋的高洁品质,可就算不谈这些,玄圣的本意是改变张家的世袭制度,颜飞卿之后,再无异姓天师,可见颜飞卿还是辜负了玄圣的期望。
姚祖则大力发展道门造物,无论是灵官,还是飞舟,亦或是“龙睛”、“凤眼”系列,都与她脱不开关系。时至今日,道门仍旧在享受姚祖留下的遗泽,可谓是利在千秋。
并非是贬低素有“颜师”之称的颜飞卿,他当年招安太阴真君,同样是功不可
没,只是他比起姚祖还是逊色一筹,就如初代地师上官莞同样不如姚祖。
在道门之中,不是谁都能称祖的。徐祖算一个;玄圣和东皇之父算一个,是为李祖;张家老天师张静修也算一个,是为张祖;还有大玄的高祖皇帝,以及玄圣这位圣祖和姚家的姚祖。
从这个标准来看,上官莞、颜飞卿、张鸾山还差了一筹。东皇名气极大,是如今李家的真正奠基人,可到底没能列入其中。
如今看来,道门的三大家族之所以是三大家族,各家都有一位“祖”,大玄皇室也有一位高祖皇帝,确立了道门四户人家的格局。徐祖功过参半,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后人,是个空名。
当然,李家认为玄圣也是李家人,自家坐拥李祖、圣祖,还有道祖这位大圣祖,是当之无愧的道门大宗,理应世代继承道门之主。
只不过另外几家是不认的,包括大玄皇室。玄圣是道门的玄圣,不是一家一姓的玄圣。道祖就更不必说了。
齐玄素早就听说过姚家老祖的说法,只当是给姚家人面子,今日听上官莞这么一说,才知道这个“祖”字竟然分量这么重。
东皇都求而不得。
上官雅道:“道门列祖,玄圣、高祖皇帝、张祖、李祖、姚祖、徐祖,其中张祖、李祖、徐祖是老一辈的人物,道门还未真正重建,他们便已经飞升离世。剩下圣祖、高祖皇帝、姚祖,其中高祖皇帝是玄圣的岳父,年长玄圣许多,飞升也早了许多年。真正影响道门将近百年的是玄圣和姚祖。”
“换而言之,从玄圣设立造物工程到玄圣裁撤造物工程,造物工程一直都是由姚祖掌握。姚祖有大巫血脉,我在你的‘长生石之心’上看到了巫教的图腾,所以我觉得它与造物工程有关系,而且很可能是出自姚祖之手。”
齐玄素听完上官雅的话语之后,陷入沉思之中。
他觉得很多猜测都得到了印证,七娘从灵山洞天得到了“长生石之心”,那么是谁把“长生石之心”留在了灵山洞天?自然是拥有大巫血脉且亲自制造了“长生石之心”的姚祖,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七娘能拿到“长生石之心”,不是机缘运气,倒像是传承。
从这一点上来说,虽然姚裴否认“长生石之心”是姚家的东西,但本质上还就是姚家的东西。
往更深处想,“长生石之心”可以让一个小卒子成为道门四秀,不可谓不珍贵。姚祖不在之后,谁最有资格决定“长生石之心”的归属?当然是姚家的当家人、全真道首领,如今的地师。
那么问题来了,七娘取出“长生石之心”,又把“长生石之心”给了齐玄素,到底是七娘自作主张?还是地师暗中授意?
如果是地师授意,那么地师凭什么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齐玄素这个非亲非故的小卒子?
难道齐玄素是姚祖斩出的人间化身?那可太俗套了。
第七十六章 猜测
上官雅见齐玄素陷入到久久的沉默之中,也没有贸然开口。
有些问题,齐玄素不愿意深思,可又不得不深思。
因为这事的破绽实在太大,他想要自欺欺人也不行。
七娘的嘴里不能说没有实话,也是真真假假。她说她有个儿子,关键谁也没见过这个儿子,更谈不上这个儿子像齐玄素了。
如果七娘的说法是假的,那么必然还有一个真正的原因。
虽然齐玄素已经习惯了做棋子,但不意味着齐玄素喜欢做棋子,更不意味着齐玄素想要一直做棋子。
这就让齐玄素十分纠结,去问七娘吧,七娘肯定不说,地师更是连面都没见过,这两个人就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意味,怎么看都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可如果没有七娘,别说什么做棋子了,齐玄素连小命都丢了,还谈什么其他。没有地师,齐玄素也不可能升得这么快,救命之恩加上再造之恩,齐玄素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要求更多,这不仅让齐玄素陷入到两难境地之中,还让齐玄素几度怀疑自己的身世另有蹊跷。
可他那平凡到需要靠散人传承来弥补的资质,又不断提醒他,你就是个普通人,真正的天仙化身是什么样子?伊奘冉尊,天后,长生登仙如探囊取物,这才是正经的天仙化身。退一步来说,斩出的三尸化身,如林灵素,三贵子,那也是早早长生有望。
天仙传承的谪仙人称呼便是由此而来,从天上贬谪下来的仙人,自然有仙人之姿。
哪有齐玄素这种的,二十多岁了连个天人都不是,如果没有“长生石之心”,那么已经被打上了“长生无望”的标签。
再有就是,天仙化身到了无量阶段之后,不能说完全觉醒,也会逐渐恢复部分记忆,大概知道自己来到人间是有所执的。可齐玄素如今还没有这方面的迹象,脑子里并没有多出一些记忆,更没有今日方知我是我。
齐玄素怎么看,都与天仙化身、三尸化身没什么关系,就是个普通人。
至于私生子等猜测,也没什么说法。如果他真是大人物的私生子,那么大人物不可能在他小时候不闻不问,任凭他差点被岳柳离和万修武弄死,然后等他长大后又送他天大的造化,没有任何铺垫,根本不管他能否消化。这种行为太过割裂,没有逻辑,要不管就不管到底,任他自生自灭,要管就早早铺垫,有所规划,没有半管半不管的。
既然想不通,那么齐玄素就暂时不想了。也许他要找个机会亲自去一趟灵山洞天,才能揭开真相。他当下的主要任务还是解决眼前有关婆罗洲道府的问题,更具体一些,就是通过大虞国主这条线索,继续追查隐秘结社和龙气泄漏的事情。
【鉴于大环境如此,
于是齐玄素又回归了正题:“我这次通过七娘把上官道友请过来,是想请上官道友帮我一个忙。”
上官雅道:“我贸然窥探齐次席,冒犯在先,按照道理来说,
我应无偿帮助齐次席,权作赔礼。只是我在来之前,首领特意交代,说她已经与次席谈好,让我务必把太平钱带回去,不得有误,还请齐次席见谅。”
齐玄素点头道:“是有这么回事。”
说罢,齐玄素从袖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官票:“请上官道友查验。”
上官雅只是用义眼扫了一眼,便将官票收起:“分毫不差,首领说拿钱办事,八部众定当全力而为。”
首领自然是指七娘,在她的领导下,干啥都像是做生意。
齐玄素将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我想知道大虞国
主是真病还是假病,如果是真病了,那么到底得了什么病。”
上官雅想了想,说道:“难辨忠女干,齐次席是想看看这位大虞国主姓什么。”
齐玄素道:“如果姓道,那就再请上官道友帮他治病。”
上官雅略微沉吟,便应承下来:“没有问题,我们天众以“长生石”为核心,本就有治病救人的手段,相较于一力求稳的化生堂,我们八部众算是剑走偏锋,化生堂救不了的人,我们能救。”
“真是好大的口气,希望上官道友不要让我失望。”齐玄素笑道。
上官雅没有多言。
这无疑是一种自信,她不屑于辩驳。
齐玄素又取出化生堂的两次病案,交给上官雅:“今天就算了,我们明天再进宫。”
上官雅开始低头翻看病案。
第二天一早,齐玄素便带人前往大虞王宫。
经过道府大议和太后杨娥的事情后,王宫已经彻底落入齐玄素的掌控之中。如果是以前,有陈书华的人手盯着,还是有诸多不便,现在就要方便多了。
上官雅就混在齐玄素的随从之中,她今天没有戴那顶黑纱大帷帽,因为这种装扮江湖气太重了,放在道门之中太过显眼,所以她披了一件有兜帽的斗篷,虽然在夏日时节仍旧有些怪异,但寒暑不侵之人不在少数,也算不得什么。
不多时,齐玄素进入了寝宫的范围,如今的王宫已经如一座铁桶一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密不透风。不过齐玄素还是略微失算,那就是陈书华。
虽然陈书华的人撤了出去,但陈书华本人还是能进来。毕竟陈书华和大虞国主是兄妹的关系,齐玄素总不能阻止妹妹来看望病重的哥哥。不管怎么说,要顾忌影响,如果没有确凿的证据,那么齐玄素不能把大虞国主视作犯人,更何况陈书华还是道府的首席副府主,严格说起来,两人地位相当,首席的排名却要在次席之前。
既然是陈书华亲自出马,那么在齐玄素不在的情况下,这里负责的灵官和道士谁也拦不住陈书华。而且就算是齐玄素亲自出马,也不是那么好拦的。
陈书华来得十分突然,就比齐玄素稍早一点,就算这里的人想要给齐玄素报信,也是晚了。
这不由让齐玄素怀疑,自己
这边是不是走漏了风声,还是王家那边有另外的消息渠道,亦或者就是陈书华单纯的小心谨慎,防患于未然。
陈书华在大虞国主的书房中见了齐玄素,书房位于外殿和寝殿之间,陈书华直接坐在大虞国主书案后的座椅上,四平八稳,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齐玄素示意一众人等守在外面,此时殿内只有陈书华和齐玄素两人。
齐玄素开口问道:“敢问陈首席,大虞国主在哪?”
陈书华笑了笑,比起平日里多了几分从容,说道:“齐次席不必着急,想必齐次席已经听说了,国主大病一场。虽然性命无碍,但是身体大不如从前,还是留下了一些细微毛病。如今国主刚刚用药,已经睡去,想来齐次席也不忍心打搅一个病人吧?所以还请齐次席稍等片刻。”
然后陈书华一指早已备好的绣墩,说道:“齐次席不必拘束,请坐。”
陈书华坐在椅子上,却让齐玄素坐绣墩,摆明了占齐玄素的便宜。齐玄素自然是不肯,直接问道:“倒要请教陈首席,国主服用的是什么药?何人所开?可曾经过化生堂之手?”
陈书华道:“这个方子自然是经过了化生堂的检验,只是那时候齐次席还未来到婆罗洲道府。”
齐玄素又道:“我能否看一看这个方子?”
“当然可以。”陈书华道,“不过我有一个小小的要求,听闻齐次席有一把半仙物品相的佩刀,不知能否一观?权当是交换了。”
齐玄素略微沉吟,点头道:“可以。”
陈书华当先拿出一张药方,还有一枚成品丹药。
齐玄素心中一动,也取出“清净菩提”交给陈书华。
双方互相交换。
陈书华拔出“清净菩提”,刀光瞬间就照亮了陈书华的面庞,按理来说,陈书华身为首席,应该见过不计其数的名刀,饶是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当她将“清净菩提”全部拔出刀鞘,只觉得一股沁凉寒意刺在身上,灵台为之一清,然后她从清亮如水的刀身上看到了自己的面容,不逊于从西洋传来的玻璃镜。
“镜”字是一个“金”字加上一个“竟”字,自古以来,镜子都是以铜为材,映照人影常常模糊不清,而西洋传来的玻璃镜却是清晰无比,纤毫毕现,让许多世家千金都极为推崇,一改过去的坐式妆台风格,流行铸造等人之高的镜子,以黄金铸成镜框和底座,又镶嵌各种珠玉宝石。
“清净菩提”的刀身能堪比玻璃镜而远胜铜镜,可见其锻造工艺之高,作为不以杀力取胜的兵刃,其工艺已是人间极致。
陈书华伸出手指在“清净菩提”的刀身上轻轻一敲,仿佛将一颗石子投入静湖,荡漾起层层涟漪,也随之模糊了陈书华映照在刀身上的面容。
陈书华若有所思。
不是这件半仙物。
难道齐玄素当真有第三件半仙物?
第七十七章 丹药
齐玄素接过药方和成品丹药,根本看都没看一眼。
且不说他在这方面的基础很薄弱,根本看不出什么,只说一个最基本的常识,陈书华既然敢把药方和成品丹药给他,就笃定了他看不出什么端倪。
所以齐玄素直接向外面喊了一声,然后上官雅走了进来。
平心而论,此举有些风险,万一陈书华识破了上官雅的身份,齐玄素会陷入到被动之中,不过齐玄素此时也顾不得太多,就当是赌上一赌。
上官雅从齐玄素手中接过药方和丹药,迅速扫了一眼,义眼微微发光,不过被她的眼镜悉数挡住。
然后上官雅对齐玄素轻声说道:“还要看过病人才能确定。”
陈书华将“清净菩提”还给齐玄素,目光转向上官雅:“这位是?”
齐玄素道:“一位化生堂的朋友。”
化生堂的现任掌堂真人是徐大成,也是全真道的人,而且与齐玄素的关系不错,徐大成的妹妹徐小盈与张月鹿关系不错。化生堂的前任掌堂真人是慈航真人,那是齐玄素的准岳母,这都算是自家人,所以齐玄素想要把谎扯圆算不得难事。
陈书华“哦”了一声,没有追问。
齐玄素随手拄着“清净菩提”,继续说道:“国主久病不愈,我以为是化生堂分堂医术不精之故,所以专门从化生堂的玉京总堂请了一位神医妙手,让她帮着看看国主到底是什么病。”
陈书华笑了笑:“齐次席有心了,我代国主先行谢过齐次席。”
齐玄素观察着陈书华的神态,只可惜没有发现半点异常。
到底是成精的狐狸。
陈书华从国主的位置上起身,说道:“时候差不多了,齐次席请吧。”
说罢,她也不管齐玄素的反应,径直向外走去。
齐玄素目送陈书华离开此地,心中不免疑惑。
陈书华来上这么一出,为的是什么?
就是为了看看他的刀?探一探他的底?未免小题大做了吧?
还是说陈书华察觉到齐玄素要有所动作,试探是假,提前补救是真?
齐玄素暂且压下心中疑惑,往国主的寝殿走去。
因为陈书华过来了,所以陈剑秋并没有守在这里,只有几个宫女和宦官,死气沉沉。
见齐玄素进来,这些宫女和宦官纷纷行礼。
齐玄素面无表情道:“你们都出去。”
宫女和宦官不敢反对,纷纷退了出去,只剩下那张孤零零的大床。
上官雅褪下兜帽,露出真容,眼镜下依稀有微光亮起。
她没有急着去看床上的大虞国主,而是先把整个寝宫扫视了一遍。
齐玄素算是知道七娘为什么会派上官雅过来了,这义眼是真好用,什么都能看,远胜“仙人望气术”,唯一的不足就是要挖掉自己的一只真眼。
上官雅把寝宫扫视了一遍之后,说道:“这里存在一个阵法,不过藏得很深,我无法一窥全貌,如果想要把这个阵法挖出来,恐怕要把整个寝宫拆掉。”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存在阵法不稀奇,整个王宫本就是建造在南龙的节点之上,勾连龙气,王宫的整体结构也是效仿帝京皇宫,可能存在类似帝京大阵一类的阵法,现在还不好说这个阵法到底是什么性质。可能是王宫龙气大阵的一部分,可能是一个别有用心的阵法,也可能是两者兼而有之,用本就存在的王宫龙气大阵遮掩别有用心的阵法。”
上官雅点头表示赞同:“齐次席言之有理,龙气大阵关乎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在情形不明且没有阵图的情况下,贸然去动这个阵法,很可能发生不可预料的后果。”
齐玄素道:“还是先看国主吧。”
上官雅走到大床边,不必拉起帷帐,而是摘下自己的眼镜,从义眼中射出一道光华,穿透一切障碍。
在她的玄学视角之中,开始深层次剖析国主。
不同于齐玄素的六色光华,此时的国主没有任何颜色,精血枯竭,五脏衰微,根本就是个将死之人。
上官雅微微皱眉。
既然国主刚刚服药,那么丹药之力都去了哪里?就算国主已经千疮百孔,药力全部逸散出去,如此短的时间里,总该留下点痕迹才对。
奇怪的是,一点痕迹也不曾剩下。
太干净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更重要的一点,化生堂的病案中写得明明白白,国主是失魂之症,体魄还是没有问题的。怎么转眼之间就成了个将死之人?
换而言之,从前两次病案到上官雅亲自诊治,国主的病情一直都在恶化,并未因为兰大真人击溃巫罗的血衣菩萨化身而改变。
上官雅将大概情况向齐玄素说了之后,又取出陈书华的丹药,用指甲剔下一小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齐玄素看到这一幕,不由感叹这些搞造物的人就是胆大,也难怪上官雅毁了半张脸。
上官雅感受了片刻,缓缓说道:“这丹药果然有蹊跷。”
齐玄素道:“陈书华这是欺负我不识货,可她没想到有上官道友这位行家中的行家。”
上官雅吐出嘴里的残渣:“我对道门也算略知一二,丹药中的确存在一些被化生堂明令禁止的成分。可齐次席想要靠一枚丹药扳倒一位首席副府主,恐怕远远不够,顶多就是一个记过。想来那位陈首席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齐玄素问道:“你说的这个‘被化生堂明令禁止的成分’,是什么?”
上官雅道:“文玉的汁液。”
齐玄素对此并无概念,不得不追问道:“文玉的汁液是什么?”
上官雅用不含讥讽的语气说道:“看来齐次席在化生方面的成绩不太好,在昆仑洞天的下方还有一个次级洞天,名为五行洞天,那里是道门的药园,里面有珠树、文玉树、琪树、不死树,它们的果实、汁液是炼制长生不死之药的主要材料。”
“早期的时候,其数量并不多,道门入主昆仑洞天之后,开始大规模培育,这些材料也不再那么稀缺,逐渐开始用作他途。有人发现文玉的汁液不仅可以用来炼制长生不死之药,如果单独使用,也可以起到强健体魄的作用,效果十分惊人。”
“不过其弊端也十分明显,若是长期使用,会使得全身僵化,气血凝滞,最终变成动弹不得的活死人,就如草木一般,所以文玉的汁液也如‘蛟龙血’、‘麒麟血’等物事一样,被化生堂列入严格控制使用的名单之列。”
关于直接服用兽血,齐玄素倒是略知一二。
“蛟龙血”则可以洗经伐髓,就算是经脉阻塞、丹田被毁的废人,也能变成普通人眼中的天才。
“凤凰血”,服用可得不死之身,类似于佛家的“漏尽通”或是“六合八荒不死身”,有血肉重生之妙。
服用“白虎血”,可以气力大增,血气旺盛,突破人体限制。
服用“麒麟血”可以增进修为,而且在长生境之前,不因境界而降低效力。
不过服用神兽之血极为凶险,稍有不慎便危急性命,会显化各种兽类特征,半人半妖,且影响心智,或是狂性大发,或是凶残嗜杀,或是好淫如命,或是性情大变。从长远来说,这等外物于境界修为不利。
就拿道门存量最多的“蛟龙血”来说,可以用来洗精伐髓,不过若是不经炼制便直接饮用,则会变作半龙半人的模样,同时性情大变,好淫无度,待到时日久了,还会被蛟龙的残存意识夺舍,彻底迷失自我。所以如今道门中人都是将其用作炼制丹药的材料,再没有人直接服用。
这就不得不提小殷了,前几天的时候,齐玄素从张月鹿口中得知了小殷的近况。
这丫头生吃龙肉,不仅什么事情没有,而且还提升了一个境界,比齐玄素使用“玄玉”都省事。
这就太不讲道理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当初在凤麟洲,这鬼丫头就生吞各种妖怪,胃口不是一般好,人是没法跟她比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个鬼丫头比齐玄素更像是某个大人物的化身。
齐玄素又把目光转向僵卧在床的大虞国主:“全身僵硬,气血凝滞,如同活死人,症状倒是对得上。”
上官雅捏着剩余的丹药,说道:“我手头上缺少器具,无法分析这枚丹药的具体作用,如果齐次席想要知道这枚丹药到底有什么用,那么我要把这枚丹药通过‘五鬼搬运术’寄给首领。”
齐玄素不由问道:“七娘也懂这些?”
上官雅道:“首领之所以是首领,我之所以是副手,主要就是因为首领在造物方面的造诣要远高于我。”
齐玄素倒是不怎么奇怪,七娘出身姚家,祖上是一手主导了造物工程的姚祖,化生堂和八部众都是姚祖的传人弟子,可谓家学渊源,七娘不懂造物才是怪事。
齐玄素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上官雅迟疑了片刻:“这要看首领有没有时间,齐次席能催一催,是最好。”
第七十八章 浮出水面
齐玄素同意上官雅通过“五鬼搬运术”把丹药寄给七娘,然后亲自联系了七娘,让七娘上点心,并且暗示太平钱已经给了上官雅。
七娘自然是满口答应下来,不看齐玄素的面子,也要看在太平钱的面子上,保证最晚三天之内就给齐玄素一个答复。
齐玄素也只好等上三天,同时让上官雅尽量稳定住国主的情况,最起码不能死了。
上官雅对此有所预料,来之前就已经有所准备,给大虞国主服下一枚八部众出产的丹药之后,国主还是僵卧在床,不过体内气血已经开始缓慢流转。
上官雅判断,想要让大虞国主恢复如初,基本上是不可能了,不过勉强维持性命,还是不难。
齐玄素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要求人能活着就行。不说其他,就是一个大虞宫廷变成如今这个样子,这位国主也是难辞其咎。
齐玄素有一种预感,随着他不断深入调查,那只藏在幕后的黑手,陈书华也好,王教鹤也罢,正在加快步伐。
也许他猜得没错,陈书华突然亲自来到王宫,就是因为陈书华察觉到了什么,不得不加快进度,而不是探一探他的底,所谓的看刀,可能只是一个遮掩,也可能是对他的误导。
那么陈书华不惜给出一枚丹药,是不是为了稳住他?或者说,拖住他。
假的丹药骗不过他,也稳不住他,陈书华冒着天大的风险,给出一颗真丹药,让他把目光转移到丹药上面,顺着丹药的线索慢慢查,而陈书华趁此时机继续加快脚步,所谋之大,可想而知。
现在齐玄素唯一的优势是,陈书华等人不知道八部众的存在,可能会产生误判。
陈书华认为齐玄素想要查清丹药成分,仅靠自己是做不到的,必然要借助化生堂的手段,而且必须是玉京总堂,一来一去,要不短的时间才能查清丹药的成分。上官雅明确承认自己不借助器具无法分析丹药成分,从这一点上来说,陈书华的判断没有错。
可齐玄素有八部众在身边,有七娘在身边,七娘不会逊色于徐大成,而且比玉京更近,这个时间被大大缩短了。如果陈书华预判的时间是七天,齐玄素只需要三天就能查清丹药成分,那么多出的四天时间就是齐玄素的优势。
齐玄素想到此处,紧迫感更甚。于是他再次召见了陈剑秋。
他只派给陈剑秋一个任务,动用郡主身份也好,动用紫光社的特殊渠道也罢,在三天之内,把藏起来的司空广给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另一边,陈剑仇则给齐玄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他通过查阅青鸾卫都督府的机密卷宗,发现了一个关键线索。
就在数年之前,国主亲自给青鸾卫下达了一条密令,让青鸾卫派人在城外秘密挖掘大墓。这个大墓的位置正是陈剑仇发现血衣菩萨的地方。
陈剑仇顺着这条线索继续查下去,发现国主在此之后又陆续下了几条命令,一是让青鸾卫秘密押送大批工匠前往大墓,二是在大墓周围寻觅对应的风水宝地,三是处决有关此事的知情人,同时销毁所有卷宗。
只是具体执行之人为了自保,还是把卷宗留了下来,谁也不会想到在几年之后会有人强行接管青鸾都督府,让这些卷宗最终大白于天下。
因为升龙府本身就位于南龙的节点上,所以所谓的风水宝地其实都是对应一些细小的龙气支脉。陈剑仇发现这些风水宝地刚好能够对应七位大宦官的墓地。
齐玄素听完陈剑仇的汇报之后,陷入到久久的沉默之中。
其实到了这一步,许多事情已经很清楚了,先前的疑问已经可以解开。
首先就是齐玄素最大的疑问,大虞国的王宫为什么会被渗透得千疮百孔?自然是因为有内鬼。
这个内鬼不是王太后杨娥,也不是福瑞郡主陈剑秋。
而是大虞国主本人。
大虞国主想要无声无息地杀掉七位高权重的大宦官,比任何人都要简单省事,他不能驾驭龙气,却能决定龙气的归属。
这些大宦官忠诚于大虞国主,所以当大虞国主决定杀掉他们的时候,他们基本没有还手之力。
很显然,大虞国主明面上十分喜爱女儿陈剑秋,却一直在防备陈剑秋,他在表面上假装信佛,骗过了道府,也骗过了陈剑秋。实际上他信的此菩萨非彼菩萨,而是血衣菩萨。他信的佛陀也非彼佛陀,而是白衣佛陀。正是巫罗和司命真君的人间化身。
当初古仙们为了反抗道门,曾经与佛门有过合作,所以他们也有对应的佛门的身份和形象,这不奇怪。
总而言之,大虞国主一手策划了两大古仙借助南龙降世。
太后杨娥会变成这个样子,也与大虞国主脱不开干系。
陈剑秋说过,杨娥的信仰很杂,那就意味着很不虔诚,改信只是家常便饭。只要稍加引导,就能让杨娥开始信奉古仙。
杨娥的作用也很简单,就是个遮挡。万一事情败露,查到死去的宦官都曾去过长宁宫,王太后又是古仙信徒,那么很容易就会得出杨娥才是幕后主使的结论。如此一来,便不会有人去会怀疑大虞国主。
不过陈剑秋还是察觉到了蛛丝马迹,她没有料到大虞国主策划了这一切,以为是陈书华暗中所为,于是联系了自己,使得自己插手其中,自己通过徐教容派遣陈剑仇展开调查,打乱了他们的安排,最终导致两大古仙提前对上兰大真人。
不对。
齐玄素推翻了自己的这个猜测。
陈剑秋这一环也在大虞国主的意料之中。
或者说,这并没有打乱他们的安排,兰大真人对上两大古仙,未必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不过事情发生之后,符合他们的利益,他们也乐得顺水推舟。因为兰大真人与两大古仙拼个两败俱伤,在短时间内无力掌握婆罗洲局势,他们就能在这段时间里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真正出乎他们预料之外的,大概是自己迅速稳住了婆罗洲道府的局势,婆罗洲道府没有如他们预料那般变成一家独大的局面,而是变为两派人互相牵制的局面。于是他们又想通过傀儡杨娥杀掉自己,还是没有成功。
如此一来,不免又生出新的疑问。
既然大虞国主是策划之人,那么他为什么会变成一个活死人?
大虞国主把效忠于自己的羽翼剪除,把自己的生母当作弃子,甚至连自己都不放过,他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陈书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说层层相套,大虞国主以太后杨娥为遮挡,而陈书华以大虞国主为遮挡?
很可惜,以齐玄素目前掌握的各种证据,根本无法把事情牵扯到陈书华的头上,现在看来,陈书华的嫌疑只有一个,那就是涉嫌谋害大虞国主。可这件事恰恰与大虞国主是幕后黑手的事实矛盾冲突,反而间接撇清了陈书华,除非硬要说陈书华是杀人灭口。
只是杀人灭口需要用那种特殊丹药吗?就算道门进行了大规模培育,文玉的汁液也不是什么普通物事,十分珍贵,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得到的。
仅凭这些,齐玄素没办法给予陈书华致命一击,所以只能等待。
第二天,陈剑秋也传来了消息。虽然她没有抓到司空广,但已经通过紫光社的特殊渠道查清了司空广的身份。其真实身份是知命教的信徒,在七位大宦官暴毙之后,以宦官的身份进入宫廷,充当大虞国主的信使,主要负责监督青鸾卫,推行神降事宜。
这并非陈剑秋过去有意隐瞒,紫光社为了得到这个消息,死了三个人,都是紫光社安排在知命教中的暗子。
这也不奇怪,虽然知命教是邪教,但邪教也有人的欲望,男人少不了女人,灵山巫教的许多信徒本就是为了通过邪术满足欲望才会信奉巫罗,这就给了紫光社机会。
紫光社的情报优势便是由此而来。所以说紫光社是个极为特殊的隐秘结社,真要说危害极大,远远谈不上,因为紫光社从不会闹出太大的动静,不会血祭,也不会收割生魂,但紫光社的渗透力却极为恐怖,甚至道门上层都会中招,这也是紫光社被列入三大隐秘结社的原因之一。
由此看来,陈剑秋在紫光社中的地位并不算低,甚至可以算是被着重培养的未来高层之一。齐玄素倒是很好奇陈剑秋是如何加入紫光社的,不过现在还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
齐玄素有一种预感,他与陈书华的正面交锋不会太远了。
现在,他还要等待七娘的答复,知道那枚丹药到底有什么作用。
在此期间,齐玄素再次往王宫之中加派了灵官,严密看守僵卧在床的大虞国主,几乎已经将其视作囚徒。
与此同时,齐玄素也与徐教容、甲寅灵官、丁丑灵官等人进行了一次秘密议事,派人严密监视陈书华等人的一举一动,以防不测。
第七十九章 所谋者大
水宫,次席副府主签押房。
齐玄素坐在书案后,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隔着书案和书案上堆放的卷宗,摆着两把椅子,分别坐着上官雅和徐教容。
上官雅身为八部众成员,身上的大小物件着实不少,将帷帽换成了斗篷,同样有遮掩面容的作用,只能看到一片阴影。
齐玄素并没有点明上官雅的身份,徐教容是七窍玲珑之人,也没有多问。
其实这种事情算不得什么大忌,吴光璧都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李长歌或者李天贞的身旁,关键还要看后台够不够硬。
最关键的一点,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一步,齐玄素和徐教容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风浪一起,谁先落水,谁后落水,都不能幸免。若是王教鹤和陈书华扳倒了齐玄素,必然不会放过徐教容。两人现在必须是同舟共济,盟友之间适当透露一些底牌,反而更有益于稳定士气人心。
两位灵官不在,因为外面需要有人主持大局,还需要有人监视陈书华。
因为城中的灵官主力大多是来自旧港宣慰司,所以由甲寅灵官负责指挥。
陈书华此时并不在火宫,她在升龙府中有自己宅邸,最近她一直住在自己的宅邸之中,丁丑灵官如今便负责监视陈书华,只是陈书华闭门不出,其宅邸又有阵法掩护,丁丑灵官也不敢保证一定能够看住陈书华,只能是尽力而为。
齐玄素还在等七娘的消息。
就在此时,齐玄素放在桌上的一道子母符开始自行燃烧,化作一道光幕,显现出七娘的身影。
等待已久的三人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七娘的压迫力。
齐玄素和上官雅就不必多说了,已经习惯成自然。
至于徐教容,她与七娘没有什么交集,也不认识七娘,不过她消息灵通,知道七娘的底细,自然明白七娘的分量。
平心而论,也就是七娘无意在道门发展,如果七娘一直老老实实地在道门内部稳步攀升,如今也是金阙排名前几的参知真人。
七娘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放到五代大掌教的时代,铁定被天天点名记过。
徐教容和上官雅谁也没有说话,都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只得开口道:“七娘,那枚丹药的成分如何?”
七娘不紧不慢地吐了个烟圈,然后说道:“这个丹药的成分很复杂,除了文玉的汁液之外,我还查出了穷奇血、腓腓血、狸力血、相柳血、蛟龙血的成分。虽然除了蛟龙血之外,其余成分都是仿制,但从质量上来说,绝非市面上的普通货色可比,几乎有真品的八成效力了。我粗略算了一下,炼制这样一颗丹药,成本价最起码要三万太平钱起步,这还没算炼制失败的可能性。”
齐玄素到底是身份不同了,没有被这个价格吓到,只是略微感慨:“陈首席大方,不过她越舍得花钱,越说明图谋之大。”
上官雅插口道:“这些成分让我想起了上古巫教的不死之药。”
七娘道:“上古巫教的不死之药,道门将其称为第一代‘长生石’,炼制过程十分残忍,需要百万生灵之力。”
“所以一般有两种方法。一种是以数量取胜,也就是以人为材,数十万的人命,尸山血海。另一种是以质量取胜,也就是以实力强大的上古荒兽为材。无论是哪种方法,炼制成的不死之药都会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这些生灵残存的意念。”
“窫窳之所以会变为怪物,就是因为灵山十巫炼制的不死之药中残留了太多的荒兽气息,虽然他被复活了,但也被夺去心智。”
上官雅若有所思道:“武夫有个境界叫灵肉合一,神魂与体魄融合一处,意念融入到血脉之中。上古荒兽与武夫类似,它们的意念也会融入在血脉之中,所以原始的荒兽鲜血的确存在这种问题,很难彻底净化干净,不能直接使用。道门仿制的荒兽鲜血有利有弊,好处是没有后患,坏处是无论如何仿制最多只能有真品的八成功效。”
齐玄素听到这里已经有了几分猜测:“你们的意思是,这种丹药是一种初级的不死之药?或者说,这是上古巫教不死之药的仿制品?”
七娘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可以这么说。”
齐玄素问道:“根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来看,陈书华不是第一次给大虞国主喂药,一颗丹药就要三万太平钱,如果按照十颗丹药来算,那就是三十万太平钱。陈书华到底要干什么?想要培养出个仙人?关键是大虞国主如今已经成了个废人,这些药力都去什么地方了?”
七娘淡淡道:“不死之药本就有重大缺陷,所以才被道门称作第一代‘长生石’,你也说了,这种丹药只能算是不死之药的仿制品,而且是初级版本,所以这种丹药的副作用很大,体魄僵硬、气血凝滞、分神离魂就不说了,最直观的表现就是身体逐步僵化。”
上官雅到底是专业人士,立刻明白了七娘要表达的意思:“我知道药力去什么地方了,这种丹药不是用来求长生的,而是用来吊命的,如果不喂这种丹药,那么大虞国主早就死了,药力自然是被用来弥补亏空了。”
七娘点头道:“正是如此。道理很简单,有人把这个什么大虞国主当作鼎炉炼丹,为了确保‘鼎炉’不中途炸炉,就不断给‘鼎炉’喂仿制的次品不死之药。虽然这种丹药是仿制的,但的确能够续命,毕竟真品不死之药是能起死回生的。至于丹药的副作用,倒是不算什么了,反正只是‘鼎炉’而已。”
听到这里,齐玄素和徐教容哪里还不明白,大虞国主就是陈书华的“鼎炉”。
为什么非要用大虞国主做“炉鼎”?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龙气。
大虞国主不能驾驭龙气,却是龙气的载体。
一个以龙气为材的“鼎炉”,放眼整个天下,也是屈指可数。与之相比,花费数十万太平钱去维持“鼎炉”,反而不算什么了。
徐教容道:“如果大虞国主从一开始就深度参与此事,也自愿为‘炉鼎’,那么他又何必说自己梦到了古仙巫罗?”
齐玄素道:“没什么想不通的,陈书华以大虞国主为‘鼎炉’炼制龙气,大虞国主的体魄支撑不住,必须用这种仿制不死药续命,可不死之药的副作用太大,根本无法避免。如果大虞国主一直卧床不起,那么必然会引起道门的警惕。陈书华还谈不上一手遮天,若是道门彻查,就存在暴露的可能,这就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遮掩过去。”
“说谎话最好是九真一假,如果全是假话,骗不过道门。想要骗过道门,得拿出点真东西。于是大虞国主说自己梦到了血衣菩萨、血湖和黑山。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巫罗的事情是真的,所以我们被大虞国主误导,一直都在查古仙,基本没怎么关注过大虞国主本身如何。”
“最后我们一无所获,只能选择从大虞国主身上打开突破口,陈书华也随之加快了步伐,赶在我们之前,再一次给大虞国主喂药,等上官道友见到大虞国主的时候,大虞国主已经是濒死了。这说明陈书华的计划快要成功了。”
此话一出,整个签押房中死寂一片。
齐玄素从不硬逞英雄,直接问道:“七娘,你能过来一趟吗?”
七娘道:“难说。”
齐玄素微微皱眉:“什么叫难说?”
七娘道:“再过半个时辰,我要与金老头见面。具体看我们谈得怎么样吧。”
齐玄素怔了一下,随即便反应过来,七娘口中的“金老头”应该是“天廷”之主金公祖师。在南洋有个说法,兰大真人是陆地皇帝,金公祖师是海上皇帝。虽然这话略有夸大,但也能看出金公祖师在南洋的地位。而且各种迹象都表明,金公祖师多半已经跻身长生阶段,成为货真价实的仙人。
这样的对手,哪怕是七娘亲自出马,也不得不慎重对待。
齐玄素自然不能强求:“那就算了。”
七娘道:“你自己小心行事。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子母符燃为灰烬,七娘的身影缓缓消失不见。
齐玄素站起身来:“我实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般地步,不得不做出个决断了。如今七娘赶不过来,兰大真人还未结束闭关,事起肘腋之间,情况晦暗不明,为道门想,从大局出发,无论是请示金阙,还是举行道府大议、府主议事,都已经来不及,看来我要独断专行一回了。”
徐教容说道:“请齐次席吩咐。”
齐玄素来回走了几趟,猛地停下脚步,说道:“立刻传令甲寅灵官和丁丑灵官,即刻缉拿陈书华。你现在给金阙传信,说明事由,注意,不是请示,而是禀报。我现在就去大虞王宫,将大虞国主拿下。”
徐教容略微迟疑:“若是以道府的名义下令或者上报,王掌府事后不认账,我们会很被动……”
齐玄素加重语气:“不必道府的名义,以我的名义。”
第八十章 长生石
齐玄素很推崇一句话,事到临头须放手,又叫“事到万难须放胆”。
此时无疑是万难时刻,齐玄素不得不放胆而行了。
其实用六个字就可以概括:有担当,有决断。
齐玄素并非优柔寡断之人,第一时间作出了决断,然后主动承担所有责任。
若是事情成了,自然万事好说。可如果事败,齐玄素连推脱的余地都没有,便再难翻身,可以说是一场豪赌了。
齐玄素明白此中利害,还是做出了选择。
夜色已深,齐玄素第一时间赶往大虞国的王宫,乍一看去,王宫还是老样子,守备森严,都是齐玄素安排的灵官,完全在齐玄素的掌握之中。
齐玄素一路穿堂过廊,往寝殿走去。
上官雅跟在齐玄素的身后。
徐教容要坐镇水宫,两位一品灵官去缉拿陈书华,其余陈剑秋也好,陈剑仇也罢,亦或是韩永丰、陆玉婷,都太弱了,如果发生么意外,不仅不能帮上齐玄素,而且还会成为齐玄素的拖累。
真正能帮上齐玄素的还是上官雅。
当然,齐玄素也准备了一些手段。比如“希瑞经书页”。
除此之外,齐玄素已经放胆行事了,也不在乎更大胆一点,于是他又从水宫的储备神力之中调用了八千三百刻神力,凑够一万刻神力的整数,以防不测。
当齐玄素离开外殿,穿过中殿,来到寝殿时,寝殿中竟是一片漆黑,一片冰冷死寂。齐玄素屈指一弹,重新点燃了寝殿中的众多烛台。
灯火照亮了寝殿,床榻仍旧拉着帷帐。
齐玄素向床榻走去,没有半分犹豫。然后伸手轻轻拉开帷帐,在这一瞬间,齐玄素心中的不安达到了顶点,让他整个人绷起,似乎在帷幔之后藏着一位顶尖的刺客。
不过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帷幔之后没有什么刺客,只有大虞国主。
与平日所不同的是,大虞国主竟然坐了起来。
不知是不是回光返照的原因,大虞国主今天的气色不错,似乎又回到了齐玄素第一次来探望他时的状态,最起码能够开口说话了。
“齐次席。”大虞国主首先开口道,“有劳你这段时间的照顾了。”
这话说得甚是讽刺。
齐玄素派了这么多灵官守在这里,最后的结果还是棋差一招。
不过齐玄素并没有动怒,只是问道:“我有一件事至今没有想明白。”
大虞国主靠在床头上,苍老干枯的脸庞上带着几分笑意:“齐次席想要知道我究竟是被迫,还是主动参与此事。”
齐玄素道:“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疑问了,从国主的态度来看,国主应该是主动参与此事,甚至可以算是幕后黑手之一了。可以说,国主与陈首席唱了一场好双簧,把我们都骗了。”
大虞国主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齐玄素接着说道:“抛妻弃子,献祭忠仆,弑杀生母,甚至把自己也搭上了,你为的是什么?”
大虞国主反问道:“齐次席这么会猜,难道猜不出来?”
齐玄素道:“我有所猜测是一回事,可我还是想听国主亲口说出来。”
大虞国主答非所问道:“其实,我们兄妹二人的感情一直很好,从小都是如此。之所以要表现得不好,甚至是老死不相往来,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加入道门,成为道门弟子。齐次席方才说我们演了一出双簧,倒也没有说错。”
“正如齐次席所说,我是主动谋划此事,而非受人胁迫。至于我为什么要拼了性命不要,其实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她更进一步。她自小就资质出众,如果不是生于宗室,那么她早就做到九堂首席或者一地掌府了。”
这里的“她”自然是指陈书华了。
齐玄素道:“仅仅是为了让陈首席更进一步,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有那么多人的性命,值得吗?”
大虞国主仰头笑道:“当然值得。”
“你们道门一口一个平等,实际上却是说一套做一套。齐次席,你出身万象道宫,平步青云,年少得志,大概是没有什么感觉的。可我们这些小国王室,就感触极为深刻,道门对我们可谓是防备极深。凡是出身王室之人,就被打上了‘不可信任’的标签,平时也是控制使用,除了极个别情况,所谓的王室不过是道门手中的傀儡,只要道门再经营一些年头,便是把南洋诸国全部送给大玄朝廷也不奇怪。”
“什么国主,道门还不是想废就废,想立就立?哪怕是堂堂国主之尊,在道门之人面前也要唯唯诺诺。生怕说错了一句话,生怕做错了一件事。陈书华的资质再好,她的出身决定了她在道门的前途一眼就可以望到头,永远也做不成道门的参知真人。”
“这不禁让人疑问,如今的南洋大虞国,到底是王室说了算?还是道门说了算?为了大虞国想,为子孙后代想,就算赔上我的性命,也是心甘情愿,足以告慰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
齐玄素大概听明白了。
曾经的凤麟洲皇室是明着反,如今的大虞王室就是暗着反,其目的是一致的。就是摆脱道门的控制。
齐玄素道:“就算更进一步,又能进到哪里?如今天下,还是道门的天下,就算你跻身了仙人境界,仍旧是如此。”
大虞国主笑道:“一个仙人不行,那么两个呢?两个仙人不行,那么三个呢?”
齐玄素脸色微变:“你们这是引狼入室。”
大虞国主语气平静地纠正道:“是驱虎吞狼。”
在陈书华宅邸的下方有一座方塔结构的祭坛,底大而顶小,层层叠叠,足有十丈之高。祭坛四个方向各有九十一级台阶通向祭坛顶部,所有台阶加上顶层祭坛正好是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之数。
陈书华走进祭坛的范围之内,攀登台阶。
陈书华行走之间好似一个普通人,脚步落在台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夜色中极为清晰且传得极远。
九十一级台阶走完,陈书华登上祭坛顶部,在此地中心位置有一方石台,石台上悬着一颗散发着幽幽荧光的菱形八面石头,材质近乎半透明,呈现血红色,此时正在自行缓缓旋转,从下方的祭坛中不断吸纳着血色气息。
平地起风。
陈书华张开双手,身上鹤氅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然后就听她喃喃诵道:“上天降下雷霆之时,天幕化作混沌,雷鸣之中,蕴含无限之伟力,当阴阳交汇之时,天地火焰瞬间万变,长生天降临,掌握伟力,统御万物。”
“其到来之时,雷霆响彻天空,火焰降临人间,炽热之狂风使生灵化作尸骸,万民称颂,拥有伟力,必定掌握万物的生命与死亡。”
随着陈书华的诵唱,血红色的石头上发出犹若实质的光芒,又隐隐透出玄黄之气,将陈书华的鹤氅映照成了血衣。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了滚滚雷声,紫色的雷电好似一条条长蛇掠过天际。
陈书华的双眼变得幽深,仿佛两口不见其底的深井,不过在最深处又燃烧着熊熊火焰,仿佛要燃尽世间万物。
不知何时,夜风中再无半分凉意,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灼热之意,比流火时节的暑气还要逼人,仿佛站在火山口之畔,所过之处,冰雪消融。
陈书华探出手,破开红色的光晕,握住了自行悬空的鲜红石头。
在这一瞬间,陈书华的手背上青筋暴起,皱纹横生,不过陈书华混不以为意,任由手掌渐渐干枯,仿佛枯死的枝杈,又开始缓缓复原,如果换成一般人等,在握住石头的那一瞬间,就会被牢牢吸附,然后绝望地看着自己被一点点吸干,成为一具骷髅,除非是在第一时间壮士断腕,否则绝无幸理。
陈书华一手死死握住这块石头,另外一只手开始为其施加各种禁制,隔绝它的恐怖吸力。
雷鸣之声渐渐远去,光芒重新照亮祭台,血红的光芒渐渐敛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陈书华手中的石头失去了所有的光泽和奇异之处,就像一块再普通不过的水晶。
可陈书华知道并非如此。
这不是什么水晶,而是大名鼎鼎的萨满教“长生石”。
所谓萨满教“长生石”,即是不死之药的变种,这种所谓的不死之药与中原道门典籍中的“金丹”类似,故而又被金帐萨满称作“长生石”、“来自天上的石头”、“生命之石”,是萨满教的圣物。
萨满教认为“长生石”是最古老、最神秘、最不为人知的,从性质上看是最不可理喻的,也是长生天的、降福的和神圣的。所以,“生命之石”是真实的,而且比确实性本身更为确切,是奥秘中的奥秘。
它是长生天的力量,但对无知者则是隐秘的,是天底下万物的极限和目的,一切萨满操作的最终而不可思议的结果。它是天地的完美精华,无法损害或毁坏的不可毁灭物体,它是自身拥有精神的双重而有生命的石头。它是永远的光辉,是能治愈所有疾病的灵药,是恩泽草原的不死鸟,是所有财富中最为珍贵的宝物,是整个草原最重要的宝物。
第八十一章 法天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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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玄素望着大虞国主,久久没有说话。
无论怎么看,大虞国主此时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并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关键还是陈书华那边,不过他已经派出两位灵官缉拿,两位一品灵官开启“惟道是从”状态之后,等同于两位伪仙,无论怎么看,都是十拿九稳。
想到此处,齐玄素便也能沉得住气,说道:“你说的三个仙人,除了陈书华之外,应该就是巫罗和司命真君了,不过他们的神降化身已经被兰大真人击碎,我不认为你们还有第三个神降容器。”
大虞国主并不否认:“炼制仙人一级的神降容器,本就不算容易。又是在道门的眼皮子底下,不能随意使用龙气,必须偷偷摸摸,更是难上加难。诚如齐次席所言,的确没有第三个神降容器了。”
齐玄素道:“没有第三个神降容器,杨娥已然伏诛,陈书华自身难保,看来国主注定逃不出我的手心。”
大虞国主笑道:“齐次席此话言之尚早。”
齐玄素背负双手,左手握着右手的手腕,右手中握着一张卷起的人皮书页。
大虞国主接着说道:“走到现在这一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凤麟洲战事爆发,我们一致认为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良机,不能错过,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们开始筹谋今日。虽然凤麟洲的尊攘派被道门镇压了,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们早就已经没有退路可言。”
齐玄素道:“有退路也好,没有退路也好,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我现在更想知道,国主还有没有后手。”
大虞国主缓缓闭上眼睛,整个人的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第三个仙人级别的神降容器,的确是没有了,可伪仙级别的神降容器,还是能凑出一个的。”
“我料定齐次席知道事情真相之后,肯定会再来见我一面,如果我以自己为诱饵,在此地埋伏一个伪仙,那么齐次席应该如何应对?”
“至于我,结局早就已经注定。如今的我大概只能算是药渣,能钓上齐次席这条大鱼,也算是榨干最后一点价值了。能与齐次席共赴黄泉,我死而无憾。”
话音落下,寝殿的地砖开始依次向下掉落,化作一方漆黑的深渊。
除了大床之外的所有家具摆设全部跌入深渊之中,瞬间被深不见底的黑暗吞没。
齐玄素和上官雅站立虚空之上,向下望去。
深渊仿佛一口不见其底的巨大深井,在最深处缓缓浮现出黑月和白日组成的眼眸图案。
此时再无流火时节的暑气,也无半点灼热高温,取而代之的是彻骨寒意,更甚于数九隆冬。
大虞国主缓缓抬起双手,已经是皱纹横生,只剩下皮包骨头,仿佛枯死的枝杈,不过随着这只眼眸出现,又开始缓缓复原,好似花开花谢,生死枯荣,循环往复。
来者身份已经不言而喻,正是司命真君。
青帝与司命真君对应生死,一者主南斗,一者主北斗,不过
青帝最终融入天地之间,已然无我,于是司命真君趁机窃取了部分属于“生”的权柄,号称执掌生死。
司命真君可以让人死,也可以让人活。
当初齐玄素和张月鹿追查碧山观道士被杀之事,最后查明结果,这伙罪民之所以冒着天大的危险去袭击碧山观,是为了夺取先天之人的生魂,然后以此来取悦古仙。
这里的古仙便是司命真君。可以说迪斯温便是借助了司命真君的力量保住性命。
从这一点上说起来,司命真君才是齐玄素接触的第一个古仙,还要在巫罗之前。
齐玄素叹息一声:“上官道友,你把国主带走,不要让他这么轻易就死了。”
上官雅轻声应下。
从本质上来说,大虞国主只是充当炼丹的“鼎炉”,而非炼丹的材料。换而言之,陈书华不是要将大虞国主炼成“长生石”,而是通过大虞国主这个载体将龙气炼制成“长生石”,所以大虞国主对自己的药渣评价并不准确,应该是废鼎才对,随着炼制“长生石”逐渐步入尾声,大虞国主所承受的压力也越来越小,再加上司命真君的神力,上官雅还是有把握保住大虞国主的性命。
上官雅当然明白齐玄素的意思,事后扯皮,大虞国主是很关键的证据,甚至可以通过他挖出更多的人,当然不能轻易让他死了,这也是齐玄素非要亲自来一趟的缘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没有事后扯皮,挖不出更多的人,也要将其公开处决,以儆效尤。若是让他死在此地,那真是太便宜他了。
上官雅一把抓住大虞国主,向殿外掠去。
一瞬间,从深渊中生出一条条虚幻的触角朝着上官雅卷去。
上官雅看都不看一眼,她的斗篷上生出火焰,那些触手稍一触碰,就如落在了炙热铁板上的鱿鱼触须,立刻缩水卷曲。
另一边,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展开早已准备好的“希瑞经”书页。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不该如此频繁地使用“希瑞经”,就算他有“长生石之心”,可以更快地恢复,间隔时间太近,还是会有些影响。只是如今形势所迫,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随着人皮书页上的古怪文字映入眼帘,那种狂妄自大的情绪再度充斥了齐玄素心头。
魑魅魍魉,土鸡瓦狗,冢中枯骨,天命之人,唯一主角。
齐玄素身上的气息猛然变得博大起来,虚假的力量助涨了狂妄的气焰,在他的认知中,他仿佛成了这方世界之主宰,万物之中心,天地之枢机,甚至让他产生了自己就是仙人的念头。
齐玄素再次跻身造化阶段。
齐玄素的情况较为特殊,不能所有传承全部晋升到造化阶段对应的境界,只能有一个传承突飞猛进,而且不受齐玄素本人控制,上一次是齐玄素最常用的武夫传承晋升了造化阶段,也就是破碎虚空境。
这次则是巫祝传承晋升了造化阶段,对应道果境。
其实齐玄素
早就有所预料,这种虚假的力量应该是首先选择最为强大的几个传承,所以方士传承、谪仙人传承、炼气士传承基本可以排除,散人传承倒是境界够高,只是散人传承本身太弱,就算拔高一个境界也没什么说法,武夫传承已经选过一次,这次极大概率会是巫祝传承。
虽然齐玄素的巫祝传承只是逍遥阶段,但他的法身太过特殊。
于是齐玄素提前准备了一万刻神力,就是为了眼下的局面,免得出现神力不足的尴尬的情况。一万刻的神力,足够让齐玄素把巫祝传承的道果境发挥到极致。
毕竟巫祝传承的上限和下限差别极大,若是神力足够,巫祝甚至能媲美谪仙人。
巫祝的几大境界可谓循序渐进。法相境,是纯粹的虚假,显化于外,故而法相常常极大,不过并没有实质意义。在此之后的金身境是以神力加持自身,以自身为主,以神力为辅。然后是法身境,法相与金身合而为一。最后是法象境,使得法身也能如法相一般显化为大。
法相境与法象境看似一样,前者类似看山是山,后者类似看山还是山,区别极大。
齐玄素瞬间显化天象法身,继而法天象地。
一尊足有数十丈之高的金身巨人拔地而起,撑破寝殿,脚踏虚空,出现在大虞王宫之中。
齐玄素的法身与武夫真身竟是有几分相似,都是三头六臂,不过法天象地后的法身更为庞大,简直是顶天立地一般,而且不同于人仙真身的有血有肉,法身辉煌璀璨,金光熠熠,多了几分虚幻。
只见四条手臂依次展开,分别持有“清净菩提”、“青云”、宝镜、阴火月光大剑,空着的双手交叉身前。
与之同时,那只黑月白日组成的眼眸符号也具现化为人形,由小到大。
起初只有寻常的婴孩大小,接着是少年人大小,再是成年人大小,继而如佛像大小,最后足有宝塔之高,不逊于齐玄素。
这个身影身着黑色的十二章服,即绣有十二种纹样的帝王冕服,分别是: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头戴平天冠,系白玉珠为十二旒。
抛开佛门形象不提,巫罗一直是上古巫教的古巫形象,司命真君则是帝王装扮,一直都是十分威严的帝王形象,寓意其为幽冥帝王。
因为珠帘遮挡了面容,所以看不清司命真君是什么模样,只能看到一个下巴,蓄着的短须,微微上翘,就像一把刀子。
司命真君从深渊中缓缓升起,最终与齐玄素齐平,两人对视。
当初在金陵府,齐玄素第一次见到司命真君的神降化身,司命真君分明没有任何动作,更不曾转头,只是以侧脸对着齐玄素,可齐玄素感觉自己好像与这位古仙对上了视线,眼前出现了两只眸子,一只映着白日,一只映着黑月,差点沦为傀儡,陷入到万劫不复的境地之中。
今时不同往日,齐玄素的六只眼睛同时与司命真君对视,没有丝毫畏缩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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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道果境
司空真君望着齐玄素,珠帘下的面孔没有任何表情,可齐玄素却感受到了笑的情绪,似乎还带着几分讥讽。
此时的齐玄素正处于狂妄自大的状态之中,如何能忍受他人的讥笑?
于是齐玄素动了,“清净菩提”生出刀芒,覆盖了原本刀身,足有二十余丈之长,“青云”也生出剑芒,同样覆盖剑身,足有二十余丈之长。
刀剑交错斩下,如同一个大大的“乂”字。
司命真君只是双手左右一撑,分化阴阳二气环绕身周,仿佛一个黑白双鱼,便让齐玄素的刀剑无功而返。
齐玄素的四只手持有兵刃,还有两只手空空如也,其中一只手握拳,如一座小小的山峰,带着呼啸的破空声响,朝司命真君狠狠砸下。拳头还未落到司命真君的身上,仅仅是拳风就让人喘不过气来,摧山拔岳一般。
司命真君没有硬接,闪身避开。
齐玄素的这一拳将一座偏殿打得粉碎。
司命真君趁此时机伸手自虚空中扯出一柄黑白长剑,阴阳二气环绕剑锋。
齐玄素再度攻来,阴火与月光所化的大剑横扫而至。
司命真君这次没有闪避,而是以手中的阴阳长剑挡下了这一剑。
司命真君的神降化身毕竟是伪仙阶段,比起齐玄素要高出一个境界。双剑相触,齐玄素的阴火月光大剑瞬间崩溃。
司命真君顺势一剑斩向齐玄素。
齐玄素没有贸然用拳头去硬撼阴阳长剑,而是试图以宝
镜定住司命真君的长剑。
在宝镜的照耀下,司命真君的阴阳长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慢,不过仍旧在前进,最终剑锋落在镜面上,镜面被生生崩出一个缺口,自缺口处,无数金色光点飘洒。
司命真君挥剑朝着齐玄素攻去。
齐玄素不敢大意,以他为中心,无数金光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金光所过之处,无论是泥土地面,还是草木虫蚁,都被镀上了一层金光,仿佛是黄金铸成。
金光强行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咫尺天涯。
司命真君向齐玄素走去,所过之处,一切化作荒芜,天空变得灰蒙蒙一片,就连众多宫殿也仿佛蒙上了一层尘埃。
齐玄素的金光被不断蚕食,根本无从抵御。
这就是神仙的特殊之处。
司命真君已经走到了巫祝传承的尽头,点燃神火,成就神仙。
神仙的一大特点便是拥有自己的独特神力,每位神仙的神力都不相同。
司命真君的神力蕴含生死之力,并非纯粹的神力。虽然他受限于神降容器,只能发挥出伪仙的实力,但神力的本质并没有改变。
反观齐玄素,他未曾触及神仙境界,并没有自己的独特神力,只能通过法相法身使用他人的神力模式,在太阴真君神力、卑弥呼尊神力相继被司命真君击溃之后,在短时间内,齐玄素不能使用这两种神力。在仅仅使用普通神力的情况下,就算不谈境界上的差距,也不是司空真
君的对手。
面对此等情况,齐玄素只能收起三头六臂的架势,三相归一,显现出紫光真君的面容,使用紫光真君的神力,抵挡司命真君的神力侵蚀。
趁此时机,司命真君已经来到了齐玄素的面前,高高举起手中的阴阳长剑,朝着齐玄素当头劈下。
齐玄素此时只剩下两条手臂,分别持有“清净菩提”和“青云”,凭借两件半仙物之利,终于是挡住了司命真君的这一剑。
司命真君一直都是单手持剑,空着的左手顺势抓向齐玄素的胸口位置,意图挖出齐玄素的“心脏”。
齐玄素虽然狂妄自大,但有“清净菩提”的加持,还有几分理智尚存,心知自己以造化阶段的修为硬抗伪仙阶段的司命真君,怎么打也要输,必须换个思路。
念及于此,齐玄素收起了法象境的法天象地,恢复到常人大小。
司命真君的这一抓自然落了个空,不过他顺势变招,五根长短不一的手指如同五座细小山峰,合拢一处,翻手一压,便是遮天蔽日。
这一幕好似佛祖镇压心猿。
司命真君将齐玄素抓在掌心。
已经恢复太阴神力的齐玄素化作一道月光,从司命真君的指缝中溜走,在不远处重新凝聚成人形。
然后齐玄素开始全力催动巫祝传承的道果境。
所谓道果境,简而言之就是神国。
大千世界就像一棵大树,一个个洞天就是树上的果实。
地仙是树上的虫子,十分强
大,可以在树上钻洞,可以啃噬果实树叶,可以随着树干到处游走,可是不能离开大树,纵然是生有双翼的飞虫,也只能短暂飞起,很快便要落下,除非破茧成蝶。
天仙是蝴蝶,未必是一些强大虫子的对手,却可以飞行。如此一来,天仙不仅可以离开大树,也可以进行“授粉”,帮助大树结出果实,也就是开辟洞天。
神仙介于天仙和地仙之间,神仙可以像天仙那般“授粉”,又像地仙一样无法离开大树。于是神仙就以“授粉”的能力催生果实,又不像天仙那般撒手不管,而是辛勤照料,并居住其中,此即是神国,在神国之中,占据地利,神仙甚至能与天地二仙一较高下。
简单来说,天仙的果实是洞天,神仙的果实是神国。前者除非迎来末法时代,几乎不会腐朽,自成循环,自给自足。后者只进不出,没有养料的注入,很快便会枯萎,养料便是香火愿力。
正因为道门将成仙称之为得道,“神国”又如同果实,所以神仙传承的最后一个境界名为“道果境”。
武夫的破碎虚空境在造化阶段、伪仙阶段、长生阶段有三种不同的外在表现形式,直到长生阶段才能真正打破虚空。
道果境也是如此,同样是三个境界三种外在表现形式,直到长生阶段才算筑就神国,在此之前,只能说是神国的雏形,又称神域。
道果境的神域与所凝聚法
相有关。
太阴真君法相凝聚的神域是广寒宫,又名广寒仙境。无量光法相凝聚的神域为极乐佛国。无生老母法相凝聚的神域是真空家乡。天帝法相凝聚的神域是凌霄妙境,又名凌霄天宫。天后法相凝聚的神域是海上龙宫。卑弥呼尊法相凝聚的神域是日出之地高天国。
如此等等。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的神域应该是广寒仙境,或者是三位神仙的杂糅。
不过实际上并非如此。
只见在齐玄素的头上同样出现了一顶平天冠。
所谓平天冠,也就是帝王冠冕,垂有珠帘,被称作“旒”,总共是十二旒。
当年的鬼国主人自称“幽冥天子”,建造地上鬼国,组建鬼军,甚至仿造了一座帝京城,这顶平天冠便是他的遗物,拥有属于神仙的特殊神力。
三大阴物将平天冠交给了齐玄素,虽然激活的是“死之玄玉”,但其本质还是神力。
齐玄素选择以这顶平天冠的神仙特殊神力为根基,筑造自己的神域。
司空真君被齐玄素拉入神域之中,两人一起消失不见。
齐玄素的神域是一座城。
一座四四方方的城,城门、城楼、护城河一应俱全,城墙高有十余丈,长有二百余丈,通体黑色,极是雄伟,便如传说中的酆都鬼城一般,护城河宽有五丈左右,波涛翻涌,而护城河中涌动的却不是水,而是无数白色冤魂,可见一张张扭曲的人脸浮现于河面之上,让人
望而生畏。
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方灰蒙蒙的天幕,城外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到处弥漫着灰白色的雾气,与头顶上的晦暗天幕难以区分彼此,仿佛要天地连接成为一体,天上地下皆是昏昏茫茫一片。
往城中走去,与寻常城池无甚区别,同样是住宅街道,拱桥牌楼,道路两旁有树木,临街的楼上还挂着灯笼。只是这些建筑就像一幅水墨画,只剩下了黑白二色,再无其他颜色,仿佛一下子便从阳世来到了阴间。
来到城中闹市,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店铺中有绫罗绸缎、各种成衣,路边还有各种摊贩,捏泥人糖人、卖糖葫芦、看相算命、卖炊饼鸭梨,各行各业,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几处春楼,门首前扎着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竟是不似在神域之中,倒像是回到了人间。
这些人对于进入神域之人视若无睹,各干各的事情。
下一刻,风云突变,街上的贩夫走卒瞬间变了面孔,脸
色苍白无血色,好似死人,虽然还是在各行其是,但却透出一股茫然麻木的意味,就好像是牵线木偶,了无生气。
齐玄素的神域,俨然就是鬼国洞天的翻版。
第八十三章 鬼国阴司
神国应该是什么样的,一般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来自于各种传说,因为神力的本质是香火愿力,各种神话传说流传千百年,寄托了无数人的愿力,神仙们借助传说建立神国,等同是窃取了这部分无主神力。
最显著的例子就是月宫,自有人以来,举头就能看到月亮,关于月宫的传说可谓是由来已久,太阴真君借助月宫的传说建立了神国广寒宫,就好似给原本无名的月宫定名为广寒宫。从此之后,所有指向月宫的无主神力都会汇聚到她的神国之中。
时至今日,关于月宫的传说还在人间流传,这也是太阴真君飞升之后神国仍旧存在的原因,那些传说仍旧在为广寒宫提供神力。
另一种则是来自于现实的参照,人不可能凭空创造出自己想象之外的东西,哪怕是仙人,也不例外。建立神国,就需要一个参照。许多冥府一类的神国,其实与人间的官府十分类似,就是这个道理。
这方面最显著的例子是巫罗,她的神国便是参照了上古巫教的灵山。
齐玄素放弃了第一种方法,选择了后一种方法。
他参照的是鬼国洞天。
司命真君进入齐玄素的神域之中,一眼就认出了原型。
如果让司命真君在金陵府和鬼国洞天之中二选其一,那么司命真君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鬼国洞天。若是他能鲸吞鬼国洞携带神国飞升,最起码可以像太阴真君那
般飞升离世。
只是鬼国洞天位置特殊,处于道门的腹地,与中州道府是邻居,距离无墟宫和万寿重阳宫也不远,守卫森严,知命教的人实在混不进去。
就算混进去了,也没什么办法,因为鬼国洞天中有三大阴物外加一位一品灵官,三大阴物合体后等同仙人,再加上一个伪仙,就算司命真君真身降临,也不见得是对手。只要拖上一时半刻,道门援军赶到,司命真君以寡敌众,立时就要进入第一重死亡。
可以说,鬼国洞天是司命真君梦寐以求的地方,只是堂堂古仙求而不得的东西,却被齐玄素掌握在了手中。
司命真君看了眼齐玄素头上的平天冠,第一次开口道:“你也是幽冥天子?”
这位古仙的声音并不阴沉,却让人心生畏惧。正所谓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种恐惧显然是从死亡权柄上衍生出来的次级权柄。
除此之外,这句话多少带着点讥讽的意味。
你也配做幽冥天子?
齐玄素没有说话,身形一退再退,穿过城池,一直来到城池正中的血湖位置。
湖面上弥漫着浓重的白雾,白茫茫一片,看不分明。
在血湖的中央有一座岛屿,不过并非是泥土岩石筑就,而是以无数尸体堆积而成。
这可真是尸山血海了。
在岛屿正中还有一棵巨大的柳树,仿佛一根通天巨柱,巨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个湖泊,垂下的柳条足有成年男子的腰肢粗细。
桃木为阳,柳木为阴。
桃木有驱邪灭鬼的作用,而柳木则可以让鬼魅寄宿其中。
这样一棵阴木,生于幽冥鬼国之间,扎根于尸山血海之上。
当年皂阁宗以无尽尸气强行腐蚀出一线裂缝,连通九幽,使得阴气扩散,弥漫至整个北邙山,让北邙山几乎化作鬼域。道门为了填补这处裂缝,便由全真道在此种下了这棵异种帝柳,以阴气为生,以血水尸骸为食,茁壮成长,二百年间已有二百丈之高。
小殷便是因帝柳而生。
齐玄素同样在神域之中具现了这棵帝柳。
巫罗之所以能在神国中具现灵山,是因为她本身就是灵山十巫之一,与灵山有着极深的羁绊渊源。换成其他神仙,比如伊奘诺尊,哪怕境界比巫罗还高,也无法具现灵山。
同理,齐玄素之所以能具现帝柳,是因为他与帝柳之间也有羁绊,他的平天冠就是从帝柳上得来的。虽然平天冠的神力已经不多了,但其本身却是一个极佳的媒介,哪怕没有神力,仍旧是如此。
这棵帝柳才是神域的核心所在。
神国的本质是弄假为真,具现出来的虚假帝柳也有真实帝柳的部分神异。
齐玄素往帝柳之中注入了一千刻神力。
帝柳将这些神力悉数化作阴气。
熟悉的味道。
齐玄素挥手引动滚滚阴气,如云海雾山,似潮起潮落。
无数黑雾如漩涡一般朝着齐玄素汇聚而来,最终化作一道门户。
这是来自于
鬼国洞天三大阴物的馈赠。
三大阴物的降世需要特殊的环境,在凤麟洲的时候,这样的环境随处都是,齐玄素可以随意使用。不过婆罗洲就没有这样的环境了,尤其是升龙府,更是阳气鼎盛之地,容不得半点阴气。
没有环境,那就自己制造环境。
于是齐玄素放弃了广寒仙域,选择了鬼国洞天,以帝柳将神力转化为阴气,以阴气构筑门户,连接真正的鬼国洞天。
虽然地师收回了权限,但齐玄素召唤单独的三大阴物从来也不需要权限。
一直觉得胜券在握的司命真君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他不再闲庭信步,展开自己的神域,凭借更高一筹的境界修为,以自己的神域覆盖齐玄素的神域。
从上空俯瞰,灰黑色的气息迅速扩散,所过之处,黑色的城池先是变得模糊,然后扭曲,最终湮灭在灰黑色的气息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另外一座城池。
鬼国洞天的原型是帝京,基本上是仿照大玄王朝之前的帝京而建,也就是“凸”字形的帝京,而非今日已经补全的帝京。
司命真君的城池则十分特殊,它既有部分来自于人间的真实原型,又有部分来自于传说,两者共同构筑司命真君的神国。
来自于人间的真实原型是道门的平都山,此地属于道门七十二福地之一,当年祖天师击败上古巫教后,其子嗣天师在平都山建立“天师治”,全名“平都天师治”。
故而“天师印”又名“平都治功印”、“阳平治都功印”。
正如“天师雌雄剑”又名“三五雌雄斩邪剑”。
大名鼎鼎的鬼城酆都洞天便坐落于平都山,司命真君的神国原型便来自于平都山酆都。
传说的部分则是来自于佛门,也就是所谓的十殿阎罗和阴司冥府,与月宫一样,阴司同样起源于各种传说,所寄托的香火愿力十分庞大,与太阳不分伯仲。仅仅一个太阳,在东方世界就有数位神灵争夺,分别是大日如来、太阳真君、日光菩萨、卑弥呼尊、伊奘诺尊。阴司不是司命真君能独占的,所以他选择两者兼顾。
司命真君号称幽冥天子,自诩掌握生死,他的神域便如阴司冥府一般,佛道兼具,隐隐可见十座大殿,又以十座大殿为中心,向外扩建出各种道观寺庙,不断蚕食着齐玄素的鬼国神域。
只是未等等司命真君的神域攻占皇城,门户已然成型,只见得门内黑雾翻滚,好似通往九阴幽冥之地。
下一刻,一个拳头从这道门户中探了出来。
拳头之后是由无数血肉尸骸组成的手臂,不断延伸,十丈之长,二十丈之长,百丈之长。
这一拳横穿了大半个皇城,直接进入到司命真君的神域之中。
虽然司命真君的神域之中弥漫死气,活人进去,立毙当场,但对于这些尸骸而言,根本没有半点威胁。
这一拳就这么摧枯拉朽地来到司命真君的面
前。
司命真君已然辨认出这一拳的来历,正是三大阴物之一的“万尸大力尊”。
这也是让他向往许久的造物,如果是他的真身降世,必定要将“万尸大力尊”吞噬殆尽,只可惜能够容纳他真身的神降容器已经被兰合虚击碎,此时的他只能使用伪仙容器,至多就是稍胜一筹,远远谈不上将其吞噬。
不得已,司命真君只能化死为生,使得组成手臂的尸骸暂时活了过来,如活尸一般,胡乱挥舞手臂,就好像手臂表面生出了无数细小触手。
如此一来,这些尸骸便不再向内凝聚一处,而是向外逃散,整条手臂便有了崩溃的趋势,不得不向后收回。
万师傅仅仅是出了一拳而已,本尊并未降世。
道理也很简单,万师傅更类似于武夫,并不适合这种领域的争斗。
更适合此道的另有其人。
很快,门户中涌出滚滚黑雾,一个老者飘然而出。
正是殷先生。
鬼国洞天中两人姓殷,小殷是小殷姑娘,老殷便是老殷先生了。
三大阴物,白夫人是第二代的后起之秀,万师傅曾经遭受重创,唯有殷先生一直保持鼎盛状态,所以三大阴物中以殷先生实力最强。
殷先生现身之后,没有与齐玄素客套,毕竟是面对堂堂古仙,容不得丝毫大意。
只见他伸出右手,向前平平一推。
阴司神域的扩张便戛然而止。
那些已经变得扭曲模糊的城池景象又变得真实起来,以皇
城为界限,两者形成对峙之势。
司命真君仍旧是看不清神情,气态却没有先前那般轻松了。
仅仅一个“幽冥九阴尊”,不是他的对手,就如宣徽院老祖宗不是紫光真君的对手。可要再加上一个造化阶段的齐玄素,那就很难说了,除非他能鲸吞整个升龙府。
只是如今的升龙府,可不是当日空虚的金陵府,仅仅是一品灵官就有两位,还有一艘“应龙”,而且没有提前布置“恩赐”,不是他想吞就能吞的。
第八十四章 宅邸
丁丑灵官和甲寅灵官接到齐玄素的命令之后,虽然震惊于齐玄素的胆大包天,但还是决定执行命令。
因为两人明白此时局势的紧迫性,如果齐玄素是错的,自有齐玄素承担主要责任,他们最多是次要责任,甚至是公罪不究。可如果齐玄素是对的,而他们拒不执行,最后养出了一个天大的叛逆,导致婆罗洲的局势变得不可收拾,那么他们的下场就很难说了。
一品灵官虽然重要,但不意味着能够为所欲为。严格来说,是一品灵官离不开道门,而非道门离不开一品灵官。
两位灵官来到了陈书华位于升龙府的府邸,这里距离王宫并不近,甚至有些偏僻,陈书华对外给出的理由是她与大虞国主不和,故意远离王宫。可如今看来,其真实原因应该是便于她在府邸中进行一些不好让外人知晓的隐秘活动。若是在闹市之中,距离王宫太近,容易被人察觉。
两位灵官让属下灵官将整个府邸围了个水泄不通,然后只有他们两人进入到府邸之中。
此时整个府邸空空荡荡,竟然一个人没有,似乎陈书华早早就遣散了家人,也有可能是陈书华已经将其灭口。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一件事,陈书华对于今日,是有所预料的,早就有所准备。
齐玄素很明白,他唯一的优势就是时间差,如果陈书华连此中的时间差也算到了,那么这次行动的最后结果
如何也就很难说了。
丁丑灵官和甲寅灵官隔着面甲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略有几分沉重。
很快,两位灵官来到了陈书华的书房。
这里的一切都整整齐齐,似乎主人刚刚离开不久,很快就会回来。
甲寅灵官扫视一周,很快便把目光锁定在一个书架上,然后甲寅灵官根本没有寻找机关一类的物事,直接取出巨斧,将书架劈成两半。
一道向下的门户出现在两位灵官的面前,就像一座原本竖立的大门倒在了地上,门户下方是一条蜿蜒向下的石径,石径的台阶十分粗糙,似乎只是临时开凿,还未仔细打磨。
甲寅灵官沉声道:“我们的这位陈首席当真是深藏不露,别人只当她是王掌府的应声虫,殊不知她是拿王掌府做挡箭牌。”
丁丑灵官道:“你怎么能确定王掌府就没有参与其中?我认为,王掌府不可能毫不知情,最不济也是有意纵容。”
甲寅灵官一怔,没有反驳。
丁丑灵官取出大盾,几乎如一面墙壁,走在前面。
甲寅灵官取出一杆长枪,走在后面。
这条密径的长度有些出乎丁丑灵官和甲寅灵官的意料之外,显然被运用了须弥芥子的神通手段,已经超脱了现世的长度意义,此中又有诸多陷阱禁制,两人不好纵身飞掠,只能徒步而行,不断排除陷阱,所以注定是一段耗时不短的路程。
道理很简单,陈书华就是要尽可能地拖延时间
当两位灵官终于走到这条通道的尽头,挡在他们面前的是一方巨大阵法。
阵法是讲阵点的,当初五行山一战,灵官与黑衣人就是反复争夺阵点,最终灵官们技高一筹,击败了黑衣人,拔除了大部分阵点,使得五行山大阵失效,这才让七娘得以成功放逐“东主”。
这座阵法的阵点并没有被隐藏起来,就立在地面上,如同一块块墓碑,以某种规律排列着。
甲寅灵官道:“这是我认知中的升龙府吗?城外有一座大墓,里面藏匿了两尊仙人级别的神降容器,城内又开凿了这么一座地下城,还在此地设置了大阵。丁丑,你可是常驻升龙府,你就一点也没察觉?”
丁丑灵官注视着眼前已经被激活的阵法,说道:“不奇怪,如果齐次席的推测为真,是陈首席与大虞国主共同谋划了此事,那么有陈首席为遮挡,倾尽大虞国王室之力,就算一年挖一点,也不难做到这一点。而且依我看来,此地并非新近建成,可能是早已存在,然后又被加以改造,如此才变成现在的样子。”
两位灵官没有贸然进入阵中,甲寅灵官蹲下身,仔细观察着这座阵法:“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似乎是上古巫教的阵法,倒是与勾结古仙巫罗对得上。”
丁丑灵官道:“上古巫教的一大特点便是血腥、残忍,喜欢以活物为献祭,在诸多古仙之中,巫罗使用血祭最多,故
而业火最重。初步推断,这座阵法也不例外,有着大量血祭的痕迹,这些碑都是以鲜血凝聚而成。”
说罢,丁丑灵官取出一张大弓,挽弓如满月,朝着大阵的另一边射了一箭。
箭矢掠过大阵上空,然后未能穿过大阵,便化作无形。
下一刻,只见一块块血碑的上方浮现出一道道身影。
这些身影各异,有道士装扮之人,有海盗装扮之人,有佛门的僧人,有儒生,也有巫师。有中原人,也有南洋土著,甚至还有西洋人的面孔。
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已经死了。
身体虚幻,通体血红,浑浑噩噩,如同傀儡木偶。
也不知陈书华花费了多大的力气、多长的时间,才收集了这么多“人”,才构建出这样一座血腥阵法。
甲寅灵官甚至还认出了几个熟面孔:“那不是元宝船主吗?也算是海面上一股不小的势力,鼎盛的时候麾下有一百多艘船,前些年被‘天廷’灭掉了,没想到他本人竟然沦落到此等地步,死后也不得安生。”
“这个是西婆娑洲公司的高级经理,我在上元节庆典上见过他,前些年忽然失踪,据说是可能误入了某个未知的洞天秘境,陷于其中。为此,西婆娑洲公司还闹了一阵子,最终还是不了了之,没想最后成了我们陈首席的收藏。”
“这个道士我认识,说是坐化了,这是又被人从坟里挖出来了?”
“由此看来,这位陈首席
真是真人不露相。”
丁丑灵官忽然问道:“甲寅,陈首席是什么境界修为?”
甲寅灵官答道:“过去一直对外宣称是造化。现在看来,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丁丑灵官道:“这样的事情,很难假借他人之手,如果全都是陈首席一人所为,还要做得悄无声息,只凭一个造化阶段的境界修为恐怕说不过去,最起码要伪仙才行。”
甲寅灵官道:“我也有这个怀疑,只是她凭什么瞒过兰大真人?”
丁丑灵官叹息一声:“应该是某种身外物吧,可以让她压制自己的境界修为,兰大真人这些年来倦怠非常,懒得处理各种事务,一年到头也与她见不上几面,想要糊弄过去,并不算难。而且造化和伪仙本就是一个境界的两个阶段,在过去,甚至没有伪仙的说法。”
甲寅灵官的声音有些凝重了:“一位伪仙,难怪齐次席执意让我们两个一起过来。”
丁丑灵官道:“如果仅仅是伪仙,那么事态还在掌控之中。”
甲寅灵官站起身,问道:“硬闯过去?”
丁丑灵点头道:“似乎也只能如此了。”
两人不再多言,各自取出兵刃,一起冲入阵中。
这座阵法不可谓不厉害,便是造化阶段的高手进入其中,也未必就能安然无恙,可两位一品灵官,并非造化天人可比,又是两人联手,这座大阵便也不算什么了。
很快,阵法中的血影就被两人斩杀殆尽,那些
血影寄身的血碑也随之一一崩碎。
有一句话,你活着的时候都不能把我如何,更何况是死了?
这些血影,生前不是两位一品灵官的对手,没道理死了之后就能胜过一品灵官。
当两位一品灵官穿过这座大阵,终于看到了那座建在地下的祭坛。
在祭坛的最上方,一身真人鹤氅的陈书华正站在那里,她的手里握着一块血红色的石头。
“甲寅灵官,丁丑灵官,你们闯进我的家里,所为何事?”
与以往不同,此时的陈书华不再如平日里那般和气,满身都是诡秘难测的阴沉气息,仿佛一条藏于洞中的毒蛇,让两位灵官如临大敌。
片刻后,丁丑灵官开口道:“陈首席,我们奉道府的命令,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
“道府的命令?”陈书华嗤笑一声,“还是齐玄素的命令?”
甲寅灵官道:“齐次席已经上报金阙,是金阙的命令。还望陈首席悬崖勒马,不要一误再误?”
“悬崖勒马?”陈书华并不掩饰自己的讥讽,“两位灵官是把我当成小孩子了,这么多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哪一件都足以将我革职查办,累加起来,道门会放过我吗?我犯下的罪,谁都保不住我,再大的功劳也抵偿不了。”
两位灵官各自握紧了手中的兵刃。
陈书华没有半分惊慌,继续说道:“齐玄素自以为是,以为我没有认出上官雅的来历,以为我不知道八部众参
与了此事,他以为我会误判,进而以为时间还很充裕。其实对我来说,时间刚刚好,反而是他,自身难保了。”
甲寅灵官沉声道:“既然如此,那就休怪我们得罪了。”
第八十五章 登临长生
其实两位灵官也心知肚明,勾结古仙、偷窃龙气、设置血阵、炼制“长生石”、对抗金阙,无论哪一件都是踩在了雷池上,不必做成,仅仅是有这个意图,都是滔天大罪。陈书华也真是个人才,竟然全都做成了,走到这一步,的确没有回头路可言了。
此时再看这几件事,其实是一件事,那就是求长生。
许多人诟病道门中人,放着长生术不学,天天勾心斗角、争名夺利,实在是不务正业、暴殄天物。
难道是道门的道士们不知道长生好吗?他们当然知道长生好,只是他们同样知道自己做不到而已。
人生不过百年,清心寡欲是百年,及时行乐也是百年。
不能说全部道士,部分道士最怕的就是一件事,自己把一辈子都搭进去了,全心全意,吃尽了各种苦,没有半点享乐,到头来还是百年。
再看别人,大权在握,享乐无数,同样是百年。
自己这边白忙一场,临死感慨:“三花聚顶本是幻,脚下腾云亦非真。”
人家那边大喊一句:“老子这辈子值了。”
人就怕比,这样一比,没亏也觉得自己亏了。
所以绝大多数人早早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长生无望,干脆便放弃长生的想法,活一个精彩的百年。
还有一点,道门实行九品十二级之后,位置越高,得到的资源也就越好。道门有能力制造仙人,那就意味着一件事,如果能爬到大掌教的位
置上,那么就是一个废人,堆资源也能堆成一个仙人。当然,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想要堆资源成为仙人的人做不了大掌教,能做大掌教的人不需要堆资源也能成为仙人。
话又说回来,废人终究只是少数,道门尽收天下英才,更多是世人眼中的天才。这种情况下,许多两可之间的人便不得不去谋求高位。
什么叫两可之间的人?“两可”是可长生和不可长生,他们是世人眼中的天才,比起普通人自然是强出许多,可比起真正的天之骄子,又差了点意思。有希望长生,可又不像那些天之骄子十拿九稳。有了资源的侧重扶持,便能长生。没了资源的侧重扶持,便不能长生。
陈书华此人,便是两可之间的人,她先是有大虞国王室的鼎力支持,后又有道门的资源倾斜,境界修为自然是一路突飞猛进,不到六十岁的年纪便已经是伪仙,比起三位储君也不差多少。
可她的脚步也就到此为止了,因为她的仕途到头了。
不管三道怎么内斗,那是三道之间的事情。道门不会让一名大虞国王室成员进入道门的金阙。从玄圣以来,上到大玄皇室,下到各藩属国的王室,包括丰臣相府这类地方豪强士绅,都不会被道门真正信任。道门真正的信任的只有两类人:一种是平民出身,在道宫长大,家世清白,比如齐玄素;一种是道门内部世家出身,根正
苗正,比如张月鹿。
大虞国主说过,陈书华不该是一地道府的首席,最起码应该是一位掌府真人,仅从境界修为而言,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种情况下,陈书华要么心灰意冷,要么就是产生怨愤,另走一条险路。
陈书华最终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勾结隐秘结社,谋求长生。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干正事了。
修仙之人,终于不再是公门修行,而是不择手段地求长生了。
放在以前,少说也能得一个“向道之心甚坚”的评价。
至于如何求长生,巫罗作为灵山十巫之一,上古巫教的末代教主,自然拥有“长生石”的炼制方法,这也不是什么绝密,萨满教就有流传。
对于道门来说,真正核心绝密的是开明六巫的第二代“长生石”和道门改良的第三代“长生石”。
不过严格来说,在第一代“长生石”和第二代“长生石”之间,还有一代不成功的“长生石”,或者可以称之为一代半“长生石”。
众所周知,第一代“长生石”是由灵山十巫共同炼制,巫阳并未参与其中,最终导致了窫窳失去心智,变为怪物。这代“长生石”又叫不死之药。
由此导致了灵山十巫的分裂,以巫彭为首的五位大巫离开灵山,加上一直游离于灵山之外的巫阳,组成了开明六巫,来到昆仑,炼制了第二代“长生石”,也是最完美的“长生石”,可以帮助仙人渡过
天劫,被称为长生不死之药。
留在灵山的五位大巫也没有闲着,在巫咸的带领下,同样改良了第一代“长生石”,也就是一代半“长生石”。
这个一代半的“长生石”因为缺少一些至关重要的材料,那些材料只有昆仑洞天才有,所以最终效果还是不尽如人意。
巫咸因为亲自试药,陷入疯狂,被巫罗等四位好姐妹联手杀死,埋葬在幽冥谷中,道门姚祖的大巫血脉便是由此而来。
巫罗取代巫咸成为巫教之主,可又遇到了后起之秀祖天师,只剩下四位大巫的上古巫教不敌祖天师,巫罗等大巫身死,灵山破碎,最终道门取代巫教。
若是十一巫俱在,死的可能就是祖天师了。
转回正题,巫罗掌握了两种“长生石”炼制之法,分别是让窫窳变为怪物的第一代“长生石”,以及让巫咸陷入疯狂的一代半“长生石”,她将第二种方法交给了陈书华。
陈书华当然不会重蹈巫咸的覆辙,于是她在原有的基础上进行了改良。
倒不是说陈书华比当年的巫咸更厉害,其实巫咸的思路没有错,关键是缺少必要的材料,不得不用其他材料替代,这才导致出了差错。
陈书华的想法也很简单,把巫咸缺失的材料补上就是了。虽然她不能进入昆仑洞天找齐那些珍贵材料,但她有另外一样近乎于万能的东西,那就是南龙的龙气。
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陈
书华以龙气为材料,代替荒兽的血肉或者数十万生灵性命,通过巫罗给出的方法,开始炼制“长生石”。
过去炼制“长生石”之人,灵山十巫也好,开明六巫也罢,亦或是萨满教的大祭司,都是长生仙人,修为深厚,还是一方之主,他们只烦心材料的问题,“鼎炉”根本不是问题。
陈书华刚好反了过来,材料有了,缺少一个合适的“鼎炉”。
也就在这个时候,她的兄长大虞国主站了出来,决定以自己为“鼎炉”,帮她炼制“长生石”。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齐玄素所推测的那般。大虞国主境界修为太低,承受不住,陈书华不得不以丹药帮助大虞国主续命。丹药的副作用太大,为了遮掩,大虞国主故意说自己梦到了血衣菩萨,让人误以为丹药的副作用其实是血衣菩萨的缘故,也让道门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佛门和隐秘结社的身上,而忽视了大虞国主身上的种种异常。
这才有了后来陈剑秋求助齐玄素之事。
直到此时,陈书华的所有谋划才算是完全展露出来,事态的发展大致还在陈书华的掌握之中。以她如今展现出的能力来看,做一个府主的确是绰绰有余,便是做个掌堂真人,也不算什么。只是心思偏了,真让她这种人上位,所造成的危害之大,也是难以估量的。
因为南龙的龙气已经十分衰弱,所以炼制出来的“长生石”不能与第二
代“长生石”相提并论,不过倒是颇为接近道门改良的第三代“长生石”,没有隐患,足以让陈书华这位伪仙登临长生境界。
“长生石”不能等同于“长生石之心”,后者是一个崭新的修炼体系,前者则类似于“青雘珠”一类的仙物,不过比“青雘珠”更为玄妙,不是让人拥有长生仙人的实力,而是让人拥有长生仙人的境界修为。
当然,“青雘珠”的优势是可以代代传承,“长生石”则只能有一个主人。
此时的陈书华虽然是刚刚跻身长生境界,比不得兰合虚这种积年老长生,但也足以让她不把两位一品灵官放在眼里。
最起码要三位一品灵官,才能与她抗衡。
两位灵官见多识广,虽然细节上还有疏漏,但大体结果已经猜得差不多,自然是如临大敌。
只见两人的动作几乎同步,灵官甲胄开始变化,身后出现一个玄色圆盘,然后如拼图一般分解成无数不规则碎片,重组的同时向外层层延伸,最终化作一个太极八卦的道门标识。
这是一品灵官的第二重形态,圆盘的作用便是连通玉京的“三十三天”,隔空获得更为磅礴的神力,类似于古仙们的神降。
两位灵官齐声道:“惟道是从。”
两道浩荡神力穿过厚厚地面,无视各种阵法的限制,从天而降,将两位灵官笼罩其中。
陈书华早就知道灵官们有第二重形态,只是婆罗洲一直太平无
事,她也不曾去战场,这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
不过陈书华没有丝毫畏惧,扯下脖子上佩戴许久的大巫吊坠,一身气息再没有半分遮挡,开始层层拔高,瞬间便压过了两位一品灵官。
一位长生地仙。
第八十六章 父子
王家同样在升龙府有着自己的宅邸,火宫再好,也不能呼奴唤仆,毕竟道门明面上的规矩还是要守,更不方便,毕竟隔着土宫便是兰大真人所在。
所以王教鹤平时不会一直都在火宫,相当一部分时间会在这座私宅度过。不过王儋清很不喜欢这里,并不怎么过来,他总觉得跟父亲在同一个屋檐下,太过压抑。关键是王教鹤对他的许多做派看不过眼,时常教训他,他不耐这些,成年后便躲了出来。
其实天下的父母大抵相同,都有一个通病,总是别人家的孩子如何如何。王教鹤这位参知真人同样不能免俗,每每训斥王儋清的时候,也总是拿一些道门俊秀说事。王儋清听在耳中,明面上不敢反驳,心里难免不以为然,那些道门俊秀是什么背景?他又是什么背景?如何能比?你这个做爹的比不了老李家、老张家、姚家,我这个做儿子的不如李长歌、张月鹿、姚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王儋清故作狂士,有一少半也是被王教鹤给逼出来的。
如此一来,父子之间的关系便谈不上如何和睦。反正家大业大,王儋清又单独购置了一座府邸,便是来到升龙府,也是去自己的宅邸,不来这边。
不过今天王儋清却破天荒地来到了这座素有“王府”之称的宅邸之中。
不是王儋清想来,而是真出了大事,还是自家老子信得过。或者说,不管父子两人之间如何,王儋清都不得不承认,王教鹤才是王家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王儋清也没有想到,齐玄素竟然如此大胆,真就动手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很难说这到底是果决,还是鲁莽。
此时王教鹤正负手站在廊下,一身家居便服,透过天井望向夜空上的明月,依稀可见两道光柱从天而降。
王儋清来到王教鹤的身后,轻声道:“父亲。”
王教鹤没有转身,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权作回应。
若是平时,王儋清见父亲如此冷淡,也会赌气不再说话,父子两人便陷入到长久的沉默之中,直到其中一人主动离开。
不过今天不一样,王儋清到底是没经历过如此阵仗,难免沉不住气,接着说道:“没想到齐玄素胆子这么大。”
王教鹤却是一叹:“胆子都是练出来的。你觉得齐玄素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凭的是什么?道门不是一家一姓的道门,你有背景,人家也有背景,大家都有背景,凭什么是你上位?说到底,最后拼的还是真本事。齐玄素这一路走来,可不是坐在签押房里动动笔杆子那么简单,而是刀光剑影中拼杀过来的,你说你有背景,隐秘结社会认吗?凤麟洲的尊攘派会认吗?他们不会认的,齐玄素能活下来,自然有过人之处。”
“道门有个说法,叫作花圃道士,有些道士就像花圃里的鲜花,看起来挺像那么回事,笔杆子、嘴皮子、扣帽子,小心思不少,占据道德高地批判别人,玩
签押房斗争,都是拿手好戏,可他们只能活在道门的花圃里,一旦离开了花圃,是经不起半点风雨的。他们把一些规矩看得比天大,谨小慎微,不敢逾越半步。说白了,内斗内行,外斗外行。所以天罡堂很不喜欢花圃道士,真要上了战场,西洋人、东洋人会跟你讲规矩吗?反之,齐玄素这种从战场上下来的野道士,还是八代弟子战功第一人,胆子能不大吗?”
若是在以前,王儋清只会觉得这些话刺耳,可今天却不得不承认,的确有些道理。
他忍不住扪心自问,换成是他,在这样的情况下,敢不经过道府直接让两位灵官拿人吗?
多半是不敢的。
王教鹤道:“胆子大的降龙伏虎,胆子小的喂猫养兔。裴玄之把齐玄素派到婆罗洲,可不是把他当作弃子,而是寄予厚望,让他来降我这条龙,伏陈书华这只虎。”
王儋清顺着这个话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该站在陈首席那边,帮陈首席拿下齐玄素。”
王教鹤冷哼道:“我们什么时候没有站在陈书华那边了?若不是我这些年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和大虞国主的谋划岂能瞒天过海?”
王儋清下意识地皱起眉头,说道:“既然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那么我们此时就更应该孤注一掷,往死里搞,搞死齐玄素。只要形成既定事实,再把罪名扣在隐秘结社的头上,他们反正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金阙也不能怎么样。”
王教鹤道:“事情要真要有这么简单,那就好了。我原来也是这么想,金阙就是动一动我们,敲打一下我们,至多是让我们大伤元气,却还不至于走到下死手的地步。但从齐玄素先前的态度,我便起了疑心,不得不往更深处想了,齐玄素是一把刀,这样的人,不适合用来敲打,更适合用来杀人。今天我大概明白了,裴玄之是真想下死手。”
“过去,他不敢动我们,主要是因为有太平道和李家的牵制。如今凤麟洲战事爆发,太平道和李家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凤麟洲那边,一时半刻之间腾不出手来。裴玄之认准了这个时机,便打算把我们连根拔起。太平道和李家有心不同意,可考虑到凤麟洲那边的稳定,为了不让全真道扯他们的后腿,也顾不得了,只能妥协。至于正一道,他们现在跟全真道穿一条裤子,只会从旁协助,不会阻止。这一次,张拘成出任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还有张月鹿出任岭南道府的次席副府主,便可见端倪。”
王儋清骤闻此言,不由一惊,脸色微微发白:“局势已经到了如此地步?”
王教鹤虽不转身,但也对王儋清的神态一览无余,轻哼道:“我说过多少次了,临大事有静气,金阙的刀还没砍到脖子上呢!”
王儋清回过神来,有些脸红,不知是羞是恼,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我们该怎么办?”
王教鹤道:“事情还没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我说了
,裴玄之选择在这个时候动手,是因为太平道和李家无暇分身,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换而言之,只要我们能拖到凤麟洲战事结束,三道局势重新恢复平衡,有了太平道的牵制,裴玄之便动不得我们。太平道需要我们去分散全真道的精力。”
“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帮助陈书华杀死齐玄素,就算我们做得天衣无缝,成功把罪名扣在了隐秘结社的头上,金阙那边也不会认,裴玄之会用齐玄素的死大做文章,姚家和张家更不会善罢甘休。到那时候,就不是一个齐玄素那么简单了,裴玄之甚至可能会亲自下场,我们才是真正没了退路,难道我们还能以一洲之力去抗衡整个道门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此法可行。你不要忘了,兰合虚不是死了,只是在闭关而已,如果在关键时刻,他突然破关而出,你该怎么办?陈书华跻身了仙人,朝游北海暮苍梧,大不了逃离婆罗洲,保命应是不难,古仙可以返回天上神国,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王儋清逐渐明白过来:“所以我们在这个时候不能下场,不仅不能下场,而且还要与陈书华切割,陈书华能否杀死齐玄素,全看她的本事了,我们万万不能参与其中,要静观其变,要以拖待变。”
王教鹤目光幽深:“大丈夫能屈能伸,一时的挫折算不得什么。我毕竟是参知真人,想要动一位参知真人,必须有真凭实据才行,我们只要稳住阵脚,不要被裴玄之抓住要命把柄,还是能涉险过关。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
王儋清虽然很想借此机会把齐玄素置于死地,但也分得清轻重,转而说道:“既然如此,南洋联合贸易公司那边是不是早做准备?”
王教鹤道:“壁虎断尾,壮士断腕。到了关键时刻,要果决,该切割就切割,该放弃就放弃,钱财都是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我们熬过了这一关,这些损失迟早都能弥补回来。”
王儋清心里赞同,又问道:“若是切割,具体应该怎么切割?”
到底是父子对话,便没有那么多故弄玄虚,王教鹤平静道:“南洋这么多年,花了这么多钱,养活了这么多人,不就是为了‘遮挡’二字吗?该灭口的就灭口,下手一定要干净,不要留下什么痕迹。无关紧要的就丢出去抵罪,让他们做替死鬼,也算是给道门一个交代。”
王儋清道:“我听说,张月鹿在岭南那边扣了我们很多人,我怕……”
王教鹤冷冷道:“不是我们的人,是南洋联合贸易公司的人,孙家才是公司的大老板,我们至多是参股,具体经营与我们是不相干的。”
王儋清眼睛一亮:“父亲高明。”
王教鹤收回视线:“陈书华现在跻身仙人,对我们来说也有好处,最起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会把裴玄之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反而给我们争取了时间。当然,她能把齐玄素杀死,是最好。”
第八十七章 阳神
齐玄素在神域之中生出漫天星辰,又似有日月光华显现,气自生,华如星,星落如雨,沛然莫御。
司命真君只是伸手一指。
原本闪烁不定的群星立时黯淡无光,星空也随之摇摇欲坠,几欲崩碎。
齐玄素再以太阳真火显化出一轮耀阳降下,落势极缓且极重。
司命真君不闪不避,以双手将落下的耀阳生生托起,使其不能下落,最终缓缓消散。
齐玄素分别持“清净菩提”和“青云”,朝着司命真君斩去。
司命真君泰然不动,任凭刀剑斩落,却在距离自己还有三丈距离时,再难前进分毫。
殷先生所激发的邪光同样在距离司命真君还有三丈之远时,也都凝滞不动。
不见司命真君如何动作,一片阴气漠漠、愁云惨淡之中竟是有光明自生,光明中隐隐显出一尊白衣佛陀虚影。
虽然知命教被道门认定为邪教,但司命真君的佛门化身却是光明普照,照彻有形无形有色无色事物,众生万象,诸法皆明。
顷刻间,神域内已经是光明大放,有天女虚影现身,清唱经文,有伽蓝出世,口诵真言,佛陀说法,地涌金莲,天花乱坠。
司命真君便如传说中的地藏王菩萨一般,下方是阴云漠漠,幽冥阴司,上方是大放光明,极乐佛国,经文真言之声越来越盛,到最后,竟是由虚转实,一个个金色的梵文出现在虚空之中,自行转动,无数梵文按照固定的阵列
盘旋升起。
光明越来越盛,近乎实质的经文真言如溃堤之水一般涌了出来,汇聚成浩荡佛光。同时又有诸般妙音响起,大智慧音、般若音、师子吼音、如来正声、大慈悲音、婆娑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司命真君其实是佛道双修。他号称掌握生死,幽冥阴司自然对应死,极乐佛国就是对应生了。毕竟佛门的六道轮回之法,强调的便是轮回转生。
既然幽冥阴司未能覆盖齐玄素的鬼国神域,便改用佛国来净化神国。
万物相生相克,对付阴物,除了天雷之外,佛门的神通也有一定的克制作用。
面对此等情形,殷先生落在神域的帝柳上方,直接显露真身,自他的庞大真身上生出无数有若实质的黑线,向四周延伸,强行撑住神域所剩部分的边界位置,使其不会被佛国所吞没。
齐玄素再次朝着司命真君攻至。
此时的司命真君到底不是真身降临,半仙物还是能对其造成威胁。
不过司命真君能与集上古巫教之大成者的巫罗并列齐名,其所学之广博,实在不容小觑。
在诸位古仙之中,司命真君最是喜欢吞噬无主神国。
早在司命真君、巫罗、太阴真君等古仙归来之前,还有一位古仙已经提前苏醒,其麾下教派名为光明教,此教也算是源远流长,早在明空女帝年间,就已经传至西域。
此教原名摩罗教,又被称作“魔罗教”。传至西域的时候,
已经糅合了极西之地的景教教义和起源于婆娑洲的佛门教义。传入中原后不久,遭逢武宗帝灭佛,因为魔罗教的教义中有大量佛门教义,所以被牵连其中,亦遭严重打击,转而成为秘密结社,并吸收部分不得志的道门中人,从而改称光明教。光明教因相信黑暗就要过去,光明即将来临,故敢于造反,屡有反朝廷之举。自大晋末年起,江南皆曾发生光明教造反之事。
时人称之为“食菜事魔”。也就是在林灵素的时代,其教主方十三起兵反晋。
按照光明教的教义,光明和黑暗并存,光明占据北、东、西三方,黑暗占据南方,光明的极致是黑暗,黑暗的极致是光明。倒是对应了道门的阴阳之说,阴极阳生,阳极阴生。光明一派融合了相当多的佛门教义,尤其是明王之说,故而教主被称为明父、大明尊。黑暗一派有五种神通,烟火、闷气、飓风、污泥、毒水,这一派的教主由此被称作五类魔,按照光明教的说法,两位教主以光明教主为尊,寓意人生于黑暗,光明之神派遣使者大明尊,拯救世人。
方十三是大明尊,另一位黑暗教主被称为云霄五岳神。方十三兵败身死之后,大明尊的传承就此断绝,反倒是云霄五岳神这一派得以幸存,成为古仙,最终被玄圣所诛。
云霄五岳神死后,其神国光明天仍旧存在,成为无主神国,逐渐崩溃
,司命真君归来之后,便侵吞了光明天,因其契合佛门教义,使其成为自己佛国的基础所在,由此也得到了部分光明教的云霄律法。
司命真君降下了自己的第一道神谕:“云霄律法,卷一,《卫禁》,在光明佛国之内,不得妄用刀兵。”
一瞬之间,齐玄素的一刀一剑都变得黯淡无光,似是被封印了一般。
齐玄素脸色骤变,万没想到司命真君竟然有如此神通。
这便是神仙的言出法随。
如果齐玄素也是伪仙境界,司命真君未必能顺利“说”出这道律令,但齐玄素只是造化阶段,司命真君便毫不费力地降下了这道律令,并开始发挥作用。
不过神仙的言出法随又有极大的缺陷,那便是只能在自己的神国或者神域内使用,若是在神国、神域之外强行使用,妄图修改真实世界的规则,很可能会引来天道反噬。
便在这时,司命真君又降下了第二道神谕:“云霄律法,卷一二,《断狱》,凡妄自使用刀兵者,受火刑。”
神谕降下之后,齐玄素手中的刀剑骤然变得炽热起来,外表也仿佛火炭烙铁一般通红,这种炽热灼伤之感直透神魂,使得齐玄素不得不松开手掌,刀剑落地,而他的法身双手已经如焦炭一般,甚至还在冒着丝丝缕缕的黑色烟气。
紧接着,司命真君又颁布了第三条神谕:“云霄律法,卷九,《斗殴》,凡以武力藐视不法者,
受刀斧加身之刑。”
一瞬间,齐玄素的法身光华黯淡,遍体鳞伤,浑身浴血,似是被利器砍伤。
连续三道神谕律法,使得齐玄素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不过好在还有殷先生。
就在司命真君全力针对齐玄素的时候,殷先生突然收起了真身,任由司命真君的佛国肆意侵蚀鬼国。
下一刻,殷先生出现在司命真君的佛国之内。
按照道理来说,司命真君的佛国是极致光明,最是克制阴物,殷先生就算强行进入其中,也会激起佛国的强烈反噬,可诡异的是,此时的殷先生进入神国,却仿佛如鱼得水。
万师傅偏向于武夫,殷先生偏向于方士。
阴极阳生,对应神仙道果境的正是鬼仙阳神境。
方士一途,向来是轻视体魄而重视神魂,由此产生一个问题,神魂本质属阴,并无实体,缺少血肉的纯阳之气,故而此阶段的方士是阴神,天生受天光、天雷、天风克制,这也是方士被武夫死死压制的缘故。
不过法术的根本是弄假为真,假为阴,真为阳。方士也好,法术也罢,在天人阶段之后,会逐渐转变,假到极致是为真,阴极自然阳生。正如人仙阳到极致,同样也开始涉及到玄学,并非一味的真实。
同样是擅长法术而弄假为真,神仙和鬼仙就像一加一减。
神仙的根本在于外,先修法相,再修法身,最后修神域,成神国,甚至神国中还要有信众,好像
做加法,不断累加。
鬼仙的根本在于内,先是梦中游,然后是阴神夜游,接着是阴神日游,最终阴神蜕变为阳神,可以完全摆脱体魄的束缚,独立存在,没有神魂和体魄的区分,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灵肉合一。可以说,鬼仙的成道过程就是逐步舍弃体魄的过程,就像做减法,不断舍弃。
有得就有失,因为“瓶瓶罐罐”太多,神仙被局限于人间,超脱不得。
有舍就有得,鬼仙证得阳神之后,逍遥自在,反而能飞升离世。
作为飞升前的最后一个境界,阳神已然是至阳至真。
光明佛国克制不了阳神。
殷先生的阳神什么也没有做,只是没入司命真君的体内。
就如鬼上身。
这是方士神通的最基本运用,不过殷先生这只老鬼的附身,就是司命真君也有些承受不起。毕竟司命真君并非真身降临,至多就是比殷先生强出半筹而已。
司命真君的气息开始迅速衰弱,跌落至造化阶段。
三重律法,只剩下第一重律法还能生效,另外两重律法全部失效。
齐玄素化作太阴真君法身,五指虚握,以“太阴剑气”凝成一把通体黑沉的三尺长剑,朝着司命真君刺去。
司命真君任由齐玄素一剑刺穿掌心,以佛门的“施无畏印”推开齐玄素。
不过司命真君也不好受,法身手掌的伤口不仅盘踞着“太阴剑气”和“玄阴剑气”,还有伊奘诺尊的恶火,以肉眼可见
的速度蔓延而上,转眼之间已经笼罩了整只胳膊。
两人此时境界相当,司命真君内忧外患,再也不能等闲视之,不得不以全力化解这些隐患。
趁此时机,齐玄素解开了神域,从须弥物中取出一件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