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武侠修真过河卒TXT下载过河卒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过河卒全文阅读

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八章 正式任命

    很多人都会奇怪,既然金阙掌握着最高一级的人事权力,那么紫微堂又凭什么成为九堂之首?

    这里有很关键的一点,从副府主、副堂主这一级开始,紫微堂的确没有决定权,只有建议权,可这个建议权占的比重很大,一般情况下,金阙会慎重考虑紫微堂的建议。

    道门中有一句谚谣:“金阙的云,紫微堂的风。”想要往上走,必须金阙这块云彩下雨,至于那片云最终能罩在谁的头上,还要看紫微堂的风把云吹到哪里。

    再有就是,紫微堂未必能够成事,坏事却是不难。毕竟紫微堂掌管着大小道士的历年考评,就算金阙想要通过一项任命,结果紫微堂出具其历年考评都是不称职,那金阙也没办法无视制度强行将其晋升。

    正因如此,紫微堂虽然并不具备完整的人事权力,但仍旧是九堂之首。其实天罡堂也是类似,同样不掌握完整的兵权。

    再有,金阙拥有最终的决定权,可具体宣布任命的时候,通常都是由紫微堂的副堂主们负责,按照不成文的规矩,都是平级或者低一级。

    比如说一位普通副府主的任命,紫微堂这边同样派出一位副堂主就够了。同理,次席副府主的任命,紫微堂这边可以酌情派出一位平级的次席副堂主或者低一级的副堂主,都是合乎情理的。至于紫微堂的掌堂真人,那就十分特殊了,一般不会亲自出面。便是任命

    掌府真人,他能去是最好,若是只派出紫微堂的首席副堂主,别人也挑不出错来。

    齐玄素这次任命却是由东华真人亲自负责,便透着十分非同一般的味道。

    次席副府主履新,紫微堂顶天派出首席副堂主,那就是十分重视了。而齐玄素的履新,则是东华真人这位掌堂真人亲自负责,这个规格,远远超出了其他的次席副府主,甚至也远远超出了其他的首席副府主,几乎与掌府真人一级相媲美。

    从上到下,不知多少眼睛盯着紫微堂,东华真人亲自安排齐玄素任职的消息立时就会如风一般传出去,传到各个有心人的耳朵里。这便是“紫微堂的风”的第二重意思。

    齐玄素自然是感受到了,这是东华真人的刻意安排,为他造势,目的是向旁人传递一种信息——齐玄素是有靠山的人,而且很硬,没事别招惹他。

    具体赴任的时候,紫微堂也会派人一同过去,而不会让齐玄素孤身赴任。比如雷小环今天动身前往江南道府,便是由紫微堂的次席副堂主亲自陪同,一直送到江南道府,并在江南道府正式宣布金阙的任命。

    东华真人与齐玄素来到签押房中,相对而坐,东华真人示意齐玄素不必拘谨:“不必这么严肃,这些天以来,想必没少有人向你透风,你心里也大概有数了。”

    “是。”齐玄素承认了这个说法。

    东华真人继续说道:“我就不讲官

    面文章了,直接开门见山。地师决定让你去婆罗洲道府担任次席副府主,不过因为你太年轻,所以这个次席副府主的前面还要加一个‘代’字,也就是任命你为婆罗洲道府的副府主,代行次席副府主职责,算是代次席,所以你的品级还是三品幽逸道士,不会直接升为二品太乙道士,你有什么想法?”

    齐玄素早就明白关于“三步走”的意图,所以此时并没有任何不满,更不会强调自己立了多少功劳,而是如实说道:“我没有任何异议。”

    东华真人微微点头:“很好,你想去掉这个‘代’字,我也想让你去掉这个‘代’字,所以就需要你尽快做出一些成绩,也好让想要帮你说话的人在金阙言之有物。”

    齐玄素心中微微一动,明白这次的正题的来了。

    东华真人继续说道:“这次派你去婆罗洲道府,除了日常事务之外,主要有三个重点,或者说你行事的三个方向。第一点就是慈航真人在联席议事上说的事情,打击婆罗洲境内的圣廷势力,阻止圣廷对婆罗洲一切破坏行为。第二点,完成婆罗洲道府应尽之职责,加强对婆罗洲各国王室、土司、教派的管控,增进双方友谊,使其牢牢团结在道门的周围,严防类似凤麟洲叛乱的情况再次发生。”

    “或者也可以说得更直白一些,让婆罗洲的地方势力明白一个道理,婆罗洲的头顶上只有一

    片云,那就是道门,而不是其他什么牛鬼蛇神。”

    齐玄素微微挺直了上身。

    东华真人最后说道:“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配合协助婆罗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清查并铲除婆罗洲内部存在的分裂势力,肃清婆罗洲道府上下。”

    齐玄素轻声道:“掌堂真人所说的分裂势力,具体是指……”

    “王家。”东华真人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也就是婆罗洲道府掌府真人王教鹤及其背后的家族势力。”

    尽管齐玄素早就知道这一点,可真正听到东华真人亲口说出,还是有了片刻的恍惚,这可不是第一次江南大案或者第二次江南大案可比了,直接动一位参知真人。

    道门没有刑不上大夫的规矩,那是儒门的规矩。

    这意味着风险很大。

    第一次江南大案,齐玄素没经历过,可也从张月鹿的口中略知一二,她差点就没了。第二次江南大案,齐玄素亲身经历过,眼看着对手从江陵府一路灭口到金陵府,后面更是火烧真武观。

    这次跑到人家经营多年的地盘上,又是你死我活的斗争,王家能干出什么也就可想而知,总不会束手待毙,必然是殊死一搏。

    东华真人望向齐玄素:“有压力吗?”

    齐玄素双手分别按在膝盖上,沉声道:“若说没有压力,那是骗人骗己。只是困难再多,保证完成金阙交付的使命。”

    “很好。”东华真人的脸上有了笑

    容,“要的就是这股精神。”

    紧接着东华真人话锋一转:“不过还是以保全自身为重,平平安安地去,平平安安地回。”

    说罢,东华真人从自己的须弥物中取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

    齐玄素站了起来。

    “坐。”东华真人左手虚压,示意齐玄素坐下,右手则打开那个盒子。

    齐玄素的目光也随之转到这个盒子上面。

    盒子打开了,里面垫着丝绒,放着一个更小的盒子,差不多是信封大小,不过这个较小的盒子上密密麻麻地贴满了各种符箓,还有小指粗细的铁链。

    这似乎是某种封印之物。

    齐玄素甚至莫名感觉到一丝森冷。

    东华真人的右手三根手指轻轻按在小盒子上:“这样东西你不会太过陌生,正是你亲自从凤麟洲带回来的。”

    齐玄素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是‘希瑞经’!?”

    东华真人微微一笑:“是也不是,严格来说,这些只是‘希瑞经’的书页,是地师通过‘帝释天’从‘希瑞经’的本体上撕下来的,真正的‘希瑞经’还在地师的手中。”

    齐玄素顿时了然。

    根据天师的介绍,“希瑞经”的书页是由剥制下来的皮肤制成,来源于前任失败的抄写员,最终牺牲了三百九十七个抄写员才终于制成。

    所以从理论上来说,每一张书页都是相对独立的,希瑞拉可以将其装订成册,地师自然也可以将其重新分开。

    如

    果是未及长生之人阅读了“希瑞经”,那么他们会坚信书中所写的一切:希瑞拉是唯一真神,会被强制转变成希瑞拉的信徒。

    长生之人可以抵抗这本书的影响,不会变为希瑞拉的信徒,但会变得狂妄自大,在短时间内境界修为暴涨,最终想要摆脱这种影响,则会不可避免地损失部分修为。

    齐玄素不由生出疑问,“希瑞经”如此可怕,地师和东华真人交给他的用意是什么?总不会拿这东西当毒药使用。

    东华真人看出了齐玄素的疑惑,主动解释道:“这些零散书页的效力自然不能与完本的‘希瑞经’相提并论,而且你有‘长生石之心’,所以你可以使用‘希瑞经’的书页,具体效果不会是将你转变为希瑞拉的信徒,而会在短时间内增强你的境界修为。”

    齐玄素不由眼神一亮,他可是见识过伊奘诺尊使用“希瑞经”的效果,瞬间重塑金身,简直不讲道理。

    “注意。”东华真人稍稍加重了语气,“就算削弱了威力,以你的境界修为,为了确保安全,最好一次只使用一张书页,而且每次使用书页之后都会遭受反噬,进入虚弱状态,所以要留出足够的时间间隔。除此之外,虽然你有‘长生石之心’的保护,不会陷入彻底的自大和疯狂之中,但你的神智还是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这一盒总共是七张书页,要慎用。”

    东华真人又将外

    面的盒子合上,将其推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小心翼翼地收起盒子。

第一百九十九章 慷慨馈赠

    东华真人的馈赠远没有结束,又问道:“我听其他人说,你喜欢火器?”

    齐玄素点了点头:“平日里有所涉猎,谈不上精通。”

    东华真人道:“若说火器,当以天机堂和神机营为最,我们天机堂的火器适配于‘龙睛’系列,较之西洋人的火器,射速较慢,威力更大。素衣送了你一把‘画龙火铳’,那已经是手铳的极限,最多能发射‘龙睛甲七’。一般而言,弹丸的威力越大,体积越大,所需火铳的口径也就越大。想要增大口径,则要延长铳管的长度和厚度,于是手铳变成了长铳,长铳变成了火炮。”

    东华真人又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盒子,轻轻揭开,从里面取出一把长铳。

    这支长铳一看便感觉非凡,口径明显要比普通的“射日长铳”还大,足有成年男子的手臂粗细,也比普通的“射日长铳”更长,整根铳管乍一看去仿佛是一根没有竹节的斑竹,青里透着星星黑点,不但没了金属质感,反而透出几分幽幽古意和典雅之意,也不知到底是何种材质。

    东华真人将长铳递到齐玄素的手中。

    这把长铳在东华真人的手中看着很轻,只是因为东华真人的境界修为太高之故,其实很沉,比“画龙手铳”还要重上一倍左右。且不说制作的难易程度,也不考虑成本,单说这个重量,就很难大规模配备。

    东华真人说道:“这是剑秀山试制的‘射日

    长铳改’,最高可以适配‘龙睛甲六’,相较于‘龙睛甲七’,射程更远,威力更大,适合用于远距离偷袭,对于你而言,算不得什么利器,就当是个玩意吧,用来打猎也是不错的选择。”

    说罢,东华真人又取出了一件烟草盒模样的须弥物:“真要说火器中的利器,还得是炮,剑秀山研发了一种可以随身携带的火炮,名叫‘摘星’,取自‘手可摘星辰’之意,最高适配‘龙睛甲三’,虽然组装麻烦了一点,但威力毋庸置疑,便是伪仙挨上一炮,也不好受。与人交手时,临时组装,肯定是来不及的,可如果提前准备,也许能打对手一个措手不及。”

    齐玄素已经看得眼睛发亮。

    他当然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当初在金陵府,司命真君降临人间,七娘便在羽化台上组装了一门火炮,用的是半人高、圆柱形状的“龙睛甲三”。给了司命真君一炮,威力相当不俗,让齐玄素记忆深刻。

    认真说起来,齐玄素在万象道宫时期只是擅长火铳,算是颇有兴趣,真正对火器产生浓厚兴趣,还是受到七娘的影响,遇到强敌,当然要动用火器。

    在“凤眼”和“龙睛”系列之中,甲一和甲二都是被道门严格管制,且是有数的,没有道门许可,无法使用,也不存在外流,所以甲三已经是极限,而“凤眼甲三”的体积过于庞大,需要通过飞舟投掷,所以

    “龙睛甲三”是唯一能随身携带的重型火器。不过价格昂贵,一发就要两万三千五百太平钱,还是成本价,对外售价要翻倍。

    东华真人将须弥物推到齐玄素的面前:“这件须弥物里有相应的部件、图纸和三发‘龙睛甲三’,你也一并拿着。”

    齐玄素又接过了这件须弥物,有些发木。

    且不说“摘星”的价值几何,仅仅是三发“龙睛甲三”就价值七万太平钱,还是对内售价,若是放到黑市上,少说也要十万太平钱,可见东华真人这次是毫不吝啬。

    东华真人取出最后一个盒子,打开之后分为九宫小格,分别放着各种瓶瓶罐罐:“还有几样化生堂的物事,有‘奢比尸毒’,具体效果如何,想来不必我再多言。有极品‘返魂香’,关键时刻可以将招魂救命。有成品的‘灵丹’,可以增益境界修为,也可以当做短时间内迅速恢复真元的手段。有最顶尖的‘长生酒’,可以帮助你修炼,也可以当做短时间内迅速恢复气血的手段。还有‘六炁丹’、‘造化往生丹’,具体效果我就不一一介绍了。都给你,拿回去自己慢慢研究吧。”

    齐玄素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六炁丹”和“造化往生丹”是张月鹿用过的,前者要一万太平钱,后者要两万太平钱。“奢比尸毒”和极品“返魂香”更不必说,这是老朋友了,“奢比尸毒”的分量可能要少一点

    ,不过也足够用了,又不是让齐玄素去讨伐八岐大蛇。

    还有最顶尖的“长生酒”,当初齐玄素买是最普通的“长生酒”,都要一千五百太平钱一份,这最顶尖的“长生酒”恐怕要上万太平钱。

    至于成品的“灵丹”,简单来说,齐玄素在措温布作坊遗址拿到的那枚“血丹”就是半成品的“灵丹”。

    这么一盒子下来,少说又是十万太平钱。

    转眼之间,东华真人已经送了二十万太平钱的东西。

    什么叫大手笔。

    什么叫背靠大树好乘凉。

    过去齐玄素一直对道门这棵大树没有十分直观的感受,现在有了。以东华真人的随意态度来看,除了七张“希瑞经”的书页,他并不认为其他东西多么贵重,什么高老爷倾家荡产的买命钱,在东华真人这里不过是毛毛雨罢了。

    不过也能由此看出婆罗洲是何等凶险,否则东华真人没必要无缘无故给他这么多防身的东西。当初齐剑元去万象道宫的时候,就没这个待遇。

    齐玄素还是要推辞一下:“掌堂真人,太贵重了。”

    东华真人淡淡道:“我给你的,你只管受下。”

    便在这时,宫教钧也跟着说话了:“所谓宝剑赠还壮士,美人配英雄。在我道门后进的八代弟子里,能被掌堂真人如此重视的人可不多,这是掌堂真人对齐副堂主的赏识,齐副堂主还是收下。”

    齐玄素这才将这些大大小小的盒子全部收入囊中

    最后,东华真人又从袖中取出一道十分精美的子母符,通体金色,四周边缘有云纹,隐隐有金光闪烁,同样是递到齐玄素的面前:“这道子母符,是地师亲手制成,可以无视距离,也无视一应洞天、神国、禁制的阻碍,你可以用这道子母符求救,不过我更希望你用这道子母符向玉京报捷。”

    齐玄素神色郑重,双手接过这道子母符:“请真人放心,请地师放心,也请金阙放心,玄素此去婆罗洲,定当全力以赴,不负真人所托,不负地师所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东华真人的语气中透出几分温和:“三品幽逸道士去,二品太乙道士回,玉京还有重任等着你。”

    也不怪齐玄素很得东华真人的欢心。能力过硬,无论是五行山定心猿,还是凤麟洲战事,都有出彩表现。又有七娘的关系,算是半个亲近晚辈。关键是知趣,知道该如何在上司面前如何表态度、表决心,而不是恃才傲物眼睛望天上看,一个不忿,八个不平,反要上司安抚他。

    在这一点上,齐剑元万万不能比,首先就是能力不行,这一条不行,其他都是白搭。

    至于姚裴,关系是亲近了,能力也有,可她绝不会说什么不负所托、赴汤蹈火之类的话语,说不定还会来个反问,多少缺点意思。

    其实这也不仅仅是姚裴一个人的问题,道门三秀或多或少都有些恃才傲物。李长

    歌在清微真人面前,张月鹿在慈航真人面前,或许关系更亲近,可多少还是会端着一点,不会像齐玄素这么“摆正”自己的位置。

    李长歌有国师风范,张月鹿不好相处,这是一种很委婉的说法。

    国师是什么风范?总不会是慈眉善目的老好人。

    张月鹿不好相处,主要在于“认真”二字,这是对的。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也不能说张月鹿就是好脾气,从她扭断许寇的手腕、在江陵府袁家的接风宴上扼住袁尚道喉咙等行为来看,这个不好相处也不全是冤枉了她。总不能说张月鹿对待齐玄素很温柔就意味着她对待别人也是这样。

    人都是多面的,齐玄素在七娘面前是好大儿,他杀人的时候可不像好孩子。

    至于怎么不说齐玄素有七娘风范或者说齐玄素不好相处呢?

    因为齐玄素是从底层爬上来的,没有那么多心理负担,弯得下腰,能屈能伸,当初他在孙永枫面前都毕恭毕敬,更何况是东华真人。

    可道门三秀就不一样了,环境不同,不知多少人将他们视作储君,又都是年轻人,心态上难免受到影响,分明只是四品祭酒道士,可架子比一般二品太乙道士还要大一些。

    这两种方式谈不上谁对谁错,主要是性格使然。

    齐玄素也想铮铮傲骨,仰头看天,只是没有过硬的家世背景,又想往上爬,就要把身段放得柔一点,可身段柔不等同膝盖软,其

    中尺度还要好好掌握,主要就是要有底线。

    就这样,齐玄素结束了这次谈话,只等见过张月鹿,便去婆罗洲赴任。

    “还有最后一章,本卷结束。”

第二百章 接风饯行

    东华真人还没有不近人情到不让齐玄素见上张月鹿一面。

    如果两人已经结成道侣,那么东华真人把齐玄素派到婆罗洲之前,还要象征性地征询张月鹿的意见。

    时间进入四月末,距离清微真人定下的回师之期还剩下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不到三个月的时间里,凤麟洲的道门大军会分批次陆续返回玉京,张月鹿就在第一批返回玉京之人当中。

    齐玄素自然要去迎接。

    其实不仅仅是齐玄素,还有大批正一道弟子也要前来迎接,这与以前是截然不同的待遇。

    其中就有董白靖。

    董白靖原本在吴州道府担任主事,四品祭酒道士。因为张拘成升了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产生了一连串的人事变动,董白靖作为张家的女婿,从吴州道府来到玉京,升为三品幽逸道士,担任金阙执事。

    所谓金阙执事,类似于朝廷的内阁学士。众所周知,阁老们是指内阁大学士,可内阁事务繁杂,不可能让几位大学士事事亲力亲为,于是就要为他们增加专职属官,即内阁学士。

    道门的金阙也是如此道理,不过更为复杂。金阙名义上有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七位平章大真人、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二百余旁听真人,可这些真人们都有其他事务,比如身为金阙首席参知真人的东华真人,同时还是紫微堂的掌堂真人,又在事实上辅佐地师执掌全真道,不可能把所有精力都

    放在金阙这边,所以金阙执事就应运而生,多是由四品祭酒道士或者三品幽逸道士担任,辅佐参知真人,以文案工作为主。

    这个位置的重要性自是不必多言。

    过去的时候,董白靖没有多么远大的志向,知足常乐,就这么一直留在吴州道府。只是经历了被李命煌当面打脸的事情后,他也不得不转变想法,为自己争一争了。毕竟齐玄素帮得了他一时,帮不了他一世。

    董白靖作为张家女婿,自然也要来迎接天师和慈航真人共同钦定的第八代正一道领袖张月鹿。

    齐玄素见到这位名义上的堂姐夫,便主动上前寒暄一二。

    董白靖在亲近中又透着几分恭敬。

    说亲近,因为两人算连襟,而且齐玄素帮过他,这是一份恩情。

    至于恭敬,则是因为身份地位上的差别。别看两人都是三品幽逸道士,那可是天上地下。

    年龄上的差距就不说了,他年长齐玄素十岁。从职务上来看,齐玄素是代次席,一只脚已经迈进了二品太乙道士的门槛,必然能在三十岁之前成为齐真人。要知道,九品之中有两大门槛,一道门槛是五品升四品,这是低品道士与高品道士的区别。另一道门槛就是三品升二品了,是道士与真人的区别。

    再有,从前途来看,金阙执事也好,道宫辅理也罢,其实都非正途,虽然是捷径,但上限不高。

    道门十分重视基层的履历经验,宰相起于

    州部,猛将发于行伍。像齐玄素这种,先在天罡堂,后去帝京道府,接着回紫微堂,再去婆罗洲道府,次席、首席,最后一路做到掌府、掌堂,呈现出玉京和地方交错上升的升迁履历,各道堂、各道府都干一遍,做过整风这样的小事,也参与过大的战事,这才是正途。只有如此升上来的,才能说一句前途无量。

    齐玄素的履历透着扎实,快则快矣,却都是实打实的功劳,而不是虚无缥缈的考评。

    齐玄素升得如此之快,以至于张家内部眼高于顶的公子哥们也不敢小觑半分,更不好意思说齐玄素是仗了他们张家的势。见齐玄素过来,纷纷让开,又见齐玄素似乎要与董白靖说话,便主动与两人拉开一定距离。

    齐玄素对这位连襟的观感并不算差:“堂姐夫,最近可好?”

    董白靖苦笑一声,欲言又止。

    齐玄素随手设下一道禁制:“有难言之隐?”

    董白靖叹息一声:“也谈不上难言之隐,只是……只是自从李命煌的事情后,我和她之间就变得十分尴尬,我这次来玉京,她留在吴州,也多少有些躲出来的意思。”

    这话却是有些没头没尾,不过齐玄素还是听懂了,这个“她”自然是指张玉月。

    董白靖忽然说道:“我看得出来,她还是没有放下李命煌。”

    齐玄素却是不以为然:“没有那么复杂,也没什么放下放不下的。”

    董白靖不由一怔。

    齐玄素道:“像她这种从小出身于尊贵人家又循规蹈矩长大的女子来说,最容易被这种所谓的‘坏男人’吸引,其实吸引她们的不是‘坏’,而是破坏规矩的刺激感。”

    董白靖瞪大了眼睛,没想到齐玄素会说出这么一番话。

    齐玄素之所以对岳柳离之流不感兴趣,就是因为他过早地洞悉了某些阴暗面,此时也不介意点拨一下这个可怜的姐夫:“人是有兽性的,而各种道理和规矩则把这种兽性压制束缚了。像她这种从小被规矩束缚着长大的女子,忽然遇到那种不被规矩束缚、充满兽性的男子,沦陷几乎是必然,她们那浅薄的认知根本无法分辨喜欢与刺激的区别,或者说她们根本不想区分,那么她们被征服也就是顺理成章。”

    “说得文雅一点,你无法想象这种偏离正轨的刺激对于在优渥安全的花圃中长大的娇花们有多大的吸引力。说得难听些,太平日子过得太多,日子太舒服了,甚至有些乏味,总要找点刺激才行。”

    “李命煌拿她当个丫鬟看,让她跪着。你把她当仙女看,你自己跪着。换你处在她的位置上,你觉得谁更像男人?”

    董白靖初听这番话的时候,第一反应是恼怒,几乎想要拂袖而去,可在恼怒之后,仔细去想,却又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张玉月第一次见到齐玄素就认定齐玄素是第二个李命煌了。

    因

    为从本质上来说,齐玄素和李命煌是一类人,都是下层出身,不择手段,充满兽性。

    也正因如此,齐玄素才能一眼洞悉李命煌与张玉月这段畸形关系的本质,与相貌无关,与家世无关,甚至与感情无关,只与人性有关。

    董白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喃喃道:“为什么会这样?”

    齐玄素用了一个比较委婉的说法:“因为她太弱了,总觉得男人是大树,自己是丝萝,什么丝萝非独生,愿托乔木,那就必然如此。”

    这里的弱,与境界修为无关,与身份地位无关,只与精神有关。

    不敢反抗规矩又渴望自由。畏惧权威,不敢有丝毫逾越,所以必须要有个人领着她,才敢稍稍逾越雷池,又将其视作自由本身。

    齐玄素还有后半句话没说。

    张月鹿就不会如此,张月鹿的精神是强大的,她不会被什么人征服,包括齐玄素,她也不想征服什么人,她只想让事情是本来该有的样子。

    只有这样强大的内心,才敢于说出我要改变道门的话语。

    这也是齐玄素认为张玉月肤浅的原因,沉浸在稍稍逾越雷池的刺激之中不能自拔,殊不知张月鹿要把这个雷池砸烂,自己造一个新的雷池。

    两者相差,何其悬殊。

    便在这时,飞舟终于到了。

    当然不是“应龙”,只是一艘普通的“紫蛟”。

    舷梯放下,张月鹿第一个从上面下来。

    齐玄素不再与董白靖闲扯,大步迎了上

    去。

    众目睽睽之下,齐玄素主动伸出手。

    张月鹿没有羞涩躲闪,虽然她并不需要搀扶,但还是将自己的手放在齐玄素的手中。

    其实齐玄素还想来一个拥抱,只是张月鹿并没有这样的意思,齐玄素也只好作罢。

    近墨者黑,张月鹿与齐玄素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也学会开玩笑:“能让齐次席亲自迎接,受宠若惊。”

    齐玄素道:“迎接从凤麟洲战场归来的功臣,半点不过分。”

    “谁又能比得过你这位功臣?自吹自擂是吧?”张月鹿微微一笑,顺势抽出了手,与其他来迎接的人一一见礼。

    接下来便是照例的接风宴,其实也算是为齐玄素饯行。

    所以既有正一道的人,也有全真道的人,倒像是两道的联欢。

    这样的宴席,“醉生梦死”是必备,张月鹿来者不拒,齐玄素也不甘示弱,到最后,两人都有些醉了。

    两人走的时候,不是互相搀扶,也不是张月鹿依偎在齐玄素的怀里,而是勾肩搭背。

    并肩而行。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齐玄素新宅的门外。

    张月鹿嘴角勾起:“你领我来这里干什么?”

    齐玄素抬手一指:“这就是我们以后的家了,当然是领你认认路。”

    齐玄素接着说道:“虽然是七娘出资,但她说了,算是借给我的,我以前存在她那里的钱,还有以后的例银,都用来抵债,不够的就当是她补贴我的,所以勉强算是我花钱买的宅子。

    张月鹿抬眼望着宅邸大门,久久没有说话。

第一章 上任升龙

    夏日时节,绿色成了主色调。

    婆罗洲更是如此,这里的气候不同于中原,没有四季之分,只有两季,分为旱季和雨季。百姓一般在雨季播种,旱季收获。还有部分海岛全年都是高温多雨,有着茂密的雨林,可以随时播种,四季都能收获。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地方比某些苦寒之地要好上许多。

    说到对婆罗洲的统治,其实可以追溯到道门上一次当家做主的时候,也就是独尊儒术之前的时代。只是后来又陆续丢失,若说大齐主要开拓了西域的疆土,那么大魏则主要恢复了婆罗洲的领土,比如大名鼎鼎的三宣六慰。

    众所周知,大魏和大玄所谓州的概念其实应该是承宣布政使司,其下是府和县。在府县之外,还有土司,等同于府,也就是宣慰司和宣抚司。

    大魏太宗年间,大魏攻入婆罗洲,在此设州,下辖五十六个府,二百一十个县。不得不说,大魏太宗皇帝雄才大略,此举并非单纯为了昭示武力,而是与其水师船队遥相呼应,使其成为一个与西方各国船舶往来通商的根据之地。

    只可惜当时的地方官员无能昏庸,大肆敛财,残暴不仁,激起了婆罗洲大规模反抗,又互相内斗,导致局势彻底失控。再加上子孙无能,大魏仁宗和宣宗父子二人以仁政的名义,最终放弃了对婆罗洲的统治,允许诸多土司势力独立建国,成为大魏的属国,大魏不再直接统治婆罗洲。此举对于中央朝廷威信的损害极大,沉重打击了大魏朝廷在南洋地区的威望,动摇了魏廷的宗主国地位。不仅使得大魏失去了南洋,也严重堵塞了中原与西洋交流沟通的渠道。

    到了大玄年间,在道门的支持下,大玄朝廷重回婆罗洲,只是此时的婆罗洲独立已久,人心已失,敌意颇大。不过婆罗洲诸国也畏惧大玄的武力,纷纷表示臣服,再加上大玄朝廷的主要精力都在北方,所以没有开启战端直接收复婆罗洲,而是在此地设立了南庭都护府,主要驻军于几处重要海港之中,控遏海峡,以确保南洋的咽喉要害在自己手中。

    大玄朝廷总共有三大都护府,分别是南庭都护府、北庭都护府、西州都护府。

    其中西州都护府就不必说了,北庭都护府主要指被金帐汗国夺取的部分北方疆域,大玄朝廷将其收复之后,因为这些地方疆域广大又人烟稀少,不好设立府县,于是直接以军队进行统治,是为北庭都护府。

    按照大玄朝廷最初的设想,共设四庭都护府,分属四方,拱卫四方,除了南庭和北庭之外,还有东庭都护府统治凤麟洲,以及西庭都护府统治西域。只是西州设州之后,西庭都护府改称西州都护府。凤麟洲方面因为种种原因,道门为了避免激化矛盾,决定统而不治,由丰臣相府为马前卒,实行倭人治倭,或者叫以倭制倭,于是最终取消了东庭都护府。

    南庭都护府不同于西州都护府,除非发生大规模叛乱或者外敌入侵,一般不会直接介入婆罗洲的内政。

    在朝廷的层次,大玄并没有直接统治婆罗洲,不过在道门的层次,道门却是直接将婆罗洲划入了自己的掌控范围,设立婆罗洲道府。

    婆罗洲道府也一直秉持了道门的理念,不会过多插手具体政事,给地方小朝廷留出了一定的空间。

    如今婆罗洲诸国中最为强大的一国名为大虞,乍一听,等同于大玄,好像也是个大一统的王朝。实际上所谓的大虞朝要向天朝上邦之主大玄皇帝上表,请求册封,然后大玄皇帝将其册封为国王,低于皇帝,等同亲王,是大玄众多藩属国之一。

    婆罗洲道府便设立在大虞国的首府升龙府中。

    一艘飞舟掠过婆罗洲的上空,朝着升龙府而去。

    齐玄素通过飞舟的窗口眺望下方的碧绿颜色,万物疯狂生长,到处都是一派勃勃生机的景象。

    齐玄素不由回想起自己第一次乘坐飞舟的情景,好多人挤在一起,仅仅是乘客就大概有一百号人。这一次,他还是乘坐飞舟,却是他的专属飞舟了。

    此时的升龙城已经遥遥在望。

    此时齐玄素的对面,坐着紫微堂的首席副堂主姚恕。

    东华真人当然不可能亲自送齐玄素赴任——那太过兴师动众了,会引起各方不必要的反应,说不定第二天就有了齐玄素其实是东华真人私生子的传言。

    不过东华真人为了表示重视,还是派出紫微堂第二号人物,同时也是出身于姚家的姚恕。

    从姚家的辈分上来算,姚恕是姚裴的叔辈,刚好与齐玄素平辈,两人还能兄弟相称,齐玄素喊一声大哥。

    从道门的辈分上来算,姚恕是七代弟子,算是齐玄素的前辈。

    关键两人还是同僚,只是齐玄素在紫微堂的时间不多,所以与这位首席副堂主交集不多。

    两人一路上相处还算融洽,姚恕玩笑说:“最近道门有一系列人事变动,我是半点不得闲,前段时间刚送张真人去了江南道府,紧接着又要送你这位齐真人去婆罗洲道府,只怕回去之后,又有新的差事在等着了。”

    齐玄素道:“若是平常时候,以姚首席的身份,只怕是几个月也不必出去一趟。这就像农闲和农忙,现在正是农忙时节。”

    “这倒也是。”姚恕认可齐玄素的这个说法。

    很快,飞舟开始缓缓下降。

    下方一方碧湖,名为归剑湖,传说大虞国的开国之主在起事之前,巧合地得到一个剑身,上刻“顺天”二字,后来又捡到一把剑柄,拼在一起成为一把神剑。他就用这把宝剑打败了许多大魏军队,后来成为国王,在此湖上游船时,突见一只金龟浮出水面,游向船边,向他说:“敌军已被打败,请大王还我宝剑。”话一说完,大虞国王腰部的宝剑突然摇动,掉到金龟嘴里,金龟于是含着宝剑往湖底潜去。大虞国王与群臣非常惊讶,以为是神仙现身,把金龟称为神金龟,为了表达对金龟的尊敬,湖名从此被改为归剑湖。后来又传说此剑被仙人归还,插在湖里,剑柄留在水面上,形成了湖中心的一个小宝塔。

    如今的归剑湖则成了飞舟起落停泊的港口。

    婆罗洲道府的人早早得了消息,已经在湖边迎接。

    为首之人是婆罗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陈书华,还有其他几位副府主。

    放下舷梯之后,姚恕首先现身,其次才是齐玄素。

    陈书华先同姚恕见礼,然后与齐玄素见礼。

    齐玄素暗暗打量着这位未来的同僚,是一位女道士,大约三四十岁的样子,相貌自然不俗,只是不似慈航真人那般端庄大气,气态上略显阴柔。

    张月鹿是丹凤眸子,细而不小,黑白分明,黑睛内藏不外露,眼尾平滑略微上翘,幅度又恰到好处,显出几分凌厉和威仪。

    若是过于狭长,则成了狐狸眼,顾名思义,就如狐狸的眼睛一般,少了凌厉和威仪,多了几分阴狠和柔媚。

    这位首席副府主就是生就一双狐狸眼,让齐玄素记忆深刻。

    道门的道府结构就像三角,最高的一个角自然是掌府,底下的两个角则分别是首席和次席。如今齐玄素是次席,并非首席的属下,更像是首席的牵制或者对手。

    如果是齐玄素孤身赴任,或者其他副堂主陪同,那么此时来迎接的就不太可能是陈书华,很可能只是其他的副府主。可因为姚恕这位首席副堂主的到来,整个规格便一下子提升了很多。由此可以看出,虽然东华真人没有亲自过来,但他的心意已经到了。

    至于掌府大真人兰合虚、掌府真人王教鹤,则在婆罗洲道府的社稷宫迎接。

    社稷宫本是大虞国的文庙,既是祭祀儒门圣人,也是最高学府太学。只是道门夺取天下之后,甚至不必道门吩咐,大虞国朝廷就主动将文庙改建为道宫,以此讨好道门,希望道门不要直接收复婆罗洲。

    道门和大玄朝廷当然不会因为一座道宫就放弃了直接收复婆罗洲,只是考虑到基础不足、难以治理、财政上负担过大、容易引发矛盾等问题,才让婆罗洲维持在藩属国的地位,而这座由文庙改建而来的社稷宫则被道门笑纳,成为婆罗洲道府的所在。

    车队来到社稷宫门前,站在最前面的两人就是掌府大真人和掌府真人了。

    还是那句话,以齐玄素的身份,还不足以让一位平章大真人、一位参知真人亲自出迎,除了姚恕的原因之外,如今婆罗洲道府上下盛传齐玄素是带着“任务”下来的,主要是针对婆罗洲道府内部存在的某些派系,对其进行梳理。

    不要小看“梳理”二字,这只是道门内部比较委婉的说法,真要是理解成肃清,也没什么问题,不知要多少人头落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齐玄素就是上面派来的钦差大臣,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代表的是金阙,婆罗洲道府上下自然要郑重对待。

第二章 兰合虚

    当初齐玄素去帝京道府,只是一名主事,所以在整个道府排不上号,可以说随便一个副府主都比他高。去了紫微堂之后,也是众多副堂主中的最后一位,实在谈不上什么话语权。

    可这次不一样了,放眼整个婆罗洲道府,他排在第四位,相当于凤麟洲道府的李天罡,在他前面只有三个人,也就是掌府大真人兰合虚、掌府真人王教鹤、首席副府主陈书华。还有一位一品灵官,虽然品级高,但因为不是道士,具体排名的时候反而要在齐玄素的后面。

    齐玄素初来乍到,第一件事就是把齐玄素介绍给其他人,第二件事则是把其他人一一介绍给他,欢迎仪式本质上就是消解双方的陌生感。当然,若是张家子弟去吴州道府任职,或者李家子弟去齐州道府任职,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姚恕以紫微堂首席副堂主的身份代表金阙向众人宣布了金阙的任命,从今日起,齐玄素正式成为婆罗洲道府的九位副府主之一,代行次席副府主职责。

    然后由掌府大真人兰合虚向齐玄素介绍掌府真人和其他八位副府主。

    七位平章大真人,三道各一位,其余四位秉持中立,其中代表太平道的自然是凤麟洲道府的掌府大真人张气寒,而兰合虚便是代表全真道的平章大真人。

    从这位大真人的名中就能看出,他是“合”字辈,即六代弟子,与三师属于同辈中人,对于八代弟子而言,已经是爷爷辈,对于九代弟子而言,那就是祖宗辈了。

    除此之外,“合虚”还是《大荒东经》中记载的神山:“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虚’,日月所出。”

    至于兰姓,在道门中的确不多,算不得大姓,可不意味着兰姓是后起之秀,同样可以追溯到最早的三十六位参知真人,其中有一位兰姓祖师,属于全真道,不过一身传承却是来自于古阁皂道。

    当年金帐入主中原,天下大乱,赤地千里,十室九空,由此而鬼道昌盛。阁皂道于北邙山筑起鬼国洞天,意图建造地上鬼国,以暴力手段统一道门。由此引得其他道门派系联手进攻北邙山,起初时候,阁皂道并不落下风,直到金帐退出中原,天下由乱转治,大魏王朝建立,人道昌盛而鬼道凋零,阁皂道这才彻底败落,基本覆灭,只剩下几个分支退出中原。

    一支去了金帐汗国,与萨满教融合。一支去了凤麟洲,与阴阳道融合。一支去了婆娑洲,与当地佛门势力有了一定融合。

    这位兰祖师就是出身婆娑洲一脉,同样是佛道兼修。只是慈航一脉已经有了三教合一的雏形,而这位兰祖师则更偏向于“白骨观”一类的手段,还是带着几分阴森气质。

    兰合虚就是这位兰祖师的后人,自然也如李家、张家一般,有许多家传的心得。

    其实齐玄素在来此之前已经做过功课,此时无非再把名字与人脸一一对应而已。

    不过话说回来,一个代次席的履新,自掌府大真人以下全部到齐,本身就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情。

    这个简短的欢迎仪式由大真人兰合虚主持,在宣布任命之后,齐玄素也简单讲了几句话,算是一个就职的宣言,再由大真人亲自介绍各位同僚,然后便是接风宴。

    有资格入席之人,哪个不是辟谷之人?可见就餐已经不再是简单的温饱问题,而是一种仪式了,也是一种社交的行为。

    宴席尾声,掌府真人王教鹤借口还有要事在身第一个起身离去。

    从始至终,王教鹤的态度一直是不冷不热,甚至话都没说几句。

    齐玄素的“任务”具体是什么,没几个人知道,除了地师、天师、东华真人、慈航真人、大真人兰合虚之外,也就是齐玄素本人和宫教钧知道。宫教钧自然不会将这些事情透露出去,那是自绝于东华真人,不要自己的前途了。

    大多数有心人只能大概猜出全真道要动一动婆罗洲道府,有些人要倒霉了。至于具体动到什么程度,那就不好猜了。

    杀几个小鱼小虾敲打一下是动,把王家连根拔起也是动,‎‏​‏‏​‏​‎‏​‏‎‏‏‏其中的区别可是太大了。

    不过没几个人认为全真道会下定决心将王家连根拔起,毕竟涉及到一位参知真人,大多都是认为要敲打一下王家而已。

    王教鹤身为掌府真人,他定然是听到了一些风声,而且他也知道王儋清与齐玄素的冲突,自然不会对齐玄素有什么好脸色。

    只是王教鹤同样不认为金阙下定了决心,齐玄素与王家有矛盾不是什么秘密,在他看来,金阙派一个与自家有矛盾的人过来担任次席,更多是给他添堵,起到监视作用,免得双方“同流合污”,同时表达了金阙的不满。

    若是直接动手,流程上应该是把他调到玉京担任掌堂,先调虎离山,将他与王家分开,让他在玉京孤立无援,让王家在地方上群龙无首,然后再派一位新掌府过来慢慢梳理。可金阙没有这样做,那就说明金阙不打算把事情做绝。

    至于掌府大真人,年纪大了,在世之日已经不算太多,对于俗务并不上心,大多数时候就是个甩手掌柜。

    王教鹤不会想到,金阙这次是反其道而行之,这何尝不是一种麻痹。

    宴席结束之后,大真人兰合虚开口道:“陈首席,你代我送姚首席去歇息。”

    然后他又对齐玄素道:“齐次席,你跟我来一下。”

    齐玄素并非此次任务的主导,他的任务是配合协助这位平章大真人,所以两人进行一次谈话是非常有必要的。

    不过在外人看来,却是王教鹤这位掌府真人先行离去,丢下一个烂摊子,让一向不怎么管事的掌府大真人不得不亲自出面。毕竟陈书华只是首席副府主,和齐玄素一样都是副府主的范畴,双方是势均力敌,并不存在严格意义上的上下级关系。

    社稷宫分为五大部分,过去是对应儒门的仁、义、礼、信、智,如今则对应五行金、木、水、火、土,并非道门不讲仁义礼信智了,而是去儒门化的必要过程。

    从正门进来便是土宫,五行居中,也是类似正堂的所在,此地最是庄严肃穆,也是最是平常无奇,就与天底下无数的道宫没什么两样。此时大真人兰合虚则是领着齐玄素往水宫行去。

    一进水宫,放眼望去,就是好大一座湖,时值夏日,又有无数莲花开得正盛,正应古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在湖上修筑了曲曲折折的水廊,通向湖心位置,在那里有一片修筑在水面上的连绵宫殿。除此之外,不乏一些水阁,周围的岸上也有一些建筑。

    兰合虚走在前面,介绍道:“齐次席,你跟我以后就在水宫这边,王掌府和陈首席则在另一边的火宫。”

    齐玄素心中一动。

    水火对立,水火不容。这个布局,还真是有点意思。

    两人走过水廊,来到宫殿之中,兰合虚直接去了自己的签押房。

    经过五代大掌教时代之后,道门所有的签押房布局都是大同小异,不必再去过多介绍,所不同的是,相较于中原,婆罗洲这边因为是东西方海贸的一个重要中转站,除了保持中原和部分当地风貌之外,还有些西洋影响。

    兰合虚没去书房,而是在客厅坐了下来,这里有一张茶几和一套西式沙发,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天渊,坐。”

    刚才在外面,兰合虚对齐玄素的称呼是“齐次席”,姓加职务。现在两人单独相处,他将称呼改成了齐玄素的表字“天渊”,表现出了足够的亲近之意。

    齐玄素坐下去,正想着主动说第一句话,兰合虚已经开门见山:“天渊,你这个次席副府主可不轻松,是人家的眼中钉、肉中刺,你要有所准备。”

    齐玄素立刻接着这个话头说道:“我初来乍到,各种情形不明,正要向大真人请教。”

    上下级之间,上司可以平易近人,下属却不能不讲分寸。兰合虚称呼齐玄素的表字是表示亲近,可齐玄素不能产生两人是忘年交的错觉。

    兰合虚说道:“你之所以被派到婆罗洲道府,看似有很多原因,其实只有一个原因,而这个原因也只有一个要点。”

    这里是兰合虚的签押房,不必担心两人的谈话会泄露出去。

    齐玄素问道:“大真人所言极是,那么大真人认为,这个要点在哪里?”

    兰合虚没有卖关子:“在社稷宫,在掌府真人王教鹤。”

    齐玄素当然清楚,若是没有王教鹤的事情,他未必会到婆罗洲道府。

    兰合虚继续说道:“其中的难点在于,道门不能不教而诛,也不能无故杀人。上一次,东华真人请王教鹤去玉京,已经给出了警告,只是王教鹤执迷不悟,算不得不教而诛。可就算道门决定动手,也要在道义法理上站得住脚,让别人信服,这就需要足够的证据为支撑。”

    “这就导致一个问题,等到王家真正有所行动的时候,为时已晚,会产生十分恶劣的影响,甚至是造成相当程度的破坏。可防患于未然,又很难抓住王家的把柄,也就是我说的证据。”

第三章 初来乍到

    这正是难点,金阙显然不想破坏婆罗洲的现有格局,不想玩引蛇出洞那一套,所以才要在事情刚刚有个苗头的时候就提前将其掐灭,可这也导致证据严重不足。或者说,能够掌握的证据严重不足。

    这就需要齐玄素去把这些证据一一找出来,掌握在手中,这是齐玄素的主要职责。说白了就是冲锋陷阵,与王家正面交锋。

    大真人兰合虚则作为齐玄素的后盾,为齐玄素遮风挡雨,帮他分担压力,为他提供支持,同时牵制王教鹤等地方实力派的首领人物,待到时机成熟,他会代表道门亲自下场,将其一举拿下。

    说白了,道门想要杀鸡儆猴,就要占住道义法理的高地,有理可依,让其他地方实力派心服口服,以此传达一个态度,你们只要安分守己就能平安无事,而不是玉京高层们想把谁拿下就把谁拿下。

    齐玄素当然明白这一点,关键兵贵神速,若是让王家回过神来,明白已经无路可走,决定殊死一搏,那他就成了“逼反”王家之人,至多是无功无过,绝对谈不上立功。

    与此同时,还要注意婆罗洲其他地方势力的动向,沆瀣一气的固然要处理,可也不能把那些中立的推到了王家那边,更不能让他们兔死狐悲觉得道门要肃清所有地方势力,这就很考验齐玄素的做事方法,不能一味凭借蛮力硬来。

    齐玄素在来此之前就有过考虑,说道:

    “王家是一棵大树,枝叶茂盛,根深蒂固,轻易动摇不得,直接拿着斧头去砍,声势太大,而且效率不高,容易打草惊蛇,非是明智之举。应选择一点,用钻子或者凿子,先凿出一个洞来,然后以这个洞为突破口向周围扩散,再将其拦腰斩断,最后只剩下一个树根,可以慢慢处理。”

    兰合虚有了几分兴趣:“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想要凿出一个洞,先要确定一个点,你的目标是谁?”

    齐玄素轻声道:“王儋清。”

    兰合虚并不意外,只是说道:“我听说你与他有些过节?”

    齐玄素并不隐瞒这一点:“是,我在事后调查过,他姑且算是张副堂主的一个仰慕者吧,而我与张副堂主的关系,则成了我们冲突的引子。也许还有更深层次的原因,不过从表面上来看,就是年轻人的争风吃醋。”

    兰合虚问道:“私人恩怨?”

    齐玄素摇头道:“我之所以选择王儋清,与私人恩怨有关,却不是为了报私仇。而是我觉得这一重私人恩怨可以成为绝佳的掩护。在其他人以及王家人看来,我找王儋清的麻烦,只是因为私仇,是年轻人的争风吃醋,而不会想到我们的真实目的,如此一来,王家就不会轻易铤而走险,更多还是想着与我化解恩怨,甚至是有所退让,这也算是一种麻痹他们的手段吧。”

    兰合虚的脸上有了

    笑意:“很好,看来东华真人没有看错人,把你派到婆罗洲是派对了。”

    齐玄素问道:“大真人同意我从王儋清这个点上撕开口子、取得突破?”

    “我似乎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兰合虚淡笑道,“虽然行事要谨慎,但也不要过于瞻前顾后,放开手脚去干。”

    齐玄素沉声道:“是。”

    两人谈话的时候,跟随齐玄素一起来到婆罗洲的柯青青和兰合虚的秘书就在外面的房间等着。

    结束谈话,兰合虚吩咐自己的秘书送齐玄素去次席副府主的签押房。

    齐玄素见过不少能量惊人的大秘书,对这位秘书也不小觑,少不得互相介绍一番。这位秘书名叫徐教容,是一位女子。

    一般而言,用女子秘书都是女子,比如慈航真人,比如张月鹿。

    男道士用女道士做秘书,这可不多见。主要是怕闹出一些不好的传闻。不过到了兰大真人这个年纪,也就无所谓这种事情了,更不会有人用这种事情去攻击一位平章大真人。

    当然,齐玄素也用了柯青青这个女道士,只能说是机缘巧合,齐玄素也不打算用太长时间,秘书总要外放的,等到张月鹿身边的沐妗外放之后,他就把柯青青送到张月鹿身边,让她给张月鹿做秘书去。她不是仰慕传说中的张月鹿吗,让她天天见。

    因为兰合虚是一品天真道士,所以徐教容的品级也很高,同样是三品幽逸道士。

    两人相谈甚欢

    ,日后有什么事情,在兰合虚不好出面的情况下,就会是这位秘书代为出面解决一些问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教容就是兰合虚的化身。

    水宫是一片连绵的宫殿,由不同的宫殿连接在一起,构成一个“群落”,每座宫殿之间都以水廊相连。

    掌府大真人的签押房在东边,次席副府主的签押房则在西边,中间是湖水,两边以一条长长的水廊相连。

    在徐教容的引领下,齐玄素和柯青青来到了自己的签押房,其实除了柯青青之外,齐玄素还是带了两个属于自己的班底,分别是陆玉婷和韩永丰,两人在凤麟洲战场上积攒了不少功劳,不过两人选择了用战功换取相应丹药提升境界修为,所以还是主事。

    此时除了陆玉婷和韩永丰之外,就是其他原本隶属于次席副府主的主事,足足有七位之多。

    这也不奇怪,帝京道府才多大?又是荒废多年,而且那是朝廷的核心要害,道门势力必然是被限制的,所以主事和灵官的数量都不多。

    可海外道府就不一样了,掌握一洲之地,无论是地盘还是人口,都远超中原各道府,所以才会高配掌府大真人和一品灵官,道府主事的数量自然也不是其他道府可比。

    婆罗洲道府可谓是一个庞然大物了。

    齐玄素的手下足有九位主事和三位高品灵官,人员是满编的。不过据他所知,掌府真人不仅是满编,而且是超编

    的。他与掌府真人比起来,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齐玄素与这些人一一见礼,他可以肯定,这里面有王教鹤提前安插的钉子,这就是道门内部斗争的坏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以分辨。

    他是不好亲自去一一甄别的,不过他可以通过陆玉婷和韩永丰慢慢排查。

    一个人初来乍到,想要掌握权力,除了上面给予的名分之外,也需要下面的支持,心腹亲信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

    陆玉婷和韩永丰都是有能力的,算是老牌主事,应付得来。

    他们下来的名义当然与梳理婆罗洲道府无关,他们在明面上的主要任务是应对海外某些势力对婆罗洲的渗透,所以他们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钦差身份,虽然直接受齐玄素的领导,但并不属于婆罗洲道府的体系。

    这同时也折射出齐玄素身份的复杂,哪怕整个婆罗洲道府上下都盛传齐玄素身上带着梳理婆罗洲道府的任务,可金阙并没有关于此事的只言片语传达到婆罗洲道府,反而齐玄素肩负打击海外势力的职责是被金阙明确通报给了婆罗洲道府的高层。

    换句话来说,齐玄素就是慈航真人所说的专司此事的“部分副府主”之一,负责代表地方道府配合九堂行动。

    不得不说,齐玄素肩头上的担子很重,压力也很大。

    好消息是,过段时间还会有其他人被九堂陆续派到婆罗洲,既有副堂主一级,也有主事一

    级,名义上都是贯彻落实慈航真人在联席议事上的有关部署,可以帮助齐玄素分担压力。

    齐玄素并没有摆出大架子,拒人千里之外,也没有故作平易近人,只是随便说了两句场面话,不出奇,不出彩。

    齐玄素初来乍到,自然不会谈及具体的问题,主要是谈了一些比较空乏的东西,比如未来如何如何,以及大家是一个整体,要通力协作云云。

    主事们也很给面子,不管内心到底是怎么想的,表面上都是心潮澎湃,激动不已,似乎被齐玄素的这番话所打动。

    齐玄素讲话结束之后,一位名叫刘永真的主事向齐玄素请示道:“次席,是否可以准备晚宴了?”

    这本该是柯青青的职责,不过柯青青和齐玄素一样是初来乍到,对于各种事务还不熟悉,刘永真是上任次席副府主的秘书,被留在了这里,所以许多事情就暂由他负责。

    齐玄素看了眼天色,刚结束午宴又要准备晚宴,不知道的还以为婆罗洲道府上下就不干别的了。

    齐玄素脸上不显,问道:“什么晚宴?”

    刘永真解释道:“包括大虞国的皇室,婆罗洲其他各国的使节,还有一些土司、商人、士绅,以及圣廷的特使、西婆娑洲公司的代表、佛门的使者,都等着见次席呢。”

    齐玄素心中了然,这些都是地头蛇势力,少不得要仰他鼻息。

    午宴主要是与道门内部的同僚们见面,晚宴就是跟

    这些道门之外的地方势力打交道了,是不能免掉的环节。

    齐玄素点头道:“可以准备了。”

    刘永真道:“晚宴的具体范围和规格,还要次席亲自决定一下。”

    若是范围小了,齐玄素可能觉得不重视自己,若是范围大了,齐玄素可能觉得是把他放在火上烤,所以具体规格范围,还是由齐玄素自己决定比较合适。

    齐玄素想了想,平淡说道:“人数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恪守中庸之道。其他则遵循以往旧例。”

第四章 假狂士真妄人

    蓝色的天空,白色的沙滩,绿色的椰树。

    还有温热的气候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这是在玉京、帝京都注定难以见到的景象。

    足足四里长的洁白海滩全是私人所有,沿着从岛上延伸至码头的长长栈道,不时有鲨鱼及其它不小的鱼在附近巡游。到了码头,沙地一侧沿岸尽是数以万计的小鱼,密密麻麻结成一团,煞是好看。

    此时在空旷无人的沙滩上,摆着一把中原风格的竹制躺椅,一个略显肥硕的身影靠在躺椅上,袒胸露怀,戴着草帽,还有一副足以遮挡大半个脸庞的墨镜,正在享受午后的阳光,昏昏欲睡。

    从椰林方向走出一个衣着清凉的女人,上身也就是一件抹胸,下身像是围了一层纱,赤着双脚,同样戴着一副墨镜,看不清容貌,踩在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

    “我说,你还在这里稳坐钓鱼台呢?”女子来到躺椅旁边,双手叉腰,语气中透着几分不悦。

    躺椅上的男子仍旧是闭着双眼:“有事?”

    女子没好声气道:“废话。”

    男子终于舍得把脸上的墨镜往下一拉,露出一双慵懒的眼睛:“有事就说事。”

    平心而论,男子长得不丑,只是略胖的脸庞让五官有点走形,再加上高高隆起如女子显怀的肚皮,显然不是个让女子心动的男人,最起码无法吊起齐暮雨这些阅人无数的老佳人们的胃口,反而属于老佳人们眼中面目可憎的那一类

    老佳人们要么喜欢小鸟依人、奶里奶气的男人,满足自己的母性。要么就喜欢年轻有为、英武不凡能给人安全感的男人,满足自己那历经几十年风雨仍未褪去的小女儿心态。

    当然,老佳人们不喜欢,小佳人同样也不见得喜欢。正如同男子无论老幼大都喜欢年轻漂亮的女人。

    很显然,衣着清凉的女子对这个男人就没什么性趣,若非两人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她甚至懒得搭理这个整天满脑子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胖子。

    女人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胖子反问道。

    女子猛地拔高了三个音调:“今天是新次席副府主到任的日子。”

    胖子眨了眨眼:“然后呢?”

    “我说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女子终于有点气急败坏了,“我看你就是装傻,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新任的次席副府主是谁?”

    胖子又闭上了双眼:“爱是谁是谁,我又不归这个什么次席副府主管,上任就上任呗。”

    女子讥讽道:“真是好一个轻巧屁,次席副府主也不被你放在眼里,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小国师呢。”

    胖子不说话了,一张脸庞在没有表情的时候略显僵硬。

    女子忍不住伸手去拽他的耳朵:“我跟你说话呢!”

    胖子也终于有点不耐烦了,一巴掌拍开女人的手:“行了,不就是那个姓齐的,我知道。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女人

    看了眼手背上的巴掌印,冷笑道:“姓齐?真要是齐家人反倒是省事了。我可听人家说了,这位来头相当不小,姓齐不过是个幌子,养在外面的,不知道为什么没进家门。至于本来姓什么,大概不是姓姚,就是姓裴。”

    “顶破天也就是个姚裴。”胖子不紧不慢地说道。

    女子算是气乐了:“听你这话里的意思,姚家大小姐也不算什么了?是,姚大小姐是输给小国师一次,可放眼整个道门,又有几个小国师?再者说了,姚家大小姐后来也找补回来了,堂堂小国师可是被姚大小姐在江南审了一个多月。”

    胖子终于是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双手按在膝盖上:“我没有瞧不起姚裴的意思,如果在玉京,我还真不算什么人物,最起码无法跟你口中的姚大小姐相提并论,更不能与那位小国师比较。咱们道门有两句话,一句叫南张北李,说的是张家和李家,一句叫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说的是太平道和全真道。南山就是地肺山,曾经的道门副都、全真道的根基所在。可这里不是玉京,也不是东海和南山,这里是婆罗洲。”

    “你真是疯了。”女子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王儋清,我看你是个假狂士,倒是个真妄人!”

    这个胖子正是王儋清,他闻听女子的说法,不但不怒,反而仰天大笑:“这个说法好,假狂士,真妄人。”

    女子忍不住踢

    了他的小腿一脚:“你听不出好赖话是不是?我跟你说正经呢!要不是看在咱们俩一起长大的份上,我真是懒得管你。我告诉你,你要是被姓齐的给弄死了,也别想让我给你收尸。”

    王儋清终于收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好,依你,说正事。”

    女子问道:“你知不知道今天中午的时候,从掌府大真人到掌府真人,再到其他八位副府主,全都齐聚社稷宫,就是为了迎接这位新来的次席副府主。你别跟我说,你比这些人都高明,他们看不出姓齐的是个草包,偏偏就你看出来了。”

    王儋清淡然道:“姓齐的还在其次,关键是紫微堂的首席副堂主姚恕也一起过来了,在我们道门,一向是道堂高于道府,而紫微堂又是九堂之首,这位紫微堂的二号人物可是分量不轻,咱们婆罗洲道府的高层们不看僧面看佛面,就是冲着‘紫微堂’这三个字,也得过来迎接一下。”

    女子反驳道:“就算如你所说,主要是为了迎接紫微堂的首席副堂主,那你什么时候听说过,堂堂首席副堂主亲自送一位次席副府主赴任的?还是一个代次席,紫微堂顶天派出一位次席副堂主就算了不起,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总不会是姚首席太闲了,想要下来走一走。”

    王儋清没有正面回答:“我还是那句话,在玉京是一回事,在婆罗洲又是另外一回事。”

    女子叹气道:“

    我查过这个齐次席的来历,很早就跟张月鹿一起去西域,出生入死,被灵山巫教袭击过,甚至最后直面巫罗化身,为了救张月鹿,险死还生,所以张月鹿才对他死心塌地。参加过第二次江南大案,跟知命教动过手。又参与了五行山的事情,也在帝京闹出了不小的声势。这次更是随军去了凤麟洲,在那边力压张月鹿、李长歌、姚裴三人,被评价为八代弟子中的战功第一人,这才被提拔为次席副府主。”

    “他能升这么快,不是没有道理的,东华真人喜欢他、提拔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张家大宗那么傲,两眼朝天,还不是认下了这个女婿?是因为张家大宗转了性子?不是!是张家大宗知道自己捡到了宝。有些人不同意也不是因为瞧不上他,反而是太瞧得上他了,怕他成为张月鹿的助力,帮着张月鹿夺大宗的权。所以说,这个姓齐的真不是什么草包,你要是小看他,我真怕你以后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儋清拍了拍自己的肚皮:“从来都是时势造英雄,齐玄素能大展拳脚,主要因为他仗了道门的势,如果没有道门的势呢?那么仅凭他一个人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是,是,是,就你明白这种道理。”女子斜眼看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王可不是王家的王。就算他仗了道门的势力,就算这里不是玉京,

    难道婆罗洲就不是道门的天下了?”

    王儋清没有说话,笑意玩味。

    女子接着说道:“你刚才说到了一个‘势’字,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势?势就是人心,是潮流。你知不知道,此时在社稷宫外排队等了多少人?从大虞国的王室到各国的使臣,各地的土司、士绅,还有西洋各国的公使、西婆娑洲公司的代表、佛门的使者、圣廷的特使,甚至一些道门内部的世家,个个都闻风而动,齐玄素的飞舟还没离开玉京,他们就已经得到了消息,想着办法要见齐玄素一面,更有人直接去了玉京提前拜见,他们因为什么?不就是因为一个‘势’字吗?”

    王儋清淡笑道:“真牛,真是好大的势啊。”

    女子深吸了一口气,胸口上下起伏,显然被王儋清这头倔驴气得不轻。

    王儋清轻声道:“婆罗洲不允许有这么牛的人存在。”

    女子气极反笑道:“你说不允许就不允许?你凭什么?”

    王儋清好似听到了一个笑话,放声大笑,仿佛笑得不过瘾,还要捧腹大笑。

    “你笑什么?”女子最是看不得他这等作态。

    王儋清慢慢收止歇了笑声,又慢慢收敛了笑意,一挥手,仿佛要把偌大个婆罗洲揽入怀中:“道门是什么?道门不是一个意志,道门不是一个神灵,而是一个组织,也是由一个个人组成的,既然是人,那么饭还是要分锅吃。”

    王儋清微微一顿,语气

    骤然昂扬:“婆罗洲五十六府二百一十县,是在我们王家的肩上担着。婆罗洲道府的掌府真人姓王,不姓齐。婆罗洲几千万百姓,指望的是我们王家,不是他们姚家、裴家,也不是李家、张家。”

    “来了婆罗洲,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

第五章 陈剑秋

    水宫很大,除了是掌府大真人、次席副府主以及其他几位副府主的签押房所在之外,也有相应的礼堂和招待客人的大餐厅,同时还是掌府大真人和次席副府主的居处所在。

    也有副府主不住在这里的,在外面购房置业,可在这里也给他们预留了住处。

    天色暗下来之后,水宫中临水的一座殿宇灯火通明,在湖面上倒映出万千华彩。

    今夜宾客满堂。

    因为客人太多,所以采用了西式风格的宴会模式。

    齐玄素是绝对的焦点,被众星捧月,就好比在凤麟洲迎接国师的晚宴上的国师。

    齐玄素手中端着一杯琥珀色的黄酒,并非西式的高脚杯,而是中原风格的三足酒樽,谈不上频频举杯,只是偶尔举杯,显现出一位次席副府主该有的矜持,偏偏旁人还不敢有半分不满,可谓意气风发。

    其实齐玄素还真有点不习惯,配角当习惯了,簇拥在别人身旁,骤然成为主角,被别人簇拥着,差别巨大。

    次席副府主虽然有一个副字,但实为地方道府的三角之一,有着足够大的话语权,并非是掌府真人的附庸,所以石冰云敢正面顶撞李若水,李天澜也能在江南道府翻云覆雨。

    换而言之,在不考虑掌府大真人的情况下,只要掌府、首席、次席达成一致,那么这件事是一定能够推动下去的。

    这么多人,与其说是冲着齐玄素来的,倒不如说是冲着副府主的权势来

    的。

    便在这时,一个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身影出现了,当她出现的时候,周围的许多客人都不自觉地退让几步,分开一条道路,并给她留出足够的空间。

    齐暮雨。

    万妙真人齐教正的妹妹,齐家上一代的大小姐,当年和石冰云一样,也都是道门中的“风云人物”。

    齐暮雨径直朝着齐玄素走来,面带微笑。

    齐玄素站在原地没动:“齐道友好快的动作。”

    “其实一年里有六个月我都在婆罗洲这边。”齐暮雨手中则是端了一杯猩红的葡萄酒,“我在这边购置了一座庄园,若是齐次席不嫌弃,可以到我那里做客。”

    齐玄素给了一个相对肯定又有些敷衍的回复:“一定。”

    在齐暮雨的身边还跟着一个妙龄少女,身着藕荷色上衣,下着湖绿褶裙,身材高挑,肌肤雪白,看起来比小殷年长,不过不同于小殷这种混世魔王,身上带着明显的大家闺秀作派。

    这少女一双妙目钉在齐玄素的身上,不断打量,满是好奇。

    齐玄素看了她一眼:“这位姑娘是?”

    齐暮雨代为解释道:“这位是大虞国的福瑞郡主,有咱们大玄朝廷的正式册封,也是大虞国王的女儿,算是我的忘年交。”

    少女双手提起裙摆,单足引向斜后侧,另一侧膝盖微屈,竟行了个西式女子的曲膝礼:“我叫陈剑秋,见过齐次席。”

    虽然道门并不排斥西学,甚至吸纳了部分西学

    来中和儒门的影响,但礼节方面还是以中原为主。齐玄素主动向张月鹿伸手,就已经是极限了,剩下的什么贴面礼、吻手礼,都是大忌,容易引发私斗、闹出人命。

    齐玄素这才注意到陈剑秋瞳孔略带几分碧色,青丝鬈曲,再加上其过分雪白的肤色,全然不同于婆罗洲这边略深的肤色,立时明白过来,眼前这个女子应是带了一半西洋人的血统,是个混血儿。

    这也不是多么稀奇之事。当年大齐鼎盛时,从不乏胡姬胡人色目人。如今的大玄,比之当年的大齐,也不逊色,甚至更胜一筹。

    齐玄素问道:“陈姑娘与我们婆罗洲道府的陈首席是什么关系?”

    “陈首席是我的姑姑。”陈剑秋如此回答道。

    齐玄素并不意外,陈氏一族正是大虞国王室,道门将部分陈氏族人吸纳进来,有利于道门统治婆罗洲。

    齐暮雨道:“剑秋这次来见齐次席,其实是有事相求。”

    齐玄素有些惊讶地看了齐暮雨一眼,称呼上往往能透露出很多重要的信息,兰大真人比齐玄素高了两辈,也没有托大地直呼其名,这一般是至亲长辈的独有权力。七娘是有这个权力的,不过两人情况特殊,七娘不叫齐玄素的名,齐玄素也不会直接喊娘,哪怕七娘时常以为娘自居,也没真正戳穿最后一层窗户纸。

    就算婆罗洲这边不像中原那边讲究礼法,可齐暮雨毕竟是中原人,竟然

    直接用名称呼陈剑秋,这俨然是长辈的姿态,说明两人的关系之亲近,远超寻常,绝不是忘年交那么简单。

    既然是由齐暮雨开口,齐玄素便不得不卖一个面子,毕竟他想要在婆罗洲有所作为,自然是朋友越多越好,齐家也是一股可以争取的势力,至于陈剑秋与陈书华的关系,倒是不足为虑,王室的成员们,关系从来都是十分微妙,不敌对就算好的了,更不会交心。

    齐玄素将手中酒杯递给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柯青青,说道:“我们去休息室详谈吧。”

    此时宴会已经进入尾声,齐玄素已经与所有客人都打了个照面,许多客人也在三三两两地交谈,齐玄素此时暂时离开并不算什么大事。

    婆罗洲是个海运的中转之地,因为海关不算完善的缘故,大量的西洋货物被存放此地,普通百姓自然是与此无缘,可在上层却是颇为流行西洋货。

    当三人来到专门的休息室时,齐暮雨取出一盒雪茄,以眼神询问齐玄素要不要尝一尝。

    齐玄素没来由想起他给七娘一支雪茄的事情,又想到了七娘给他买下新宅,不由心中羞惭,摆了摆手。

    这里摆放着一组沙发,齐玄素坐在最大沙发的正中位置,也就是主人的位置。

    齐暮雨则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自顾燃起一支雪茄,袅袅烟雾升腾,模糊了她的脸庞。

    陈剑秋犹豫了一下,坐在齐暮雨的对面位置:“我

    这次来见齐次席,是因为最近宫中出现了奇怪的事情。”

    齐玄素没有问是什么奇怪的事情,而是问道:“你为什么偏要来找我?”

    齐玄素的言外之意就是你怎么不找婆罗洲道府的其他人。

    陈剑秋看了齐暮雨一眼,然后才说道:“因为我怀疑此事与姑姑有关,姑姑与掌府真人关系密切,而掌府大真人又不理俗事,我甚至没有见到掌府大真人的机会。”

    这倒是实话,堂堂平章大真人,别说陈剑秋了,齐玄素也不是想见就能见的,除非大真人召见,他得先找徐教容,等着徐教容汇报,得到大真人的同意后再安排具体见面的时间。

    那么齐玄素就成了最好的选择,甚至是唯一的选择。陈剑秋肯定从齐暮雨那里知道了齐玄素的立场——与王家不和,还是道门金阙派到婆罗洲的钦差。

    这就是青天大老爷。

    这也符合齐玄素的猜测,王室成员之间的关系总是微妙。

    陈剑秋与陈书华的矛盾说不定可以成为一个突破口。

    不过齐玄素肯定不会轻易相信陈剑秋,所以陈剑秋又请了齐暮雨作为中间人,不管怎么说,齐教正是站在东华真人这一边的,从地师委派齐教正代表自己造访大真人府就能看出一二。

    齐玄素面上不显,问道:“具体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陈剑秋说道:“父王病了,不过病得很蹊跷,几次昏迷不醒。根据父王醒来后所说,在他昏睡

    的时候,总是梦到了一方红色大湖、一座倒悬在天上的黑色大山,还有一尊巨大的菩萨,他第一次做这个梦的时候,距离菩萨还很远,只是远远的一个点,可接下来每做梦一次,距离那个梦中的菩萨就会近上一分,竟是渐渐能够看清菩萨的样子了。中原的菩萨都是白衣,可这个菩萨却是一身血衣。”

    齐玄素听到这里看了齐暮雨一眼,既然齐暮雨久在婆罗洲,那么一定会知道些什么。

    齐暮雨以三根手指捏着雪茄,火光忽明忽暗:“要知道,在我们道门有一个硬标准,那就是境界修为,裴真人有东华真人做兄长,可就是因为自己的境界修为提不上去,至今也是不上不下的位置。陈书华能成为婆罗洲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境界修为自然是相当不俗,与她同父异母的大虞国王纵然不如她,就是靠着丹药硬堆,也不会差得太远,有逍遥阶段的境界修为,大概与裴真人相差不多。”

    齐玄素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这显然不是普通的邪祟入体,就算是方士的入梦境,如此不着痕迹,让一位天人没有太多还手之力,还是深宫之中,最起码也得是造化阶段的方士才行,而且必须要有内应。

    齐玄素沉吟了片刻,问道:“陈首席是怎么说的?她作为国主的妹妹,又是首席副府主,总不好不闻不问吧。”

    陈剑秋回答道:“姑姑并不上心,她说父王修

    炼急于求成,结果出了岔子,走火入魔所致,只要服用丹药再休养一段时日就好了。”

    齐玄素若有所思道:“正因为她的这个说法,才让你对她起了疑。”

    “是。”陈剑秋点头道。

第六章 双管齐下

    齐玄素打算从王儋清这边入手,可如果另有线索,他也不会拒绝,双管齐下,说不定效果更好。

    “从明天开始,我会到下面的各府县走一走,了解情况,这是各道府的惯例。这样罢,关于你说的这件事,我会让底下的主事做一些初期调查,等我从下面回来之后,再做计较。”齐玄素如此说道。

    陈剑秋望向齐暮雨。

    齐暮雨微微点头:“齐次席说得没错,这的确是道门的惯例,像他们这种‘封疆’,上任之后必须要先去下面走一圈,了解各地的具体情况,做到心中有数,然后才好开展工作。若是一直在道府不出去,是会被别人诟病的。”

    陈剑秋也只得道:“那就多谢齐次席了。”

    按照道理来说,外人不该称呼齐玄素的职务,职务是道门内部的称呼,只是齐玄素还没升真人,叫真人有些早了,叫高功又显得低了,干脆许多外人也直接称呼齐玄素的职务了。

    齐玄素起身送客。

    齐暮雨临走前又看了齐玄素一眼:“齐次席,我们上次在玉京谈的事情,你没有忘吧?”

    齐玄素反问道:“齐道友见过我说的人了吗?”

    “幻姬,我在岭南与她见过一面。至于七娘,我还没有见过。”齐暮雨老实说道,“说实话,七娘不是我想见就能见的。”

    齐玄素笑了笑:“那就请齐道友耐心一点,我也不是随时都能见到七娘,主要看她的心情。”

    齐暮雨

    叹了口气。

    作为七代弟子,又是齐家的核心人物,她当然知道七娘的存在,也大概知道七娘是姚家的里子,和她是一类人,不过两者的体量差距很大。

    她是拿七娘一点办法也没有,毕竟七娘是让东华真人都觉得棘手的人物,还是让慈航真人不得不让步的人物。

    齐暮雨离开之后,齐玄素交代柯青青道:“宴会结束之后,请陆主事和韩主事到我的签押房来一趟。另外,再问一下徐辅理,有没有时间,我想与她见上一面,具体时间由她定。”

    一般而言,秘书的时间是不属于自己的,所以齐玄素想见徐教容就要迁就徐教容的时间,等她有空。同理,别人想要见柯青青,也要等到柯青青根据齐玄素的时间安排抽出空来。

    柯青青点头应下。

    齐玄素离开休息室,重新回到宴厅。

    等到客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戌时了,齐玄素回到自己的签押房。根据徐教容所说,水宫是兰大真人的地盘,别人的手伸不进来,所以齐玄素大可放心,不必担心被人监听或者动什么手脚。柯青青留在这里,安全方面也有保证。

    齐玄素自然是相信这一点,不过他还是在自己的签押房里布置了一些留影石和留声符,以防不测。日后若是有人想要诬陷他,这也是个自保或者反击的手段。

    至于住处,那更是重中之重,齐玄素已经明确交代,不许任何人进去,包括道府这

    边安排的道民,具体各种日常事务,无非是多花半个时辰的事情,他自己负责就是,他在江湖上混了这么多年,基本的自理能力还是有的,不必别人伺候。

    还有,除非张月鹿造访,其他女道士也不能进入,包括柯青青,会客就在签押房这边。

    现在太多眼睛盯着他了,想要扳倒他、搞臭他的人不胜其数,不得不防。

    而且前车之鉴,齐玄素的前任,也就是上一任次席副府主,是怎么被调离的?其实很简单,就是自己把持不住,中了美人计而已。虽说兰大真人可以确保别人不能把手伸进水宫,但也架不住水宫里的人自己主动上钩出去。

    事后,那个女道士直接拿着带血的床单告到了王教鹤那里,他百口莫辩,虽然兰大真人以影响不好的理由帮他把这件事压下来了,但他也不好继续留在婆罗洲道府这边,只能调离。否则这么大一个把柄被王教鹤抓着,还不是被王教鹤搓扁揉圆?其结局无非两个,要么同流合污,要么成为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傀儡,哪里还有底气去牵制王教鹤。

    不要觉得这种手段太过下作或者幼稚,又觉得堂堂次席已经是何等境界修为,还会怕这个。事实上,这种手段最是好用,如果只是个江湖上的人物,那的确不必害怕,可如果在三教内部,那就是了不得的大事。当年的理学圣人又如何?还不是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没有的事情都能凭空泼脏水,更何况被人家拿住了证据。

    柯青青已经为齐玄素准备了道门内部专门用于祛除酒气的清茶,同时说道:“徐辅理那边可能会晚一点,要等大真人与姚首席谈话结束,大概到子时了。”

    齐玄素微微点头:“我知道了,先请陆主事和韩主事过来吧。”

    柯青青领命而去。

    早已等候在外面的陆玉婷和韩永丰一起来到齐玄素的签押房。

    齐玄素示意两人请坐,开门见山道:“我请你们过来,主要是交代一下最近的具体任务,从明天开始,我会开始为期半月的地方府县之行,了解婆罗洲各地的具体情况,我的想法是轻装简从,最好能看到一些真实情况,所以人手不宜太多。你们两个,一个人陪我下去,另一个则要留在道府这边,帮我摸一摸其他几位主事的底细,做到心中有数。”

    陆玉婷和韩永丰对视一眼。

    韩永丰开口道:“我是地方道府出身,先前就在辽东道府任职,对于这些地方上的事情算是比较熟悉,要不,由我陪次席下去。”

    陆玉婷并无异议:“我留在道府这边,先跟化生堂的几位主事熟悉一下,争取从这边打开一个突破口。”

    她没有地方道府任职的经历,在这方面的确比不了韩永丰,她先前是在化生堂任职,婆罗洲道府这边也有化生堂的分堂,她从化生堂分堂这边着手,不会太难,也不会太过引

    人注意。

    齐玄素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今天喝了不少酒,早些回去休息吧。”

    “次席你也早些休息,我们告退了。”两人离开了签押房。

    齐玄素把茶喝了,又取出一些东华真人给的“长生酒”,勾兑了几种药性不冲突的丹药,慢慢喝了,然后闭上双眼,向后靠在椅背上。

    东华真人、清微真人、慈航真人迟迟没有跻身长生阶段,虽然有夯实基础的原因,但主要的原因还是被各种俗务耽误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想要专心清修,那么最多做个平章大真人,想要更进一步,就必须操劳俗务。

    在这种情况下,时间格外宝贵,要抓紧一切时间修炼,除了以修炼代替睡眠之外,更要学会忙中偷闲地修炼,比如乘坐飞舟的时候,比如等人的时候。别说是几个时辰,便是半个时辰也要把握,积少成多。

    齐玄素使用“玄玉”自然占了大便宜,不过除了使用“玄玉”之外,他也不能疏于自身修炼,毕竟他已经连续两次改善自身资质,修炼的效率得到极大的提升。

    时间慢慢流逝,距离子时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时候,柯青青轻轻走了进来:“次席,徐辅理到了。”

    齐玄素睁开双眼,起身道:“快请。”

    片刻后,徐教容走进了齐玄素的签押房。

    这位女辅理给齐玄素的第一印象就是端庄、知性、干练。尽其心者,知其性也。谓知其性之善也。

    “已经这么晚了,还要劳烦徐辅理过来一趟,实在是不好意思。”齐玄素首先开口道。

    徐教容微微一笑:“齐次席这么晚找我过来,想必是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们坐下说。”齐玄素没有如刚才那般坐在书案后,而是换成了相对平等的客厅。

    这便是属下与盟友的区别。

    世上也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平等。

    两人隔着茶几相对而坐,柯青青忙着给两人上茶。

    齐玄素将陈剑秋的事情大概复述了一遍。

    徐教容若有所思道:“我听说过这件事,可陈首席是大虞国主的妹妹,既然她已经负责此事,那么我们便不好贸然插手。齐次席也觉得这里面有蹊跷?”

    齐玄素道:“我觉得这是个机会。不过正如徐辅理所言,我们不好贸然插手,最好是先在暗中摸一摸情况。我初来乍到,没有太多可以信得过的人,身边的人对于升龙府的情况也谈不上熟悉,所以才想请徐辅理帮忙。”

    徐教容没有急着立刻给齐玄素一个答复,而是陷入沉思之中。

    齐玄素没有催促,只是安静等待,他相信这位在婆罗洲道府众多秘书中排名第一的大秘书还是很有能量的,不可能是是个花瓶。

    又过了片刻,徐教容说道:“我还真有个合适的人选,不过他不是我们道府的人,而是大虞国的一个武官。”

    齐玄素只问了一点:“可靠吗?”

    徐教容道:“我有恩于他,他也是个知恩

    图报之人。”

    齐玄素道:“只要足够可靠就行,不是婆罗洲道府的人反而更好,不会太过引人注意。此人叫什么名字?”

    徐教容道:“此人名叫陈剑仇。”

第七章 陈剑仇

    陈氏一族作为大虞国的王室,兴盛多年,自然是人口庞大。

    严格意义上来说,陈剑仇是一位宗室。从他的名字上就能看出来,与陈剑秋一样,都是“剑”字辈,而陈书华则是“书”字辈。

    不过因为宗室人口太多,那些偏远的宗室也谈不上多么好的待遇,还是要靠自己的本事谋生,顶多是比普通人多些门路,可也相当有限。

    正因如此,陈剑秋和陈剑仇的差距极大,陈剑秋作为国主的女儿,是被大玄朝廷正式册封的郡主,而陈剑仇只是一个品级不高的武官,前者都未必知道后者的存在。

    一般情况下,普通武官自然是无法插手这种涉及到宫廷阴私的事情,不过徐教容提出让陈剑仇来摸查自然有她的道理,因为陈剑仇任职于青鸾卫。

    此青鸾卫非彼青鸾卫。

    因为大魏曾经短暂统治过婆罗洲,所以大虞国事事效仿大魏朝廷,包括一应官职,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大名鼎鼎的青鸾卫。可以说婆罗洲一直跟在中原后面过河。

    青鸾卫的主要职责有两个,一个是对内监察百官,对外收集情报,第二个是负责仪仗和护卫,其前身正是仪鸾司。所以青鸾卫才在前朝大魏号称天子亲军。

    如今道门将皇帝与天子分离,自然也不存在天子亲军的说法,再加上北辰堂的强势,青鸾卫的地位大大降低,不过在大虞国这边,青鸾卫还是个相当要害的机构,是国主

    亲军。

    也正因如此,许多偏远的宗室成员都被填充到青鸾卫中,这些宗室成员没有继承权,又是自家人,反而能够信任。

    陈剑仇便是其中一员,如今担任四品指挥佥事。

    前面已经说过,在大玄朝廷,青鸾卫被一再弱化,如今只是亲军都尉府,最高主官不过三品。

    大虞国则维持了大魏的旧制,青鸾卫的全称是青鸾卫都督府,最高堂官是从一品的青鸾卫左都督,其下设正二品的右都督两人,以及从二品都督同知和正三品都督佥事若干人等,再往下才是正三品都指挥使,每位指挥使下设从三品指挥同知和正四品指挥佥事各两人。

    四品指挥佥事听着很高,可也要看是哪里的四品,大虞国的四品显然无法与大玄朝廷的四品相提并论,更无法与道门的四品祭酒道士比较。

    当齐玄素乘坐飞舟离开社稷宫开始为期半月的府县之行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位新到任的次席副府主所吸引,揣测这位新近崛起的少壮派人物会去什么地方,会不会搞突然袭击,会不会玩微服私访那一套,不少人正盯着婆罗洲的地图严防死守。

    哪怕是掌府真人王教鹤,也比较关心齐玄素的动向,吩咐下面的人要把表面文章做到位。

    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陈剑仇这个小人物。

    当陈剑仇被徐教容召见的时候,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陈剑仇的母亲因为难产去世

    ,父亲是一名武官,在一次镇压土司的战事中战死,那时候的陈剑仇刚刚十二岁。偶然的一个机会,他结识了徐教容,在徐教容的保护下,他才没有被吃绝户的亲戚赶出家门。

    陈剑仇勤奋好学,通读道门经典,对于儒门经典也颇有涉猎,曾经想要考入道门,但因为其过多的儒门思想而遗憾落榜,后来在徐教容的推荐下,进入了大虞国的青鸾卫。在这个过程中,徐教容一直给予资助,所以陈剑仇视徐教容为母,事事听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剑仇与徐教容的关系,有些类似于齐玄素与七娘的关系。

    因为徐教容的身份特殊,所以陈剑仇很少能够见到徐教容,大多时候只能在一些节日才能短暂见上一面,如今不年不节,突然见面,他自然摸不着头脑,不过也大概能猜出徐教容是有事找他。

    两人见面的地点当然不在社稷宫,而在升龙府的一处酒馆之中,陈剑仇是此地的常客,同时这也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相识的地方。

    单独的包间内,徐教容端起酒杯,笑道:“犹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不大的小人学着大人借酒消愁,当真是好笑又可爱。一转眼,十几年过去了,你已经长大成人。”

    陈剑仇有些羞赧。

    徐教容没有过多客套,抬手设下禁制后,说道:“我这次见你,是有一件事要托付给你。”

    陈剑仇脸色一肃:“义母请讲。”

    徐教

    容沉吟了片刻,说道:“你应该知道国主病了的事情。”

    陈剑仇一惊。

    关于此事,他当然有所耳闻,只是没当一回事,今日听义母突然提起,自然是大为惊讶,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若果真有蹊跷,那岂不是弑君?亦或是巫蛊之事。

    无论是哪一件,都足以震动朝廷。

    徐教容顿了一下,说道:“我怀疑此事有些蹊跷,要你帮我查一查,最近宫中可有什么异常。”

    陈剑仇愈发惊讶。

    婆罗洲道府一向不管大虞国的宫廷之事,那位掌府大真人更懒得去看这些如小孩子玩闹一般的琐事,他的义母作为掌府大真人的秘书自然也从不过问此类事宜,可这次却破天荒地主动插手,莫不是出了什么大乱子。

    徐教容看了眼陈剑仇的神情,继续说道:“这件事还牵涉到陈首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休说是你,便是我也分辨不清,所以这次调查,你只能独自在暗中进行,不可泄露半分。”

    陈剑仇心底掀起惊涛骇浪,正色道:“是。”

    徐教容慢慢地喝了一口酒,举止优雅,让人一见赏心悦目。

    陈剑仇却感觉自己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义母突然过问宫廷密事,又直言国主之病大有蹊跷,想来不会是无的放矢。其中牵扯到身为国主妹妹的陈首席,更是让他联想到了一种可能,这件事不仅仅是牵涉到宫廷阴私那么简单,还牵扯到了婆罗洲道府内

    部的明争暗斗。

    徐教容放下手中酒杯,轻叹了口气:“如今天下,表面上似乎是四海升平,如凤麟洲之乱,不过是癣疥之疾,不足为虑。实际上早已经是暗流涌动,在这个时候,上面的大人物们是励精图治还是无为而治,是宽仁还是严苛,都不会太过影响大局了,是宽亦误,严亦误,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有大的改变,这就是大势浩浩汤汤。只是身处大势之中的人的结果还是有所不同,有人会身败,有人会名裂,有人会身败名裂,还有人会趁势而起,成为弄潮儿。”

    陈剑仇面露惊异,不知该如何接话。

    他当然能够听出义母话语中的悲观态度,是对道门三道纷争的悲观,似乎也在暗指如今的婆罗洲道府形势。

    徐教容略微收拾心情,转而说道:“扯远了,还是说正事。查明大虞国主的病因,不到十个字,可这九个字背后的事情,将来倘若写成案卷,只怕是堆积如山。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件事上系玉京金阙的决策,下关凤麟洲无数生灵的安危,其间波谲云诡,深不见底,你若一步踏错,立时就是自身难保,所以一定要慎之再慎之。”

    陈剑仇脸色凝重:“我一定谨慎行事。”

    徐教容站起身来:“我给你半个月的时间,半个月后,无论查到何种程度,都给我一个答复。记住,一定要以保全自身为重。”

    “多谢义母关心,我一定给

    义母一个满意的答复。”陈剑仇也跟着起身。

    徐教容看了他一眼:“若是这件事做好了,也许能让你进入道门。正如我方才所说,大势已定,可每个人的结局未定,你到底是怎样的造化缘法,最后还要看你自己。”

    陈剑仇又是一震。

    徐教容最后送给陈剑仇三道符箓,名为“太隐匿形符”,可以用来隐匿身形,除非是造化阶段的高人,否则不会有丝毫察觉。

    这三道符箓,陈剑仇可以用来刺探,也可以用来保命,全看他如何使用。

    徐教容离开之后,陈剑仇没有立刻离去,而是独自把酒壶里的酒慢慢喝尽。

    他有一种预感,他正被牵扯到一股巨大暗流所造就的漩涡之中,稍有不慎,就要覆亡其中,不过这也是他的机遇,正如义母所说,只要办好了,就能一飞冲天。想来这也是义母决定让他来负责此事的原因之一。

    一直到傍晚时分,陈剑仇才离开酒馆,返回自己的住处。

    第二天一早,他来到青鸾卫都督府,以办案的名义查看了一些卷宗。

    因为青鸾卫有护卫王宫的职责,所以何人何时进入王宫,又在何时离开王宫,在青鸾卫这边都会有相应的记录,他不必直接去查国主的病案,只需要通过化生堂道士、太医们出入王宫的频率和时间,便能大概推断出国主开始发病的时间。

    若是直接去查国主的病案,那才是引人注目,很可能他还没查

    到什么实质内容,便已经引起了幕后之人的警觉,然后就是被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很快,陈剑仇便大概推断出,国主感觉不适大概始于上元节前后,在上元节的前一天,国主第一次请了化生堂道士入宫为他诊治。

第八章 万事开头难

    齐玄素的飞舟上人数不多,除了韩永丰和柯青青之外,还有一位一品灵官,以及一百名精锐灵官。

    严格意义上来说,婆罗洲道府的灵官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负责日常治安,一部分负责大规模兵事,兵事方面的灵官都归属于兰大真人指挥,这是掌府大真人的关键所在。

    这位一品灵官是六丁之中的丁丑灵官,已经驻扎婆罗洲道府多年,对于当地的情况比较熟悉。虽然是一品灵官,但等同于二品太乙道士,所以在婆罗洲道府议事的排名还在齐玄素这位次席副府主之后,让她跟随齐玄素一起出行,倒也说得过去。

    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一重意思,便是起到护卫的职责。

    清微真人刚到凤麟洲,便遭遇了刺杀。虽说婆罗洲比较太平,没有尊攘派的存在,但也不能保证万无一失。毕竟道门内部的斗争向来残酷,婆罗洲地面上又有那么多的隐秘结社,真要出什么意外,随便把罪名扣在某个隐秘结社的头上,也不是不行。

    以齐玄素的级别,自然不能乘坐“应龙”,那是三师级别才有的待遇,他乘坐的是一艘“白鲤”,不过内部经过了改装,不再是隔成一个个独立的小房间,而是打通了一半的房间,分出客厅、书房、卧室、餐厅、静室、客房、仓库等等。

    此时齐玄素等人便在面积最大的客厅之中,齐玄素与丁丑灵官相对而坐,其他人则分散坐在其他位置。

    齐玄素没有说话,而是在闭目养神。

    他此行想要成功的关键是什么?

    是平衡。

    现在婆罗洲道府的权力是严重不平衡的,原因多种多样,有前任次席副府主马失前蹄的原因,也有掌府大真人做了多年甩手掌柜的原因,更有王家盘踞婆罗洲多年的原因,林林总总,不胜枚举。总而言之,现在是王家一家独大,权力失衡。

    现在再谈什么追责,是不现实的,你能追谁的责任?兰大真人吗?这是把兰大真人推到王教鹤那边,所以不能追责,只能把所有的责任推到王教鹤的身上,是他太过奸猾,蒙蔽了兰大真人,也蒙蔽了金阙。

    齐玄素想要扭转这种失衡,需要做的事情说难不难,说易不易,指望金阙给予支持是不现实的,金阙已经给了他足够的支持,他要做的是在婆罗洲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组成一股足够和王教鹤平衡的势力。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付这种尾大不掉的地方实力派,只有两个办法,一是动如雷霆,直接使用暴力手段将其连根拔起。二就是徐徐图之,在当前权力架构体系下,利用提拔、调离、贬谪等合理手段,改变现有的权力结构,达成新的权力平衡,使得王家不再一家独大之后,再对王家动手。

    相对而言,第二种办法更温和,也更容易维持局势的稳定,不过也更考验具体执行人的手段和智慧。前一种则后患无穷,甚至可能造成分裂,影响道门的威望和声誉。

    齐玄素想要践行第二种办法,说不难,是因为他的背后有金阙,他的头顶上有兰大真人,并不是他本人直接出头竖起大旗,然后开山立柜跟王教鹤叫板,所以不是那么难。说不易,则是因为他近乎于单枪匹马,孤身一人,而他的对手在表面上看起来是铁板一块,他缺少一个发力的抓手。

    齐玄素并不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陈剑仇那边,他还是按照自己的原定计划行事,希望通过这次府县之行能够发现这样一个抓手。

    齐玄素的第一站是百囊奔府,翻译成中原话语就是奔夫人之山的意思,说是山,其实也是一座城,这里佛门昌盛,有着大量的佛寺,不过婆罗洲佛门比较温和,并没有在明面上反抗道门的举动,道门也没有宣扬道门独尊,而是讲三教合一,只是要以道门为主干。

    当然,从距离远近来说,齐玄素的第一站应该是澜沧国的雍田府,那里也肯定准备好了,不过正如许多人预料的那般,齐玄素玩了一次突然袭击,绕过雍田府,沿着大虞国与澜沧国的交界线一路南下,然后进入扶南国境内,来到了其首府百囊奔府。

    因为是突然袭击,所以百囊奔府这边并不知道齐玄素的到来,齐玄素也没有急着现身,而是让人降下飞舟,停泊在百囊奔湖中,然后他带人下了飞舟。

    一品灵官太过扎眼,若是贸然脱下甲胄,灵官本人又太过脆弱,只好暂且留在飞舟上面,不过若是发现什么意外,她想要驰援也是转瞬即至。

    齐玄素就带了韩永丰和柯青青徒步朝百囊奔府行去。

    如今齐玄素已经是无量阶段的境界修为,除了半仙物之外,身怀地师和东华真人的馈赠,就是一般的造化天人也能斗上一斗,若是伪仙阶段亲自出手,还有一位一品灵官,安全方面没有太大的问题。

    ……

    陈剑仇推断出国主第一次请化生堂道士为自己诊治是在上元节的前一天之后,没再有其他动作,似乎这次查询王宫进出记录只是一次例行公事。

    从上元节至今,已经过去了三个多月,国主的病情一直是时好时坏,缠绵病榻,假如是下毒,那么一定是慢性毒药。在此基础上继续推测,既然是慢性毒药,那么多半不可能刚下毒就立刻发作。

    也就是说,国主被人暗算更在上元节之前,再往前就是年节了。

    这是一年中最热闹的时候,也是比较“混乱”的时候,最适合浑水摸鱼。

    陈剑仇作为护卫王宫的青鸾卫,对此记忆深刻,大年三十那一天,诸宗室、大臣纷纷来到王宫,其中也包括已经成为婆罗洲道府首席副府主的陈书华。

    要知道,陈书华与国主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母亲们的关系也影响到了他们这对兄妹的关系,并不算融洽。尤其是陈书华成为首席副府主之后,很少返回王宫。可就在今年,陈书华竟然来到了王宫,十分反常,这与义母的说法刚好对应起来。

    不过查到这里,陈剑仇就有点查不下去了,因为他既不知道化生堂那边的具体情况,也没法知晓国主与陈书华之间发生了什么,只凭他一个人,还要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根本无法触及核心。

    没有办法,陈剑仇只能再次联系义母徐教容。

    一般情况下,徐教容不好随意离开兰大真人身边,不过她也有自己的心腹亲信,她没有直接见陈剑仇,而是给陈剑仇介绍了两个人,帮他解决这两个难题。

    一个就是陆玉婷,她是化生堂的主事道士,又因为她是从玉京本堂来的,有些钦差的性质,所以本地分堂的主事道士也要让她三分。更关键的一点,这些分堂道士都是直属于化生堂本堂,不受地方道府节制,他们也不像市舶堂那样需要本地道府的协助,所以保持了相当高的独立性。

    东华真人察觉到婆罗洲道府的异常之后,就已经开始提前布局,婆罗洲各分堂的主事道士保持了相当高的轮换频率,这就导致婆罗洲道府的人就算能把这些主事道士拉下水,也收益不大。刚刚腐蚀了一个,结果没过几天就被调走了,又来一个新的,还要重头再来。久而久之,婆罗洲道府的地方势力也不再做这些无用功,只是在执事道士一级安插人手,毕竟你可以调换主事道士,总不能把底下做事的执事道士也全都换了。

    另一个人就是陈剑秋,那位有西洋血统的福瑞郡主。

    她是大虞国主最宠爱的女儿,时常跟随在父亲左右,也是她主动请求齐玄素相助,所以她不仅知晓大虞国主的具体情况,而且足够可靠。

    托道门提倡平等的福,大虞国作为婆罗洲道府的所在地,自然是积极响应道门号召,所以早就没了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说法,这位福瑞郡主可以自由出入王宫,并不受限制。

    陆玉婷初来乍到,熟悉本地化生堂还需要几日的时间,暂时还不能向陈剑仇提供具体帮助,所以陈剑仇先见到了陈剑秋。

    两人通过传信的仆人约定好在归剑湖西畔见面。

    虽然两人都姓陈,又都是“剑”字辈,但这是两人第一次见面。

    陈剑仇孤身赴约,却没想到陈剑秋同样是孤身一人。

    陈剑秋的母亲是一位来自西洋的博物学者,受到母亲的影响,她并不像中原女子那般含蓄、矜持,又受到婆罗洲整体环境影响,也不像西洋女子那样大胆、奔放,落落大方,让人生出亲近之感。

    陈剑仇看到陈剑秋的第一眼,便觉得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

    过去多年以来,他从不在男女之事上心,只道是自己的“向道之心”甚坚,今日方知不过是自欺欺人。

    待到女子朝他望来,他更是觉得微微目眩。

    只是陈剑仇很快便反应过来,且不说两人地位悬殊,就是同出一族,也万无半点可能。

第九章 谁的天下

    齐玄素三人的这次“微服”之行并不算顺利,刚刚走了百余里,就遇到了意外。

    他们竟然遇到了拦路抢劫之人。

    在中原大地,这种行当已经比较少见,大多在偏远地区,越是繁华之地,越是少见。这里已经距离百囊奔府不远,实在让人没有想到,国王脚下尚且如此,其他地方也就可想而知。

    由此可见,婆罗洲这个地方与中原还是大不相同的,不能用中原的经验硬套,齐玄素的那些江湖经验放在这里就未必好用。

    这是个树林茂密之地,行人不多,大约是齐玄素等人衣着不俗,又用普通人的行走速度赶路,这才被强人给盯上了。

    只听得四周树林之中传出并不掩饰的簌簌响声,然后就见几个鬼祟身影朝他们围拢过来。

    为首的是一名比丘,不过是俗家装扮,以道门的标准来看,大约有玉虚阶段的境界修为,放在江湖中也算个人物,难怪这些人在不摸底细深浅的前提下就敢出来贸然拦路。

    这名比丘操着一口蹩脚的中原官话道:“我们兄弟几人想向几位借些太平钱,只收太平钱,其他的钱不要。若是识相的,最好是自己拿出来,免得我们动粗,让大家都不痛快。”

    在这名比丘的左右分别站着两人,一人两手空空,只是在腰间别了两把大号火铳,应该是个善用火器的主,另外一人却是道人打扮,看相貌是个中原人。

    在齐玄素三人的身后还有两名昆仑阶段的比丘,一人持刀,一人持盾,都是江湖上常见的兵器。

    这五个人联手,就算是面对寻常的归真阶段高手,也有一战之力。

    这种小事自然不必齐玄素出面,韩永丰已经开口道:“你们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为首的比丘也不废话,身形暴起,一拳裂空而至。

    他打定主意要给这个不识相的小子一点颜色看看,用中原人的话来说就是杀鸡儆猴,把另外两人吓住,就任人摆布了。

    眼见韩永丰站立在原地不动,好似被吓傻了,比丘忍不住心头一喜,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真有些本事,硬挨这一拳之后也要受不轻的伤势。

    然后他的一拳被韩永丰轻描淡写地用五指包住。

    这比丘心头大为惊骇,下意识地要往后退去。

    只是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的拳头已经被牢牢吸附,根本不能动弹分毫,分明是极为高明的发力技巧。

    未等他反应过来,韩永丰已经出手,只是轻轻向上一托,这个足有三百斤重的比丘便直接双脚离地向上飞起,然后韩永丰直接伸手握住他的一只脚腕,再往下一摔。

    他整个人直直地砸在地上,生生砸出一个三寸深的浅坑来。

    韩永丰出手的速度实在太快,也太过轻描淡写,以至于另外四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见到自家以善于近战而著称的老大已经趴在地上没了动静。

    道人看得心惊肉跳,六神无主地望向身旁擅长火器的同伴,哆哆嗦嗦道:“这……这是怎么说的。”

    这名擅长用火器的强盗双手贴在腰间,分别按住一柄手铳的握柄,眉头紧蹙,沉声道:“扎手的硬点子,自求多福。”

    “啊?”这道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同伴两手一扬,铳口位置迸射出两团火光,同时他也脚下一点,身形向后快速退去。

    另一边负责堵住后路的两个强盗也溜之大吉。

    韩永丰躲过了两铳,丝毫无损。

    道人这才后知后觉,也要退去,只可惜另外三人明显就是打着拿他当弃子的主意,按照常理来说,如果韩永丰想要杀人,必然是从距离最近的道人开始杀起。

    不过今天注定不按常理出牌,道人只听得身旁一阵风声掠过,然后这位刚刚向韩永丰开铳的同伴被韩永丰一拳打在脑门,脑袋一个剧烈震荡之后,变成尸体向后倒去。

    死得不能再死。

    当韩永丰与道人擦肩而过的时候,道人连大气都不敢多喘,在韩永丰一拳击毙那名善用火铳的同伴之后,他更是一下坐到了地上,哆嗦如筛糠。

    另外两人跑得虽快,但韩永丰的速度更快,将使火铳之人打杀之后,身形一闪而逝,???????????????瞬间便已经来到两人的身后。

    两人也是久在江湖行走之人,见逃避不得,立时停住身形,一起转过身来,一人挥刀,一人举盾。

    韩永丰任由一刀落下,直接挥臂挡下,响起金石碰撞之声。

    用刀之人心头惊骇欲死。

    这等金刚不坏的体魄,莫不是见神不坏境的武夫。

    韩永丰还未跻身天人阶段,只是已经开始凝练穴窍,所以他的一条手臂已经略有见神不坏的气象。

    另一人的盾牌却是个幌子,盾牌好似人脸,忽然张口,从中探出一根铳管,烟火迸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硝味。

    在盾牌后竟是一支伪装起来的长铳。

    韩永丰不防之下,被这一铳正中胸口,衣衫破碎,露出其下的软甲背心。

    武夫在跻身见神不坏境之前,还是有披甲的习惯。跻身见神不坏的境界之后,不披甲了,改用更高级的甲丸。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毫不犹豫地分两路逃窜。

    韩永丰一拳打出,拳意直接将那名持刀比丘的后心震碎,然后再一挥拳,同样以拳意攻向持盾比丘的后脑。

    转眼之间,两人也成了尸体毙命当场。

    韩永丰最后走到仅剩的道人身旁,问道:“这么不熟练,难道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

    道人看也不敢看韩永丰,战战兢兢道:“第、第一次,是他们拉我入伙。”

    韩永丰笑一声:“那你就不怕事成之后,你也被他们几人顺手给收拾了?”

    道人脸色雪白一片,也不知是后怕,还是害怕韩永丰。

    韩永丰转头望向齐玄素,轻声问道:“次……先生,怎么处置?”

    既然是微服出行,自然不能称呼“次席”,要换个称呼,齐玄素实在装不来世家公子,干脆让韩永丰和柯青青称呼他“先生”。

    齐玄素示意他不必痛下杀手,他有话要问。

    韩永丰道:“念你是初犯也是从犯,今日便放你一马,不过有话问你,老实交代,敢虚言欺骗,你知道后果。”道人有点不敢置信,见韩永丰果真没有出手的意思,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地上爬起,千恩万谢。

    齐玄素开口问道:“你是道门中人?”

    道人讪讪一笑:“若是道门中人,哪里还用做这种活计,不过是弄了身衣裳,糊弄人罢了。”

    齐玄素点了点头,又问道:“这里距离百囊奔府已经不远,你们怎么敢公然拦路抢劫?”

    道人老老实实回答道:“就是因为距离百囊奔府不远,来往行人众多,所以生意才好,若是去那些人烟罕至的地方,半天不开张,可不够五个人分的。”

    柯青青忍不住问道:“官府就不管?”

    道人偷偷看了柯青青一眼,只当她是不谙世事的千金小姐:“这位小姐不知,官府的人能管好城内就不错了,城外的事情,他们是万万管不过来的。就算是城内,也不那么太平,只是更隐蔽一些,其实百囊奔府算是比较好的了,其他地方比起这边还要不如。”

    柯青青过去久在帝京,她能理解各方势力在暗中大打出手,甚至直接下死手,比如天辰司对齐玄素出手,却不能想象光天化日之下有盗贼敢在直隶境内拦路抢劫。这是两种性质,后者是给大玄朝廷抹黑,必然会招来皇帝陛下的雷霆震怒。

    齐玄素想得更深远一些,扶南国自然无法与大一统的大玄朝廷相提并论,就是政令不出王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他更关心的是另外一点:“道门呢,本地道府也不管?”

    道人大概是想笑,不过在最后关头又给憋了回去,所以表情有些怪异,他伸手指了指已经死了的为首比丘,说道:“我之所以答应入伙,就是因为他说他有一位义父,是道府的大人物,就算我们被道府的人抓了,用不了两天也会放出来。不过我们每月也要给这位大人物上供。”

    柯青青和韩永丰下意识地望向齐玄素。

    齐玄素的面上不显半分异常,继续问道:“有一个做道士的义父就敢为所欲为,到底是多大的道士?”

    道人也在偷偷观察齐玄素的脸色,见齐玄素望来,又赶忙低下头去,老实回答道:“好像是一位法师,我也没有见过,只是知道有这么一个人。”

    齐玄素故意说道:“四品祭酒道士也不算什么大人物吧?上面还有三品幽逸道士和二品太乙道士。”

    抛开齐玄素不谈,韩永丰和柯青青都是四品祭酒道士。

    只是四品祭酒道士有多大的权柄,齐玄素早就体会过了,一个实权主事可以逼得高老爷拿出二十万太平钱买命,放到一般人眼里,的确是大人物。

    当初齐玄素还是个七品道士的时候,对他来说,孙永枫也是个大人物。

    道人心中暗道这个年轻公子好大的口气,嘴上却说道:“这位法师自然也有靠山,据说这位法师的靠山是一位副府主,真正的手眼通天,就连国主都要礼让三分呢。”

    齐玄素道:“听你这样说,这里好像不是道门的天下。”

    道人又偷看了齐玄素一眼:“公子说笑了,这里当然是道门的天下,这位法师是道门的四品祭酒道士,不是道门的天下,又是谁的天下?”

第十章 和解

    这话竟然颇有逻辑,一时间无论是齐玄素,还是柯青青或者韩永丰,都无法反驳。

    韩永丰看了齐玄素一眼,生怕他因此动怒,不过齐玄素并无异常,接着问道:“底下的人胡作非为,难道上面那些真人们,一点都不知道?”

    道人大约觉得齐玄素这个问题有些幼稚,憋笑辛苦,直接低下头去:“若说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小皇帝,不知情,被底下人蒙蔽,倒还说得过去。可这些真人们哪个不是从底层爬上去的,经验丰富,阅历深厚,一个个飞天遁地,前知五百载,后知五百载,说他们完全不知情,公子信吗?”

    齐玄素没有正面回答:“你倒是对道门有些了解,还知道一众真人都有底层的经验。那我问你,既然这些真人知道,那么他们是不想管?还是不敢管?”

    道人终于忍不住笑了笑:“公子是从中原那边过来的吧?一点也不像婆罗洲的人。要我说,这有什么敢不敢的,肯定是不想管。”

    柯青青认真地看着齐玄素,发现他的表情很严峻,完全没有刚下飞舟时的轻松,她不由心中一凛。

    齐玄素没看柯青青,而是望向韩永丰:“老韩,你在下面的时间更多一些,你怎么看?”

    韩永丰一怔,没想到齐玄素会问自己,不过还是立刻给出了答复:“我觉得,真人们接触过底层不假,可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高高在上久了,很容易犯想当然的错误,对于下面的事情,了解不是那么详细,判断不会那么准确,除非亲眼看到,恐怕不会往这面深思。”

    齐玄素笑了一声:“自欺欺人是吧?只要我没看见,便可以当作不存在。”

    这笑声中颇有讥讽意味,韩永丰不由脸色一肃。

    齐玄素接着说道:“这让我想起一个笑话,说是有个大善人,放出话来,在其住宅方圆二十里内,不允许有穷人的存在,于是底下的人把二十里内的穷人全部赶走,这就是大善人的心善,见不得穷人。”

    柯青青有些想笑,可又觉得不合时宜,只能憋住。

    道人却是听得心中大骇,不敢说话。

    其实这道人还是不了解道门,虽然道门自诩平等,但道门对上层精英的某些反对意见十分宽容,甚至包括与道门同在一个阵营的大玄朝廷、儒门、佛门、天门精英。换而言之,越是往上,言论越是自由,甚至会鼓励这种自我批评。

    这种方式未必全对,却自有一定道理。

    因为批评本身就是一种权力,同时也是一种自我修复和完善的机制。在某些时候,为了显示公正,也会需要批评的声音本身,至于对不对,倒还在其次。

    【鉴于大环境如此,最快更新请浏览器输入--到精华书阁进行查看

    关键一点,批评的基础是对本身机制的了解。

    不谈别人,就说齐玄素,过去的齐玄素在江湖的泥潭里打滚,连天人的门槛都没摸到,四品祭酒道士对他而言就是大人物,甚至不配跟真人一级的道士说话,更无法了解道门的机制,他面对的是生存压力,而不是斗争压力,他能提出什么意见?或者说,上面的人根本不想听他的意见。

    现在的齐玄素,境界高了,见识广了,各路隐秘结社都打过交道,参与过凤麟洲战事,并且也逐渐步入高层,他的意见自然就重要了,哪怕是反对的意见。

    一般情况下,要注意的是场合和批评对象,只要不是在公开场合指名道姓地批评具体的人,或者违背民意、煽动民意造成恶劣影响,便没有什么大碍。

    以齐玄素如今的身份地位,这些话当然算不得什么,还谈不上犯忌,更不必慎言。就是韩永艳和柯青青也没有如何震惊。

    说白了,道门的平等框架下,还是菜分三等、衣分五色,只是不像儒门那般把等级纲常直接摆在明面上,要不怎么说自诩平等的关键在于自诩,而非平等。

    这无疑是一种能力上的倒退,造成并加剧了上下层之间的割裂。

    齐玄素最后问那道人:“你叫什么名字?”

    道人老实回答道:“小人名叫张全德。”

    齐玄素道:“你是上清张?还是太平张?”

    道人讪讪一笑:“天下张姓之人千千万,兴许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如今却是没什么关系,不敢与这些道门的神仙人家胡乱攀扯关系。”

    齐玄素又道:“你名为全德,却来做这种拦路抢劫的勾当,可是对不住这个名字。”

    齐玄素一指张全德:“带上他,进城。”

    韩永丰看了张全德一眼,张全德赶忙道:“不劳动手,不劳动手,我自己能走。”

    ……

    一对年轻男女并肩走在归剑湖的湖畔。

    陈剑仇收摄心神,尽量不去看身旁的女子,将自己的大概推测说了一遍。

    陈剑秋听得很认真,偶尔点头。

    陈剑仇道:“郡主……”

    “不要叫我郡主,太生分了。”陈剑秋打断了她,“你比我年长,又是一家人,可以叫我秋儿,我就叫你仇哥哥。”

    陈剑仇又是一阵心慌意乱,坦率地说,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把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不是所有男人都有齐玄素的定力,别看齐玄素一路走来好像全靠七娘的扶持,事实上扶不起来的世家子多了去了,如果本身就是烂泥,那么再怎么扶持都是白搭。

    对于陈剑仇这种年轻男人来说,让自己心动的女子的杀伤力之大,更甚于剑仙飞剑。毕竟飞剑只能斩肉身,而这女子的剑,却是夺心神。

    陈剑秋道:“按照仇哥哥刚才所说,你怀疑是在年节的时候出了岔子。”

    陈剑仇点头道:“正是如此,陈首席上次回宫,还是在五年前,这次突然回来,实在是太过突兀。郡主不是也怀疑此事与陈首席有关吗?所以我想知道,在陈首席回来的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书华也是郡主,不过郡主的身份显然无法与首席副府主相提并论,所以哪怕是宗室中人提到她的时候,也会称呼首席,前面加上姓氏则是为了与其他首席区分。

    陈剑秋陷入回忆之中:“过年的当天,父王很高兴,不仅仅是因为年节的缘故,更像是了却一桩心事的如释重负。我听父王身边的近侍说起过,父王曾与陈首席单独交谈了一段时间,谈话的时候,父王屏退了所有的侍从,所以这些近侍也不知道具体谈了什么,只能是有所猜测。”

    陈剑仇赶忙追问道:“什么猜测?”

    陈剑秋迟疑了一下:“他们猜测,应该是父王与陈首席和解了。”

    “和解?”陈剑仇一怔。

    陈剑秋继续说道:“其实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父王都担心自己的位置不稳,原因也很简单,就是陈首席,她本人位高权重不说,还与掌府真人关系密切,真要是动一动父王的位置,也不是没有可能。”

    陈剑仇微微点头,也许道门只能影响却无法决定大玄皇帝的人选,可道门一定能决定大虞‎​​‎​‏‎‏​‎‏​‏‏‏国主的具体人选,甚至是各国的国王在继位之后都要谋求道门的认可,前段些年的时候还兴起了前往玉京朝圣的风气,也就是国王和王后从昆仑山口一步一步走到玉京,以表诚意,虽然道门很快叫停了这种行为,但也可见道门的巨大影响力,所以国主的担忧不无道理。

    陈剑秋说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父王一直很焦虑,也提前做了许多应对手段,除了向这位姑母不断示好之外,还加强与大玄朝廷的联系,努力交好金阙的真人,最重要的是与掌府大真人搞好关系,毕竟掌府大真人才是婆罗洲道府掌握了最高权力之人。只可惜掌府大真人不问世事,可望不可即,父王的许多努力都收效甚微。”

    陈剑仇倒是从义母的口中对掌府大真人有一些了解,似乎并没有陈剑秋口中这么不近人情,是一个还算好说话的老人家。只是他忘了一点,徐教容是什么身份,算是大真人身边最亲近的人之一了,大真人自然待她随和。就如齐玄素,柯青青眼中的齐玄素与高老爷眼中的齐玄素会是一个人吗?

    陈剑仇缓缓说道:“正因为如此,所以当陈首席主动表示出和解的意愿后,国主立刻同意了,并且为此而高兴。”

    陈剑秋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

    陈剑仇若有所思道:“过去那么多年,陈首席都丝毫没有和解的意思,怎么突然就决定和解了?而且在陈首席单独见过国主的半个月后,国主就病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问题肯定就出现在这里。”

    陈剑秋轻咬着嘴唇:“看来我只能亲自去问父王了,只是如今父王精神恍惚,常常分不清梦境和现实,未必就能完全回忆起那一日发生的事情。”

    陈剑仇道:“没关系,还有化生堂的病案,也许那边能有什么线索。”

    陈剑秋展颜一笑:“那就有劳仇哥哥了。”

    这一刻,陈剑仇只觉得天地都失了颜色,眼中只有那临水而立的少女,光彩夺目。

第十一章 病案

    第三天的一大早,陈剑仇终于见到了那位陆主事。

    见面地点还是那座酒馆,这里的老板也是义母徐教容的人,足够可靠。

    这些年来,掌府大真人是不理俗事,却不意味着掌府大真人是架空了,他仍旧牢牢掌握着婆罗洲的大部分灵官,而他本人也是一种威慑,更是定海神针。这样的人物,自然不会做一个瞎子聋子,自有消息渠道,负责这方面的就是徐教容本人。

    据说这位陆主事出身不俗,来自中原大族陆氏,又是新任次席副府主的亲信心腹,义母让他联系陆主事,难道说义母与那位新任次席副府主已经成为合作盟友的关系?

    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推测,义母早就知道国主的事情,却一直没什么动作,可新任副主刚到不久,就展开了对此事的调查,岂不是说此事的幕后推手并非义母,也不是掌府大真人,而是那位齐次席?

    这位齐次席很不简单,坊间传闻,他肩负着金阙的特殊使命来到婆罗洲,手握“尚方宝剑”,乃是“钦差大臣”,莫非他要从这件事上着手,扳倒陈首席?

    陆玉婷带来了有关病案的副本,这对她来说,有点难度,却没有那么难。因为她是从玉京化生堂本堂派遣到地方分堂的,所以身份特殊,她向本地主事道士提出了要看近一年来所有卷宗账目的要求,本地主事想当然地以为这是本堂的巡查行为,自然不能拒绝,

    也不敢怠慢。

    于是陆玉婷便拿到了一年之内的所有卷宗,其中也包括这些重要人物的病案,然后她再花费一点心思,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复制一份副本,便大功告成。

    关键是此举不会引起陈书华的警惕,因为这是合乎情理的,算是道门内部的一种例行公事。

    这件事也就陆玉婷能这么干,换成徐教容本人亲自出马,都不能如此不着痕迹。

    同时,陈剑仇也细细打量着这位陆主事。这次就不包含对女子的爱慕了,更多是一名青鸾卫的本能。

    在陈剑仇看来,这位陆主事与义母有几分相似,知性而优雅,沉着又干练,行事从容中透着几分冷淡疏离,拒人千里之外,这似乎是相当一部分道门女子的共性,她们也许不适合弱肉强食、血腥肮脏、不择手段的丛林江湖,却一定适合勾心斗角、明争暗斗的高压机关。

    不过与义母相比,陆主事还是稍显年轻稚嫩,不那么成熟完美,带着几分凌厉和咄咄逼人,就像还未完全磨平的棱角。

    陈剑仇不曾对陆玉婷动心,陆玉婷也不像陈剑秋那般亲近,语气中透着冷淡:“这份副本,不要流传出去,记住了?”

    “记下了。”陈剑仇点了点头,直接翻开病案副本。

    里面的内容竟然全都是手写的,字迹娟秀,簪花小楷,应是出自面前的这位陆主事之手。

    不得不说,化生堂的水平还是有的,而且很高。

    虽然也

    有化生堂救不了的人,但主要是因为其本身境界修为太低,承受不住药力。化生堂的许多丹药,几乎不能用“虎狼之药”来形容,根本就是要命的死药,修为不够之人服下后,要么被生生撑爆,要么被过猛的药性的直接毒死,别说病人了,好人也要治死。只有对应境界修为之人按照指定方法服下,才能承受药力,变为治病救人甚至是增进修为的良药。

    国主本身拥有天人逍遥阶段的境界修为,能够承受药力的上限很高,反而好说。

    在病案之中,经过化生堂几位主事道士的会诊,认为国主之所以精神恍惚、怪梦连连,以致于无法理事,其实是患了失魂之症。

    所谓“失魂之症”,用俗话来说就是丢了魂,所谓失魂落魄。

    造成这种症状的可能很多,最有名的便是魇镇之术,传承自上古巫教的手段,又称巫蛊之术。

    先立一法坛,结一草人,人身上书敌人姓名和生辰八字,头上一盏灯,足下一盏灯,脚步罡斗,书符结,印焚化,一日三次拜礼,至二十一日之午时。在此过程中,被害本人几乎没有反抗的能力,而且灵性大损,甚至不知道自己中了魇镇之法。二十一日后,敌人的三魂七魄就会被拜散,此时以法剑刺草人上,如刺敌人本体,草人和敌人都会喷出血来。但缺点是时间太长,而且必须有生辰八字,也就是西洋人概念中的真名

    当然,若是境界修为不够,自然拜不走对手的魂魄。而且武夫和方士天然免疫此类神通,武夫是灵肉合一,不分彼此。方士则是修成阴神,神魂化作念头,阴神才是根本,体魄只是个躯壳,如何能把方士的本体拜走?

    如今已经远远过了二十一日的期限,可见不是魇镇之术,最起码不是全套的魇镇之术。

    那么会不会是进行了一半的魇镇之术?

    病案中还是做出了否定。

    因为魇镇之术的半途而废意味着功亏一篑,先前拜走的魂魄会自行回归原位,所以魇镇之术只有两种结果,要么成功,要么失败,不存在中间状态。

    既然不是魇镇之术,那么又会是什么呢?

    病案点出了另外一个可能,误服丹药,造成魂魄离体。

    道门内部的确存在一种丹药,可以帮人主动神魂离体,名为“离魂丹”,若是不慎误服了此类丹药,也可能造成失魂之症。

    可仅仅是如此,又无法解释大虞国主的一连串怪梦。

    这种怪梦连连的情况十分类似邪祟入体,也就是被妖邪鬼魅附体了。

    总不能是先让大虞国主失魂,然后再以某种邪祟填充失去一魂的空缺。

    为此,几位主治道士争论不休。

    在病案的记载中,也有许多矛盾之处。

    最终,化生堂的道士们得出了一个初步结论,大虞国主应立刻停止服用一切丹药,然后再行观察,以确定或者排除受到丹药影响的可能。

    陈剑

    仇看得皱眉不止,陈剑秋说过,陈首席表示只要国主继续服用丹药就能病情好转,而化生堂给出的意见却是停用一切丹药,这两者是彻底矛盾。

    越来越多的证据都指向了陈首席。

    这个案子就这么简单吗?就像众多宫廷阴谋一样,案情并不复杂,计谋也不高深,只是因为涉及之人的身份太过敏感,所以才显得波谲云诡?

    那么陈首席的动机是什么?仅仅是复仇吗?此事一旦被揭露出来,她就算是首席副府主,也要被道门重罚,赌上自己的前途,然后仅仅是为了报复异母兄长?平心而论,两人只是关系不睦,还谈不上生死大仇,国主没有害死她的母亲,又是同一个父亲,到不了生死相向的地步。

    如果真是生死大仇,那么陈首席提出和解的时候,国主不会是欣然同意,而是会认为事出反常必有妖。

    陈剑仇的直觉告诉他,此案并没有这么简单,肯定还隐藏着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既然不是仇,那么多半就是涉及到利益了。

    会是什么利益呢?

    权力?地位?大虞国?境界修为?

    可惜陈剑仇的位置太低了,看不到更多,好似眼前笼罩了浓浓的黑雾,只能隐约看到几个黑影一闪而过。

    陈剑仇正想要继续往下看的时候,发现病案戛然而止。

    他不由望向陆玉婷:“陆法师,就这些了吗?”

    陆玉婷抄写了一遍,自然是已经看过病案,回答道:“

    就这些,没有更多了。在原件正本上,标注此病案到此为止,应该是迫于道府的压力停止了,具体后续由道府方面接手。”

    陈剑仇立时明白,果然与陈首席有关,一定是她向化生堂施加了压力。虽然化生堂分堂的独立性很高,但同是道门中人,还是要给面子的,也许化生堂的副堂主可以不卖副府主面子,可主事道士一般没有这个底气。

    其实查到这个地步,等到半月后,陈剑仇将有关陈首席的种种推测和怀疑交上去,也能算是勉强完成任务。可肯定不能算是出色,最起码无法给齐次席留下深刻的印象,更无法借此机会进入道门。

    “这不仅会让义母失望,也会让陈剑秋失望。”没来由的,陈剑仇的脑海中蹦出这么一句话。

    陈剑秋失什么望?

    陈剑仇在诧异之后,忽然想明白一件事,他在见到陈剑秋且有了爱慕之心后,他其实是有些自卑的,哪怕抛开同族不谈,仅就两人本身而言,陈剑仇在心底深处也认为自己配不上陈剑秋。

    所以他迫切地想要改变现状,变得能配上陈剑秋。

    怎么改变?当然是进入道门。

    所以不能仅仅是查到陈首席这里就打止,还要找出支撑这个结论的证据,亦或是挖出陈首席更深层次的动机。让义母满意,也让次席副府主能够记住他这么个人。

    在这一点上,陈剑仇就不如齐玄素了,齐玄素当初可没觉得什么配

    得上配不上的,也不必等三十年河西,少年穷就穷,怕什么,直接去了张家,以七品道士的身份直面张家这个庞然大物,当真是勇气可嘉。

    陈剑仇下定决心之后,收起副本,与陆玉婷作别,匆匆离去。

第十二章 千谷湖畔

    齐玄素等人进城之后,自然是要找个地方安置一下,这里不是中原,没有太平客栈,倒是有许多佛寺。齐玄素随便找了一家客栈,要了个独栋的院子——没让齐玄素花钱,柯青青负责结账,回去后可以找齐玄素签字报销。

    张全德算是地头蛇,给齐玄素说了些城内的情况,除了王室之外,还有些大家族,都有私兵,不过还是道府的地位最为超然。

    除了道门之外,佛门的势力也不容小觑,只是如今的佛门陷入到了当年的道门困境之中——四分五裂。

    当年的道门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大道门,如今也没有完全一统,南道门、东道门、中道门既是今日之三道,北道门成了大玄朝廷和皇室,西道门远走他乡。

    佛门则分为中土佛门、西域佛门、凤麟洲佛门、婆罗洲佛门、婆娑洲佛门,佛门涵盖的范围更广,整合的难度自然更大。中土佛门名存实亡,事实上融入道门之中,完成初步的三教合一,凤麟洲佛门和婆罗洲佛门也臣服道门,唯有西域佛门势大,能与道门抗衡,却也屡战屡败,签订城下之盟。

    至于婆娑洲佛门,虽然是佛门祖庭、发源之地,但已经破败不堪,先是败于婆娑洲的本地教派,又败于强势入主西婆娑洲的圣廷,早就彻底失去了婆娑洲掌控权。

    在两个臣服道门的佛门之中,凤麟洲佛门秉持了凤麟洲的性格,面服心不

    服,还总想寻找机会挣脱锁链,这次就跟尊攘派搅在了一起,婆罗洲佛门则比较温和,暗地里有些小动作,上不得台面,明面上是不敢忤逆的。

    正如张全德所言,这里当然是道门的天下,不过却是类似于前朝的皇权不下县,明面上谁也不敢反抗道门的统治,大事都是道门决定,可道门在婆罗洲的掌控力甚至到不了县一级,远远不能与中原相比,所以说中原才是道门的根基所在。

    既然道门在底层的权力出现了部分真空,那么必然会有其他势力填充进来,而这种权力的缺失,也导致了各种邪教、帮派、会门、结社的滋生。

    道门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也致力于改变这一点,为了实质掌控婆罗洲和东婆娑洲,大力鼓励百姓前往海外垦荒,甚至派遣平章大真人亲自坐镇,统筹调度,算是另外意义上的开疆拓土。若有流民,不必到起事那一步,就已经登上道门的大船前往南洋。

    齐玄素刚进客栈的大门,就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不过很快便转移到柯青青的身上,只是在看到韩永丰之后,又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收了回去。

    韩永丰已经换上了一身新衣,显露出大概玉虚阶段的境界修为,放在道府上层,也许算不得什么,可在江湖上却是一号人物,没几个敢招惹的。

    事实上韩永丰经历了凤麟洲战事之后,已经凭借战功将境界修为提升

    到归真阶段的九重楼,距离天人只剩下一步之遥,这也是齐玄素选择带他来婆罗洲的原因。不过仅就当下而言,玉虚阶段的修为也够用了。

    反倒是齐玄素,不显山不露水,内敛深藏,等闲人看不出深浅。

    四人更像是一个贵公子出游,柯青青是侍女,韩永丰是护卫,张全德就是狗腿子跟班。只是齐玄素身上没有太多所谓的公子气质就是了。

    天色尚早,齐玄素也不急于来院子休息,又出了客栈在城内闲逛,主要是看一看风土人情。

    平心而论,这里毕竟是一国首府,也算是繁华热闹。

    齐玄素向张全德问道:“你对百囊奔府熟悉吗?”

    张全德道:“还算熟悉,前后算起来,也在此地住了几年。”

    齐玄素问道:“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去哪里比较好?或者是哪里比较值得去?”

    张全德眼珠转动,他不是傻子,此时越来越怀疑齐玄素的身份,大白天的到处乱逛,问这问那的,还不把堂堂四品祭酒道士放在眼里,莫不是道门中的大人物下来体察民情。

    韩永丰见他獐头鼠目的样子,喝道:“老实回话,少动那些不该动的心眼子。”

    张全德赶忙说道:“若论风景,自然是千谷湖。有诗云:‘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这千谷湖在婆罗洲的地位便好似西湖在中原的地位,实在不能错过。”

    齐玄素来了几分兴趣:“那就去千谷湖瞧一

    瞧。”

    因为千谷湖与城区闹市有些距离,所以等到四人来得到千谷湖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血红的光芒落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的起伏而涌动着,又不千篇一律,极有层次感,最深处是太阳的暗黄颜色,逐渐向外,变为橘红色,再变成血红色,最终染成了火烧云,又倒映在湖面上。

    齐玄素只觉得不虚此行,这里也有一些临湖的小酒馆,主要以米酒为主,还有一些湖鲜佐酒,湖虾、田螺什么的。

    四人进了一家酒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要了些本地的特产。

    柯青青主动帮齐玄素洗了酒杯,然后再倒了一杯酒。齐玄素其实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他当初行走江湖,又不是没来过这种小店,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

    道门取消了仆役,许多时候秘书就肩负起伺候的职责,大事小事,都要兼顾到。

    齐玄素一边喝酒,一边向外望去。从这里望去,还可以看到城池的轮廓,在夕阳的映照下,只剩下一个被镶嵌了红边的漆黑影子,此时既远离了喧嚣,又没有离得太远,这种距离刚刚好。

    这让齐玄素想起了他和张月鹿一起眺望遗山城时的景象,同样是残阳如血,那是一段难得的独处时光,虽然有些波折,但也给两人的感情增添了更多的亮色。

    就在此时,一阵喧闹打断了齐玄素的思绪,将他从过去的追忆中拉回到现实。

    齐玄素心中愠怒,脸上不显

    ,循声望去,竟然是个拉皮条的,询问几人要不要姑娘,都是所谓的上等货色。

    此时齐玄素手中还端着酒杯,直接将酒杯丢了出去,只见酒杯似慢实快,旋转着砸在那个皮条客的头上,将他砸了个跟头,然后又飞回桌子上,里面的残酒没有洒出半分。虽然齐玄素用了巧劲,不会伤及性命,甚至不会留下什么暗伤,但也让这皮条客天旋地转,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齐玄素从来就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好人,他只是努力改变自己、克制自己,所以显得他有时候倒像是个守规矩的好人了,可他骨子里还是有一股子戾气的。他正回忆张月鹿呢,这时候跑过来问他要不要姑娘,在齐玄素看来,这不仅仅是打扰,而是一种冒犯和亵渎。

    不打勤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韩永丰和柯青青都吓了一跳,他们可是知道齐玄素当初在帝京负责整风,对于这种总与拐卖人口挂钩的生意最是深恶痛绝,还当齐玄素是因此而生气。

    齐玄素冷冷道:“滚!”

    张全德只觉得通体生寒,虽然他早早就猜到这位公子的来头相当不小,但真正见到齐玄素出手,还是吓了一跳,尤其是这一声“滚”,蕴含滚滚血气,让他眼前只剩下白茫茫一片,半天回不过劲来。

    齐玄素没了继续喝酒的兴致,让柯青青结账,准备离去。不过在旁人看来,却是惹了事后打算跑路,

    于是毫不意外,齐玄素刚刚走出酒馆大门就被一群人给围住了。

    刚才被打被一酒杯的皮条客一只手捂着红肿的额头,另一只手指着齐玄素:“老大,就是他!”

    此人口中的老大是个铁塔一般的壮汉,在此地也是一霸,当即上前一步,抓住齐玄素的衣襟,张口吐了齐玄素一脸酒气:“小子,刚才就是你出手打人是吧?闹事是吧?你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

    这一抓,齐玄素没躲,韩永丰却是急了,他本以为齐玄素会以护体罡气弹开此人,所以才没出手,却没想到齐玄素什么也没做。都说主辱臣死,虽然道门不讲主臣这一套,但自己的上司要是真被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给冲撞了,自己还无动于衷,那也是罪过。

    于是韩永丰一把抓住这汉子的手腕,而且是全力出手,立时响起骨骼碎裂的声响。

    “放开你的脏手!”韩永丰喝道。

    那壮汉吃了一惊,他是归真阶段的武夫,不然也不能独占了千谷湖的生意,可还是被此人捏碎了手腕,说明此人同样是归真阶段,是个劲敌。

    壮汉抽回手,神色凝重地打量着韩永丰。

    韩永丰顺势挡在了齐玄素的身前。

    齐玄素当然不必韩永丰来保护,可必要的姿态还是要有的。

    齐玄素此时已经冷静下来,又把那股走江湖的戾气和身居高位的蛮横气给压了下去,整理了下衣襟:“打人是我不对,青青,给

    他十个太平钱,就当是赔礼。”

    柯青青立刻取出一张小票。

    那壮汉却是没有接,眯眼望着齐玄素。

    齐玄素问道:“怎么,还要我道歉吗?还是说,你想打我一酒杯还回来?都可以。”

    壮汉越发惊疑不定。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1283/ 第一时间欣赏过河卒最新章节! 作者:莫问江湖所写的《过河卒》为转载作品,过河卒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过河卒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过河卒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过河卒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