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怪现状
那壮汉最终还是收下了十个太平钱,决定息事宁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有一个归真武夫作为护卫的贵公子竟然低头了,怎么看都透着奇怪,所以他也不敢强求太多。
只是他没注意到,张全德看他的目光透着几分悲哀。
张全德也许境界修为不高,可心思很活络,他可以肯定,这些人摊上事了,而且是摊上大事了。也许这些人大祸临头的时候,都不知道因为什么。
在回去的路上,齐玄素问道:“这些人是什么来头?”
张全德赶忙回答道:“回公子的话,这人是千谷湖的一霸,这里的酒馆、妓子都要看他的脸色,有个诨号,叫作‘镇千谷’。”
齐玄素接着问道:“他又是仗了谁的势,也是道门的法师?”
“那倒不是。”张全德道,“据说镇千谷有巫教的背景,官府也不敢招惹他。”
齐玄素一怔:“巫教。”
他早就知道婆罗洲这边还有巫教的残留,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他本以为这些巫教残余势力会藏在深山老林之中,却没料到竟然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一国首府。
张全德察言观色,知道齐玄素会错了意,赶忙补充道:“不是那个巫教,是灵山巫教。”
齐玄素的脚步一停。
张全德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不知道自己的话又碰到这位爷的哪根心弦了。
对于齐玄素而言,可谓是与灵山巫教颇有渊源了,且不说他在梦中是灵山的常客,巫罗
的两次出手,第一次折断飞舟,第二次击落“应龙”,他是亲历者和目击者,还有遗山城。也不知是否巧合,他在遗山城遇到了灵山巫教的人,他在这里触景生情想起遗山城,又遇到了灵山巫教的人。
齐玄素继续迈步前行。
张全德忍不住看了眼齐玄素,发现他的表情很严肃,没有来时的轻松。他心中一凛,开始为镇千谷一伙人默哀。
柯青青和韩永丰都没有说话。
为什么世人常说伴君如伴虎?就是因为某些时候,一句话说得不对,很容易引起误解,一旦造成误会,根本没有解释的机会,所以谨言慎行才是金玉良言。
赶在关闭城门之前,四人回到了客栈的院子,只是刚进屋子,就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张全德立时有些头晕,双腿发软。
韩永丰反应极快,闭住呼吸,转为胎息。
柯青青也有样学样。
齐玄素倒是无所谓这点伎俩,直接坐下。
很快,外面有了响声,三个持刀之人摸了进来。
他们是来干什么的,可想而知,如果齐玄素一伙人已经被迷倒,结果就很不妙了,财物肯定是保不住了,性命也是难说,尤其是柯青青,说不定还要遭受一些侮辱。
只是三人推门看到齐玄素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时,立刻意识到不妙,便想要转身逃离此地。
“走得了吗?”齐玄素伸手一拉,三人便不受控制地飞回了屋内,重重落在地上。
齐玄素懒
得废话,直接吩咐道:“老韩,你审问下这些人,看看他们又是哪路神仙。”
韩永丰领命,如抓鸡仔一般提起三人,去了隔壁的房间。
大概一个时辰后,韩永丰回来了,身上带着血腥味道。
道门不允许刑讯逼供。
只是道门不允许的事情多了,道门还不允许同室操戈,更不允许副掌教大真人联手架空大掌教。
齐玄素的心情很不好,懒得计较这些条条框框。这些人先是下药暗算,又拿着刀偷偷摸进来,怎么看也跟“无辜”二字有关。
律法是维持秩序和稳定的基本手段之一,最终目的是维持秩序和稳定,而非律法本身。
韩永丰道:“都是硬骨头,我身上没带家伙,只能亲自动手了。”
齐玄素不关心这些细节,直接问道:“招了没有?”
“招了。”韩永丰道,“这家客栈不干净,不过这几个人不是客栈的人,是本地的一个帮派成员。至于这个帮派,则是‘天廷’的分支。”
齐玄素不怒反笑。
韩永丰眼观鼻鼻观心。
齐玄素拍了拍扶手:“我该说什么?藏龙卧虎?转眼间就遇到两个隐秘结社,是我运气太好?还是这些隐秘结社太过肆无忌惮?”
柯青青轻声问道:“先生,我们要不要先回去?”
齐玄素道:“通知丁丑灵官一声就行,让她在后天赶过来,我们继续按照原计划行事。”
柯青青问道:“飞舟呢?”
齐玄素说道:“停在千谷
湖,最好不要惊动本地道府。”
柯青青点了点头,取出“讯符阵”联系丁丑灵官。
这些话语并没有避讳张全德。
张全德听得两股战战,额头上有冷汗流下。
灵官,飞舟,本地道府。
娘咧,真是道门的大人物?
万幸他还不知道“丁丑”二字意味着什么,否则他要被吓晕过去。
到了次日,齐玄素还是一切如常,到处走一走,看一看。不过柯青青和韩永丰都知道,齐玄素一定会有所动作,好些人要倒霉了,甚至这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曾经招惹过某个大人物。
入夜,齐玄素才去了本地道府。
道门的宫观分为四级,分别是:县观、府观、州宫、道宫。一般而言,一地道府只有一座州宫,不过婆罗洲道府的情况比较特殊,小国林立,所以婆罗洲道府除了位于大虞国的社稷宫之外,还拥有多座州宫,基本是一国一宫的格局,分别有副府主坐镇。
只有议事的时候,这些副府主才会前往社稷宫。
齐玄素去的是府观一级,设有一位主事,四品祭酒道士。齐玄素没有表露身份,只是让韩永丰出示四品祭酒道士的箓牒,请求见本地的主事道士。
双方都是四品祭酒道士,又都是主事职务,一般不会拒绝。
很快,一位五品的执事道士迎了出来,把几人请进道观,让人奉茶,口中都是客气话:“不知几位远道而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韩永丰代表
齐玄素,开门见山道:“客套话就免了,我们还有任务在身,本地的主事道士呢?”
他无论职务还是品级都在这名执事道士之上,根本没必要兜圈子。
执事道士眨了眨眼,沉吟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家主事此时不在道观。”
韩永丰一挑眉毛:“道士不在道观,他干什么去了?”
“主事有所不知,我家主事今天休沐。”执事道士如此说道。
韩永丰又问道:“那么明天呢?”
执事道士满脸为难:“明天也是休沐。”
韩永丰看了齐玄素一眼,见齐玄素不动声色,继续问道:“后天呢?后天总能见到了吧?”
执事道士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韩永丰深吸了一口气:“这个休沐还真长,既然后天不行,大后天呢?总得有个日子吧?”
执事道士过了好半天才小声说道:“韩主事,你就不要问了。”
韩永丰猛地一拍身旁的茶几,震得茶碗一蹦三寸高,大喝道:“不要问?我道门有休沐假期不假,一休半月也是有的,可那是参与战事或者大案才有的待遇,地方道府几时有了这样的规矩?”
执事道士自然说不出来,无奈道:“韩主事,我只是个听命行事的,哪里管得了自家上司?”
齐玄素终于是开口了:“我们不为难你,你去把你们家主事找回来,有什么话,我们与他说。”
执事道士小心翼翼地看了齐玄素一眼,他不是没有眼力见,自然看
出这位韩主事也是看这个年轻人的脸色行事,这位才是正主。
韩永丰加重了语气:“还不快去。你要是一去不复返,后果自负。”
执事道士忙不迭地离开此地。
齐玄素不紧不慢地捧起茶杯,啜了一口。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后,执事道士去而复返,畏畏缩缩道:“韩主事……”
韩永丰拉长了声音:“你家主事怎么说?”
执事道士硬着头皮道:“我家主事说他稍后就到。”
一直没说话的柯青青道:“如此最好。”
大家都是四品祭酒道士,谁也不怕谁,没见过这么托大的。
只是婆罗洲的“稍后”与中原的“稍后”可能不大一样,这一等就是一夜。
那位执事道士鞍前马后,茶叶换了一遍又一遍,茶水续了一杯又一杯。
韩永丰本就是武夫,脾气急躁,等得焦躁,忍不住直接开骂,不外乎是玉京九堂的主事也没有这么大的架子,不知道的还当是恭候小国师呢。
柯青青望向齐玄素:“先生,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
齐玄素倒是沉得住气:“不急,正好丁丑灵官他们也到了。”
就在天光大亮的时候,一个衣衫不整的道士终于是迈着四方步走了进来,只见他衣衫不整,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味道,好像是酒气与脂粉气混合之后的味道,只是闻一闻,就知道他昨晚到底在忙些什么事情。
齐玄素抬眼望向他:“你就是本地道观的主事?”
“没
错,我就是。”这位主事显然还没有酒醒,未必是喝了“醉生梦死”,不过想要喝醉,选择还是很多,而且不必担心伤身,唯一的缺点就是这些好酒都价值不菲。
齐玄素缓缓站起身来:“很好。”
主事道士瞪着一双朦胧醉眼望向齐玄素:“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第十四章 上梁不正下梁歪
齐玄素反问道:“先不说我是谁,你还知道你是谁吗?”
主事道士咧嘴一笑:“我当然知道我是谁,我是这里的主事道士田永奋,这里是我说了算。”
齐玄素又问道:“那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田永奋道:“这里是我的地盘。”
他喝得烂醉,已经是管不住自己的嘴巴。
齐玄素点了点头:“原来这里是你的地盘。”
任谁也听出这番话不对了,柯青青和韩永丰仿佛在看一个将死之人。
倒不是说齐玄素要动手杀人,而是这位主事道士的前途恐怕要彻底死透了。
田永奋只是听说来了个四品祭酒道士,再加上酒壮怂人胆,便没有当作一回事。关键是,他正跟美人一边喝酒一边潜心研读婆罗洲的佛经,讨论婆罗洲的佛经与中原的佛经到底有什么不同,却在重要关头被一再打扰,心中之恼怒可想而知,也是有意要晾着他们。
都说过江强龙不压地头蛇,大家都是四品祭酒道士,你连个过江龙都算不上,狂什么狂?真要是惹毛了我,道爷让你走不出百囊奔府。
念及于此,田永奋顺势揽住了齐玄素的肩膀:“来的都是客,这位道友,咱们喝两盅?”
齐玄素面无表情,既不恼怒,也不憎恶,只是说道:“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就要请我喝酒?”
“有句古诗说得好,相逢何必曾相识。”田永奋因为酒醉的缘故变得十分迟钝,“对了,你到
底是谁?”
齐玄素平静说道:“我姓齐,双名玄素,玄黑的玄,素白的素。”
整个大堂已经是针落可闻,那个执事道士更是满脸惊骇欲绝。
“齐,玄,素。”田永奋喃喃道,“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他挠了挠头:“齐玄素,齐玄素,他娘的到底是谁啊?”
到了此时,执事道士只能硬着头皮扯了扯田永奋的衣袖。
“干什么?”田永奋一甩手,十分不悦。
执事道士几乎都要哭出来了:“主事,这是新任次席副府主的名讳,不可直呼。”
“什么新任次席副府……”田永奋的话语戛然而止。
这一刻,他脑子里那根因为酒醉断了的弦又接上了。
换而言之,他一下子想起来齐玄素是谁了。
道府下达的公文上明确说了,新任的次席副府主就叫齐玄素。
一瞬间,田永奋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尾椎位置升起,然后一路向上,过脊椎和风池穴,直冲头顶,头皮几乎炸开,如芒在背。
田永奋悚然醒酒。
巨大的恐惧几乎将他淹没,他就好像一个溺水之人。
他整个人都要僵住,好似机关人一样艰难扭头,想要收回那条搭在齐玄素肩膀上的手臂,可这身体好似不是他的一般,怎么也不听使唤。
最后还是发软的双腿救了他,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柯青青已经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留影石,将眼前这一幕完整记录下来。
齐玄素居高临下地俯视
着田永奋:“田主事,你现在能告诉我,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我、我、我……你、你、你……”田永奋嘴唇发抖,舌头都快要打结了,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齐玄素猛地加重了语气:“我再问你一遍,你昨晚干什么去了?”
田永奋被吓了一跳,脑子因为恐惧和宿醉完全成了一团浆糊,反而不再结巴了,下意识地回答道:“我、我昨晚看佛经呢。”
齐玄素又问道:“是什么佛经?”
“是、是、是……”田永奋说不出话来。
所谓的“看佛经”其实是一句黑话,有些贫苦人家的女儿长大之后,就被卖身于寺院,成为所谓的“圣女”,本质上与妓子没什么两样,年轻时服侍长老,出卖身体,年老后就退居幕后,成为类似老鸨的存在,为下一代的年轻圣女出谋划策。
其实各大教派都有过一些在男女之事上的黑暗历史,道门就曾严厉批评过古代道门的房中术,自玄圣重建道门以来,在男女关系上更是要求严格,动辄影响前途,所以有些道士就要向外求了,尤其是这种驻外道士,天高皇帝远,最是肆无忌惮。
“你想改投佛门?所以早做准备?”齐玄素大概能猜出“看佛经”是什么意思,毕竟田永奋的一身脂粉味道骗不了人,不过他还是故作不懂。
田永奋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乱搞女人只是被移交风宪堂,可如果是跟叛教扯上关
系,那就要被移交北辰堂,前者好歹还有活路,后者却是死路一条,他赶忙说道:“不是这个佛经,是、是与女人喝酒的意思。”
齐玄素冷冷道:“仅仅是喝酒吗?”
田永奋只得道:“还……一起修了房中术。”
齐玄素轻哼一声:“玩忽职守,嫖宿酗酒,该当何罪?”
田永奋无话可说,整个人都软了。
齐玄素又望向那位执事道士:“去把本地的副府主请来!”
执事道士连滚带爬地向外跑去。
州宫与府观的距离并不算远,执事道士很快就来到了这边,因为都是熟面孔,也没有受到阻拦。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的人风气如此,作为直属上司的做派也就可想而知。
州宫深处有一座二层小楼,遮掩在丛林之中,大小与寻常女子绣楼无异。进得其中,一楼不见如何,可二楼却是别有洞天,房间的地面全是一寸厚两尺宽丈许高的整块紫檀拼接而成,整座二楼全是空的,只在中间位置摆有一张长宽皆是一丈的平面大床,床上摆着一张红木琴几,周围设有炉瓶物事,燃烧着上等的龙涎香,烟雾渺渺。
一名女道士正赤脚起舞,一名披头散发的男道士坐在琴几前,伸出手指轻轻拨弄了两下琴弦,琴声清脆。
古琴旁香炉里袅袅的青烟在面前拂过,衬得男道士的脸庞略显苍白,琴声越来越密,他细长的十指一面按弦,一面弹挑,显然是精通
乐理之人,而且造诣相当不俗。
倒不是两人一大早就有这么好的兴致,分明是一夜没睡,反正有修为在身,精力充沛,便是玩上三天三夜也不算什么。
就在这时,琴声中出现了一个杂音,是一位主事道士的怯怯声音:“副府主。”
男道士双手一按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楼下立时没了声音。
男道士压住怒气,问道:“什么事?”
楼下的声音越发谨慎小心:“启禀副府主,齐次席来了,正在府观那边……”
男道士正是本地的副府主郑教何,他自然是见过齐玄素的,就在那天的接风宴上。如果齐玄素只是个次席副府主,那么他有掌府和首席做靠山,也不怕什么,关键是传言齐玄素身上带着金阙的特殊使命,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在道门的黑话中,金阙又叫天阙,稍有不慎,就是直通天阙了。
女道士已经停了舞姿,不必郑教何吩咐,主动来到他的身后,跪坐着帮他梳头,温柔小意,没有半点道门女道士的彪悍。不过两人并非夫妻,这位女道士其实是一位执事道士,算是女下属。
楼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还有……田主事被齐次席抓了个正着。”
郑教何重重哼了一声。
楼外的声音又悄然了。
很快,郑教何已经梳好了发髻,没有戴冠,只是用玉簪别住。
两人起身,女道士又帮郑教何整理衣襟,纤纤素指划过郑教何的胸膛,眼波流转
郑教何低声道:“你先去歇着吧,这位齐次席不是个省油的灯,田永奋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被人家抓住现行,且有得折腾呢。”
女子轻轻“嗯”了一声,又取出一个香囊塞在郑教何的腰间:“这是特制的墨香味香囊,还混了些朱砂,别让那位齐次席闻到什么其他味道,也好让齐次席知道,副府主是彻夜忙于公务。”
“还是你细心。”郑教何笑了。
很快,郑教何便到了府观这边,人还没进门声已先到:“罪过,罪过!”
齐玄素循声望去,只见这位副府主肤色略深,眉宇间带着几分戾气,虽然脸上带笑,但给人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显然不是个善茬。
不等齐玄素开口发问,郑教何已经主动道:“市舶堂有十几艘船从岭南那边过来,在过境的时候被卡住了,说是要什么过境费,事情闹大了,我不得不亲自走一趟,今早上刚刚回来,没想到齐次席已经到了。”
齐玄素问道:“什么人这么大胆,竟然敢卡市舶堂的船?”
郑教何笑了笑:“阎王好见,小鬼难缠。都是些地方官府的人,不是我们道府的人。”
齐玄素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直到此时,郑教何才把目光转向软在地上的田永奋,故作惊讶道:“这是……”
齐玄素道:“这位田主事是郑副府主的属下,倒是好大的架子,让我在这里足足等了他一夜,原来他昨晚看什么佛经
去了,还喝得大醉。我没把他怎么样,他自己在这里醒酒呢。”
郑教何好似刚刚知晓此事,眉毛倒竖,怒喝道:“胡闹!”
第十五章 喝酒
齐玄素想要团结一些力量,不过很显然,郑教何并不是可以团结的对象,所以齐玄素也没想着给他留面子:“这可不是胡闹,这是渎职。”
郑教何望向齐玄素:“齐次席的意思是?”
齐玄素不紧不慢地说道:“掌府大真人管兵事,掌府真人管人事,首席副府主管政务,我作为次席副府主,职责是掌管律法,包括内部纪律,贯彻金阙和道府的意志,监督各级道士,执行纪律。”
郑教何的脸上挤出了一点笑容。
在道门内部的黑话中,次席副府主是鞭子,概括起来就两个字:督导。
齐玄素继续说道:“我没有人事权,不能将此人就地免职,不过让他停职待参的权力总是有的。我今天就要把人带走,还请郑副府主挂牌,然后让其他人暂且署理其职务。”
郑教何背后一冷。
田永奋能成为此地的主事道士,当然不是因为他多么能干,而是因为他善于揣摩上意,能把郑教何伺候得舒服,还懂得孝敬,算是郑教何的心腹亲信。
若是田永奋落到齐玄素的手中,说不定就会牵扯到郑教何的身上。
郑教何当然不能让齐玄素把人带走,沉吟道:“这有些不合情理吧?停职待参又不是戴罪之身,还是让他留在州宫这边为好。”
齐玄素说道:“虽然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位田主事的确还不是戴罪之身,但我已经掌握了田主事渎职的证据,郑副府主要
不要看一看?”
说话时,柯青青已经把留影石递到了齐玄素的手中。
郑教何看了一眼齐玄素手中的留影石,缓缓说道:“我自是信得过齐次席,就不必看了。”
齐玄素接着说道:“原帝京道府副府主钱香芸叛逃一事,想必郑副府主应该有所耳闻,我甚至可以算是半个当事人,前车之鉴不远,为了防止再有此类情事发生,所以还是让我把人带走为好。这不是看押,而是一些预防性的保护措施。”
郑教何双手负在身后,左手握住右手的手腕,右手握成了拳头。
这里是他的地盘,真要是发生什么冲突,还是他占优势才对。
就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这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群人的脚步声。
郑教何猛地回身望去,就看到黑压压的一片。
是灵官。
府观这边自然也有守卫的灵官,只是见到那名为首的灵官之后,便不敢有所动作。
一品灵官,丁丑灵官。
都说兰大真人有两只手,分别代表两位一品灵官。其中右手握成拳头,对外重拳出击,左手则分开五指,对内按住婆罗洲。
这位丁丑灵官便是兰大真人的左手。
郑教何的脸色凝重起来。
律法必须要有兵事的力量作为支撑,这是一个基本的道理。
齐玄素吩咐道:“带走。”
立时有两名灵官上前,一左一右将瘫在地上的田主事给提溜起来。
“副府主,副府主。”田永奋死命
地望向郑教何,犹如溺水之人想要抱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郑教何却不看他,而是说道:“齐次席难得来一趟,我已经让人准备酒宴,为齐次席接风洗尘。”
齐玄素不置可否:“大早上就喝酒?不太好吧。让别人知道了,还当我们道门都是一帮酒囊饭袋,整天除了喝酒就是喝酒,你说是吧,田主事。”
田永丰说不出话来。
郑教何笑道:“不一样,不一样啊,这是正常的社交礼仪,就是寻常百姓家,来了客人,也要设宴招待,人之常情。齐次席若是不答应,可就是瞧不起我老郑了。”
齐玄素看了他一眼:“也罢,既然是郑副府主的一番心意,我自然不好辜负。”
他又望向丁丑灵官:“一起吧。”
丁丑灵官没有拒绝。
郑教何笑道:“请贵客移步。”
宴席设在了州宫那边,好大的排场,十几个人,前呼后拥,都是州宫这边的道士。
一番谦让之后,齐玄素执意让丁丑灵官坐了主位,毕竟他还没有升二品太乙道士,还不能与一品灵官相提并论。
道门以左为尊,既然丁丑灵官坐了正中的主位,那么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作为次席应该坐在左边才对,最起码要互相礼让一番,可郑教何却好似忘了这么一回事,当仁不让地坐在了左边的位置上。
郑教何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必然是有意为之。他虽然嘴上说得好听,但打骨子里敌视齐玄素,
因为田永奋的事情,甚至可以说两人已经交恶,所以此时他故意表现出一种轻视。进一步来说,他轻视的也不仅仅是齐玄素,更是对齐玄素所代表的意志表示出一种不屑。派来一个齐玄素,就想让婆罗洲翻了天?那是做梦。
当然,这种不屑的根本还是惶恐,所谓恼羞成怒,可多年的道门浮沉,又让他不能像江湖草莽那样拍桌子骂娘,或者直接动手打一架,所以具体表露出来之后,就变成这样一种别扭的方式。
很快,酒被送上来了。
一眼看去,竟然全都是“醉生梦死”。
要知道,当初张月鹿还没被确定为张家第三代领袖时,甚至喝不起这种酒,只能想一想,可这位郑副府主大手一挥,就直接上来四坛。
齐玄素扫了一眼:“有些过了吧。”
郑教何道:“不过分,这‘醉生梦死’可是专供真人之酒,齐次席年纪轻轻就已经是代次席,想来只要再干出些成绩,真人之位便是囊中之物。我以此真人之酒,预祝齐道友早日成为二品太乙道士。”
这话却是带刺,先点出齐玄素只是代次席,又暗指齐玄素还不是二品太乙道士。
齐玄素好似没有听出郑教何的话外之音:“既然郑副府主这么说了,我似乎不好再过多推辞。”
立时有人给齐玄素倒满酒。
齐玄素举起酒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
郑教何立刻阴阳怪气道:“看来,齐道友是瞧不上我
老郑啊,一杯酒也不愿意喝。也是,齐次席是有望竞争大掌教的年轻才俊,眼里自然容不下我这等人物。”
齐玄素没有说话。
若是依他以前的脾气,他会直接把酒泼在这老小子的脸上,然后告诉他,我就是瞧不起你,怎么,你不服气?
不过现在身份不同了,齐玄素要收敛克制一点,所以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然后说道:“我喝了,郑副府主却不喝,那么郑副府主是不是瞧不起我呢?”
郑教何自恃境界修为,也一口饮尽。
接下来,郑教何又端起酒杯:“齐道友不仅是代表道府,更是代表金阙,那就是钦差,是天使,代表上面来巡查下方,我们这些在底下做事的,自然要敬齐次席一杯,让他为我们美言几句。”
话音落下,席上众人齐齐举杯。
丁丑灵官微微皱眉。
齐玄素示意丁丑灵官稍安勿躁,对一众敬酒之人看也不看,只是盯着郑教何:“郑副府主不敬我一杯吗?”
他已然看出来了,这个郑教何想要用“醉生梦死”灌他,想要让他喝醉之后当众出丑,然后以此来做文章——就连你这个掌管纪律的次席副府主都喝得酩酊大醉,那么田永奋的罪过又算什么呢?甚至根本不算罪过。
你自己持身不正,还有什么脸面去说别人?
不得不说,郑教何倒是有些急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想出了给田永奋脱罪的办法。
听齐玄素如此说,郑
教何也举起酒杯。
两人又是一饮而尽。
在郑教何的暗示下,一群人开始轮番敬酒,个个舌绽莲花,说得齐玄素不喝这杯酒,便是瞧不起他们、寒了人心云云。
若是张月鹿在此,只怕已经掀了桌子,明言就是瞧不起你们这帮酒囊饭袋,还有什么人心可言,你们还想用这些不知所谓的东西来绑架挟持我吗?
不过齐玄素不是张月鹿,他没有直接翻脸,而且深谙被人围攻时要逮住一个人不放的道理,所以他盯死了郑教何。只有郑教何喝,他才肯喝,不然就是郑教何瞧不起他,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郑教何也是天人无量阶段的修为,不过他在此境界停留的时间更长,而齐玄素的年龄摆在这里,二十岁之前平平无奇,显然不是道门三秀这样的天才,必然是借助外力才能跻身无量阶段,晋升时日短不说,还是个散人,境界修为就跟纸糊的差不多,如何跟他相提并论?
所以郑教何丝毫不怕,打定主意耗死齐玄素。
两人一人一杯,转眼间两坛酒已经空了。
郑教何醉眼朦胧,摇摇晃晃。
反观齐玄素,还很清醒。
齐玄素名义上是散人,实际上是比谪仙人还不讲道理的后天谪仙人,哪里是普通无量之人可比的。
整个道门也才两个后天谪仙人。
李家知道这个秘密,可他们不会到处乱说,因为李长歌也是后天谪仙人。全真道和正一道更不会大肆宣
扬。
郑教何暗道失算,只怕齐玄素还没醉,他自己就先醉了。
只是攻守之势异也。
他想不喝,齐玄素却不放过他,硬拉着他喝到底。
又是一坛酒下去。
“我……我实在喝不下了。”郑教何连连摆手,任凭齐玄素说什么,他都不肯再喝了。
齐玄素笑了:“郑副府主提议喝酒,我答应了,现在郑副府主又要反悔,天底下的事情都能依着你的性子来吗?你想打的时候可以打,你想和的时候可以和,想得太美了吧?”
郑教何刚要说话,就感觉一只手从后面捏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动弹不得。
不知何时,丁丑灵官出现在了郑教何的背后。
齐玄素右手拎起最后一坛“醉生梦死”,左手一把捏住他的下巴,迫使其仰头张嘴。
“你们不是常说酒桌如战场吗?那我就告诉你,在战场上投降,是要付出代价的。”
然后在一众人惊骇的目光中,齐玄素将一坛“醉生梦死”全部倒进了郑教何的嘴里。
第十六章 二层楼
齐玄素强行给郑教何灌酒,这件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扯,这是次席副府主和副府主的矛盾冲突,也可以说齐玄素不讲规矩、江湖习性。
往小了说,就是酒桌上略微过火的玩笑,不必上纲上线。
说到底,在郑教何的地盘上,自己主动设宴,又是自己主动敬酒,结果被人家反手灌了个半死。
怎么看都不能算是齐玄素主动挑衅。
至于齐玄素为何如此行事,道理也很简单,他不是跟郑教何闹意气,而是一种变相的立威之举。新官上任三把火,总要烧几个不长眼的,立了威,别人才知道怕,说话才管用。
郑教何和田永奋一样,就是不长眼的。
再有一点,齐玄素不是来做总掌全局的掌府真人,只是主管律法的次席副府主,他不必站在很高的高度上说教什么,也不必总揽全局,次席是个得罪人的位置,这种立威刚刚好。
说白了,两人的好戏才刚刚开始呢,这是第一回合。
等到郑教何酒醒之后,两人还要去道府继续打官司。
说到酒醒,“醉生梦死”号称专供真人之酒,一分钱一分货,就连天人也会被醉倒,郑教何已经喝得七荤八素,又被齐玄素硬灌了整整一坛,没个三四天的工夫,只怕是醒不过来,就算醒过来,也谈不上一个“清”字,还得浑浑噩噩几天,说不定还会遗忘一些事情,等到他完全恢复过来,齐玄素的半月之行也差不多结束了,正好回社稷宫慢慢计较,开始第二回合。
当然,郑教何醉了,他的属下还是清醒的,肯定会把此事上报掌府真人王教鹤,不过掌府大真人兰合虚在这个时候就要发挥作用了,先让两位掌府慢慢掰扯去,齐玄素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
事实上,对标齐玄素的从来都不是掌府真人王教鹤,应该是首席副府主陈书华才对。
所以大虞国主的病情涉及到陈书华,齐玄素必然要彻查到底。
话说回来,齐玄素来府观的本意并非如此,他其实是想要用城内城外的各种乱象敲打下他们,立刻整治一番。却没想到一个副府主、一个主事还没等他敲打呢,已经现了原形,那他也不必谈了,还是等回社稷宫后,在道府议事上拿出来慢慢谈。
齐玄素不想再在扶南国过多停留,决定前往下一站——渡海前往爪哇国狮子城。
如今的扶南道宫群龙无首,乱成一团,自然没人敢来阻拦齐玄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玄素带着田永奋扬长而去。
……
陈剑仇意识到国主病情的古怪症结所在之后,翻阅了很多一般人无法看到的书籍。
道门建立婆罗洲道府之后,在升龙府建了一座占地很大的书楼,对外开放。得益于刊印技术的发展,道门完全可以做到大规模刊印书籍,成本也不算太高,所以这座书楼的藏书很是丰富,号称藏书百万卷。当然,这座书楼中没有什么孤本、珍本,甚至部分书籍还经过删减。不过为了方便道士们查阅书籍,书楼中有个颇为神秘的二层楼,说白了就是存放一些“***”或者未删减书籍的地方。
一般人没资格进入这个所谓的二层楼,当初陈剑仇想要考入道门,徐教容给他开了个后门,允许他进入二层楼,使得陈剑仇有机会遍览群书,不过也正是个群书害了他,***看多了,思想上自然有些问题。道门只是对上层精英的言论比较宽容,对于底层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你算个什么角色,也该妄议道门政令?陈剑仇自然是名落孙山。
换而言之,有些话,如齐玄素、张月鹿、李长歌等人可以说,是童言无忌,是忠言逆耳。陈剑仇不能说,是居心叵测,是大逆不道。张月鹿想要改变道门是志向远大,陈剑仇想要改变道门,你想造反吗?
正因如此,七娘力主让齐玄素重归道门,用七娘的话来说,混江湖永远没有大出息。或者说,江湖的时代过去了,江湖在过去,也可能在未来,唯独不在现在。
陈剑仇落榜之后,徐教容也没有收回这个权限,仍旧允许他自由出入二层楼,这倒是给他查案提供了便利。
虽然是***或者删减内容,但未必是反对道门的,更多是许多内容不适合普通人观看,比如《十一巫兴亡史》,除了记述上古巫教的历史之外,还详细介绍了上古巫教的底层架构和逻辑,其中就包括许多巫教仪式、法术、神通,通常十分野蛮,伴随着活人祭祀等内容,便不得不删减。
陈剑仇正是在未删减的《十一巫兴亡史》中读到了一个故事。
当年巫罗曾经在人间造就神国,凡是信仰巫罗之人,可以在睡梦之中通过“灵之术”构建的桥梁,进入到巫罗的神国之中,只要能通过巫罗设下的各种考验,便可获得一种名为“祝由术”的巫术,道门称其为“迷魂法”,西洋人称其为“催眠术”,可以使旁人在浑浑噩噩之间听从自己的命令行事,不过信徒的心灵也随之被巫罗以“祝由术”控制,虽然看上去记忆和情感没有任何变化,但只要巫罗动念,立刻就会成为巫罗的傀儡。
许多人得了此法之后,虽然不能对付修为有成之人,但是用来对付普通人却是绰绰有余,欲望沟壑难填,或是趁机谋财害命,或是趁机Yin他人之妻女。
如此一来,这些人对于巫罗越发虔诚,信奉巫罗之人也越来越多。
最为鼎盛时的巫罗足有信众数百万,独霸一方,是几位大巫中势力最大之人,只可惜巫罗遇到了师承太上道祖的祖天师,被祖天师以“天师雌雄剑”破去了金身,天师教又迅速清剿巫教的残余势力,使得巫罗进入了神仙的第一重死亡之中,濒临第二重死亡。
不过巫罗并未彻底消亡,千百年来,还是时不时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得到“祝由术”,以此开始兴风作浪,到了如今,更是卷土重来,建立灵山巫教,位列三大隐秘结社之一。
这个故事中提到的从梦中进入神国,让陈剑仇联想到了国主的怪梦,说不定国主在梦中见到的并非是血菩萨,而是传说中的古仙巫罗。
至于陈剑仇为何会想起看《十一巫兴亡史》,是因为他当初备考的时候,就看过这个故事,见过国主的病案之后,他便有了这方面的联想,只是隔得时间久了,有些记不清了,又重新回来翻阅了一遍。
不过陈剑仇还是觉得漏了什么,仍旧有几个点没有连起来。
其中最关键的一点,陈书华身为首席副府主,不太可能与隐秘结社有什么勾结。
事实上,在道门有一个很奇怪的点,底层的道士看不到希望,投奔隐秘结社是有的。处在最高层的道士,比如三师这个级别,他们早已与道门深深绑在一起,不可分割,也不可能背叛,他们是决策之人,也能与隐秘结社有些接触,涉及到一些十分宏观的方面。唯独不上不下的道士们不可能与隐秘结社有深入接触,除非他们想要叛教。尤其是那种没有深厚背景靠山的道士们,更是不敢沾染半分。
也许有人要拿张月鹿、齐玄素、李天贞等人说事,他们也接触了隐秘结社,怎么没事,说白了他们有靠山,就等于有保证。
张月鹿、李天贞就不必说了,分别代表张、李二家,得到了天师和国师的许可,他们其实是代表天师和国师,而非他们擅自行事。就说齐玄素,他的背后是七娘,七娘的背后是地师,其实还是一样的,这也是慈航真人最终退让妥协的根本原因。
有地师给齐玄素背书,问题就可大可小。
更关键的一点,同为三大隐秘结社,紫光教作恶不多,再加上张家的特殊关系,属于可以争取的对象,类似于清平会之流,而灵山巫教和知命教则是罪大恶极的那种,有着本质的区别。往前追溯,应该是四大隐秘结社,还有一个玄阴教,不过被道门招安了,以后变成两大隐秘结社也不是不可能。
陈书华虽然位高权重,但终究缺少过硬的靠山,若是与灵山巫教沾上关系,不仅前途没有了,而且还有性命之忧。
陈书华能做到首席副府主,自然不是蠢人,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从这一点上来说,陈剑仇的猜测是不成立的。
不过陈剑仇的脑海中还是不可遏制地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是真的呢?
那么他岂不是被牵扯到一个巨大的漩涡之中?难怪义母说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道理很简单,这件事不是今天才发生的,义母过去不管,现在怎么插手要管了?因为齐次席来了。
齐次席为什么要管这件事?是他关心大虞国主的安危吗?是陈剑秋的哀求让他心软了吗?都不是,是因为此事牵扯到了陈首席。
那就很明白了,都说齐次席带着金阙的特殊使命来到婆罗洲,查陈首席则符合齐次席的使命。
双方早晚是要在此事上碰一碰的。
这便是神仙打架。
他被卷入其中,就是个炮灰。
第十七章 错综复杂
陈剑仇怀着极为忐忑不安的心情再次见到了陈剑秋。
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并非全部因为那份爱慕,也是对自己未来的担忧。
两人的见面地点是一家西洋人开的书店,这里十分清净,不会引人注意。一是因为这里卖的都是西洋书籍,二是这里的店主是一位西洋女士,如果不会西洋话,在这里很难交流。
陈剑秋本身就有西洋人的血统,自然也会西洋话,这是她常来的地方。
这是一座独栋的三层小楼,一楼是个大厅,摆满了各种书架,陈列书籍。二楼是一个个单间,可以用来看书,也可以用来谈事情。三楼则是店主生活的地方,客人止步。
陈剑秋就在三楼的小客厅等着陈剑仇。
陈剑仇其实是个很有才华的人,他精通五种语言,除了中原官话、婆罗洲土语之外,还有卢恩语、伊比亚语、婆娑洲土语。
所以陈剑仇与这位年过五旬仍旧美貌的女店主交流起来完全没有问题,两人都可以娴熟地驾驭卢恩语。在这一点上,齐玄素就远远不如了。不过齐玄素也不在意,语言有着巨大的力量,熟悉一种语言,会获得相应的力量,比如咒语、符咒、口诀等等。不过语言也是文明的直观体现,蕴含着这种文明的思维方式,越是了解一种语言,越是会受到其影响,有利也有弊。
道门提倡西学,认为道门弟子应该深入了解西方的方方面面,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唯独不提倡学习西语,或者说不提倡过早地学习西语,就有这方面的考量。
事实上在万象道宫,没有西语这门课程,直到成为高品道士之后,也就是道门认为其想法观念已经成熟,才会为了对外交流接触学习西方语言,且不强求,仅仅是作为工具使用。
陈剑仇也是吃亏在这一点上,学得太杂,想得太多,在旁人不知道徐教容是他义母的情况下,自然不被道门的考官所喜。
陈剑仇一路爬上三楼,忽然意识到,陈剑秋之所以选择这里,肯定是因为这里有后门,可以直接来到书店老板的房间,应该是那种直接建在屋外的楼梯。
三楼的陈设算是中西结合,屏风、摆设、雕栏都是中原风格,不过家具又是西式风格。陈剑秋正坐在沙发上,提前准备好了红茶。
陈剑仇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可以嗅到淡淡的幽香,沁人心脾,坐在陈剑秋的对面。
两人对望,虽然微微有些尴尬,但对于陈剑仇而言,更多还是欣喜。
这样的独处,很是难得。
越是孤独的人越是渴望感情,陈剑仇早早父母双亡,虽然有一位义母,但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所以陈剑仇还是在心底渴望着邂逅一位美丽温婉的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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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陈剑仇的目光,陈剑秋似乎有点承受不住,主动问道:“仇哥哥,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陈剑仇回过神来,将自己的推测说了一遍:“虽说过去都是巫罗信徒在梦中主动进入巫罗的神国,但我觉得那些丹药可能会起到辅助的作用,使人被动地在梦中进入巫罗的神国。”
陈剑秋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说,的确有些道理,父王第一次见到血菩萨的时候,离得还很远,此后越来越近。意味着父王服用丹药越多,入梦越深,距离巫罗的神国也就越近。等他真正抵达血菩萨面前的时候,可能就是完全进入了巫罗的神国之中。”
陈剑仇取出化生堂的病案:“化生堂的病案上已经明确说了,国主不宜继续服用任何丹药。可陈首席仍旧让国主继续服用丹药,这里面恐怕大有蹊跷。”
陈剑秋轻声道:“你是说,陈首席与灵山巫教有关系?”
“我没有这样说。”陈剑仇赶忙否认道,“一切都只是推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陈剑秋笑了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你不必害怕。”
陈剑仇问道:“宫里有没有与灵山巫教有关的物事?”
陈剑秋仔细回忆了片刻,说道:“有关灵山巫教的物事,自然是没有的。就算有,也不可能摆在明面上,必然十分隐蔽。升龙府毕竟是在社稷宫的眼皮子底下,不是那些天高皇帝远的偏远之地可比。别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婆罗洲道府在宫里安插有耳目,谁敢在宫里信奉灵山巫教,只怕很快就会被道府的人带走。”
她微微一顿,接着话锋一转:“不过自从母后故去之后,父皇却是开始笃信佛门,常常翻阅佛经,甚至还会请佛门高僧来宫内说法。”
陈剑仇微微皱眉,更多还是诧异。
婆罗洲佛法昌盛不假,所以道门并不限制普通百姓的信仰,去留随意,可是一国之主必须信奉道门,若是不信,道门也不会强求,却无法获得道门的认可,国主的位置自然是坐不稳的。
大虞国主竟然敢把佛门僧人召进宫廷之中,就不怕惹得道门震怒吗?
紧接着,陈剑仇忽然意识到一点,大虞国主病了,道门这边除了陈首席之外,其他道府高层全都不闻不问,包括义母。这其实也是一种态度,你不是信奉佛门吗?就让佛门治你的病吧。
凤麟洲的国主敢自称皇帝,兼任天门教主,甚至敢跟道门掰一掰手腕,是因为皇室有两尊长生仙人坐镇,还有头上的三大主神,底气十足,可这些婆罗洲小国是没有这种底气的,只能任凭道门拿捏,如何能与凤麟洲的国主相提并论?
再者说了,凤麟洲国主的结局又如何?还不是被道门打上门去,不得不签订城下之盟,被削去了皇帝头衔,降格为国王一级。
在道门眼皮底下信佛门,这不是取祸之道吗?
陈剑秋也看出了陈剑仇所想,不由苦笑一声:“我劝过父王,只是父王不听,而且父王之所以信奉佛门,也与亡母有关,我实不好多劝。”
陈剑仇倒是听说过国主与王后的故事。
这位王后原本是西洋的博物学者,乘船来到婆罗洲游历,无意中邂逅了丧妻多年、微服出行的大虞国主,两人相识后结伴同游婆罗洲,用西洋人的话来说,最终是坠入爱河。两人冲破重重阻碍,大虞国主将这位西洋女子立为王后,并生下了女儿陈剑秋。
这里的重重阻碍,自然也包括道门,在东西方对峙的格局下,道门实不愿看到一个西洋女子能够影响到婆罗洲的局势,只是大虞国主心意已决,而且大虞国是婆罗洲最为强大的国家,放眼整个东方世界,仅次于大玄朝廷、金帐王庭、凤麟洲朝廷,道门最后也只好认可。
陈剑仇相信大虞国主对王后的感情是真的,毕竟大虞国一向以小中原自居,当年金帐入主中原,被视作神州陆沉,大虞国还与凤麟洲苇原国争夺中原正统的名号。在这种氛围下,大虞国主娶一位西洋女子为妻,实乃大逆不道,不仅道门不同意,宗室百官也不会同意,他还是坚持如此,自然是感情真挚之故。从大虞国主对女儿陈剑秋的宠爱上,也能看出一二,可谓爱屋及乌。
陈剑秋继续说道:“母后病故之后,父王思念成疾,仇哥哥你应该知道,道门是讲长生的,也一直强调人死不能复生,贵己重今生,来世无所求,所以父王很难在道门这边寻求到慰藉。而佛门是讲来世的,生死轮回,所以父王转信佛门其实是一种必然。”
陈剑仇自然认可这一点。他熟读三教经典,深知三教之中唯有佛门会给人以精神上的慰藉,说白了就是画大饼,今生没有指望了,只能期盼来世。另外两家则太过世俗,一家高居庙堂,教化天下,一家则专注造反,两度掌权。
陈剑秋接着道:“父王因为母后之死,陷入到无法摆脱的困惑之中,心灰意冷到了极点,道经中都是讲如何长生,亦或是观人心、观天下之大道。仇哥哥,你读过道祖五千言,可有一言是纾解此等困惑的?”
陈剑仇摇头。
“于是父王就在这个时候开始翻阅佛经,看的佛经多了,又动了听僧人说法的念头,在身旁宦官的引诱下,结识了许多僧人,终是越陷越深,引得道门不悦。若非父王在位多年,算是根深蒂固,又不曾有越界之举,明面上还是信奉道门,只是暗中信奉佛门,只怕要被道门废黜国主之位。”
陈剑秋叹了口气:“不过父皇身旁那些引诱他转向佛门的宦官近些年来都陆续暴毙,皆是死于非命,应是道门给出的警告。如今父王重病,道门自然乐见其成,恨不得父王早死,他们好另立新君,就算是陈首席出手害死了父王,道门高层也顶多是在面子上训斥两句,不会真把陈首席怎么样的,说不定背地里还要夸赞她做得好。”
陈剑仇大感诧异,万万没有想到这里面还有此等内情。
陈首席与国主不和,国主暗中改信佛门触怒道门,陈首席疑似与灵山巫教有某种联系,齐次席与陈首席存在矛盾,意图对陈首席发难。
这一桩桩一件件累加起来,使得陈剑仇如坠迷雾之中,越发看不清真相到底如何。
第十八章 母子们
陈剑仇发现想不通的东西实在太多,而且牵扯到的内幕实在太过骇人,所以他在几番思量之后,虽然没有到半月之期,但还是通过特殊渠道联系了义母徐教容。
两人还是在那家小酒馆见面。
陈剑仇是先到的,还是二楼的单间,要了一壶酒,自斟自饮。
楼梯轻轻响了,一个并不故意掩饰的脚步声响起,陈剑仇慢慢站了起来。
来人披着黑色的斗篷,兜帽遮住面容,只露出一个下巴,向陈剑仇轻轻按了按手,陈剑仇又坐下了。
来人在陈剑仇的对面坐下:“时间有限,说重点。”
陈剑仇点了点头,立刻将自己的推测、疑问一五一十地全都说了。
来人正是徐教容,她听完之后,答非所问道:“你知道齐次席来婆罗洲做什么吗?”
陈剑仇迟疑了一下,回答道:“我听说齐次席身上带着金阙的特殊使命。”
徐教容又问道:“那你知道所谓的‘金阙特殊使命’具体是指什么吗?”
陈剑仇沉默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说道:“据说是金阙对如今的婆罗洲道府不太满意,要有所动作,所以都说齐次席其实是金阙派来的天使。”
徐教容不说对,也不说错,接着问道:“你说金阙大还是婆罗洲道府大?”
陈剑仇这次没有迟疑,立刻回答道:“当然是金阙大。”
徐教容道:“如果金阙要对婆罗洲道府动手,那么婆罗洲道府有反抗的余地吗?”
陈剑仇偷
偷看了徐教容一眼,没有说话。
“看我做什么?有什么说什么就是了。”徐教容无意义地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陈剑仇这才回答道:“金阙之下有九堂,有道府、道宫数十,婆罗洲道府只是其中之一,所以我认为婆罗洲道府没有反抗的能力。”
徐教容道:“这就是了,金阙对婆罗洲道府很不满意,金阙可以轻易击败婆罗洲道府,可金阙却不直接动手,反而是派了齐次席下来,为的是什么?这是多此一举吗?”
陈剑仇一怔,随即说道:“这当然不是多此一举,而是必要之举,因为金阙要维持道门法度,还要让他人信服,只有明正典刑,才能以儆效尤。既然要明正典刑,就要有足够过硬的证据。若是没有证据,那便成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便是千秋万代之后,也要留下骂名。所以金阙派了齐次席下来,查清各种罪证,为的就是光明正大。”
徐教容笑了笑:“好一个‘光明正大’,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那你为什么觉得婆罗洲道府想要故意害死大虞国主?”
陈剑仇又一次怔住了。
徐教容收敛笑容:“道门行事是一贯的,从玄圣时代开始,针对有一定影响力的人物,就极力避免这种不上台面的手段,要杀人,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不要搞暗杀。大虞国主暗中改信佛门,道府这边不满是有的,可不会去杀他,更不会让一位首席
副府主亲自动手。”
“不管怎么说,大虞国主在明面上还是信奉道门,也没有推崇佛门,只是在私底下聊以自慰,并没有越过道门的红线,所以道门不会把他怎么样。如果他越过了红线,那么道门会公开将他废黜,而不是用这种暗杀的手段。”
“阴谋论调当然可以有,不过不要事事都以此论调去解读。你要明白一点,以小博大才用阴谋,以大压小,只用阳谋。”
“那……陈首席……”陈剑仇再次陷入思绪混乱之中。
徐教容道:“百姓并不知道什么是道门,在他们心里,道门就是我们这些道士。陈首席能不能代表道门?仅就这件事而言,她当然能代表道门。如果真是她动手杀了大虞国主,那么在百姓心目中,无论道门同意与否,无论道门有没有授意她这么做,都是道门杀了大虞国主,这种影响是极为恶劣的,会极大损害道门的声誉,所以道府这边绝不会这么做,也不会容许她这么做。她一旦这么做,必然会遭受严惩,而不会像你说的那样,轻飘飘地掀过这一页。”
“另外,道府也不会不管大虞国主,化生堂的病案你已经看了,如果道府真不管他,便不会让化生堂为他诊治,就算后来化生堂不再过问此事,也是因为陈首席接手了。”
“至于那些暴毙的宦官,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是道府这边动的手,最起码在道府内部没有
这样的命令。当然,不是说此事一定与道府无关,就算真是道门之人动手了,那也是动用了一些私人力量,而非道门的公器。”
陈剑仇迟疑道:“是陈首席背着道门自作主张?还是福瑞郡主想多了?”
徐教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如果我们什么都知道,那也没必要调查了。”
陈剑仇讪讪一笑。
徐教容道:“你提到的灵山巫教一事,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如果陈首席真在暗中勾结灵山巫教,那可是了不得的大事,整个婆罗洲道府都要地动山摇,齐次席的使命算是完成了一半。不过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小,太蠢了。”
“义母说的是,我也觉得不太可能。”陈剑仇道。
徐教容沉思片刻,忽然说道:“还有,那位福瑞郡主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
陈剑仇不解地望向徐教容。
徐教容道:“福瑞郡主的母亲是个西洋女子,虽然道府查过她的背景,没有发现什么明显问题,但你要记住一句话,过去没问题不代表现在没问题,现在没问题也不代表以后没问题。”
陈剑仇没有说话。
徐教容道:“你现在还年轻,有理想,也有许多像你一样的年轻人,现在你们可以做到清廉自守,再过二十年,你们还是现在的你们吗?道理是一样的,那个西洋女子嫁给大虞国主之前,也许与圣廷没什么关系,可在她嫁给大虞国主之后,难保圣廷不会
通过各种途径找上她。”
陈剑仇忽然问道:“这位王后是怎么死的?”
徐教容脸色淡漠:“天不假年,红颜薄命。”
陈剑仇本指望着徐教容能给他指一条明路,结果发现疑惑更多了,现在的情况已经不仅仅是陈首席和大虞国主的事情,还把道门、佛门、灵山巫教、圣廷也牵扯进来。
徐教容看了他一眼,缓和了语气:“如果这件事简单到随便一查就知道是陈首席在搞鬼,那么我也不会交给你来做。正因为不好查,查清之后才算立功,做好了这件事,我有八成把握给你谋个前程。”
陈剑仇问道:“七品道士?”
徐教容笑道:“七品道士算什么前程?如果你只是想做个七品道士,那么我现在就可以安排你进入道府,只是如此一来,你的前途也就到此为止了。”
陈剑仇赶忙道:“那就不必了。”
道门在这一点上与朝廷颇为类似,朝廷一向有科举正途的说法,除了科举之外,也就是立下军功了。除此之外,其他靠着祖辈恩荫、外戚身份出仕,都算幸进,为人所不齿。放在道门也是一样的,正经考入道门的,才算是正途,靠着别人推荐进入道门,属于旁门左道。
严格说起来,齐玄素也是考入道门的。
万象道宫在孩童们十岁之前,会传授最基础的呼吸吐纳之术,以及识字、算数等课程。十岁之后,会有一次考核,通过考核的孩子会获
得道童的身份,开始学习道、佛、儒、墨、法等百家经典,增加了天文、地理、机关、符箓的初级课程,以及被传授更高深的修炼法门。未能通过考核的孩子则会成为道民,开始学习各种工匠技能。待到十八岁,会有第二次考核,道童们通过考核之后,就会离开万象道宫,进入道门,从道童成为九品道士。
齐玄素是从无数道民、道童中一路杀出来的佼佼者。他的起步比起张月鹿、李长歌、姚裴等人自然是不值一提,可比起普通人,已经是十分优秀了了。
真正卡住齐玄素的是七品道士。
有背景和没有背景之间的鸿沟在于“可以”二字,比如齐玄素的职务品级,道门的规定是某些特殊情况下可以授予职务品级,这个“可以授予”不等同于“必须授予”,换而言之,就算符合条件,也可以不授予职务品级,主要看上面的意思。
简单来说,只要符合规矩,升品级、调职务都是可以的,不过“可以”不是“必须”,这个“可以”不是所有道士都能平等享受的。
齐玄素能够不满三十岁便担任次席副府主,绝对合情、合理、合法,完全可以,挑不出任何错,却绝对谈不上公平。
这仅仅是“可以”,还不是“破格”。
李长歌等人就是破格了,理由也很好找,一定年龄内达到什么境界修为,就可以破格提拔。而年龄与修为的优势又是身后
家族用无数资源硬堆出来的。
自诩平等的关键在于自诩。
齐玄素对此心知肚明,所以他不会把自己能有今天全部归结为自己的能力,而是打心底里感激七娘。
七娘改变了他的命运。
徐教容也改变了陈剑仇的命运。
徐教容最后语重心长道:“在这一点上,你要好好好学一下齐次席,虽然我听兰大真人说起过,齐次席也有一位义母,但齐次席能走到今天这一步,绝不仅仅是靠着义母的帮衬,无论是江南大案,还是‘定心猿’,乃至于后来的凤麟洲战事,齐次席都能立下大功,这才是他在不到三十岁的年纪就成为代次席的关键。”
“我跟齐次席深谈过一次,他打算让自己现在的秘书去给张副堂主做秘书,毕竟他不像兰大真人这般年高德重,终究是年轻,男上司和女下属之间多有不便,所以想要一位男秘书。你若是做好了这件事,入得齐次席的眼,我便举荐你去做齐次席的秘书。”
第十九章 探墓
徐教容的话对于陈剑仇来说,无疑是极大的激励,齐次席的秘书到底意味着什么,已经不用多说,他的义母徐教容就是兰大真人的秘书,如今已经是三品幽逸道士,品级未必多高,可许多真人都要让她三分,因为她还代表着兰大真人。齐次席当然比不得兰大真人,可胜在年轻,前途无量。
除此之外,陈剑仇早就有了道童的身份,这是考入道门的必要前置,算是半个道门中人,所以他立功之后,不是被赐予同道士出身,而是会快进入一条快速晋升的通道,这无疑比直接安排一个七品道士要好得多。
更关键的是,如果他能成为齐次席的秘书,那么他就有了直面陈剑秋的资格。
当然,前提是他能查清这件事。
陈剑仇离开酒馆之后,返回住处,一夜未眠,又把已知的各种线索从头梳理了一遍。
义母徐教容的一番回答把他的很多推测都推翻了,比如道门暗害大虞国主的推测、道门放任陈书华暗害大虞国主的推测等等。
不过这也给陈剑仇打开了另外一条思路。
义母明确说过,那些暴毙的宦官与道门无关,那么是谁杀了这些宦官?用意是什么?
其实用意很好猜,用意自然是陷害道门,把水搅浑,来掩盖一些其他事情。
关键在于是谁杀了这些宦官?
陈剑仇是青鸾卫中人,有护卫宫廷的职责,青鸾卫都督府内应该有这些宦官的卷宗。
于是
第二天一早,陈剑仇又借助职务便利去查阅相关卷宗。
不出意外,卷宗上不会记载真正死因,都是所谓的暴病而亡,不过陈剑仇也不是要看这个,他主要想知道那些宦官被安葬在了什么地方。
既然是暴病而亡,自然不能按照罪人处理,该有的身后事还是要有。
这些宦官作为大虞国主的贴身宦官,地位不俗,类似于前朝大魏的司礼监秉笔,也有义子、侄子甚至家族,其身后事都比较隆重,不好随意糊弄。
而且大虞国深受中原的影响,无论是道门还是儒门,都讲究入土为安,只有佛门才会火化,为了洗脱这些宦官是佛门中人的嫌疑,自然不好火化,必须土葬。
这倒是给了陈剑仇突破口。
陈剑仇根据卷宗上的记载,来到了升龙府城外三十里处。
最后一名暴毙的宦官名叫吴福,就葬在这里。
这些宦官都是百姓们口中的大太监,有私宅,有产业,其墓地也都是风水宝地,甚至还有守墓人,所以白天是不好直接过去的。
陈剑仇只能等到晚上,月黑风高,趁着夜色偷偷摸进了墓地。
他要开棺验尸。
这里的坟墓当然不是一个小土包,而是有地下墓室的。
陈剑仇在青鸾卫这几年,接触了不少三教九流的手段,点穴望气的本事不敢说精通,也算是略知一二,很快便确定了墓室的格局和墓门位置,然后便开始挖掘“盗洞”。
这些宦官的坟墓虽
然有墓室,但绝不像帝王陵寝那般如同一个大迷宫,里面至多也就是一个民间瓦窑的大小,分割成一个主墓室和两个耳室,小的也就是一间屋子大小,陈剑仇得徐教容的真传,修为相当不俗,乃是名副其实的先天之人,所以陈剑仇没费多大力气便挖了进去。
墓室里十分阴冷,漆黑一片,一口漆黑的棺椁摆在正中位置。
所谓棺椁,是内外两部分组成,外面的叫椁,也就是外棺,或者叫大棺材,里面的才是盛放尸体的棺材。
陈剑仇走上前去,想要推开棺椁的盖子,入手一片刺骨寒意,整个棺椁竟是如一块寒冰,让他不得不缩回手掌,低头望去,就在刚才的一触之下,他的手掌上已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剑仇不由暗道一声好厉害的寒意,这些宦官之死果然有蹊跷。
陈剑仇是一名炼气士,立时运转真气,隔绝寒意,同时发力,将棺盖推开,露出里面较小的棺材。
只见棺材的四角都用钉子钉死,虽然此时主墓室中并没有半分光亮,但仍旧闪烁着幽深的光泽。
陈剑仇燃起一个火折子,仔细看去,只见在钉子上方,也就是锤子敲击的地方,刻着一个篆体的“戮”字,不由色变:“这是道门的‘戮尸钉’?”
所谓“戮尸钉”,顾名思义,就是用来镇压尸体的钉子,将其钉在棺材上,可以防止棺材里的尸变。这些宦官选择的墓地都是
风水宝地,若是正常死亡,万万不会尸变才对。既然不会尸变,又何必多此一举地用“戮尸钉”来钉死棺材?
还有刚才的寒意,也透露着极大的不正常。
陈剑仇顿时陷入到两难的境地之中,他一番天人交战之后,最终还是把心一横,用早已准备好的工具将棺材四角的“戮尸钉”给起了出来。
然后陈剑仇推开棺盖,棺材中竟然是装满了绿水,阴气浓重,又透出一股血煞之气。
陈剑仇脸色越发凝重,伸手将棺材立起,使得棺材中的绿水倾泻而出,露出其中一具皮包骨头的尸体,寿衣已经被腐蚀殆尽,一根根肋骨清晰可见。这具尸体紧贴着棺底,皮肤呈现出一种灰白之色,眼窝、两颊深陷,双眼大大睁着,嘴巴微张,似是极为惊恐,已经没了生气。
陈剑仇骤起眉头,以真气包裹手掌,伸手在这具尸体上轻轻触触碰,就见尸体的胸口整个塌陷下去。
这是最后一名暴毙的宦官,刚刚死了不到一年,结果就变成这个样子。
就在这时,尸体猛地睁开双眼,竟是化作活尸,朝着陈剑仇咬来。
陈剑仇早有防备,立时一掌打出,托住这活尸的下巴,又让它把嘴给闭上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剑仇的心思急转,这尸体异变,倒像是中了“鬼咒”而死。
所谓“鬼咒”乃是道门绝学,根据义母所说,中了“鬼咒”之后,若是及早发现,或可
有救,若是待到身躯逐渐朽坏,就为时已晚,“鬼咒”已经深入骨髓,神仙难救。
这也就罢了,死于“鬼咒”之人的身躯会化作活尸,难怪陈剑秋说这些宦官是死于道门之手。
好在这宦官的尸体刚刚化作活尸不久,虽然狰狞可怖,但实在谈不上如何厉害,很快便被陈剑秋以强横真气碾压成一滩肉泥。
陈剑仇又在墓室中四处查探了一番,他发现棺材似乎有移动过的痕迹,推开棺材之后,发现其下方竟然有一条地道。
为什么在宦官的墓室中会有地道?那些绿水又是从何而来?幕后之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陈剑仇满脑子疑问,几番思量之后,还是决定进入地道之中查探一番。
这条地道一路往下,陈剑仇走了大概百丈距离,脚步稍稍一停,此时他周围的墙壁开始变得潮湿,不断有水滴落下,不但在墙角积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洼,也使得周围的墙壁上生出许多青苔。
阴阳相对,水火难容。阳气极致可生出火,而阴气极致便是化作水,此地有水滴落下,可见阴气之浓重。
陈剑仇见此情景,虽然谈不上惧怕,但在心中也多了几分警惕。
他继续前行,也不刻意求快,就是以正常人的徒步速度前行,大概走了小半个时辰之后,发现地道变成了有砖石结构的墓道,似乎他已经进入了一座地下大墓之中。
除此之外,陈剑仇还发现了几具开始白骨化
的尸体,看其腐烂程度,应该不是近期内死去的,再看这些尸体身上的衣着,因为时日已久的缘故,已经破损严重。不过当陈剑仇看到其中一人腰上悬挂的一件似是短刃又似是巨齿的物事之后,便明白这些人的身份,应该是多年以前的盗墓贼,不知如何进入到这座大墓之中,有命进没命出,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就在陈剑仇俯身查看情形的时候,其中一具尸体忽然睁开双眼,伸出双手朝陈剑仇的脖子抓来。
其实普通活尸对陈剑仇的威胁并不大,因为其不但行动迟缓,而且也不像僵尸那般钢筋铁骨,只要是略懂驱邪驱尸手段之人,便可将其彻底毁去,所以陈剑仇丝毫不乱,躲开活尸双手的同时,顺势一掌打碎这活尸的脑袋。
没了脑袋之后,活尸又瘫倒在地。
陈剑仇环顾四周,发现墙壁上还有一些壁画,是一尊站立着的女子菩萨,倒是与陈剑秋描述的国主梦中所见菩萨有几分相似,不过除了女子菩萨之外,还有一尊佛陀,坐在莲花之上。
难道他猜错了,血菩萨其实与灵山巫教无关,而是佛门的某个分支?
陈剑仇如此想着,继续前行。
如此行出百余丈的距离之后,在陈剑仇的视线尽头忽然出现一个小小光点,再行数百丈,那个光点越来越大,竟是个有光亮透出的出口。
陈剑仇心中一动,取出徐教容送他的“太隐匿形符”,以食
中二指夹住,轻轻一晃,符箓无风自燃,陈剑仇的身形也随之隐去,不见踪迹。
隐去了身形的陈剑仇犹如一道没有实体的轻烟,无声无息地飘向墓道出口。
第二十章 爪哇国
扶南国靠海,与扶南国一海相隔的便是爪哇国。
说到爪哇国,中原百姓不会陌生,一句俗话就是把什么丢到爪哇国去了。
爪哇国是个岛国,不过与凤麟洲苇原国相比,爪哇国更零碎,大小岛屿将近两万个,人口众多。
在众多群岛中间有一道海峡,是连接南海与西洋的重要通道,这是一条海上的丝绸之路,每年不知要有多少商船从此经过,若是出现什么差错,造成的损失是不可估量的。
无论是道门还是大玄朝廷,都对此地十分重视,所以大玄朝廷的南庭都护府直接设在海峡的两岸,并有南海水师巡逻游弋,以确保海峡的畅通无阻。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天廷”的总坛也在爪哇国境内,就在将近两万个岛屿之中,颇有些“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的意思。
除此之外,这里也是无数南洋海贼藏身的地方,并非所有的海盗都能如“天廷”这般啸聚一方,横行南洋,小的海盗也许只有十几个人一艘船,平时就是普通渔民,很难分辨。
虽然大玄水师所向披靡,但也架不住在将近两万个岛之间捉迷藏,想要彻底杜绝海盗,必须建立起行之有效的府县体系,将朝廷的权力延伸到每一个县。现在看来,道门和大玄朝廷暂时还无法兼顾到爪哇国,只能确保海峡与陆地的安全,所以海贼们还有一段逍遥日子。
爪哇国的情况如此特殊,齐玄素
当然要来爪哇国走上一趟,所以他将爪哇国放在了自己此行的第二站。
因为听说海贼众多,所以齐玄素这次没有急着从天上飞过去,而是让人降下飞舟,从海上航行过去——飞舟当然可以当成普通船只使用,便是想要旱地行舟,也不是不行,只是没人这么干而已。
齐玄素除了想要看看海盗之外,也想见识下这里的“海上风光”。
中原大地,已经很难见到妖怪了,在道门的集中整治之下,妖怪们要么归顺,要么逃亡,要么就只能死。毕竟天生强大的蛟龙也被道门杀得近乎绝迹,就更不必说其他妖怪了。反观凤麟洲,还是妖魔乱舞的局面。
在南洋这边,同样如此,不过这里的妖怪多半与海有关,或者可以称之为海妖,大多生活在海里,除了跟海面上的船只较劲,与陆地上的百姓倒是井水不犯河水。
神仙与妖怪总是对立,提到妖怪,又不得不提到南洋这里的一位本土神灵。
据说她成道于大晋初年,还要早于儒门理学圣人,传说她将要出生前的那个傍晚,邻里乡亲看见流星化为一道红光从西北天空射来,晶莹夺目,照耀得岛屿上的岩石都发红了,疑似是天仙化身降世。
因为她出生至弥月间都不啼哭,父母便给她取名默,又称她为默娘。
默娘自小便以行善济人为事,矢志不嫁。
她平素精研医理,为人治病,教人防疫消灾,还经常
引导人们避凶趋吉。遇难的渔舟、商船,常得到她的救助,因而人们传说她能“乘席渡海”。她还会预测天气变化,事前告知船户可否出航,所以又传说她能“预知休咎事”,称她为“神女”、“龙女”。
默娘在二十八岁那年,凝聚香火愿力,得道成仙,这一天,天空中有朵彩云冉冉升起。从此以后,航海的人又传说常见默娘身着红装飞翔在海上,救助遇难呼救的人。因此,海船上就逐渐地普遍供奉其神像,以祈求航行平安顺利,并尊称“天后”。
天后当然与天帝没什么关系,两人也并非夫妻,只是男子以帝为尊,女子以后为尊,又以天为高,故而以“天后”来彰显其崇高地位。
儒门对其一再加封,道门掌权之后,也十分尊重其地位。
道门有过一段黑暗堕落的时期,在佛道合流的那段时间里,道门受到佛门的影响,大谈神通法力,各种胡吹大气,凭空造出好些神仙,偏偏吹牛吹不过佛门,画饼充饥也画不过佛门,又摒弃了太上道祖的宇宙之观,理念混乱,道理狗屁不通,经世济民、治国理政方面被儒门碾压,哪里还有当年黄老当道的气派,实质上沦为三教垫底。
所以玄圣重建道门之后,十分忌讳凭空捏造神仙,对所有的道门神仙进行了一次梳理,除名了好些神灵,不过巫阳和天后都被保留下来,道门给天后的封号是:
辅兜昭孝纯正灵应孚济护国庇民妙灵昭应弘仁普济天妃。
天后的信仰十分广泛,几乎涵盖了整个南洋,除了婆罗洲诸国,也包括齐州、江南各州、岭南、凤麟洲等地,是道门中影响最大的女神。
只是这位神灵已经飞升离世,所以才给了隐秘结社入主南洋的机会。不过传说天后的神国仍旧藏在南洋某地,其中有着天后传承。几百年来,无数人出海寻找天后的传承,却都无功而返。
还有传说,大晋国师林灵素就是机缘巧合之下得到天后传承,才能横空出世成为仙人。之所以有这个传言,大概是因为天后和大晋国师都姓林的缘故,被人误以为是同宗同族。
只可惜林元妙不在齐玄素的身边,否则他还真想问一问,这个传言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说到林元妙,齐玄素是彻底不管了,原因也很简单,虽然是他与林元妙签订了契约,但他现在没钱,太平钱都用来买房子了,还欠下了长达百年的巨额债务,哪里还有闲钱来买“返魂香”,实在有心无力。
反倒是张月鹿被天师钦点上位之后,背靠着张家,手中可以调动的资源着实让人艳羡。林元妙跟着张月鹿,想来很快就能恢复造化阶段的境界修为,干脆就让他一直跟着张月鹿,还能当作一个护卫,毕竟先天谪仙人比起后天谪仙人,还是较为脆弱。尤其是张月鹿这种不怎么修炼体魄相关功
法的先天谪仙人,就更是如此了。
至于齐玄素,他倒是可以考虑好好培养下小殷,同样大有前途。只是小殷这个性子,也着实让人头疼。
齐玄素与丁丑灵官此时站在船头,一边看海,一边谈着海上的大小海贼头目。
最大的海贼头目,亦或说是海上霸主,自然是那位“天廷”首领金公祖师,在江湖上,公认金公祖师乃是伪仙第一人,几乎有仙人的实力,便是对上兰大真人,也有一战之力。又有传言说,金公祖师早已跻身了仙人境界,只是故意藏拙,这才以伪仙的境界修为示人。
具体情况如何,因为金公祖师已经很少在人前露面,“天廷”的大小事务都是由大道首吴光璧负责,所以外人不得而知。
不过最近几年,“天廷”有向中原内陆发展的倾向,所以吴光璧时常出现在中原大地,代替吴光璧在南洋老巢主持大局的便是“天廷”的第三号人物,刘桂。
前朝时,南洋海面上有几大海商,王家、郑家、刘家,说是海商,实则是半商半盗,实为一方霸主。
后来道门入主南洋,王家不仅归顺道门,而且随着五代大掌教出征婆娑洲,立下汗马功劳,协助五代大掌教实施奇袭登陆计划,切断了西婆娑洲大军的蜂腰部一线,使其全军溃败,不得不退出东婆娑洲。五代大掌教执掌道门之后,王家也水涨船高,全面掌控婆罗洲道府,这才有了
今日王家将婆罗洲视作自家后院私宅。
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不管当年的王家先祖如何奋勇拼杀,立下怎样的大功,也不可能庇护子孙后代亿万年。
于是齐玄素来到了婆罗洲。
至于另外两家,郑家因为晚了半步,再去投奔道门也是屈居于王家之下,干脆投奔了大玄朝廷,后世族人多在岭南、南海水师任职。
刘家没有像王家、郑家这样洗白上岸,倒是成了“天廷”的班底。
正如张家、李家之于道门是带资入股,刘家之于“天廷”也是如此,所以刘家在“天廷”内部实力雄厚,刘桂便是刘家的当家人。
在“天廷”之外,还有几伙海贼,算不上隐秘结社,要么是大海商的背景,要么是地方豪族士绅的背景,势力要比“天廷”小得多,靠山也小得多。
普通人也许不知道,可那些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们一定知道,“天廷”能立足坐大,是因为他们背后有李家,太平道李家。
所以也有人戏言,抛开立场不谈,幸好不是小国师肩负使命来到婆罗洲,若是小国师到了,那就不会这么脉脉温情,“天廷”不知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当然,小国师正是因为立场问题,才不能来到婆罗洲。
齐玄素想要见一见海盗是什么样子,可别说海盗了,就是各路商船都敬而远之,毕竟道门的飞舟极好辨认,看到之后自然是赶紧避让,冲撞了道门的大人物,那可
是罪过。
至于海妖之流,自然也不敢露面,更不敢兴风作浪,毕竟飞舟以蛟龙为材,那蛟龙气息,还有蛟龙死去时的不甘和怨念,足以震慑群妖。除非是八岐大蛇这样的绝世大妖,否则没有谁敢来触霉头的。
不过正当齐玄素以为这次要无功而返的时候,一艘大船朝着他们疾驰而来。
第二十一章 神交已久
这是一艘“天廷”的大船。
齐玄素是怎么看出来的?
挂着旗呢。
“天廷”的大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在中原,“天廷”也许还要遮掩一下,可是在南洋,“天廷”根本不屑于掩饰自己的身份,大有天老大,道门老二,我老三的架势。
大船乘风破浪,朝着道门的飞舟疾驰而来。
“天廷”竟是这般目中无人?
齐玄素立在船头,背负双手,脸上看不出喜怒。
这是一艘西洋风格的大船,严格来说,是一艘颇有西洋古风的大船,在铁甲舰的时代,在火炮称雄的时代,在蒸汽的时代,仍旧有撞角,仍旧使用风帆,还有船首像。不过船首像的模样并非南洋的天后,而是西洋的女神,双手交叉在胸前。
不过在西式的船身上,又有着很多中式风格的改造,多少有点不伦不类的意思。
这艘船就像是“天廷”的缩影,活脱脱一个大杂烩,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不管是香的还是臭的,通通吸纳进来,乱炖一番,弄出一个四不像。
随着这艘大船的靠近,原本还明媚一片的天气突然变得阴沉起来,黑云翻滚,狂风呼啸,海面不再平静,不断地上下起伏着,海水由湛蓝变为深蓝,最终化作漆黑。
这艘大船上亮起了昏黄光芒,速度没有一丝一毫的减缓,撞角就像一杆长矛,分开狂风和巨浪,披风破浪而来。
很明显,这样的变化来自于这艘帆船,这也是“天
廷”之人使用帆船而非蒸汽铁甲船的缘故。
齐玄素当然不会下令让飞舟逃走,甚至没有让飞舟升空,就这么停在原地。
就在这时,从帆船上传来一个声音:“见过齐副府主。”
齐玄素循声望去,在船首像的后方出现了一个身影,此人一个光头,身着道门法衣,还戴了一顶不伦不类的儒门高冠,这也就罢了,他脚踏木屐,胸前挂着圣廷的圣徽,手中拿着萨满教的木杖,杖身如枯藤纠缠,顶端则如同一只枯手握着硕大的红色水晶。
齐玄素自然认得此人,正是“天廷”大道首吴光璧。
他也从中原回到南洋了。
齐玄素仍是背负双手,腰间悬挂“清净菩提”,鹤氅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并没有回应吴光璧。
道不同,不相谋。
这老小子先是在金陵府跟七娘争夺“玄玉”,后来在五行山再一次出手护住李长歌,算是齐玄素的敌人。
吴光璧也不以为意,毕竟是堂堂副府主,还是肩负金阙使命的天使。
在南洋地界,齐玄素有兰大真人做靠山,兰大真人连自己的“左手”都派出来为齐玄素保驾护航,这等待遇,实在非同一般。齐玄素自恃身份轻视他这个邪教妖人,他还真没什么好办法。他跟七娘打过一架,不意味着他能等同于七娘,七娘能出入玉京,与道门的两位储君谈笑风生,是因为七娘的背后是地师,他可没有地师撑腰。
七娘说是地师
的妹妹,实则是被地师一手带大的,这其中的关系,不是女儿,也胜似女儿了。
说到底,这不是境界修为的事情,而是齐玄素代表了道门。
吴光璧站了片刻,又有一个身影出现在船头上。
齐玄素的目光一凝。
他不认得这个人,不过他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这是一个“神交已久”之人。
隔着风雨,此人又不像吴光璧那样遍体大放光华,反而是隐藏在吴光璧的光华之中,看不清相貌,只能隐约看到是个男子,内着白袍,外罩玄色纱衣,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并非道门道士的打扮,倒像是位公子王孙。
此时此刻,齐玄素身旁站着丁丑灵官,立于飞舟船头,那人身旁站着吴光璧,立于‘天廷’大船的船头,隔着晦涩风雨,遥遥相望。
齐玄素忽然知道此人是谁了,开口道:“是李道兄吗?久仰大名,可惜缘悭一面,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面。”
李道兄,当然不是李长歌。
也不是李无垢、李长生、李天罡、李天澜、李命煌,更不是国师李长庚。
是李天贞。
当真是久违了。
齐玄素是在什么时候第一次听到“李天贞”这个名字的,齐玄素自己都记不清了,大概是在听说有关张月鹿的各种传闻时一并知道,李天贞在里面扮演了一个配角,用以衬托张月鹿。
李天贞喜欢张月鹿,张月鹿却不喜欢李天贞,于是两人有了一场赌斗,若是李天贞胜了
,张月鹿就答应他的一个请求,若是李天贞输了,就离开玉京,不再回来。
结果是,李天贞再也没有去过玉京。
当时就有人说,国师和清微真人都很喜欢这位李公子,张月鹿能扫他的脸面还安然无恙,真是好大的面子。
此一时,彼一时。
到了如今,自然再没有人这样说张月鹿,因为张月鹿很快就要成为最年轻的二品太乙道士,是天师亲自认定、张家大宗妥协同意的张家“月”字辈领袖,对标的是小国师李长歌,而不是李天贞。
那时候的张月鹿还差点意思,不仅没做副堂主,还在北辰堂任职,虽然天赋极佳,但怎么看都像是被张家大宗排挤的弃子,自然不能跟堂堂李家公子相提并论。
至于那时候的齐玄素就更差点意思了,他大概还跟着七娘在江湖的泥潭里打滚,不知此生是否还有重返玉京的机会。
只是造化弄人,谁又能想到,在数年之后,齐玄素成为所谓道门三秀之外的第四秀,位至婆罗洲道府次席副府主,三品幽逸道士,真正的前途无量。
李天贞则成了李家的里子,也就是七娘、齐暮雨一类的人物。
齐玄素刚与张月鹿接触的时候,就不断听人提及李天贞这个名字,他一度以为李天贞会成为他的情敌——虽然张月鹿并不喜欢此人,甚至是十分厌恶,但李天贞愿意出来做绊脚石,也能勉强算是情敌。
可出乎齐玄素意料的是
,从他和张月鹿第一次回云锦山大真人府,到他认识李长歌,再到他在道门内部平步青云,连国师和清微真人也一并见过了,最后到他在玉京太上坊购置玄真大长公主府开始谈婚论嫁,李天贞都没出现过,就好像这个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一般。
哪有这样的情敌?
看来这位李公子也不是执着男女之事的人,愿赌服输,就此翻篇。
齐玄素总不能跑到齐州或者三仙岛上去挑衅一番。
所以直到今日,才是齐玄素与李天贞第一次见面。
不过两人早就彼此知道对方的存在,甚至有过一些隔空交手,比如第二次金陵府大案,便是由李天贞主持的,一路灭口,尽显狠辣。齐玄素则是引爆了紫仙山的“罪魁祸首”,也是他把张月鹿引到了江陵府,由此拉开了清查第二次江南大案的序幕,故而算是“神交已久”。
李天贞道:“久闻齐次席大名,今日得见,幸甚至哉。”
他没有承认自己是李天贞,却也没有否认,模棱两可。
齐玄素只当他是默认了,问道:“不知李道兄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李天贞没有说话,反而是吴光璧再度开口道:“齐次席驾临南洋,自然要登门拜访。”
齐玄素脸色淡漠,声音也是冷淡:“吴大道首,你是‘天廷’之人,我是道门之人,似乎是无话可谈。”
吴光璧笑道:“齐次席此言差矣,我听闻齐次席与清平会的某些人
有所来往,也与七宝坊的姚坊主关系密切,既然齐次席能与这两家往来,那么又如何不能与我们‘天廷’往来一二?”
齐玄素脸色不显,淡然道:“吴大道首是在污蔑我吗?不知这话是清微真人的意思?还是国师的意思?亦或是小国师、李道兄的意思?”
既然揭短,那么齐玄素也不客气,三道屁股底下都不干净,你拿七娘说事,那我便直接点破李家和“天廷”的关系所在,来而不往非礼也。
能做到一品灵官的人,自然对道门内部有着十分清晰明确的认知,所以丁丑灵官既没有表示惊讶,也没有表示愤怒,就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
这也是道门对灵官的要求,灵官不必有自己的想法,只需要服从命令、执行命令。
吴光璧笑了笑,自然不会回答。
不过齐玄素也不再拒人千里之外,算是双方各退了一步。
吴光璧悠悠说道:“夏日时节,海上多有台风,天力之恐怖,便是仙人都要逊色三分。不过在南洋海面上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天后留下的海上龙宫会随着台风而现世,所以每到夏日时节,总会有人出海寻找天后留下的机缘。天后仁慈,就算是所乘船只毁于台风,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区别在于,有人空手而归,赔了夫人又折兵,而有些人却能得到天后的馈赠,或是神通法术,或是奇珍异宝,甚至是天后的传承,从此一步登天。”
齐玄素神色淡淡:“吴大道首和李道兄不远万里从中原赶到南海,就是为了此事?”
“怎么,齐次席不感兴趣?”李天贞忽然问道。
齐玄素道:“道门之法万千,我连道门之法尚且修习不得周全,又何必贪图天后的传承?”
第二十二章 初露端倪
陈剑仇出了墓道的出口后,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这是一个地下大殿,不过是一个由天然洞穴改造而成的地下大殿,呈圆形,而且不止一条墓道通向此地,在大殿的四周墙壁上,还有其他出口,加上陈剑仇所在的这个出口,刚好是七个。
陈剑仇不由一惊。
因为卷宗上写得很明白,暴毙的大太监刚好也是七个。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另外六条墓道应该是通向其他六个大太监的墓地。
不同于大玄朝廷,大虞国承袭大魏旧制,仍旧保留了完整的内廷宦官制度,内设十二监、四司、八局,统称为二十四衙门,这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宦官被称为太监,下设左右少监,再加上司礼监中的几位秉笔,以及各地市舶司和织造局的监正,以及各地镇守太监之外,再无宦官可以称为太监。
二十四衙门中以司礼监为首,权柄最重。司礼监掌印太监不过是正四品的官职,却手掌批红大权,与内阁首辅的票拟之权相互对应,素有内相之称。司礼监首席秉笔,有提督青鸾卫之职,也就是所谓的督公。
司礼监审批阁票,与内阁对柄机要,实为“内相”。御马监与兵部及督抚共执兵柄,直接统领龙骧卫和虎骧卫,实为内廷“枢府”。除此之外,御马监还要管理草场和皇庄、经营皇店,与户部分理财政,为内廷的大管家。
一般而言,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是
宦官第一人,司礼监首席秉笔是第二人,御马监掌印大太监便是第三人。
暴毙的七位大宦官,有两位司礼监掌印大太监、两位司礼监首席秉笔、两位御马监掌印太监、一位司礼监秉笔。
陈剑仇调查的吴福就是司礼监秉笔,不仅是最后暴毙之人,也是七位大太监中地位最低之人。
这种感觉就像是连着死了个六个位高权重的大太监,实在是没有人了,于是只好找一个相对普通的司礼监秉笔来凑数。
为什么非要凑够七个大太监?
“七”这个数字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陈剑仇暂时还没有头绪,不过他可以肯定,这七名太监之死的确与道门没什么关系,最起码道门为了警告大虞国主所以才杀了一众大太监的说法是站不住了。如果道门真是为了警告,那么没必要非要凑够某个数字。
还有就是,从墓道中的盗墓贼尸体来看,这座大墓并非近期修建的,应该是古迹遗址,然后被人改造,那些没有砖石结构的地道也是新近挖的,应该是七位大太监下葬之后的事情。
这也就罢了,真正让陈剑仇感到惊讶的还是地下大殿的正中位置竟然有一方湖泊。
一尊大约有十丈之高的菩萨塑像立在湖心位置。
乍一看去,与观音菩萨十分相似,只是观音菩萨只着白衣,而这尊伪菩萨却是着血衣,正是国主梦见的血菩萨。
国主的噩梦与这里有什么关系吗?
国主的
梦、暴毙的大太监已经隐隐连成了一条线。
不过还有两点疑问,外面壁画上的佛陀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除了血菩萨之外,还有一尊血佛陀?
另外就是,陈剑仇记得清清楚楚,陈剑秋说过,国主总是梦到一方红色大湖、一座倒悬在天上的黑色大山,还有一尊巨大的血衣菩萨。
如今血衣菩萨已经有了,可湖水还未变红,更不见倒悬在天上的黑色大山。
如果说这是一个邪教仪式,那么是不是意味着这个邪教仪式还未完成?
虽然陈剑仇不是正式道士,但因为徐教容的缘故,他知道的并不比真正的道士少,所以他第一时间就从仪式联想到了古仙降世。
一般而言,仪式只有两种作用,一是上去,也就是飞升。二是下来,也就是降世。这个架势,怎么看也不像是有人准备飞升。而且飞升乃是好事、盛事,根本不必如此遮遮掩掩。
如此一来,陈剑仇便面临两个抉择,是将此地上报道门,将其彻底毁掉?还是以此为契机,继续查下去?
前者可能会让幕后黑手壁虎断尾就此消失不见,而后者则要冒更大的风险。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这里不是久留之地,所以陈剑仇在“太隐匿形符”的功效彻底消失之前,又从原路退了回去。
虽然陈剑仇已经想到要抹去自己的痕迹,但是打死的活尸很难复原,陈剑仇也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
当陈剑仇通过
地道再次回到吴福的墓室时,却发现吴福的尸体残骸和那些被倾倒出来的绿水全都已经消失不见,棺椁也已经复原如初。
陈剑仇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的踪迹已经暴露了?
仔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既然这七位大太监之死另有隐情,他们的坟墓又是如此重要,能够直通地下大墓,那么杀了这些大太监的幕后之人肯定会派人日夜看守,所以他还是大意了。
就在此时,主墓室连通左右耳室的门户突然开启,从耳室中涌出许多活尸,不仅身形矫健,更多了几分灵巧诡变,就如活人一般,对陈剑仇形成合围之势。
陈剑仇拔出自己的佩刀,只是一刀,便将最前方的一名活尸的头颅斩落,骨碌碌滚出老远,然后陈剑仇身形向前掠出,躲过后续两名活尸的攻击。
一名活尸大步前冲,与陈剑仇擦肩而过,然后就见一只胳膊高高飞起,这名活尸的半个肩膀都被一刀削去。
陈剑仇没有丝毫停留,前冲的同时身形拧转,躲过两名活尸的双爪,一刀上掠,直接将这两名活尸的小臂斩落,同时一掌挥出,将第三名活尸拍退,然后顺势捏住身后第四名活尸的手腕,使其身体被拉扯着朝自己撞来,然后以手肘猛然撞在活尸的胸膛上,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就见这活尸的胸膛直接塌陷下去,失去了所有动力。
紧接着陈剑仇有了一个极为短暂的停顿,单手握
刀,刀身斜斜下指,一侧刀锋几乎贴近了左腿。先前被打退的第三名活尸嘶吼一声,倾其全力向陈剑仇扑来,陈剑仇身形未动,手中长刀迅速上扬,在磕开扑来活尸的同时,长刀也形成一个下斩之势,不等活尸反应,陈剑仇一刀从右至左斩出,将其斩成两半。
最后陈剑仇回身一脚踹在一名从后面冲来的活尸身上,让它与它的难兄难弟撞在一起,变成滚地葫芦。
这些活尸已无灵智,只剩下本能和主人的驱使,此时根本无甚恐惧可言,虽然根本不是陈剑仇的对手,但还是带着不计死活的疯狂气势,一股脑地冲向陈剑仇。
陈剑仇踏罡步斗,不断挥刀的同时,左手中又出现一把连发火铳,连连开铳,每一发都能准确无误地打在活尸的眉心玄窍位置,中铳者立时倒地不起,着实是帮陈剑仇缓解了许多压力。
只是随着活尸越来越多,陈剑仇还是逐渐陷入到捉襟见肘的境地之中。
火铳打空,陈剑仇收起火铳,手掌一翻,多了一颗珠子,整体色泽深沉,只是在中心位置隐隐透出几分火红之色,就像一颗眼瞳。
是一枚“凤眼乙一”。
陈剑仇将其丢掷出去,只听轰然一声,这颗“凤眼乙一”顿时化作漫天火雨,腾起一股数丈之高的烈焰,众多活尸如秋后稻田,倒伏一片。
须臾之间,火势迅速蔓延,化作一片火海,只见火光冲天,活尸体内的
脓液不能将其熄灭,反而如火上浇油一般,愈演愈烈,一名活尸着火之后,与周围活尸相撞,其他活尸也随之燃烧,满地乱滚,嘶哑哀嚎,甚至还有肉焦之味传出,情状惨不可言。
趁此时机,陈剑仇纵身一跃,从自己的挖出的盗洞回到地面。
结果就是陈剑仇刚刚爬出盗洞,就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
刀身大约三尺,刀柄约有六寸,刀脊笔直,刀刃略弧。
此刀为文鸾刀。
甚至陈剑仇本人用的也是这种刀。
来人自然是青鸾卫。
大玄朝廷的青鸾卫已经没落,当然不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大虞国自己培养的青鸾卫。
换而言之,这些人正是陈剑仇的同僚。
两名青鸾卫高手挟持着陈剑仇,将他押到不远处的守墓人小屋之中。
在小屋中坐了一个人,虽然身着常服,但陈剑仇还是一眼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正是青鸾卫的直属上司、新任司礼监首席秉笔。也就是在七位大太监暴毙之后上位的新任督公,名叫司空广。
一瞬间,陈剑仇只觉得脊背发寒。
这是什么意思?司空广是幕后之人?还是幕后之人的爪牙?
难道说在国主病重的期间,幕后之人已经掌控了内廷并架空了国主?
难道说那七名暴毙的大太监其实是忠于国主之人?之所以要杀掉他们,就是为了削弱国主的力量,然后将他们的人替代国主的人安插在内廷的要害位置上?
谁有这么大的能量?
是同样出身王室的陈首席吗?
那么陈剑秋呢,她会不会有危险?
第二十三章 海上龙宫
齐玄素与李天贞并没有发生直接冲突。
因为这里并不是一个发生冲突的好地方,说是茫茫大海,其实位于扶南国和爪哇国之间,跟内海相差不多,无论是哪一方,都很可能会有援兵迅速赶到。
那么什么地方才是直接发生冲突的好地方呢?
当然是传说中天后遗留下来的海上龙宫了,那里与世隔绝,怎么看都是个杀人灭口的理想去处。
在齐玄素看来,吴光璧把海上龙宫的消息告诉他,像极了一个陷阱,所以他想也不想就直接回绝。
当然,齐玄素对于这些机缘传承不感兴趣也是出自本心,因为后天谪仙人太特殊了,其重点不在于大成之法,更多在于神力和各种传承,反而是先天谪仙人对于这种大成之法的需求就会大很多,学得越多,战力越强。
齐玄素作为一名后天谪仙人,需要的是“玄玉”,而不是什么传承。五大传承已经十分够用了,最起码在一劫仙人之前,都是如此。
如今齐玄素已经把清微真人给的“仙之玄玉”消化得差不多了,他也要着手搜寻下一块“玄玉”。
在齐玄素看来,后天谪仙人是一种十分依赖神力的传承,之所以将其归类为谪仙人传承,可能与天仙传承的二次飞升有关,佐证就是伊奘冉尊作为天仙斩出的化身,就是以神仙的身份飞升。
齐玄素甚至觉得天后的情况与伊奘冉尊十分类似,都是匆匆忙忙来到人间
,轻而易举地成仙成神。天后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成为仙人,却根本不谋求渡过一次天劫,又匆匆飞升。这都很符合天仙二次飞升的特征。
似乎天仙化身都有相当的局限性,成仙容易,想要渡过天劫却很难。
说到这一点,齐玄素还曾有过一个大胆的想法,天仙的化身可以二次飞升,却也很容易失控,成为独立的个体,若是哪天张月鹿失控斩出个“澹台初”,他该怎么办?难道他也斩出个“魏无鬼”,然后让澹台初和魏无鬼再凑一对?
最终,齐玄素和李天贞错身而过。
齐玄素也得以从侧面看清了这艘帆船的全貌,船头和船尾部分高高翘起,就像是一轮弯月。
船身上挂着很多西式提灯,照亮了船身。
虽然是帆船,但同样携带了火炮,所以两船擦身而过的时候,黑洞洞的炮口也对准了齐玄素脚下的飞舟。
齐玄素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这艘船驶过。
丁丑灵官并不掩饰自己的防备架势,左手架起了一面大盾。
事实上“白鲤”的确不适合作战,真要交战,除了直接升空之外,并没有太好的办法。不过“白鲤”代表了道门,直接击落飞舟,等同于挑衅道门,哪怕是古仙巫罗,都要付出代价。
李天贞和吴光璧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说起来,这里距离南庭都护府并不算太远,兰大真人的“右手”也在这里。
帆船上有许多“天廷
”之人,他们就没有李、吴二人这么“讲究”了,怪模怪样,有的挥动手中兵刃,有的拿着火铳隔空比比划划,极尽挑衅之事。
齐玄素忽然皱了下眉头。
一个“天廷”之人不知是太过兴奋还是太过紧张,亦或者根本就是故意的,手中的火铳竟然走火了,弹丸直接崩在齐玄素的不远处,然后产生了跳弹,又弹射在齐玄素的身上。
因为这枚弹丸根本不构成威胁,所以丁丑灵官没有用盾牌挡下。
齐玄素从须弥物中取出“射日长铳改”,将铳口对准了那名走火的“天廷”之人。
那家伙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一声铳枪,他和周围的三个同伴直接被炸成了血雾。
这便是齐玄素对挑衅道门之人的回应,本就是些海盗,人人得而诛之。
不过这艘帆船的确有些奇异之处,面对威力巨大的“龙睛甲六”,只是甲板上炸开一个井口大小的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害。
正如东华真人所说,“射日长铳改”对于如今的齐玄素而言的确算不得什么利器,就当是个玩意,用来打猎也是不错的选择。
齐玄素又装填了一发“龙睛甲七”,再次对准了其他海盗。
此时的齐玄素就像个在林中狩猎兔子一类小型野物的猎人,透着几分漫不经心。
这一次,刚刚还在耀武扬威的海盗们学乖了,顿作鸟兽散。
从始至终,站在船头上的吴光璧和李天贞都没有过激反应,吴光
璧还回头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视线,李天贞甚至连头都没有回,一直目视前方。
很显然,这位从出生起就高高在上的李家公子并不在意几个海盗的死活,甚至懒得多看一眼。
那艘奇特的西洋帆船带着乌云、狂风和海浪远去,齐玄素的飞舟继续前往爪哇国的狮子城。
只是有一句话叫作: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齐玄素迫切地想要一块“玄玉”,只是还没有什么头绪,他对天后的传承没什么兴趣,结果天后的传承却主动找上门来。
就在当天傍晚,一场毫无征兆的海上风暴袭击了齐玄素的飞舟。
齐玄素和丁丑灵官来到甲板上,面对狂风巨浪,两人如同脚下生根一般,巍然不动。
丁丑灵官忽然说道:“有些人已经开始念叨‘娘娘’了。”
齐玄素好奇问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说法吗?”
丁丑灵官答道:“传说遭遇海难之后,向天后呼救时,若是喊‘娘娘’,那么天后就会不施脂粉前来救人,若称呼‘天后’,那么天后就会盛装打扮,雍容华贵地来救人,所以会很晚才到。故而海上都称‘娘娘’,不敢称‘天后’,希望天后立刻来救人。”
“原来如此。”齐玄素不由笑道,“若是默念‘天后娘娘’呢?”
丁丑灵官道:“那就按照天后处理。”
齐玄素当然不会祈祷已经飞升的天后带他们走出风暴,更何况道门的飞舟也不
怕风暴,本就是以蛟龙的骸骨建造而成,蛟龙乃是海中霸主,能够呼风唤雨,道门的飞舟自然也兼具蛟龙的神效,就是沉入海底,也能再浮上来。飞舟上设置的封闭阵法不仅可以阻隔罡风,也可以阻隔海水。
就在这时,一个巨浪拍了过来,让飞舟一阵摇晃。
齐玄素无意与天力相抗衡,那不过是白费力气罢了。得益于武夫千变万化境对自身掌控的细致入微,齐玄素身形摇晃的方向和幅度与飞舟摇晃的方向幅度竟是完全一致,达成了一种诡异的静止之态。
丁丑灵官狠狠一跺脚,她本人仿佛一块压舱石,使得飞舟的摇晃程度大幅度下降。
不过就在下一刻,又有一个巨浪在飞舟的下方生出,将飞舟高高托举起来,又突然消失,使得飞舟轰然下落。
换成普通船只,仅仅是这么一下,就足以让船身断裂成两截,只是飞舟仍旧是毫发无损。
齐玄素叹了一口气,正打算让飞舟升空尽快脱离这片海域,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在不远处出现了一片连绵的黑影。
齐玄素不由问道:“那是什么?”
丁丑灵官也看到了那片连绵的黑影,笑道:“齐次席,你的运气不错,第一次出海就遇到了天后的海上龙宫。”
“那就是传说中的海上龙宫?”齐玄素有些惊讶,“只在台风中现世的海上龙宫?”
丁丑灵官点头道:“没错,据说遇到海上龙宫之人,都会
得到天后的赠礼。在传说中,有些普通渔夫得到天后的馈赠之后,摇身一变成了海上的豪强。甚至传说当年王家、郑家、刘家的祖先也是得到了天后的馈赠才得以发迹。”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推着飞舟朝那片连绵的黑影疾驰而去。
忽然之间,风暴突然变得小了,那些黑影也变得清晰起来,竟是一片连绵的宫殿,华美而精致,许多结构似乎是以水晶为材质,还有珊瑚、玛瑙为装饰,真就如传说中的水晶宫一般。
只是不同于被龙王建造在海底的水晶宫,这座海上龙宫顾名思义,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就像一座可以不断漂流移动的小岛,又透着几分虚幻的意味,仿佛只是海市蜃楼。
丁丑灵官望着眼前此等情景,语气颇为感慨地说道:“我上次见到海上龙宫,还是沾了兰大真人的光,兰大真人当时需要海上龙宫中的某样东西,所以要进入龙宫,哪怕已经提前推演了数月,以兰大真人的仙人神通,也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得以见到海上龙宫。没想到这次又沾了齐次席的光。”
齐玄素问道:“海上龙宫内部是什么样子的?我们应该怎么进去?”
丁丑灵官沉默了片刻,说道:“它的内部是什么样,我实在不好描述,应该说是别有洞天,至于我们应该怎么进去,其实也很简单,不需要钥匙,也不需要真正靠近海上龙宫
,只要神游其中就好。”
齐玄素一怔:“神游其中。”
丁丑灵官补充道:“其实可以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通过类似入梦境的手段进入其中。”
这让齐玄素想起了清平会的梦中会,还有太阴真君的广寒宫和巫罗的神国,甚至是他梦中所见的灵山。
似乎都要借助类似的手段才能进入其中。
那么清平会的梦中会也是某位神仙的神国吗?
第二十四章 神游龙宫
丁丑灵官不打算再次进入海上龙宫,一则是因为她已经去过一次,再去也不会有更多收获,二则是因为外面需要有人守着,或者说护法。
至于船上其他人,也可以进入海上龙宫,只要入梦即可。不过最终能否以入梦的方式进入其中,还是要看几分运气——海上龙宫会自行筛选一部分人。
兰大真人当然不在乎这个,他的难点只在于如何找到海上龙宫,至于那些禁制,倒是可有可无。这就好比一个手持火铳的猎人,他所面临的最大难点不在于如何击杀猎物,而在于如何在山林中寻找到猎物的踪迹。
海上龙宫毕竟是一个失去了主人的神国,其实不必是长生仙人,便是伪仙,也能强行进入其中。
齐玄素最终还是决定进去碰一碰运气,毕竟真正的海上龙宫与他想象中的海上龙宫大不相同,倒也不必太过担心被人算计埋伏。
于是齐玄素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迅速入定,开始神游。
因为有着进出梦中会的丰富经验,齐玄素没有费半点力气,很快便进入到海上龙宫之中。
刚一入内,齐玄素就发现了许多不同之处。
这里并非洞天所在,而是一个神国,严格来说,这是神国的部分区域,而非神国的全部。
说起来,齐玄素也算是见过一些神国,比如远观三大主神的神国,进入伊奘诺尊的神国,乃至于通过“帝释天”间接进入黄泉国,算是对神国
有些了解,真正让齐玄素感到惊讶的是,这个神国的神力仍旧十分充沛,甚至可以用“鼎盛”来形容。
具体表现为勃勃生机,给人以奋发向上之感,而无半点麻木、黯淡、腐朽、破败。
虽然神国的主人早已飞升离世,但她的信仰仍旧遍布南洋,故而仍旧有源源不绝的香火愿力涌入神国之中,然后又被神国自行转化为神力。
神国应该还在继续履行着部分职能,比如出现在风暴之中救助遇险之人,如此一来,等同是天后仍旧显灵,自然信仰不灭,香火得以延续。这大概也是海上龙宫总是伴随着台风现世的原因。大约天后也没有想到,她留下神国继续履行神职,本意是救助台风中遇险之人,反而成了贪图天后传承之人寻找海上龙宫的手段。
齐玄素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正处在一座宫殿内部的长廊之中,不过这长廊却是不见头尾,哪怕是以齐玄素的目力,一眼望去仍是看不到头,回头看去,同样也是一眼看不到尾,而且长廊的柱子、雕栏、装饰、结构,全部一样,千篇一律,很难通过两周围的变化来判断自己的具体位置。
至于齐玄素本人,则与梦中会一样,具现化为实体,与现世并无不同。这让齐玄素愈发怀疑清平会的梦中会其实是一方神国,而进入梦中会的仪式也的确有些像拜神。若果真如齐玄素所猜测这般,那岂不是说清平
会中从未露面的会主是一位神仙?
还有,传说“天廷”的金公祖师也跻身了长生阶段,由此看来,三道的底蕴之深,倒是超出他的预料,难怪七娘只是以副会主自居,而不自称会主,着实是境界修为上有差距。
只是这位会主似乎受到某种限制,亦或是如七娘所说那般,正在沉睡,所以从不露面,也不出手,就是自己麾下的“青衫湿”被“客栈”刺杀身亡,同样无动于衷,如此看来,倒是受到限制的可能更大一些。
当然,这些推测的基础是梦中会的确是一方神国,如果梦中会不是神国,那么这些猜测自然做不得数。
看来,等下次见了七娘之后,要好好问问她才行。七娘就是这样,你不问,她就不说,由着你自己胡乱猜测。比如她的身份,她从没说亲口过自己是个没本事的小人物,只是她给了齐玄素这种错觉,她倒是说过自己是个清平会的中层头目,可那时候的七娘也的确不是甲等成员。至于姚坊主的身份?那是另一码事,七宝坊跟清平会又不互通。事后说起来,她还振振有词,谁让你不问的?我可没骗你。
齐玄素收拢思绪,开始迈步上前。
既然这里极为类似梦中会,那么自然会遇到其他人,梦中会中禁制打斗,是因为梦中会有主人的存在,这里却是一块无主之地,所以齐玄素已经加了小心。
齐玄素走了一段之后,发现自
己所在的长廊与另外一条长廊交叉,形成一个“十”字。他驻足想了想,从纵向的长廊转入横向的长廊之中。
然后没过多久,齐玄素见到了第一个房间,中原风格,装饰材质大量使用了竹制,青翠一片,透着凉意。
此时柯青青就在房中,她发现了一面带有握柄的镜子,好似是梳妆镜,不知何种材质制成,镶嵌着宝石,镜面似水面又似玻璃,柯青青正左看右看,浑然没注意到齐玄素的到来,正当齐玄素想要开口的时候,柯青青却连同手中的镜子一起消失不见了。
齐玄素先是一怔,随即明白,这是柯青青得宝而归了。那面梳妆镜就是天后的馈赠,得了馈赠之后就会被神国的力量自行送走,而且听丁丑灵官话中的意思,每个人只有一次接受馈赠的机会。如此说来,还是要慎重一点,挑选一二。不过若是太慎重了,总觉得还有更好的,不懂得适可而止,也很有可能空手而归。
齐玄素摇了摇头,离开这个房间,继续前行。
千篇一律中,很容易忽略时间的流逝,于是齐玄素以方士传承分化了一个念头,然后以一个身神模仿心跳频率,让这个念头数着心跳来计算时间。
没办法,谁让他没有真正的心脏,只有一颗石之心。
在接下来的一个时辰里,齐玄素再没有遇到新的房间,看来这里的宝物也不是随处可见。柯青青的运气倒是不错,刚
进来就遇到一个房间,然后便得宝而归。
齐玄素估摸着,这座海上龙宫不可能只有他们一行人,应该还有其他人,毕竟一场台风的笼罩范围极大,每每台风上岸,动辄影响一两个州,而在海上的时候,台风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又是一个半时辰之后,齐玄素终于走出了好似没有尽头的长廊,来到一方小庭院之中,这处庭院四个方向分别连接四条长廊,正中位置有一方池塘,其中盛开着莲花。
此时池塘旁边站着两人。
李天贞,吴光璧。
正如齐玄素所预料的那般,台风的覆盖范围极大,而且这两人专门从中原来到南洋,本就是为了寻找海上龙宫,此时出现在这里也在情理之中。
两人回首望来。
吴光璧就不必多说了,齐玄素早就见过。
关键是李天贞,终于不再隐藏在吴光璧的光华之后。
从相貌上来看,李天贞很是俊秀,与清微真人有几分相似,不过没有类似狐族的笑容。
从岁数上来说,李天贞要年长于道门三秀,所以他成名更在李长歌等人之前,绝大部分道门之人还不知道“李长歌”这个名字时,李天贞的大名已经传遍道门上下。当然,此名声并非道门三秀这种比较正面的名声,而是常常与跋扈、骄横挂钩,甚至有个道门第一公子的说法。
不过自从李天贞在张月鹿这里碰了个钉子之后,李天贞不再踏足玉京,就比较低调了。
从
年龄上来说,李天贞要比白英琼、裴小楼年轻一些,大概与李命煌、张玉月等人是同龄之人,至多差个一两岁。
不谈辈分,只谈岁数,他们这一代人之所以不被三师重视,年龄是一方面,按照东华、慈航、清微三位真人的岁数来算,等三位真人到了三师现在这个岁数的时候,道门三秀刚好是五十岁到六十岁左右,正值壮年,正好接班。若是换成李天贞等人,那时候他们就六十岁往上了,年龄偏大。
再有就是,他们这一代人也的确没几个杰出人物,张玉月、齐剑元、李天贞,无论是哪一个,都比后来的道门三秀差着许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天贞毕竟年长许多,就算资质比不上张月鹿等人,多修炼这么多年,又有李家为靠山,各种资源不缺,熬也熬上天人境界。
裴小楼和齐剑元都能跻身天人,没道理李天贞不行。
而且当年李天贞敢挑战张月鹿这个谪仙人,应是对自己有几分自信,最起码要比裴小楼和齐剑元强上一些。
齐玄素推测李天贞大约是逍遥阶段的境界修为。
不过资质不行,又不想刻苦修炼,也要止步天人了,比如裴小楼,和白英琼差不多的年纪,愣是比白英琼低了一个阶段。
那么李天贞来到南洋的目的也就很明白了,他没有齐玄素和李长歌的“长生石之心”,又没有张月鹿和姚裴的谪仙人资质,还不甘心像张玉月
那样不求上进,只能寄希望于传说中的天后传承。
毕竟就连兰大真人这种长生仙人都会有求于天后传承,可见天后传承的位格之高。
若是李天贞能够得到天后传承,不敢说与李长歌相提并论,最起码能巩固自己在李家的地位。
虽然李家的内部争斗没有像张家这样摆在明面上,但也少不了此类事情。
“今天有事,只有一章,勿等。”
第二十五章 狭路相逢
仙物与半仙物最大的区别在于仙物能生出精灵,化而为人,且会择主认主。
不过并非每一件仙物都能生出精灵化作人形,仙物有灵主要是说灵性,而此灵性又与灵物不是一个概念,如何区别,其关键就在于,类似梦境之中,能否将其具现出来并发挥威力。
普通的宝物之流,是无法具现化出来的,就算具现出来,也只是徒有其形,而无其神,没什么威力可言。
或者说,这是唯心与否的区别。
火器之流的局限性也在于此,威力再大,可以摧毁城池,却打不破一场幻梦。神国与谪仙人的庆云在这一点上有异曲同工之妙。
都说武夫天克方士,从后天阶段一路碾压到长生阶段。不过在这方面,武夫就仿佛是天生一条腿走路,比炼气士还要有所不如,反而要被方士远远地甩到身后。
齐玄素并非纯粹的武夫,他的根本是散人,本质上是后天谪仙人。优势是样样精通,不存在一条腿走路。
半仙物也是仙物,并非完全没有灵性,而是其蕴含的灵性远不如仙物,没有生出精灵的可能。“清净菩提”这种侧重于“心”的半仙物,仅以灵性而论,已经是半仙物中的佼佼者,所以齐玄素只是一招手,便将“清净菩提”显化于手中。
吴光璧望向齐玄素,淡淡一笑:“齐次席,拔刀做什么?”
齐玄素道:“吴大道首是明知故问了。”
虽然他现在是道门
中人,但过去还是江湖人,对这种狭路相逢的情况并不陌生,在这个上不着天下不着地又没有其他人存在的地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就可想而知。
不过好消息是,吴光璧并非巫祝,在神国之中能够发挥出的实力相当有限。
毕竟是神国,而且是无主神国,当然是神仙传承更能如鱼得水。
话音落下,就见吴光璧伸手朝着齐玄素一抓,五指张开,无限变大,如同五根擎天玉柱一般,而五指之间的掌心空间,晦暝幽暗,似如山岳压顶,好像天倾东南。
这一抓却是玄妙,既有清微真人所用儒门绝学“五岳封禅手”的影子,又有些类似佛门绝学“五指山”,兼得二者玄妙,看来“天廷”号称五教合一,还是有点真本事的。
这类神通都有封锁空间之玄妙,想要单纯凭借速度脱离这一抓,很不现实,所以齐玄素选择直接硬抗,以左手同样一抓。
一只燃烧着诡异火焰的手掌凭空出现,其表面的皮肤多有破损,不过失去皮肤裸露出来的地方并非血肉,而是如岩浆一般的物事,不断涌动着。
正是“伊奘诺尊的左手”。
仅从力量高低而言,无疑是吴光璧更强,不过“伊奘诺尊的左手”从来都不是以力量取胜,其关键在于恶火。
这可是让道门在凤麟洲战事中都大感头疼的存在,诡异无常,烧人心神,使人“面目全非”,发癫发狂。
两只手掌刚一
接触,“伊奘诺尊的左手”固然因为双方境界修为差距过大,抵挡不住,直接开始崩解碎裂,可吴光璧也是脸色一变,因为他已然“引火烧身”,要知道普通人只是稍微动念,便会凭空引来恶火,更何况是直接正面接触。
别说吴光璧没有参与凤麟洲战事,就是参与了凤麟洲战事的道门之人,也少有人能真正接触到恶火的真相,他自然是第一次见到恶火的存在,既不知恶火是何原理,也不知道该如何破解恶火。
不过他到底是伪仙,还是一眼就看出恶火的可怕,竟是与臭名昭著的“六虚劫”有几分相似之处,不敢有丝毫大意,选择第一时间清除自己体内的恶火,反而顾不上齐玄素了。
齐玄素趁此时机,一刀斩向李天贞。
李天贞手中的折扇也是一件半仙物,与玉藻前的折扇有几分相似,只见李天贞一挥手中折扇,他整个人就好似万花筒一般,一化二,二化三,不断复制衍生出一个个镜像,这些镜像与李天贞本人一般无二,根本无法辨别真假,任凭齐玄素一刀斩下,一个又一个的镜像湮灭无形,又不断有新的镜像衍生出来。
齐玄素估摸着吴光璧想要解决恶火还要一段时间,他直接用出了“魔刀”神通,又以“清净菩提”的第二重神异保持灵台清明,凭借直觉找到李天贞的真身所在,又是一刀斩下。
李天贞将众多镜像拉至身前,
勉强阻挡齐玄素的刀势,同时合拢折扇,以扇代笔画了一个圆,这个圆立时化作一道门户,李天贞举步迈入门户之中,转眼间已经消失不见,让齐玄素的这一刀落了个空。
与之同时,在吴光璧的身后生出一个门户,李天贞又从中走出。
李长歌的“明冠”涉及到时间,李天贞的折扇则涉及到空间,说到底,李家还是家大业大,甚至还有一些不属于道门的半仙物。
齐玄素两刀未能建功,心知已经没有再出第三刀的机会,立刻向另外一条长廊中掠去。
便在此时,吴光璧终于是祛除了体内的恶火,声音响起:“齐次席真是好手段,只是这等手段恐怕不是道门之法吧?”
话音未落,吴光璧已经抡起自己手中的木杖,朝着齐玄素隔空打去。
齐玄素立时感知到莫大的危机,没有犹豫,直接显化出向天象法相。
都说“天廷”是个四不像,齐玄素的法相也不遑多让,乃是融合了太阴真君、紫光真君、卑弥呼尊三位神仙的法相,刚好是日月星。
佛门有一三面观音。正面手持经箧观音,体现观音的般若德即智慧德性。左面手持念珠观音,体现观音的解脱德,即彻底摆脱无明烦恼和种种束缚,达到大自由大自在的境界,表现“众生念佛,佛念众生”同等同体的慈悲精神。右面手持莲花观音,体现观音的法身德。
齐玄素也效仿三面观音,将自己的
法相化作三面。
正面是紫光真君,象征周天众星,裙摆深沉如宇宙星空,深邃黑暗,不断变化,周身环绕星辰,星云幻生幻灭。左面是手持长剑的太阴真君,象征太阴,身后有琼楼玉宇,清冷孤寂,上方高悬一轮明月。右面是卑弥呼尊,双手捧着一面明镜,脑后有日轮,大放光明,身后有万顷碧波,仙岛高悬,旭日东升。
三大法相合力出手,星河漫涌,月华流转、日光普照,其中又暗藏阴火和太阳真火。
一瞬间,吴光璧的木杖竟是熊熊燃烧起来,仿佛一个大号火炬。
吴光璧吃了一惊,动作不由缓了一下。
此地乃是神国,自然是神力为尊,各种神仙手段都会得到加成,神力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效果。在不能断绝香火愿力的情况下杀死一位神仙的最简单方法是什么?答案是由另一位神仙发动神战,侵入神国。
这也是道门惩戒巫罗时派出两位一品灵官为大真人助阵的缘故,因为灵官使用神力,进入神国之后,不会受到太大的限制。
此时齐玄素使用巫祝手段,神力的效果发挥到最大,反而是吴光璧受到神国的限制,许多神通用不出来,一来一去,竟是没能一招拿下齐玄素。
不过话说回来,齐玄素如今也是见过大世面之人,就不说平时总被七娘敲敲打打了,也不说五行山大战,他在凤麟洲战场上参与击杀了重伤伪仙桂善幸,与张月
鹿多次联手斩杀强敌,甚至亲自参与仙人大战,以三大阴物抗衡伊奘诺尊,以“帝释天”直面手持“赶山鞭”的清微真人。
曾经沧海难为水,吴光璧这位伪仙还不能让齐玄素如何心神摇晃,从始至终,齐玄素都异常冷静,甚至没有当初面对“天廷”风伯时的紧张。
正因如此,齐玄素不仅要正面硬撼吴光璧,还要给李天贞一刀。
换成其他无量天人,没有齐玄素这样的心态,见到伪仙就未战先怯,畏畏缩缩,甚至是方寸大乱,那就是十死无生了。
这一缓之后,齐玄素已经远遁。
吴光璧没有去追,任由齐玄素逃走:“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位齐次席的确有些手段,我听说他是八代弟子中的战功一人,看来他在凤麟洲战场上得了许多好处,刚才的火焰应该是来自于异域神灵。”
李天贞再度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摇动:“是伊奘诺尊的手段,叔父在凤麟洲功亏一篑,就是因为这小子。”
这里的“叔父”自然是指清微真人。
吴光璧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不由问道:“他凭什么坏清微真人的事情?”
李天贞扯了下嘴角:“凭什么?当然是凭着有天师和地师给他撑腰,他就是一颗棋子罢了。”
吴光璧感慨道:“棋子,多少人想要做棋子尚且求而不得,更何况是由天地二师亲自执掌的棋子。”
李天贞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
我们这次还是以寻找天后传承为主,能杀掉齐玄素是最好,杀不掉也没什么关系。”
吴光璧微微点头。
他刚才之所以不追杀齐玄素,除了齐玄素应对得当之外,也有这方面的考虑。海上龙宫开启的时间有限,若是把时间浪费在齐玄素的身上,找到天后传承的希望就很渺茫了。
第二十六章 太平要术
齐玄素逃离吴光璧的“魔掌”之后,继续在千篇一律的长廊中游荡。
其实齐玄素有一种预感,跟着吴光璧和李天贞才是最好的选择,“天廷”盘踞南洋多年,对于海上龙宫一定是研究颇深,这次吴光璧亲自护送李天贞来到海上龙宫,应该是有一定的把握找到天后传承,而不是单纯撞撞运气。
在寻常人看来,天意难测,什么自古天意高难问。可在仙人看来,天意是有一定规律的,只是这种变化规律深藏于种种表象之后,不为世人所知。仙人能够窥破其外在表象,所以仙人才被世人说是掌握天地之枢机。
同理,海上龙宫看似是玄而又玄,可归根结底还是由一位仙人创建的神国,其内在运行也必定遵循着某种规律,就如日升月落、沧海桑田,然后又将这种规律藏于种种表象之下。境界较低的人,无法透过表象发现这种规律,自然是全看运气,什么都觉得玄妙莫测,而“天廷”有金公祖师,李家有国师,自然不存在无法勘破表象。远的不说,就说兰大真人,他便花费了一段时间,推测出海上龙宫出现的具体位置,顺利进入其中,而且准确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这显然不是靠运气就能做到的。
只可惜齐玄素如今境界修为有限,能逃不能打,更别说悄悄跟在后面坐收渔利了,换成七娘亲自过来还差不多。
到了如今,齐玄素也不想空手而归,能够得到一件比较实用的宝物也是不错,就当是意外之喜了。
在接下来的路上,齐玄素还陆续遇到了几个人,有道门的灵官,也有从其他地方进入海上龙宫的幸运儿,齐玄素没有理会他们。
他也找到了个几个房间,不过里面已经空了,显然被人提前一步光顾过了。
齐玄素用念头数着身神模拟的心跳,粗略计算时间,已经过去了两个半时辰,按照丁丑灵官的说法,海上龙宫每次开启只会维持四个时辰的时间,也就是说,他还剩下一个半时辰的时间,折合西洋时间三小时。
齐玄素放平心态,不抱得失之心,继续前行。
如此又是一个小时之后,齐玄素终于是找到了一个比较特殊的房间,在这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卷书册。
齐玄素拿起来一看,只见封面上赫然写着四个大字“太平要术”!
齐玄素顿时脸色古怪起来。
《太平要术》,顾名思义,与太平道有着莫大的关系,这四个字似乎有些陌生,不过“太平要术”又名“太平青领书”,这就很熟悉了。
齐玄素万万没有想到,他没有找到传说中的天后传承,却找到了太平道的传承。
当年黄巾大起义,太平道席卷天下,这便是太平道的根本经典教义。严格来说,此“太平青领书”非今日的“太平青领经”,后者只是一门大成之法,而前者却是一个完整的传承体系,就如玄圣在前人基础上建立的五仙传承体系,以及后人又在玄圣基础上创造的散人传承体系、后天谪仙人传承体系。
所以是“太平要术”包括了“太平青领经”,“太平青领经”却不包括“太平要术”。也就是,朋包括友,友不包括朋。
待到太平道起义失败,太平道四分五裂,大贤良师身死,“太平要术”也不知去向,或者说各个太平道残部各自掌握了一部分“太平要术”,都不完整。据说完整的“太平要术”除了总纲五十七卷之外,下面又分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十部,每部十七卷,共一百七十卷。
待到前朝末年,五大道门分为两大阵营,姑且以正邪区分,其中正道掌握了“太平要术”的总纲,而这部分总纲又分为上下两部分,上半部分由沈家掌握,名为“太平经”,下半部分由李家掌握,名为“青领经”,又名“玄微真术”。后来由玄圣出面,将“太平经”和“青领经”合二为一,也就是今日的“太平青领经”。
至于总纲之下的十部,则落在了邪道阵营手中。
道门之所以分出正邪,类似于儒门亚圣和荀卿之争,道门有一位祖师杨公祖师,晚于墨家祖师,而早于亚圣,主张全真保性,轻物贵己。并提出了那句天下名言“古之人,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人人不损一毫,人人不利天下,天下治矣。”
只是后人断章取义,变成了“拔一毛利天下不与也。”
杨公祖师一脉,与太上道祖“贵以身为天下,若可寄天下。爱以身为天下,若可托天下”有相近之处,却不完全一致,被南华道君所斥,由此引出了正邪之分。
玄圣重建道门之后,仍旧认可杨公祖师的祖师地位。
杨公祖师收集天下之间各种奇功异法,去芜存菁,最终汇编成册,因为包罗万象,其中许多内容也并非出自道门,所以杨公祖师并未取名,后人称之为无名天书十卷。后来邪道分为十脉,每一脉各持天书一卷,由此延伸出十脉神通。
只是各种功法,不是越古老越好,后世也有天纵奇才不断改进完善功法,比如“北斗三十六剑诀”,原本只能算是顶尖上成之法,后来经过李道虚的去芜存菁和改进之后,变为与“慈航普度剑典”、“太阴十三剑”并列齐名的大成之法。所以这十卷天书也有过各种修补。邪道所掌握的“太平要术”十部便融汇于杨公祖师的无名天书十卷之中,如今也回归道门,不过还是以“无名天书”称之,并未与“太平青领经”合一。
当年宋政在徐无鬼的支持下,迫使其他各宗献出了自己所持天书的副本,重现了当年杨公祖师留下的天书全貌。后来澹台云之所以能在不惑之年跻身长生阶段,正是得益于天书十卷。从这方面来说,“天书十卷”也被认为是大成之法。
总而言之,今天的“太平青领经”和“无名天书”加起来才是“太平要术”。
不过这也算不得什么,因为道门都有。
以齐玄素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拿到这两门大成之法,并非什么难事。
关键是不好修炼,正如齐玄素所说的那般,他连道门之法都没修得完全,再去强求太多并没什么意义。
从这一点上来说,“太平要术”对于齐玄素而言,多少有些鸡肋。
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也不能说“太平要术”完全无用。其实“太平青领经”也好,“无名天书”也罢,最大的问题都是经历了许多删改,不能说面目全非,却也是大变模样。尤其是玄圣建立五仙体系,将修炼法门和神通分开,现在的众多大成之法只剩下神通部分,没有了修炼法门。对应的原本肯定还在,可一般人根本见不到,只能接触到神通部分。
这也导致了许多大成之法根本修炼不成,比如“长生素女经”,其修炼法门讲的是男女双修之法,固本培元之术,也就是所谓的御女三千证道飞升。删去了修炼法门之后,基本没人再选这门大成之法。
玄圣整合传承,去芜存菁,极大提高了下限,让许多原本终生无望天人阶段之人只要按部就班,遵循着这种定理公式,少走弯路,也能跻身天人。却也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上限,等同是玄圣把路给框死了,少了弯路不假,却也没了改良和变化的余地,对于许多天才来说,最好还是直接学能够体现作者本来意图的原篇,最后融会贯通,一法通而万法皆通。简单来说,知道了什么是错的,才能更好理解什么是对的,这是相互印证的。
张月鹿学的就是最初版本的“五雷天心正法”和“龙虎剑诀”,便没有什么差错,固然有是自家传承的原因,也可见天才的优势。
如果这卷“太平要术”是原本全篇,那么价值就很大了,说不定还包含了部分失传内容,也就是不在“太平青领经”和“无名天书”范围内的内容。别看只有一卷书,其中说不定另有乾坤,容得下几百卷的内容。
总之,齐玄素可以学,也可以分享给张月鹿,都是不亏的。
本来嘛,齐玄素沾张月鹿的光,才能得到“青云”,否则天师凭什么把“青云”交到他一个外姓人的手中,他把“太平要术”分享给张月鹿也是合情合理,更何况这本就是先天谪仙人的长处。
说来也是好笑,先天谪仙人明明顶着“先天”二字,却要靠后天的学习积累,而后天谪仙人顶着“后天”二字,其发展方向却早已经在先天就被规划好了。
至于天后为何会有“太平要术”,也不奇怪,自古以来,巫道不分家,别看是祖天师灭去了上古巫教,十一巫还是天帝的下属,这相当于自家内斗。
天后在成神之前,有“里中巫”的身份,被称为“神女”,而十一位大巫同样被称为神女,比如巫峡神女峰,巫和神女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一体两面。可见天后有着巫的身份,后来又逐渐融合了三教因素。如今道门中人大多认为天后的信仰是从巫觋信仰演化而来,在发展过程中又纳入儒、佛、道的因素,最后逐渐从诸多海神中脱颖而出。
“太平要术”出世时,正值独尊儒术时代,儒门作为天下主人,对“太平要术”的评价是“多巫觋杂语”。
何谓巫觋?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
天后作为神女大巫,拥有“太平要术”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第二十七章 狮子城
修仙如登山。
原来是各凭本事。
玄圣整合五仙传承,就好似是修建了一条山路,加装了铁索和栏杆,只允许后人沿着山路登山,不许逾越。好处是许多原本不能登山之人也能沿着山路、攀着铁索登山了,坏处是许多身手敏捷之人失去了走险路捷径、攀上陡峭险峰的机会。
那些险路的具体位置就藏在这些古老的原本之中,它们未必就比玄圣的道路更好,只是多出了一种选择。
齐玄素拿到“太平要术”之后,顿时感觉整个海上龙宫生出一股排斥力,然后他的身形开始虚化、消失,就像要离开梦中会一般。
下一刻,齐玄素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还是在飞舟的房间之中,而手中多了一卷书册,正是在海上龙宫中得到的“太平要术”。
这件天后的馈赠也随着齐玄素一同离开神国,来到现世之中。
齐玄素倒是并不意外,因为梦中会的“五鬼搬运法”也有类似效果,七娘还曾经特意叮嘱,出了中原范围之后,梦中会的“五鬼搬运法”就不能使用了。
同样的道理,海上龙宫应该也有范围限制,主要就是南洋一带。
这还让齐玄素联想到一个问题,巫罗等古仙之所以不曾往凤麟洲发展,除了凤麟洲存在三大主神之外,是否也与这个笼罩范围有关?毕竟南洋与凤麟洲之间还是有着相当距离,只能选择其中一个,既然灵山巫教选择了南洋,就
要放弃凤麟洲。
不过这并不是齐玄素现在要关注的重点,他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在了自己手中的“太平要术”上面。
根据记载,“太平要术”全本共有二百余卷,而齐玄素手里只有一卷书,如果只是二百余卷的其中一卷,那就亏大了。不过齐玄素粗略翻了翻之后,还是稍稍安心,正如他所预料的那般,这本书另有乾坤,就如须弥物一般,表面看起来不厚,可内里书页却仿佛无穷无尽,怎么也翻不到头,承载两百余卷的内容绰绰有余。
可以说,不提书中记载的内容,这本书本身就是一件宝物。
至于这两百余卷的内容,想要全部记下,的确不是易事,不过齐玄素经历了散人阶段的两次脱胎换骨,资质已然不同,可以说是过目不忘,而且“太平要术”作为一个传承体系,里面存在了大量的基础内容,齐玄素作为修为有成之人,完全可以忽略这部分基础内容,或者一眼扫过,那也会大大压缩二百卷的内容。
齐玄素大概翻看了一下,开篇言道:“道祖者,得道之大圣,幽明所共师者也。应感则变化随方,功成则隐沦常住。住无所住,常元不在……周流六虚,教化三界,出世间法,在世间法,有为无为,莫不毕究……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总纲内容,即是“太平青领经”的内容,不过此法的修炼难度之大,不
逊于“太上忘情经”,所以道门中修炼此法之人不多,而且完整版本的“太平青领经”乃是大成之法中的玄门正道之法,没有后患却也进境缓慢,非要积年累月之功不可,齐玄素想要在一时半刻之间将“太平青领经”学会,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齐玄素暂且收起“太平要术”,起身向窗外望去。
外面的风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亦或是他们已经驶出了风暴的范围,总之,外面已经不是乌云蔽日、狂风大作、大雨倾盆,而是一片彩霞漫天,镶嵌着红边的金色阳光照耀着海面,瑰丽绚烂。
而在齐玄素的视线尽头,则是一片连绵的宫殿建筑,因为此时是背光的缘故,那些宫殿只剩下一个个深沉的影子,无法看清细节全貌,却丝毫不影响它的美感。
不知李天贞和吴光璧如何了?是否还在海上龙宫中寻找天后传承?亦或是已经满载而归?不过齐玄素还是希望两人能够空手而回。
既然已经见到了南洋最大的海盗,也见识了传说中的海上龙宫,齐玄素深感此行不虚,决定不再慢慢航行,确定飞舟上的所有人都保持清醒之后,下令让飞舟升空,全速前进,目标是爪哇国的狮子城。
狮子城位于海峡的北岸最东端,算是海峡的门户。特殊的地理位置赋予了其十分特殊的地位,所以这里就是南庭都护府所在。
以道门与大玄朝廷的关系,齐玄素来这
里走一遭也在情理之中,更为关键的一点,南庭都护府、南海水师都与正一道的关系极好。
也许有人疑问,朝廷不是站在太平道那一边吗?严格来说,是皇室站在太平道那一边,皇室掌握了大玄朝廷的最高权力,能够代表大玄朝廷,却不意味着皇室就是大玄朝廷的全部,如果皇帝能够完全彻底地掌握所有大臣,那也就不存在什么帝王心术了。如此辽阔的疆域,饭还是要分锅吃。
南庭都护府与南海水师关系密切,而南海水师的位置又决定了他们必须与正一道打交道,时日久了,双方之间必然有着各种各样的联系。而且这些道门世家也会有子弟进入朝廷任职,就如李家与皇室联姻,朝廷是不好拒绝的,也不会拒绝,因为其出身家世,也必然会身居高位,所以就算到了真正撕破脸皮的那一步,朝廷内部也不可能是铁板一块。
齐玄素上次去的是帝京,那里是皇室的核心势力范围,自然是感觉处处压力,可就算如此,还是有一位晋王站在他这一边。
如今的南庭都护府大都护姓林,这在岭南、南洋一带是个大姓,甚至天后和林灵素都是此姓,他长年坐镇狮子城。
在狮子城的东南方向,隔着一片群岛,就是前朝大魏的旧港宣慰司,这里则驻扎着婆罗洲道府的甲寅灵官,也就是兰大真人的右手。
林大都护与甲寅灵官的关系不错,经常联
手协作,再加上南海水师,代表了南洋范围内最强大的武力,其中南庭都护府以陆地征战为主,海战为辅,南海水师负责海面巡航和海战,而灵官人数最少,则以掌控天空为主。
甲寅灵官之所以不驻扎于更为重要的狮子城,其关键就是他在灵官府中属于偏向进攻的灵官,不适合长期驻守某个地方,更多是主动出击,就如甲申灵官和甲辰灵官。
齐玄素想要在婆罗洲有所作为,自然要摸清他们的态度,与他们搞好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