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星月同天
天仙传承的五气朝元境有种种玄妙,可以吸收天地元气为己用,也可以凭空捏造身躯,不仅不逊色于人仙传承的见神不坏境,而且更胜一筹。
在五气朝元境之上是三花聚顶境,或者说是小五气朝元之上小三花聚顶,虽然与仙人真正的三花聚顶、五气朝元还有不同,但也十分玄妙。
精为玉花,气为金花,神为九花。地仙传承重修炼,以为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最后聚之于顶,可以万劫不侵。故而此境界也刚好了对应地仙传承在炼神还虚之后的炼虚境。
天仙传承和地仙传承就像是一根藤蔓上结出的两个瓜。
至于何谓万劫不侵?
虽然有些许夸大之处,但的确效果惊人,只见仿制“奢比尸毒”根本无法附着在伤口上,竟是自行脱落,更不必说沿着伤口进入体内了。
紧接着,伤口直接恢复如初。并非是武夫血肉衍生境肉眼可见的恢复速度,而是省略了恢复过程,直接从有伤变回到原本的无伤状态。简单而言,伤口不是恢复了,而是消失了。
这种景象,可比武夫的见神不坏境更让人震撼,“厨子”直接被镇住了,没办法,谪仙人的数量太少,他是真没见过此等情景。
不过七娘也不是毫发无损,三花聚顶境可以让她将精、气、神不断自如转化,在没有外力干扰的情况下,生生不息,可一旦被外力打破了这种循环,就要损耗一部分真元。虽然她可以继续鲸吞天地元气,但天地元气转化为真元也是需要时间的,需要一个精炼提纯的过程,就像是将香火愿力转化为神力。
在两大伪仙的压迫下,她未必有这样的时间。
“厨子”很快便从震惊中回神,身形一动,就要与“东主”夹击姚坊主,最好是一击必杀,让“长春回天阵”也来不及恢复伤势。
不过就在此时,那只压迫七娘的漆黑手掌毫无征兆地突然崩碎。
紧接着星光大盛,天空中的星辰越来越多,并非七娘的星图所化,而是那些被明月遮挡了光芒的星辰们重新露面,甚至逼迫着那轮占据了大半个夜空的月亮不断缩小,最终又变回到本来的白玉盘大小。
星月同天。
齐玄素看不到七娘那边交手的具体过程,甚至他根本看不到七娘和“东主”,只能看到月光星光交织,又有青光隐隐,总之就是各种光华,你来我往,然后时不时震上一下。
不过此时天上的异象却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轮代表了张无恨的明月竟是被人逼退了?
齐玄素感慨道:“又一位伪仙,这还不算在五行山中镇压地气的伪仙。”
姚裴开口道:“众星之母,如此说来,是紫光社的人出手了。”
说这话时,她看了张月鹿一眼。
张月鹿默不作声,伸手拍了拍肩膀和头顶的落雪。
月亮被星辰逼退之后,那些陷入沉睡的灵官和黑衣人逐渐醒转过来,短暂的失神之后,重新投入到战斗之中。不要小看这些灵官,他们的任务就是控制五行山外围,拔除各处阵点,阻断地气,以此来动摇整个五行山大阵的根基。
黑衣人们的职责自然是守卫这些阵点,并早早依托阵点周围的地势修建工事。
若是灵官们成功拔除所有阵点,五行山内部的阵法仍旧能够维持,外部的阵法便要溃散。没了这个阵法,七娘便能再次将“东主”放逐,这是最省事的办法了。
虽然七娘能慢慢磨死“东主”,但以“东主”的庞大气血来看,说不定要从大年三十打到正月十五。打死神仙不难,关键是三重死亡,总是死不透,容易诈尸。人仙死了就是死了,基本无法复活,关键是皮糙肉厚,很难一棍子打死。
七娘得像拔钉子一样逐个攻破凝练完毕的穴窍,足足一千多个,怎么看都是放逐更省事一些。
至于“圣无忧”和“梦行云”为何能传送来到此地,而七娘却不能放逐“东主”。关键在于前者是自愿的,只要开门就行,他们会自行进入门中。后者不是自愿的,七娘除了开门之外,还要把他硬塞进去,如今有阵法笼罩,开门难度大增,七娘就很难在开门的同时再把他塞进去。
七娘自然是希望灵官们赶紧拔除阵点,此时月光退散,七娘第一个反应过来,的确是紫光社之人出手了。
张无恨既惊且怒:“璇玑!”
曾经与张月鹿打赌的璇玑星主的声音响起:“娘娘降下神谕:找到张无恨,付出诚意,给予帮助,促成结盟。可你拒绝了我们的诚意和帮助,不愿意成为我们的盟友。既然做不成朋友,那就只好做敌人了。”
别人对于“璇玑”这个名字十分陌生,“东主”身为伪仙,却是久闻其名。
紫光真君的侍女、紫光社七位星主之首、公认的副掌社,是紫光社中当之无愧的第二号人物。
三大隐秘结社因为有古仙亲自坐镇,所以要比普通隐秘结社高出一筹,他们的二号人物大约就能等同于普通隐秘结社的首领。
只要长生仙人不亲自出手,他们这类人就是天下间的绝顶人物。
没了张无恨的牵制之后,“七娘子”立刻拨动算盘,连发两道彗星,直奔“厨子”而去。
“厨子”险之又险地躲过两道彗星,不过还是被擦到了一下,瞬间整块血肉好似凭空消失一般,甚至伤口位置都没有半点撕裂痕迹,平整光华如镜,让他心中生寒。
炼气士毕竟不是武夫,没有见神不坏的神异,无法硬抗七娘的彗星。
其实七娘的这门手段并不稀奇,裴小楼对付雷元帅的时候也用过,只是因人而异,因境界修为而异。裴小楼用的时候,只是细小流星,七娘用的时候,就是粗大彗星,不可同日而语。
一时间,变为七娘独战“东主”和“厨子”。
与此同时,在风雪中骤然亮起一抹紫意。在白雪和白月光中,格外刺目。
刹那之间,漫天落雪骤然一停。
一道紫色长虹自天外飞掠而至,如一块天外陨石轰然落地。
紫虹落地之后,以一条笔直的直线前行,席卷起飞雪无数,其势如同山啸雪崩,一线之上,许多黑衣人被裹着着腾空离地,未等落地就已经当场死绝。
这道紫色长虹冲过黑衣人组织的防线,准备沿着山路向上,似乎要与七娘合兵一处,给“东主”来一个前后夹击。
便在这时,一道浩荡月光化作光柱,也从天而落,使得山麓位置轰然震动。
月光散去,张无恨显露真容,挡住紫虹去路。
紫色长虹也随之停下,化作璇玑星主。
直到此时,静止的大雪才复而飘摇落下。
两人遥遥对峙。
张无恨说道:“璇玑,你应该知道,树底下是长不成树的,我若加入紫光社,至多像你一样,做一个伪仙,又有什么意思呢?不仅无法找张无寿报仇,而且以我的年纪来说,时日也不算多了。”
璇玑淡淡一笑:“所以你投靠了朝廷,唯一能与道门对抗的,也只有朝廷了。或者说,唯一能与正一道、全真道相抗衡的,也只有朝廷和太平道了,甚至后者还要更势大一点。”
璇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只可惜朝廷不算道门之人,没有参加议事的权力,现在全真道联合正一道凭借人数优势把持了金阙,动用道门公器,太平道难以反对,不好出手,朝廷孤掌难鸣,你们注定会败。”
璇玑最后叹息一声:“不管怎么说,娘娘都是你的祖母,你宁可相信那些外人,也不相信自家人吗?”
张无恨冷笑一声:“一母同胞的亲生兄长尚且信不过,还隔了一重的祖母就信得过吗?不谈道门内斗,也不谈朝廷谋划,既然你选择站在张家那边,认为张无寿比我更有价值,有他没我,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
“也罢。”璇玑不再多言。
张无恨开始前掠,卷起千层雪,仿佛天下大雪都紧随而行。
风雪乱人眼。
几乎在同时,璇玑也身化长虹,对撞而去。
大地轰然震动!
两人脚下的地面不堪重负,轰然坍塌破碎,两人立足处下陷最深,向外层层蔓延。
张无恨化出一缕太阴剑气,抹向璇玑的的咽喉。
璇玑没有躲避,任由咽喉位置留下一道深深伤口,浑身气势瞬间攀升至顶点,继而凝聚于一指之上,点在张无恨的额头上。
只见一道白虹以不逊于前掠时的速度轰然倒飞出去,足有百丈。
张无恨止住退势,再抬头时,眉心处凹陷下去,以眉心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出无数宛若蛛网状的裂痕,更诡异的是没有半分血迹渗出,整张面庞就如同一件支离破碎的瓷器。
张无恨伸手抚过脸庞,瞬间恢复如初。
璇玑站在原地未动,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眉心处割出一条深深血槽,没有鲜血流出,反倒是紫光四溢,仿佛镶嵌了一颗星辰,又似是天神的第三只眼。
伪仙层次的“仙人望气”。
第一百四十八章 动身
许多法术看似只是辅助,可到了造化阶段或者伪仙的层次之后,仍旧可以用来杀人。
璇玑以第三只竖眼望向张无恨。
随之一道紫光射向张无恨,要将其定住。
张无恨伸手一抹,身前生出一轮圆月,好似盾牌,挡住了这道紫光。
紫光如同激流,冲刷在圆月上,溅射出无数“水珠”。
这些紫色的“水珠”四散飘荡开来,并不消散,悬于空中,继而又从中裂开一线,如同一只眼眸缓缓睁开,继而化作千百双眼睛,从四面八方无死角地盯着张无恨。
这已然不是“仙人望气”了,而是异化之后的其他法术。
只是张无恨分明是将明月置于身前,可无论从哪个角度望去,都只能看到一轮明月,根本看不到藏身于明月之后的张无恨。
故而这千百双眼睛的视线之中只有一轮明月而已。
璇玑五指缓缓握拳。
悬停的无数眼睛中射出一道道紫线,围绕着明月交织,且越来越密,仿佛吐丝结茧,然后开始向内收紧,想要勒住明月。
只是明月周围的月光看似柔和,可凡是触碰到月光的紫线立时就会湮灭无踪。
继而明月上又生出一道素白月光,从正面回推射来的紫光,两者不断拉锯,最终形成僵持的态势。
便在这时,明月后突然生出一尊太阴真君法相,手持由月光凝结而成的长剑,朝着璇玑攻来。
一般情况下,张无恨不会凝聚太阴真君法相,因为太阴真君乃是借物成神,有具体参照之物,所以到了张无恨的境界之后,凝聚法相已无人形,只剩下一轮明月。但这不意味着张无恨不能凝聚太阴真君法相或者太阴真君法身。
璇玑自然是针锋相对,身后也显化出紫光真君法相,同样是年长妇人形象,所着长裙仿佛是浩瀚星空,无时无刻不在变化,星云旋转,星河漫涌,漆黑深沉,又瑰丽壮阔,若是凝神望去,只觉得心神都要被吸摄进去,难以自拔,身周更有群星闪烁。
既然是伪仙凝结的法相,其高度便不是寻常法相能比,足有百丈,法相几乎与五行山的山腰等高,真如天神一般了。
当然,法相不同于法身的法天象地,前者更虚,后者更实,百丈法相和百丈法身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只有神仙才能凝聚百丈法身。如果用方士的标准去看,法相还在虚假的范畴之内,对于现实的影响有限,而法身已经进入真实的范畴,实实在在可以影响现实。所以法相境只是对应先天之人的玉虚阶段,而法身境却对应天人的逍遥阶段。
这样两尊法相正面相斗,就算不用什么法术,同样是威势骇人。
不过所消耗神力也是十分恐怖,如果没有足够的底蕴支撑,很可能出现修成了法相却没法使用的尴尬处境,就好似有人买得起马却养不起马。
张无恨刚刚脱困时,是不敢如此挥霍的,不过如今与朝廷合作,在做事之前,朝廷是付了“定金”的,让她没有后顾之忧,要不怎么说朝廷家大业大,是仅次于道门的大户。至于璇玑,她身为紫光社的二号人物,也许紫光社的神力不足以让她成为第二个神仙,但让她放开手脚大打一场是没有问题的,而且正一道同样不会亏待了璇玑。
两人都背靠大户,不花自己的钱,自然不心疼。
隔着老远,齐玄素他们看不到正常人大小的七娘和“东主”,只能看到各种光华漫涌,可这两尊法相却是清晰可见,两个巨人相斗,就算是虚假的,可各种神通却是真的,甚是震撼。
时间过得很快,从灵官们动手到张无恨和璇玑先后下场,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左右,因为灵官们是全面、同时进攻,所以推进速度很快。
在这个临时营地的大帐中挂着一张标注了所有阵点位置的地图,通过熟悉地气的方士来检测阵点,此时已经有半数阵点被划掉。
甲辰灵官离开大帐,来到三人身后,开口道:“我们该动身了。”
三人俱是转身望向甲辰灵官。
甲辰灵官从随身须弥物中取出一个类似于罗盘的金属圆盘:“这是‘定心猿’的关键所在,我未必能抵达最深处,你们三人谁带着更为合适?”
责任最大,也危险最大,他并不想直接指定谁来负责。
姚裴摇了摇头。
不是她胆小怕事,她的任务是牵制李长歌,同样很难走到最后。
张月鹿正要说话,齐玄素已经先一步说道:“交给我吧。”
张月鹿挑了挑眉:“齐主事,无论是职务,还是道士品级,我都比你更高,我觉得应该交给我。”
齐玄素笑了笑:“可在‘定心猿’的安排中,我是中指,你只是无名指,自然要以我为尊。”
甲辰灵官觉得齐玄素所言很有道理,便将金属圆盘交到了齐玄素的手中,嘱咐道:“抵达五行山的山腹深处之后,找到‘心猿’所在,然后启动它。启动的方法很简单,只要转动内圈,再点一下就够了。”
齐玄素仔细端详着手中的金属圆盘,除了可以确定是金属质地之外,很难判断到底是何种材料制成,其结构是一个同心圆,内圈部分可以转动,圆心位置可以按下去,整个圆盘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箓,小如米粒,不知几许之数。端在手中,只觉得分量不轻,可是看不出有什么神异之处。
齐玄素又谨慎确定了一遍启动方法之后,这才将金属圆盘收入到须弥物中。
张月鹿见木已成舟,也不胡搅蛮缠,只是说道:“我会与你一起走到最后。”
齐玄素故作轻松道:“不仅要一起走到最后,还要一起出来,站在五行山的山顶看烟火。”
“对,看烟火。”张月鹿笑了笑。
甲辰灵官取出一块怀表,看了眼时间。
到了一定境界修为之后,自然可以精确感知时间流逝,不过因为境界修为的差异,每个人的感知也不尽相同,在发生战事的时候,为了全体时间保持完全一致,分秒不差,通常要提前对表。若是单凭自己的感知,或是看天时,很容易出岔子。比如约定好申时动手,有人觉得已经到了申时,有人觉得还差一刻,那边已经动手,这边还在等待,贻误战机。
所以随身携带怀表仍旧必不可少,机械总是比人更为精准。
甲辰灵官作为此次灵官方面名义上的最高首领,自然已经与其他人对过表了,他要掌握具体时间,还是通过这块精密的机械怀表,而不是自身的感知,自身感知再准也没什么用,关键是与其他人一致。
此时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剩下一刻。
只要灵官们能按时拔除三分之二以上的阵点,便可使五行山外围大阵失去作用。
七娘就能放逐“东主”这个守门人,然后通过谪仙人的神通,开启通往五行山内部的“大门”。
当然,若是灵官们迟迟不能拔除阵点,大阵继续笼罩五行山,七娘就无法放逐“东主”,哪怕“东主”只是挨打,也能从大年三十打到正月十五,把七娘死死拖住,使其无法开门。
好在灵官们的突袭打了黑衣人一个措手不及,再加上双方在素质上的确存在着差距,所以灵官的进展很快,虽然中途出现了张无恨出手导致灵官大面积沉睡的波折,但制定计划的时候,也不会死死卡着时间线,其实是提前预留了部分余地来应对这种突发情况。
至于朝廷为何不抽调边军,只能说动静太大,而且边军哪有神枢禁军可靠?
当然,道门也不好直接抽调太多人手,所以这次是各路江湖势力占据了大头,道门这边真正出力的反而是一众小辈。
“我们走吧。”甲辰灵官说道,“我会亲自护送你们进入五行山内部,也会有其他人在那边接应。”
三人都是点了点头。
甲辰灵官又取出一道符箓,直接捏碎。
四人脚下亮起一个临时阵法,各色符箓飞快流转,最终化作一道光华,一闪而逝。
然后四人出现在靠近山麓的一个前沿营地,说是营地,只是简单搭建了一些帐篷而已,用于安置伤员和存放补给,同时也是进行阵法传送的“坐标”。
其实传送阵法的道理与子母符是一样的,其本质是一条线,必须要有两个点才能确定一条线,这两个点便是所谓的“坐标”,而且距离不会太远,不如“阴阳门”。据说道门有一件半仙物名为“镜花水月”,可以隔着大半个天下进行传送,是上演神兵天降戏码的绝佳利器。
齐玄素其实很想知道,甲辰灵官有没有携带这样的半仙物,是否能在危急时刻,直接从玉京召出一位参知真人参战。
不过可能性不大。
甲辰灵官径直向营地外行去,三人都跟在其身后。
一路走来,多是交战后的痕迹,不乏化为废墟的工事和被重炮轰出的深坑。
一众伪仙和天人交战所造成的“余韵”,也愈发感受明显。
第一百四十九章 开门大吉
有甲辰灵官亲自开路,自然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甚至遇到部分没有攻下的据点,甲辰灵官也不介意亲自出手。
负责五行山第一道防线的神枢禁军已经开始全面溃败。
感受最为直观的不是旁人,正是七娘。
限制她的五行山外围大阵正在迅速衰弱,这个大阵并非专门针对七娘,而是针对各种传送法术,或是“阴阳门”、五行遁术等手段,防止敌人通过特殊手段直接进入五行山内部,只是刚好也限制了七娘的手段。
如今大阵濒临崩溃,对于七娘来说,无疑是一件好事,让谪仙人去跟武夫近身肉搏,本就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的举动。虽然谪仙人有无数种成长可能,也许有擅长近战的谪仙人,比如张月鹿就可以算是,但七娘不在此列,还是神通更好用。
很快,“东主”也感受到了,联想到上次被七娘放逐数千里的经历,顿时脸色变得不大好看。
对于“东主”来说,被放逐不会有性命之忧,但会让他十分难受,等他赶回来的时候,只怕是已经尘埃落定。
他当然也可以用拳震虚空的手段将放逐时的小世界打散,可拳震虚空不是他想用就能用,总要有个蓄力的过程,在此之前,七娘就能完成将他放逐的一系列举动,等到他被放逐之后,他再去打破那个包裹自己的小世界,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甚至不必他出手,这个小世界也会在短时间内自行消散。
至于提前蓄势,不是不行,而是难度极大,他不可能一直蓄势不发,而且蓄势的动静相当不小,很容易被七娘一眼看穿,等到蓄势到了极限不得不打出那一拳之后,七娘再将他放逐,他还是难以抵挡。
除非他真正跻身人仙,可以随时震荡虚空。
这就是人仙面对天仙的尴尬所在,理论上来说,人仙的确可以打死天仙,破碎虚空的杀力绝对不逊于“先天五太”,可关键在于打不着,无法飞行的虫子如何威胁到翩然飞舞的蝴蝶?于是人仙便陷入到有力使不出的尴尬境地,一个不慎,还会被天仙玩弄于股掌之间。
“东主”现在的感受便是宁可去面对号称杀伐第一的炼气士,也不想对付这些不讲道理的谪仙人。
好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厨子”。
不管怎么说,“厨子”乃是造化阶段的天人,委实是不容小觑,谪仙人也从不以体魄坚韧著称,只要能够抓到机会,同样可以将其重创,就算是三花聚顶境能够瞬间修复伤势,对于真元的损耗却是难以弥补的。
想到此处,“东主”不再躲闪防守,任由一道道彗星落在自己的身上,开始全力进攻,给“厨子”创造机会。
七娘自然是一味固守,力保不失,等到五行山的外围大阵彻底崩溃。
只是久守必失,“东主”毕竟也是伪仙,还是让七娘露出一个破绽。
一道刀光好似凭空生出,锐利锋芒掠起一抹幽蓝之色,直奔头戴莲花冠的姚七而去。
“厨子”躲在暗中观察许久,认定这个看起来最不像本尊的才是七娘本尊。三个七娘其实是共享了境界修为,可以使某一人在短时间内获得另外二人的加持,所以刚才的“七娘子”可以在正面抗衡张无恨,这才让他误以为“七娘子”是本尊。
面对“厨子”手中的“冥屠”,姚七骤然变得模糊不清,然后紧接着消失不见。
正如“仙人望气”可以被异化为极为诡异的邪教法术,“五气烟罗”修炼到伪仙层次之后,同样是面目全非。
七娘此时便是将自身体魄分解为原始的五气,无形无色,无常无相,化作一团看不到的烟罗,聚散不定。此等防御极致,无视一切刀剑拳脚。
如此一来,“厨子”的一刀便落在了空处。
又有五色气息在不远处重组成七娘的模样,她手中拂尘一扫,银丝骤然变长,在“厨子”的脸上留下几十道如红色细线一般的血痕。
“东主”趁势一拳攻至。
只是遁光一闪,这个女道士打扮的七娘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手持“拦面叟”的姚坊主,迎上东主的一拳。
又是一声堪比冬雷的炸响,“东主”站在原地未动,姚坊主飘然后退。
刚才,两个七娘在一瞬间互换了位置。
头戴莲花冠的七娘现身之后,似乎动了几分怒气,从须弥物中摸出一大把符箓,不要钱地丢掷出去,化作风雷火水各种法术,交织混杂在一起,朝着“厨子”席卷而去。
七娘只是吝啬,不是贫穷,她的身外之物一点也不少,只是没有使用罢了。
“厨子”自然不敢硬接,只能一退再退。
另一边,甲辰灵官亲自出手,就只能用“摧枯拉朽、势如破竹”八个字来形容,随着甲辰灵官一拳打碎最后一个阵点,三分之二的阵点被拔除,整个五行山外围大阵宣告失守,大阵的力量开始缓缓消失。
七娘立刻在身后显化出一道仿佛顶天立地的巨大黑影,周身光晕缭绕,分出四条手臂。
此乃祖巫法相。
不见七娘如何动作,这道巨大黑影探出其中一条手臂,手掌不断变大,转眼间已经是遮天蔽日一般,使得“东主”视线所及再无他物,好似一叶障目,强行吸引了他的心神,使他避无可避。
“东主”只能开始蓄势第二拳震荡虚空。
七娘并未五指合拢。
这几乎是阳谋,你若不提前蓄势,我便顺势将你放逐。你若是提前蓄势,我就直接停下,等你打完了这一拳,再将你放逐。
“东主”明白此中的道理,却没有太好的办法。换成地仙、鬼仙、神仙等传承,都可以迅速返回战场,唯独人仙不行。
甚至他在遇到七娘之前,从未领教过这种手段。
片刻后,“东主”蓄势到了极限,不得不打出这一拳。
虚空震荡,扭曲折叠,两人之间的空间如浪潮一般起伏不定。
七娘的这条手臂根本抵受不住虚空的震荡,直接崩碎,甚至裂痕一直蔓延到了肩头和胸口位置。
不过七娘还有三条手臂,她又探出一条手臂,如法炮制,然后五指合拢,将“东主”握在掌心。一瞬间,掌内掌外化作两方世界,七娘将“东主”从这方天地中剥离隔绝出去,暂时困入一方她临时造就的圆球状小世界之中。
“东主”只能仰天长啸,却无可奈何。
紧接着,七娘朝着那个仿佛圆球的小世界遥遥地伸手一推。
这个小世界立时消失不见,只剩下涟漪阵阵。
在“东主”不甘的长啸中,七娘再次将他放逐了。
因为七娘无法确定两点,没有具体坐标,只能确定大概方向,所以“东主”这次被直接随机放逐到了东海的海底。
包裹着“东主”的小世界缓缓散去,东主发现周围的鱼类已经变得十分诡异奇怪,甚至有些渗人,好似魔物邪物,而且因为终年天光不至的缘故,海水更是冰冷无比。
不过这都不算什么,随着下潜深度的不断增加,海水的压力会越来越大,待到极深处,寻常人会直接死于海水的万钧重力之下,其中蕴含力道之大更甚天人的真气压迫。
此地大概是海下三千丈,海水压力足有两千斤之重,并且不是一拳之力的两千斤,而是全身上下所有地方都要承受两千斤之力的压迫,就好像是向全身上下各处发力不停,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没有半分停歇,其中厉害可想而知。
换成寻常人在此,没有半分幸理。就算是寻常天人,面对如此压力,也要倍感吃力。
不过“东主”乃是伪仙,又是体魄最为坚韧的人仙,还不至于伤在此等重压之下,至多是有点不舒服,只是他明白一件事,五行山那边大概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七娘放逐了“东主”之后,消耗不小,不过没有迟疑,只是打发两个三尸化身去对付“厨子”,她本人则是收起祖巫法相,来到那道永续的“阴阳门”前,轻声念道:“开门大吉。”
就算对方毁了这座永续“阴阳门”,她也能凭借先前留下的气息痕迹造就一条临时通道,而且这道能够承载“东主”通过的永续“阴阳门”,建造固然不易,毁去也是很难,不是短时间内就可以做到的。不可能既坚固无比又十分脆弱。
正在山麓位置激战的张无恨感知到了甲辰灵官的靠近,主动收起法相,向后退去。
璇玑的任务是牵制张无恨,而不是去镇压“心猿”,所以她也收起了法相,紧随张无恨而去。
如此一来,便让开了道路。
甲辰灵官并没有追击的意思,他的目的十分明确,毁去“心猿”,而不是杀死“东主”或者张无恨。
一位仙人和一位伪仙,孰轻孰重?
甲辰灵官领着三人一路向上,来到了半山腰,七娘已经强行开启了此处永续“阴阳门”,一道虚幻门户不知通往何处。
三人见到头戴莲花冠、身着鹤氅的七娘,只当是某位不熟悉的道门参知真人,根本没往七娘身上去想,毕竟反差实在太大。
只有齐玄素觉得这个背影有点眼熟。
七娘背对着几人,懒得搭理儿子、未来儿媳和侄孙女,故意改变了声音道:“我会在此维持门户,你们速去速回。”
第一百五十章 龙堡来客
穿过门户,便进入到了五行山的内部之中。
凿空山腹,别有洞天。
这里的景象十分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
按照齐玄素的预想,这里应该是像楼层的结构,层层往下;或者下方是一个巨大的深渊,然后是一道道石梁横在深渊上方,纵横交错,如同蛛网,人就如同蚂蚁一般在这些石梁上来回游走。
可齐玄素猜错了。
五行山的内部的空间仿佛扭曲了,竟是没有上下之分,只有一路往前的坦途,似乎就在平地一般。可从外面来看,五行山的半山腰应该没有这样的纵深才对。
甲辰一语道破天机:“五行山内外两重大阵,外围大阵封镇虚空,禁绝各类遁术以及传送法术,内部阵法则是纳须弥于芥子,将五行山内部的空间扭曲、折叠、扩大,同时兼具镇压地气的作用。”
齐玄素这才了然。
化向下为向前,的确是把空间扭曲了。
甲辰灵官伸手指向不远处一个门框结构的物事:“这里应该有一座便于往来的永续‘阴阳门’,不过已经被关闭了,我们之中没有人能够强行开启这些‘阴阳门’,那么只好走过去了。”
说罢,甲辰灵官走在了最前面。
这条通道,姑且称之为通道,高约十丈左右,足够展开法身,宽约二十丈,足够大队骑兵通行。至于长,那就看不出来了,因为一眼看不到尽头,而且这条通道还是有略微的倾斜角度,最后看不到也是必然。
甲辰灵官没有贸然飞掠,因为谁也不知道前方会有怎样的禁制、陷阱,如果一味求快,很可能像飞虫一样一头撞进蛛网之中。
三人跟在甲辰灵官身后,姚裴忽然说道:“我听说十二位一品灵官的兵器各不相同,有人用长兵刃,也有人用短兵刃,还有人擅长用火器和弓弩,不知甲辰灵官擅长什么兵器?”
甲辰灵官倒是没有故弄玄虚,坦然道:“我擅长的是刀盾。”
盾,一种在道士这边几乎见不到的兵器,在灵官那边却是十分常见,反而是道士们几乎人手一把的长剑,在灵官那边几乎没人使用,就算有人使用,也是重剑、大剑,只因为沙场攻伐,传统意义上的长剑并不好用,远不如刀盾,黑衣人的战阵中,刀盾兵就占了很大比重。
这一点,齐玄素十分赞同,他就不喜欢用剑,更喜欢用刀,他不向往白衣如雪、来去如风的剑仙,反而是对披甲执锐、攻城掠地有着某种程度上的向往。只是如今看来,他既与前者无缘,又跟后者不沾边,多半是做一个运筹帷幄的道士,既不潇洒,也不铁血,而且面目可憎,就如话本里的反派人物。
不过道士有权,这就是最大的好处。
手中有权,世上之事,无论多么难办,总能去试上一试。仙人可以炼制,五行山可以挖空,就是靠着外力长生,也未始不能。
除此之外,据说西洋那边的圣骑士传承也极为喜欢使用大盾。西方的“骑士”一词其实与中原的骑士并非一个意思,中原的骑士可以简单理解为骑马的人、骑马的士兵,关键是骑马。而西方的骑士则是一种身份和爵位,骑士未必就要骑马。
万象道宫的教习们在授课时曾经说过,道门建立灵官体系的时候,东西方的交流已经十分频繁,道门开始受到西学的影响,所以在灵官体系参考了部分骑士传承,又融合巫祝传承、武夫传承、散人传承。
没错,灵官体系中还有散人传承,只因为抛开灵官甲胄不谈,哪怕是一品灵官,其本身的境界修为也不会太高,关键原因在于资质不够好。平心而论,只要能走谪仙人途径或者炼气士途径的,几乎没有人会去走灵官体系,尤其是素有“上品炼气士”之称的谪仙人,像张月鹿这样的天才俊彦选择成为灵官,那只能用暴殄天物来形容。而一品、二品灵官还是需要灵官本人有些境界修为的,不必太高,也不能太低,于是有“下品炼气士”之称的散人成为首选。
很快,一行人走入了一个巨大的洞厅,似乎是个仓库的所在,不过如今已经是空空荡荡。
在这里,一个高大的身影拦住了一行人的去路,出口被他挡在身后。
甲辰灵官停下脚步,叹息一声:“我本以为是辽王亲自拦路,没想到竟然是……”
他有点不知该怎么称呼眼前之人。
齐玄素补充道:“外援。”
“对,外援。”甲辰灵官的话语中有了几分笑意。
这是一个纯正的西洋人,一头灿烂的金发,蔚蓝色的眼眸如大海一般,俊美的五官,只是鹰钩鼻略微破坏了这份美感,不过他的身上没有太多凶狠暴戾之感,而是始终保持了一定的平和。
他身上穿着洁白耀眼的全身铠甲,带着明显的西洋风格,而且还是几百年前的风格,华丽精美,滚有金边,以金线绘刻着各种花纹,镶嵌着红色的宝石,甚至还有镂空的设计,这对铠甲来说,难免有华而不实之嫌,不过只要品质够高,这些都是细枝末节。
同样华丽精致的头盔被他夹在腋下,身后是一袭猩红披风,在他身旁则立着一把半人高的大剑,剑尖刺入地面,剑身上铭刻着与道门符箓截然不同的西洋符文。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眼前之人大概就是一个圣骑士。
至于具体境界,不好说,可能是传奇半神,也可能是对标伪仙的神人。
严格来说,伪仙不是一个境界,而是一个十分笼统的概念,包括距离长生只有一步之遥的顶尖造化天人、因为某些特殊原因而拥有了部分仙人特质的天人、仙人的身外化身等等。
就拿武夫来说,造化阶段的武夫是破碎虚空境,伪仙阶段的武夫也是破碎虚空境,甚至人仙还是破碎虚空境。原因是,造化阶段就已经触及到这个境界,直到成为人仙才算彻底圆满,可见跨度之大。也可以理解为造化阶段只是初窥门径,伪仙阶段算是登堂入室,人仙阶段方能出神入化。
正因为距离长生只有一步之遥的造化阶段天人和普通天人不能相提并论,所以衍生出了伪仙的概念,也可以称之为准仙。
在以圣廷和奥法议会为主导的西方语境之中,将天人称之为半神,意思是半神半人。将逍遥阶段的天人称之为准半神,将无量阶段的天人称之为真半神,将造化阶段的天人称之为传奇半神,而将伪仙这个阶段称之为神人,意思是有成神资格之人。
“凡事付诸武力,无疑是一种愚蠢。”西洋人缓缓开口,竟是纯正的大玄官话。
其实也不奇怪,大玄宫廷中是存在西洋人的,不过多以传教士为主,只是像这样的圣骑士还是很少见。
甲辰灵官缓缓道:“武力是最后的手段,也是有最为行之有效的手段。”
他顿了一下,又道:“按照道门和圣廷的条约,未经道门许可或者邀请,大主教以上人员不得随意进入道门辖境。同理,未经圣廷的许可和邀请,道门四品以上的道士也不能擅自前往圣廷的辖境。请出示有关文书证明,否则我有权力将你驱逐出境。”
圣骑士平静道:“我已经离开圣廷,没有任何职务,我是以流浪骑士的身份来到东方,受雇于东方的皇帝陛下。”
所谓流浪骑士,其实跟游方道士差不多,都是边缘人物。
只是半神级别或者神人级别的流浪骑士和天人级别或者伪仙级别的游方道士,甚至比参知真人还要少见。
甲辰灵官没有玩文字把戏,说什么“你说自己受雇于皇帝陛下就是承认了五行山之事乃是受皇帝陛下指使”,因为没什么意义,到了大掌教、三道首领、皇帝陛下这种所谓“弈棋人”级别的大人物,就没有谁是因为这种“小事”而失势的,他们失势肯定是因为满盘皆输,而不是在棋至中盘的时候输了一手,只有棋盘上的棋子们才会因此而失势,甚至身死。
所以就算证明了又如何,还能去逼迫皇帝下罪己诏吗?玄圣在世的时候也没这么霸道。当然,这与高祖皇帝是玄圣的岳父也有一定关系,不看僧面看佛面。
甲辰灵官取出了自己的刀盾,漆黑的盾牌,与玄武的龟甲有几分相似,同样暗沉的长刀,并非齐玄素使用的横刀,而是那种可以扛在肩上的大刀,刀身略宽,就像一颗龙牙,几乎有半人之高,刀刃和刀背并不平滑,而是呈现出几分扭曲,如同波浪,与其说是刀,已经有了几分奇门兵刃的特质。
对面的圣骑士也将头盔戴在了头上,拉下面甲,遮住面容,然后伸手握住了身旁的大剑。
一瞬间,剑身燃烧起白色的光焰。
两人一黑一白,就像是阴阳双鱼。
甲辰灵官问道:“对了,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圣骑士的声音略显低沉:“我的原名很长,大概有几十个字,不符合你们东方人的语言习惯,你可以叫我龙堡的雷纳图斯。”
第一百五十一章 圣骑士
齐玄素和张月鹿有过一个共同的西洋朋友,名叫亚瑟,是一名来在于圣廷裁判部的猎魔人。
在结识了亚瑟之后,齐玄素还学了一点西洋话,可以在手势的辅助下进行简单交流。后来齐玄素去上宫进修时,也学了一些“西学”。毕竟道门的海贸生意少不了与西洋人打交道,这方面的知识少不了,学好“西学”才能进入市舶堂。反之,西洋人那边也是需要“东方通”来跟东方做生意。
西洋人的名字很长,出身越高,名字越长,长到令人发指的程度。仅以长度而论,东方人的姓、氏、名、字、号加起来也比不过,可能只有后世皇帝谥号才能与之一战。
齐玄素人注意到西洋人的名字中常常出现一个“冯”字,后来他才了解到,这个“冯”字是音译,意思是来自于什么地方,西洋人喜欢把祖先受封的地方当作姓氏,证明自己的贵族血统。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东方人也差不多如此,司徒、司马、长孙、澹台等姓氏,要么与祖先的官职有关,要么与祖先的封地有关,大哥不笑二哥。
所谓“龙堡的雷纳图斯”,用西洋的书写习惯,应该是“雷纳图斯来自于龙堡”,其实东方人也有类似习惯,称呼宰相一类的大人物时,总是姓氏加上其家乡,一般到县一级,比如前朝的宰相徐华亭、张江陵,便是华亭县、江陵县。能把自己名字与地名联系起来的,无论东西,都是大人物。
由此来说,雷纳图斯是一位贵族,而且还是一名拥有强大实力的贵族,只是不知因何缘故,远离家乡,来到东方。
此时两人摆开了架势,遥遥对峙。
甲辰灵官没有大意,将盾牌挡在身前,身形微弓,然后对三人道:“继续走,我若能解决对手,自然会追上你们。若是我被拖住,你们也不必等我,做好自己的事情。”
三人没有多言,绕过雷纳图斯向对面的出口掠去。
雷纳图斯没有尝试阻拦,因为眼前的对手十分强大,任何分神行为都是对眼前对手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的不负责。
甲辰灵官嘿然一声:“我乃道门一品灵官,编号甲辰,领教阁下绝技。”
雷纳图斯双手握住大剑,没有祈祷,也没有吟唱,就这么平白无奇地大步走来。
两人迅速接近。
在行走的过程中,雷纳图斯整个人镀上了一层神圣的洁白光边,如果把此地看作一幅画卷,那么就好像把他这个人沿着边缘从画卷上扣下来一般,而他手中大剑的光焰则是一涨再涨,仿佛巨大火炬。
紧接着,有一个光环在他脚下生出,氤氲出纯粹的光明,圆心随着他的脚步而不断移动。
虽然佛门和圣廷都被称作西方教,也都推崇光明,可两者的光明并不相通,佛门的光明要么是金光,要么是七彩之光,而圣廷的光明则是纯粹的白光,白茫茫一片,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寻常圣骑士的光环只能笼罩几尺方圆,可雷纳图斯的光环却将不断延伸,几乎将大半个洞厅笼罩,与其说他脚踏光环,倒像是脚踏阵图。
光环不断向周围发散出净化的气息,这种净化十分霸道,甚至隐隐传递出“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味,凡是与它相性不合之物,皆要被除去,只能剩下纯粹的光明,故而这种光明又有了极为强大的攻击性。而与它相性相合之物,则会得到极大的裨益和提升。
简单来说,削弱对手,提升自己。
这是传奇半神圣骑士才能使用的“神圣的净化与庇护光环”,简称“神圣光华”。
紧接着,雷纳图斯的脚下又生出第二个光环,没有“神圣光环”那般霸道,而是润物细无声一般,几乎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影响或者伤害,却是直抵神魂,用东方的话来说就是“攻心为上”。
其实圣廷和佛门有许多相似之处,所谓“救赎”颇为类似于佛门的“度化”,佛门有普度众生的大乘佛法,要人人成佛,圣廷认为世人都是迷途的羔羊,圣廷有义务为他们指引方向。
“救赎”便是对指引方向,实则是类似于“乱神”,向对手灌注神圣之力,如果双方境界修为相差极大,可以让对手幡然“悔悟”,按照圣廷的教义进行忏悔,并且成为圣骑士的侍从,具体时间根据修为而定,可能是几个呼吸,也可能是一辈子。
若是双方相差不多,则能起到侵蚀对手意志、软化对手心神的作用。
在“神圣光环”的加持之下,“救赎光环”变为“神圣救赎光环”,效果更上一层楼。
不过甲辰灵官丝毫不惧,道门在设计灵官体系之初,就考虑到了这种可能。不要忘了,当时道门最大的对手正是佛门,而佛门最擅长以佛光从神魂层面进行强行度化,若是造就了强大的灵官,却被佛门度化,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所以道门在灵官的头盔上做了专门设计,隔绝此类灌注手段。所以也可以看到,灵官们在当值时几乎从不摘下头盔。
甲辰灵官没有受到“救赎”的影响,同样大步前行,一刀斩出。
这一刀与“魔刀”的诡异不同,迅捷如雷,完全就是沙场上磨砺出的技艺,反而与黑衣人有几分相似,朴实无华又纯粹,灵官的神力与兵刃本身的煞气融为一体,化为一道完全不同于五仙体系的刀气,直斩正手持双手大剑的雷纳图斯。
雷纳图斯高高举起双手大剑,狠狠劈下,剑身上的白色光焰拖曳出一道弧状焰尾。
刀剑碰撞在一起。
整个大厅轰然震动,无数灰尘碎石簌簌落下。
巨大的余波横扫整个洞厅,将原本还略显凹凸不平的地面被彻底抹平,堪比玻璃镜的镜面,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毛刺或者打磨痕迹。
一瞬间,圣骑士的“神圣光环”催动到了极点,无数光点自脚下巨大如阵图的光环中生出,不断助长大剑的“气焰”,使其一涨再涨,几乎要触及到洞厅的穹顶。同时又去侵蚀甲辰身上的灵官甲胄。
不过就在此时,甲辰灵官的身后出现了一个阴阳双鱼的图案,正是象征着道门的标志,缓缓转动,将白色的光点吸纳其中,然后化出等同数量的黑点与其他白色光点进行中和,维持平衡。
如此僵持片刻之后,甲辰灵官毕竟是单手持刀,向后退了一步。
雷纳图斯顺势一剑劈下。
不过就在此时,甲辰灵官身子一缩,藏身盾牌之后,以铁山靠之势向前一撞。
大剑落在盾牌之上,盾牌瞬间沾染了一层白色的光焰,不过却毫发无损,反而是大剑受到盾牌上传来的反震之力,被向后弹飞一小段距离。
雷纳图斯双眼位置光明大盛,生出无数白色火焰。
甲辰灵官盾牌上的龟甲纹路延展开来,这却是一张真正的阵图了,甚至“溢出”了盾牌边缘,又继续扩散到四周的虚空中,就好似通过剑芒剑气来延伸剑器长度一般,无形中将盾牌的防护面积放大了数倍不止,将火焰拦住的同时,也将甲辰灵官彻底挡住,并遮蔽了雷纳图斯的视线。
紧接着,一刀毫无征兆地穿过阵图刺出,阵图对外而不对内,可以抵挡雷纳图斯的火焰,却不会成为甲辰灵官出刀的阻碍。
这一刀十分阴险,大剑也不擅长在近距离的情况下防御,雷纳图斯只能选择以身上的铠甲硬抗这一刀。
这身甲胄到底不能与灵官甲胄相提并论,虽然没有被刺穿,但铠甲上镶嵌的两枚红宝石却是直接出现了裂痕,铠甲上的符文也骤然变得黯淡许多。
雷纳图斯不得不后退几步,拉开距离,然后将双手大剑刺入身前地面,半跪于地,仿佛低头祈祷。
下一刻,一道火光好似凭空而出,将甲辰灵官笼罩其中。
这些火光似乎并无害处,所以盾牌、阵图甚至灵官的头盔都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这是与“救赎”并列的“审判”,又名“裁判部的七宗罪拷问”。
或者说,问心。
这些火光仿佛是自地狱而来,分明是应该带来光明的火焰,却透出阴暗的感觉,仿佛在深夜燃起篝火,带来的光明十分微弱,反而加重了周围的黑暗,原本还能在夜色中隐约视物,有了这些许的光明之后,便只能看到眼前的方寸之地,其他什么也看不到了。与先前的光明、神圣截然相反,甚至冲突,各种负面气息随之汹涌而来。
甲辰灵官并非一个嗜杀滥杀之人,可职责所在,多年的沙场经历,还是让他杀人无数,手上的血债只会比齐玄素更多,不会比齐玄素更少。
在“审判”的拷问下,那些被杀之人在这一刻“反噬”了,似乎是他们临死前的苦痛悉数作用在甲辰灵官的身上,实际上是以“审判”引起甲辰灵官内心的自责、愧疚、负罪等情绪,等同是引导着甲辰灵官自己杀自己。
此法并非无解,对上修心之人,几乎如清风拂面。对上修力之人,只要信念坚定,没有丝毫的愧疚自责等负面情绪,也能无动于衷。就怕手上杀人不停,内心又纠结、挣扎、反复、摇摆不定,立时就是一个“死”字。
第一百五十二章 惟道是从
西洋人总是讲究“原罪”,认为人从出生就带着先天的原罪,所以动辄就要忏悔、赎罪、审判云云,东方人却不相信这个,不仅不认可“原罪”的存在,而且就连认为人性本恶的荀卿都被儒门自己给封杀了。
人之初,性本善,哪来的什么罪呢?既然没有罪,谈什么忏悔和赎罪呢?更不必说什么审判了?你当你是替天行道呢?
所以在西洋十分厉害的手段,到了东方,因为世道的不同,人心的不同,未必就那么好用。
灵官,尤其是高品灵官们,其本身的境界修为并不高,不能说可有可无,却也着实算不得什么。可是能够承受一品灵官甲胄之人,无一不是意志坚定之人,甚至更胜许多同等境界的道士。
甲辰灵官并非狂热信徒,所以他做不到彻彻底底的问心无愧,他只能说自己大节不亏。不过他的意志足以让他去承受余下的痛苦,多年的灵官经历,不仅仅是杀人、守卫、攻伐,也让他的心志锤炼得如钢铁一般坚固,所谓的火焰不会将他烧成一滩铁水,只会帮他净除杂质。
无数虚幻的火焰由内而外地喷涌出来,附着于灵官甲胄的表面,肆意游走燃烧,甲辰灵官无动于衷,仍旧一手持刀,一手持盾,朝着雷纳图斯大步走去。
雷纳图斯的脸庞被面甲遮挡,看不到神情,想来一定是十分凝重,他拔出插入地面的大剑,迎向甲辰灵官。
圣骑士与武夫不同,与炼气士颇有几分相似之处,既可以使用法术,也可以与人近身作战,十分全能。不过又不能完全等同于炼气士,炼气士无论是使用法术,还是以兵刃作战,都是以自身真气为主,借助天地之力为辅,自身真气与天地之力又可以相互转换。
圣骑士则是分为泾渭分明两个的体系,一个是传统的斗气体系,一个是属于圣廷的信仰体系,没有主从之分。斗气是一种类似于真气、血气的内在之力,自人体内生出,而信仰之力则与神力没有太大区别。严格来说,圣骑士用的不是法术,也不是奥术,而是神术,主要是加持自身,以光环类神术为主,还有祝福武器等等,少部分才是“审判”一类的法术。
一般而言,圣骑士脱离圣廷之后,缺少信仰之力的来源,要么转投魔鬼的怀抱,要么就成为异端或者异教徒,自力更生,就如东方大地的众多邪教妖人一样。
在西方的体系之中,魔鬼并不等同于恶魔,就好像在道门的语境中,古仙不等同于妖魔鬼怪。
恶魔居住在一个名为“深渊”的世界,混乱、邪恶、暴躁易怒、满怀恶意、独断暴力,毫无道德感且无法预料,上一刻的想法,下一刻就会被推翻,它们甚至自己都不能预料自己会做什么,自然也不可能团结和有计划的行动,它们致力于毁灭和破坏一切,给人带来毁灭和恐惧,并以此为乐趣。简而言之,这是一群强大而邪恶的疯子,就像以杀戮为乐的魔头。
魔鬼居住在一个名为“地狱”的世界,与混乱、善变的恶魔不同,虽然魔鬼同样邪恶,但是他们是伪善的、守序的。伪善是邪恶向美德所表达的最崇高敬意。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魔鬼和人很像,或者说更像是人的暗面,他们团结、等级森严、有序。所以魔鬼有七位首领,被称作地狱七君主或者七魔王。
对于魔鬼而言,残忍的恶魔只是一群没有脑子的野兽,魔鬼从不屑于低级的杀戮,玩弄人心才是魔鬼的特长。从这一点上来说,魔鬼又与古仙很像。他们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腐化凡人,与凡人达成契约,诱惑凡人出卖灵魂。
虽然魔鬼玩弄文字游戏,隐藏附加条款,拥有契约的最终解释权,不会等价交换,总是以扭曲的方式达成愿望,但他们从不强迫别人签订契约,也不会违背契约。
魔鬼们尊敬那些敢于付出代价改变命运的人。
恶魔喜欢看到毁灭,魔鬼则更喜欢看到堕落。
正因为如此,背弃了圣廷的圣骑士们可以选择“堕落”,与魔鬼们达成交易,从他们手中获取力量。
精通西学的好处就是知己知彼,不会盲目自大,不会闹出东方古武天下无敌的笑话。
甲辰灵官作为一名资深灵官,自然清楚西方圣骑士传承的根底,此人既然已经离开教廷,那么就只有这两条路可走,堕落或者成为异教徒。如果两条路都不走,他便会跌落为一名普通骑士,大概类似于从谪仙人、炼气士变为散人,实力大减几乎是必然。
从“审判”的力量来看,他似乎带有部分魔鬼的力量,可他又能继续召唤光明的火焰,显然还未堕落。
难道所谓的受雇于皇帝,便是他获得信仰之力的缘由吗?
皇帝陛下可真是大方。
甲辰灵官如此想着,手中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在浩荡神力的加持下,以手中盾牌格挡开雷纳图斯的双手大剑,直接一刀刺入雷纳图斯的胸口,然后再用脚踏着雷纳图斯的胸口奋力一蹬,顺势拔出刀来。
这样的伤势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是致命,可对于高阶圣骑士而言,至多是让他受到一定创伤,甚至并不影响行动。
甲辰灵官趁势又是以盾牌撞来,雷纳图斯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个略显虚幻的头冠,似乎以荆棘编制而成,布满尖刺。
与此同时,他的脚下生出第三个光环,呈现出几分淡淡的绿意。
此乃“荆棘王冠”,被“神圣光环”加持之后,变为“神圣荆棘光环”。
其效果倒也简单,便是将自身所受到的一半伤害回敬给对手,被加持之后,则变为回敬全部的伤害,这涉及到圣骑士传承的神力体系,扭曲现实,改变规则,看似没有道理,可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于是甲辰灵官的这一撞,纵然是把雷纳图斯撞得双脚离地,倒飞出去,可他本人也受到了相同的一撞之力,这股力道不知从何而来,好似冥冥中凭空生出,使得甲辰灵官身上的灵官甲胄轰然作响,哪怕他有盾牌卸力,还是连连后退,一步一个深深脚印,震得此处洞厅不住震动。雷纳图斯停稳身形之后,双手紧握大剑,朝着甲辰灵官隔空劈下。
一道浩荡白光汹涌而至。
甲辰灵官的视野所及,宛如银河倒泻,又似大江激荡,只有混杂着神力的雪白斗气,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这是“圣骑士”的基础武技“破邪斩”,差不多相当于“掌心雷”一类的手段,人人都会,威力大小因人而异。由雷纳图斯这种高手用出,威势就全然不同。
甲辰灵官不退反进,没有举起盾牌,而是同样一刀斩出,浩荡白光就如洪水触碰礁石,被一分为二,从甲辰灵官的两侧汹涌流过。
然后甲辰灵官继续持盾前冲,不过并非正举盾牌,而是平平举着,使得盾牌表面朝上,以边缘一线对准前方雷纳图斯,继而整个盾牌开始飞速旋转,好似一个锯轮。
很多人不知道,灵官的盾牌能攻能守,无坚不摧。
雷纳图斯伸手向前一推。
一瞬间,万千光线都被雷纳图斯的手掌所牵引,因为光线的突然消失,甚至出现了许多黑暗地带,使得此地光影错落,明暗不定,一道由无数光线凝聚而成的结晶墙壁出现在他和甲辰灵官之间,并且朝着甲辰灵官的方向缓缓移动着。
“叹息之壁”。
甲辰灵官的盾牌轰然撞击在这面晶状墙壁之上,立时火花四溅,无数晶体粉末四散纷飞,号称圣骑士最强防御手段的“叹息之壁”竟是被生生锯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此等手段若是落在了人的身上,其结果可想而知,哪怕是天人,也要被生生锯成一团肉酱。
片刻后,强弩之末的盾牌旋转越来越慢,最终缓缓停下。
“叹息之壁”也随之化作无数光点细沙随风而散。
甲辰灵官笑了一声:“幸亏我还有备用的神力,否则真要被你耗死。”
话音未落,甲辰灵官已然逼近了雷纳图斯。
不过雷纳图斯的手段远不止于此,他单手持大剑奋力横扫,威势极为骇人,已然是全力出手,暂且逼退甲辰灵官,然后以未曾持剑的右手重重敲击胸口,整个人直接化作一尊近十丈之高的巨人,手中长剑燃烧着熊熊圣火,身后有辉煌光翼,洒落无数光辉,其头顶上方则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圆环,散发着无形的威亚。
此乃“登神长阶”的第一阶段。
甲辰灵官喃喃道:“这就是西洋人的法身?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甲辰灵官身上的灵官甲胄开始变化,身后出现一个玄色圆盘,然后如拼图一般分解成无数不规则碎片,重组的同时向外层层延伸,最终化作一个太极八卦的道门标识。
这是一品灵官的第二重形态,圆盘的作用便是连通玉京的“三十三天”,隔空获得更为磅礴的神力,类似于古仙们的神降。
甲辰灵官缓缓道:“惟道是从。”
一道浩荡神力穿过了五行山的山体,无视阵法的限制,从天而降,将甲辰灵官笼罩其中。
第一百五十三章 道阻且长(上)
另一边,齐玄素三人继续行进于宽阔的大道之中。因为空间折叠的缘故,这里竟是没有岔路,只有笔直的一线,中途还有不少类似的仓库,不过都已经是空空如也——很显然,“心猿”的培育已经接近尾声,此地贮存的大量物资都被消耗掉了。
从头至尾,周教宪和林元妙都未现身,他们负责掩护和接应,毕竟三人还不想死在此地,终究是要出去的。
其实打到现在这个程度,双方都已经是强弩之末,能够出动的高手都已经出动了,剩下只有辽王和宣徽院的伪仙,不过这两位要负责镇压地气,多半脱不得身。再有就是一些普通的天人高手,至多是无量阶段,不会再有造化阶段的天人或者伪仙。
对于齐、张、姚三人而言,无量阶段的天人只能说是麻烦,谈不上危险,且不说携带半仙物的两名女子,仅仅是齐玄素自己,只要给他一件合适的半仙物,他就有自信搏杀无量阶段的天人,就算没有半仙物,维持个不胜不败的局面也不算难。
若是三人联手,没有半仙物的无量阶段天人根本活不下来,如甘龙池之流,能走上一个照面都悬,可能照面就死,甚至对上造化阶段的天人,也能斗上一斗。
毕竟是道门八代弟子的三位天之骄子。
也许有人要说齐玄素不配,虽然齐玄素的确不如李长歌,少了一块“玄玉”,也没有半仙物,但作为李长歌的下位替代,也能将就。如果换成李长歌,三个人三件半仙物、七门大成之法起步,其他符箓丹药一类的物事不知多少,哪怕是对上没有半仙物的普通造化阶段天人,也有不小的胜算。
便在这时,三人又进入了一个洞厅,这个洞厅终于不是空无一人,而是站了五人。
这五人服饰各异,有穿青鸾卫官服的,有天辰司打扮的,有身披黑衣人甲胄的,也有宦官,还有一人穿着齐玄素从未见过的官袍,可以确定是朝廷的官员,却不好判断具体是哪个衙门。
张月鹿轻声道:“是钦天监。”
齐玄素立时明了,钦天监乃是全真道分支,擅长望气、风水、寻龙点穴,尊奉徐无鬼为祖师,不过随着北龙衰弱,平日里十分低调。
虽然钦天监是全真道分支,但这么多年来,可谓是“世受国恩”,显然是站在朝廷这一边,跟本家全真道十分疏远。
钦天监设监正一人,监副一人。主簿一人,掌管文书之事。五官正五人,春、夏、秋、冬、中各一人,掌推历法,定四时。五官灵台郎四人,观测天象变化。五官保章正一人,记录天象变化。还有五官监侯、五官司历、五官司晨等辅官,负责定时、换时、报更等等。
这只是钦天监明面上的职责,实际上还有为皇家营造陵寝、布置阵法等职责,这座五行山大阵可能就是钦天监负责建造的。
齐玄素道:“我怀疑还有人藏在暗中,你们两个小心戒备,我有见神不坏境和金身境,不怕偷袭,先让我去试探下深浅。”
姚裴点了点头,张月鹿轻声道:“小心。”
齐玄素当然会小心,内有身神依次点亮,外有金身显化,金光璀璨,还有“青冥甲”加身。哪怕是面对五个天人,进攻不敢言胜,防守则万无一失。
与此同时,天辰司主事猛然发力蹬地,脚下地面砰然碎裂,身形瞬间来到齐玄素身前丈许之地,因为速度太快的缘故,还发出破空声响。
一丈距离对于一名武夫而言,已经算是近身。
天辰司主事五指握拳,骤然加速,一拳砸向齐玄素的面门。
齐玄素身形猛地一停一退,不多不少,刚好是天辰司主事一拳势尽,再也进不得半分。
一拳落空,天辰司主事脸色微变,立时转攻为守,护住自己周身要害,只见得一道道拳意环绕他的体表盘旋游走,其中暗合法度,若是齐玄素反击,立时就成绞杀之势,此乃天辰司的“龙蛇拳意”,不逊于“澹台拳意”。
齐玄素也看出了其中玄机,并不跟他比拼拳意,而是直接取出“飞英白”,依仗着手中兵器之利,朝着天辰司主事当胸刺去。天辰司主事虽然是武夫的横练体魄,远胜方士之流,但是面对齐玄素的一刀,还是不敢小觑半分,不敢硬抗,侧身躲过的同时,一拳击出,七道拳意绞杀而至,暗含螺旋劲力,与刀锋摩擦出刺耳声响。
若是寻常人,定是握不稳手中之刀,可齐玄素握刀的右手纹丝不动,反而顺势以刀脊一拍,打在天辰司主事的胸膛上,使其踉跄后退。
齐玄素正要追击,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举起手中的朱红葫芦,口中诵道:“先炼真元后运功,此中玄妙配雌雄。惟存一点先天诀,斩怪诛妖自不同。请宝贝转身。”
话音落下,就见葫芦自行调转方向对准齐玄素,自葫芦口涌出一道白光,约有七寸,似乎有翅。然后白光一闪,消失不见。
齐玄素猛地收刀回防,就听得一声轻响,“飞英白”震颤不止,竟是险些脱手而出。
齐玄素可以确定,刚才那道白光绝对不是飞剑,倒像是某种蛊虫,坚硬无比,速度奇快,在一瞬间与齐玄素的长刀连续撞击,不但将齐玄素的一刀之势完全化去,而且还趁势反击,险些让齐玄素握不稳手中“飞英白”。
钦天监五官灵台郎仍是一手托举着葫芦,又朝着齐玄素一点,然后就见一点白光再次出现,转瞬即逝。
齐玄素又与这点白光连续相击,金石碰撞之声不绝于耳。这点白光在空中纵横交错,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言,寻常人只能凭借灵识五感去捕捉一闪而逝的白光,若是稍有松懈,便会丢失白光的踪迹。不过齐玄素身怀“魔刀”,根本不必去感知,也不必反应,凭借“魔刀”本能,身随刀动,以刀驭人,自然就能够抵挡。
而且齐玄素也有宝物,他在间歇之余,伸手一拍腰间的“九阳离火罩”,立时化出九条火龙,环绕周身游走不定,待到白光又至,他以“魔刀”相击,使其凝滞片刻,九条火龙立时扑来,将这道白光困住。
在火焰灼烧之下,白光立时现了原形,果然是一条虫子,不过怪异无比,身体如蚕,又生有蝉翼、还有蜈蚣一样的足,其头部竟然是一张微缩的人脸,甚是可怖。
五官灵台郎的脸色凝重无比,寻常人对上他这“斩将夺旗飞刀”,若是没有防备,一刀便可取下头颅,就算有了防备,也不过是多费几刀的功夫,可齐玄素竟是连续接下了数刀而毫发无损,这也就罢了,此人竟然还能以法力驾驭宝物反攻,困住了他的宝贝,实在是难以想象之事。
此时他要专心驾驭宝物挣脱束缚,难以行动,若是齐玄素向他出手,那他可就凶多吉少了。
好在此时还有一个天辰司主事,他再次欺身而进,又是势大力沉的一拳击出,拳势破空。
这一次齐玄素没有躲闪,而是探出左手,五指握拳,以“澹台拳意”的“风雷势”对上了天辰司主事的拳头。
两人拳意相差不大,可齐玄素的拳头却有真气和神力的加持,除了意通诸天境,还有金身境的金身、练蜕境的真气齐齐发力。
立时便分了高下。
齐玄素顺势抓住天辰司主事的手腕,将他拉向自己,然后肩头一撞,立时让天辰司主事口吐鲜血。
便在这时,只听大吼一声,蕴含滚滚血气,如同雷音,又似佛门狮子吼,让齐玄素的动作不由一顿。
却是那个头发花白的黑衣人老将出手了,此人身材高大,怒视齐玄素,自有一股虎威,虽然同是武夫,但他与天辰司的主事不同,他并非徒手对敌,手中握了一张几乎等人高的大弓,弓身漆黑,非金非木,弓弦不知以什么异兽之筋绞成,大约有婴孩的小拇指粗细,内里中空,似乎有金色的血液流动。老人的双手并未覆甲,手背上青筋暴起,仿佛一条条不甘蛰伏的细小蛟龙。
金帐武夫!
自大玄朝廷收复西州之后,也有部分金帐人归顺大玄,在朝廷为官。
一般中原武夫都选择以长枪作为兵器,正是脱枪为拳。金帐武夫则是擅长弓箭,而且有弓无箭,以自身拳意为箭。
如果说御剑是中原独有的手段,那么这门弓术就是草原金帐的独门绝学。
老人轻轻吸了一口气,架起大弓,缓缓拉开弓弦,一股犹若实质的血气在他拉动弓弦的两指之间凝聚,与此同时,老人的周身气血也开始疯狂涌动,隐隐传出如江河奔流的声音,而老人的面容又苍老几分,可见此法虽然威力奇大,但并非长久之道,极为伤身,尤其损耗血气。
一声轰鸣,老者松开了指间弓弦,纯粹以拳意构成的箭矢几乎是瞬息而至。在其所过路径之上,留下了一道久久不曾散去的长长尾痕。
第一百五十四章 道阻且长(中)
这一箭的威力不可谓不大,直接贯穿了齐玄素的“青冥甲”,破开了他的金身境,正中心口。
之所以不选择眉心,是因为与移动身体相较,偏开头颅更为简单,先前齐玄素对上“斩将夺旗飞刀”的应变之迅捷诡异让这名黑衣人老者没有信心射中头颅,只能退而求其次,选择目标更大也更不容易躲闪的躯干。
“魔刀”本能没有驱使齐玄素躲闪,而是以胸口硬接了这一箭。
然后这道骇人拳意所化的箭矢便如石沉大海,没了声息。
这一幕让老者大感震惊,修炼此等技艺,最是损耗气血,伤及五脏,尤其是心脉,甚至气血最盛的武夫都有些承受不住,会显得格外苍老,换来的是远胜正常拳意的巨大杀力,就是对上一位无量阶段的武夫,老者也有信心伤到对方。可如今却是石沉大海,让老者如何不震惊?
齐玄素却是自己知道自家事,这一箭其实是射中了他的“长生石之心”,也不知“长生石之心”算是半仙物还是仙物,总之是坚硬无比,齐玄素至今也没见过能伤到它的物事,好似天然拥有一面护心镜,这一箭正中心口,可不就石沉大海了吗。
李长歌肯定知道这一点,可他绝不会跟别人说,这是齐玄素的底细不假,也是李长歌自己的底细,两人的底细是一样的,没有把自己的底牌到处宣扬的道理,尤其还关乎到性命。
因为未知,所以恐惧。齐玄素这一手显然把几人都给震住了,毕竟黑衣人拳意化箭的威力如何,他们是略知一二的,自己绝不敢硬接此老的一箭,只能想办法躲避,可眼前之人不仅硬接,而且毫发无伤,这未必太过骇人听闻。
齐玄素自然不会放过此等机会,趁机欺身上前,再次重创天辰司的主事,一拳将其打飞出去之后,立刻取出“画龙手铳”,毫不吝啬地朝着五官灵台郎连开两铳。
如今可不是对天人杀伤力不大的“龙睛乙一”,而是齐玄素花费重金购买的“龙睛甲八”,直接跳过了“龙睛甲九”,只要命中要害,是有可能重伤甚至杀死天人的。
那五官灵台郎胸口位置正中两铳,他并非武夫,而是方士,本就体魄孱弱垫底,倒也干脆,几乎没有什么挣扎,不像武夫那般还能活蹦乱跳,也不像炼气士半死不活地还能救治一下,直接倒地不起,整个胸口都被打烂了,血肉模糊,变成一个空洞。
不过方士的好处就是对体魄依赖不大,立时有一个略显虚幻的阴神脱离了体魄,正是方士传承的阴神境,对于方士而言,没了气血体魄的压制束缚,反而能更好施展法术,只是在抵达阳神境之前,不能长久维持,否则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会逐渐走向衰弱消亡。还是要尽快找到一个合适的容器。
转眼之间,齐玄素连伤两人,让剩下三人如临大敌。
其实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以一敌三,应该是自己重伤换两人重伤,还算是合情合理,可“长生石之心”让他躲过了一劫,也算是阴差阳错,于是显得齐玄素格外神威无敌,俨然有了几分玄圣当年的风采。
不过姚裴和张月鹿都知道齐玄素的底细,倒是没有如何惊讶。她们仍旧没有出手的意思,因为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不会只有五名天人拦截他们一行人,五对三,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不同于前面的伪仙和造化天人交手,如今的情况有些类似于象棋的残局,车马炮已经兑子得差不多了,过河卒子的威力就逐渐显现出来,甚至能直接威胁到老帅。要依靠人数优势对三人形成压制,如果分兵拦截,就成了添油战术,是兵家大忌。
果不其然,在齐玄素重创两人之后,那些本该等到合适时机突然杀出的伏兵们终于是忍不住现身了,就在左右两侧,包括“客栈”的“杂役”在内,既有“客栈”的天字号伙计,也有来历不明的江湖人,似乎属于“天廷”。
“客栈”的六大高层,除了“账房”没有参与进来,其余五人悉数入场,“杂役”因为在清平会的复仇行动中受创,所以此时只有普通天人的水平。
这批人有四人,加上先前的五人,也就是九人,从数量上对三人形成了绝对压制。
不是他们不想偷袭,而是张月鹿和姚裴一直不动,二对一,让他们找不到偷袭的机会,只能直接现身。
姚裴轻声道:“青霄道友,你与齐道友解决掉那五人,继续向前,这四个人交给我。我解决掉他们之后,自会追上你们,关键是不能耽搁时间,兵贵神速。”
“你一个人能行?”张月鹿并非嘲讽,而是问出了一个切实的问题。
姚裴平静道:“我很惜命,从不自大逞能。”
张月鹿不再多说什么,将“无相纸”化作纸剑,来到齐玄素的身边。
重伤的两人战力大损,加起来勉强算是一个人,也就是两人对付四人,难度不大。反倒是姚裴,以一敌四,实在不好疏忽大意。不过姚裴因为修炼“太上忘情经”的缘故,总能保持冷静理智,绝对不是热血上头的性子,自然给人有一种莫名放心的感觉。
见张月鹿持剑杀来,宦官和青鸾卫一起出手。
宦官诡异地消失不见,青鸾卫一拳中宫直进。
不过人的名,树的影,青鸾卫还是多加了几分小心,在这一拳之中留了三分余力,确保一拳势尽之后可以收手,不至于一去不回。
张月鹿直接以纸剑迎上这一拳,半仙物的锋芒尽显,半仙物和仙物的一大特点便是随着主人境界修为发挥出适配的威力,直到抵达上限,而不像宝物那般威力恒定,此时张月鹿已经是天人,“无相纸”的威力比之张月鹿还是先天之人时,不可同日而语。
青鸾卫的拳头连同整条手臂瞬间身神显现,硬接了这一剑。
两人一触即分,各自向后退去。
青鸾卫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拳头,却是“后知后觉”,直到此刻,才裂开一道细细的红线,有鲜血从中渗出。
青鸾卫无动于衷,以血肉衍生境愈合伤口,继而五指一握,竟是发出一声气爆声响,然后一步踏出,速度之快,如缩地成寸一般,瞬间来到张月鹿的身后。
张月鹿早有察觉,倒转纸剑,使长剑穿过自己的腋下,刺向身后。
青鸾卫忌惮于纸剑的锋利,不敢硬接,只得后退。
张月鹿趁势转身,以“晨钟暮鼓”一式出剑。
青鸾卫双手交错一封。
在纸剑距离青鸾卫的眉心还有尺余距离时,被青鸾卫的双手夹住,可就算如此,扑面而来的剑气还是让青鸾卫的脸颊一阵刺痛,而且剑尖还在缓慢地向前。
从正面去看剑尖,就只有一点而已。
如果让这一点落在他的眉心上,就算他一身横练武夫体魄,也是无用。
想到这里,青鸾卫不敢再有留手,浑身上下发出一连串爆裂之声,原本就高大的身形暴涨至丈余之高,青色官袍破裂,可见他的上身绘有无数诡异兽纹,背后更是绘有一只白额吊睛猛虎,栩栩如生,隐隐之间有虎啸兽吼之声,双臂一震,生生逼退了张月鹿的一剑,然后一拳打出,百兽咆哮,拳意浩荡。
此乃“百兽拳意”,与“魔刀”一般,属于大成之法之中的旁门左道之法,修炼此种功法需要饮百兽之血,食各种异兽血肉,以此壮大自身气血,与人交手时,有龙象大力,跻身无量阶段后,还能修炼成“百兽真身”。
张月鹿以纸剑回防,与此拳相击,力道之大,竟是让张月鹿险些握不住剑柄。
张月鹿向后飘退,干脆五指张开,松开了纸剑。
在外人看来,张月鹿弃剑之举有些莫名其妙,但是对于张月鹿来说,纸剑与她如同一体,握与不握,都能如臂指使。
果不其然,纸剑没有坠地,悬停空中,哪怕没有被张月鹿握住,仍是剑身微微颤动,剑身上荡漾起阵阵剑气涟漪,然后直指青鸾卫,一闪而逝。
正是御剑术。
炼气士会用的手段,谪仙人没道理不会。
“无相纸”千变万化,又是半仙物,比飞剑更为得心应手。
只见一道剑光掠过,刺入青鸾卫的胸口之中,所谓见神不坏,也挡不住一件半仙物的锋芒。
只是对于气血极为夸张的青鸾卫而言,这点伤势根本不算什么,他任由纸剑插在胸口上,双眼染上了一层血红。
“百兽拳意”脱胎自“百兽真经”,虽然没了修炼法门,但长年食用百兽血肉,兽性大增而人性减弱,还是难免凶残暴戾。
青鸾卫发出一声怒吼,狠狠一踏,地面上随之出现道道裂缝。
下一刻,青鸾卫朝张月鹿冲来,所过之处,生生犁出一道沟壑。
几乎同时,那名藏于暗中宦官也终于出手,与青鸾卫一前一后夹击张月鹿。
第一百五十五章 道阻且长(下)
姚裴自信能够对付四个天人,作为与姚裴并列齐名的张月鹿,没道理对付不了两个天人。
就见张月鹿握拳的五指猛地张开,如同花苞绽放。
莲花开。
刺入青鸾卫胸口的纸剑瞬间化作一朵纸莲花,缓缓绽放。
内在永远比外在更为脆弱,哪怕是武夫也不例外。
青鸾卫自恃体魄强悍,也可能是被“百兽拳意”影响了理智,毕竟旁门左道之法都有或轻或重的隐患,总之没有第一时间拔出纸剑,反而让纸剑有了落地生根的机会,正中张月鹿的算计。
那朵位于青鸾卫胸口位置的莲花越开越盛,“花瓣”也越来越尖锐锋利,就如利刃一般,切割青鸾卫的内脏,接着又从莲花变为剑麻,叶子尖锐似剑,甚至刺破体魄,由体内延伸至体外。
一瞬间,青鸾卫动弹不得了,整个人仿佛定在了半空中,然后身体猛地颤抖一下,失去控制,无法维持拳架,四肢软软地垂落下来,不过整个人在“无相纸”的支撑下,还勉强维持了站立的姿势,不过随着剑麻的“生长”,双脚逐渐离地,就好似是一件被挂在衣架上的破烂衣服。
青鸾卫双目无神,只剩下嘴巴无意义地微微张合。
他的心脏已经碎了,然后又有一片如剑的“叶子”由内而外地刺穿了他的头颅,自百会穴位置透出体外。
此等景象甚是骇人。
这便是半仙物的威力。
如此一来,张月鹿便只需要对付那名阴阳人传承的宦官了。
宦官想退,却是来不及了,只见张月鹿五指依次捻开,如同花瓣绽放,这绽放的花瓣旋转不停,如同吞噬一切的一个黑洞。
“六虚劫”!
此门大成之法其实没什么明显的副作用,唯一的副作用也许就是门槛太高,哪怕被玄圣简化之后,能够练成之人仍旧寥寥无几。放眼年轻一辈中,只有张月鹿在地师的指点下练成了此法,每每用出,可谓是无往不利。
这也是璇玑星主说张月鹿浪费年华的缘故,如此天赋,过去大部分时间都像个普通道门弟子,多是自学,竟然没有一对一的教导。什么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也得进了门才行。在璇玑星主看来,这个门槛是指天人。
“六虚劫”并非门槛极高的“逍遥六虚劫”,而是简化后的版本,六劫之力有三种神异,到了天人之后,便可自行衍生出第二种变化,不再是将对手的真气、血气、法力、神力化作一空,而是能融入其中,使其自相残杀,以对手的真气攻杀对手本身。
一瞬间,这名面白无须的宦官只觉得体内真气开始造反。
张月鹿趁势攻至,她自知体魄不如武夫,不能以拳头为兵刃,所以双手上雷霆缭绕,正是“五雷天心正法”。
宦官勉强平复内乱,正要抵挡,骤然之间手臂酸软,自己体内真气陡然涣散。
宦官大惊失色,只能以腰腹之力带动身体,反手一肘撞向张月鹿,张月鹿只是轻轻伸出手,便用掌心将宦官的手肘托住。宦官的这一肘之力,看似轻描淡写,实则就是青鸾卫的人仙体魄也能留下痕迹,可被张月鹿如此轻易托住,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张月鹿双掌一推一送,宦官的身形便向后飘飞,只觉得一股雷霆之力透体而入,半个身子麻痹一片。
宦官努力化解雷霆之力,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形,对上张月鹿打出一道的雷霆,又忽觉丹田传来阵阵麻痹之意,就如两军交战,后援不济,又被人截断了粮道,顿时溃不成军,被张月鹿的雷霆攻入体内,不由得身子麻木,向后倒飞出去。
连续经历两次失利之后,宦官也察觉到不对,向后退出几步,运功化解雷霆之力,满脸惊疑不定地问道:“你用的究竟是什么功法?”
张月鹿并不答话,身形又倏忽而近,还是平平无奇的一掌,掌未至,雷霆先至。从头到尾,张月鹿用的就是一套“掌心雷”,可这套“掌心雷”在“五雷天心正法”的加持下,却是威力大增。
正当宦官想要出手硬接的时候,宦官体内的真气再次作乱,使得宦官的玄功倏然崩解。宦官再次被雷霆击中,整个人焦黑一片,不住后退,脸上也露出了惊惧之色。
他连续三次被张月鹿的“六虚劫”所败,只要张月鹿用出此法,那么他的玄功便立时土崩瓦解。
张月鹿得势不饶人,身形掠至宦官的面前,运掌拍来。
宦官但觉风雷大作,急急出手抵挡。二掌未交,张月鹿招式忽变,化掌为指,点向宦官的眉心,宦官只得稍稍偏开头颅,可脸颊上还是被划出一道血痕。
宦官只觉张月鹿招招夺命,不留余地,自己若不全力抵挡,必死无疑。一时间为求自保,就要拼命。
可就在此时,他忽觉体内涌出六道异种气机,变化不定,运转无常,混在宦官自己的真气之中,对宦官的真气大肆屠戮,若想要反击,它又消失不见,重新隐没入宦官的真气之中,宦官气息顿时受阻,眼望张月鹿一掌击来,掌上的紫电化作一个虚幻的巨大掌影,自己却无法抵御。
雷掌落下,无数雷电四散游走,宦官变为一截焦炭,彻底没了声息。
转眼之间,两人就死在了张月鹿的手中,若是之前,张月鹿就算能赢也没有这般轻松,可璇玑星主送了她一桩机缘,让她修为大进,距离无量阶段已经十分接近,又有谪仙人的传承优势和半仙物的外物优势,倒也在情理之中。
另一边,齐玄素也解决了重伤的两人,没了五官灵台郎的驾驭之后,那个红葫芦落到了齐玄素的手中,白光随之自行回到葫芦之中,被齐玄素收入须弥物之中。
只剩下最后的黑衣人武夫。
他从射出第一箭之后,就没有动作,不是不想,而是不能,这种杀力极大的手段会有一段虚弱期,所以不适合单打独斗,且不说对手会不会给拉弓的机会,就算成功射出了一箭,可没有把对手射死,死的多半就是自己了。不过用于互相掩护配合的军伍之中,却是能发挥到极致。话说回来,这本就是发源于军伍的手段,弓手只管拉弓射箭杀伤敌军,不管其他。
直到此时,他才算是缓过气来,直接再次拉弓。
不过这次不是对准了齐玄素,而是对准了张月鹿。
道理很简单,他不是个赌气之人,非要射死齐玄素不可,他的使命是拦路拖延时间。
平心而论,先天谪仙人的体魄远不如后天谪仙人,主要是时间不够,无法兼修太多淬炼体魄的神通,更不可能凝聚身神。
齐玄素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老者毫不犹豫地发出了这一箭。
即使是张月鹿,面对恐怖如斯的一箭,也来不及收回“无相纸”化作大盾,更不敢用“五气烟罗”硬抗,仓促之间只能以“五雷天心正法”的雷电将这一箭略微偏移了方向,同时她也尽力移动身形,使得这一箭几乎是擦着她的脖子射了过去。
“太乙云衣”的云气和“五气烟罗”被一箭洞穿,浩荡拳意还是逼得张月鹿为之一窒,脸色涨红几分,这让本就神光照人的张月鹿生出几分明艳不可逼视之感。
下一刻,齐玄素已经近身到黑衣人武夫的面前,一拳狠狠砸在他的头上。
这一拳的本意并非是泄愤,而是阻止黑衣人武夫射出这一箭,只是终究迟了一步,万幸张月鹿并无大碍。
不过打都打了,齐玄素也不再客气,出拳不停。这名金帐武夫本就不是齐玄素的对手,射出第二箭之后又进入虚弱低谷,再加上失了先手,其结果也可想而知,根本没有还手之力,最终被齐玄素一拳打爆了脑袋,无头尸体轰然倒地。
齐玄素毫不客气地捡起大弓,像朱红葫芦一样,收入须弥物之中,然后回头看了张月鹿一眼。
张月鹿已经脸色恢复如常,并收回了“无相纸”,平静道:“我猜姚素衣在等李长歌,她如此自信,应该有所准备,现在不是他们来拖住我们,而是姚素衣以一己之力拖住他们,攻守之势异也,所以我们也不要辜负了姚素衣的一番心意,听她的,先去镇压‘心猿’。”
齐玄素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前进。
另一边,以“杂役”为首的四人根本没管另外五人,正全力出手围攻姚裴,只要能打死姚裴,他们也算是对上面有个交代。那么多伪仙、造化,总不能把账算在他们的头上。至于全真道的报复,已经是顾不得了,而且也有人为他们撑腰。
面对四位天人,姚裴的确不敢大意,直接进入忘情之境,全力施展“天刀”。
姚裴的兵刃是一把压衣刀,在万象道宫时就显露过峥嵘,以姚裴的身份背景而言,就算不是半仙物,也必然是顶尖的宝物,如果是单独一个普通天人对上她,那么很容易被她用这把小刀生生“分解”成一堆残肢断体。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算
不同于金帐武夫,中原武夫若用兵器,必然以“长枪”为优先,正是一寸长一寸强,长枪未必就比武夫的拳头更为坚固,可长度上的确占有优势,尤其是对上用剑的,若不能近身,便用长兵刃进行压制。
再有,武夫大多出身军伍,在军阵之中,长枪兵和弓兵一样,都是不可或缺的兵种之一,许多拳法其实都是脱胎于军伍的兵器技击之法,拳法中看似别扭、花哨、华而不实的地方,其实只要从徒手变成手持对应兵刃,就可以解释得通了。
“客栈”的“杂役”此时就取出一杆长枪,径直朝着姚裴攻来,浓郁的血气环绕身周,有若实质一般,最终他连人带枪化作一个巨大的赤红尖锥,声势浩大,以一往无前的冲锋之势刺向姚裴的胸口。
与此同时,“天廷”的两名高手、“客栈”的天字号伙计在“杂役”出枪的同时就展开身形,提前抢占姚裴的躲闪方位,压缩她的躲闪空间,逼她非要正面硬接这一枪不可。
只是“天刀”号称未卜先知,又岂是那么容易就被逼入绝境之中,她不闪不避,从正面迎向这一枪,视野所及,只有拳意血气融汇而成的螺旋枪劲,看似没有任何破绽,可也仅仅是看似而已。
此时姚裴双眼之中只剩下一片雪白,不见眼白和瞳孔,已经用出了“太上忘情经”,进入“天算”状态之中。
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得情忘情,不为情绪所动,不为情感所扰。
当年修心之人何等强大。言不语,众生听令,身不动,天地俯首。仿佛天地之枢机、万物之中心、世界之主宰。只是天地进入到太极时期,再无修心之人的存身之地,由此消亡,也迎来了修力之人的时代。修力之人模仿当年的修心之人创出了“太上忘情经”,虽然不能像修心之人那般掌握天地枢机,但可以短暂进入到了忘情之境。
人有七情,“太上忘情经”就是要将这七情统统忘却,任凭何等险境,都不能心生涟漪,更不会有丝毫迟疑,应变之快,应变之准,与“魔刀”不分伯仲,同时能凭借强大的算力未卜先知,直接看出对手的弱点和破绽。
如今“姚裴”至多能看破无量阶段的破绽,这一枪看似圆满无暇,可在姚裴看来,却还是有破绽的,就在枪尖之上,也是螺旋劲力的中心。
这是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稍有不慎,整条手臂就要被螺旋劲力一搅而碎。
换成其他人,也许还要瞻前顾后,可姚裴此时进入忘情之境,自然也没了恐惧,根本没有半分迟疑,一刀刺向枪尖。
没有任何不慎之处,只听一声刺耳尖啸,姚裴只觉得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可手臂却是完好无损,螺旋劲力戛然而止,赤红色的尖锥消失不见,显露出长枪真容。
“杂役”脸色一变,当即一震长枪,将自身“百兽拳意”发挥到极致,手中长枪在一瞬间震动七七四十九次,拳意劲力连绵不绝,朝着姚裴席卷而至。
姚裴同样在一瞬间震动手中短刀四十九次,无论是震动幅度,还是震动频率,都模仿得一模一样,竟是让“杂役”的这一震未能建功,好似姚裴就是拳意本身的一部分,“杂役”不曾被“六虚劫”影响,自然不会自相残杀,于是大部分拳意无视并越过了姚裴向四周扩散开来,反而将另外三人阻了一阻。
平心而论,这四人只是临时配合,既不是同僚,也不是朋友,别说什么合击阵法,能够同进同退就算不易。面对这一阻,三人本该不计代价地强行突破,彻底将姚裴按死在四人的包围之中,只是两名“天廷”高手却慢了一线,不是修为不够,而是有所迟疑,只有“客栈”的天字号伙计不顾一切突破拳意。
就是这一线,对于姚裴而言已经足够,她没有趁机脱离四人包围,也没有继续跟“杂役”纠缠,而是直接挥刀向独自突破拳意的天字号伙计。
这明明是一次避无可避的硬拼死战,但在姚裴的“天算”之下,却被逆转为姚裴的反杀。
青鸾卫的武夫和宣徽院的宦官对上张月鹿,很快败下阵来,本就在意料之中,毕竟二对一,着实有点瞧不起道门三秀了。可他们却是四个人,对上同为道门三秀的姚裴,仅仅一个照面,就有一人被姚裴重伤。
这就是未来大掌教的候选人吗?
竟是这般不讲道理!
只见天字号伙计被姚裴手中的压衣刀剖开胸口,露出正在跳动的心脏,命悬一线。
反观姚裴,除了刀锋,手上、脸上,甚至袖口、衣衫,竟是没有沾染半点血迹。
“杂役”第一个反应过来,出枪攻向姚裴,意图围魏救赵。
这些不过在电光火石之间。
姚裴也不强行杀人,凭借更胜一筹的速度,撇开“杂役”,又掠向两名“天廷”高手。
两名“天廷”高手心中寒意大盛,可不敢逞能。
这些道门俊彦有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是大成之法学得多,所以诡异手段层出不穷,第二个特点是身怀半仙物,宝物多,既能保命,又杀力惊人。
青鸾卫武夫自恃体魄强横,诚然,真让张月鹿徒手杀他,怎么也得打上半天,最后慢慢磨死,如此长的时间,可以慢慢反应,是战是走,都大有可为。可有半仙物助力,转眼就让一个天人武夫横死当场。毕竟不是凝练了一千多个穴窍的伪仙,心脏和脑袋还是要害。归真阶段驾驭半仙物与天人阶段驾驭半仙物相比,也不可同日而语,半仙物会在伪仙的手中发挥出最大威力,正如仙物在仙人的手中发挥出最大威力。
转眼之间,姚裴与“天廷”的两名高手各交手一招,此二人正是“天廷”四大天王中的东方持国天王和西方广目天王,当然和风伯一样,都是假的,冒用神灵名讳,也都是积年天人,境界修为只是逍遥阶段,经验却十分丰富。
不过这份经验的优势,在“天算”面前,便被彻底抹平了,不再是优势,甚至是劣势,因为经验丰富,所以必然依赖经验,使得姚裴在经过刚才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更容易推测他们的动向,几乎是每料必中。
三人错身而过,东方持国天王的右臂被姚裴一刀斩落,在“天刀”刀气的侵蚀之下,他一时间也无法将手臂接上。
西方广目天王只是被刺了一刀,没有缺胳膊少腿,倒也还好。
只是姚裴手中的那把“压衣刀”有些过于锋利了,天人体魄对上此刀,就像普通人的血肉之躯遇到了牛耳尖刀,一戳一个窟窿,一划一道口子,“杂役”之所以没有受伤,是因为他手中持有长枪,可就算如此,枪尖也已经是伤痕累累。
这真是一把宝物品相的短刀吗?
不过两人也知道久守必失的道理,东方持国天王高声道:“老二,跟她以伤换伤,谪仙人不是武夫。”
西方广目天王应了一声,与东方持国天王各出绝学。双手完整的西方广目天王用佛门的“大威伏魔拳意”,只剩下独臂的东方持国天王便用儒门的“小四时剑诀”,齐齐向姚裴攻去。
只是道门三秀各有所长,张月鹿的“逍遥六虚劫”无所不化,李长歌的“太平青领经”无所不学,姚裴的“太上忘情经”自然是无所不算,已经把两人的弱点破绽看得清清楚楚。
刚一交手,两人便觉得处处受制于人,有力使不出,反而是处境越发恶劣,两人在江湖上也是声名显赫、威震一方,可两人联手对付姚裴,转眼间就是狼狈不堪,窘态百出。
道门不再是过去的道门,江湖也不再是过去的江湖了。
或者说过去的江湖是由道门支撑起来的,道门成为天下正统之后,江湖就又回归了本来模样。
江湖上再也不会有神仙人物和隐世高人,就算一众隐秘结社,哪个不是与道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今的江湖就是个泥塘,磨练下年轻人就够了,至于真正的前途,还是要回到道门。
此时两人感触尤深。
这还是一个不到三十岁的姚裴而言,再给她二十年,又该是什么光景?只怕两人连交手的资格都没有了。
“杂役”却是两难,与另外两人汇合一处吧,自家的天字号伙计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客栈”最近的损失有些过于惨重了,实在不能再损失一位天字号伙计了。不与另外两人汇合一处,重伤的天字号伙计就成了拖后腿的累赘,只会让他们被姚裴逐个击破,从始至终,姚裴一直是一对一,或者一对二,从未正面对上四人联手。
这也在姚裴的计算之中吗?
最后“杂役”还是一咬牙,抛下天字号伙计不管,加入战团,三人一起围攻姚裴。
姚裴没有急着取天字号伙计的性命,凭借“天算”,面对三人,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游刃有余。
忽然之间,姚裴一扬手,寒光瞬息而至。
小姚飞刀,从未失手。
西方广目天王惨叫一声,右眼被飞刀贯穿,甚至伤到了脑子。
就算是天人,也是不轻的伤势。
剩下的两人只觉得背后发寒。
第一百五十七章 双秀
姚裴给了西方广目天王一刀之后,出人意料地朝着东方持国天王攻来。
东方持国天王实在猜不透姚裴的想法,人的想法是由理智和情绪共同决定,可抛弃了情绪之后,就不能以常理而论了。
东方持国天王只能身形急转,长剑随之而动,如同蛟龙,剑气激荡,变幻无方,在身周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又向周围蔓延开来。儒门的“小四时剑诀”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四时剑”,但自有独到之处,换成正常对手,而不是道门三秀这种奇葩,哪怕他断了一臂,也敢说进攻不敢言胜,防守万无一失。
可此时的对手正是三秀之一的姚裴,他便没了这个信心。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看似没有破绽的剑网在姚裴面前便是破绽百出,她轻而易举地穿过剑网外围的缝隙,如入无人之境。
东方持国天王心中大惊,拼了老命全力催动剑气,滚滚剑气所过之处,一切都被绞成齑粉,寻常先天之人身处其中,立时就要化作一团血雾,甚至连脚下都不放过,剑气渗入地下,以防姚裴通过土遁偷袭。
就在此时,一切都失去了色彩,只剩下纯粹的黑白二色。
东方持国天王骤然凝滞不动,甚至就连思绪都在这一瞬间停滞了。
滚滚剑气也维持在最后一刻,清晰可见一道道剑气的轨迹,本是无形之物,同样被静止。
姚裴是唯一保持了色彩鲜活之人,穿过静止的重重剑气来到东方持国天王的面前,然后一刀砍下了他的人头。
因为受限于姚裴本人的境界修为,“功烛杖”未能发挥全部威能,效果只是影响了一小片区域,所以“杂役”和西方广目天王都未受到影响,见此情景,不由肝胆欲裂。
张月鹿的“无相纸”也没有这般霸道诡异、不讲道理。
姚裴取了东方持国天王的项上人头之后,又是身形一掠,送了那个天字号伙计最后一程。
只剩下“杂役”和西方广目天王两人。
事实上,合四人之力,理论上是比姚裴更强的,如果姚裴热血上头,与四人正面死战,死得多半就是姚裴。只是姚裴没有硬拼,而是不断寻找、创造逐个击破的机会,单对单交手,或者一对二,四人都不是姚裴的对手,从始至终,姚裴也没从正面对上四人,于是四人最终还是不免步入败局。
就在这时,只听一声叹息:“你们退下吧。”
“杂役”和西方广目天王如蒙大赦,赶紧退至一旁。
一个年轻人从姚裴一行人的来时之路步入洞厅,正是李长歌。
他甚至不屑于伪装一番。
律法这种东西,其本身并没有任何威力,还是要看执行律法的人。
大魏律法,造反要诛九族。可道门就造反了,又如何?
结果就是大魏朝廷没有力量去贯彻自己的律法,被道门支持大玄推翻取代。那些条文只是条文而已,没有任何实质的力量,反而被大玄改了几笔之后,改头换面,成了别人家的东西。
连自己都守不住。
所以古往今来,权永远大于法。
正因如此,李长歌就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不必弄一个假身份,也不必易容改装,更不必遮遮掩掩。
这何尝不是李长歌在无形中彰显着他本身代表的滔天权势?
“天廷”的人,“客栈”的人,敢跟姚裴死拼,却不敢违背李长歌的命令。
可见这份滔天权势与境界修为没有直接关系。
也许全真道比太平道的体量更大,可李家的权势肯定在姚家之上。
李家几乎可以与太平道划上一个等号,其余皆为附庸,姚家却不能将自己与全真道划上等号,且不说各路世家,便是数量庞大的出家道士群体也不会答应。
姚裴双眼中的白光渐渐散去,脱离了忘情之境,恢复清醒状态:“我本以为你会藏于幕后,我也想过你会暗中偷袭,唯独没想到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我的面前。”
李长歌笑了笑:“我不是徐祖,不擅长谋划。我生在钟鸣鼎食之家,从小就被人说是有玄圣遗风,一听就是将近二十年,西洋人说,谎言重复千遍就是真理,连我自己都要信了。玄圣行事力求光明正大,我还真做不出鬼鬼祟祟的事情。”
姚裴平静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李长歌微笑道:“人贵有自知之明,我终究不是玄圣,我只是李长歌而已。因为家族,我方有了今日,自然要回报家族,不能既要家族的荫庇,又要所谓的自由。”
姚裴直接问道:“你要如何?”
李长歌仿佛与老友交谈,语气轻松:“素衣,你要明白一件事,我之所求与朝廷之所求是两码事,我们之间的确存在一部分共同利益,但同时也有着分歧。”
“太平道与朝廷联手是无奈之举,也不可能长久。纵然太平道靠着朝廷的支持,夺得了大掌教尊位,可一旦玄圣建立起的道门与朝廷互不干涉的惯例被打破,那么道门与朝廷平衡也随之不复存在,天无双日,国无二主,终究要翻脸的,总要分出个主次,要么是大掌教册立皇帝,要么是皇帝敕封大掌教。所以朝廷太强,也不是什么好事。”
“三道都不希望走到那一步,所以三道在七代大掌教的人选尘埃落定之前,还是存在互相妥协的余地,比如这次金阙议事,形成决议之后,太平道便没有直接插手。”
姚裴直接道:“既然太平道没有直接插手,那么你出现在此地又是什么意思?”
李长歌笑了笑:“这正是我要说的,我觉得,未必就要走到那一步,如果能通过正式途径得到大掌教尊位,也不必把朝廷牵扯进来。七代大掌教的人选,不是我能置喙的,且不去说他。我们只说八代大掌教。”
“世人都认为你、我再加上张青霄,是最有可能成为第八代大掌教的人选,其实我也这么认为,这不仅仅是因为多少岁就到了什么境界修为,而是因为我们三人的出身,是可以代表三道的利益。就拿齐天渊来说,他的境界修为也相当不俗,可他能代表全真道吗?我看未必吧。所以说,我的竞争对手主要是你和张青霄。”
“不过你们二人之间又有轻重之分,我不大喜欢血统、嫡庶、贵贱、出身那一套,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套是的确存在的。张青霄是我们三人之中天赋最高的,可又是出身最低的,张家的大宗不支持她,我们之间甚至谈不上张李之争,而是她以慈航一脉对抗我背后的整个李家,如何取胜?再者说了,镇压‘心猿’,就算还有一个神秘莫测的‘大指’,仍是生死难料,说不定就一去不回。反倒是你,才是我的大敌。”
全真道能察知五行山内的种种布置,太平道同样能从秘密途径知晓“定心猿”计划的部分内容,这就是你中有我。
姚裴清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笑意:“那我可真是荣幸之至。”
李长歌继续说道:“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姚素衣死在了五行山呢?那么我是不是少了一个劲敌?”
姚裴并不意外:“你打算亲自动手。”
李长歌平静道:“道门律法,不可全守,也不可不守,我们私斗一场,生死勿论,如何?”
话音落下,两份契约文书凭空生出。
李长歌又取出一块“留影石”,随手往空中一抛,让它作为见证,以及日后的凭证。
任何人杀了姚裴,都是重罪。唯独李长歌在私斗中杀了姚裴,不是罪。
年轻人私斗,是符合道门的规矩的。有太平道站在李长歌的身后,全真道也不能奈何,只能怪姚裴学艺不精。
若是换成别人在私斗中杀了姚裴,全真道甚至可以直接认定这场私斗不合规矩。
所以只能是李长歌。
反之亦然,这对姚裴来说,同样是一个除去大敌的绝佳机会。
姚裴道:“李永言,你这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
李长歌语气平常道:“不管怎么说,我好歹是个后天谪仙人,在整个天人阶段都能压过先天谪仙人一头,如果现在不自负,那么等到什么时候自负?”
他玩笑道:“总不能等到你和张青霄都跻身长生之后我再去自负吧?那可就是讨打了。”
李长歌永远都是彬彬有礼,从不傲慢,可他的傲气却是刻在了骨子里,内敛深藏。不过他并不轻视姚裴,所以还是安排了四个天人来试探姚裴的底细,也好做到知己知彼。
姚裴划破指尖,逼出两滴鲜血,然后屈指一弹,两滴鲜血分别没入两份约书之中。
李长歌也如法炮制,将两滴鲜血弹入两份约书。
如此便算是签订生死状。
姚裴右手握住压衣刀,横于面前,手背朝外。
她的双眼重新变得白茫茫一片,伴随着轻微的碎裂声响,压衣刀的刀身上出现了一道细微裂痕,然后这道细微裂痕越来越深,越来越大,同时向四周不断蔓延。
很快,压衣刀上已经遍布蛛网一般的细密裂纹。
姚裴奋力一握。
压衣刀的刀身彻底破碎,一把崭新的刀出现在姚裴的手中。
李长歌微笑道:“正义必胜,只不过,没有人觉得自己是邪恶的一方。”
第一百五十八章 谪仙对谪仙
刀中藏刀。
破碎的刀身与其说是刀身,倒不如说是刀鞘,待到原本的刀身碎裂,才显露出本来真面目,刀刃位置空空如也。
道门只是不能量产半仙物,而不是不能仿制半仙物。不过一般来说,想要仿制出半仙物,需要以仙物为参照。这便是取乎其上,得乎其中。
这是一件仿制仙物“素王”的半仙物。
“素王”与“玄圣”类似,本是至圣先师的尊号之一,后来成为儒门领袖的代称,同时还是一把儒门神剑的名字。儒门战败之后,再无领袖“素王”,神剑“素王”也落到了道门的手中,成为大掌教的专属兵刃,以“玄圣”驾驭“素王”来寓意儒门成为道门的附庸。
此刀仿照“素王”,取名“让王”。
其关键不在于刀身,而在于刀柄。
刀柄会自行汲取地气,然后化作刀刃,刀刃无定势,可长可短,可大可小,随心意而变化。
天下地气,以北龙为最。五行山不仅是北龙的六个节点之一,而且此处的地气最是暴躁。
姚裴立足于此地,可以将这把半仙物的威力发挥到最大,所以先前的几个天人,对上此刀,几乎是触之即伤,碰到就亡。
此时姚裴将“让王”的最后一层束缚也解开,威力更胜一层楼,力求一刀毙命,而不是重伤。
姚裴拥有两件半仙物,其实也在情理之中,“让王”是正常途径赐下,以姚家的权势,想要给晚辈赐下一件半仙物,实在再容易不过,随便一个什么理由,未必就要像张月鹿那样立下大功。
“功烛杖”则是意外所得,地师只是给了一个线索,然后姚裴冒着风险将其从“天水一心楼”中带走,其实可以算是机缘。
要不怎么说璇玑星主才是张月鹿的第一个机缘,在此之前,张月鹿的运气真不算好,要么靠天赋,要么靠拼命,大概是遇到齐玄素之后,被运气极好的齐玄素中和,这才运势转好。从这一点上来说,齐玄素大约算是旺妻。
不过根本上还是张家对于张月鹿的不支持。
李长歌并不惊讶,右手五指张开,在他的掌心中躺着一枚“种子”。
这枚种子氤氲着“生”的气息,又剑气隐隐。
正如张家执掌“天师雌雄剑”,李家也有两把祖传之剑,一把是由历代家主、国师执掌的仙剑“叩天门”,另一把则是由家族二号人物执掌的半仙物“人间世”,此二者都曾是玄圣的佩剑。
若将玄圣的剑道分为三个阶段,就是从“人间世”到“叩天门”再到“素王”。
这枚“种子”正是“人间世”。
按照道理来说,“人间世”应该在清微真人的手中才对,却没想到会在李长歌的手中。
大概是以清微真人的境界修为,已经可以完全掌握仙物,不再需要半仙物,所以提前来到了李长歌的手中。
李长歌五指一握,“种子”开始自行生长,化作一把三尺木剑。
“请了。”
李长歌摆出“北斗三十六剑诀”的起手式。
姚裴并不废话,身形疏忽不见。
转瞬间,姚裴已经来到了李长歌的身后。
李长歌好似背后生眼,甚至根本不必转身,反手就是一剑。
“人间世”与“让王”碰撞在一起。
“让王”之利,立时在“人间世”的剑身上留下了一道半寸深的痕迹。
不过“人间世”从不以锋锐坚硬著称,它的特点是生生不息。
转眼之间,“人间世”的伤口便愈合如初,好似武夫的血肉衍生。
姚裴身形再度消失不见。
李长歌虽然在最开始摆出了“北斗三十六剑诀”的起手式,但实际上他并未用李家招牌的“北斗三十六剑诀”,而是同样用了“天刀”。
以剑代刀。
“太平青领经”无所不学。
诚然,模仿的“天刀”肯定不如正宗“天刀”,必然是姚裴占据上风。李长歌自然明白这一点,所以他只守不攻,而且在模仿“天刀”之余,又用“玄玉”本身的神通。
与侧重于武夫的齐玄素的不同,李长歌更侧重于方士。
齐玄素的方士传承并不完整,只有一个基础念头,未能分化更多念头,所以只有一尊阴神。
正统天人方士理论上可以分出三百六十五个阴神,不过阴神出窍就好似一心多用,分神越多,分心越多。若是分化三百六十五尊阴神,一般人决然做不到一心三百六十五用,只能让阴神执行简单命令,再加上分出的阴神越多,其力量也就越发分散,有乌合之众的嫌疑,更容易被逐个击破,所以除了逃命的情况之外,很少有方士会分出大量阴神。
李长歌的方士传承是完整的,最多可以做到一心四用。
他分出了两尊阴神,一心三用,本尊用剑,两尊阴神各自驾驭一件宝物。一名阴神持宝镜,以镜面照向姚裴,镜光所照之处,摄魂夺魄。
另一名阴神则是拿了一张空白的玄圣牌——这显然是近几十年来的产物,所以没有那么多的古意,反而带着几分西学的痕迹,与代代传承的古老宝物们格格不入。不过世道在发展,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大势所趋。
若是姚裴不慎被“落魂镜”定住,那么李长歌就能趁机将姚裴的神魂封印入这张空白的玄圣牌中,那么姚裴的生死就在李长歌的掌握之中了。
这类手段对付“灵肉合一”的武夫是没用的,不过姚裴并非武夫,而是谪仙人,不得不防。
好在姚裴有“天算”,连续几次镜光都被她从容躲过,她当然也曾去尝试毁去两尊阴神,只是李长歌的“天算”极大抵消并削弱了姚裴的“天算”,虽然仍旧是姚裴占据优势,但不再是每料必中、每算必准,有李长歌本尊从旁干扰,总是功亏一篑。
两尊阴神反过来从旁牵制,又极大限制了姚裴去针对李长歌本尊。
姚裴再次徒劳无功之后,右手仍旧持有“让王”,左手中毫无征兆地出现一根比她本人高出许多的漆黑蛇杖。
正是“功烛杖”。
姚裴往脚下地面一顿,以杖落之处为中心,一道波纹扩散开来,所有的颜色迅速褪去,只剩下黑白二色,时光为之凝固,两尊阴神保持各自的动作凝固于半空之中。
李长歌本尊同样被定于原地,动弹不得。
时间仍旧只有极短一瞬,不过对于高手之争来说,一瞬已经足够。
一般天人遇到此等境况,除了皮糙肉厚的武夫之外,几乎就是必死之局。
在一瞬间,姚裴选择直捣黄龙,尝试斩杀李长歌本尊。
一道寒光掠过,整个李长歌怦然破碎,化作无数细小血珠,漂浮于半空之中。
虽然这个李长歌无论外观还是气息都与李长歌一般无二,但并非真身,而且不是散人的“蝉蜕术”。
散人的“蝉蜕术”还是容易识破,骗不过开启了“天算”的姚裴,此乃谪仙人的“应劫假身”,以心血幻化成一个有血有肉的替身,与本尊气息一般无二,无论是诅咒法术,还是通过鲜血毛发为媒介的夺魂之术,全部可由假身代为承受,据说修炼到极致之后,再辅以其他珍贵材料,以及本人的部分修为,甚至可以蒙蔽天道,承受天劫,故而得名“应劫”。
既然可以蒙蔽天道,那么自然骗过“天算”。
李长歌与齐玄素的最大不同之处在于,齐玄素还缺少炼气士传承,所谓的后天谪仙人并不完整,李长歌却是集齐了所有的传承,他已然有了谪仙人的神异。
至于李长歌为何能在千钧一发之际用出“应劫假身”,不是因为李长歌的“天算”成功预判了姚裴的动作,而是他模仿了“魔刀”,在最关键的时刻,凭借本能省却反应时间,几乎在同一时间作出了反应。
李长歌能够击败拥有仙物的秦凌阁,绝非偶然。
“功烛杖”的效果迅速退去,一切又都恢复鲜活。
李长歌出现在姚裴的身后,手中“人间世”斩下。
姚裴整个人也炸成一团血雾。
作为谪仙人,她同样有“应劫假身”。
两人都拥有“天算”,交手就会变成反转再反转。
姚裴出现在手持“落魂镜”的阴神面前,手中“让王”斩下。
以“让王”之利,“落魂镜”直接被斩成两半,不过也给阴神争取了一线时间,趁此时机舍弃一个“命定傀儡”,金蝉脱壳。
所谓“命定傀儡”,则是方士的保命手段,需要提前炼制,以数百年以上的阴沉木和雷击木为材质,再以心血浇灌,耗费修为,历时三月才能炼制成功。
另一尊阴神趁此时机,收取了姚裴的一魂,封入手中的玄圣牌,原本空白的玄圣牌上多了一个面容略显模糊的姚裴。
寻常天人对上姚裴的一系列手段,哪怕是无量阶段,都很难保证自己毫发无伤,可李长歌不但做到了,而且反过来收取了姚裴的一魂,这便是三秀之首的实力。
第一百五十九章 祖巫血脉
两尊阴神回归李长歌本尊,他右手持剑,左手食中二指夹住不再空白的玄圣牌。
少了一魂的姚裴本该浑浑噩噩,不过在“太上忘情经”的支撑下,姚裴还能勉强维持,没有太过明显的问题。
李长歌将玄圣牌收入袖中,手中的“人间世”仿佛草木生长,从三尺之长,化作三丈之长。
李长歌仍旧是单手持剑,没有半点凝滞之感,运转如意,似乎“人间世”并未随之增加重量,亦或是增加了重量,李长歌有武夫体魄的气力加持,有无“见神不坏”并不影响气力大小,自然能运用自如。
一拳横扫,因为发力和体魄等原因,整条轨迹上只有几个点比较棘手,可以挡,可以躲,也可以硬抗,只要注意避开最强几个的点就行了。
换成是刀剑就不一样了,因为本身锋锐,所以整个扇面都是最强的点,不能挡,也不能硬抗,只能选择躲开。
就算“人间世”是木剑,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半仙物,足以将寻常天人腰斩。
此时的“人间世”长有三丈,使得这个扇面远超正常情况,哪怕是姚裴拥有“天算”,仍旧躲闪艰难。
李长歌的“天算”的确不如姚裴,可姚裴失去一魂之后,两人的算力就无限趋平,又因为一寸长一寸强的缘故,甚至李长歌还能稍微占据上风,反过头来压制姚裴。
以“让王”之利,换成其他兵刃,姚裴完全可以强行破局,直接正面硬碰硬,就算是齐玄素的“飞英白”,在连续几次碰撞之后,也要被“让王”斩断。
可“人间世”生生不息的特性反而是极大克制“让王”,只要“让王”不能一刀斩断“人间世”,“人间世”就能不断再生。“让王”能一刀劈开宝物品相的“落魂镜”不假,可凭什么一刀斩断同为半仙物的“人间世”?
这恰恰应了柔能克刚的道门妙义。
无论怎么看,姚裴都陷入到了绝境之中。
只是李长歌的脸上并无得色,反而颇为凝重。
正所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姚裴说李长歌自负,是因为李长歌完全可以凭借地利的优势,调集更多高手来围杀姚裴,可李长歌偏偏要亲自出手。不过李长歌并没有因为自己是三秀之首就不把姚裴放在心中,他是仔细研究过姚裴的,知道姚裴还有后手未用。
果不其然,姚裴双眼中的雪白颜色在不断褪去,取而代之的一片血色。
如果齐玄素在这里,就会对这种血眸熟悉无比,他每次做梦都会见到一次,每次融合“玄玉”也会见到一次。
那是大巫的眼眸。
李长歌却是没有见过,因为李家的“长生石之心”与七娘的“长生石之心”有着些许不同,所以李长歌从未做过乱七八糟的梦境,融合“玄玉”也不会看到灵山洞天,不过家学渊源,他同样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姚裴体内的祖巫血脉正在觉醒。
十一位开创上古巫教的大巫中,以巫阳最为强大,却是以巫咸为正统。
李长歌轻声感叹道:“巫道不分家。”
平章大真人姜合道最喜欢张月鹿不是没有道理的,姚裴的血脉、李长歌的外丹,都不能算是正统的道门修炼方式。
姚家让姚裴选择“太上忘情经”就是为了最大限度压制她体内的祖巫血脉,不让祖先的意识在她的体内苏醒。
李长歌收取姚裴的一魂之后,姚裴体内的平衡被打破,祖先血脉自行苏醒。
哪怕是李长歌,仍旧感受到了极大的压迫感。
这并非来自于姚裴本人,而是血脉上的压制,就像牛羊见到猛虎,哪怕只是一只幼虎,也有食牛之气。
不过李长歌毕竟是李长歌,他很快就以“太平青领经”模仿的“太上忘情经”驱散了这份压迫,心如止水,主动撤回了手中的“人间世”,使其恢复本来模样。
片刻后,姚裴双眼中的血色彻底取代了雪白颜色,同时她的身体开始不断生长,化作丈六之高,与齐玄素梦中所见的大巫一般无二。
原本合身的鹤氅变得有些滑稽,露出了小臂和小腿,云履破碎,赤着双足,发冠破碎,披散青丝。
大巫真身。
这是无量武夫才能用出的手段,姚裴自然而然就做到了。
原本因为比姚裴高出许多而显得别扭的“功烛杖”,此刻就变得相得益彰了,这本就是大巫们的权杖。
在大巫真身之后,姚裴的身后又出现无数黑雾,隐隐可见一个黑影,正是七娘曾经用过祖巫法相,七娘就是以此法相的神通放逐了“东主”。
普通巫祝无法凝聚集合了十一巫之长的祖巫法相,只能凝聚巫罗法相。因为这种法相太过神秘,所以道门并没有明确标注品级。
两者合而为一,成为祖巫法身。
身为道门内第一等的世家子,不存在缺少神力这一说,一千刻,五千刻,都用得起。
在法身的加持之下,姚裴手中的“功烛杖”被进一步激活,盘踞在“功烛杖”上的双蛇好似活了过来。
此刻,姚裴与“功烛杖”几为一体。
在李长歌的视线之中,姚裴开始不断变大,不过转眼之间,就已经有二十丈之高,仿佛顶天立地的巨人。可诡异的是,如此巨大的法身并未受制于地形,她的身体如同光影一般穿过了穹顶山体的界限,不断延伸。此时在李长歌的视线中,不见五行山,混沌一片,唯有如同巨人一般的姚裴。
姚裴以堪比日月的巨大血眸望向李长歌。
李长歌毫不客气,反手就是一道“逆天劫”剑气。
“逆天劫”剑气号称杀力第一,可这道剑气射入姚裴的眼瞳之后,就像一颗石子落入了水中,只是激起了层层涟漪,便再无下文。
李长歌立刻意识到,这不是姚裴的本体,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并非真实,只是幻象。
只是不等李长歌有所动作,姚裴的瞳孔骤然变得幽暗深邃,仿佛一方深不见底的黑洞,要将人的心神吸摄其中,时间随之变得缓慢,使得李长歌仿佛身陷泥潭之中,就连思绪也变得迟缓起来。
无数把“让王”生出,无数刀光凭空出现,要将李长歌绞杀于此。
就在此时,李长歌的头上出现了一个黑白交错的头冠,两根龙须一黑一白,编织成花环模样,又被玄圣夫人镶嵌了一枚小龙珠,名作“明冠”。
这也是一件半仙物,取自“洞中日月我为天”一句,日月为明,日月交替,便是时辰变化,作用与“功烛杖”类似,不过“功烛杖”攻守兼备,“明冠”只是主守。
“明冠”立时消弭了作用在李长歌身上的时光凝滞,让李长歌重新变得鲜活,反而是让进入李长歌三尺范围内的刀光变得凝滞。
除此之外,李长歌也有完整的神仙传承,他所凝聚的法相要比齐玄素更高一筹。
李长歌重重吐纳,沉声道:“皇天在上。”
天帝,又称皇天、大天尊、昊天、玉皇,也是“黄老”之中的“黄”,与对应“老”的太上道祖并列,更是儒门理学一派中的天理之化身。
李长歌的面容瞬间模糊,省去了天帝法相和玉皇金身融合的过程,直接显化天帝法身,头戴帝冠,身着十二章服,只是面容模糊不清。
作为李家的未来希望,李长歌同样不会存在缺少神力的问题。
在神力的足够支撑下,巫祝传承的威力被发挥到极致,两人都爆发出远胜当前境界的实力。
完整的法身皆有神通和神异之处,比如太阴法相的身化明月和“太阴十三剑”。
姚裴方才用的就是祖巫法相的“宙之术”和“宇之术”。
天帝法身可混淆天机、颠倒乾坤、逆转阴阳。
以李长歌如今的境界修为,自然无法真正做到如此壮举,可仅仅是逆转、颠倒姚裴的“宇之术”和“宙之术”还是不难。
人仙若不能提前预判出拳,就只能无能狂怒,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放逐。其他传承则能逆转这个过程。
一瞬间,一切都被混淆不清,浑沦一片。
待到重新恢复清明时,两人还是身在五行山的山腹中,不过两人的法身已经到了极限,各自破碎。
姚裴仍旧维持着大巫真身,朝着李长歌冲杀而来。人仙真身中的大巫真身便是来自于十一巫中的巫姑。
李长歌也维持“玉皇金身”,对上姚裴。
姚裴一刀斩出,用出“天问九式”。
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这一刀,没有半点人间气息,绝情灭性,可并非一味冷酷,或是无情,其意境十分博大,天地万象,生死枯荣,似乎除了天道运转之外,别无他求,牢牢锁定李长歌,让他无处可躲。
面对这一刀,李长歌再次以“玉皇金身”的神异混淆天机,使得阴阳不明,五行难辨,将锁定在自己身上的刀意暂时化解。
姚裴立时察觉到自己发出的刀意如同攻入虚空之中,接着便如风筝断线,失去了对其的控制。
姚裴刀势一变。
圜则九重,孰营度之?
只见姚裴以一化九,除了姚裴本尊之外,其余八个姚裴分据八方,各出一刀,汹汹刀气交织成网,再度使得李长歌避无可避。
只是李长歌这次也没想躲避,长啸一声,全力催动手中“人间世”,只见得“人间世”在刹那之间,化作一柄十余丈之长、七尺之宽的无双巨剑。
李长歌双手环抱如同顶梁巨柱的剑柄,一剑横扫。
第一百六十章 应帝王
齐玄素和张月鹿继续前进,张月鹿道:“如果我所料不错,此时姚素衣已经与李长歌开始交手了。”
人的名树的影,齐玄素并不十分看好姚裴,问道:“假如,姚素衣落败,李长歌真敢杀人?”
张月鹿道:“你太小看李家人的胆子了,他们为什么不敢?”
齐玄素道:“我说的是事后,李家又该如何收拾残局?或者说,如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私斗。”张月鹿十分笃定,“这就是李长歌亲自下场的根本原因,私斗的前提是双方心甘情愿,如何引诱姚裴主动答应下来?当然是用自己做诱饵。李长歌想杀姚裴,难道姚裴就不想杀李长歌?很显然,这两人都觉得没有张家支持的我就是个凑数的,不怕我渔翁得利,所以只要解决了对方,不敢说大局已定,占据先机是真的。”
齐玄素叹息道:“那么任务呢?”
张月鹿道:“无论是谁活下来,都不算因私废公。姚裴活下来,她是‘小指’,本就要拖住李长歌,可以说这是权宜之计,合情合理。李长歌活下来,他有不知情的理由,你不要忘了,所谓的‘定心猿’计划,是对外保密且把李长歌排除在外的,既然李长歌并不知道‘定心猿’计划的存在,不管他有没有通过其他途径知道此事,明面上都没有破坏计划的意图和根据,他可以说是因缘际会、机缘巧合,这才在五行山与姚素衣相遇。”
齐玄素轻声道:“勉强说得过去,在于两可之间。”
“对于李长歌而言,只是‘勉强’二字就足够了,很多事情,只要深究、细究,都站不住脚,可关键是怎么去深究或者细究。两次江南大案,还不是不了了之?”张月鹿道,“换成你去跟姚素衣私斗并杀了姚素衣,哪怕你精心算计,一切程序都合乎规矩,有各种人证物证,全真道也有的是办法整治你,原因很简单,你没有势,一力降十会就好了。”
“李长歌就不一样了,有太平道给他撑腰,是很难把他怎么样的。说句不好听,私斗出了人命,姚裴的背景来头再大,名义上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还到不了金阙议事的程度,最后必然是由北辰堂和风宪堂来处置,今日之北辰堂和风宪堂,又是谁家的北辰堂和风宪堂?”
“当然,如果姚素衣杀了李长歌,结果是一样的,太平道也很难把姚素衣如何,全真道同样会庇护姚裴。从这一点上来说,李长歌其实是让复杂的事情变得简单了,就好像他对姚素衣说,我们不要这样的麻烦,那样的算计,我们直接手底下见真章,一横一竖,赢的人站着,输的人躺下,赢家通吃。这其实是个险招,也可以说李长歌自负,敢于主动兵行险招。”
齐玄素感慨道:“出身上等钟鸣鼎食之家,就算是自负,敢于以身犯险也是十分不易。我若有他的出身,很可能就怠惰了。”
张月鹿悠悠道:“想要登顶大掌教,就得有这个觉悟,无论是谁。若是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大可像我堂姐那样。再者说了,李家内部的竞争也十分激烈,好似养蛊一般,不进则退,容不下无用之人。”
齐玄素问道:“那你觉得谁会赢?”
张月鹿沉默了片刻:“抛开阵营和交情不谈,我认为李长歌的赢面更大,他本就占据先手,有备而来,又是后天谪仙人。现在只能祈盼着姚素衣有什么后手,比如她的祖巫血脉。其实我是不赞成这样的,问她到底行不行,她说自己从不逞能,我也只好尊重她的选择。”
齐玄素又问道:“你从一开始就猜到了李长歌会出手?”
“用脑子想。”张月鹿用手指了指头。
齐玄素啧啧道:“你这么聪明,我以后想要有小动作,岂不是都瞒不过你的法眼?”
张月鹿挑了下眉头:“那可未必,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你自己心里清楚,你真想瞒着我做点不轨之事,应是不难。”
齐玄素正色道:“这是什么话,说得我好像个惯犯。”
“难道不是吗?”张月鹿笑了一声,“非是我自夸,换成个天真单纯的姑娘,现在还要被你蒙在鼓里。”
齐玄素轻咳一声:“就算我是个惯犯,该交代的也都交代了。”
“那还有不该交代的呢?”张月鹿语气柔和,“不要玩文字游戏,等帝京的事情结束,等我见过了七娘,我们再在平等、友善、互相尊重的基础上,好好谈一谈这个问题。”
齐玄素眨了眨眼,很明智地没有继续说话。
道侣太聪明,是好事,也不是好事。
说是好事,自然是因为两人可以互相扶持,互相帮助,没有人拖后腿。说不是好事,则是因为小心思会被一眼看穿,就好比说这个婆媳矛盾,傻一点的姑娘,只会把七娘当成是大好人,充满尊敬和感激。可换成张月鹿,立时就察觉到了七娘行为的许多不合理之处,矛盾油然而生,哪怕齐玄素想在中间和稀泥,也会被一眼识破。
真人们总说一些大道理,什么凡事都有两面性,过去不当回事,等到了自己头上才发现,其实是有道理的。
随着两人不断深入,两人逐渐感受到了愈发汹涌的地气,这意味着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这条一路向前的通道终于要走到尽头。
两人收起了方才的玩笑心情,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通道的尽头也是一个洞厅,不过远比先前所有的洞厅更大,是甲辰灵官与雷纳图斯所在洞厅的数倍之大。
整个洞厅是一个同心圆结构,正中间是一方圆形湖泊,一个身影正背对着通道出口坐在湖上,身周微波不起。不过整个湖泊并不平静,正化成一个漩涡。只是因为湖上的身影镇压,所以湖水还未溢出堤岸。
张月鹿轻声道:“这些湖水其实就是地气的具象化,并非真正的湖水。如此看来,‘心猿’就在湖底。”
齐玄素微微点头。
这就是五行山的地气,虽然被镇压着,但齐玄素仍旧可以感受到其中蕴含的磅礴伟力。如果不慎跌入湖中,只怕是很难存活下来。
在湖边还有一个身影,身着黑色常服,同样是背对二人,负着双手。
他已然察觉到张月鹿和齐玄素二人的到来,却没有转身,只是说道:“还有半个时辰就是子时。”
“帝京的烟花已经准备好了,若是站在五行山的山顶上,应该可以看到帝京上空的漫天烟火,点亮夜空,遮蔽星辰。”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这真是极好的意境,看着这样的美景,体味着成功的喜悦,难道不是一件美事吗?”
齐玄素和张月鹿俱是一惊,不由对视一眼。
还有半个时辰?!
张月鹿沉声道:“辽王殿下?”
辽王笑了笑:“久闻大名了,张高功。再有半个时辰,你们就会作为见证者,见到传说中的造物,那可是能够与‘帝释天’媲美的存在。”
张月鹿道:“这是不被道门所允许的。”
辽王的语气十分平静:“朝廷做事,不必道门许可或者不许可,道门无权插手。”
张月鹿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呢?这样的话,还是跟金阙去说吧。”
辽王终于转过身来,让人看到了他的真容。
同样继承了秦家的美姿容,不过这位辽王殿下相较于晋王秦权翊,看起来更为年轻,大概只有而立之年。
他的腰间悬有一把佩剑。
整把剑被雕琢成一条金龙的模样,剑首即是龙首,剑首上镶嵌了一颗金色宝珠,如龙含珠,剑首下方的剑柄是龙颈和部分龙身,细密的鳞片代替了通常用来缠绕剑柄的金属丝线,然后是剑锷,被雕琢成了两只龙爪的样子。
大玄遵循古礼,也因为道门大肆屠戮龙属,所以并不崇拜龙。所谓十二章服,就是绣有十二种图案的衮服,龙只是其中之一。事实上,古时并没有龙袍一说,也不尊崇明黄颜色,直到金帐、大魏年间,受到金帐人的影响后,龙才成了主要图案,在大齐年间,还是日月列于双肩,星辰列于背后,寓意“肩挑日月、背负星辰”,这也是大玄如今的衮服的既定样式。
这把仿佛金龙的长剑显然不符合大玄的风格,倒像是大魏年间的物事。
见多识广的张月鹿只是略微思量,便知道了这把剑的来头,轻声道:“是‘应帝王’,大魏皇室徐家的祖传佩剑,与‘人间世’并列齐名的半仙物。只是除了太祖、太宗两位马上皇帝之外,后来的皇帝逐渐不再有一以当千的超绝武力,这柄名剑也就明珠蒙尘,只能被深藏在大魏皇室的秘库之中。”
“好见识。”辽王笑了一声,“这的确是大魏皇室代代相传的佩剑,后来大魏皇室败落,落入了东海李家的手中,直到皇嫂嫁入我们秦家,这把剑作为嫁妆才又重回帝京。”
齐玄素只能在心中感慨:“用半仙物做嫁妆,真是好大的手笔。不过皇室的聘礼也一定不会少了就是。”
辽王以拇指缓缓推动剑锷。
“应帝王”出鞘三分,竟是隐隐响起一声龙吟,震人心神,仿佛有真龙降临,巨大的龙威让所有凡人心生畏惧。
第一百六十一章 辽王
辽王是造化阶段的境界修为,手持半仙物。
别说此时只有齐玄素和张月鹿,就是没有李长歌的插手,再加上一个姚裴,也未必就是他的对手。
“石副府主和李府主都此时都在宫中,那么周教宪何在?”辽王问道。
在他看来,只有这位首席副府主才是他的对手,而不是这两个还未成长起来的小辈。
他不否认两人的前途远大,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不会是现在。
齐玄素答非所问道:“辽王殿下,你是五行山的主事人?”
“可以这么说。”辽王看了眼齐玄素的“飞英白”,微微一笑,“皇帝陛下统御万民,十二章服上容不下半个污点。关于此事,陛下只想知道结果,不想知道具体的过程。那么就需要一个人代替皇帝陛下知道这些过程,确保不会出什么岔子,并且居中调度,统筹协调各方,我秉承陛下的意志,来到五行山,行使应尽之职责。”
齐玄素接着道:“同理,一位光鲜的朝廷亲王也不能有污点,于是许多脏活便交给了手下的长史去做,是这样吗?”
辽王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说的是温长史,他是跟随我多年的老人了,我很珍惜这段情分,只是人老之后,难免糊涂,会做一些错事,我并不否认。”
齐玄素道:“殿下如此坦然,是觉得我们已经是必死之人了吗?”
辽王道:“哪怕到了此时,我仍旧不敢下这样的断言,毕竟我的对手可是巍巍道门,东华真人距离大掌教只有一步之遥,绝非等闲之辈,他派你们两个小辈来此,定然有他的深意,我现在还是没有想明白其中的深意到底是什么。”
他顿了一下:“不过只要再等半个时辰,这些都没什么所谓了。”
齐玄素的目光越过辽王,望向他背后的湖泊,以及坐在湖面上的人。
如果不出意料,此人就是宣徽院的老祖宗,一位货真价实的伪仙,负责镇压地气。
辽王察觉到了齐玄素的目光,主动解释道:“从始至终,只需要一位伪仙镇压地气就够了,我故意放出迷雾,让你们误以为需要多位伪仙联手镇压地气,若是你们因此而大意,只派少量人手,便会功亏一篑。不过如今看来,东华真人并没有上当,仍旧安排了多位伪仙一起出手。这应该是上次朝廷邀请会集道门三道百余位真人、大真人共同堪舆北龙的缘故,道门在这次堪舆中留下了足够多的记录,从而能够从过往记录中推断出北龙的近况应是趋于平稳,只需要一位伪仙就能够镇压。”
辽王的思路清晰,昭示着他并非那种靠着家世血脉才能坐上高位的纨绔子弟,在严苛的考核体系之下,能够一路成为亲王的,不会是庸人。
张月鹿轻声道:“他在拖延时间。”
辽王并不否认:“我无意与两位为敌,我只是行使自己的职责,若是两位愿意就此退去,我绝不阻拦,甚至以后在其他地方相见,我们还可以把酒言欢。当然,如果两位一定要完成自己的使命,那么我也不会剑下留情,各为其主,听天由命。选择的权力,在两位的手中。”
齐玄素和张月鹿再次对视。
两人陷入到两难境地之中。若是出手,两人无论如何都不是辽王的对手。
若是不出手,坐视着“心猿”出世,功亏一篑。
那个神秘的“大指”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还没有出现?
张月鹿不是坐以待毙之人,将“无相纸”化作纸剑,身后出现观音法相。
与此同时,她又以心声对齐玄素道:“我会尽力为你争取一线机会,你将那个金属圆盘丢入湖中,成或不成,就听天由命吧。”
齐玄素微不可查地点了下头。
辽王伸手握住“应帝王”的剑柄,语气平和道:“看来两位已经作出了选择。”
说罢,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应帝王”。
拔剑出鞘之声好似一声悠长悠长的龙吟。
传说“应帝王”就是以一条蛟龙的遗骸炼制铸造而成。
张月鹿动了,法相与她本尊融为一体,化作法身,然后身后突显千百清光,乍一看去,好像是一面巨大的青玉屏风,又像是孔雀开屏。但是再一细看,其实是一柄柄以剑气化作的长剑。
此乃“千剑观音”。
然后张月鹿与辽王开始了一场快到极点的近身搏杀,两者之间始终维持在三尺左右的距离,招招点到为止。
张月鹿手中纸剑一动,上下左右四个方向,就各自出现一柄纸剑,四剑之后复八剑,八剑之后复十六之剑,很快就叠放了数百柄一模一样的纸剑,层层叠叠,好似一座巍峨剑山,而这座剑山还在不断递增扩大。
辽王不退反进,轰然撞在剑山之上,一剑劈山。
下一刻,辽王的身形直接穿过了这座由纸剑组成的剑山。
张月鹿猛然向后退去,同时无数纸剑四散激射。
一道呼啸声音骤然响起,辽王已经出现在张月鹿身后三尺。
仓促之间,张月鹿只能转身横剑身前,勉强接下辽王的全力一剑,双脚轰然陷入地面之中,法身上遍布裂痕。
两人的境界修为差距实在有些过于大了。哪怕张月鹿已经十分接近无量阶段。
这还是辽王有意留手的情况下。
正所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辽王的目标是确保“心猿”出世,而不是杀了张月鹿和齐玄素,齐玄素也就罢了,关键是张月鹿——他并不想跟天师结仇,被一位长生仙人记恨,而且还是位于权势巅峰的长生仙人,实在太让人提心吊胆了。
天师是天师,张家大宗是张家大宗。公事是公事,私仇是私仇。不能一概而论。不到万不得已,辽王不想得罪天师。
就在张月鹿出手的同时,齐玄素也动了,朝着由地气具象化而成的湖泊掠去。
辽王便要一剑将齐玄素拦腰斩断,张月鹿自然不能让辽王如愿,正所谓“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她凝聚起全身真元,汇聚于手中一剑之上。
这一剑也是出自“慈航普度剑典”的绝学,名为“万劫佛光”,乃是“慈航普度剑典”中的杀招,不出则以,一出之后,非死即伤,而这一剑也无甚其他变化,不管是刺向敌人的胸口也好,还是面门也罢,招式平平,一成不变,其威力则是将自身实力发挥到十二成,使得敌人挡无可挡,避无可避。
只见张月鹿这一剑递出之后,凭空生出无数犹若实质的金色佛光,照亮了整个洞厅,甚至连辽王也被镀上了一层金边,继而万千佛光汇聚一点,凝于张月鹿掌中纸剑的剑尖之上。
此剑一出,金光璀璨,铺天盖地,立时成生死之势。
只是境界的巨大差距还是难以靠某种神通来弥补,张月鹿就算发挥出十二成的实力,至多也就是无量阶段而已,而辽王是造化阶段。
一个阶段的差距,最起码要三倍的人数弥补。如果是三个张月鹿,那还差不多。
辽王只是简单直白地一剑劈下,便破开了重重金光,
一力降十会。
“应帝王”与“无相纸”正面相击,因为各自主人的境界修为差距,“无相纸”直接被打回了原形。
张月鹿的法身崩碎,气息紊乱,七窍血流,止不住地向后退去。
“这一剑换成石冰云来用还差不多。”
辽王抛下一句话后,不再去管张月鹿,直接转身朝着齐玄素出手。
于是齐玄素又体会到了当初面对风伯时的那种无力感。
一道剑气掠过他的小腿,什么见神不坏,什么金身境,什么“青冥甲”,都如纸糊一般。
他直接与小腿分离开来,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不过齐玄素并不惊慌,也不恐惧,靠着双手,仍旧向前飞速向前。
很近了,湖泊近在眼前。
在关键时刻,他从不缺乏向死而生的勇气。
可惜,实力不因意志发生变化。
下一刻,齐玄素只觉得致命的撕裂疼痛从后颈位置传来。
辽王已经来到齐玄素的身后,未曾持剑的左手五指深深刺入齐玄素的后颈之中,捏住了齐玄素的脊椎。
他不想杀张月鹿,因为张月鹿背后有天师。
可齐玄素只是个没有家世背景的可怜虫,他就不必故意留手了。
辽王单手把齐玄素提起,没有扭断齐玄素的脖子,只是截断了齐玄素对身体的掌控,使齐玄素除了意识清醒之外,已经无法控制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哪怕有身神也不行。
“我给过你们机会的,你们真当我是个不敢杀人的好好先生吗?”辽王如此问道。
话音未落,辽王已经将手中的齐玄素向上高高抛起,然后举起了右手的“应帝王”,对准齐玄素的后心。
齐玄素抵达一抛的最高点后,开始自由下落,正对着“应帝王”的剑尖。
不过出乎辽王的意料之外,这一剑竟然没能刺穿齐玄素的后心,入肉三分之后便停滞不前,剑尖似乎触碰到了一块极为坚硬的石头,哪怕是以“应帝王”之利,也难以刺穿。
只是如此一来,还是将齐玄素挂在了辽王高高举起的剑尖上。
齐玄素动弹不得,四肢无力地垂落下来。
辽王轻声道:“也许我该把你的脑袋砍下来,然后串在我的剑上。”
张月鹿此时因为七窍流血的缘故,眼不能见,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却莫名感到一股巨大的惊悸,几乎忍不住要落下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