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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九十章 纵凶

    齐玄素曾经困顿于程序与结果的正义。

    不过姚裴给了他一个全新的思路。

    恶法非法,还是恶法亦法?

    又凭什么认定此法是恶法?

    凭什么去裁定正义与否?

    公平是一命偿一命,不过在慎杀的前提下,许多人杀人之后未必就要偿命,可能只是被囚禁一辈子,即律法给予违犯律法之人并不等价的惩罚,这不是公平。

    所以律法并不代表正义,也不代表公平,而是代表秩序。

    秩序大于一切。

    姚裴继续说道:“律法由人定,制定者是人,执行者是人,哪个人又能做到公平和正义?所以古往今来的底层百姓,都希望有那种行侠仗义的侠客出来主持公道。如果我也是个普通百姓,我会敬佩你,可惜我不是。正所谓在其位谋其政,我身为道门之人,只能将你拿下,然后交由本地道府处置,核实之后,明正典刑,杀鸡儆猴,彰显道门律法之威严。”

    齐玄素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姚裴并不是在说善恶对错,甚至不是在谈论公正,她是在借着此事告诉他应该如何以一个上位者的心态去看待由众多上位者共同制定的律法,即律法是道门上层统治阶级治理道门的工具,维护统治阶级的利益。不过为了维持统治,律法又要兼顾被统治之人的利益,维持两者之间的利益平衡。

    关键在于谁是道门的统治阶级。

    如果所有道士都是道门的统治阶级,那么律法就是维护所有道士的利益,对于被维护了利益的所有道士来说,律法就是正义公平的。

    如果只有真人以上才是道门的统治阶级,那么律法就是维护真人们的利益,对于未被维护利益的普通道士来说,律法既不公平,也不正义。

    所以玄圣给道门定了一个基调,平等。

    大约是福灵心至,齐玄素忽然明白了张月鹿一直心心念念的改变道门到底是什么。说得浅一些,张月鹿想要进行利益重新分配再平衡,说得深一些,张月鹿想要改变整个道门的统治架构,完成玄圣的未竟之事。

    正人心,靖歪风邪气,当然要靠根本上的制度变革,难道靠一个人去教化苍生吗?

    当然,相较于玄圣的志在天下,张月鹿的格局要小一些,她只是着眼于道门,不过千里之行始于足下,饭要一口一口吃。儒门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放在道门,若是连道门都无法改变,又何谈改变天下呢?

    一时间,齐玄素怔立不动,神游物外,对于外界的一切不闻不问。

    那大汉却是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秩序,什么规矩,这都什么跟什么?这女子是不是脑子有点大病?

    他再去细细打量姚裴,只见她面无表情,双眼呆滞,没有半点灵性可言,的确像个傻子。

    大汉又灌了一口酒,说道:“可惜我龙乐山平生不打女人,算你运气。”

    姚裴淡淡道:“好一个不打女人,你是瞧不起女人,觉得女人不配当你的对手,所以才故意谦让?”

    “是又如何?”龙乐山将手中酒坛往桌上狠狠一磕。

    姚裴道:“若是都没有修为在身,仅以力气而论,女子的确不如男子,你这说法倒也不能算错,可若是双方都有修为在身,那点体力差距已经微不足道,你又凭什么如此自信呢?”

    “随你怎么说。”龙乐山不耐烦道,“想要将我擒下,别耍嘴皮子功夫,还是让你的那位同伴快些出手吧,我也想看看道门法师都有什么本事。”

    姚裴也不勉强,而是伸手一拉齐玄素的衣袖:“该你出手了。”

    齐玄素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龙乐山站起身来:“不急,待我先料理了这几条臭鱼烂虾,再与你们好好计较。”

    姚裴问道:“这伙人是什么来头?为何与你为难?”

    龙乐山也不隐瞒,道:“这伙人在江湖上有个诨号,叫作‘南山群鬼’,横行秦州江湖,无恶不作,曾有一位按察佥事矢志拿下他们,却被他们绑架了女儿,被秦州的提刑按察使司悬赏一千太平钱,死活勿论。我有一个朋友,不幸死于非命,遗下的寡妇孤苦无依,却被这伙恶鬼凌辱致死,我一路追赶他们来到此地,这才恰好撞破了吴永桂的丑事。”

    姚裴望向那几人:“此言是否属实?”

    为首之人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兄弟几人就是‘南山群鬼’,不过从不敢跟道门为难,还望法师明鉴。”

    姚裴点了点头,一扬手。

    只见得星星点点,寒光闪烁。

    南山群鬼没来得及反应,已经是倒了一地,死得不能再死。

    仔细看去,每个人的额头眉心位置都插着一把飞刀,一直没至刀柄位置。

    姚裴平静道:“朝廷与道门不一样,没有那么条条框框,既然朝廷开出悬赏且死活勿论,那么我不介意顺手解决掉这些人。此时的我不是道门的法师,只是一个普通的义士。对于普通个人来说,应当法无禁止即可为。对于掌权之人来说,应当法无许可即禁止。如何自如转化这两个身份,却是要好好思量,你说对吗,天渊?”

    齐玄素没有言语。

    姚裴也是一个怪人,时而称呼他齐道友,时而称呼他表叔,此时又称呼他的表字,既挑拨,又拉拢,此时又有交浅言深之嫌,她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齐玄素也不得不承认,且不论对错,无论是张月鹿,还是姚裴,这些野心勃勃的女子们都有一套她们认定的理论或者想法,不像他,脑子里空空如也,就算让他做了大掌教,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龙乐山的脸色凝重起来,不是因为姚裴的话语,而是因为姚裴的飞刀,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女子手段如此厉害。

    姚裴再一招手,飞刀自行拔出,雪亮刀身上不沾半点血迹,然后如倦鸟归林,悉数回归到姚裴的手中。

    恰在这时,青鸾卫百户和掌柜也从楼梯上露了个头,刚好看到这一幕,不由大为震惊。

    姚裴头也不回道:“记着,你们官府欠我一千太平钱。”

    青鸾卫百户愣了一下,赶忙点头应下。

    然后姚裴后退一步,让出齐玄素的位置。

    齐玄素大步上前,望向龙乐山,缓缓开口道:“我不苛责阁下的所作所为,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是职责所在,还望见谅。”

    “好一个身不由己,这还像句人话。”龙乐山哈哈一笑。

    话音未落,他整个人蓦地腾空而起,一腿扫出,劲风扑面,窗帘竟是应声而裂。

    不过齐玄素不闪不避,只是单手便轻描淡写地接下了这一脚。

    然后齐玄素稍一发力,便将龙乐山推回原地。

    龙乐山惊疑不定,不过还是再度上前,一脚猛地高高抡起,势如大斧,奋力劈下。

    齐玄素还是单手便接住了这一脚,再次一推,龙乐山又退回了原地。

    龙乐山是真被吓到了。

    他本以为四品祭酒道士不过是归真阶段的修为,他对上之后,就算打不过,也能逃得了,却不想此人竟是一位天人。

    那不是三品幽逸道士才有的境界吗?放在道门,三品幽逸道士也算是大人物了。

    齐玄素道:“轮到我了。”

    话音未落,齐玄素一拳打出,正是“澹台拳意”。

    仅以招数而论,无甚花哨之处,不过齐玄素跻身天人之后,境界修为大增,这一拳打出却是一力降十会。

    龙乐山大喝一声,一拳迎上。

    两拳相撞,他整个人浑身一震,如遭雷击,显然是抵受不住齐玄素的劲力。

    不过就在此时,齐玄素骤然一收拳劲,任由龙乐山的拳劲冲击自身体魄。

    龙乐山睁大了眼睛,显然想不明白齐玄素此举意欲何为。

    齐玄素不管龙乐山如何反应,依仗体魄优势,全吃了龙乐山的拳劲,然后以“江河势”再生一劲,猛地将龙乐山推了出去。

    被齐玄素连续推了三次之后,龙乐山终于是明白过来,借着这一推之力,如风疾退,去势无比惊人,青鸾卫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他已翻身一纵,跃下楼去,眨眼之间便消失无踪。

    齐玄素象征地追了几步,凭栏而望,说道:“此贼好生狡诈,竟然借力逃走。”

    姚裴看了他一眼:“白费我的口舌,终究是个卒子,难成大器。”

    齐玄素问道:“你怎么不追?”

    姚裴不搭理他,转身离去。

第一百九十一章 妄议

    因为这件事,姚裴和齐玄素在县城多停留了一天,姚裴去了本地道观,仔细查问了道观的其他人,这些人哪里见过姚裴这样的大人物,又是被分开询问,很快便交了实底。

    龙乐山说的事情,都是真的。

    这些年来,观主吴永桂的确在道观内囚禁了许多良家妇人,活着的还有四人,有两人因为不明原因身死,就被埋在道观后面。

    姚裴见了那四位妇人,果然都是女冠打扮,又令人将那两具尸首挖了出来,验尸之后,发现竟是脱阴而亡。

    可见这位吴观主并非只是为了情欲,还修炼了采阴补阳之法。

    从最朴素的道德观来说,他死得不冤。

    这大约便是姚裴也没有亲自去追龙乐山的缘故。

    那位秦州道府派来的四品祭酒道士带着灵官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的场面。

    他的第一反应是,把此事压下去。

    不过在得知姚裴的身份之后,这名四品祭酒道士就有点腿软。

    虽然同样是四品祭酒道士,但姚裴却是被视作未来的大掌教人选,关键是秦州属于全真道的地盘,姚裴是地师的孙辈、东华真人的传人,别说他一个小小的四品祭酒道士,就是全真道的一州掌府来了,也不会给姚裴摆脸色的。

    这位四品祭酒道士自然是唯唯诺诺,进门前还是大爷模样,进门后就成了孙子模样,姚裴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半点异议。

    齐玄素算是见识了全真道未来领袖的威风,在这一点上,张月鹿是挺吃亏的,没有张家的支持,也是在不久前才被慈航真人定为传人,所以她的品级更高,可真正论起手中可以调用的权势,却是不如姚裴,而姚裴较之李长歌,又要稍逊一筹。

    从这一点上来说,张月鹿想出头,只能靠自己,一个“肯做事”的名声背后更多还是无可奈何。

    姚裴不喜欢亲力亲为,也没有在人前做青天大老爷的兴致,她只是交代此人做好一应善后事宜,该补偿就补偿,那些受害的妇人要妥善安置,考虑到她们的名声等一应问题,死去的两名妇人要好生安葬,最好是落叶归根,该处罚就处罚,分清主犯从犯,知情不报之人也应以包庇之罪处罚。另外,发出海捕文书,通缉杀害吴永桂的凶手龙乐山。等她返回万寿重阳宫后,还要再过问此事的具体结果。

    那位四品祭酒道士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甚至专门拿了纸笔,姚裴说一句,他记一句,密密麻麻写了好几页。

    交代完这些之后,姚裴便与齐玄素离开了此地。

    出了西京府的辖境,便进入到地肺山的范围,万寿重阳宫遥遥在望。

    姚裴没有具体职务,却是挂在万寿重阳宫的名下,这便是她前往万寿重阳宫的原因。

    作为曾经的道门副都,地肺山的范围极大,若无许可,禁止飞行。

    齐玄素和姚裴只得降下身形,徒步登山。

    其实到了这里,齐玄素就该与姚裴作别了,不过考虑到徐小盈和裴小楼都在万寿重阳宫,两人在岳柳离、潘粹青的事情帮了齐玄素一把,所以齐玄素不好过门不入,还是要登门拜访,表示感谢。

    去往万寿重阳宫的道路不止一条,除了主要大路之外,选择哪条路登山主要看去什么地方,上次齐玄素与张月鹿要去徐小盈所在的玉真观,而这次则要去裴小楼的太平观,所以齐玄素与姚裴走的是另外一条路。

    太平观以及太一观都曾属于太平道,只因为地肺山曾经是道门副都、大掌教行在,三道自然要在此地设立对应的道观,供大真人、真人们前往副都觐见大掌教时居住。后来道门撤销副都,太平观、太一观便归了全真道,不过全真道仍旧保留了旧称。

    走到中途,有一送客亭,就见许多女冠簇拥着一名年轻道士。

    这年轻道士大约与齐玄素差不多的年纪,没穿正装鹤氅,而是穿了一袭便服道袍,鹤氅虽然飘逸,但也因为太过宽大的缘故,遮掩了所有的体态特征,甚至到了消弭性别的程度,而这种便服道袍却十分修身妥帖,能完全展现出体态曲线,无论男女,都十分偏爱此类服饰,常常将其视作鹤氅的替代。不过经历了五代大掌教时代的老辈人并不喜欢这种服饰,认为其太过轻浮,有失庄重,十分抵制。除此之外,这名年轻男子没有戴冠,而是以一根玉簪束住发髻,不知其具体道士品级。

    周围的一众女冠也是身着这种修身道袍,尽显体态婀娜,应了那句诗:“二八佳人体如酥,腰悬利剑斩愚夫。”

    女冠们围在这位公子身边,莺声燕语,虽然没有什么过于出格的举动,至多是摸摸鬓角,推推肩膀,抱住胳膊,但任谁看来,也不会觉得这些男女之间是清清白白的关系。

    齐玄素见此情景,啧啧道:“看来全真道的风气也不怎么样。”

    姚裴面无表情道:“当年徐祖与玄圣论道,徐祖说:‘我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自小就见惯了庙堂纷争,年纪渐大之后,又行于江湖。所见所闻,庙堂也好,江湖也罢,真可谓是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一人,一家,一地,乃至一国,都是在不断重复前人旧事,也就是天下无新事。”

    齐玄素感慨道:“好一个天下无新事。”

    姚裴继续说道:“徐祖又说,一朝之初,吏治清明,没有一事不用心,没有一人不卖力,只因那时艰难困苦,只有从万死中觅取一生。既而渐渐好转了,朝廷稳定了,也就渐渐怠惰了,少数变为多数,继而怠惰成风,虽有大力,无法扭转,并且难以补救。又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到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时候,形势便复杂起来了。煌煌史册,‘政怠宦成’的也有,‘人亡政息’的也有,‘求荣取辱’的也有,总之无甚新意。正应了那句话,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齐玄素愈发感慨了:“原来祖师们早就料到今日之种种。怠惰成风,恐怕不仅仅是怠惰二字。至于为功业欲所驱使,党同伐异,说的就是当下三道相争了。不知我们是否会见到人才渐见竭蹶、艰于应付的那一天?”

    姚裴道:“虽然我和青霄道友谈不上道同可谋,但在这一点上我们是有共识的,必须要有所改变了,再不改变,便真要应验祖师们的预言。其实道门也好,当年的儒门也罢,外敌是杀不死的,必然是自己内部烂透了、腐朽了,才会轰然坍塌。”

    齐玄素陷入沉思之中。

    一路所行,一路所见、所闻、所感,从凤台县到万寿重阳宫,张月鹿和姚裴的言传身教,也由不得他不思考了。

    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不说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难道仅仅是求个安稳吗?

    两人说话并未避讳旁人,虽然声音不大,但还是有只言片语传到了那年轻道士的耳中,他不由微微皱眉,举目望向两人。

    姚裴名声极大,不过因为深居简出的缘故,少有人认得她,再加上她此时一副没睡醒的模样,两眼无神,远不如张月鹿那般神光照人,也很难让人把这个无精打采的女子与传说中的姚裴联系起来。

    就听这年轻道士冷哼一声:“真是好大的口气,你们是什么人,竟敢妄议道门!?”

    齐玄素闻言不由一怔,随即笑道:“难道还要因言获罪吗?”

第一百九十二章 世家子(上)

    年轻道士轻轻推开身旁的女冠,站在凉亭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望着齐玄素,说道:“虽然我道门从不因言治罪,但不包括蛊惑人心、妖言惑众,我看你们两个就是妖言惑众、居心叵测。”

    姚裴不喜欢招摇,却也不喜欢刻意低调,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是什么人?”

    道士认出了两人都是四品祭酒道士的身份,多少还是有些忌惮,直接搬出了靠山:“你们是第一次来万寿重阳宫?家父乃是万寿重阳宫首席辅理。”

    姚裴的回应也只有三个字:“好得很。”

    她在书斋中听到再多,都不如她亲眼所见来得感受真切。

    齐玄素轻声问道:“我知道万象道宫的首席辅理是谁,可万寿重阳宫的首席辅理是谁?”

    姚裴道:“严格来说,辅理并无首席、次席之分,不过有些辅理德高望重、地位更尊,所以也被依葫芦画瓢地称作首席辅理,比如孙老真人就是。以此来说,此人的父亲应是张辅理教灵。”

    年轻道士轻轻挑眉,并未说话。

    这种“我爹是谁”的话题,若是从自己的口中说出来无疑是落了下乘,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才能起到震慑人心的效果。

    姚裴继续说道:“这位张辅理出身张家,本名张拘灵,天赋极高,自小修炼‘五雷天心正法’,一身雷法用于实战攻伐,十分厉害,与同辈兄弟较技时,胜多败少,本来大有前途,不过多年前牵连到了张无恨的事情之中,被张家冷落闲置,他一怒之下离开张家和正一道,加入了全真道,改名为张教灵。地师看重他,让他做了万寿重阳宫的辅理。”

    齐玄素听明白了,先前他还奇怪地师对待张月鹿好得过分,现在看来,地师绝不是心血来潮,而是一直喜欢从正一道张家挖人。在张月鹿之前,已经有了张教灵这个先例,甚至张月鹿也动过加入全真道念头。

    严格来说,齐玄素也是从正一道转入全真道的优秀人才。

    如果齐玄素是天师,他多半要忍不住当面质问地师一句:你是什么毛病,就逮着我们一家薅羊毛?

    除此之外,还有李命煌这个李家义子,本来也是张家女婿,后来却转入了太平道,成了李家义子。由小见大,张家太过注重家族传承而轻视道统建设,也难怪正一道江河日下,逐渐沦为三道垫底。

    现在三道对比,全真道的人数最多,整体实力势力最强,不过也最为松散,内部派系林立,矛盾众多,难以整合。太平道的人数和实力仅次于全真道,不过以李家为中心主干,团结一致,上下一心,矛盾较少,反而最为强势,咄咄逼人。最后便是正一道,论实力人数不如全真道,论团结一致不如太平道,还存在张家太过僵化等原因,沦落到了三道之末,在张李之争中一直处于守势。

    这也可以从金阙的排名中可见一斑,东华真人是首席参知真人,清微真人是次席参知真人,慈航真人则是第三参知真人。

    不过这不意味着正一道已经是冢中枯骨,它仍旧是三足鼎的一足之一,无法被替代。

    暂且抛开正一道不谈,只说全真道与太平道,类似于当年的大晋与金帐,毫无疑问,大晋的国力更强,可就是被国力远不如自己的金帐铁骑打得丢盔弃甲。太平道类似于金帐,全真道类似于大晋。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全真道又像个微缩的道门,其内部同样可以分为数派势力,姚家、裴家、齐家等三大世家,又有徐家、上官家、季家等稍逊一筹的世家势力,以及直属于地师的万寿重阳宫一派,这一派类似于大掌教一脉,他们听从地师的号令,不意味着他们与地师出身的姚家就是一路人。

    反观太平道,以李家为主体,然后就是作为左膀右臂的沈家和陆家,再无其他拥有足够影响力的势力。

    两者的整合难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如今全真道的局势是,姚家和裴家结成联盟,以地师为主,以东华真人为辅,意图整合全真道上下。

    不考虑大掌教的前提下,地师会把全真道交到东华真人的手中,东华真人则会再把全真道交到姚家出身的姚裴手中,实现两个家族的轮流掌权。虽然比不得了张家、李家的独掌一道,却能进一步加强集权,结束几个家族轮流坐庄的局面,增强各种政策的延续性,进一步凝聚全真道。

    其他家族多半不甘心如此,他们不敢在明面上反对地师和东华真人,可对付一个羽翼未丰的姚裴,却不是什么难事。

    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张月鹿受制于小宗出身,没有家族的助力,不过正一道内部比较和谐,她凭借自身努力得到了来自正一道内部的助力,姚裴有两个家族的倾力相助,却要面对来自于全真道内部的其他阻力。

    好巧不巧,张教灵虽然是地师一手提拔,也服气东华真人,但不意味着他会服气地师的晚辈,这些年来与齐家走得很近。只是迫于太平道的外在压力,全真道内部的反对声音才被暂且压制,在应对外敌时,双方还是能够通力协作。

    姚裴此时对上了张教灵的儿子,颇有些冤家路窄的意思。

    “张教灵的儿子,按照我们全真道的辈分,应是永字辈。若是按照张家的辈分,则是月字辈。我该怎么称呼你?”姚裴问道。

    闻听此言,无论是年轻道士,还是与他同行的女冠,都是脸色一沉,毕竟直呼姓名,等同骂人。姚裴称呼张月鹿的时候,都是青霄道友如何如何,而不是张月鹿如何如何。

    不过这位年轻道士多少还是有些静气,沉声道:“在下张永焱,还未请教两位尊姓大名?”

    齐玄素主动插口道:“好说,在下齐玄素,紫微堂主事道士。这位姑娘是在下的同窗,姓姚,单名一个‘裴’字。”

    整个凉亭有了片刻的沉寂。

    “原来是姚……小姐。”张永焱缓缓道。

    姚裴道:“不要称呼我小姐,你可以叫我姚道友,也可以叫我姚裴,你刚才说我妄议道门,妖言惑众,不知是你的意思,还是令尊的意思?”

    张永焱沉默了片刻,主动服软道:“我方才不知是姚姑娘,多有冒犯,还请姚姑娘见谅。”

    虽然两人是同辈人,但他还没资格跟姚裴掰一掰手腕。

    姚裴淡淡道:“同样的话语,从别人的口中说出来就是妄议道门,从姚裴的口中说出来就是误会,是这个意思吗?”

    张永焱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姚裴毕竟不是张月鹿,没有继续在这一点上深究,伸手一指张永焱身旁的众多女冠:“她们与你是什么关系?”

    “都是些师姐师妹,一起出来赏景。”张永焱硬着头皮道。

    姚裴面无表情道:“地师有意让我先从万寿重阳宫的辅理做起,主要负责整顿内外风气,希望张道兄不要让我失望。”张永焱的脸色一白。

    姚裴的目光落在一个十分青涩的女冠身上,又问道:“这也是师姐妹吗?”

    张永焱迟疑了片刻,才道:“是……一位师侄。”

    姚裴仍旧是面无表情:“道门不因言治罪,却会因行治罪,我相信张道兄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齐道兄,我们走吧。”

    一旁看戏的齐玄素笑了一声,异常刺耳。

    不敢对姚裴的发作的张永焱立时把齐玄素记恨上,深深地看了一眼齐玄素,似乎要把齐玄素的相貌记在心中。

    姚裴家世高,资质好,未来前途无量,我张永焱毕竟不是张月鹿,招惹不起这位姚家千金,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认了。

    可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嘲笑我?

    因为张教灵与齐家交好,所以张永焱也与齐家一众子弟交好,他十分肯定眼前之人并非齐家子弟。

    如今的道门,虽然平等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真正落在实处的时候,世家子弟与万象道宫出身的孤儿,当真能够平等相处?

    这就像儒门的“大同世界”一样,镜中花,水中月,空中楼阁。

    这些世家子弟的圈子是有门槛的,姓什么,老爷子是什么职务品级,祖上如何发迹,这很重要,这关系到你是什么来路的问题。若是新兴的暴发户,是入不得他们眼的。

    至于如何界定暴发户,一般要追溯到玄圣击败儒门之前。这也是有道理的,因为击败儒门之前就追随玄圣的人到了中兴道门后已经成了气候,一般都是居于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列。

    在一些世家子眼里,击败儒门之后再加入道门的人是不值一提的,因为那时候道门最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马上就要夺取天下,算不得元老。

    若是询问起祖上的事迹,又要牵涉到各种宗门和复杂历史。

    打个比方,若是非李姓的其他姓氏之人说我家祖先早在天宝二年的时候就追随玄圣了,那就露馅了。因为天宝二年是玄圣最灰暗的这一年,他遭遇了人生中最大的挫折,一场大变,盟友覆灭,仅他自己只身幸免,还失去了一身境界修为,李家内部也废黜了他的继承人身份,可谓是众叛亲离,玄圣不得不避世隐居长达四年之久,谁会在这个时候去追随一个废人?所以一听就是假的。

    故而这种世家圈子不是谁都能进来的,就几句简单对话,要是没深入研究过那段历史,马上就会露馅,而大部分世家子都是无师自通。

    其实这种门槛在正一道和全真道尚不明显,因为有张家和李家压着,谁也越不过这两家去,树立这种门槛难免有些可笑,而张、李二家甚至可以追溯到道门初创时期,门槛已经足够高了,不必多此一举。

    可在鱼龙混杂的全真道却格外壁垒森严。

    张永焱虽然并非齐剑元这种土生土长的全真道世家子,但因为他父亲张教灵地位尊崇,与蜀州道府的掌府真人齐教正平等论交,又有张家出身的名头,所以张永焱很容易就被全真道内部的上层圈子接纳。

    正因如此,他敢公然在万寿重阳宫的脚下携众美出游,也瞧不上齐玄素,哪怕齐玄素已经是四品祭酒道士。

    齐玄素并不害怕,一笑了之。

    两人继续登山,齐玄素道:“表侄女,这就是你要给表叔介绍的全真道淑女?”

    姚裴一言不发,猛地加快了步伐。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世家子(下)

    来到万寿重阳宫,齐玄素和姚裴拜访了裴小楼。

    从亲戚而论,裴小楼是姚裴母亲的堂弟,也就是姚裴的舅舅。若是从师承而论,裴小楼则是姚裴的师叔。

    无论怎么算,两人的关系都十分亲近。

    裴小楼对于两人的到来倒是有些惊讶,他竟是不知道姚裴去了万象道宫进修,直到此时,他才知道齐玄素和姚裴竟是同窗。

    齐玄素忽然发现一件事,如果从姚裴这里论起来,他竟然和裴小楼同辈了,一个师叔,一个表叔,都是叔叔。如果从姚裴母亲那里论起,他还要叫一声嫂子呢。

    只可惜道门一般不讲究这个,道门内部有一套专门的辈分,就是李长歌这种天大的辈分进了道门之后,也得按照道门的辈分来,算清微真人的晚辈。所以齐玄素是不能直接称呼裴小楼为“裴二哥”的,至于“裴大哥”,当然是东华真人裴玄之了。

    裴小楼知道齐玄素的来意,又领着两人去了玉真观拜访徐小盈。

    无论是徐小盈,还是裴小楼,都知道齐玄素此次来意,不过见面之后,三人却对岳柳离之事绝口不提,只是说些闲话,又谈起了万象道宫的事情,毕竟齐玄素和姚裴才是亲历之人,由他们说来,可要比道门邸报更为详尽。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应该略备薄礼,谈不上行贿,而是延续了上千年且已经刻在了骨子里的人情往来,只是他现在的身家,当真是不说也罢。好在裴小楼和徐小盈知晓他的底细,也不苛求什么。

    齐玄素没有在万寿重阳宫久留,结束了拜访之后,独自离开万寿重阳宫,

    结果刚到半山腰,就被一伙道士围住,为首的正是张永焱。

    齐玄素并不畏惧,只是一哂:“你倒是不留隔夜仇。”

    张永焱从袖子里掣出了一柄短剑,剑刃闪着寒光,他沉着地提剑在手,上下打量着齐玄素:“你姓齐。”

    齐玄素没有取出兵刃,只是轻轻摩挲着腰间悬挂的“初真经箓”,说道:“对,我姓齐,不过与蜀州齐家没什么关系。”

    在张永焱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公子,衣着更为夸张,半敞胸怀,露出半个胸膛,他接过手下人递来的一把铁如意,漫不经心道:“这位道友怎么称呼?”

    齐玄素道:“我叫齐玄素,不是你们圈子里的人。你呢,也报报名嘛。”

    那年轻公子笑了笑:“我姓上官,上官晁。”

    齐玄素叹了口气:“上官副堂主战死,我是很敬佩的,可惜……”

    上官晁冷冷道:“哪来这么多废话,听说你是姚家大小姐的面首?看来姚大小姐的眼光也就那么回事,你若让我们在你脸上划上那么几道,这件事就算是结了,如何?”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说道:“说实话,在我以前的印象中,你们这些世家子总是风度翩翩,各种礼数,一派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模样,又或是玩世不恭,特立独行,周身的狂士做派。可今天见了之后,却是有些失望,你们似乎与我们这些普通出身之人也没什么两样,没有那么深刻的城府,也没有那么深厚的休养,看来是我把你们想得太好了。”

    这倒是齐玄素的真心话,过去他听过一个皇帝有条金扁担的故事,说的是普通百姓因为自身见识的缘故想象不出皇帝是怎样的生活,于是就有了东宫娘娘烙大饼、西宫娘娘剥大葱、皇帝有条金扁担的说法。故而齐玄素对自己不了解的人或事,总是不免往高处去想,而张月鹿、姚裴等人也在某种程度上印证他的想法。

    只是齐玄素现在忽然发现,张月鹿、姚裴只是少数异类而已,那些普通的世家子们抛开身上的家世光环,本质上也并非什么人杰。

    就拿张永焱来说,齐玄素猜到了他会来找麻烦,不过齐玄素想得更深一些,他本以为张永焱会精心设下圈套,比如仙人跳什么的,不仅让他前途尽毁,还要他身败名裂,或者各种老谋深算,最不济也是雇凶伤人,而不是亲自下场,可他没想到张永焱就这么邀集了帮手跟班,直不楞登地来找他的麻烦。

    当然,也可能是张永焱单纯瞧不起齐玄素,觉得不必那么麻烦,直接一巴掌拍死,简单省事。

    四品祭酒道士在这些世家子的眼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齐玄素的师父齐浩然就是四品祭酒道士,便死在了世家子沈玉崒的手中。

    不过话又说回来,正所谓狮子搏兔亦尽全力,不管怎么说,齐玄素好歹是个四品祭酒道士,又是这般年纪,宁雨晴看得出齐玄素前途无量,张永焱却如此轻视齐玄素,着实谈不上什么识人之明,说得难听些,那就是不长眼。

    这样的人,齐玄素的确是高看他了。

    张永焱脸色一沉:“给脸不要脸,动手!”

    他身后的一众人朝着齐玄素涌来

    武夫有个好处,便是体魄极为坚韧,一拳一掌,四肢躯体,皆是兵刃,而且恢复能力极强,更为玄妙的是,对于自己身体了如指掌,控制入微,收放自如。

    齐玄素依仗天人武夫体魄,根本不屑于动用兵刃,面对众人的围攻,出手之间不见如何声势浩大,不过是出拳而已,可这一拳一式中所蕴含的莫大威势,堪称是崩山裂石也为不过。

    不管众多敌手如何应对齐玄素的出拳,齐玄素只是自顾自地走拳,起初他走拳极慢,几乎就如垂垂老矣之人练拳,气血衰败,出拳空有气势而无力道,就算有瞬间的爆发,也难以持久,但接下来速度却是越来越快,最后甚至呼啸起风,留下一道道残影。

    然后齐玄素猛地一个停滞,然后左脚往下狠狠一踩,落脚处没有丝毫异样,但地面都好似晃了一晃,这些对手不过是些先天之人,真气运转更是随之凝滞。

    趁着这片刻的凝滞,齐玄素猛地快速出拳。

    此刻他全身上下散发着几如实质的血气,每一个动作,都带出呼啸风声,每一拳打出都蕴含诸般劲道吞吐震荡,扯动周围的天地元气,形成一道道难以抵御的回旋气流,最终汇聚成一个漩涡,周围境界不如齐玄素之人,便被这个漩涡牵引至齐玄素身周三尺之内。

    到了这个范围之内,齐玄素便只需要出拳而已,一拳下去,筋断骨折,非死即伤。

    就在这时,一直旁观的上官晁突然暴起发难,以手中的铁如意狠狠砸在齐玄素的后背之上,只是让齐玄素的身形微微摇晃。

    不过上官晁的手段远非如此,他手中的铁如意并非凡物,而是一件宝物,附着“鬼咒”,这一击并非要伤及齐玄素的体魄,而是将“鬼咒”打入齐玄素的体内。

    所谓“鬼咒”,极为阴毒,中了“鬼咒”之后,身躯会逐渐朽坏,而且此咒极为难缠,如附骨之疽,很难拔除,待到病入膏肓,中咒之人则行将朽木,动弹不得,与活死人无异,甚至死后还要化作僵尸。

    不过“鬼咒”有一个极大的缺陷,便是欺软怕硬,对上境界高出自己之人,几乎没有任何作用,便是对付境界相当之人,也很难建功。

    齐玄素深吸一口气,周身关节轰然炸响,骨膜如同重鼓轰然作响,脊柱蜿蜒扭动,咔嚓之声不绝于耳。他身周的血气本就犹若实质,此时更是血气直冲霄汉,对于各种法术而言,最大的克制之物便是武夫的血气,而“鬼咒”又是恃强凌弱之道,齐玄素的气血何等旺盛,只要是天人之下,无论何种玄妙的法术都要被极大压制,他的境界又远远高出上官晁,上官晁以“鬼咒”对付齐玄素,自然是以卵击石。

    “鬼咒”禁忌之中便有一条:伤人不成,必遭反噬。上官晁施展“鬼咒”不成,立时反被“鬼咒”入体,不由得脸色大变,他自是知道“鬼咒”的厉害之处,中咒之后当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再没有心思理会齐玄素,怪叫一声,忙不迭丢掉手中的铁如意,再看手掌,已经染上了一层黑气,一时间他也顾不得齐玄素和张永焱,掉头朝着万寿重阳宫狂奔而去。

    万幸万寿重阳宫近在咫尺,有众多高人坐镇,再加上“鬼咒”入体不深,帮他祛除“鬼咒”还是不难。

    走了上官晁,其余人等虽然人多势众,但再也不能对齐玄素造成太大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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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玄素只是出拳,却又手下留情,没有取人性命。

    很快,只剩下修为最高的七人还能勉强站立。

    就在此时,张永焱大喝一声:“结阵!”

    七人在略微犹豫之后,结成一方阵势,竟是“七曜星罗阵”,将齐玄素团团围住,形势立时一变,齐玄素甚至感受到了几分压力,远非刚才各自为战时之可比,当下全力运转“澹台拳意”,双脚站立原地不动,背后脊柱如同蛟龙扭动,自脊椎起,他的胸腔、肩膀、肘、手腕、五指依次响起一连串爆裂轰鸣声音,一拳向前打出。

    随着这一拳打出,他身前的空气开始剧烈震荡扭曲,看似简单直接的一掌,带出一股巨大的呼啸之声,磅礴劲力使得方圆十丈的地面出现不同程度的龟裂,直面这一拳之人,哪怕集合了七人之力,仍旧是瞬间周身骨骼尽碎,倒地不起。

第一百九十四章 不会失望

    如果这七人是江湖上的对手,那么齐玄素必然是痛下杀手,毫不容情,不过这七人乃是全真道的道士,又是在万寿重阳宫的门口,齐玄素便不得不有所留手,免得授人以柄,让自己陷入被动之中。

    齐玄素废了一人之后,需要七个人联手才能用出的“七曜星罗阵”便算是破了,剩下的六人难掩惊惶,不知所措。

    张永焱脸色铁青,咬牙道:“天……天人?”

    这就是世家子的长处了,见多识广,就算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

    齐玄素淡笑道:“好见识,在下的确是天人阶段。”

    一般而言,四品祭酒道士大多是归真阶段的修为,三品幽逸道士才是天人修为,在张永焱看来,齐玄素大概就是归真阶段的修为,不过是攀上了姚家的大树才有如此地位。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召集人手,要的就是拿下此人。事后必然会得罪姚裴,可其他几个全真道世家却会乐见其成,利大于弊。至于那些头面的大人物们,他们根本不会理会这样的小事,只当是小孩子玩闹。

    可眼前的情景,却超乎了张永焱的意料之外,这小子竟然不是归真阶段的修为,而是实打实的逍遥阶段修为,归真阶段与逍遥阶段不仅是差了一个小阶段那么简单,还是先天之人与天人两个大阶段的差别,用西方人的话来说,已然发生了质变,用东方人的话来说,这是超凡脱俗。哪怕是齐玄素本人,在没有得到“神之玄玉”之前,遇到天人也只有逃命的份。

    所以张永焱带来的这点人手就完全不够看了。

    正当张永焱彷徨无计之时,忽然听得大队人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愈发清晰。

    齐玄素只是负手而立,并不逃走。

    片刻后,就见一队灵官出现在山路的尽头。一眼望去,这队灵官少说有二百余人,因为来自万寿重阳宫的缘故,直接六品灵官起步,并有四十名左右的五品灵官夹杂其中,黑色的甲胄连成一线,好似一线黑潮。

    为首之人是名三品灵官,一手持剑,一手持盾。走在最前头,身材高大,气势骇人。

    随着三品灵官一声令下,一众灵官将所有参与斗殴之人团团围住,不放走一个。

    张永焱脸色稍缓,甚至有了几分喜色。

    在自己家门口还能让一个外人欺负了?既然他带来的人手不够看,就用公家的刀去杀人,此人若是敢反抗还手,那就给他扣上一顶对抗万寿重阳宫、对抗全真道、对抗道门的帽子,当场镇压。

    张永焱走向那位三品灵官,热络道:“老朱,怎么把你惊动了?”

    “张公子。”这位朱灵官向张永焱一拱手。

    张永焱立刻露出了一丝笑:“老朱,你来了好,跟我一道将此贼拿下。”

    朱灵官却不接他这句话,转而望向齐玄素,又一拱手:“齐主事。”

    齐玄素目带疑询地望着他点了下头。

    张永焱察觉出不对了,脸上的笑意渐渐地僵住。

    朱灵官慢慢地望向张永焱,脸色肃穆:“奉万寿重阳宫敕令,着即将张永焱押送至太一观。其余人等,全部押往万寿重阳宫下辖第三幽狱,甄别身份,交代罪行,等候发落。张公子,请跟我走吧。”

    太一观便是张永焱父亲张教灵所在的道观。

    张永焱何曾这般惊过?一下子懵在那里,兀自望着朱灵官惊疑不定。不过齐玄素却是把稍稍吊起的一口气又吐了出去。

    “你说什么?”张永焱每个字都听真了,却不愿意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大了双眼直盯着朱灵官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朱灵官不动声色道:“张公子,我们也是奉命办事,请不要为难我们,跟我们走吧。”

    说着他又伸出那只包裹着黑甲的手掌向山上万寿重阳宫的方向一让。

    “是谁下的令?是谁下的令?”张永焱忍不住咆哮起来,“拿用了印的手令来,就凭你们,也敢拿我!?”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道:“不必手令了,我亲自来了。”

    话音落下,灵官们从中分开一线通道,一人走了过来。

    正是姚裴。

    张永焱的声音戛然而止,望着姚裴那张没有半点表情可言的面孔,竟是觉得有点渗人。

    朱灵官毕恭毕敬地让开位置,来到姚裴身旁,又落后一个身位。

    姚裴没急着理会张永焱,而是先看了眼满地的伤员,淡淡道:“真是给我们全真道长脸。”

    原本还在痛苦哀嚎、哼哼唧唧的伤员们瞬间没了声音,不管多痛,都强忍了。

    姚裴这才望向张永焱:“先是携众美出游,然后又公然聚众行凶,张道友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真是好得很。”

    张永焱的脸色苍白,额头上甚至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不过还是结结巴巴解释道:“我们几时行凶了,分明是此人对我们行凶,这遍地伤号便是明证……”

    姚裴打断道:“很好,朱灵官,把这些人都带回去,分开审,慢慢问,问到他们口供一致为止,我就不信这么多人都是铁板一块。”

    朱灵官高声道:“是。”

    张永焱的脸色立时变了,他带来的手下可不是什么守口如瓶的死士,就是一伙乌合之众,不必严刑逼供,为了脱罪立功,恐怕不等人家问,他们就把实话全撂了。

    于是张永焱改口道:“误会,都是误会,我们就是一言不合才动了手,这应该算是互殴私斗。”

    姚裴淡淡道:“如何定性,你说了不算。”

    “你!”张永焱猛地伸手指着姚裴。

    姚裴眼皮都没多抬一下,只是吩咐道:“把这些人全部带走。”

    朱灵官挥了挥手,每两个灵官架一个伤员,动作麻利,很快便将一地伤员带走,至于那个骨头碎了大半的倒霉鬼,则被四个灵官用一个担架抬了出去。

    这些伤员们都是全真道的道士,被带走时自然大呼冤枉。

    姚裴不为所动,甚至不看他们,只是挥手道:“有什么话,去第三幽狱说去。”

    转眼之间,只剩下张永焱还孤零零地站在原地。

    此时张教灵并不在万寿重阳宫,所以张永焱颇有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感觉。

    姚裴背负双手,不再说话。

    朱灵官上前一步,再次伸出手一让:“张公子,请吧。”

    “我要见地师!”张永焱终于是认清了现实,一边向山上走着,一边嘟囔着,“我是冤枉的,我要见地师!”

    姚裴又挥了下手,示意其余灵官退下。

    只剩下两人。

    齐玄素试探问道:“你早就料到了?”

    姚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道:“我说过,张永焱不会让我失望的。”

    齐玄素顿了一下,说道:“如此就好。”

    姚裴道:“我也要谢你,我早就想整治这伙胡作非为的世家子了,可是暂时没有什么由头,现在他们主动送上门来,便由不得他们了。”

    齐玄素笑了笑,没有评价。

    果然,张月鹿也好,姚裴也罢,就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说到张月鹿,齐玄素也该尽快动身启程,解决蜀州的事情之后,前往玉京。

    要知道,不仅是张月鹿在玉京等他,也不仅是东华真人在等他,还有一位慈航真人要见一见他。

    不同于东华真人,东华真人的事情是公事,公事公办即可。可慈航真人的事情却是私事,那就很难说了。

    齐玄素依稀记得一个说法,小登科后大登科。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可是大考,马虎不得。

    于是齐玄素不再停留,第三次作别姚裴,往山下行去。

第一百九十五章 造访青城

    蜀州总督,位于九大总督之末,其他总督大多都是执掌两州之地,唯有蜀州总督执掌一州之地。一则是因为蜀州面积广阔,除了略小于西州之外,远胜于其他州,而且若论人口数量,蜀州更是远胜西州。二则是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定蜀未定,此地又与南疆相连,土司时常起事,所以朝廷专门在此设立一位总督。

    总督总掌军政大权,其下又有主掌民政的巡抚和主掌兵事的提督军务总兵官。在提督军务总兵官之下则是镇守总兵官。

    放眼整个蜀州,总共有四位镇守总兵官,分别是蜀中总兵官、剑门总兵官、锦绣总兵官、南疆总兵官。

    四大镇守总兵官之间品级相当,不过排班顺序又有不同。

    其中南疆总兵官主要防范各地土司叛乱,麾下甲士最多,也最为精锐,居于首位。锦绣府是为蜀州的首府,锦绣总兵官居于次席。剑阁府剑门关是为蜀州门户,位置险要,故而剑门总兵官排在第三位,蜀中总兵官则只能居于某位。

    说到蜀中府,这里同样有一个全真道世家,唐家。

    这是一个颇为特殊的家族,较之姚家、裴家、齐家稍逊一筹,较之上官家、徐家、季家又稍胜一筹,介于两者之间,而且唐家十分低调,很少离开蜀州境内。

    类似于此种情况的,还有一个张家,此张家非是天下三大家族之一的道士张,而是传承自前朝首辅张肃卿一脉,世居江陵,盘踞湖州,虽然举足轻重,但行事比唐家更低调,哪怕是在家门口出了紫仙山大案,都不曾出面,张教灵加入全真道,张家也没有上赶着与张教灵联宗,好似一个隐士,所以世人说到张家,一般都是说威名赫赫的正一道张家。若是区分两个张家,一般称呼张月鹿的张家为上清张,称呼这个张家为江陵张。

    虽然万寿重阳宫位于秦州,但蜀州才是全真道的根本所在。除了唐家之外,齐家、季家也都世代居于蜀州。蜀州有两座山,一座是天苍山,既是蜀州道府所在,也是季家世代居处,一座是蜀山,云鬘凝翠,鬒黛遥妆,如螓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也,又名峨眉,本是佛门四大名山,佛道杂处,在佛道相争之后,被道门收归名下,是为齐家世代居处所在。

    反倒是裴家有些异类,他们祖籍位于齐州,与李家是近邻世交,本应是太平道之人,各种机缘巧合之下成了全真道的一员。不过也在清理之中,大树底下好乘凉不假,可大树底下也是长不成树的,远离了李家这棵大树,反而能够更上一层楼。

    这便是全真道的形势复杂所在,没有一个正一道张家、太平道李家这样的主干,零零散散,各有各的算盘,难以整合,内耗严重,导致全真道空有最强的实力,却被太平道反压一头。或者说,全真道在不动、防守的情况下,还是能够维持这个框架,可真正决定要动一下,转守为攻,甚至如太平道那般四面出击,情况就很难说了,最起码全真道的高层们没有这个底气。

    齐玄素在来蜀州之前,做了一番功课,他没有急着去蜀中府,而是先去了天苍山青城。

    此即是蜀州道府所在。

    齐玄素去蜀州道府当然不是找掌府真人齐教正掰扯下齐家的事情,而是去见季道人。齐玄素记得那位有恩于自己的季道人说过,他在蜀州道府挂名一个副府主的职务,总共只有九位副府主,应该不难找。

    齐玄素一路御风而行,远远就看到万亩竹林如海,秋风一过,竹海随风摇曳,如万千碧波起伏。

    若是夏日时节,竹海之内清凉如初秋时节,不见半分暑热。如今已经是深秋,这竹海内便有些凉了。

    这片竹海便是属于天苍山,因为竹林四季常青,而天苍山诸峰环绕,状若城池,故名“青城”。

    平心而论,道门的各道宫、道府从来都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各有各的风格,且都位于风景明秀之地,仅仅是走遍道门的各大道府、道宫,便是绝佳的游历体验。

    齐玄素这一路走来,从太平山太平宫到大雪山行宫,从云锦山上清宫到西京府无墟宫,从北邙山避暑行宫到龙门府万象道宫,再从地肺山万寿重阳宫到天苍山青城,所见之风景,竟是无一重复。

    太平宫的机关、大雪山行宫的白雪、云锦山的断崖、避暑行宫的远眺、万象道宫的上宫,乃至于万寿重阳宫的阵法、青城的竹林,都让齐玄素记忆深刻。

    齐玄素没敢胆大包天地直接飞入青城之中,而是在早早落回地面,徒步登山。

    有灵官查验身份,不过见齐玄素是四品祭酒道士的打扮,都十分客气,待到齐玄素出示箓牒,知道齐玄素不仅是全真道自家人,更是来自九堂之首的紫微堂,就更加客气。在得知齐玄素的来意之后,甚至亲自为齐玄素带路,这不禁让齐玄素感叹,过去他去芦州道府、中州道府,可都没有这般待遇。

    在两位灵官的引领下,齐玄素来到了青城的外围。

    蜀州道府的核心所在名为上清宫——道门总共有四座上清宫,分别是齐州琅琊府太清山金鳌峰上清宫、吴州上清府云锦山琼林峰上清宫、蜀州天苍山青城上清宫、龙门府北邙山翠云峰上清宫。

    最为有名的当然是云锦山的上清宫,所以提及蜀州道府天苍山的时候,一般不提上清宫,只说天苍山青城。

    上清宫是掌府真人所在,诸位副府主以上清宫为中心分散于青城各地,季道人因为只是挂名,又经常外出云游,不怎么管事,所以他的居处距离上清宫较远,位于青城的外围,而且十分简朴,就地取材,整体以青竹建造而成,几乎与周围的竹林融为一体。

    齐玄素的运气不错,季道人今天没有外出云游,而是老实待在天苍山青城。

    灵官通禀之后,季道人也不摆架子,亲自出迎。

    “古人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上次见齐兄弟的时候,齐兄弟还是玉虚阶段的修为,如今再见,齐兄弟已然跻身天人,进境之快,张、姚、李之流也不过如此了。”季道人笑道。

    道门中不乏淡泊名利之人,可连境界修为都不在意之人却是几乎没有,毕竟道门的根本主旨还是在于求长生,若是连长生都不要了,那也未免淡泊过头。季道人也是如此,他不大在意齐玄素升了四品祭酒道士,却惊讶于齐玄素的境界修为提升之快。

    齐玄素谦逊道:“先是跟在青霄身旁,受益良多,又得了些机缘奇遇,后来去了万象道宫进修,蒙孙老真人谆谆教导,方才跻身天人。”

    “是万象道宫的孙师叔,他是‘合’字辈的老人,也是一位忠厚长者。”季道人点头道,“齐兄弟能得孙师叔教诲,的确是幸事。”

    季道人请齐玄素进了竹楼的正堂,虽然竹楼外面看着朴素,但毕竟是副堂主的居处,也不仅仅是季道人一个人在这,还有他的属下,所以内部着实是仔细打磨过一番,不仅不简陋,反而是多了几分清幽之气。

    有道士为两人送上清茶。

    齐玄素道:“说来惭愧,与季前辈相识多时,也多承季前辈恩惠,至今不知季前辈的名讳。”

    季道人微笑道:“我既然称呼孙老真人为师叔,又是全真道之人,自然是‘教’字辈,我叫季教真,全真的真,只是‘教真’与‘较真’二字谐音,从小到大,兄弟朋友们没少拿这两个字开我的玩笑,久而久之,便不怎么提了。”

    齐玄素轻咳一声,转而道:“我听说蜀中总兵官赵福安离开白帝城的时候,被人打断了一条胳膊。另外,我在化生堂养伤的时候,还有人探望过我。”

    说话间,齐玄素从须弥物中取出两个不大的酒葫芦,葫芦上还用篆字写着一个“季”字。

    季教真倒也没有否认,淡笑道:“举手之劳,不值一提。”

    齐玄素正色道:“对于季前辈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可对于我齐玄素而言,却是铭感五内的恩情。从来都是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

第一百九十六章 季教真

    齐玄素此言可谓是出自真心。

    那时候的齐玄素,除了张月鹿和七娘之外,差不多算是举目无亲,没有亲人,没有朋友。

    他被赵福安打伤之后,除了张月鹿在意之外,其余人不闻不问,同为道门之人,看着自家人被外人打了,连个屁也不放。

    说得难听些,就算赵福安把齐玄素打死了,他们也是无动于衷,只当死了条路边的野狗,看个热闹。

    齐玄素算是见惯了世情,不至于因此就如何灰心难过,还是能够保持平常心,不过如果在这个时候,有人站出来帮齐玄素一把,齐玄素绝对会记一辈子的。

    季教真与齐玄素只是萍水相逢,非亲非故,完全没必要为齐玄素出头,就算他袖手旁观,旁人也不会说什么。

    从功利的角度来看,当时的齐玄素只是个微不足道的七品道士,没有家族背景,没有师承背景,其本身资质一般,别说什么谪仙人,就是炼气士都不够格,只能做个散人,其他方面,也没什么可以称道的地方,没有表现出明显的过人之处。

    大约除了七娘,谁都不会觉得此时的齐玄素能与“前途无量”四个字沾边。就算高看齐玄素一眼的张月鹿,对齐玄素的期望也只是按部就班,求一个“稳”字。

    为了这样一个怎么看都不值得投资的小道士,去得罪一个实权在握的镇守总兵官,怎么看都是赔本的买卖。

    可偏偏季教真就站了出来,表示他在意齐玄素被人打伤的事情。

    季教真先是探望齐玄素,留下两壶药酒,然后在城外拦下赵福安,打断了他的一条胳膊。

    从头到尾,季教真都没主动提起半个字,没有半点施恩图报之意,可谓是: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齐玄素不得不承认,虽然道门中有李天澜、沈玉崒、张永焱、白永官这类人,但同时也有孙合悟、季教真、裴小楼这些人。同是姓上官,有上官敬为道门战死,也有上官晁这等纨绔,不能因为某一类人就全盘肯定或者全盘否定道门。

    季教真摆手道:“锦上添花也好,雪中送炭也罢,那都是对齐兄弟而言。对我而言,就是举手之劳而已。”

    齐玄素道:“真人还是叫我的表字‘天渊’吧。”

    “好,我就叫你的表字‘天渊’。不过你也不要叫我什么季前辈、季真人,私下里叫我一声老哥就是了。”季教真微笑道。

    齐玄素觉得有些别扭,不过又转念一想,若是从七娘那边论起,那他叫声老哥也没什么问题。

    其实传承久了就是如此,辈分容易乱。

    就拿张家和李家来说,从张静修与李道虚那辈人算起,张家的“静”字辈与李家的“道”字辈平辈论交,接下来是“山”字辈对应“如”字辈,“世”字辈对应“法”字辈。

    再往下,天师张无寿和国师李长庚还是对得上的,两人年岁相当,是“无”字辈对应“长”字辈,可接下来的“拘”字辈对应“有”字辈就逐渐不对了,李家的“有”字辈有些断层,以老人为主,张家的“拘”字辈却以壮年为主。到了“月”字辈和“天”字辈就更奇怪了,李天贞与张月鹿是同辈人不奇怪,可李天澜与张月鹿是同辈人就很奇怪了,而李命煌、李命之、李命乘等一干“命”字辈竟然还比张月鹿低了一辈,偏偏李命乘曾经是张月鹿的上司,李命煌差点做了张月鹿的姐夫。

    所以道门要统一辈分,也就是:一阳来复本,合教永圆明,至理宗诚信,崇高嗣法兴。

    这套辈分从“一”开始,对应玄圣这辈人,包括东皇、颜飞卿、上官莞等人,往上的徐祖等人不计入其中。

    “合”字辈是第六代弟子,刚好对应了第六代大掌教,“教”字辈是第七代弟子,则对应尚且空悬的第七代大掌教。“永”字辈就是第八代弟子。齐玄素、张月鹿、姚裴、李长歌等人,不管在私底下是怎样的辈分,在道门统一归为第八代弟子,对应未来的第八代大掌教。

    三位副掌教大真人都是第六代弟子,所以李长庚从家族辈分上算,只比玄圣低了两辈,可从道门传承上来算,却比玄圣低了五辈。

    至于如何划分道门辈分,一般以二十四年为一代,只要是在同一个二十四年的区间内进入道门,无论是第一年进的,还是第二十四年进的,都算同辈之人,所以孙永枫、白永官等人明显比齐玄素等人年长许多,却是同辈之人。

    换而言之,齐玄素、张月鹿等人差不多算是第八代弟子的末尾,如今再进入道门就是第九代弟子了。

    道门也依据这个统一的辈分推出了拜师的有关规定。同辈人之间不许拜师,哪怕相差了二十四岁。不许隔辈收徒,打个比方,孙合悟再怎么喜欢齐玄素,也不能收齐玄素为弟子,因为孙合悟是第六代弟子,齐玄素是第八代弟子,两人之间隔着一个第七代弟子。

    如此一来,算是彻底梳理清楚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辈分问题。虽然也会导致两人分明只差一岁却是两个辈分的问题,但总好过百岁老人要称呼襁褓婴儿为祖宗。

    同辈人之间,难免称兄道弟,在称呼对方时,除了万能的“道友”称呼之外,也可以在其字、号或者姓氏之后加上“道兄”二字,以弟自居,以表尊重。使用这种称呼时,并不考虑实际年龄,哪怕对方比自己小二十四岁,只要地位相当,又要表示尊重,都以“道兄”相称,也就是互称道兄。

    若是关系亲密,还可以直接称呼表字。

    这便是姚裴可以变换称呼的缘故,从姚家论,称呼一声“表叔”,从道门论,就称呼一声“道兄”。哪个都不算错,全看姚裴的心情。

    在这种情况下,身为第七代弟子的季教真称呼齐玄素的表字“天渊”,表示自谦,合情合理。可如果齐玄素反过头来称呼一声“道兄”,那就是没大没小,有悖伦理了。所以“老哥”的称呼只能用于两人私下。

    严格来说,在非正式场合且不用职务真人等敬称的情况下,季教真可以称呼齐玄素的表字,齐玄素应当在季教真表字第一个字的后面加上一个“公”字,表示尊重。

    比如日后齐玄素做了真人,第九代弟子见了他,便可称呼“天公”,不过容易产生歧义,让人联想到老天爷,所以也可以称呼“渊公”。

    之所以不用姓氏,是因为太容易混淆,都是齐公,齐玄素姓齐,齐教正也姓齐,若是双方共处一室,就不容易区分了。

    至于“先生”,那都是用于称呼外人的。

    再就是当面称名是骂人。一般而言,只有父母和直系长辈才能直呼其名,皇帝是君父,所以也可以,若是其他人直呼其名,大约便相当于“我是汝父”或者“我是你爷爷”、“我是你祖宗”之类的骂人话语,稍有身份之人都不能这么干,骂街本身就是有失身份的事情,所以直呼其名等同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当然,关系好到一定程度,私底下愿意互为父子,那也不是不行。

    从这里论起来,“东皇”二字其实是表字,而非名。当年的东皇,曾因某事触怒玄圣,这才有了后来东皇请求玄圣夫人为自己说情的事情,当时玄圣在震怒之下,也只是大骂“李东皇,你该死”,而非直呼其名,可见直呼其名的严重性。

    不过也正因为玄圣的这一骂,别人再骂东皇时,也是称字不称名。再加上东皇行事霸道,树敌众多,久而久之,竟是以字代名了,后世之人也以“东皇”称之。

    季教真道:“天渊,你千里迢迢跑到蜀州,恐怕不仅仅是为了见我一面吧?”

    齐玄素惭愧道:“老……哥法眼,我是个锱铢必较之人,那日赵福安打断了我的胳膊,虽说老哥已经替我讨还回来,我记老哥的情分,但我总觉得,我该亲自讨还回来,我也不扯什么道德大义,就是出一口气而已,说白了,两个字‘报仇’。”

    季教真笑了笑:“锱铢必较也没什么不好,公平从来都是自己争取来的,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以德报德,以直报怨。”

    齐玄素点头道:“正是如此。”

    两人又是长谈了两个时辰,主要是季教真好奇询问齐玄素最近的经历,齐玄素略过魏无鬼的经历,从金陵府大案开始,到万象道宫进修结束,一一如实相告。

    季教真听完之后,不由好生感慨,难怪齐玄素的进境如此之快。

    齐玄素登山的时候还是清晨,转眼间已经正午,齐玄素打算告辞离去,争取傍晚前赶到蜀中府。

    只是季教真也跟着起身,打算与齐玄素一同离开。

    见齐玄素诧异,季教真笑着解释道:“静极思动,我静了大半年,正想出去走走,刚好与你结伴同行。”

    齐玄素十分感激季教真的出手相助,此次登门只为道谢,就如他先前拜访裴小楼和徐小盈一般,并无邀请季教真助拳之意,他真想要壮声势,就该把张月鹿、姚裴、裴小楼、雷小环都请来,所以他不想让季教真再牵扯到此事之中,对此不甚赞同。

    季教真道:“你别忘了,我打伤赵福安,早已与他结怨,也不怕把他得罪死了。”

    齐玄素心知季教真多半还是为了他着想之故,怕他独自去赵福安的地盘出什么意外,不由郑重作揖道:“谢过季真人。”

第一百九十七章 蜀中行(一)

    天人逍遥阶段的武夫,是为见神不坏境界。

    所谓“见神”,见的是哪路神仙?说白了就是身神。

    早在归真阶段的意通诸天境界,武夫就开始初步凝练身神,待到逍遥阶段,则是将体内主要穴窍全部凝练完毕,一窍一神,连接成一个整体,是为“见神”。

    至于“不坏”,是因为凝练之后的穴窍坚固得不可思议。

    道门五仙传承,各有联系,诸如谪仙人、炼气士、散人的层层递进就不必说了,其实武夫代表的人仙也与神仙有着许多联系,为何见神不坏的前一个境界是意通诸天?简而言之,身神也是神,是微缩了无数倍的神仙,从某种意义来说,凝练之后的穴窍等同于一方小小的神国,身神即是其中的神仙。

    仅看同为仙人的地仙都很难摧毁神仙的神国,便可知道为何会号称不坏,最起码在同等境界之下,很难摧毁武夫的穴窍。

    不过窍穴和身神很难被摧毁,不意味着人仙无法战胜,哪怕是抵达长生阶段的人仙,也只是凝练一千二百余主要穴窍,不可能将三万多个穴窍全部凝练成功,纵然穴窍所在之处不能被摧毁,可其他地方还是会被摧毁。

    当年玄圣与澹台云曾经在大荒北宫有过一次交手,十分惨烈,澹台云的穴窍虽然不曾被毁去,但体魄的其他部分却承受不住玄圣的攻势,一眼看去,澹台云就像一千二百个光点勾勒出了一个人的轮廓,而点与点之间的“填充”,则是消失不见,分外诡异。不过话说回来,换成其他仙人,只怕已经是当场身死,也只有人仙才能如此坚挺。

    正因如此,逍遥阶段的武夫虽然不能飞行,但最为抗打,这也是当初张月鹿对上赵福安没有占到便宜的缘故。地仙虽然号称仅次于天仙,但要等到长生阶段才会名副其实,在此之前,人仙反而更强一些。只是在许多时候,人仙是苦于无法近身,容易落入到一味挨打的境地之中。

    在这种情况下,赵福安竟然被季教真打断了一条胳膊,可见季教真最少要比赵福安高出一个境界,也就是无量阶段,与雷小环在伯仲之间。

    到了这等境界,无论再怎么淡泊,只要不犯大错,道门都会象征性地授予真人名号。

    也许有人要说不公平了,那些靠功劳晋升的岂不是吃亏,其实不然,且不说真人之上还有参知真人,竞争十分激烈,就算同样是普通真人,还有职务上的区别,首席、次席与排名靠后的挂名职务,不可同日而语,甚至许多闲散真人根本没有职务,空有个真人的名号,也就是待遇稍微好一点而已,到了这等品级,谁还在意那点待遇,看重的都是实权。

    齐玄素在决定找赵福安报仇之前,就考虑过这一点,真正补全了“神之玄玉”之后,他不仅跻身了天人,而且也将另外的武夫传承和方士传承提升到了天人的阶段,可还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些传承并不完整,作为方士,他没有凝聚念头,作为武夫,他没有凝聚身神。

    仅就武夫而言,齐玄素有天人武夫的体魄、血气、神异,唯独少了至关重要的穴窍和身神。

    穴窍和身神除了极为坚固之外,还起到串联的作用。

    众所周知,人不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每一块血肉骨骼,就像一个普通的王朝,缺少基层官吏,于是导致皇权不下乡,朝廷能调用的只是部分人力物力,其他部分则是按照某种规律自行运转,不因朝廷的想法而改变。

    人仙的穴窍和身神便是补全了这部分“基层官吏”,使得“皇帝”的旨意可以下达到“帝国”的每个角落,贯彻“皇帝”的意志,真正做到完全掌握,发挥出全部实力。

    或者说,天人武夫的三百六十五个穴窍就是三百六十五个微小中枢,真正与本人意志一体一心,然后以其为中心向四周辐射,协助武夫控制好每一分气力,做到真正意义上的细致入微,为下一个境界千变万化做好铺垫,而血肉衍生的神异也更上一层楼,只要穴窍不受损,无论血肉受到什么重创,都能以穴窍为核心迅速还原重组起来。

    最直观的体现,齐玄素被风伯断掉一臂,还需要找到断臂,重新续接起来,而天人武夫已经不需要断臂,完全可以依托穴窍凭空重生一条手臂,其原理便是以穴窍为点,连点成线,勾勒轮廓,然后以血肉衍生的神异往这个轮廓中填充血肉、经络、骨骼。

    所以齐玄素很难仅凭一个不完整的武夫传承去挑战正宗武夫,而没有念头的方士传承哪怕到了天人阶段,也谈不上脱虚入实,仍旧被武夫的真实血气所克制。

    反倒是齐玄素的巫祝传承比较完整,先是得了一块大号的“神之玄玉”,又以部分“玄玉”碎片补齐了法相缺失,较之正宗的天人巫祝,少说也有七成左右的完整程度。

    所以齐玄素思来想去,决定以散人为主,巫祝为辅,迎战赵福安,关键是齐剑元给了他极大的信心,既然他在归真阶段时都能小胜齐剑元,没道理他到了天人阶段反而打不过赵福安。

    不过话说回来,有信心是一码事,不能大意是另一码事。当初张月鹿都在张福安手中吃了些小亏,可见赵福安绝不是齐剑元这种根基不牢、经验匮乏的年轻人。世上也不仅仅是齐玄素一个人经验丰富,赵福安行伍出身,一路做到镇守总兵官,与人交手乃至于生死搏杀的经验,不会太少。

    所以齐玄素也不盲目自大,到了蜀中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齐玄素和季教真没有直接去总兵官衙署,而是找了本地的太平客栈暂且落脚,然后齐玄素向季教真虚心请教了两人交手的诸多细节,做到以有心算无心,知彼知己,百战不殆。

    待到第二天一早,两人这才离开太平客栈,径直去往城中的总兵官衙署。

    按照道理来说,总兵官应在兵营之中,只是承平日久,少有战事,所以总兵官也修建了衙署,平日里与文官并无太大不同。

    在总兵官衙署的门前有一块四亩见方的大坪,暗合“朝廷统领四方”之意。大坪正中高矗着一杆三丈长的带斗旗杆,遥对着大门和石阶两边那两只巨大的石狮,以空阔见威严,沿着大门石狮两旁的那两面八字墙,有亲兵靠墙一字排开,气势惊人。

    齐玄素和季教真来到大坪的边缘。

    齐玄素仰头看着那杆三丈高的带斗旗杆,双手负在伸手,缓缓握拳,腰上挂着各种物件:横刀、经箓、手铳、法器。

    他有一种冲动,把那根旗杆直接打断,不过他很明白,如此行为是挑衅朝廷,哪怕他是道门之人,也会惹来很多麻烦,殊为不智。

    相较于齐玄素的全副武装,季教真就很简单了,甚至连经箓都没携带,只是在腰间挂着一个酒葫芦,不时喝上一口。

    守门的黑衣人们自然早就看到了这两个举止可疑之人,不过两人都是道士的打扮,这可不是随便拿捏的百姓,黑衣人们见到道士也发憷,用西洋人的说法,这是教士阶层,不仅身份尊贵,地位特殊,拥有法外治权,而且还身怀强大的武力,谁敢去贸然招惹?

    其实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道士们掌握强大武力,几乎是天然的特权阶级,这不是富人的财富、官员的权力,更不来自于血统,而是印证了一个朴素的道理,拳头大就是高人一等。

    道士们的武力不仅难以剥夺,而且使得道士们已经逐渐脱离了“人”的范畴,辟谷食气、飞天遁地、呼风唤雨,甚至仙与人的区别比人与猴的区别还要大。

    也许偶尔有一个道德高尚之人,愿意与普通人平等相处,可是其整个阶层的意志必然是要凌驾于芸芸众生之上。这几乎是无法改变的,因为这就是最根本的人性,换成谁去做这个道士,也必然是如此想法,这种想法也是朴素的,我一根手指头就能让你灰飞烟灭,凭什么与你平起平坐?

    哪怕是玄圣,也无法扭转这个意志,他只能进行规范和束缚。一边给予道士们更高的地位、权力和待遇,进行安抚,一边又通过道德规训,赋予其使命和责任,最后再施行以强力手段为保证的奖惩制度,从而形成一套稳固的秩序。

    在这个过程中,正义不是必要的,公平也不是必要的,稳定才是压倒一切的。

    故而道门的律法是为了保证道门统治阶级的利益,整个道士阶层便是道门的统治阶级,所以对于所有道士们而言,律法是公平的,也是正义的。

    若是一味以道德强求平等,只会造成秩序崩溃,财富和权力需要秩序,这种个人的武力恰恰最不需要秩序,整个道士阶层失控后所爆发出的巨大的威力,足以毁灭一个帝国。到时候,受苦的不会是掌握着强大武力的道士,而是普通百姓。

    故而历代帝王只想要掌控道门,从未想过毁掉道门。

    如此一来,使得整个道士阶层与普通百姓的关系变为神灵与信徒的关系,信徒给神灵供奉香火,神灵给予信徒庇护保佑,双方各取所需。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隐秘结社等邪教的存在,反而加深了道门存在的必要性、正统性。

    更关键的一点,不阻隔两个阶层之间的联系,不建立任何壁垒,不要只想着自己占尽好处且千秋万代,要让普通人也可以通过各种途径进入道士阶层,万象道宫便是一大明证。说得不好听些,普通人不怕头上有一片天,怕的是看不到希望,怕的是找不到登天之阶,要让人有念想。

第一百九十八章 蜀中行(二)

    齐玄素一直都是道士阶层,现在还是道士中的高品道士,较之居于高层的真人们有所不及,可怎么也能算是个中层。

    这意味着他拥有了某种程度上的“自由”。

    所谓“自由”,可以理解为在某种程度上,不被规矩束缚,不受条条框框的约束,或者说得更为直白些,某些特权。

    人人都恨特权,恨自己没有特权。

    齐玄素过去也是如此,今天他却很感激这份“自由”,寻常百姓咆哮公堂都是罪过,冲撞官员仪仗也是罪过,若是敢来找一位镇守总兵官的麻烦,那就是自绝于王法,赵福安甚至不必亲自出手,只要麾下的黑衣人便可将其弹压。

    不过对于一位高品道士而言,咆哮公堂只是说话声音大了些,冲撞仪仗也只是误会,赵福安自然不能让麾下的黑衣人把齐玄素给镇压了——他担待不起这样的后果,道门会要了他的性命,朝廷也不会保他。

    于是齐玄素就光明正大地站在这里。

    道门鹤氅是对襟的广袖长外衣,齐玄素解开了对襟的系带,敞着怀,任由秋风吹动衣襟。这要是在正式场合,属于仪容不整,会被祠祭堂的监察道士警告一次。不过此时自然没有什么祠祭堂的监察道士,反而让齐玄素找回些混江湖时的快意恩仇、恣意妄为。

    两人就这么站着,似乎在等什么人。

    守门的黑衣人也在心里犯嘀咕,这要是旧相识,怎么不直接递拜帖登门?难道是来寻仇的?

    季教真又喝了一口酒,吐出一口混杂着药味的酒气。

    过了没多久,几辆华贵马车朝着这边驶了过来。

    “看来我们要多几位看客了。”季教真笑了笑。

    齐玄素慢慢地挽着袖口,缓缓说道:“那可真是好极了,我不能杀了赵福安,其实就是让他丢脸,丢得越多越好。”

    再有片刻,一个雄伟身影出现在衙署的台阶,穿着二品公服。

    总兵官原本如总督一般,并非常设,只是临时官职,所以没有具体品级。不过到了本朝,临时变常设,虽然提督军务总兵官受总督节制,但与总督平级,是从一品大员,仅次于正一品的阁老们,所以镇守总兵官是正二品或者从二品的大员。

    武官绣兽,以示威猛。二品狻猊,即龙生九子的第五子,形似狮子。

    整个蜀中府只有赵福安有资格穿这身二品武官公服,无论认得张福安,还是不认得赵福安,都能一眼辨认出来。

    齐玄素的目光立刻紧紧锁定在此人的身上。

    也许是感受到了齐玄素的目光,赵福安没有与正在下车的达官贵人们见礼,而是朝着这边望来。

    那几位刚下马车的达官贵人发现了异样,也随着赵福安的视线望去。

    只见两个道士正朝着这边缓缓走来。

    整个大坪一片死寂,只能听到秋风的呜咽声音。

    赵福安的记性很好,所以认得这两人。

    一个是被他打断了胳膊的小道士,一个是把他胳膊打断的老道士。

    两人认识,这不奇怪,老道士为小道士出头,更是合情合理。

    他不是老道士的对手,被打断一条胳膊,他认了。

    不过按照不成文的规矩来说,这就算扯平了,应该到此为止。

    若是不依不饶,那就是坏了规矩。

    赵福安可不认为两个道士是来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的。

    他事后专门调查了那个老道士的来历,出身全真道世家季家、二品太乙道士、真人名号,蜀州道府的副府主,这意味着在这老道士的身后交织着一张错综复杂的大网,牵一发而动全身,想要动这个老道士,很难。

    那个小道士,似乎也不简单,与张月鹿同行,姓齐,腰间挂着“初真经箓”,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四品祭酒道士,再联想到他与季姓老道士的关系,多半是出身全真道齐家。

    冲动的代价。

    赵福安如此自嘲地想着,没有贸然开口。

    反倒是齐玄素上前几步,主动道:“赵将军,白帝城一别,我们又见面了。”

    赵福安盯着齐玄素:“还未正式请教。”

    他把“正式”二字咬得极重。

    齐玄素道:“好说,紫微堂主事、全真道四品祭酒道士齐玄素,有礼了。”

    话虽如此,齐玄素却没有半点行礼的意思,反而是双手叉腰,倨傲无礼。

    赵福安感慨道:“不到三十岁的四品祭酒道士,又在九堂之首的紫微堂任职,前途无量。”

    齐玄素笑了笑:“前途无量管什么用?未来再好,那也是以后的事情,对于现在没什么用,就算我以后能做参知真人,也不妨碍我现在被人打得像条丧家之犬。还有人说张副堂主能竞争第八代大掌教呢,有用吗?在白帝城,还不是忍气吞声。说到前途无量,最为前途无量之人大概就是太子殿下了,可你也不能把太子当皇帝用,因为皇帝陛下肯定要不乐意了。”

    季教真不发一言,背负双手。

    赵福安的神色肃穆:“齐法师所言,颇有不妥。”

    齐玄素无所谓道:“不妥就不妥吧,因为我属于紫微堂直管,地方道府无权管辖,所以赵将军可以上书礼部道录司,由道录司与我道门祠祭堂对接,再由祠祭堂移交风宪堂,让他们来审查我的言行。不过按照道门律法,风宪堂只有调查之权,没有缉捕之权,他们要调查我,免不得要与我的上司打个招呼,因为风宪堂与紫微堂平级,若是紫微堂同意也就罢了,若是紫微堂不同意,就要提交金阙小议进行审议。”

    什么叫耳濡目染?那个原本只知道舞刀弄枪的江湖野道士,见得多了,也会说这些官话套话,这就叫耳濡目染。

    赵福安的喉头动了一下,没有说话。

    齐玄素接着说道:“毕竟我们道门讲究依法办事,凡事都要讲究一个规矩。就拿我和赵将军的事情来说,赵将军为了阻挠办案,不惜打断我的一条胳膊,这显然很不讲规矩。可我不能像赵将军一样不讲规矩,如果我真这么做了,传扬出去,我那些自诩文明的同门该笑话我野蛮了。”

    赵福安的脸色不大好看。

    就连季教真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齐玄素这话颇有李家人的风范,不仅嘲讽了赵福安,也嘲讽了部分道门之人。当然,如果季教真较真,那么他打赵福安也是不合乎规矩的,也在这个被嘲讽的范畴之内,不过他不以为忤,反而觉得颇为有趣。

    就在这时,那些下了马车的达官贵人中传出一个女子声音:“你到底要干什么?”

    齐玄素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了一名年纪不大的千金小姐,不比张月鹿、姚裴,还有些未脱的稚气,以及年轻人的意气。

    齐玄素脸上没有半点笑意,虽然眼睛望着这个年轻姑娘,但话是说给赵福安听的:“我要用合乎规矩的方式讨回一些我打算讨回的东西。”

    一直不曾说话的季教真开口补充道:“如果赵将军也有意找贫道讨回一些东西,那么贫道自当奉陪,不过要换一个时间。这一次,贫道只是充当一个见证之人。”

    齐玄素有意藏拙,没有展现半点天人气象,主要显露了武夫传承,没有身神,就算血气浓重些,在别人看来,顶多是归真阶段九重楼的修为。

    至于齐玄素跻身天人的消息,只是在极小的范围流传,知道的人并不多。这也是齐玄素刚离开万象道宫就急着赶来找赵福安的用意所在,若是让赵福安知道了他跻身天人,赵福安就不上套了。

    对于一个公门中人来说,能屈能伸,并非什么难事。齐玄素又不能强逼赵福安与他交手,更不能杀了赵福安,这是他在目前情况下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齐玄素道:“我们道门一直有私斗的传统,只要双方同意,并且不伤及性命,那就是合乎规矩的。赵将军不是道门之人,可据我所知,朝廷那边也是认可这条规矩的。”

    “我今日正式向赵将军提出私斗请求,赵将军应该不会拒绝吧?”

    “赵将军这一身天人修为,放在我们道门,就算做不了二品太乙道士,最起码也是三品幽逸道士,不会害怕我这个小小的四品祭酒道士吧?”

    赵福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有些惊疑不定。

    他想不明白,齐玄素向他发起挑战的底气来自哪里。

    除了季教真之外的其他人,同样不明白,他们显然不认为这样一个年轻人会是天人,这样的殊荣只应属于张月鹿、姚裴、李长歌这等天之骄子,而不是这样一个无名之辈。

    赵福安的目光很快便移到了齐玄素腰间悬挂的黑色手铳上面:“这是……‘画龙手铳’,若是装填‘龙睛甲八’,再击中要害,便可以将我置于死地。不过我很好奇你从哪里得到这把手铳,别说四品祭酒道士,就算是三品幽逸道士,也很难拿到。是张副堂主送给你的吗?”

    齐玄素没有回答,只是摘下腰间的“画龙手铳”,递给身旁的季教真:“请季真人暂且替我保管。”

    然后他又望向赵福安:“赵将军,我现在没有‘画龙手铳’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蜀中行(三)

    无论怎么看,赵福安都不得不应战了。

    公门之人能屈能伸不假,可也得要脸。

    在私斗不死人的前提下,被一个小辈如此挑衅,与骑脸无异。这也就罢了,还被一个境界修为不如自己的小辈主动“谦让”,这已然不是谦让,而是羞辱了。

    赵福安当然可以退让,小道士也好,老道士也罢,都不能把他如何,更不能光明正大地打上门来。

    只是众目睽睽之下,主动退让无异于服软认输,而且还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那种,旁人会如何看、如何想?更何况他还是个黑衣人。一个领兵的武官,背上一个胆怯畏战的名声,无论真假,真能于仕途无碍吗?

    只怕是他日后想要更上一步的时候,他的对手们只要轻描淡写地把今日之事拿出来说道,就能造成很大的变数。

    不是人人都有忍受胯下之辱并在日后反转的本事。

    于是赵福安开口了,也为自己找补一点:“既然齐法师不用火器,那么本官自然也不用火器,以示公平。”

    齐玄素道:“赵将军痛快。”

    既然开始谈私斗的具体条件,那么便等同于应承下来。

    赵福安解下腰间装饰意味更重的“神龙手铳”交给身后亲兵,接着又问道:“是否用兵刃?”

    齐玄素道:“不必这么麻烦,我不妨一并说了,赵将军是武夫,拳头比什么都好用,那我们不用兵器就是,还有法器,也干脆都不用了,如何?”

    此时赵福安疑虑更重,越发想不通齐玄素的底气来自何处,可此时已经没有回头路,总不能听了人家的条件之后再耍赖反悔,传扬出去,朝野的压力只怕要逼得他辞官了事。

    无论赵福安心中如何惊疑不定,也只能答应下来。

    其实赵福安想要找补,也不算难,大可以说兵器、法器随意,他只是一双拳头应对。可他没有必胜的把握,没有这个底气,此刻他只有一个想法,只要取胜,那就一俊遮百丑,这一关算是过了。

    于是赵福安默认了齐玄素的说法。

    齐玄素又是笑了一声,不掩讥讽。

    其实齐玄素本性并非这般傲慢无礼,他之所以故意如此,一是为了羞辱赵福安,二是为了激怒赵福安,只是赵福安的城府有些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不但没有被激怒,反而还越发小心谨慎。

    这公门中人装孙子的本事,真不是喊惯了“平等”口号的道门之人能比。

    齐玄素也不能再让了,总不能说他一只手打赵福安,那是真做不到。

    在实打实的条件上,赵福安没有吃半点亏,不过在虚头巴脑的方面,赵福安也不介意放几句狠话,并非为了逞一时口舌之快,更多还是为了找补自己的脸面:“齐法师,我们上次作别的时候,我送了你一句话,不知齐法师是否还记得?”

    “当然记得,赵将军让我学着和光同尘。”齐玄素道,“我觉得很有道理。”

    赵福安道:“既然有道理,那么齐法师为何还要做出这等破坏朝廷和道门关系之事呢?直到现在为止,我仍旧不愿与齐法师私斗,只因大局为重。”

    “赵将军言重了吧。”齐玄素淡淡道,“我代表不了道门,赵将军也代表不了朝廷,我们两人私斗一场,只关乎你我,扯不上道门和朝廷的大局。”

    齐玄素顿了一下:“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能关乎到大局,在白帝城的时候,赵将军怎么就没有顾忌到道门和朝廷的大局呢?还是说,赵将军认为我这样一个小人物于大局无碍?”

    赵福安皱起眉头,沉默了片刻,缓缓道:“确实。”

    齐玄素忍不住笑了起来,伸出手指遥点赵福安:“终于忍不住说实话了。”

    赵福安问道:“要不要立文书?”

    齐玄素反问道:“赵将军信不过作为见证人的季真人吗?”

    赵福安不再说话,张开双手,双臂与肩齐平。

    自有亲随会意,为赵福安脱下外面的二品公服,露出里面的一身软甲。

    齐玄素曾经见识过“飞鼠甲”和“囚牛甲”,在“囚牛甲”之上还有“渡羊甲”、“锁虎甲”、“困龙甲”。

    其中“囚牛甲”刚刚触及到灵物的门槛,“渡羊甲”已经是彻彻底底的灵物品相,“锁虎甲”则是顶尖灵物。

    此时赵福安身上便是一件“锁虎甲”,不仅可以防备真气,化解外力,而且还能在一定程度上抵御法术。

    齐玄素摘下了腰间的“飞英”和“九阳离火罩”,并不收入须弥物中,而是一并转交给季教真:“麻烦季真人了。”

    季教真淡笑道:“不妨事。”

    齐玄素不再多言。

    赵福安挥退身后一众亲兵随从,大步向前。

    很快,两人之间的距离便缩短到不足十丈。

    齐玄素轻轻握拳,起手龙共虎。

    赵福安狠狠踩踏地面,如一根箭矢爆射出去。

    两人狠狠撞在一起。

    整个大坪轰然震动。

    两人一触即分。

    赵福安一直退到衙署的门口,一脚踏碎了最低一级的台阶才堪堪止住退势。

    齐玄素则是后背撞在旗杆上,直接将其连根撞断。

    两人毫不停留,再次前冲。

    先前的那一撞,看似是平分秋色,实则还是赵福安稍占优势,齐玄素终究不是完整的天人武夫,仅凭残缺的武夫传承,不是赵福安的对手。

    当两人第二次撞击在一起,两人脚下的地面终于不堪重负,轰然坍塌,两人立足处下陷最深,向外层层蔓延,如同一只巨碗。

    齐玄素的双臂镀上了一层金边。

    此乃巫祝的金身神异,只是齐玄素并未展现全部金身。

    齐玄素凭借瞬间的金身化,分开赵福安的双臂,在他的胸口上留下一个拳印,劲力透过甲胄,直达内里。

    赵福安身形一震,同时一拳打在齐玄素的额头上。

    只见齐玄素以不逊于前掠时的速度轰然倒飞出去,足有十余丈。

    不过赵福安也无力追击,只能按着胸口,以血肉衍生的神异恢复体魄伤势。

    齐玄素止住退势,再抬头时,已经全部金身化,整个人如同一尊金色神像,被拳头正面击中的眉心处已经凹陷下去,周围一圈宛若蛛网状的裂痕,更诡异的是没有半分鲜血渗出,整张面庞如同一件支离破碎的瓷器。

    齐玄素面无表情,脸上的裂纹缓缓消失不见,不过是片刻功夫,整张面孔已经恢复如初。

    这并非是武夫的血肉衍生,而是巫祝的重塑金身。

    下一刻,齐玄素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赵福安的面前,两人几乎是对面而立。

    齐玄素以手刀代刀,以“魔刀”出刀劈在赵福安的头顶上。

    赵福安也随之击出自己的第二拳。

    这一拳如撞大钟,轰然作响。

    齐玄素再次被一拳击退十数丈。

    不过赵福安也不好受,头冠破碎,有鲜血从头皮上流下,在他的脸颊上拖曳出一道刺目鲜红。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复而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金身忽明忽暗。

    这次终于换成了赵福安进攻,他高高跃起,仿佛一只苍鹰,挥出第三拳,由上而下,仿佛泰山压顶。

    这一拳将齐玄素狠狠砸进地面。

    地动不止,尘埃四起。

    只见齐玄素只剩下上半身还高出地面,金身上不断有点点流萤散落,就此消散。

    赵福安的神色终于和缓了几分。

    这小子牛皮吹得震天响,也不过如此。

    虽然这等显化金身的巫祝手段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但仅凭这一身武不武、法不法的本事,就想要胜过他这一身武夫修为,那是痴人说梦。

第二百章 蜀中行(四)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应该以散人传承为主,将巫祝手段当作出其不意的奇兵来用。只是齐玄素察觉到赵福安的谨慎之后,临时改变了主意,意图在于使赵福安放松警惕,其中的度难以拿捏。

    此时赵福安终于放松了警惕。

    道理也不复杂,年轻人妄自尊大、太过自负导致认不清自己几斤几两本就是常事,比如齐剑元。

    在赵福安看来,齐玄素就是这样的年轻人。

    赵福安决定再激进一点,速战速决,通过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挽回刚才丢掉的面子。

    赵福安的拳势骤然一变,大开大合。

    齐玄素的金身愈发黯淡,虽然不能说没有还手之力,但毫无疑问是落在了下风。

    就在赵福安觉得铺垫足够,能够一拳定胜负的时候,齐玄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一尊法相拔地而起。

    巫祝的法相境,也是巫祝的根本境界之一。

    只见在齐玄素的体外显化出一尊高有三丈的女子法相,面如满月,宝相庄严,星冠羽衣,披帛霓裳,依稀可见是个中年妇人的模样。

    太阴真君又叫月光娘娘、太阴星主、月姑。在道门中的全称是:“上清月府黄华素曜元精圣后太阴皇君”或“太阴元君孝道明王灵宝净明黄素天尊”。

    在法相之后身后还有蜃楼幻象生出,一轮明月当空,可见一座云端宫阙,浑然不似人间宫殿,晶莹剔透,好似水晶筑成,色泽略显暗沉,又闪烁着淡淡荧光。玉桥之下是星河流淌,宫殿之间有桂树成林。地面非云非雾非水,好似星光凝结成冰,又好似琉璃玻璃铺地。

    此即是太阴真君的法相。

    齐玄素的法相运用还十分浅显,其他法相修炼得越是高深,也就越发凝实,就拿灵山巫教成员修炼的巫罗法相来说,境界越高,其凝聚的法相也就越像巫罗本尊。太银法相却与其他法相不同,修炼得越是高深,越不像太阴真君本尊,因为太阴真君乃是借物成神,有具体参照之物,所以到了张无恨的境界之后,凝聚法相已无人形,只剩下一轮明月。

    不过用来对付赵福安却是足够。

    法相体型远胜常人,损耗也十分巨大,可不是用来吓唬人的,而是真正能增加重量气力,以势压人。

    齐玄素骤然显化法相,直接把没有防备的赵福安弹开,然后趁着赵福安失衡不稳,一拳打出。

    法相的拳头几乎有二尺之高。

    赵福安不防之下,吃满一拳,整个人向后飞出,直接将衙署的正门撞碎。

    幸而观战之人都已经提前退散到了远处,倒是没有人被伤及无辜。

    齐玄素驾驭太阴法相大步行来,一脚踏下。

    废墟瞬间破碎,赵福安轰然起身,双手撑住了齐玄素的一踏。

    不过赵福安也不好受,周身一震,只听得骨骼咔咔作响,似乎随时都会散架一般。

    到了此时,赵福安不得不全力出手了,只见他全身窍穴光芒大放,足足有三百六十五处。每处窍穴中都有一尊金色身神。三百六十五尊身神连为一体,圆满如一,谓之见神不坏。

    赵福安的身影光辉熠熠,如同一尊自天庭降下的在世神人,一拳打出,体内三百六十五尊身神齐齐出拳。

    拳意凌然,摧枯拉朽。

    这是赵福安的倾力一拳。

    齐玄素的太阴法相只是略微抵挡,便寸寸碎裂,化作流萤散去。

    这尊法相只是个虚招。

    金蝉脱壳,这是散人惯用的手段。

    赵福安吃了一惊,便要转身。

    只是为时已晚。

    齐玄素已经来到赵福安的身后,一式“江河势”打在赵福安的后心上,将其打了个踉跄。

    先后两拳,哪怕赵福安周身穴窍无碍,可武夫体魄也有些吃不消了,脸色一白,继而又涌出一股潮红之色。

    只见此时的齐玄素身上多了一套奇异甲胄,通体青黑颜色,非金非银,甚至不似实物,正是殷先生赠予他的“青冥甲”,防身还在其次,关键是隐匿气息向动静。

    齐玄素以“青冥甲”配合“蝉蜕术”,成功骗过赵福安,转守为攻。

    不过说到底,还是赵福安起初的大意,给了齐玄素机会。若是他仍旧小心谨慎,紧守门户,齐玄素也没有这么容易就能得手。

    只是法相厉害不假,对于神力的损害颇大,齐玄素也不愿多用,既然已经重创了赵福安,便趁机散去,甚至金身也维持,只是保持双手的部分金身化。

    作为一名货真价实的练蜕境散人,齐玄素还正值巅峰,一身真气几乎没有损耗。

    就算武夫实战要在散人之上,此消彼长之下,也不可同日而语了。

    下一刻,齐玄素和赵福安一同前冲,两人瞬间过招近百,赵福安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手,可还是被齐玄素的十余拳结结实实地轰击在身上,使他整个人向后倒退出十余丈。

    赵福安强行止住这股溃败趋势。

    齐玄素脚尖一点,身形瞬间来到赵福安的面前,一拳下压。

    一口旧气已尽而新气未生的赵福安勉力横拳格挡,只觉得手上传来万钧之重,整个人竟是站立不住,身形猛地一沉。“魔刀”是一种理念,其关键从来都是“魔”,而不是“刀”,自然不是非刀不可。

    正如姚裴的“天刀”,飞刀也是刀。

    下一刻,齐玄素化拳为掌,直直地拍在赵福安的额头上。

    赵福安直接向后飞起,在快要飞出大坪时,才猛然一坠,堪堪落足于大坪之内,发丝凌乱,再无半分从容之态。

    赵福安呼吸一口气,胸腹间竟是隐隐作痛,这种憋屈的感觉已经多年不曾遇到,时间长久到都让他快忘了这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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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福安正要抚平体内的紊乱气血,齐玄素又倏忽掠至眼前,然后他听到齐玄素道:“天人武夫就这点本事么?”

    赵福安怒道:“区区散人,就算天人又如何?”

    齐玄素任由赵福安一拳横扫,他便一记手刀砍在赵福安的手肘位置,让其血气流转瞬间中断,继而溃不成军。

    赵福安又是一拳打出,可惜早在齐玄素的预料之中,看似是堪堪躲过,实则是恰到好处地避开,根本无损分毫。

    齐玄素不再有一丝一毫的留手,说不清是拳还是刀,气劲直接撕裂了赵福安的甲胄,在其咽喉位置留下了一道伤口。

    不过齐玄素的出拳也有几分凝滞。

    他还是面临那个难题,“魔刀”能放不能收,逐渐有失控的迹象。

    赵福安却是不知此中内情,只当齐玄素自身出了问题,眼神一亮,身形掠向齐玄素。

    正是趁你病要你命,看你还能撑到几时?

    这也怪不得赵福安见识短浅,太平盛世,又不拼命,几个人会去那些隐患极大的旁门左道之法?至于玄门正道之法,好则好矣,逍遥阶段却不显威力,只是寻常。

    齐玄素在“魔刀”的支撑下,轻描淡写接下赵福安的一拳,淡然道:“赵将军,你能看出我此时内有隐患,这是你的眼力,可最起码也要等到我支撑不住,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下一刻,齐玄素一拳正中赵福安的关键穴窍,使得其中身神震荡,全身气血流转骤然凝滞。

    换成旁人,断无可能知晓赵福安气血流转的关键节点,其实齐玄素也不知道,可“魔刀”的强大直觉却让齐玄素总能轻而易举地察觉到其弱点破绽所在。

    齐玄素趁此时机一手紧贴赵福安的心口位置,猛然发力。

    赵福安终于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齐玄素又是一记手刀斩下,逼迫赵福安不得不横臂格挡,然后他趁势一脚踢在赵福安的膝盖上,使其单膝跪地。

    齐玄素微笑道:“我若杀你,又何必用‘画龙手铳’?”

第二百零一章 蜀中行(五)

    众多观战之人看得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言语。

    堂堂天人武夫,在这个年轻道士的面前竟是这般不堪一击?

    难道此人就是在三教大会上所向无敌的李长歌?

    齐玄素故意不断说话,其实也是为自己争取一息喘息之机。

    此“喘息”不在于真气或者血气的恢复,而在于理智的恢复。

    使用“魔刀”之后,越是出手不停,狂性侵占理智的速度也就越快。

    就好似有一个无形的长条水槽,齐玄素使用“魔刀”的时间越长、出招越快、程度越深,长条水槽的注水速度也就越快,注入的“水”便是狂性,待到水槽注满,齐玄素便会进入到狂性大发、六亲不认的状态之中。

    不过齐玄素在中途停顿,便可以暂停水槽的注水进程,甚至还能往外排出一部分,压低水线,以此来保持理智清醒,这便是喘息之机。如果齐玄素完全退出“魔刀”的状态,狂性则会如退潮之水,慢慢退去。

    只是齐玄素不愿让赵福安看出此中虚实,所以又以羞辱异味更重的言语来掩盖他的停顿和喘息,同时也起到了激怒赵福安的作用。

    不过赵福安终究不是齐剑元这种没有经验的年轻人,虽然没有完全看透,但还是多少察觉出几分不对,强行起身,侧身悬空,对着齐玄素的太阳穴就是一记膝撞。

    齐玄素伸手挡住赵福安的膝盖,脚下卸力,然后顺势抓住他的脚踝,狠狠往地面上一砸。赵福安不得不伸手撑地,结果就被齐玄素一脚踢中胸口,整个人横着侧飞出十几丈之远。

    齐玄素趁势前追,赵福安则以五指刺入地面,撕扯出五道细细沟壑之后,终于止住了这股溃败之势,只是还未起身,齐玄素已经近到身前,一拳砸下。

    “澹台拳意”之“山岳势”!

    赵福安仓促之间只能歪过脑袋,避开要害,同时双臂交错,挡在头顶。

    赵福安被这一拳砸得半截身躯都陷入地面!

    齐玄素得势不饶人,又还以一记膝撞。

    赵福安虽然下半身已经沉入地面,但还是被撞得向后退去,生生用身子犁出一道长丈余、宽尺余的沟壑。

    齐玄素没有再行追击,而是稍稍停顿,恢复理智。

    他已经大占上风,没有必要进入到狂性大发的状态之中。

    赵福安也终于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双手一撑,拔出身形,得益于武夫体魄,并没有太过明显的伤势,不过身上的“锁虎甲”已经是支离破碎。

    齐玄素再度疾冲而至。

    赵福安已然不敢以攻对攻,只能运转“大宝瓶印”全力防守。

    “大宝瓶印”应百窍之秘藏,圜一身之脉络,系五脏之精气,周流不散,绵延不断,气自内生,血从外润,圆神明性。练成此法后,念起而心动,心动而力发,一收一放,自然而施,不觉其收而自收,如潮之落,不觉其发而自发,似潮之涨,便如一方山岳,任凭怒浪澎湃,自是巍然不动,若要用力,则是千钧大力,如泰山压顶,难以抵挡。

    想要修炼“施无畏印”,要先修炼“大宝瓶印”,说是手印,也可以化作掌法和拳法,虽然赵福安未能进一步修炼“施无畏印”,但浸淫“大宝瓶印”多年,着实不容小觑。

    赵福安全力防守之下,齐玄素一时间竟是无法拿下,只能继续催动“魔刀”,狂气一路高涨,很快便来到了失控的边缘。

    不过随着狂性占据上风,齐玄素的出招也越发诡异,招招直指向赵福安的破绽所在,这便是“魔刀”的玄妙所在,完全进入“魔刀”状态之后,随着理智暂时消失,已经有了分辨气机流向与强弱的能力,感应之敏锐更是胜出寻常时候数十倍。就好似地震之前,人还一无所觉,可各种飞禽走兽已经有所感应。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套功法应该叫“狂刀”才更为名副其实。

    不管怎么说,“魔刀”乃是大成之法,休说“大宝瓶印”并非大成之法,就算是真正的大成之法“施无畏印”,在天人逍遥阶段也不如旁门左道之法“魔刀”。

    百招之后,赵福安便是一味防守,也抵挡不住了,被齐玄素一拳正中胸口。

    先前他的心窍就已经被齐玄素震伤,此时自然是伤上加伤。

    一拳如撞钟,在赵福安体内激荡起重重回声。

    赵福安双脚离地,向后倒飞出去,将一个石狮子撞得粉碎。

    齐玄素只剩下最后一丝若有若无的理智,仰天长啸。

    赵福安狼狈起身,身形摇晃,身上的甲胄已经彻底损毁。

    此时赵福安的视线被蒙上了一层浓重血色,怒吼道:“齐玄素!”

    齐玄素如影随形,又是一拳打在赵福安的小腹上。

    几乎同时,赵福安提起最后一口气,一声血吼,如同春雷绽放,凭借极致真实的血气生生震碎了齐玄素身上的“青冥甲”。

    然后赵福安横臂扫去。

    虽然武夫的逍遥阶段号称见神不坏,但实际上只是初步完成凝练主要穴窍,各个穴窍之间的凝练程度还是有所不同。一般而言,武夫都是从拳头或者心脏开始凝练穴窍,以此为基础,扩展至全身上下,最开始凝练的穴窍自然远胜其他穴窍。

    赵福安便是从右手开始凝练穴窍,所以整条右臂是他的最强所在。

    只见得赵福安整条手臂光芒大盛,皮肤、经络、骨骼、血肉都变得近乎透明,可见滚滚血气流转,其中三十六尊身神更是清晰可见,同样作出横臂一扫的动作。

    赵福安用出全力的一臂横扫,如同裹挟风雷。

    几乎没有任何破绽可言。

    不过几乎没有破绽,意味着还是有破绽的。

    齐玄素的最后一点理智也隐没不见,以惊人的直觉找到了破绽所在。

    人的周身穴窍足有数万之数,谁也不能全部凝练完毕,天人武夫只是凝练了最大、最重要的三百六十五个穴窍,人仙则是凝练了一千二百余主要穴窍,所以一臂之上仍旧有许多未能凝练的细微穴窍。

    齐玄素竖立右臂,堪堪挡下这一臂横扫,虽然右臂直接折断,但以左手截断了赵福安数十个未曾凝练的穴窍,使得三十六个凝练完毕的穴窍不再连接一线,甚至一个穴窍短暂地成为了“孤岛”。

    赵福安只觉得体内奔流的血气被截断,如大河被水坝拦腰截断,且不止一处水坝,而是十余处。

    赵福安不可避免地有了片刻的凝滞。

    齐玄素同样有武夫的血肉衍生神异,折断的骨头瞬间愈合,手掌作手刀沿着赵福安的手臂一路向前,直抵肩头。因为部分金身化的缘故,齐玄素的手刀就像一柄金刀,所过之处,衣袖尽碎。

    然后一刀斩下了赵福安的这条手臂。

    只是已经陷入疯狂状态的齐玄素仍旧没有停手的意思,截断赵福安的一条手臂之后,还要将赵福安置于死地。

    就在这时,观战的季教真轻叹一声,身形一掠,出现在齐玄素的身后,伸手按向齐玄素的肩膀。

    处于“魔刀”状态的齐玄素几乎不需要反应时间,不等季教真的手掌触及肩膀,已经暂且放过赵福安,转身迎上季教真。

    只可惜季教真的境界要高出齐玄素和赵福安太多,完全可以做到一力降十会。

    季教真任由齐玄素攻向自己的要害,强行按住齐玄素的肩膀,使得齐玄素动作一滞,然后用另外一只手拍在齐玄素的头顶天灵上,此举不在于伤敌,而在于“醍醐灌顶”。

    一瞬间,齐玄素恢复了清明,理智重新占据上风。

    季教真这才松开齐玄素。

    齐玄素好似大梦初醒之人,怔了片刻之后才彻底清醒,望向断臂的赵福安。

    赵福安此时委顿在地,已无再战之力,任人宰割。

    只是齐玄素不能真把赵福安给杀了。

    且不论赵福安是否该死的问题,如果齐玄素杀了赵福安,那就真正牵扯到道门和朝廷的大局了,一个道门中人把朝廷的镇守总兵官杀了,必然要直达天听,惊动如今的大玄皇帝陛下,也是世上仅存的一位超品大真人,别说齐玄素担当不起,便是换成一位真人也担当不起。齐玄素的下场只有一个,那就是畏罪潜逃,投入到隐秘结社的怀抱之中。

    这便是方才季教真强行出手制住齐玄素的缘故,算是又帮了齐玄素一次。

    齐玄素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有所准备,从须弥物中取出一袋早已备好的如意钱,大约五百个左右,折合半个太平钱。

    齐玄素将这袋如意钱丢到赵福安的怀里,笑道:“赵将军,官场中人讲究不轻易结仇,一旦结仇就要痛下死手,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赵将军,你要报仇,我奉陪到底。”

    “上次在白帝城,赵将军和灵泉子沆瀣一气,教我和张青霄要懂得和光同尘。今天临别之际,我也送你一句‘和光同尘’,不过不是我说的,而是太上道祖对至圣先师说的:‘良贾深藏若虚,君子胜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身。’是故,太上道祖有云:‘塞其兑,闭其门,挫其锐,解其纷,和其光,同其尘,是谓玄同。’”

第二百零二章 回玉京

    齐玄素说完这段出自太上道祖五千言第五十六章的名言之后,便被季教真带离了蜀中府。

    至于齐玄素的学识,不能说没有,他不认得“主秂”,那是因为万象道宫不教这些文人墨客的东西,不意味着他不会背太上道祖五千言,这可是道门的根本经典,必须人人会背,齐玄素早在很小的时候就背会了此书,就像私塾里的孩子背四书五经,不敢说倒背如流,最起码这辈子是忘不掉了。

    接下来的几天,齐玄素与季教真在蜀州各地游荡了几天,又回到青城小住了几日。

    齐玄素是九月十六离开万象道宫,半个月的时间转瞬即过,到了十月初一这一天,齐玄素花了最后的一百太平钱,购得一张船票,直接从天苍山乘坐飞舟,踏上去往玉京的归程。

    一路上没有遇到什么波折,齐玄素于十月初二,抵达了玉京。

    齐玄素没有第一时间去见张月鹿,也没有第一时间去紫微堂,而是先去了度支堂。

    严格来说,他不是去度支堂的本部大堂,而是去了度支堂下辖的广盈司,此处并不在内城玄都,而是在外城玉京上八坊中的轩辕坊中。严格来说,这是个巨大的银库。

    一言概之,这是发薪的地方。

    九堂之中,除了天罡堂因为涉及到众多灵官而自行发放例银之外,其余各堂都要前往度支堂领取例银。

    齐玄素去万象道宫的上宫进修了三个月,这三个月同样能照常领取例银,而且这三个月是按照四品祭酒道士和紫微堂主事来算,也就是每月三百太平钱,总共九百太平钱。

    齐玄素到了广盈司,出示箓牒,走了几道程序,领到手九张大票。

    齐玄素本还想着在上八坊或者中八坊物色一处宅邸,可惜大头都被七娘拿走了,再加上他要被调往帝京,算是省下了。

    说到这九百太平钱,当然不是个小数目,可对于一位四品祭酒道士来说,也着实不算多。身份地位高了之后,免不得交际应酬。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去拜访裴小楼、徐小盈、季教真等人时,应该带些礼物,这几位又都是真人级别,自然不能像普通百姓走亲访友那样买几个果子就算完事,最起码要弄点雅物,比如说笔墨纸砚等等,若是生子成婚,还要送如意、玉佩等寓意吉祥的物事。这类物事哪有便宜的?稍微好一点的就要上百太平钱,这九百太平钱也经不起几次人情往来。

    齐玄素这次算是硬着头皮空手上门,在情面上十分难看。好在除了徐小盈之外,裴小楼和季教真都是在齐玄素还未发迹时就与他相识,知道他的底细,不与他计较这些。可以后就不能这么干了,毕竟道士品级和例银都在明面上,不可能一直穷下去。也难怪张月鹿一直都是很窘迫的样子,人情往来的确是个很大的负担。

    至于姚裴,她可不靠这点例银过活,她是那种能直接调动家族财产的核心成员,从来不会为个人开支费心。

    齐玄素领了太平钱之后,放缓步伐,不紧不慢地踱步出了广盈司。

    道门的顶尖世家大多居住于太上坊,在太上坊甚至能见到张李二家比邻而居的景象,这在其他地方是很难想象的。

    因为大玄皇室的前身是北道门,所以皇室、宗室中不乏奉道之人,许多人也在玉京定居,这些人不会住在太上坊,大多聚居于轩辕坊。因为都是些皇亲显贵,手头都十分富裕,所以轩辕坊中不乏一些特殊店铺。

    齐玄素打算离开轩辕坊的时候,路过一家店铺,发现里面卖的是各种女子用品,脚步便好似被什么粘住了。

    齐玄素犹豫片刻之后,走进这家店铺之中。

    店里十分冷清,没什么客人,只有一位女掌柜在柜台后算账。

    这就是所谓的特殊店铺,之所以说特殊,是因为这里的商品与太清市不同。

    自五代大掌教以来,道门一直致力于消弭人与人之间的各种不同,使得道门上下千篇一律。在道门内部,尤其是正式场合,同一品级之中,男子与女子的区别都不是很大,一样的簪子,一样的鹤氅,唯一不同的大概只有云履,男子是方头鞋翘,女子是圆头的鞋翘。

    私下里的便装倒是分出男女,不过也以素淡为主,张月鹿等人早就习惯了时不时穿着更为便利的男装,甚至姚裴平日里一直都是男装打扮,这与世俗是格格不入的。或者说,道门并不想强分男女,而是大力推行男女皆可的通用服饰。

    自帝京而来的宗室子弟们自然不习惯这样的风格,于是许多专门为女子而设的特殊店铺便应运而生。

    正在算账的女掌柜抬起头来,见齐玄素虽然不像是宗室子弟,但一身四品祭酒道士的打扮,也不怠慢,笑问道:“这位法师,想要买些什么?”

    齐玄素的目光扫过琳琅满目的货架,沉吟道:“掌柜有什么推荐吗?”

    女掌柜微微一笑:“法师是给道侣买的?”

    齐玄素稍一犹豫,然后点了点头。

    女掌柜道:“玉京万般好,就是诸位女冠的头面上太过素淡,小店最近新进了一批首饰,都是如今帝京最流行的款式。”

    齐玄素想了想,张月鹿的首饰确实不怎么多,似乎只见过她用簪子,甚至有些时候连簪子都不用,只是一根发带。

    女掌柜察言观色,知道这位道门法师对于这些女子物事多半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随即便开始逐一介绍起来。

    齐玄素这才知道女子的首饰竟是如此花样繁多,除了常见的簪和镯之外,还有笄、钗、步摇、钿、扁方、梳篦、华胜、抹额、花钿、珥珰、玉玦、项圈、璎珞、胸针、护指、臂钏、禁步、指环等等,以及从西洋那边传过来的各种项链、戒指等等,各不相同,各有用处。

    这还仅仅是大的分类,若是再按照花色、样式、材质进行细分,可以分成数百种不带重样的。

    齐玄素听得一阵头大,暂且打断滔滔不绝的女掌柜,又问了价格。

    个个价格不菲。

    齐玄素心中咂舌,摸了摸自己怀里的九百太平钱,最终选了体积最小也相对比较便宜的花钿,大概只有指甲盖大小,以金箔纸为质,饰以翠玉,雕刻成梅花形状,雕工十分精细,各种纹路清晰可见,栩栩如生,可以贴在眉心位置,是为大齐年间盛行一时的梅花妆。

    花钿总共三个,颜色分别是红、绿、黄,算是一套,装在一个精致小木盒中,花了齐玄素二百太平钱。

    齐玄素佯装不差钱地付了钱,在女掌柜的殷勤笑意中,出了店铺,直奔玄都的天罡堂而去。

    张月鹿已经结束休沐,最近都在摇光司。

    对于天罡堂,齐玄素算是轻车熟路,到了门前,守门的灵官还认得他,也不做阻拦,直接放行。

    刚走几步,齐玄素就迎面遇到了老熟人孙永枫。

    “天渊。恭喜恭喜。”孙永枫隔着老远便道喜,“上宫进修回来,只怕是要得重用。”

    如今天罡堂上下已经知道齐玄素非但没死而且因祸得福的事情,所以见到齐玄素也不如何惊讶。

    齐玄素与孙永枫互相见礼,寒暄了几句之后,问道:“青霄可在摇光司?”

    “副堂主正在签押房。”孙永枫会意一笑,“天渊快些去吧,我们下次再聊。”

    齐玄素作别孙永枫,往摇光司行去。

    一路上又遇到了几个熟人,似乎人人都知道齐玄素的来意,个个笑意玩味。

    饶是齐玄素脸皮不薄,也有点不大自在。

    来到张月鹿的签押房门外,齐玄素猛地停下脚步,又仔细整理了衣襟,这才伸手叩门。

    里面传出熟悉的声音:“进。”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推门走入其中。

    外间还是老样子,沐妗和田宝宝都不在,内间的门开着,齐玄素探出半个身子往里面望去,就见张月鹿正在伏案奋笔疾书,无暇他顾。

    张月鹿也还是老样子,毕竟两人只是分别了三个半月而已。

    片刻后,张月鹿察觉到几分不对,抬起头来,刚好与探了半个身子的齐玄素四目相对。

    齐玄素轻咳一声,走进内间,与张月鹿隔了一张桌案。

    张月鹿放下笔,问道:“怎么才回来?”

    齐玄素道:“先是去了万寿重阳宫,拜访裴、徐二位真人,又去了蜀州一趟,拜访季真人,顺带卸了赵福安一条胳膊。”

    张月鹿怔了一下,然后想起赵福安是谁了,笑问道:“你怎么不叫我一起去?”

    齐玄素想了想,回答道:“杀鸡焉用宰牛刀。”

    说罢,齐玄素取出刚刚买的“花钿”,放在桌上,推到张月鹿的面前。

    他破天荒地有点不好意思:“回来的路上,刚好看到,觉得还不错,就顺手买下来了。”

    张月鹿打开盒子,眨了眨眼。

    齐玄素轻声问道:“喜欢吗?”

    张月鹿微微一笑:“既然是你送的,那么我没有不喜欢的道理。”

第二百零三章 叙离情

    都说小别胜新婚,虽然齐玄素与张月鹿并未结为道侣,但道理就是这么个道理。

    许久未见,自然有许多话说。

    张月鹿领着齐玄素从侧门出了签押房,来到一处小花园中,十分静谧,并无他人。

    齐玄素不是特别向往那种往长年累月的平淡日子,却很喜欢这种片刻的安宁,就如久旱逢甘霖,使得心田不至于因为整日游走于生死之间而彻底干涸麻木。

    花园中有一方小湖,湖畔有座小亭。齐玄素拉着张月鹿来到亭中,两人靠着亭子的围栏坐下,齐玄素转头望去,就见张月鹿一双妙目正凝视着自己,脸上挂着恬淡笑意。

    见齐玄素扭头望来,张月鹿问道:“你在上宫过得如何?”

    “还好。”齐玄素道,“学了‘魔刀’,得了一把‘画龙手铳’,对了,还有一个‘玄字功’。”

    张月鹿好奇道:“‘画龙手铳’可是极为难得的东西,天机堂并不对外出售,有钱也没地方买去,你是怎么拿到手的?”

    齐玄素道:“我帮了姚裴一个忙,姚裴作为谢礼送我的。”

    然后齐玄素将天水一心楼的经历大概说了一遍。

    齐玄素又补充道:“至于那个‘玄字功’,你应该已经听说了,关系到齐剑元、张拘言、张无恨,最后也是沾了姚裴的光。”

    张月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了,难怪沐妗提醒我,让我把你看紧点,说是有别的女子也中意于你呢。”

    齐玄素轻咳一声,摆手道:“你少听那些闺中密友胡说八道,姚裴是什么人,你应该心中有数,我和她之间可是清清白白的,顶多算是同伙。”

    张月鹿其实也没有当真,只是当作玩笑随口一提,转而道:“说到张无恨,也算是我的祖辈,只是与我们这支离得极远,谈不上太深的关系,再加上她在多年前就已经销声匿迹,据说是被天师清理门户,最起码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不过师父与她打过交道,说她性子偏激,走到今天这一步,在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她这次重返人间,说不得又要掀起些风波。”

    齐玄素道:“古仙后裔,得了古仙传承,假以时日,只怕是世上又要多出一位古仙。”

    张月鹿不由轻叹一声。

    齐玄素不想在两人独处时还谈论这些正事,于是转开了话题:“不说这些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我上次听到你的消息,还是见老许的时候,他说你休沐也不安分,隔三差五就要过来巡视一番,弄得摇光司上下怨声载道……”

    张月鹿打断道:“什么怨声载道,我看不像是许寇说的,倒像是你自己臆想出来的。”

    齐玄素哈哈一笑:“这是将心比心,换成我是老许,我就要偷偷骂你,不好好在家里休沐,没事瞎转悠什么,就显着你了?当然,明面上还是要说,副堂主辛苦了,副堂主实乃我辈楷模,我们一定要向副堂主学习。”

    张月鹿轻轻给齐玄素一拳,啐道:“去你的。”

    张月鹿顿了一下:“其实,我不是来做监工的,我只是偶尔会觉得一个人在家很无趣,便习惯性地过来一趟。这大概是习惯成自然吧,我自离家以来,总是这个案子那个案子,到处奔波,骤然闲下来,反而是有些不自在了。”

    齐玄素笑道:“如果有我陪着,那你就不会寂寞了。”

    张月鹿一挑眉:“三个月进修回来,且不论其他,这嘴皮子的本事倒是见涨,难道孙老真人还教这个?”

    齐玄素轻咳道:“说到孙老真人,他老人家可是极为看重你,在他嘴里,我和姚裴绑起来也不如你。”

    张月鹿没说话。

    齐玄素接着说道:“也多亏了孙老真人,我不仅学会了‘魔刀’,而且还顺利跻身天人。”

    张月鹿怔了怔,这才认真望向齐玄素,双眼中有紫气闪过,讶然道:“还真是天人,我们相识的时候,你不过是昆仑阶段的境界修为,短短一年时间,你就跻身天人,实在是太快了,东皇也不过如此。”

    孙合悟、姚裴等人第一次见到齐玄素的时候,齐玄素已经是归真阶段的修为,只差最后的临门一脚,所以对于齐玄素跻身天人并不会如何惊讶,可张月鹿却是亲眼看着齐玄素一步步走过来,自然是感触最深。

    齐玄素顺势道:“我能跻身天人,多是机缘造化,而你就是我最大的机缘奇若是没有遇到你,我就不会去遗山城,便没法拿到第一块‘玄玉’,自然也没有后来种种。”

    张月鹿忍不住一笑:“我是你的福星?难道不是灾星?自从遇到我之后,你可是好几次险死还生。”

    齐玄素正色道:“怎么会是灾星呢?正是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张月鹿轻轻叹了一声:“若不是我,你也不会牵扯到这个大漩涡之中,也许你还是个逍遥自在的林中鸟,而不是笼中雀。”

    齐玄素伸出手去,轻轻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炭,万物为铜,这世上哪有什么逍遥人?我终究要回归道门的,就算没有遇到你,我也有佩慧剑的志向,从来都不是什么淡泊名利之人。”

    张月鹿的手掌慢慢翻转,也将齐玄素的手握住了。

    双手相握,齐玄素只觉半生之中,实以这一刻光阴最是难得,全身上下都如沐春风一般,一颗心如在云端飘浮,但愿天长地久,此生一直如此。

    张月鹿轻轻地靠在齐玄素的肩上,缓缓道:“天渊,如果没有那么多纷争,那该多好?”

    齐玄素道:“的确很好,不过这可不像你说的话。”

    “那什么才像是我说的话?”张月鹿幽幽道,“我只是想改变道门,可如果道门本来就是好的,我也乐意一辈子做个副堂主,尽些绵薄之力。”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提议道:“对了,我听那个掌柜说,这种花钿是有名的梅花妆,你要不要试试看?”

    张月鹿没有拒绝,重新坐正身子,取出那个小盒子,打开盒盖,在三种颜色的花钿上犹豫了片刻,最终用指尖挑出了一枚红色的花钿。

    然后张月鹿伸手在眉心位置一抹,额头眉心上便多了一朵小小的红色梅花图案。

    “好看吗?”张月鹿没有随身携带镜子的习惯,只是将脸转向齐玄素。

    齐玄素认真凝视着张月鹿,点头道:“很美。”

    张月鹿微笑道:“你喜欢就好。不过你买这些花钿花了不少太平钱吧?”

    齐玄素哈哈一笑,故作大气道:“我如今好歹是每月三百太平钱的例银,不算什么。”

    张月鹿是了解齐玄素的,见他这样,必然是花费不小,这才含糊其辞,故意不提价格,不由道:“你是有心的,上次送了我‘醉生梦死’,这次又送了我花钿,我却没什么好送你的。”

    齐玄素摇头道:“有心无心也不在于这些,你帮我引荐徐小盈徐真人和孙合悟孙老真人,这本就是最好的礼物,好处是我得了,欠下的人情却要算在你的头上。与这些比较起来,我送的这点礼物根本不算什么。其实我也不要你送我什么,我曾经说过,我喜欢你,不因为你姓什么,出身如何,更不贪图什么,我齐玄素虽然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人物,但这点心气还是有的,只因为你是张月鹿,仅此而已。”

    张月鹿抬头望着他,目光盈盈如水:“天渊,你这是真心话呢,还是哄我呢?”

    齐玄素笑道:“我是在用真心话哄你。”

第二百零四章 四面皆敌

    齐玄素和张月鹿一直独处了两个时辰,齐玄素把这段时间的经历慢慢地与张月鹿说了,见张月鹿心情极好,又顺势袒露了七娘的身份。

    其实,齐玄素也知道此举风险很大,若是有朝一日,两人因为某事决裂,这些秘密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只是他认为两人不会有决裂的那一天,既然两人要一直走下去,那么他也不可能把这些秘密隐瞒一辈子,所以再三思量之后,齐玄素还是决定合盘托出。

    因为齐玄素至今也不清楚七娘在清平会到底是什么定位,所以他没有道出七娘的清平会身份,只是说七娘就是七宝坊的姚坊主,也是地师的同辈妹妹,当年是七娘从“客栈”刺客的手中救下了他,并将他收为义子。

    如此一来,不仅间接解释了他与姚裴的关系,也解释了他与全真道的关系。

    裴小楼、裴玄之等人为何会青眼于他,也都说得通了,毕竟姚家和裴家的关系摆在那里。

    张月鹿听完之后,反应并不大,似乎早有猜测预料一般。也许早在金陵府的时候,她就有了一定的猜测,只是没有点破,而是等着齐玄素主动说出来。

    难怪姚裴说张月鹿一直在自欺欺人。

    张月鹿没有责怪齐玄素的欺骗,平心而论,如此多的秘密,齐玄素愿意如实告诉她,这是极大的信任,不亚于性命相托。

    不过张月鹿也不是全然不在意,这间接印证了她的一个猜测,齐玄素受七娘的影响极深。

    张月鹿不在意姚裴,也不在意李青奴,因为她知道这两人无法对齐玄素施加什么影响,可张月鹿却很在意七娘,因为七娘以义母的身份,不仅能给齐玄素施加影响,甚至能直接干预齐玄素的决定。

    张月鹿不是圣人,她也有私心,虽然她没有把齐玄素变成附庸、应声虫的想法,但她希望齐玄素能与她同心同德、道同可谋,她希望齐玄素是她的同路之人。她甚至在最初的时候有过改变道门就自改变齐玄素始的想法,可真正实行起来的时候,却遇到了很大的阻力,这些阻力并不是来自于齐玄素本身,而是来自于那个从未正式谋面的七娘,后者在齐玄素的身上留下了太多、太深的痕迹,她想要改变齐玄素,要先把这些痕迹抹除干净。

    也许是女子的天性,张月鹿甚至可以从齐玄素身上感受到七娘的隐隐敌意,毫无疑问,七娘不喜欢张月鹿的举动,不喜欢张月鹿妄图抹除她留下的痕迹的举动,她将其视作一种挑衅。

    这就像一场看不到硝烟的拉锯之战。齐玄素见张月鹿忽然陷入到沉默之中,心中忽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无论从哪方面看,张月鹿与七娘都不是一类人,两人能合得来那才是见鬼了,张月鹿性格强势,可七娘也不是什么软柿子,必然是针锋相对的。

    如果两人有了矛盾冲突,那么夹在中间两头为难的还是齐玄素。

    齐玄素轻咳一声,补救道:“七娘,其实人很好的。”

    “对你而言,的确如此,我不否认。”张月鹿道,“就像我娘,对你而言,可能是个面目可憎的恶人,我也对她有许多不满,可不管怎么说,她还是我娘。”

    齐玄素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了。

    儒门时代,万事讲究一个“孝”字,自然是婆婆压得儿媳妇喘不过气来,媳妇稍有反抗,婆婆一个不孝的大帽子砸下来,就能让媳妇万劫不复,这才有了“多年媳妇熬成婆”的说法。可道门不讲究这个,一家独大逐渐变为分庭抗礼,于是婆媳关系就变得微妙起来,不仅是齐玄素面临这个难题。

    张月鹿见齐玄素为难尴尬的模样,微微一笑:“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们回去吧。”

    说罢,她起身离开了凉亭,往签押房走去。

    齐玄素跟在后面,有些丧气。

    张月鹿很明事理,应该不会逼迫他如何如何,不过他觉得,七娘却是能干出来这种事情的。

    齐玄素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他不敢想象张月鹿和七娘见面后会是怎样的景象。论境界修为,自然是七娘更高,如果七娘欺负张月鹿,那他自然要帮张月鹿,可如果他帮张月鹿,又会被七娘指责是有了媳妇忘了娘云云。这种事情,一个处理不当,便是腹背受敌,继而里外不是人。

    只是齐玄素没想到他的麻烦还远不止如此。

    当两人回到签押房的时候,就见一个年纪不大少女已经等候多时,见到张月鹿后,小丫头毕恭毕敬地行礼道:“张师姐。”

    然后她又望向张月鹿身后的齐玄素:“这位就是齐师兄吧?”

    张月鹿向齐玄素介绍道:“这位萧师妹是我师父的关门弟子。”

    如果说齐玄素和张月鹿已经是第八代弟子的末尾,那么这个少女几乎就是擦着最后一年的边,再晚几个月,她就要被归入到第九代弟子了。

    齐玄素心里“咯噔”一下,不过还是与萧师妹见礼:“萧师妹有何贵干?”

    萧师妹微微一笑:“师父听说齐师兄到了天罡堂,便遣我过来问一声,齐师兄和张师姐有没有空,若是有空,就请去她那里一趟。”

    齐玄素和张月鹿都有些不自然,显然慈航真人早就知道齐玄素来了天罡堂,不过还是特意给两人留出了叙旧说话的时间。

    除此之外,齐玄素也知道自己的又一个麻烦来了——来自于另外一位未来岳母的拷问,不对,应该是审视。

    齐玄素与张月鹿对视一眼,硬着头皮道:“当然有空。”

    萧师妹道:“师父她老人家已经在签押房等候多时了。”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颇有风萧水寒之意:“有劳萧师妹引路。”

    刚才他还在想什么腹背受敌,现在的情况是他应对不好,转眼间就是三面夹击,若是再算上澹台琼,那就是四面皆敌。

    难怪圣贤说家事、国事、天下事。

    在萧师妹的引领下,齐玄素和张月鹿去了掌堂真人所在的签押房,因为距离不远,齐玄素还没打完腹稿,萧师妹已经停下了脚步,签押房的门开着,示意两人进去。

    齐玄素走入签押房中,就见房中坐了一人,看上去大约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慈悲,让人一见便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感。气态高洁,如果再年轻一些,就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仙子人物了。

    正是齐玄素在措温布湖畔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真人。

    不等齐玄素见礼,慈航真人已经主动开口道:“魏小友,多时不见,近来可好?”

    谎言被当面戳穿,饶是齐玄素已经是寒暑不侵,额头上还是渗出几个汗珠,只能装傻充愣地恭敬行礼道:“齐玄素见过真人。”

    慈航真人十分和气,示意不必多礼:“随意坐吧,不要拘束。”

    齐玄素与张月鹿并肩坐了下来。

    慈航真人打量着齐玄素,目光十分温和,并没有什么目光有若实质的压迫之感,也没有如同利剑的尖锐之感,更没有洞彻人心之感,就是普通的打量而已,仿佛她并非堂堂参知真人,只是个普通人。

    可慈航真人越是如此,齐玄素越是不自在,甚至不知该说些什么,先前打好的部分腹稿也忘了个七七八八。

    片刻后,还是慈航真人主动开口道:“关于你的事情,尤其是飞舟坠落之后的那段时间,颇多疑点,我本想派人查上一查,不过很快就查不下去了,因为牵涉到了东华真人,很多档案都被东华真人亲自下令封存。这让我越发好奇,你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能劳动东华真人的大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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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