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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六十章 妖魔鬼精怪

    对于某些人来说,上宫进修是一种走过场,甚至是一种煎熬。对于齐玄素而言则不然,上宫的生活是极为充实且忙碌的,几乎没有太多的闲暇。

    经历了中元节庆典的小小波折后,他又回归到正常的生活中,除了提升自身修为和练刀之外,便是各种课程。

    散人的后天之人修持阶段是为筑基境,抱丹阶段是为练气境,先天之人的昆仑阶段是为内丹境,玉虚阶段是为玉鼎境,归真阶段是为圣胎境。如今齐玄素就是圣胎境,这也是他唯一的完整传承,其余武夫、方士、巫祝等传承,皆不完整。

    再往上就是天人,逍遥阶段是为练蜕境,无量阶段是为遁变境。此二境出自《无上秘要》:夫尸解者,形之化也,本真之练蜕也,躯质之遁变也。

    所谓“练蜕”,如蝉留皮换骨,所谓“遁变”,保气固形,然后兵解成仙。故而造化阶段是为兵解境,排在五仙之后,是为成仙之下品。

    齐玄素若能跻身练蜕境,虽然不能如武夫、方士那般拥有特殊神异,但会迎来一次脱胎换骨,如获新生,不仅能修复各种暗伤隐患,而且能洗精伐髓,极大弥补他先天根骨不足的缺陷,或者说这就是散人在天人阶段的神异。

    如此一来,散人也许可以摸到谪仙人的边,从不见项背变成望其项背。不过仔细一算,还是亏的,因为谪仙人本就资质极佳,已经没有丝毫弥补的余地,跻身天人之后还能得到“五气朝元”的神异,顾名思义,一身真气悉数化作真元,真元则兼有真气、法力、神力、血气的玄妙,几乎是万法可学、诸法可用,真元即是“一法通而万法皆通”的根本所在。

    可散人还是一身真气,等同是用自己的天人神异弥补了先天不足,然后少别人一个神异,既不能见神不坏,也不能弄假为真,更不能五气朝元,还是矮人一头,难怪被排在六大传承之末。

    不过齐玄素却对练蜕境的脱胎换骨、洗精伐髓极为满意,因为他可以通过“玄玉”获得其他神异,并不缺乏神异,反而是资质根骨问题一直困扰着他,让他几乎只能靠“玄玉”提升修为,自主修炼的效率极为低下,甚至修炼大成之法也十分缓慢,若是能解决这个难题,倒真是让他距离谪仙人又更进了一步。

    为此,齐玄素越发迫切地想要谋求神力了。

    今天的课程是宁凌云辅理主讲的《鬼魅精怪区分》,替代了原本的掌宫大真人亲自授课。之所以有这样一门课程,是因为许多道士都是生活在繁华城镇,他们的主要职责并非是对付隐秘结社的妖人,而是解决各种由妖精鬼怪造成的问题,这也就是世人口中降妖道士、捉鬼道士、驱魔道士的由来。据说还与帝京道府有些关系,有消息说部分人在进修结束后会被调往帝京道府填补空缺。

    世人常常将妖魔鬼怪并称,不过道门则做了详细区分。

    所谓“纲举目张”,什么是纲,什么是目,务须分得清清楚楚。妖是妖,鬼是鬼,魔是魔,不能混淆。

    无论前人如何划分,道门重新做了定义:动物修炼有成是为妖,草木修炼有成是为精,死物所化是为怪。

    前两者都很容易区分,唯独最后一类,最为复杂,不属于前两者的都可以归入“怪”的范畴。诸如雾气所化、白骨所化、石头所化、器物所化,甚至是凭空生出的野神之流,都是“怪”。有些怪是受日月之精华而生,有些怪是因人而化。只因人的愿力有极大威力和妙用,神仙可以借之筑造神国,道门以神力为驱动创造了各种造物,所以那些凭空生出的怪物,便是由人的愿力生成。

    比如某地存在某种传说中的怪物,实际上并没有这种怪物,可因为无数人信以为真的缘故,便真会有这种怪物从庞大的愿力中生出,这与方士、巫祝们的法术是一样的道理,都是弄假为真。在过去,常常有江湖术士撒布谣言传说,以此来造就供自己驱使的怪物。

    然后是鬼。

    道门早已作了详细说明,人死之后,魂归于天,魄归于天,三尸游走人间,是为鬼。因为三尸一直寄生于人的体内,所以拥有人的生前记忆,这让许多人误以为鬼就是死后的人,心生怜悯,反而被鬼所害。

    尸者,神主之意。人有上、中、下三大丹田,各有一神驻跸其内,统称“三尸”,上尸好华饰,中尸好滋味,下尸好欲淫。也叫三虫、三彭、三尸神、三毒,所谓“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说的就是人之三尸。

    因为只有人死之后三尸才能得到自由,所以三尸时时刻刻都在害人寿元性命,自身境界修为越高,三尸也就越发强大,故而哪怕是天人伪仙之流,也有寿终之时。若能斩去三尸,则能长生成不死。

    总而言之,三尸乃是人之诸多欲念汇聚所在,在人死之后,因执念化作鬼类,存有几分生前灵智,自以为是魂灵,实则并非如此,故而道门中衍生出诸多驾驭鬼类的手段,并不犯忌。可如果有人强夺生人之魂魄,使其不能归于天地,那便是人人得而诛之。

    谪仙人在天人阶段的最后一重境界就名为“斩三尸”,斩去三尸之后,恬淡无欲,神静性明,距离成仙只有一线之隔。

    最后则是魔,不同于西方定义下的魔鬼、恶魔之流,也不同于佛门定义中的天魔之流,道门的“魔”就是人,或者说是人被心魔夺舍,修炼了诸多禁忌之法,妄开杀戒,破坏秩序,所以被称作“魔”。

    又区别于邪教妖人,邪教妖人只是“邪”,至多是与道门立场不同、理念不同,还是能够交流,甚至不少邪教妖人投降、归顺道门。可是“魔”不一样,在常人看来,就如同疯子,喜怒无常,暴戾残忍,无法交流。比如一个人修炼“太阴十三剑”、“魔刀”、“太上忘情经”等旁门左道之法,却走火入魔,彻底失控,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那便是“魔”。

    这样的“魔”便不得不消灭,不得不镇压。

    区分了妖、魔、鬼、精、怪之后,便要区别对待。

    妖、精、怪之流,只要不主动害人,道门也不会如何,其中妖类最为势大,从道门只有锁妖塔就可见一斑,道门为了安抚拉拢,甚至允许妖类加入道门,比如青丘山一脉。所谓的精和怪大多时候只能依附于妖,故而妖精、妖怪并称。

    鬼和魔则是要消灭的,不过两者又有不同,类似于隐秘结社之间的区别,鬼相当于清平会、七宝坊一类的隐秘结社,魔相当于灵山巫教、知命教一类的隐秘结社,前者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讲究一个轻重缓急,后者则是不能懈怠分毫,必须予以坚决消灭,暂时无法消灭的就镇压封印,这也是镇魔井的由来。

    其实锁妖塔也好,镇魔井也罢,本该是由道门中枢统一调度使用,不过随着三道纷争加剧,分裂加深,镇魔井和锁妖塔反而逐渐成了一道之私有。

    燃文

    齐玄素听得十分认真,他知道自家事。如果按照朝廷的划分,也将道门分为文武,道士是文官,灵官是无关,虽然他是道士出身,但更类似于武官,或者说节制武官的领兵文官,让他去动脑子谋划政事,那多半是不成的,不过处理这类需要动手的兵事,还算是拿手,以后少不得要与这些妖魔鬼精怪打交道,有备无患。

    同时,齐玄素也注意到,姚裴竟然旷课了,大概以她的家世师承,早就接触过这些内容,所以不再来浪费时间,不过这几天以来,姚裴一直是神出鬼没,行踪飘忽不定,甚至齐玄素有一种直觉,那个齐剑元也没有离开万象道宫。

    这两人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又好像在找什么人。

第一百六十一章 入梦

    下课后,齐玄素想找姚裴聊一聊关于星野湖底的事情,毕竟他们这个两人团伙有过合作的经验。

    只是姚裴的居处大门紧闭,显然她并不在这儿。上宫说大不大,说小也着实不小,仅仅是一座艮园,就有九十九座藏书楼和一座天水一心楼,想要从中找到姚裴,可不是什么简单事。

    不过齐玄素发现在门缝中夹着一张纸条,上面写道:“若有事,子时梦中见,过时不候。”

    齐玄素立时想起了清平会的梦中会,不由吓了一跳,暗道姚裴该不会也是清平会成员,不过他很快便反应过来,姚裴说的并非梦中会,而是方士的入梦境神异。

    对于方士而言,阴神出窍是个十分重要的神异,暂时脱离了体魄的束缚,不再被气血压制,施展法术会更为容易,神魂的灵性也能摆脱各种影响,使得占卜更为准确,所以一直都有梦中预知未来的法术。

    姚裴作为谪仙人,也可以入梦。

    说实话,齐玄素还真没用过方士的入梦神异,而且这玩意不同于武夫的“血肉衍生”神异,需要一定的技巧,虽说“玄玉”带来各种神异就好像佛门的灌顶一般,让被补全之人直接学会,仿佛本能一般,但技巧还是需要练习。

    打个比方,跑和跳是人生来就会的本能,可如何跑得更快,跳得更高,是有技巧的,需要后天练习。

    按照道门的理论,真正的神我出窍,是指的“阳神”,也就是方士在成仙前的最后一重境界,等同于谪仙人的斩三尸之境和散人的兵解境。

    所谓阳神,可以脱离血肉的躯壳,能够变成有形有相的另一自我生命之存在。换而言之,可以彻底抛弃自身体魄,独立存在于世间,无惧任何天风天雷,是为阴极阳生,假到极点化作真实。或是也可以不抛弃自身体魄,另外构成一个身外有身的存在。一切言行举动,都可自由犹如现在。

    从这一点上来说,阳神与三尸神有着极大的不同,三尸神是我又不是我,而阳神就只有“是我”,没有“不是我”。

    如果只有自己感觉到另一个生命的形体,或有形相,或无形相而可以出入体魄躯壳之外,而别人无法看见,并且无法脱离体魄长久存在,便叫作“阴神”。阴神犹如梦中之身,但较梦中之身更为明晰清楚而已。

    阳神与阴神相较,最为直白的区别在于,阴神不能夺舍,阳神却可以夺舍。

    诚然,许多方士在抵达阳神境之前,都有过夺舍的举动,也有夺舍的能力,可都是有着极大的代价。

    一种是直接夺舍他人躯壳,风险很大,若是不慎,容易被别人反杀。就算成功,也会有体魄和神魂不能完美契合的问题,不仅会导致修为倒退,而且还有诸多隐患,很可能从此之后修为再无寸进。

    另一种是夺舍还未出生的胎儿,相当于转世重生,风险很小,却有胎中之迷,就是鬼仙在夺舍胎儿之后,容易在胎儿时迷失自我,忘却过去种种,而且从婴儿状态长大成人,一身修为也得从头修起。

    这些隐患都是阴神不能夺舍而强行夺舍的后果,换成是阳神,便无这些隐患,当真是更换体魄如同更换衣裳一般,这便是阳神可以脱离体魄束缚独立存在的最直观效果,即另一自我生命之存在的完美诠释。

    在一般情况下,阴神只能附身,就如民间所说的鬼上身,短暂地控制他人体魄,迷惑他人神智,亦或是将他人当作宿主,这是没有明显隐患的,所以方士们在未曾抵达阳神境之前,体魄被毁的最好处理方式不是去强行夺舍,而是暂时附着在某种物事之中,寻找一个宿主,以阴神的状态寄宿在宿主的身上。

    不过宿主的修为也不能太强,如果境界修为与自身相差不多,那么附体之人稍有反应有意挣扎就会立刻把附体的阴神甩出来,而阴神也会元气大伤。

    齐玄素有过阴神出窍的经历,比如他在对付岳柳离的时候就曾阴神出窍,雷动境的方士相较于入梦境的方士,已经脱虚入实,不仅可以白日神游,而且能够在短时间内将阴神化作实体。

    当时齐玄素一把抓住了岳柳离的手腕,留下一个漆黑的手印,就如百姓们口中的“鬼手印”,这便是短暂的凝实,极为消耗法力。

    在一般情况下,阴神是有形无质的,不能触动任何实物,是介于虚实之间的存在,这便是入梦的基础所在。

    入梦之法的创始人是道门的南华大真人,又称南华道君,即“老庄”中的“庄”,自古以来,道门中能与太上道祖并列齐名者不过两人,一者“黄老”,一者“老庄”,前者是人祖天帝,后者在道门中的地位大约相当于亚圣在儒门中的地位。

    南华道君有云:“昔者庄周梦为蝴蝶,栩栩然蝴蝶也,自喻适志与,不知周也。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周与胡蝶则必有分矣。此之谓物化。”

    其根本在于入梦之后再以阴神从梦中醒来,本体仍旧酣睡,这本是个难点,不过孙合悟在教导齐玄素如何控制“魔刀”狂性时就提过这一点,齐玄素倒是有些心得。然后便是以梦境为介质桥梁,使得两个梦境连接,从自家梦中去往他人梦中,好处是更为隐蔽,除了梦的主人,几乎很难被第三人发现,局限是别人也要做梦才行。在这方面,武夫几乎是无梦的存在,炼气士们更是以入定代替入睡,实际意义并不是很大。

    如果说齐玄素先前阴神出窍与人争斗,是为求实,甚至可以短暂地凝聚实体伤人。那么阴神梦中出游,则是求虚,虚到极致,存乎于一念之间,仿佛只是幻觉。

    对于齐玄素而言,他已经有过梦中会的经验,熟悉这类技巧倒不是什么难事。

    到了将近子时的时候,齐玄素从自己的“银绯鱼符”中取出一点“返魂香”,将其点燃,很快便进入梦中。

    因为没有鱼符的引导,所以齐玄素这次没有去往梦中会,在从梦中醒来之后,以一种奇特的视角俯瞰着万象道宫的上宫,西方称之为“神之视角”。

    正常情况下,人只能看到目之所及的东西,受限于脖子扭动的原因,看不到自己的后背,看不到头顶,看不到后脑勺等等,可此时的视角却脱离了人体的束缚,可以随意转动,以一个高高在上的第三人视角将一切尽收眼底,哪怕这个视角仍旧受限于本体的位置,因为本体此时位于万象道宫之中,齐玄素就只能俯瞰部分万象道宫,但也堪比神灵俯瞰人间,难怪西方会将其称之为“神之视角”。

    他甚至可以透过墙壁屋顶的阻隔,看到正在盘膝入睡的自己。

    在这种视角中,齐玄素还可以看到一个个朦胧虚幻的“水泡”,就好似隔了一层雾气,又好似玻璃窗上结了冰花,只能隐约看到其中人影晃动、场景变化,却看不分明,那大约就是一个个梦境了,真正让齐玄素见识了什么叫“梦幻泡影”。

    齐玄素大概想明白一件事,自己应该也在一个“水泡”之中,正透过“水泡”向外望去,而这种特殊的视角就是“水泡”的缘故。

    齐玄素还发现,以他此时的境界修为,若无鱼符这类特殊媒介作为牵引,最远只能离开本体二十里左右,而在以本体为中心的二十里方圆内,齐玄素可以上天入地,瞬息千里,穿墙过屋,随心所欲,也可以直接从某个梦境跳入另外一个相邻的梦境之中。

    难怪好些方士会在梦中乱来,逼得道门三令五申,不许以入梦神异作恶,一经发现,严惩不贷。这也是某种意义上的利刃在手杀心自起。

    齐玄素望向坤园的方向,那里一个“水泡”也没有,很显然,一众辅理们早已脱离了做梦这种“低级趣味”,此时要么没睡,要么就是以冥思、练气等手段代替了入睡,或者干脆就是一夜无梦。震园和兑园这边是高品道士们的居处,也很少有“水泡”的存在,反倒是巽园和下宫部分,存在着许多大大小小的“水泡”。

    齐玄素是不大敢往坤园那边靠近的,天知道会不会被真人们发现,他先去了较近的巽园,打算先找个人练练手。

    在巽园穿梭之间,他忽然看到了一位熟人的梦境。

    陆水寒,太平道陆家的子弟。他与两个同伴都算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陆水寒如今是五品候补祭酒,白钰茹和赵璜则是六品预备祭酒,三人过去与张月鹿有过那么一点小小的“误会”,被张月鹿教训过。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悄无声息地进入了陆水寒的梦境之中。

    这里是一处豪华的私人庄园,陆水寒正低头站着,双拳紧握,满是屈辱和不甘。

    在周围还有许多身份不俗的世家子弟,同样站着,神色各异。

    唯有一人能够坐着,甚至怀里还拥着两名姿色相当不俗的女子,看两名女子的气态,大约不是什么风月女子,而是同样世家出身的千金小姐。

    此时坐着的男女正在轻声调笑,男子看不清面容,女子却是巧笑倩兮,三人动作十分大胆暧昧,众目睽睽之下竟是没有半点不好意思,让齐玄素这种保守且没见过多少世面的土包子大开眼界,不得不感叹,还是这些世家子会玩。

    与此同时,齐玄素也能清晰感受到梦境主人陆水寒的愤怒、不甘、憋屈,大约明白了这是一个怎样寓意的梦境。

第一百六十二章 梦中所见所闻

    相距陆水寒不远就是白钰茹的梦境,齐玄素顺路去了一趟。

    这里是一片一望无垠的草原,一男一女共乘一骑,正疾驰在草原之上。

    乍一看去,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对,可仔细看去,两人的姿势却是有点奇怪,不是男子从后面拥着女子,而是两人面对面相互拥抱着,身形随着身下骏马的奔驰而上下起伏,白钰茹的脸色潮红,细细喘息。

    齐玄素大开眼界,感叹这些“人上人”的梦还真是丰富多彩,男女之间的这点事都要玩出花来。

    骏马一路疾驰到一处水草丰美之地,两人翻滚下马,开始各种纠缠。

    齐玄素发现了一个问题,这个男子的面孔仍旧是模糊不清,不仅是齐玄素看不清,只怕是梦的主人也看不清。

    难道这就是春梦了无痕?

    其实到了这一步后,居心不良的方士就可以替代那个看不清相貌的男子,春宵一度,齐玄素自然是不屑如此为之,不过他想着既然已经看了陆水寒和白钰茹的梦境,干脆连赵璜的梦境也一并看了。

    于是齐玄素再次跳转梦境。

    不同于前两个梦境的明媚色调,第三个梦境十分阴沉晦暗,无数墙壁和小巷构建成一个巨大的迷宫,赵璜就在这个迷宫中亡命狂奔,跑的同时还不忘回头望去。

    在他身后有一个黑影正在追他,这个黑影走得不紧不慢,分明是走,速度却不逊色于奔跑,仿佛缩地成寸一般,使得赵璜始终没有拉开距离。

    这一幕,就像猫戏老鼠。

    齐玄素忽然觉得这个黑影有些眼熟——右手提着横刀,左手提着手铳,怎么有点像他?

    赵璜这是被他与齐剑元的一战吓到了?还是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

    齐玄素无意解救正在噩梦中挣扎的赵璜,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梦境。

    经历了三个梦境之后,齐玄素的入梦技巧已经十分娴熟,开始寻找姚裴的梦境。

    境界修为越高之人,其梦境也就越“大”,比如梦中会,便是某个修为极高之人的梦境,不仅可以容纳成百上千之人,而且客人们无法撼动改变梦境分毫。

    万象道宫内的天人是有数的,在九成九的天人都没有做梦的情况下,姚裴的梦境就会格外显眼。

    很快,齐玄素便找到了姚裴的梦境,这是一座烟雨蒙蒙的江南小镇,黑瓦白墙、小桥流水、乌蓬小舟,雨丝落在碧绿的河面上,激起阵阵细微的涟漪,落在屋脊瓦片上,镶嵌上了一道白色的水边。

    白钰茹和赵璜的梦境看似很大,实则只是局限于他们周围的一小块,随着他们的移动前进,前方未知的梦境不断生成,后方经历过的梦境不断化作虚无,只是维持了极小的区域,却给了梦主人一种梦境极为广阔的错觉。

    姚裴的梦境则十分完整,看似不大,可整个小镇不因为梦主人的视角移动而生成或者消散。换而言之,这是一个稳定的世界,不会随意变化,有些类似于梦中会的所在,意味着梦主人可以完全掌控自己的梦境,并且可以根据自己的想法去改变梦境,而不是在梦境中身不由己地随波逐流。

    齐玄素围绕着小镇走了一圈,在一座临河的凉亭中找到了姚裴,她依在美人靠上,背后是荡漾无数涟漪的河面。

    齐玄素走入亭台中,开门见山道:“你干什么去了?”

    姚裴也不喜欢客套,回答道:“齐剑元是我的师兄,他托求我一事,有师父的情面在,我也不好拒绝。”

    齐玄素没有问具体是什么事情,只是问道:“你在哪?为什么要在梦中相见?”

    “我在下宫。”姚裴的语气古井无波,“频繁地往返于上宫和下宫太过麻烦,干脆就在梦中相见。”

    齐玄素先是吃了一惊,随即又有些释然,虽然上宫和下宫之间互相隔绝,但姚裴连天水一心楼都敢去,更何况是区区下宫。这个表侄女显然提前做了许多关于万象道宫的功课,简直把这里当成了自家的后花园。

    齐玄素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回上宫?”

    “你有事?”姚裴反问道。

    齐玄素说道:“我从孙老真人那里得知,万象道宫的祖师们把儒门的至圣先师雕像沉入了星野湖中,里面蕴含大量神力,你有兴趣吗?”

    “原来是这件事。”姚裴面无表情,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兴趣,“说起来,这件事与我正在做的事情还有些关联。”

    齐玄素终于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姚裴沉默了片刻,说道:“捉拿隐秘结社的妖人。”

    齐玄素怔了一下:“这应该是天罡堂的差事,怎么会让一个紫微堂的副堂主接手?”

    姚裴道:“虽然我们道门喜欢批判儒门的父子君臣,但又不得不承认,这一套已经浸润在了所有人的骨子里,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有些事情只能让自己人来处理。”

    齐玄素听明白了。

    如今的上三堂,天罡堂是正一道的势力范围,紫微堂是全真道的势力范围,北辰堂是太平道的势力范围。东华真人让紫微堂的人来处理这件事,避开了专业对口的天罡堂,再加上姚裴也是全真道出身,那么事情已经很明了,这件事牵涉到了全真道的某些人,是一桩“家丑”,东华真人不希望外人知晓此事。

    至于牵扯到了哪家隐秘结社,齐玄素的第一反应是清平会,不过齐玄素很快便否定了这个猜测,因为从裴小楼的态度来看,清平会算是全真道的盟友,与清平会合作是全真道高层心照不宣的事情,总不能裴小楼和他的兄长裴玄之还会意见相左。

    既然不是清平会,又会是谁呢?

    七宝坊是一伙商人,无利不起早。“客栈”与朝廷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就算要针对道门,也大不可能在万象道宫这里花费力气。至于“天廷”,这是一伙狂人妄人,也是一伙糙人,让他们在江湖上干些聚众闹事的糙活并不算难,可让他们干这种潜入万象道宫的精细活,却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还有灵山巫教和知命教,这两家没少给道门找事,每次都能弄出个震动天下的大动作,不过道门也不是吃素的,必然给予强烈反击,这两家最近都受创不浅,开始蛰伏。

    如此一来,就只剩下最为神秘的紫光社了。

    紫光社又被称为紫光教,与“天廷”、灵山巫教、知命教等隐秘结社相比,成员不多,与清平会类似,走的是精英路线。又以女性为主,大多自小便被紫光教精心挑选、培养,不仅相貌出众,而且最会揣摩男子的心思,侍奉男子,可谓是才色双全,除此之外,她们还有紫光教精心安排编织的身份,可能是道门的弟子,可能是身世清白的良家女子,可能是某个大家族出身的千金小姐。

    紫光教最擅长下闲棋、烧冷灶,用几代人的时间深耕一个家族,从祖母到母亲到女儿,都是紫光教的人,若是去查,必然是什么也查不出来,这户人家的女儿再嫁到其他人家,极难防备。再加上紫光教的其他经营,这些女子就如蜘蛛结网,在天底下结成一张大网,许多飞虫撞在这张大网上,不是被她们吃了,就是成了她们的帮凶。

    齐玄素试探问道:“是紫光教?”

    “聪明。”姚裴的夸赞听起来并无太多诚意,“我们全真道的人被紫光教渗透了,一个道门高品道士,竟然成了隐秘结社的正式成员,这是一桩丑闻。师父的意思是,知道的人一定要少,行事一定要密,所以他派了齐剑元过来处理此事。”

    齐玄素有些心虚。

    他如今既是道门高品道士,也是清平会的丙等成员。

    姚裴的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说他。

    不过他又安慰自己,紫光教属于罪不容赦的隐秘结社,性质极其恶劣,而清平会则属于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隐秘结社,性质没那么严重。

    齐玄素转开了话题:“借用儒门的一句话,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他刚到万象道宫就与我较劲,他到底是来处理隐秘结社的?还是来抖搂威风的?”

    姚裴破天荒地沉默了。

    显然她很认可齐玄素的话语,可她的立场又让她不想在齐玄素面前过多指责齐剑元,毕竟这也是一种家丑外扬。

    齐玄素问道:“你说那个隐秘结社成员是高品道士,那么此人应该在上宫才对,你怎么去了下宫?”

    姚裴不想透露太多细节:“不是一个人,是一伙人。另外,还需要一些证据来做最后的确认,毕竟是有背景的人,总要死个明白。”

    齐玄素又问道:“你说这件事与星野湖有关……”

    “这伙人之所以漏了马脚,就是因为他们打算对星野湖中的神力动手。”姚裴没有隐瞒,“虽然这些神力对于道门来说不算什么,但对于隐秘结社而言,还是极为丰盛的,是一块极大的肥肉。”

    齐玄素神色一肃。

    这帮邪教妖人竟然是来抢食的,是可忍,孰不可忍。

    于是齐玄素问道:“我能帮上忙吗?”

    姚裴沉吟了片刻:“可以。”

第一百六十三章 对质

    齐玄素退出梦境之后,也想去下宫走一趟,因为上宫是悬空离地的,又禁绝飞行,只有通过下宫才能去往星野湖。若说对下宫的熟悉程度,齐玄素还是颇有自信,毕竟在那里生活了十几年,就算是部分禁区,也能猜测一个大概。

    只是上宫和下宫之间有阵法隔绝,直接从上宫跳下去显然很不现实,唯一的通路就是从明堂下去,天知道姚裴是怎么摸下去的,不过从姚裴的话语中可以得知,就算是她,也不是随意往来于上宫和下宫之间,要费一番手脚,所以才会约齐玄素在梦中相见。

    明堂有灵官日夜轮班守卫,如何蒙混过去着实是个难题。

    齐玄素以阴神出窍,来到离门与明堂之间的石桥上,俯瞰石桥下方,依稀可见明堂一层的周围站着好些灵官,守备森严,远不似二层明堂这般宽松,不由心中思量。

    就在此时,齐玄素忽然发现有个身影趁着夜色从另一条石桥往兑园行去,那里是高品教习们的居处。

    虽然看不清人影的面容,但从此人背后所负的长剑,齐玄素还是认出此人就是齐剑元。

    也怪齐剑元多此一举,有须弥物不用,非要背负长剑,太过显眼。

    看来姚裴和齐剑元是分头行动,姚裴去了下宫,齐剑元则留在上宫,双管齐下,两头并进,如今齐剑元趁着夜色进入兑园,多半是因为隐秘结社妖人的事情。

    齐玄素心中一动,立时跟了过去。

    这便是阴神的好处,本就难以发现,时值夜间,阴气更重,变得更加隐蔽,若是不曾有心防备,就算齐剑元的境界要高出齐玄素一筹,也很难发现。

    齐玄素的阴神跟随齐剑元来到兑园,也不敢靠得太近,忽然听得前面一处独栋院子中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是谁?”

    脱离了梦境之后,齐玄素的阴神可没有那种第三方的视角了,回归到正常视角,只能用双眼去看,所以此时他因为隔着一个拐角的缘故,只能听到两人的声音,却看不到两人。

    接着就听齐剑元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要装模作样吗?”

    “什么意思?”女子疑惑道。

    齐剑元道:“我的意思是,你在紫光社中是什么职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子的语气中带出几分恼怒。

    齐剑元冷冷道:“紫光社传承自紫光真君,几位古仙的神力各有特点,比如巫罗的神力是血红颜色,司命真君的神力是黑白颜色,而紫光真君的神力则是紫色,你方才打量我的时候,双眼中有紫气闪过,只有两种可能,一种可能你是谪仙人,一种可能你是紫光真君的妖人。”

    女子道:“你这话好没有道理,什么叫我的眼睛里有紫气闪过?此时除了你我之外哪还有第三个人,不都是任凭你说?你说有什么紫气就有什么紫气?你以为你是大掌教吗,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跑到万象道宫放肆,信不信我这就禀告辅理,让灵官们将你拿下?”

    齐剑元道:“如此最好,我们这就请辅理过来,看看到底是谁被拿下。”

    齐玄素心中暗道:“齐剑元这是在使诈呢,东华真人交代了行事一定要密,若是能惊动万象道宫,哪里还用专门派他过来费这样的劲。”

    虽然万象道宫位于全真道的地盘,但严格说起来,万象道宫与九堂一样,都是直属于大掌教,属于中立。

    中立就意味着他们可以倒向任何一方,哪怕他们现在与全真道有着极为深厚的渊源和交集。

    女子沉默了片刻,大概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满不在乎道:“既然要找辅理,那你又何必孤身一人过来?还特意选了个深更半夜,我看是你心中有鬼。”

    燃文

    齐玄素的阴神又向前靠近了一段距离,转过拐角,便可以看到两个人正在院门口对峙,齐剑元背对着他,而那名女子身材高挑,一张瓜子脸,单眼皮,大眼睛,薄嘴唇,算是个漂亮女子,齐玄素多少有些印象,好像是一位负责教乐理的女教习。

    其实齐玄素也想不通,上宫负责培养高品道士,学怎么管人、怎么处理妖魔、经济商贸如何运作、思想理念等等,这些都没问题,学书法他也认了,毕竟作为低品道士的上司还要批示公文,没有好字不行,可为什么要粗通乐理?弄得跟培养贵族一样。据说西洋那边更离谱,还要学怎么跳舞,真是扯淡。奏乐自有专门之人去奏,舞蹈自有专门之人去舞,这叫各司其职,难道这世上还有无所不会的通才吗?

    齐剑元倒是没有否认,只是说道:“你听说过裴牧余这个名字吗?”

    女子脸色微微一变,不过还是道:“裴家人?没听说过。”

    齐剑元笑了笑:“那你想不想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在什么地方?”

    女子的脸色终于是有些变了:“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齐剑元道:“家师东华真人姓裴,此人也姓裴,说起来他还是家师的晚辈,我若是见了,也应称呼一声师兄,只可惜这位师兄不走正途,所以被家师……”

    说到这里,他故意一顿。

    女教习本来还算镇静,但听到这里后,却是有些心神大乱。

    齐剑元察言观色,才接着说道:“被家师下令拿下,秘密关押在无墟宫中,你也知道,万寿重阳宫是由地师亲领,而无墟宫在过去一直由家师亲领,虽然家师如今已经卸任了无墟宫的掌宫之位,但无墟宫从上到下,都还是听从家师的号令,所以把他关在无墟宫中,可谓是万无一失。”

    女教习缓缓道:“原来、原来是这样……那他……他……他……”连说了三个“他”字,却再也接不下口去,声音颤抖得十分厉害。

    齐玄素也不是愚钝之人,听到这里,已经明白,这位女教习多半与那个裴牧余有些关系,说不定还是情人的关系,如今裴牧余被抓了,她自然是心神大乱,齐剑元能找到这里,多半也是因为这个裴牧余的缘故。

    女教习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把心态调匀,勉强恢复了几分平静,问道:“那他……他现在如何了?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齐剑元故意问道:“你真想知道?”

    女教习也不装了,直接道:“那还用多问?我自然想要知道。”

    齐剑元道:“按照道理来说,不能刑讯逼供,不过规矩都是人定的,也不是什么无法改变的天地至理、客观规律,总可以变通一下,所以师父让人用了裴家的家法。”

    女教习“啊”了一声,刚刚调匀的心态又变得紊乱起来,急声问道:“你们把他打死了?”

    齐剑元冷冷道:“哪有那么容易,道门对待叛徒的态度是一贯的,从来都不是一死了之那么简单。”

    齐玄素听到这话,又难免心虚,暗暗叫苦:“七娘啊七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既要我回到道门,又要我不能离开清平会,难道非要让我做个叛徒吗?”

    女教习稍稍平静几分,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他的?”

    “不是我们发现的。”齐剑元道,“是家师慧眼如炬,洞若烛照,看出了此人的破绽,这才令人将其拿下。”

    女教习冷哼道:“东华真人是何许人物?他说别人有罪,别人自然有罪,哪怕没有罪,也能屈打成招。”

    齐剑元不欲与她在罪证的事情上多费唇舌,直接道:“裴牧余毕竟不是真正的邪教妖人,熬不住家法,已然招供,我也正是循着这条线索才一路追查到了万象道宫。我如何也没有想到,紫光社竟是盯上了当年儒门遗留下来的至圣先师像,想要将其中储存的庞大香火愿力献给她们的主子。”

    女教习道:“既然如此,那你就更应该告知万象道宫的辅理们,让他们立刻将万象道宫上下仔细搜索一遍,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也好教道门上下都知道,你们全真道出了一个紫光社的成员。到那时候,太平道肯定要借机发难,尤其是在争夺大掌教之位的关键时刻,堂堂东华真人的家里竟然出了这样的丑事,只怕要影响地师和东华真人的大局。”

    齐剑元已经伸手握住了背后长剑的剑柄,缓缓说道:“正因如此,家师才派了我前来,让我秘密处理此事。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三更半夜前来吗?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女教习脸上再无其他情绪,只剩下一片冰冷,双手自然下垂,十指微微张开,指甲慢慢变长,闪烁着紫色的光泽。

    “玄阴屠”。

    齐玄素有些后悔不是本尊在此,否则还有些说法,现在只是一介阴神,就只能旁观。

    突然间,一声劲风响起,女教习朝着齐剑元扑杀而来。

    齐剑元也随之拔剑而出,迎上女教习的“玄阴屠”。

    两人激斗一处,细密的金石撞击之声连绵不绝,让齐玄素吃了一惊,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女教习竟然深藏不露,也是一位天人。

    两人都不敢惊动旁人,所以十分克制,就如普通先天之人交手一般,甚至还不如归真之人那般大开大合,可谓是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

    齐玄素不由向后飘退一段距离,免得被余波殃及池鱼。

第一百六十四章 女教习

    虽然齐剑元败给了齐玄素,但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庸手,更应该说齐玄素是个异类,在三块“玄玉”加成之下,纵然比不得李长歌,也算是个“小李长歌”或者半个李长歌,而且他修炼的是旁门左道之法,在此等境界之下,要胜过玄门正道之法太多。

    只见得两人越斗越快,齐剑元以不变应万变,双足不动,随剑出击,并不激发剑气,而是使剑气化作一层包裹剑身的凛冽剑芒,“嗤嗤”作响,凌厉无比。女教习则如飞鸟,围绕着齐剑元盘旋飞击,已经异化的指甲坚硬如金石,甚至不逊于齐剑元的剑芒,若是寻常人对上,无论甲胄还是骨头,都如纸糊一般,一抓即烂。

    相斗良久,女教习始终奈何不得齐剑元,又怕引来了其他人,真把事情闹大了,全真道至多面子上难看,她却要丢了性命,终于是按捺不住,身形猛地拔高,飞至齐剑元头顶的正上方,对准天灵盖正中心位置的百会穴,双爪从半空中压击下来。

    齐剑元手中长剑画圆,向上迎击,同时未曾持剑的左手掐剑诀,一把飞剑掠出,划出一个弧度后,直直刺向女教习的腹部。

    女教习只得分出一手去防守飞剑,只见得两人一触即分,飞剑坠落在地,女教习飘然落地,手腕却被飞剑刺伤,指甲断了四根,鲜血沿着手背涔涔滴落,齐剑元则是一个踉跄,身形晃了几下,最终还是站稳。

    女教习冷声道:“好一个‘南斗二十八剑诀’,不愧是玄圣绝学,只可惜还是输给了‘魔刀’。”

    齐剑元喘息一气,说道:“我败给齐玄素,是我轻敌大意、学艺不精,不过用来对付你,却是绰绰有余。”

    齐玄素听两人对话,知道那女教习也目睹了他和齐剑元在星野湖畔的交手。她之所以没有立即逃走,多半还是抱有侥幸之心,毕竟在万象道宫蛰伏多年,谁也不想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前功尽弃,使得多年苦心经营功亏一篑。

    多少人都死在一个“贪”字上,可话又说回来,若是不贪,这些紫光社的成员又何必把手伸到万象道宫,本就是火中取栗。

    只听得齐剑元道:“事已至此,难道你还想生离万象道宫吗?”

    女教习冷笑道:“你尽管去把辅理、教习、灵官们招来,来的人越多越好,这件事总会传到太平道的耳中,我倒要看看,太平道会不会与你们讲同门情谊,西洋人有句话说得好,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齐剑元冷冷道:“你倒是打的如意算盘,想用你的一条烂命污我全真道名声。”

    女教习缓缓道:“身份暴露之后,我就已无幸理,既然如此,那我还有什么好怕的?索性我们大打一场,把人都引来,你要指认我是紫光社的人,总要拿出证据,那便要当着众人的面把前因后果说个明白,一笔写不出两个‘裴’字,这也间接坐实了你们全真道的丑闻,那可就是两败俱伤的局面了。”

    齐剑元冷哼了一声:“好得很,真是好得很。”女教习继续说道:“你先前问我在社中是什么地位,我现在也直言了,紫光社将女子成员分为蝴蝶、燕子、白鹤、孔雀、青鸾、凤凰,我是是白鹤一级,对于寻常道门之人而言,我也许还算是一条大鱼,可相较于东华真人的大掌教之位,那就是微不足道了,若是东华真人果真与大掌教之位失之交臂,谁也不敢说是不是败在了今日的一分一毫之上。”

    无论是齐剑元,还是齐玄素,都不得不承认女教习的这番话在情也在理,若是此人心怀死志,齐剑元还真没什么太好办法。说到底,也是齐剑元太过托大,觉得仅凭自己就能稳稳拿捏此人,若是他等一等姚裴,两人联手,直接将此人拿下,也不会落到这等左右为难的境地之中。

    女教习说话时一直观察齐剑元的脸色,见齐剑元犹豫不决,她眉宇间骤然凌厉,陡然欺身而近,不再是以双手十指伤敌,而是从双袖中激射出两道青烟,虚实不定,飘忽不定。

    “流烟刺”!

    正所谓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是人,地位越高,境界修为越高,也就越是惜命,女教习如何舍得如此去死?若有一线生机,还是要奋力一搏,所以她口中什么两败俱伤云云,只不过意在扰乱齐剑元的心神,让他分心,不能集中注意力,然后便可施展雷霆万钧的舍命一击。

    只见得女教习身形如鬼似魅般骤然前欺,五指前伸,带起一股扑面而来的灰蒙蒙烟气,隐去了五指的行迹,便是以齐剑元的目力也看不透,更猜不出的五指变化方位。

    齐剑元没有料到女教习出手如此之快,已经是避无可避,只能选择出剑,攻势不凌厉,却攻中带守,将身前都牢牢防住。

    只是齐剑元剑出仓促,被女教习以有心算无心,却落了一个空,齐剑元立知不妙,可为时已晚,胸口处微微一凉,那名女教习的指甲已经刺入他的胸口之中。

    在这一瞬间,一股阴寒神力透过女教习的指甲渗入齐剑元的体内。

    幸而女教习不会“六虚劫”,否则齐剑元已经是败了。

    齐剑元直接封闭部分经脉,将这股阴寒神力困于其中,然后反手一剑横扫回去。

    女教习身形急退,这一进一退的交手不过是转眼之间,齐剑元吃了个暗亏,女教习也没讨到好去,被齐剑元的剑气扫落了束发的簪子,一头长发披散开来。

    不过女教习深知此时不去舍命一搏,只怕是再无机会,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又是合身扑上,与齐剑元贴身缠斗。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斗了数十招,齐剑元忽地右手长剑一举,左掌猛击而出,这一掌看似平平无奇,其实拿捏之准,不爽毫发,应变之速,疾如流星。只是出乎齐剑元的意料之外,女教习竟是不作防守,五指朝着齐剑元的面门直直抓下。

    齐剑元哪里想到此女竟是如此刚烈,不愿以伤换伤,更不愿就此破相,只能收手向后退去。

    两人并不停手,又斗在一处。数招之后,齐剑元故技重施,这一次掌力更为浩大,乃是一门上成之法,名为“先天一气三清掌”,将女教习周身上下悉数笼罩,如果女教习仍是不肯防守,势必要重伤在此掌之下。

    可这一招却是正中女教习下怀,女教习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齐剑元的掌心。齐剑元原拟交了这掌之后,立即移步,但不曾想女教习指上生出一股极大吸力,竟然无法移身。

    女教习不会“六虚劫”不假,却会另一门极为诡异的旁门左道之法,正是鼎鼎有名的“吞月大法”!

    齐剑元先是一惊,却也不怎么害怕。

    吞月大法”的原理就是将自身化作负极吸引对手的正极,如果修炼‘吞月大法’之人的修为不如对手,还要以强行汲取,那么便是正负颠倒,变为正极吸引负极,形成海水倒灌江湖之势,凶险莫甚。若是两人境界修为相当,那便是相持不下的局面,方才两人相斗多时,谁也奈何不得谁,足见是修为相当,只要他紧守门户,不轻敌冒进,那这“吞月大法”注定难以建功。

    齐剑元冷笑道:“不过是徒劳罢了。”

    女教习并不答话,只是全力运转“吞月大法”。

    片刻之后,齐剑元忽然脸色大变,身形猛地颤抖起来。

    原来女教习这一招大是行险,她修炼“吞月大法”多时,如何不知道“吞月大法”的弊端?可她就是要借着“吞月大法”的弊端,自损修为,故意形成江河倒灌之势,等于变相地将自身神力注入齐剑元的体内。换而言之,女教习不但让齐剑元汲取她的神力,而且加催神力,急速注入对方体内。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这一身神力大有蹊跷。

    齐剑元只觉得一股刺骨寒意在自己体内迅速蔓延开来,不仅要堵塞他的经脉,还要冻结他的丹田和五脏六腑,甚至一身鲜血都要凝结成冰。

    齐剑元这才知道此女的险恶用心,她的一身神力奇怪寒无比,于是她以“少阴寒冰指”将神力凝聚于一指之上,拼着大耗修为,正负颠倒,以“吞月大法”的倒灌之势急速注入他的体内,因为此时已经正负颠倒,他等同是主动汲取神力,根本阻挡不得。

    这神力乃是至阴至寒之物,转眼之间,齐剑元已经被彻底冻僵。

    虽然齐玄素并不知道此中内情,但眼见着齐剑元脸色大变,继而体表生出一层白霜,便知道齐剑元遭了女教习的算计。

    对于齐玄素来说,这本不算什么,江湖诡诈,历来如此,境界修为固然重要,可这种随机应变却也不容小觑。如今的道门中人,较之玄圣时代,整体境界修为更高,可要说起与人争斗交手的经验,乃至于各种想法,那就是大大不如了,难免死板教条。

    齐剑元如此家世师承,又在紫微堂中,不比在北辰堂和天罡堂的张月鹿,更不比齐玄素这种野道士,少有与人生死相搏的机会,还是吃了经验的亏。

    再有片刻,齐剑元已经成了一尊冰雕。

第一百六十五章 玉石俱焚

    女教习此等手段可谓是奇思妙想,不过说到底也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先是自损部分修为,形成正负颠倒、江河倒灌之势,接着又将一身神力强行注入齐剑元的体内,固然是凭借着出其不意冰封了齐剑元,可她本人也是元气大损,陷入到虚弱之中。

    就在这时,被打落在地的飞剑又弹跳起来,朝着女教习摇摇晃晃地飞去。

    天人毕竟是天人,齐剑元就算是被冰封,仍旧有还手之力,以意念强行驾驭与自己性命交修的飞剑,因为没有真气加持,全凭飞剑本身的灵性,所以飞得极慢,剑尖一点一点地向女教习的心口位置刺去。

    可飞剑距离女教习胸口还有半尺的时候,便再也前进不得分毫,却是女教习注入寒气的速度越来越快,化作冰雕的齐剑元已然抵受不住,只觉得思绪也要随着身体被彻底冰封,越发迟缓凝滞,飞剑受到影响,轻轻颤鸣,无法前进半寸。

    静夜之中,只听得嘀嗒声响,却是女教习先前被飞剑刺伤手腕的伤口中不断有鲜血流出,那伤口竟是还未愈合,而且不断扩大,可见这柄飞剑相当不俗,真要被它伤到,后患极大。

    齐玄素已然不看两人,而是望着那柄飞剑,只见它颤颤巍巍、晃晃悠悠,不住颤动,剑身上映出的月光也随之不住晃动,却始终不能刺到女教习的心口上。

    齐玄素不由暗叹:“齐剑元要死在此地了,可我又能如何呢?我只是一介阴神罢了,只能短暂凝实,却不会什么法术,更没有携带兵刃,对付先天之人还有些用,对上天人却是无能为力,若是回归本尊赶来,至多是为你报仇,可救不下你。再者说了,我凭什么要为你报仇?我与这紫光社的女子才是一类人。”

    不过话虽如此,齐玄素还是打算救人,成不成暂且不说,总要试一试,不是看在齐剑元的面子上,他可没有什么以德报怨的想法,纯粹是看在东华真人和裴小楼夫妇的面子上,不管怎么说,此事毕竟涉及裴家,他要分得出轻重缓急。

    于是齐玄素心念一动,阴神瞬息而动,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已经是回归了体魄之内。

    原本盘膝入定的齐玄素猛地睁开双眼,直接往门外奔去。

    不过肉身凡胎终究比不得阴神来去自如,速度要慢上一些,待到齐玄素赶到时,却见得两人伏尸在地,都已经没了气息。

    齐剑元脸色雪白,没有半分血色,身上的冰霜没有半点想要融化的意思,再看那女教习,胸口被飞剑贯穿,鲜血流淌了一地,在她身下汇聚成了一个血泊。

    这可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他如何也没有料到竟是这样的局面,难不成齐剑元最后关头又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与这紫光社的女教习同归于尽了?

    可又着实不像,当时的情况,分明是齐剑元败相毕露,那女教习固然要元气大伤,一时半刻缓不过来,却还有逃走的能力。

    接下来的发展应该就像他看过的许多话本小说那样,一位女子高手被追杀,藏身某地,然后遇到了一个十分弱小的男子,男子不仅帮女子高手引开追兵、隐匿形迹,还主动帮女子疗伤,女子起初是冷若冰霜,瞧不上男子,可慢慢被其行为所感动,两人之间产生情愫,女子伤好之后悄然离去,又是一番爱恨纠缠。

    再者说了,齐剑元真要有这种手段,为什么不早用?非要等到死的时候才用。而且从他的死状来看,分明是死于女教习的神力之下,而非某种透支反噬,所以还不能完全肯定就是同归于尽。

    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通知万象道宫。

    有句话叫作“生死之外无大事”,在什么时候,生死存亡都是大事,如今死了人,死的还是前途无量的紫微堂副堂主、东华真人裴玄之的弟子、蜀州道府掌府真人齐教正的侄子,他可担不起这个责任,更不可能把此事压下去。

    齐玄素仔细思量之后,索性用出武夫的“血吼”,大吼道:“死人了!”

    时值夜深人静,这一声大吼,当真如晴天霹雳一般,直接响彻了大半个兑园。

    一个接着一个的窗口亮起灯光,原本漆黑一片的兑园很快就变得灯火通明。

    最先赶到的自然是值夜灵官,见到此等情景也是有些手足无措。

    齐玄素直接吩咐道:“立刻去坤园通知代掌宫真人和诸位辅理。”

    领头的灵官认得齐玄素,知道他的分量,怔了一下,随即领命而去。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之后,孙合悟赶到了兑园,甚至不是从坤园来的,而是从艮园来的,藏书楼的洞天隔绝内外,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也亏得这些灵官熟悉这位老真人的作派,还真给找到了。

    孙合悟见到齐剑元的尸体后,脸色铁青。

    他再怎么在书斋里做学问,毕竟是一把年纪,经历了三代大掌教,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其余辅理们也都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地位仅次于孙合悟的宁凌云开口道:“天渊,你是第一个发现的,还是由你来说吧。”

    一众辅理们倒是没有不问青红皂白就怀疑齐玄素,不管怎么说,齐玄素是万象道宫出身,对于万象道宫的辅理们来说,这是实打实的自己人,无论齐玄素日后走向何方,他身上的万象道宫印记是抹除不掉的,这也是孙合悟对待齐玄素高看一眼的原因所在,不仅仅是张月鹿的面子。

    齐玄素点了点头,道:“诸位辅理大约都已经知道,我是咱们万象道宫的下宫出身。我这次返回万象道宫,算是回家,只是上宫与下宫终究有些不同,我总想去当年生活了十几年的下宫走一趟,故地重游。于是今天入夜之后,我以阴神去了明堂与离门之间的天桥上,姑且算是侦查地形,想着如何下去。”

    说到这儿,齐玄素轻咳一声。

    若是放在平时,几位辅理少不得要批评齐玄素几句,不过与死人的大事比起来就不算什么了。再者说了,就算齐玄素真去了下宫,也不是什么重罪,至多就是记过一次,毕竟下宫出身,思乡之情,情有可原。

    孙合悟道:“说重点。”

    “是。”齐玄素应了一声,“我当时刚好看到齐剑元往兑园走去,我们两人有过节,我便尾随其后,看看他要干什么。”

    齐玄素并不避讳他与齐剑元的矛盾冲突,正因为如此,他才能解释自己为何去跟踪齐剑元并洗脱嫌疑,藏着掖着才要让人生疑。

    然后再将他所见所闻娓娓道来。得益于七娘的教导,齐玄素深谙说谎要九真一隐才让人难以分辨,假话完全不说,只是故意隐去部分真相不说,形成误导。就算日后被人识破,也有辩解的余地。

    于是齐玄素刻意隐去了关于裴家的部分,在他的叙述中,齐剑元与女教习没说几句话就大打出手,最终因为经验不足被女教习算计,再就是他返回本尊赶来,已经是两人伏尸在地。

    “天渊所言不错,齐剑元的确是为了隐秘结社的事情而来,所以我才会放他进入万象道宫。”

    孙合悟又亲自查验了两人的尸体,怒其不争道:“齐剑元的确是死于某种神力之下,应是被‘吞月大法’形成倒灌之势,好似河水漫出堤岸,堵塞经脉,继而冰封全身上下,最终导致生机泯灭。”

    “我早就说过,如今的年轻人要么积极地从实践中总结经验,要么就多读书,努力吸收前人的智慧经验。当年儒道相争,玄圣夫人就是用这种法子将儒门大祭酒置于死地,书上写得明明白白,为什么没有防备?还是读书少了!”

    “既然读书少了,那就学张丫头、齐小子,多去历练一番,亲自上阵,自然会总结出各种经验,我们道门历代祖师就是这么过来的。既不读书,又不历练,当真成了花圃中的娇嫩花朵,难怪被人说是花圃道士,经不得半点风雨。三十好几的人了,空有一身天人修为,都修到了狗身上,先是输给境界更低的齐天渊,现在又被一个隐秘结社的妖人给杀了,裴玄之还有脸说什么容不得庸人?他的徒弟就是最大的庸人!不对,是最大的笑话!”

    众位辅理的神情有些尴尬,谁也没敢搭茬。

    齐玄素也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这位老真人因为资历太老的缘故,什么话都敢说,什么话都能说,毕竟他德高望重,又远离权力斗争的漩涡中心,谁也不会拿他说的话上纲上线,可他们却是不行。

    过了好一会儿,宁凌云方才道:“孙老,此时再说这些气话已经晚了,还是要议个方案出来。”

    孙合悟发泄了怒气,以手扶额:“虽然这件事肯定瞒不住,但还是尽量不要对外透漏风声,能拖一时是一时。这样吧,先将尸体收殓,停到明堂空着的签押房去,派遣灵官十二个时辰严加守卫,然后分别通知老石、裴玄之和齐教正,等他们的回信,看看他们怎么说。”

    宁凌云点头道:“也只好如此了。”

    其余辅理也随之点头应是。

第一百六十六章 飞刀

    齐剑元死了,齐玄素是第一个发现的,哪怕是代掌宫真人孙合悟已经下了定论,而且凶手的尸体也被找到,仍是传出些许风言风语,认为齐玄素颇有嫌疑,毕竟他与齐剑元有过节,甚至因此大打出手,这是好些人有目共睹之事。

    至于那名死了的女教习,说是隐秘结社的妖人,可没有切实证据,或者说有切实证据,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公布示人。

    于是有传言说是因情杀人,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说两人本是一对眷侣,已经到了成婚的年纪,女教习年纪大了,急于成婚,可齐剑元前途无量,年轻有为,却不想立刻成亲,女教习一再逼婚,齐剑元这次来见女教习,就是为了商议此事,只是两人矛盾已深,一言不合之下大打出手,最终一同归于尽,一死了之。

    因为齐剑元出身齐家,师承家世显赫,为了掩盖丑闻,这才动用各种关系把这名平日里与人为善的女教习说成是隐秘结社的妖人。

    关于这些风言风语,齐玄素根本不在意,或者说顾不上在意,此时就在乾园的巨大广场上,齐玄素终于见到了姗姗来迟的姚裴。

    两人坐在同一条石凳的两端。

    姚裴因为修炼“太上忘情经”的缘故,看不出太多震惊之色,只是从话语中还是能听出一二:“此事着实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

    从姚裴在梦中与齐玄素相会的举动来看,她并不打算立刻返回上宫,而是要在下宫停留一段时间,结果出了这种意外,不得不提前回来。

    齐玄素道:“你不是‘天算’吗?我还以为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之中。”

    “看来我的‘天算’修炼得还不到家。”姚裴面无表情道,“说说你的想法吧。”

    齐玄素先把他的经历完完整整说了一遍,然后道:“从我的阴神回归体魄到我本人赶到现场,大概是一炷香的时间,也只有这一炷香的时间脱离了我的视线,结果两人都死了,我觉得不像是同归于尽。”

    姚裴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那个女教习杀了齐剑元,然后在她想逃走的时候,被其他人灭口。”

    齐玄素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从我离开前的局势来看,齐剑元根本不具备击杀那女教习的能力。”

    姚裴道:“从你离开到你返回,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我们假设我们的推测是真的,果真有一个杀人灭口的凶手,刚好你走了,凶手就到了,你们擦肩而过,未免太过巧合。那么更大的可能就是凶手一直藏身在侧,在你离开之后,用齐剑元的飞剑击杀了那名女教习。至于凶手为什么要杀人灭口,原因也不难猜,一则是万象道宫的阵法隔绝内外,她根本逃不出去,二则是她元气大伤,就算没有阵法阻隔,也逃不远。与其让她落入道门的手中,被道门顺藤摸瓜,倒不如壁虎断尾,保全其他人。”

    齐玄素点头道:“这倒是说得过去。”

    姚裴继续说道:“我们继续假设这个关于杀人灭口的推测是真的,那么这个凶手有没有发现你的窥视?如果不是巧合,而是他有意等你离开,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你们两人相识?或者说凶手在万象道宫中十分有名,很多人认得他,因为事发仓促,他来不及多做伪装,又没有把握将你的阴神一击必杀,只能如此行事。”

    齐玄素认可道:“当时齐剑元两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想要杀人灭口,未必要很高的境界修为,若说此人没有把握将我一击必杀,也说得通。如此一来,范围就会小很多。”

    姚裴不断以拇指掐自己的指节:“关键是如何印证我们的第一个假设,即果真有这么一个杀人灭口的凶手。”

    齐玄素道:“女教习是死于齐剑元的飞剑之下,若真是别人用此剑杀了女教习,一定会留下些许痕迹。”

    姚裴问道:“飞剑呢?”

    齐玄素道:“应该在孙老真人那里。”

    姚裴起身道:“我去见孙老真人,不管怎么说,人死了,总要有个交代。”

    齐玄素也随着起身:“那我呢?”

    姚裴看了他一眼:“此事与你无关,你该干嘛干嘛。”

    齐玄素又问道:“下宫的事情,你处理得怎么样了?”

    姚裴道:“暂且顾不上了,本来是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现在看来,已经不大现实,且看师父那边如何说吧。我现在要把主要精力放在查证齐剑元的死因上,万象道宫的封宫是多年的传统,在封闭期间,进来一两个人还说得过去,若是大规模派人进入,这就坏了规矩,立时会传遍整个道门,所以一时半刻之间,师父不会再派人进来。不过凡事有利就有弊,现在出了这样的案子,万象道宫肯定会加强管控,里面的人也出不去了,这是个绝佳的机会,如果我们刚才的猜测都是真的,那么我要亲手抓住这条大鱼。”

    齐玄素想了想,说道:“不管怎么说,齐剑元都是为了道门而死,虽然我和他有矛盾过节,但人死万事空,也都过去了,所以算我一个。”

    姚裴乜了齐玄素一眼:“你会有这么好心?”

    齐玄素道:“我当然没有这么好心,我是公私兼顾。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星野湖底的那尊至圣先师像,目标太大了,着实不好动手,就算得手,也很容易暴露,而且这种事情属于挖道门的墙角,真要这么干了,那不是和太平道的人一样了吗?我这也算是悬崖勒马,幡然悔悟。倒是这些紫光社的妖人,身上说不定会有神力。”

    姚裴望着齐玄素:“你倒是有觉悟,平时怎么没看出来?”

    齐玄素若有所指道:“若有必要,我可以更有觉悟。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君以国士待之,我必以国士报之。还有一句话,好像是儒门亚圣说的,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雠。人家怎么待我,我就怎么回报人家。裴真人和东华真人愿意提拔我,我当然要站在他们这边。张青霄不因为我出身低微而小看我,而是平等、诚心待我,我便能为她舍了这条性命。七娘把我当儿子看待,我便拿她当亲娘对待。青霄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可以不做圣人、完人,也可以不做好人,却不要做小人。”

    姚裴摇头道:“还是士为知己者死那一套,你把自己定位成一个‘士’,怎么能成就大事呢?”

    齐玄素笑道:“我本就是布衣野道士,不做士,难道还要做君吗?”

    姚裴不再多言,转而说道:“那就算你一个,我先去见孙老真人。”

    齐玄素疑惑道:“你有把握通过飞剑发现那点可能存在也可能不存在的细微痕迹?”

    姚裴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我没有这样的本事,不过孙老真人有这样的本事,我只要给他老人家提个醒就够了,剩下的事情自然由他来做,无论结果是什么,都比我亲自验证更有说服力。”

    齐玄素被噎了一下,挥了挥手,故意用长辈的语气说道:“去吧,孙老真人应该在他的签押房。”

    姚裴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齐玄素望着姚裴的背影,小声道:“没大没小,就这么跟叔叔说话。”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姚裴似乎听到了齐玄素的话语,忽然停下脚步,然后微微侧身,一扬手。

    一道寒光闪了一下。

    速度之快,齐玄素不仅没有看清,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脸颊一凉,几根发丝悠悠飘落。

    伤口不深,对于有血肉衍生神异的齐玄素来说,更是不足道,可这种速度和准头却让齐玄素吃了一惊,更甚于飞剑。他猛地扭头望去,只见一把小巧飞刀没入不远处的石柱之中,只剩下刀柄还露在外面。

    姚裴没有收回飞刀的意思,径直转身离去。

    齐玄素来到石柱前,费了不小的力气才拔出飞刀,喃喃道:“这么个‘天刀’?”

    然后齐玄素又试了试这柄飞刀的材质,不是宝物,甚至连灵物都算不上,与青鸾卫们的“细虎刀”差不多,可就这么一把刀离手之后还能刺入材质特殊的石柱之中,可见姚裴这一手飞刀的可怖,绝非齐玄素的“驭剑术”可比。

    齐玄素用手握着这把飞刀,刀刃对着掌心。

    在没有施加外力的情况下,仅凭飞刀的刀刃,很难伤到他的体魄。

    可姚裴施加了外力之后,就轻而易举划破了齐玄素的面皮。

    齐玄素伸手摸了摸已经愈合的伤口。

    如果这一刀不是警告意味更重,而是冲着他的咽喉而来,若是把这把普通飞刀换成灵物或者宝物,是不是杀天人以下之人只要一刀?

    齐玄素胜过齐剑元的那点志得意满荡然无存。

    如果他的对手不是齐剑元,而是姚裴,只怕他会败得很惨。哪怕姚裴不用那把“功烛杖”,齐玄素也觉得自己没有多大胜算。若是她用了“功烛杖”,恐怕张月鹿都斗不过她。

    若是让姚裴对上那个女教习,只要一个人就够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推理

    姚裴的动作很快,孙合悟给了她一个肯定答复——那把飞剑上果然有不属于齐剑元的真气痕迹。

    同为炼气士,如果都是道门中人,那么学的也会是同样的法门,初始真气并未有太大的区别。但因为所修炼神通功法的不同,真气的外在表现会有较大不同。

    正如古仙们的神力也有所不同,巫罗的神力最为霸道,杀力最强;司命真君的神力有不死回生之神异,而紫光真君的神力最为特殊,擅长模仿他人的神力,比如那教习所用的冰寒神力,便是模仿太阴真君的神力。

    分别以不同功法催动初始真气之后,无论是化作剑气,还是以此御剑,都是有迹可循,眼光高明之人可以通过各种痕迹推测出其所修功法,然后再以功法来确定其来历。

    只是这种痕迹极为细微,境界不足,或是眼界不够,是很难看出来的,甚至姚裴也没有这个把握,不过这里是万象道宫,平时都有一位一品天真道士亲自坐镇,就算掌宫大真人不在,也还有孙合悟。

    起初的时候,孙合悟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不过经姚裴的提醒之后,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将飞剑检查了一遍,印证了姚裴和齐玄素的推测——并非齐剑元以飞剑杀了那名女教习,凶手另有其人。

    虽然凶手已经有意隐藏这些本就十分细微的痕迹,但还是没能逃过孙合悟的法眼。

    根据孙合悟的辨认,以飞剑杀掉女教习之人所用功法应是“北斗三十六剑诀”。

    齐剑元学的是“南斗二十八剑诀”,脱胎于“北斗三十六剑诀”,不过两者差别极大,前者更为中正平和,甚至迈进了玄门正道之法的门槛,

    正所谓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北斗三十六剑诀”杀力更重,却好似一把双刃之剑,伤人也伤己,隐患是折损寿命,衰老程度更异于同等境界之人,过去的时候,李家世世代代都偏爱此法,多的是各种白发老人。在大争之世,或者乱世之中,朝不保夕,少有能善终之人,先能活着才是根本,折损些许寿元根本不能算是隐患,所以修炼“北斗三十六剑诀”之人极多,李家也凭借这门家传之法鼎盛一时。

    不过在道门中兴之后,少有纷争,又有了灵官代为冲锋陷阵,这类一味注重杀力而有损寿元的功法便不为道门弟子所喜,颇有些屠龙之术而无用武之地的意思,哪怕是李家中人,也很少再去修炼这门祖宗之法。

    毕竟寿元这种东西,在太平盛世比什么都珍贵,李家的核心子弟个个大权在握,恨不得多增加些寿元,多享几年福,谁乐意去折损寿元?

    长生之人当然可以不在意寿元,比如李家老祖、玄圣、东皇等人,都曾学过“北斗三十六剑诀”,不过他们都是长生之人,自然无所谓什么隐患。只是后世弟子就没几人敢说自己肯定能跻身长生境,自然要有所考量,否则等到要寿终正寝的时候,再想去后悔可就晚了。

    到了如今,越是李家核心子弟,越是不会学“北斗三十六剑诀”,似乎只有当代家主李长庚学了这门祖宗之法,至于其他人,至多是清微真人有所涉猎,哪怕是李长歌,在三教大会上尽败各路强敌,也没用“北斗三十六剑诀”,而是用了“太平青领经”,此门大成之法的玄妙之处在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别人用什么手段,李长歌也用什么手段,根本看不出李长歌的虚实,儒门和佛门的年轻俊彦们甚至没能逼出李长歌的全部本事。

    正因如此,不能因为是“北斗三十六剑诀”,就怀疑凶手是太平道或者李家出身,而且太平道在万象道宫的存在感一向薄弱,远不如近在咫尺的全真道。

    仅仅知道了凶手修炼“北斗三十六剑诀”,根本不能确定其身份,还需要慢慢排查,甚至不能排除凶手是一位辅理的可能。若果真是一位辅理,居于道宫中枢,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那么无论怎么排查,都很难见效。

    孙合悟本人的目标太大,容易打草惊蛇,所以这个重任最终又要落在姚裴和齐玄素的身上。

    签押房中,孙合悟将一本名册递给姚裴,问道:“素衣,你有多少把握?”

    姚裴道:“根据已知的信息来看,能找出此人的把握着实不大,而且此人不是待宰之羔羊,就算找出来,我也未必能拿得下他。”

    孙合悟赞许道:“你能这样想是最好。人若是失了敬畏之心,便容易自取其祸。就拿齐剑元来说吧,分明十拿九稳的事情,却因为轻敌大意,枉送了性命,也是合该遭此劫难。所以我对你的要求是,万事以保全自身为重。说句诛心之言,死一个齐剑元,我们万象道宫还勉强扛得住,若是你再出什么意外,地师就要上门问罪了。”

    姚裴面无表情,不过还是点了点头。

    孙合悟继续说道:“不过也不要过于畏手畏脚,万象道宫的担子,是在我的肩上担着,这个家由我做主,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你想去什么地方,或是违反什么规矩,我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姚裴又点了点头。

    孙合悟挥了挥手:“去吧,回去之后不忙有所动作,不妨先好好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做,谋后而动。”

    姚裴退出签押房。

    出来签押房之后,姚裴往自己的住宅行去。小宅不大,位置也偏,平日里少有人来,不过此时宅邸前立了一人,正是齐玄素。

    姚裴直接道:“进去再说。”

    齐玄素点了点头,随着姚裴进到书房之中,两人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姚裴将孙合悟给的册子放在桌上,先将孙合悟的推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说道:“敌暗我明,这是我们的劣势。不过我们的优势是凶手大概率还不知道我们已经知道他的存在,他可能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会放松警惕,如此我们便能够以有心算无心,攻守之势异也。”

    齐玄素表示理解。

    姚裴伸手按在这本册子的封面上,继续说道:“孙老真人根据飞剑上残留的真气痕迹推断,此人最少也是天人的境界修为,范围进一步缩小,孙老真人还把万象道宫中的名册给了我,除去孙老真人和我,总共有天人十七人,这里都是他们的详细资料。当然,谁都有些不为人知的保命本事,等闲不会对旁人说起,很难登记造册,比如你身怀‘玄玉’的各种神异,就不会上报给道门,所以这本名册只能做个参考,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

    齐玄素提出一个疑问:“先前死的那名女教习,应该就不在登记天人之列,属于故意隐藏境界修为,如果这名杀人灭口的凶手也如女教习一般故意隐匿境界修为呢?”

    “你说的很有道理,这个被灭口的女教习的确不在登记天人之列,也不能排除凶手故意隐藏境界修为的嫌疑。”姚裴显然也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我们现在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先找出一个线头,顺着这个线头慢慢抽丝剥茧,尽可能捋清各种线索,而这本名册,便是你我的线头之一。”

    “之一……另一个线头呢?”齐玄素立马问道。

    姚裴道:“下宫还有几个漏网之鱼,他们上面肯定有个头,所以他们也是一条线,只是这条线太脆弱了,稍有不慎就要断掉。”

    齐玄素点头道:“这也说得通。”

    姚裴道:“那几个下宫之人,暂且不必管他们,我们先从上宫的天人们开始排查。”

    齐玄素疑问道:“你就不怕他们也被杀人灭口?”

    姚裴道:“如今的万象道宫已经内外隔绝,没有孙老真人的许可,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杀人灭口之后不能直接逃离万象道宫,还是要继续蛰伏在万象道宫之中,所以杀人灭口是一种极为冒进的举动。紫光社再怎么厉害,也不可能把万象道宫渗透成一个筛子,所以我们的人还是占据绝大多数,在我们人多且都提高了警惕的情况下,他若敢动,必然会留下痕迹,动得越多,留下的痕迹也就越多,再考虑到上宫和下宫之间的封锁,我们反而更容易进一步缩小范围。”

    齐玄素听明白了:“你把这几个人当作鱼饵,若是大鱼主动咬钩,反倒是省却我们一番手脚。”

    姚裴继续说道:“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点,现在只有你、我、孙老真人知道真相,即女教习并非是与齐剑元同归于尽,而是被人杀人灭口。灭口女教习之人并不知道这一点,在他看来,我们所有人都被他蒙在鼓里,表面上杀了齐剑元的女教习已经死了,也就意味着没有凶手,万象道宫考虑的是该怎么推诿责任,而不是其他,自然没有人会去继续追查,更不会有人怀疑他,甚至可以说,此事已经告一段落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继续杀人灭口?如果再出命案,岂不是明摆着告诉道宫齐剑元之死大有蹊跷?这就违背他当初杀女教习灭口的本意,所以我觉得此人多半不会再出手了,他只会藏得更深。无论他是否咬钩,我们都不会亏。”

    齐玄素不得不佩服了:“有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张拘言

    姚裴翻开名册,说道:“神力与真气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事,除非像你一样身怀‘玄玉’,或是像我一样的谪仙人,否则不能并存。”

    “可无论是先天的谪仙人,还是后天的谪仙人,都屈指可数,放在道门中,会前程无量,放在隐秘结社中,也是核心人物,多半不会被派来冒险蛰伏。道理也很简单,风险和收获不成正比,一尊至圣先师像还比不得一位前途无量的谪仙人,毕竟谪仙人只要不中途夭折多半能跻身伪仙,对于古仙来说,是个极大的助力。”

    “我们先排除谪仙人的可能,根据此人在飞剑上留下的真气痕迹,可以推断出他应是一名炼气士,除非他未卜先知,知道我们要检查飞剑,故意伪装成炼气士来误导我们,否则这个推断是可靠的。”

    “炼气士是道门的中流砥柱,人数极多,在这十七人名单中有七位炼气士,包括四位辅理和三位被戏称为‘副辅理’的特进金紫教习。”

    齐玄素问道:“三大隐秘结社教派不是以巫祝为主吗?为什么会有天人炼气士?”

    姚裴解释道:“灵山巫教、知命教、紫光教的成员一般分为两种,一种是他们自己培养的,做法类似于万象道宫的下宫,收养孤儿,择选资质上佳之人,由古仙赐予神力,成为巫祝。还有一种就是招揽,这世上的失意之人还是很多,贪心不足之人更多,这种招揽有些类似于收买,不外乎是许以重利,这个‘利’可能是太平钱,也可能是宝物,亦或是其他东西。所以在一般情况下,道门的高品道士们还是可靠的,因为隐秘结社给的不可能比道门更多。”

    “不过凡事无绝对,紫光教在这方面尤为擅长,她们不仅擅长利用自己的身体和美貌,更擅长拿捏男人的心思,许多高品道士也不能幸免,最高的记录是一位参知真人。”

    “注意,你要尤为小心了,像你这种妻族过于强大的半个赘婿,虽然道侣无论是相貌才能都无可挑剔,但你长时间被道侣压过一头,又被妻族瞧不起,平时还被管得很严,难免压抑且心理失衡,你这种人就是紫光社着重关注的目标,因为久而久之,你们对于女子的相貌、身份、才能已经都不在意,只是想要证明自己,很容易喜欢上一些远不如道侣的女子,被她们的百依百顺和温柔崇拜所俘获,说得更为简洁直白些,平日里装孙子久了,遇到个把你当父亲的女子,让你觉得自己也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不再是被道侣压在手底下翻不过身的小赘婿,一般男人很难把持得住。”

    齐玄素不悦道:“扯我做什么?只有那些心比天高之人才会觉得憋屈,我一直把心态放得很正,我本就不如青霄,有什么压抑的,正所谓大树底下好乘凉,我紧盼着青霄做了大掌教,我白捞一个平章大真人的位置。”

    姚裴有故意攻击齐玄素之嫌,齐玄素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反击,张月鹿做了大掌教,姚裴就做不成大掌教了。

    姚裴面无表情,看不出心中所想,继续说道:“所以隐秘结社中有炼气士并非稀奇事,这位炼气士很可能是一位拥有两个身份的双面人,一方面是道门的高品道士,另一方面又是紫光社的裙下之臣。”

    齐玄素听到“双面人”三字时顿觉不大自在,转开了话题:“这七位炼气士都是什么身份?”

    姚裴翻看名册的第三页:“首先就是私下被称作次席辅理、在万象道宫中仅次于掌宫大真人和孙老真人的宁凌云,他的兄长是参知真人宁凌阁,夫人出身于正一道慈航一脉,温柔贤淑,夫妻二人是自行结为道侣,并非家族安排,所以十分恩爱,我的评价是可能不大。”

    “我见过这位宁辅理,看得出来,他是有些野心的,有野心的人,通常不会被女色所迷惑。”齐玄素赞同道。

    姚裴对齐玄素的识人之术不置可否,继续说道:“第二位就是这位姚辅理,我的堂叔。”

    齐玄素道:“原来是自家兄弟。”

    他格外咬重了“兄弟”二字。

    姚裴猛地抬头望向齐玄素,无精打采的双眼开始慢慢睁大。

    齐玄素装傻充愣:“这是江湖上的说法,习惯了。放在道门,应该是同门道友。”

    姚裴又低垂了眼帘,继续道:“虽然是自家人,但也不能大意,我会亲自去查。无论他是或不是,以我们的关系,都不会引起怀疑。”

    “那我呢?”齐玄素问道。

    姚裴又翻了一页:“给你一个特进金紫教习,此人姓张,出身张家,算是青霄道友的族叔,你也可以借着这个名义去登门拜访。”

    齐玄素叹息一声:“怎么都是亲戚?如今道门内部处处世家,我们这些没家的人还有出头之日吗?”

    姚裴淡淡道:“怎么没有?不能做儿子,还可以做女婿,也可以做义子,你可是我们姚家的义子、张家的女婿,就差一个李家了,要不你再找个李家千金做红颜知己?把三家凑齐,毕竟世道不同了,女子也能顶半边天,靠女人吃饭,不丢人。”

    齐玄素听出了姚裴话语中的讥讽,只当没有听见,问道:“具体资料呢?”

    姚裴提起笔,很快便抄了一份交给齐玄素,比起原件,更为精炼,等同是姚裴帮助齐玄素提炼出了重点。

    齐玄素接过之后,又听姚裴道:“你不是自诩老江湖吗?应该不用我教你如何不着痕迹地套话吧?”

    “这是自然。”齐玄素在这方面还是有些心得的。

    “记住,不要打草惊蛇。”姚裴示意齐玄素可以走了。

    齐玄素却没有挪动脚步,而是道:“我也不能空手上门,总要带些礼物,不怕你笑话,如今我是身无分文,就算给我报销,我也是连先行垫付的太平钱都没有了。”

    姚裴看了齐玄素一眼:“七娘坐拥家财何止百万,你却一贫如洗,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说罢,她从须弥物中取出一个盒子丢给齐玄素:“教习们都清贵,像这样的人明里给他钱不会要,还是送些雅物吧,盒子里有套《琐言续太虚集录》的善本,大概能值个几百太平钱,拿来做见面礼刚好合适。”

    齐玄素接住盒子,啧啧道:“不愧是姚家的大小姐,几百太平钱连眼都不眨一下。”

    姚裴挥手道:“快去。”

    齐玄素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拿着记载张拘言资料的纸张,离开了姚裴的书房。

    张拘言,正一道三品幽逸道士,和张月鹿一样,是小宗旁支出身,炼气士传承,逍遥阶段的天人,所修炼的功法是“五雷天心正法”,如今在万象道宫中担任特进金紫教习。

    不是所有的三品幽逸道士都能做副堂主、副府主或者辅理,也有相当一部分三品幽逸道士只是担任主事职务。不过万象道宫又比较特殊,相较于其他道宫、道府相对扁平的管理模式,划分等级更多。

    万象道宫的教习分为:特进金紫教习、金紫教习、银青教习、正教习、辅教习五级,不能完全对应主事道士、执事道士的模式,主要是对应道士品级。一般而言,三品幽逸道士对应特进金紫教习,四品祭酒道士对应金紫教习、五品道士对应银青教习、六品道士对应正教习、七品道士对应辅教习。

    过去齐玄素在下宫的时候,负责他们日常生活起居以及各种杂务的便是辅教习,负责授课的是正教习,银青教习一般不会授课,主要负责处理各种下宫事务,同时顺带管教顽皮闹事的少年人们,其地位类似于上宫的辅理们,故而下宫的孩子们最是畏惧银青教习,最为亲近辅教习。

    到了上宫之后,就变成是金紫教习负责各种杂务,比如宁雨晴便是一位金紫教习,不过他们并不会像辅教习那样事事亲力亲为,手下也有一众低品教习,她们主要是与来上宫进修的四品祭酒道士们沟通,然后吩咐底下的人去做。

    特进金紫教习主要负责授课,辅理们偶尔授课,更多是处理各种道宫事务。

    明白了万象道宫的教习体系,也就大概明白张拘言等一众特进金紫教习为何在万象道宫中被称作副辅理。

    齐玄素很快便来到兑园,这里是高品教习居住的地方,宁雨晴之所以不住在这里,是因为她住在叔叔宁凌云的家中,而不是道宫有什么明面上的特殊优待。

    齐玄素根据那页纸上的内容找到了张拘言的住处,是个两进宅子,越过院墙,依稀可见里面的二层小楼。毕竟不是寸土寸金的玉京上八坊,还是比较宽敞。

    齐玄素上前拉动连接着铜铃的细绳。

    片刻后,一名负责照料特进金紫教习生活起居的道民打开大门,恭敬问道:“这位法师有何贵干?”

    齐玄素道:“请代为通传一声,就说紫微堂主事道士齐玄素前来拜访。”

    道民应了一声,转身进去。不多时后,去而复返:“我家法师有请。”

    齐玄素跟随道民进到一楼正堂,一名中年道士迎了出来。其实这已经不是两人第一次打照面了,齐玄素抢先拱手行礼道:“罪过,早该来拜访张高功的,只是青霄因为三教大会走得太过匆忙,没来得及细说,我到了今日才知道张高功与青霄是一家。”

    “齐法师客气了。”张拘言把齐玄素让了进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胡教德

    分而落座之后,自有道民奉茶,齐玄素则奉上了姚裴给的礼物,然后开始客套寒暄。

    张拘言只是齐玄素的族叔,并非正经叔叔,无意插手张月鹿的婚事,也无法左右张月鹿的婚事,自然乐得与齐玄素结个善缘。

    在齐玄素的刻意恭维下,两人可谓是相谈甚欢,先是聊了云锦山和玉京,然后慢慢转移到万象道宫,齐玄素说起自己修炼“魔刀”的事情,顺势又说自己年少时的梦想是做个举世无双的剑仙,纵横天下,潇洒自在,虽然学了魔刀,但还是对没能学剑深感遗憾。

    张拘言谈到此事,言谈如常,主动谈起了道门的几大剑诀,多有点评。

    齐玄素并没有直接问“北斗三十六剑诀”,只是十分笼统地问了些并不算高深又不过于浅显的剑道概念,如果是精通剑道的天人,那么这些概念都已经浸润到了骨子里,仿佛本能一般。若非专门传授剑道的教习,很难第一时间区分出哪些是基础入门的内容,哪些是较为高深的内容,他们甚至会理所当然地将某些高深内容误认是十分基础的内容,很容易露出破绽。再有就是,仅仅是有所涉猎,没有经历过实战,感悟也是截然不同,言谈中也可以分辨。正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齐玄素要先确认张拘言是不是用剑之人,然后再去确认其他。

    很快,齐玄素便大概确认,张拘言只是略知一二,还是纸上谈兵,并非剑道行家。如果这些都是张拘言的伪装,果真骗过了齐玄素的,那齐玄素也是心服口服,输得不冤。

    于是齐玄素没有再深问下去,又从剑道谈到了齐剑元的事情,然后便准备起身告辞。

    就在这时,张拘言无意道:“说起剑道一途,我是不成的,倒是胡教习,可谓深藏不露。”

    “胡教习?”齐玄素心中一动,“这是哪位高人?”

    张拘言道:“胡教习全名胡教德,与我一样,也是一位特进金紫教习,为人较为孤僻,只知道他是天人的修为,至于其他底细,却是一概不知。我也是偶然中才知道他竟精通剑道,那是大前年的中秋,我与三五好友去星野湖赏月,喝了一壶‘醉生梦死’,没用修为化解酒力,沉醉不知归路,迷迷糊糊去了巽园,那时候巽园还没改建成预备祭酒、候补祭酒的住处,刚好无意中撞见他练剑,方才知道他是此道行家。”

    齐玄素状若无意地问道:“那么这位胡教习练的是什么剑诀?”

    张拘言皱眉沉思了许久,有些不确定道:“我们张家与慈航一脉世代交好,肯定不是‘慈航普度剑典’,也不是我们张家的‘龙虎剑诀’,更不会是偏向于法术的‘太阴十三剑’,我依稀记得剑气凛然逼人,杀气四溢,不是‘逆天劫’,便是‘北斗三十六剑诀’。”

    齐玄素心中一喜,不过面上还是故作讶然道:“张高功不会看错了吧?据我所知,‘北斗三十六剑诀’可是要折寿的,谁会去修炼?”

    “那也不尽然。”张拘言开始尽力回想。

    齐玄素并不奇怪,不是天人的记性太差,关键是喝了“醉生梦死”,半醉半醒,记忆本就不完整。

    过了片刻,张拘言又道:“多半就是‘北斗三十六剑诀’了,我记得胡教习练剑时神出鬼没,变化不定,应该是其中的‘星转斗移’一式,虽说‘南斗二十八剑诀’中也有‘星转斗移’,但绝没有这般凌厉,而是更为中正平和。”

    齐玄素喟叹道:“没想到还真有人修炼‘北斗三十六剑诀’,不过话又说回来,‘太阴十三剑’都有人学,修炼‘北斗三十六剑诀’也不足为奇。”

    张拘奇点头道:“说起来,胡教习也着实有些老成,早生华发,大约便是修炼‘北斗三十六剑诀’的隐患吧。”

    齐玄素又是转开话题寒暄几句,这才告辞离去。

    不过齐玄素没有急着去见姚裴,而是先去了艮园的藏书楼,又回了一趟自己的居处,直到夜深之后,才去见了姚裴。

    此时姚裴已经从姚辅理那里回来,不出意料,并没有什么收获,在这方面,善于观察旁人细微表情的姚裴更能判别真假,要远胜靠着经验去试探的齐玄素。

    齐玄素将自己的经历说了一遍之后,姚裴陷入沉思之中:“现在看来,最有嫌疑的就是两人,分别是疑似修炼‘北斗三十六剑诀’的胡教德,以及主动提供了这个线索的张拘言。”

    齐玄素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要么是我们的运气太好,正中靶心。要么就是张拘言故意转移视线,对我们形成误导,他有这个动机。”

    姚裴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既然你都没看出张拘言有什么破绽,那我们就先试探一下胡教德,一试便知。”

    “打草惊蛇,用棍子打草,把藏在草里的蛇给惊出来。”齐玄素若有所思道,“不过怎么试探?”

    姚裴从那本名册上找出胡教德的资料,说道:“我不是北辰堂之人,不懂太高深的技巧,干脆开门见山。”

    “好。”齐玄素取出天罡堂专用的外腰带,便于悬挂各种兵刃,包括十分沉重“画龙手铳”。

    姚裴还是空着双手,尽显自负。

    两人一道离开震园,直接来到胡教德的住处。

    这里倒是颇为偏僻,关键是距离女教习的居处并不算太远,从路程上说,他的确有可能第一时间赶到齐剑元身死的地方。

    姚裴没有半句废话,主动上前叩门。

    只是没有人回应。

    姚裴面无表情道:“看来名册上说的不假,此人性情孤僻,拒绝道宫安排的道民照料,也不要低品道士辅佐,独来独往。”

    齐玄素问道:“接下来呢?我们破门而入?”

    “好主意。”不等齐玄素反应,姚裴已经手上发力,两扇院门就此化作飞灰,符阵被触发,只是不等发挥作用,姚裴已经取出一块令牌,强行制止了阵法的运转。

    齐玄素讶然道:“你又仿制了孙老真人的令牌?”

    姚裴不去看齐玄素,只是望着黑洞洞的院落:“这不是仿制的,而是真正的令牌,孙老真人暂借给我,准许我便宜行事。”

    就在两人说话间,一个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院落中,冷冷地望着两人。

    “星转斗移”。

    果然是“北斗三十六剑诀”。

    这是一个看上去大概有知天命年纪的男子,头发花白,身形瘦削,颇显老态。

    姚裴收起令牌,以没有丝毫起伏的语气说道:“胡教德,你所行不轨之事已经败露,还不束手就擒?你若老实配合,尚且有一线生机,若是负隅顽抗,弃顺效逆,执迷不悟,则诛罚必申,再无半分余地。”

    齐玄素本以为姚裴说她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只是谦辞,却没想到她没有半点谦虚,说的是大实话,真是没有半点经验可言。

    话音未落,胡教德手中剑光一闪,竟是没有任何辩解的意思,二话不说就朝着姚裴攻来。

    攻势极为狠辣。

    姚裴没有用“功烛杖”,而是向后飘退,一扬手,两道寒光激射而出,分别击中胡教德的肩头和大腿,正是两把飞刀,刀身尽数没入其中,只余刀柄在外。

    只是胡教德对此好似一无所觉,眨眼之间已经近身到姚裴身前。

    不过姚裴脸上神色仍旧没有半分变化,继续后退,左右双手分别扣了一把飞刀,引而不发。

    就在此时,齐玄素一刀横向杀出,拦住了胡教德。

    姚裴能胜过胡教德是一回事,齐玄素也不能干看着,两人联手赢得更快,齐剑元殷鉴不远,所以还是力求一个“稳”字。

    只是刚一交手,齐玄素就察觉到不对了,且不说“北斗三十六剑诀”的杀力远胜“南斗二十八剑诀”,只说用剑之人,胡教德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招招搏命,齐玄素也只是在生死一线的关键时刻才会以命搏命,哪有一见面就拼命的,所以胡教德带给齐玄素的压力极大,齐剑元完全不能与之相提并论。

    不过十余招,齐玄素就已经落入绝对的下风之中,若是再打下去,就只能全力用出“魔刀”才能抵挡,不过他的“魔刀”不能收放自如,而且六亲不认,在不是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局限颇大。

    好在此时不是他孤身一人,姚裴又是一把飞刀射向胡教德的心口,此为要害,逼得胡教德不得不挥剑格挡,这才让齐玄素有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齐玄素持刀的右手微微颤抖,左手拔出“画龙手铳”,喝道:“胡教德,你果真要对抗道门吗?”

    胡教德并不答话,似乎深知自己不是眼前这对年轻男女的对手,既然强攻不下,便毫不犹豫地转身逃去。

    姚裴微微皱眉,又是一柄飞刀激射,正中胡教德的后心,只是胡教德脚步不停,反而借着这一刀之力,转眼间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齐玄素没有急着去追,皱眉道:“他想逃?如今万象道宫封闭,他能逃到哪里去?”

    姚裴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此人竟是不为自己辩解一句,此时又仓促逃走,颇有蹊跷。”

第一百七十章 不留隐患

    其实齐玄素刚才是可以开铳的,无论是准头,还是速度,都不会逊色姚裴的飞刀太多,只是因为“龙睛乙一”的价格太贵了,若无必要,实在不想白瞎太平钱。

    起初的时候,齐玄素并不知道具体价格,因为他只用过免费的“龙睛乙一”,若是自己花钱购买,最贵的就是“龙睛乙二”,每发十圆太平钱。在他想来,“龙睛乙一”也就是每发二十圆太平钱,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给了姚裴一铳。

    后来他又找人打听了下,才知道“龙睛乙一”每发价格高达五十太平钱,姚裴白送他二十发“龙睛乙一”,也就是一千太平钱,齐玄素这才后知后觉这位表侄女的出手大方。当然,也有一种可能,因为是别人送的,姚裴甚至没拆开过,根本无所谓心疼。

    不管怎么说,齐玄素是花销不起的,他身上总共也就一百太平钱,打了姚裴一铳,又打了齐剑元一铳,便等同是花了一百太平钱,想想都心疼,关键以他的财力,一时半刻之间也无力补充,算是用一发少一发,剩下的十八发需要省着用。就像刚才那种情况,在不是偷袭且命中要害的情况下,一发“龙睛乙一”所能发挥的威力相当有限,没有开铳的必要。

    齐玄素收起“画龙手铳”,问道:“要不要通知孙老真人?”

    姚裴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可以通知。”

    齐玄素又问道:“既然我们确定了胡教德有嫌疑,那么接下来是不是就可以交给孙老真人了?”

    姚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齐玄素道:“以孙老真人的境界修为,找一个人还不是轻而易举?”

    “哪有那么简单。”姚裴摇头道,“孙老真人又不是方士,不存在念头一扫就覆盖道宫的说法,就算孙老真人是方士,万象道宫内部的情况十分复杂,大阵套着数不清的小阵,环环相扣。就拿我们居住的震园、高品教习居住的兑园、辅理居住的坤园来说,几乎是每栋宅子就有一个单独的配套阵法,还有艮园的九十九座藏书楼、乾园的礼堂、坎园的教舍,你自己数一数,这已经是多少阵法了?在上宫,甚至不能当空飞行,就算方士的念头,也很难铺展开来,更不能探查阵法内部的情况。”

    齐玄素怔了怔:“既然如此,你刚才为什么不追?”

    姚裴反问道:“你怎么不追?”

    齐玄素坦然道:“这个胡教德可比齐剑元厉害多了,又是不要命的架势,我贸然追上去,多半是羊入虎口,你这个天人大高手不动,我怎敢妄动?”

    姚裴道:“将此事告知孙老真人之后,最大的意义是孙老真人可以调动道宫内的灵官慢慢排查,毕竟此时道宫封闭,他等同是瓮中之鳖,总有被找出来的时候,只是不意味着这会很快,还是需要一段时间。不过如此一来,所有人都知道齐剑元之死有蹊跷,甚至紫光社的事情也会暴露出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关键在于有心与否,此事闹大之后,有心人们肯定会追根究底,这是家师不愿意看到的。”

    齐玄素提出异议:“齐剑元意外身死之后,这件事已经闹大了,一个紫微堂的副堂主莫名其妙死在万象道宫,必然会引来别人的注意,难道你指望用那个所谓的情杀说法遮掩过去?”

    姚裴淡然道:“最起码到现在为止,还在控制之中,因为万象道宫隔绝内外,子母符和普通‘讯符阵’都无法传递消息,只有掌宫大真人签押房中的‘讯符阵’是个例外,而现在是由孙老真人掌握这个‘讯符阵’。孙老真人只把消息告知了掌宫大真人、家师东华真人、蜀州道府的齐真人,这三位都不会把消息泄露出去,所以外人根本无从得知齐剑元的死讯。”

    齐玄素皱眉道:“可万象道宫总有解封的那一天。”

    姚裴的面容平静得近乎冷漠,道:“只要我们在万象道宫解封之前把这些邪教妖人全部解决,再把裴牧余这个祸患秘密处决,对外宣称走火入魔暴毙身亡,就算其他人知道了此事,也是死无对证,便没办法攀扯到全真道的头上,这就够了。”

    齐玄素心头一震。

    他恍然明白,原来这才是姚裴的根本目的,不是报仇,而是不留隐患,难怪她说要亲手抓住这条大鱼。

    仔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一个修炼“太上忘情经”的无情之人,怎么会如此急切地为师兄报仇,而且这也算不上报仇,因为齐剑元的的确确是死在女教习的手中,杀了女教习之人反而是帮齐剑元报仇了。

    齐玄素不由得重新审视姚裴。

    张月鹿虽然有着改变道门的理念和决心,但也不得不承认,张月鹿与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并不大沾边,她手段凌厉、心思缜密,乃至有行事霸道之嫌,且不近人情,被人视作不好相处。

    还有李长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被李家众人称作“小祖宗”,绝不仅仅因为辈分的缘故。

    姚裴能与张月鹿、李长歌并列齐名,作为被全真道两代首领精心培养且代表了姚、裴两大家族的第三代首领,又怎么会是个天真女子,看似木然淡泊,实则冷酷无情,张月鹿像震雷,她如巽风,一阳一阴。

    姚裴感受到了齐玄素的审视目光,转过视线:“你好像很惊讶?”

    齐玄素平复心情:“裴家人……”

    “无论是道门的律法,还是全真道的规矩,亦或是裴家的家法,他都该死。齐天渊,你也算是老江湖了,这点事情还看不开吗?”姚裴冷冷道。

    齐玄素道:“我当然没什么看不开的,只是我没有家人,不能体会处决自家人是什么心情。”

    姚裴淡淡道:“放心,以后会有的。无论是张家的,还是姚家的。”

    齐玄素沉默不语。

    姚裴深深看了他一眼:“你以为这是什么?小孩子过家家吗?这是非彼既此、你死我活的斗争。讲道德,论规矩,都是明面上的事情。私底下,只有刀光剑影。有个很有名的说法,面子和里子。一家、一族、一道、一门,乃至于一国,都分面子和里子,面子要光鲜,沾不得半点灰。那些腌臜的、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就要由里子兜住。兜不住,漏到了面子上,坏了面子,那就是上了秤的大事,原本不值一提的鹅毛四两上秤之后变作万钧之力,不仅能压死人,还能把人压成肉泥、尸骨无存。”

    齐玄素低声道:“全真道的面子。”

    姚裴不再看他,望向茫茫夜色,说道:“正所谓,世间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天下第一等好事,还是读书。”

    “不得不承认,张青霄是个有理想的人,也是个有能力的人,可她不能忘记一件事,我们能有今天,不全是靠自己读书,更多还是靠着这个积德的旧家。”姚裴破天荒说了许多,“天渊,虽然你我是在万象道宫相识,但我早就知道你这个人了,可以说我是看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有多少人眼红你今天的位置?你我都是被大势洪流裹挟着前进,才有了今天,如果我们离开了潮流,或者背离了潮流,那就什么都不是了。”

    齐玄素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天渊,你我如今都是身在局中,半点不由己,我们虽然在万象道宫的上宫进修,但不是读书的学生,不能像那些象牙塔里的学子一样,不切实际地空谈道德高调,我们必须像道门的阴阳双鱼,一脚踏在阳面,一脚踏在阴面,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我们要一手高举着那些约定俗成的道德玉律,一手操着不讲规矩的滴血屠刀,所以在必要的时候,收起你那颗又大又圆的同情心。”姚裴的语气平淡,却遮掩不住其中的冷厉。

    齐玄素没有反驳,他也不是个富有同情心之人,转而道:“既然你要解决万象道宫中的所有紫光社成员,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胡教德跑不掉,我插在他身上的飞刀可不仅仅是飞刀那么简单,必要时候可以化作我的眼睛。”姚裴道出了她之所以不追胡教德的原因,“我倒想看看他能逃到哪里去,或者说,紫光社在万象道宫还有什么布置。”

    齐玄素问道:“他若是拔出飞刀呢?”

    “飞刀不是那么好拔的。”姚裴淡淡道,“拔出萝卜带出泥,他想拔出我的飞刀,得先做好割肉的准备。”

    说罢,姚裴屈指一弹,两人的面前出现了一块仿佛镜子的刀身形状碎片,上面映出了胡教德侧脸,这似乎是插在胡教德肩头的那把飞刀。

    姚裴又一弹指,又出现一块相同的碎片,则是对应插在胡教德后心位置的飞刀。

    如此弹指有三,除了被胡教德挡掉的那把飞刀,所有飞刀的对应视角都出现在姚裴的面前。虽然胡教德在高速移动,场景变化极快,但以姚裴的“天算”,还是能看得出来。

    从一开始,姚裴就没想着杀胡教德,她要的是一网打尽,所以才要故意惊走胡教德,若是胡教德趁此时机去寻找不在她掌握中的紫光社成员,则正中她的下怀。

    这本应是齐剑元的职责,现在不得不由她来收拾残局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刀

    很快,胡教德停下了,飞刀映出的景象也随之定格,只是随着胡教德的身体微微晃动着。

    很显然,胡教德还未发现飞刀的异常。这是“天魔眼”的另类应用,不再是纯粹的法术,而是以特殊的飞刀作为载体。这些飞刀当然也大有玄机,是专门打造的,工艺并不算复杂,不过因为不是批量生产,却要花不少太平钱,齐玄素是用不起的。

    姚裴轻声道:“他去了下宫。”

    “这上宫与下宫之间的封锁怎么跟纸糊一样?说来就来,说去就去。”齐玄素道。

    姚裴道:“你若有天人的修为,又在万象道宫生活了许多年,想要悄无声息地去趟下宫,绝非是什么难事。”

    齐玄素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么回事:“我们要去下宫吗?”

    “当然要去,若论对下宫的熟悉程度,我不如你,你仔细看下,这是哪里?”姚裴指着碎片中的景象。

    齐玄素仔细辨认了片刻,说道:“这里应该是距离星野湖不算太远的一处地方。”

    “观星台吗?”姚裴问道。

    齐玄素摇头道:“不是,星野湖是一个不规则的形状,所以它的堤岸也是曲曲折折,颇为漫长,这个地方较为偏僻,距离观星台有着相当一段距离。”

    姚裴取出一块金镶玉的怀表,看了眼时辰,说道:“再过一刻钟,如果胡教德没有转移,那么我们立刻赶过去。”

    “我们怎么下去?”齐玄素问道。

    姚裴又取出孙合悟暂借给她的令牌:“当然是光明正大地从明堂下去。”

    齐玄素不再多言,静等着一刻钟的时间过去。

    飞刀中的视角只是小范围地左右移动,似乎胡教德正在来回踱步,再没有先前那般高速移动。

    姚裴的双眼望着表盘,看着指针慢慢移动,然后合上表盖:“走罢。”

    两人离开兑园,直接来到了明堂。

    二层的四门都增添了灵官,不过并不阻止旁人进入明堂,只有在去往一层的位置才会有专门的灵官阻拦去路,不过姚裴出示了孙合悟的令牌之后,这些灵官便痛快放行,到了一层之后,还有灵官把守正门,进出也需要接受盘查。

    两人出了明堂一层的正门,便算是到了下宫。

    齐玄素不由感慨万千,时隔多年之后,他终于再一次踏上了下宫的土地,可谓是重归故里。

    齐玄素环顾四周,说道:“好像没什么变化,还是老样子。”

    “再过几十年,这里也是老样子,一草一木,都涉及到整个万象道宫的阵法,不是那么好改变的。”姚裴煞风景道。

    齐玄素叹了一声,没再多言,领着姚裴往胡教德所在的方向过去。

    相较于上宫,下宫没有那么多的阵法禁制,守备相对松懈,所以两人在一路上都没遇到什么阻碍,很快便赶到了星野湖畔。

    胡教德此时站在一片白色的芦花丛中,只能看得到上半身,身上插着的飞刀不时闪烁着光芒。

    他猛地转过身来,手中长剑倒映月光,晃了齐玄素的眼睛。

    胡教德的面容极为凶恶,脸上遍布阴云,满是煞气,恶狠狠地盯着两人。姚裴面无表情,语气也是波澜不惊,可话语的内容却不掩几分失望:“他就在这儿来回踱步,什么也没做?”

    她在仓促之间设计了一个不算高明的圈套,胡教德好像钻进了圈套之中,又好像没有钻进圈套之中。

    齐玄素已经按住了“飞英”的刀柄,缓缓说道:“看来是这样的。”

    姚裴右手两指之间捏着一把飞刀,清亮的刀身上甚至可以映出她的双眼:“胡教德,我的耐心有限,我可以给你最后一个机会。”

    胡教德终于开口道:“姚裴,你们姚家的名声是比李家要好一些,可那是因为你们姚家行事低调,真要细细论起来,又能好到哪里去?落到你们的手中,会有幸理吗?”

    姚裴不再废话,一扬手,飞刀激射而出。

    胡教德虽然已经有所防备,但还是被姚裴提前预料了躲闪方位,所以没能躲过这一刀,被削去半只耳朵,鲜血淋漓。

    与此同时,齐玄素也拔刀而出,朝着胡教德冲去。

    两人再次交手,齐玄素这次直接用出了“魔刀”,可饶是如此,仍旧是半点不轻松,不愧是号称杀力最强的“北斗三十六剑诀”,再加上胡教德高出一个境界的修为,又是完全不顾性命的打法,任凭齐玄素再怎么直觉敏锐,也被一力降十会。

    转眼之间,在不用其他手段的情况下,单纯兵刃相斗,齐玄素已经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十招中有九招是防御躲闪,只有一招能反击,也相当无力。

    若非有姚裴压阵,齐玄素已经要思量着怎么脱身。

    正当齐玄素渐觉狂性要占据理智上风的时候,姚裴终于出手,速度并不快,却每一步都恰到好处躲过了胡教德的剑气阻拦,近到胡教德身外十丈处,手中多了一把压衣刀。

    所谓压衣刀,是一种用以防身的短刀,顾名思义,也是用来压衣服的刀,比匕首稍长一些,却也长得有限,曾有一位江湖上的豪强以此刀杀了自己的外室,故而名声大噪。

    可真要说起与人正面搏杀,这种短兵刃天然劣势,齐玄素没想到姚裴竟然用了这么一把兵刃。

    接下来的一幕谈不上如何玄妙,落在寻常人眼中,只会觉得平平无奇,就像一个完全不会用刀的弱女子,举着手中的短刀,一步一步朝着挥舞长剑的剑客走去,步伐平常,走一步停两步,而那剑客似乎根本不去理会这个女子,只顾与眼前用刀的年轻男子相斗。

    只是女子步伐虽然凌乱,但速度却极快,眨眼之间便距离剑客只剩下三尺距离。

    其实胡教德有苦自知,不是他不想阻拦姚裴,而是他每次出剑阻拦,姚裴都仿佛未卜先知一般,恰好躲过,待他转而应付齐玄素的时候,姚裴再迈步前行,一举一动皆在她的意料之中,没有凌厉逼人的刀气,也没有若疯若狂的气势,就这么走走停停,轻描淡写地来到了胡教德身前。

    胡教德猛地逼退齐玄素,用出“北斗三十六剑诀”中的“剑震苍雷”一式,只要姚裴的短刀与他手中长剑相交,他便能以剑意引真气共鸣,震荡姚裴体内真元。

    只是姚裴刚好错开一个身位,竟是躲开了这一剑,仍旧是未卜先知一般,甚至她还趁此时机近到了胡教德身前三尺之内,手中的压衣刀刺向胡教德。

    胡教德不得不也随之横跨一步,以未曾持剑的左手两指夹住压衣刀,直接用出“北斗三十六剑诀”中的“元一初始剑气”。

    元始者,阴阳合一,形之始也,以气化形,有形而无质,无质所以循之不得,无有生灭,故而不受物缚,无可制御也。

    一瞬间,以胡教德所在之处为中心,方圆百尺之内,尽皆剑气。

    雪白芦花倒伏一片,无数残花漫天飞舞,再无半分躲闪空间。

    不见姚裴如何动作,以她为中心出现了两道首尾相交的蛇影,形成一个扭曲如横放葫芦的闭合圆环,大概笼罩了三丈方圆。

    在蛇影范围之内,一切都失去了颜色,变为纯粹的黑白二色,也随之定格凝滞。

    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那些无形的剑气自然不能例外,也在距离姚裴还有不足半尺距离的时候彻底静止不动。

    胡教德的脸上还保留着惊诧的神色,仿佛看到了十分不可思议的景象。

    姚裴从胡教德的两指之间抽回压衣刀,再一进刀。

    几乎同时,两条蛇影开始迅速变淡,黑白二色如潮水一般退去,胡教德又重新焕发了色彩,不再静止,肉眼可见地恢复正常。

    只是为时已晚,姚裴已经一刀刺入胡教德的心口之中。

    正中靶心。

    同样是逍遥阶段的天人,姚裴是谪仙人,拥有半仙物,有心算无心,还有齐玄素这个帮手从正面吸引注意,为她创造条件。

    这么多因素叠加下来,就变成了姚裴拥有碾压性的巨大优势,只是一刀便分出了胜负,也分出了生死。

    这也是姚裴与齐剑元不同的地方,她是个极为务实之人,一切为了取胜,在这一点上倒是与齐玄素颇为相似。

    按照道理来说,一个天人就算心脏破裂也不会立即死去,不过姚裴手中的压衣刀显然不是凡物,胡教德的真气和生机开始迅速消散。

    片刻后,这位特进金紫教习轰然倒地。

    齐玄素被逼退后,一直在“安抚”自己的狂性,生怕失去理智,故而没再去趁势强攻。待他恢复平静的时候,就见姚裴在胡教德的身上摸索,找出了一件玉佩模样的须弥物。

    像姚裴这等身份,当然不是贪图那点财物,她必然是在找相关的线索。

    过了一会儿,姚裴猛地将这块玉佩握在掌心,破天荒地皱眉道:“没有……”

    “什么没有?”齐玄素问道,“是名单吗?如果人不多的话,那么根本不需要名单,只要记在心中就是了,没有也在情理之中。”

    姚裴摇头道:“不是名单,是容器。”

    齐玄素一怔:“什么容器?”

    姚裴道:“当然是容纳香火愿力的容器,他们既然是谋求至圣先师像中的香火愿力,又不能将至圣先师像整个带走,那么就必然要有容纳香火愿力的特殊容器,怎么可能没有?是哪里出了差错?”

    “难道容器在那些小喽啰的身上?还是说被胡教德藏在了什么地方?”齐玄素道。

    姚裴没有说话,陷入沉思之中,双眼渐渐变得雪白一片。

第一百七十二章 层层相套

    姚裴猛地伸手一抓,一道略微虚幻的影子被她抓在了手中。

    这个影子的轮廓与胡教德十分相似,半是透明,略显重影,好似是三个相同的影子重合交叠在一起,只是在边缘位置未能严丝合缝,所以才能看出几分端倪。

    胡教德魂魄已经消散,可他的三尸还存留于世间。

    齐玄素看出来了,姚裴这是在用搜魂之法。

    诚然,三尸的确有生前的部分记忆,在其化鬼之后,甚至会误以为自己就是宿主本尊,不过这种记忆是不完整且混乱的,所以三尸化鬼之后完全无法交流,只能镇压消灭,只有极少数的鬼类能在漫长的时间中获得灵智,可那已经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个体,与曾经的宿主没有什么关系了。

    姚裴对三尸使用搜魂之法,就好似摇骰子,能否搜出有用的东西,全然看运气。

    没有体魄作为支撑且未能吸收游散香火愿力化鬼的三尸十分脆弱,很难承受搜魂之法带来的巨大伤害,立时呈现出溃散之势。换而言之,只有一次机会,没有反复重来的余地。

    若非实在没有办法,姚裴不会用这种十分赌运气的手段。

    随着胡教德三尸的不断消散,许多记忆碎片相继出现在姚裴的脑海中。

    这些碎片都是以胡教德的第一视角呈现,让人身临其境。一般而言,越是强烈深刻的记忆,越是容易保留下来,不过胡教德的这些记忆碎片却是与紫光社没什么明显的关系,

    首先是一段处理尸体的经历。

    一具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甚至看不出是男是女,仿佛一摊血泥烂肉,胡教德取出一个精致的瓶子,将少许粉末均匀地倒在尸体上。很快,尸体嗤嗤发声,升起淡淡烟雾,跟着不住流出黄水,烟雾渐浓,黄水也越流越多,发出又酸又焦的臭气,眼见尸体越来越小。黄颜色的尸水越来越多,尸体上的衣服残骸遇到黄色尸水,也化作烟雾。

    没过多久,尸体悉数化作尸水,不留半点痕迹,可谓是尸骨无存。

    接下来是一段杀人的经历。

    杀人之人就是胡教德本人,被杀之人也是一名道门之人,而且还是一名女冠。

    胡教德一剑刺穿了女冠的心脏,女冠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的神情,似乎到死也没想到胡教德会真敢杀人。

    胡教德整个人明显愣住了,呆立了好一会儿,甚至手中的剑和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似乎受到了惊吓。

    也许胡教德畏惧的不是杀人本身,而是失手杀错了人。

    又过了片刻之后,胡教德似乎回过神来,大约是惧极生怒,发泄一般挥剑劈砍起来,没用剑气,也没什么章法,就是胡劈乱砍。

    尸体逐渐变得面目全非。

    然后是一段捉奸的经历。

    胡教德呼吸粗重,视线摇晃,走得深一脚浅一脚,走进了一座五层高楼的正门,只见牌匾上书“太平客栈”四个金色大字,在大红灯笼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时值夜晚,满楼都是红色的灯笼,入目所及,唯有黑红二色。

    胡教德呼吸粗重,心跳如雷,又如芒在背,万般滋味都在心头。

    他将拦路的伙计拨开,一路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门前,在房门前默立良久,直到他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之后,所有的情绪都被怒火所替代。

    冲冠一怒。

    胡教德一脚踢开房门,闯入其中,就见一对一丝不挂的男女正纠缠在一起,白花花一片。

    最后。

    还是胡教德视角,却看不到人,似乎胡教德此时正双目无神地虚望着前方。

    一个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响起,似乎一个人藏身于他的视线之外,正在边走边说话。

    “你杀了人,杀了你的道侣。”

    “我没有杀人,我的道侣是死于隐秘结社的妖人之手。”胡教德抗辩道。

    “你猜北辰堂和风宪堂会信吗?妻子死了,丈夫就是嫌疑最大之人,丈夫死了,妻子就是嫌疑最大之人,这是最简单的办案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那个声音又道。

    “随你怎么说!”胡教德的呼吸又变得粗重起来。

    “你不要激动,也不要想着拔剑,你杀不了我。”那个声音不紧不慢道。

    胡教德猛地转身,却只看到一个一闪而逝的残影:“你要如何!?”

    就在此时,胡教德三尸终于支撑不住,彻底化作一缕青烟彻底消散,所有的记忆碎片也随之消失不见。

    对于姚裴来说,已经足够了。

    “你查到了什么?”齐玄素问道。

    姚裴双眼中的雪白颜色渐渐退去,回答道:“一只替死鬼。仅就我所见而言,此人的确是做贼心虚,却与隐秘结社没什么关系。”

    她将所见的记忆碎片大概内容向齐玄素描述了一遍。

    “张拘言有问题?”齐玄素的反应也是极快,“我们刚开始排查就查到了重大线索,未免太过巧合,有些蹊跷。”

    姚裴不置可否道:“说说你的根据。”

    齐玄素道:“很显然,胡教德先是撞破奸情,然后在盛怒之下失手杀人,借着便是毁尸灭迹。他不知用什么办法躲过了北辰堂的盘查,来到万象道宫做了一名特进金紫教习,多少有些隐姓埋名的意思。”

    “不过因为他所杀之人是自己的道侣,自己过不去自己这道坎,所以这些年来备受煎熬。这便可以解释他为何为人孤僻,不与旁人接触。也能解释我们登门之后,他为何不做辩解直接大打出手,因为他觉得这是东窗事发了,根本没得辩解。又因为他被这种煎熬折磨了许久的缘故,反而有些疯狂,出手之间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势。”

    “甚至胡教德逃到此地之后,只是来回踱步,却没有其他举动,也对得上他在杀人之后的惶恐表现。说不定我们再晚来一会,他就要自尽了。这是花圃道士才有的表现,隐秘结社的成员个个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哪有这么脆弱?要不是胡教德刚开始那股不要命的劲头,我们也不会产生如此误判。”

    姚裴看了齐玄素一眼:“继续说下去。”

    “只是胡教德的事情还是被某人知道了,此人以此要挟胡教德。”齐玄素继续说道,“谁的嫌疑最大?联系我先前所说的蹊跷,毫无疑问就是张拘言,我第一次登门拜访,刚好就从他口中得知了胡教德的事情,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怎么看都是有意为之。”

    姚裴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假设你的推测成立,张拘言误导我们找上了胡教德,那就说明张拘言早就料到我们会发现飞剑上残留的真气痕迹,并且会沿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所以他故意模仿了胡教德所学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手法,又通过言语将我们误导到胡教德的身上。他知道胡教德心中有鬼,对于胡教德的性情极为了解,料准了胡教德不敢也不会与我们当面对质,若是胡教德自尽,或是死在我们手中,正好死无对证,一了百了。”

    齐玄素点头认同道:“是这个道理。”

    “假设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做了两层布置,第一层布置,用齐剑元的飞剑灭口女教习,伪装成齐剑元与女教习同归于尽的局面。第二层布置,用胡教德作遮挡,就算有人看破了女教习并非被齐剑元所杀,也只会查到胡教德的身上。”姚裴淡淡道,“如此心思缜密之人,能把这么多事情都提前预料到,那你觉得他会不会料到我们没有上当这种可能?”

    齐玄素一怔道:“这还真不好说,多半是有料到的。”

    姚裴道:“如果料到了,那么我们现在再回头去找张拘言,会不会被他牵着鼻子走?你觉得张拘言还会继续在他的住处等我们上门吗?”

    齐玄素不得不承认,姚裴说的很有道理。

    这样一个对手,怎么高估也不过分,应料敌从宽。

    齐玄素问道:“依你的意见呢?”

    姚裴道:“我不要被跟着他的脚步走,他打他的,我们打我们的,不管他如何故布迷阵,也不管他是几路来,我们只一路去。只要想明白一条,他到底想要什么,那么他的尾巴便始终握在我们的手里。”

    “至圣先师像里的香火愿力。”齐玄素立刻醒悟道,“你先前所说的特殊容器,既然不在胡教德的手中,多半就在张拘言的手中。”

    姚裴一招手,所有飞刀自行回到她的手中,然后说道:“去观星台。”

    齐玄素提出异议道:“我们最好尽快通知孙老真人。”

    “我会通知。”姚裴道,“不过先去观星台,证实我们的推测。”

    齐玄素没再反对,随着姚裴往观星台飞掠而去。

    因为下宫阵法较少的缘故,所以对于飞行的禁制并不那么森严,在下宫可以低空飞行,具体高度就是比上宫稍微低一些,不触碰隔绝上宫和下宫的阵法。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来到了观星台。

    相较于中元节庆典的时候,今天的观星台十分寂静,没有半个人影,不过今宵月色极佳,是个赏月的好去处。

    观星台下方还是一片芦花丛,除了齐玄素与齐剑元相斗产生的空白地带,其他地方仍旧十分茂盛。

    此时芦花丛中站着一个身影,大袖飘摇,身后是天上一轮月、水中一轮月,以及铺满了星光月光的深蓝湖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太平青领经

    此人正是张拘言。

    同样是一位万象道宫中的特进金紫教习。

    他本就气度不凡,颇有几分儒雅之气,此时更被衬托得好似天人一般。

    就在齐玄素姚裴落在观星台上并看到了张拘言的同时,站在芦花丛中的张拘言也看到了两人,微笑道:“许多人都说,李长歌、姚裴、张月鹿这三个年轻人前途无量,未来第八代大掌教的人选便要从这三人中产生,张月鹿是我族中晚辈,两次江南大案之后,我已经是心服口服。不过另外两位年轻才俊却是深居简出,只说如何资质过人,毕竟资质高不意味着能力强,我还多有怀疑,不过今日却是再无怀疑了,姚裴不愧是姚裴。”

    姚裴并无半点神情变化,平静道:“张教习谬赞了,我倒是有些惋惜,张教习如此人才,不能为道门所重用,反而要投靠隐秘结社。”

    张拘言微微一笑:“时也命也,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哪怕是被姚裴窥破了行踪,在万象道宫封闭的情况下,已然成为笼中之鸟、瓮中之鳖,也仍旧没有丝毫的惊慌,仍旧维持了温煦儒雅的气度。不像是被齐玄素和姚裴抓了现行,倒像是夜游偶遇,略作寒暄罢了。

    姚裴道:“我曾对胡教德说,若老实配合,尚且有一线生机,若是负隅顽抗,弃顺效逆,执迷不悟,则诛罚必申,再无半分余地。现在,我把这句话再转送给你。”

    张拘言笑道:“姚姑娘,你觉得我会信吗?再者说了,胜负未分,如何谈得上负隅顽抗?”

    就在两人说话间,齐玄素发现,在湖面上飘着一块琥珀模样的物事,与“玄玉”有几分相似,无数金色的“丝线”从湖底漫涌上来,悉数汇聚入这块琥珀之中。

    齐玄素轻声道:“那块琥珀就是所谓的特殊容器吗?”

    “是。”姚裴也发现了这块琥珀,“那些金色丝线就是神力,看来当初道宫的祖师们已经对至圣先师像内的香火愿力做了一定的净化处理,使其完全转化为了神力。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万象道宫的前身万象学宫毕竟是儒门三大学宫之一,万千学子们还是比较纯粹的,没有那么多杂质,愿力本身就已经十分接近神力。”

    齐玄素的脸色顿时凝重起来:“那个容器正在吸收神力,这让我想到了金陵府中知命教曾经做过的事情。”

    那一次,司命真君降临在金陵府中,差一点就要将大半座金陵府化作鬼蜮。

    姚裴没有否定齐玄素的猜测,伸出手,一把双头蛇杖出现在她的掌中,刚好与她等高。

    齐玄素也下意识地按住了“飞英”的刀柄和“画龙手铳”的握柄。

    不过齐玄素也还心存几分侥幸,毕竟这里是万象道宫,乃是道门的心腹重地之一,不仅有众多天人坐镇,还有各种各样的阵法。

    姚裴看出了齐玄素的侥幸,淡淡道:“不要小看古仙们,当初他们甚至曾经潜入过玉京,若论守卫森严,不知胜过万象道宫几许。”

    没等姚裴答话,张拘言已经代为回答道:“上宫与下宫隔绝,子母符可不管用,必须亲自返回上宫报信才行。”

    姚裴手持“功烛杖”,平静道:“天渊,你立刻返回上宫通知孙老真人,这里交给我。”

    “走得了吗?”张拘言笑得十分和煦,“天渊,你不是想要练剑吗?我正好学过几手剑术,纵然比不得胡教习,也差不太远才是。”

    “远”字刚刚响起的时候,张拘言还站在原地,“才”字响起的时候,张拘言已经消失不见,“是”字话音还未落下,张拘言已经近到了齐玄素的面前,以指代剑,刺向齐玄素的咽喉。

    “北斗三十六剑诀”之“星转斗移”。

    这可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

    天人之前各个阶段,道门都有指定的神通,比如“先天神算”、“仙人望气术”等等,到了天人之后,就没有指定的说法,可以自如选择。

    一般而言,逍遥阶段的天人只能修炼一门大成之法;无量阶段的天人能修炼两门大成之法,或者是一门大成之法加上三门额外的上成之法;造化阶段的天人则能修炼三门大成之法,或是换算成同等数量的上成之法。

    不过这是上限,而非必须,具体也是因人而异,有人乐意一心一意只修一法,求一个纯粹,把某一门大成之法修到极致,一法破万法,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至于到了长生阶段之后,那就没有具体限制了,一法通而万法皆通。

    谪仙人的优势是在逍遥阶段就能同时兼修两门大成之法,一般是一正一旁,也就是一门玄门正道之法,一门旁门左道之法,比如张月鹿的“慈航普度剑典”和“六虚劫”,还有姚裴的“天刀”和“太上忘情经”,都是如此。

    从未听说过逍遥阶段的炼气士能修炼两门大成之法的。

    只是齐玄素来不及多想,甚至也不必他多想,因为“魔刀”的缘故,他的身体已经先一步作出反应,真正是身随刀走,向后倒掠,堪堪躲过了这一剑。

    就在这时,就听姚裴说道:“小心,他修炼的大成之法不是张家的‘五雷天心正法’,而是李家的‘太平青领经’。”

    齐玄素早就听闻过“太平青领经”的大名,这门大成之法本身没什么威力,最大的玄妙是能模仿其他的大成之法,以假乱真,可以规避各种隐患。缺点是十分耗费精力,既然要模仿其他大成之法,自然也要兼修其他大成之法,就算是不求甚解,不必真正学会,只学个似是而非的表象,那也不是容易事。

    就拿“魔刀”来说,以“太平青领经”催动“魔刀”,能发挥出“魔刀”的八成威力,却能杜绝“魔刀”的发狂隐患。

    乍一看去,并不怎么厉害,可试想一下,如果同时兼修数门大成之法,以一门“太平青领经”催动“北斗三十六剑诀”、“慈航普度剑典”、“南斗二十八剑诀”、“太阴十三剑”等等无上剑诀,上一剑还是“仙剑化血诛”,下一剑就成了“星转斗移”,然后又是“大慈雷音剑”,就算不能发挥正版的全部威力,如此变化万千,谁又能应付得过来?

    说白了,内核始终都是“太平青领经”,只是不断换皮,这张皮不必真正学会,可最起码要大概明白,换句话来说,手可以不会,脑子一定要会。

    这也导致“太平青领经”的上限与下限差距极大。上限如李长歌,能够身兼近十门的三教绝学,哪怕是执掌一件仙物的秦凌阁都不是他的对手。至于下限,若是资质不佳,精力有限,只能勉强模仿一门大成之法,还只有正版的八成威力,那就是妥妥的吃力不讨好了。

    齐玄素没想到张拘言心机如此之深,分明学的是“太平青领经”,却以“太平青领经”故意模仿“五雷天心正法”,因为他是张家之人,“五雷天心正法”是张家世代传承之法,所以根本没人怀疑真伪。又因为“太平青领经”模仿的“五雷天心正法”只有正版的八成威力,间接起到了隐藏势实力的作用,倒是显得他不成器,蛰伏万象道宫也是合情合理。

    也难怪他能模仿“北斗三十六剑诀”的真气痕迹。

    诚然,假的就是假的,总有破绽可言,只是“太平青领经”不着形相,无迹可寻,若非是同样修炼“太平青领经”之人,亦或是修炼被模仿的“北斗三十六剑诀”之人,是决计看不出来。

    孙合悟境界虽高,但并非主修“太平青领经”和“北斗三十六剑诀”,也没往这个方向去想,故而未能发现其中的破绽。

    因为是模仿的“北斗三十六剑诀”,所以较之胡教德却是差了稍许,未能将齐玄素如何。张拘言并不意外,蓦地腾空而起,一腿扫出,如有狂风掠过,无数芦花俯首,飞花无数。

    此乃太阴十三剑的“风卷残云扫”,剑气如风,出剑极快,杀人极快,收剑亦是极快。

    此时张拘言直接以腿代剑,更是出其不意。

    姚裴没有贸然动用“功烛杖”,只是伸出一掌,便破开重重剑风,直接握住了张拘言的脚腕,然后翻手便将张拘言狠狠砸向地面。

    张拘言伸手撑地,手掌所触,地面寸寸碎裂,同时另外一条腿再次扫出,风啸之声不绝。

    姚裴并不硬接,要接将张拘言丢掷出去。

    却不想张拘言又用出“阴阳两极生”,身形逆转,如落地生根,反而借力将只用了单手之力的姚裴丢了出去。

    此时齐玄素也向张拘言掠来,还未近身,便见姚裴迎面向自己飞来,不得已之下,只能暂时收刀,伸手接住姚裴,只是姚裴身上凝聚了张拘言一掷的浩荡真气,又是如何能够轻易化解,于是两人便一起向后化作滚地葫芦。

    张拘言得势不饶人,屈指一弹。霎时间,只见一道豪光自他的指尖射出,如光如气,一闪而逝。

    两人刚刚起身,就听齐玄素闷哼一声,向后退去。

    姚裴道:“好一个‘万化绕指剑’。”

    就见齐玄素的胸口位置有血迹慢慢浸染衣衫,大小就仿佛被人点了一指。

    张拘言也不答话,只是屈指再弹,指尖有玄光流转。

    姚裴右手仍是持有“功烛杖”,左手飘然出掌,以掌力将玄光一一灭去。

    张拘言纵声笑道:“我只要拖延你们二人一时片刻,便大局可定。”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拖延

    “万化绕指剑”乃是上成之法,张拘言本身就会,而非以“太平青领经”模仿,所以威力没有丝毫折损,相当不俗。

    同样是逍遥阶段的天人,因为各人情况不同的缘故,战力有高低之分,张拘言较之齐剑元,实在强得太多太多了。

    这也在情理之中,齐剑元是刚刚迈过逍遥阶段的门槛,张拘言则是已经临近无量阶段的门槛,虽然张拘言还未跻身无量阶段,但中间几乎相隔了整个逍遥阶段。

    难怪姚裴要惋惜张拘言不被道门重用。

    也正因为如此,姚裴没有贸然动用“功烛杖”,以张拘言的境界修为,姚裴很难定住他太长时间,而且姚裴只是刚刚跻身天人,动用“功烛杖”的负担颇大,对手的境界修为越高,负担也就越重,所以她只有一次使用“功烛杖”机会,要找一个最合适的时机。

    天人交手,有个说法叫做: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还有个说法叫做:螺蛳壳里做道场。

    交手之间,动辄房倒屋塌,那是先天之人做的事情,到了天人之后,真气能如臂指使,不浪费半分。一出便裂地碎石,便是落了下乘,轻描淡写之间伤人无形的,才是上乘。

    姚裴化去“万化绕指剑”之后,挥袖泼洒出七道无形剑气,张拘言在挡下其中四道实质剑气之后,仍是被其余三剑击中,不得不向后飘退去。

    待到张拘言落地之后,胸口、肩头、小腹处各有一点慢慢浸红,初如针尖,转眼便有铜钱大小,染红鹤氅。

    “好个‘七玄绝剑’,姚姑娘好手段。”

    张拘言微微一笑,左手用“万化绕指剑”,剑气如烟如雾,如绕指之柔,流转不定,千变万化。右手一袖扫出,直接用出“太阴十三剑”中的“风雷云气生”,风雷隐现,云雾自生。

    姚裴终于将手中蛇杖轻轻顿地,以“功烛杖”顿地处为中心,一圈肉眼不可见的无形波纹向四周扩散开来。波纹所过之处,一切的颜色褪去,变成黑白。

    饶是张拘言,也在这一瞬间化作黑白二色,彻底凝滞静止。

    姚裴趁此时机一掠而出,单手按住张拘言的额头,一身真元瞬间倾泻如洪。

    张拘言立时七窍流血,虽然不至于伤及性命,但已经伤及了根本。

    正当姚裴想要将张拘言的这颗头颅彻底震碎时,“功烛杖”的凝滞静止已经结束,张拘言恢复自由,终于用出自己的兵刃,只见他手中出现一柄合拢的折扇点向姚裴的小腹,算是围魏救赵之举,若是姚裴还要痛下杀手,不死也要重伤。这种一命换一命的勾当,姚裴不乐意去做,于是毫不犹豫地抽身而退。

    张拘言轻吸了一口气,从七窍中流淌出来的鲜血瞬间倒流而回。

    姚裴轻叹一声,有些惋惜,对身旁的齐玄素道:“天渊,你能否拖住张拘言?”

    齐玄素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飞英”,略微犹豫了一下,说道:“我可以拖住他一炷香的时间。”

    这句话没有故意避讳张拘言。

    张拘言微微一笑:“天渊真是好大的口气。”

    齐玄素轻抿嘴唇,没有半句废话,身形倏忽而动,毫不客气地一刀斩向张拘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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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拘言足下一点,身形变得飘渺虚幻。

    两人好似两只蝴蝶在白茫茫的芦苇间翩翩起舞,飘渺灵动。实则是两人在近身厮杀,凶险无比。

    齐玄素脚尖一点,身形一旋,手中的“飞英”随着他的身形也划出一个完美弧线,横斩向张拘言,后者随之上半身后仰,折叠成一个直角,鼻尖上方几乎看看贴着刀身划过。

    张拘言手中的折扇顺势轻描淡写地一斩,同样是横斩向齐玄素的小腿。

    这种看似没有丝毫烟火气的随意出手,实则凶险万分,

    齐玄素的身形飘忽而起,同样是堪堪躲过了张拘言的折扇,折扇的扇面几乎是堪堪擦着鞋底掠过。齐玄素还未落地,已然再出一刀,劈向张拘言的额头。

    张拘言手腕轻抖,手中展开的折扇瞬间合拢,以扇骨在刀身上轻轻一磕,凭借自身的天人修为将齐玄素轻轻推了出去,然后倾力出手,用出“太阴十三剑”中的“风雷云气生”。

    下一刻,整个芦苇荡之间响起连绵不绝的雷鸣之声。

    一瞬之间,齐玄素与张拘言互换一招,张拘言以手中的折扇刺入齐玄素的胸口,拔出之后,齐玄素的心口处露出一个婴孩拳头大小伤口,即便以他的武夫体魄,也仍是没有痊愈的迹象,伤口处雷电缭绕,景象诡谲,生灭往复。

    “五雷天心正法”。

    不过张拘言也不好受,最后被齐玄素一铳正中胸口,“龙睛乙一”直接炸裂开来,如此近的距离,直接破开了他的“护体罡气”,在他的胸口是哪个留下了一个拇指粗细大幽深血洞。

    另一边,姚裴让齐玄素拖延一段时间,当然不是为了疗伤,而是从须弥物中取出一枚“凤眼甲八”,奋起全力,将其投掷向天空上方。

    想要报信,也未必要通过明堂返回上宫。

    姚裴选择直接攻击万象道宫的阵法。

    只见得“凤眼甲八”上升到最高点时,触及了上宫与下宫之间的阵法。

    “凤眼甲八”轰然炸裂开来,照亮了大半个夜幕,无数流火如雨落下,仿佛一场浩大的烟火盛典,滚滚火焰将大半个天幕和湖面映照得通红。

    一瞬间,平日里无形无相的阵法终于显露真容,各种符箓文字流转不定,依稀可见是一个巨大的圆阵笼罩了整个下宫,正应天圆地方。

    上宫就悬浮在圆阵上方,圆阵如同湖面,涟漪阵阵,上宫仿佛一座八卦形状的浮岛。

    如此大的动静,必然会惊动万象道宫。

    张拘言见此情景,从须弥物中取出一尊巴掌大小的金刚雕像,向空中抛出,口中诵道:“浮生一梦,万法皆空。佛曰人有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世间世人,人人遭此劫难。佛主有意度化世人,世人却沉迷红尘之中,红尘化骨,诸事皆空,唯有因果,几番轮转,生生不灭。青灯古佛,夜夜通明,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韶华散尽,忘却尘寰。”

    天空中云海汇聚,骤然低垂,然后一道巨大光柱从天而降,待到光柱散去,一尊高达十丈的金身法相现身世间,虽然身形飘渺,似虚似实,但是金刚怒目,气势凛然,让人一望之下便要心生惧意。

    这幅发生在咫尺之间的玄妙画面,堪称是鬼斧神工,虽然谈不上如何惊天动地,但绝对让人咋舌,这并非是巫祝的法相境,而是一件宝物。

    姚裴见此情景,深知此战拖不得,身形前掠。

    齐玄素虽然是第一次与姚裴联手,但许多事情根本不必言语,早已知道该如何做,几乎就在同时,齐玄素也随之身形一掠。

    齐玄素算是刀光剑影中拼杀出来的,越是到生死关头,越是战意高昂,此时他怕“魔刀”影响理智给姚裴添乱,所以没有出刀,而是轰出了堪称生平最巅峰的一拳,不留余地。

    “澹台拳意”之“山海势”。

    那尊凭空显化的法相拦住了姚裴,张拘言则对上了齐玄素。

    肉眼可见的真气涟漪化作巨大狂风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无数芦苇在狂风中悉数伏地不起,距离最近的芦苇直甚至被连根拔起。

    齐玄素的一拳正中张拘言的额头,留下一个清晰的拳印,使其头颅猛地震荡摇晃,身形踉跄。

    不过齐玄素也被张拘言以合拢折扇再次点在胸口上,已经是强弩之末的齐玄素倒飞出去,在十余丈之外轰然坠地,不受控制的身躯又继续倒滑出去数丈距离,才得以停下。

    倒地的齐玄素艰难坐起身来,低头看去,只见胸口位置露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光景,有丝丝电流缠绕流转,嗤嗤作响,好似一条条小蛇在他体内蜿蜒游动。齐玄素自知这是体魄损伤严重之故,幸亏他有一颗“副心”,否则已经是心脏碎裂,就算不是毙命当场,也是重伤垂死。

    齐玄素想要起身,却浑身瘫软如泥,无法使劲,当下一点点挪到一棵大树旁边,以后背抵住树干,双脚用力,想要竭力慢慢撑起身体,但连撑两次,都受制于体魄和气力,撑到一半就半途而废,复又坐下。

    另一边,十丈之高的巨大法相朝着姚裴大步前行。

    姚裴收起了“功烛杖”,又取出了那把压衣刀,刀气流淌环绕整条右臂,使得她的右臂与手中压衣刀仿佛一体,压衣刀本身不到二尺之长,不过刀身上蔓延出来的刀气却足有数丈之长,刀气之中隐含风雷之势,使得姚裴的鹤氅大袖飘荡,猎猎作响。

    法相举起比姚裴整个人还大的拳头,朝着姚裴当头砸下。

    姚裴一刀斩出,剑气如一弯弧月,与法相的拳头正面相撞。

    一瞬间,好似有炸雷响起,无数金色流华和刀气四散游走,不仅斩杀芦苇无数,也使得星野湖的湖面上荡漾起无数涟漪,如同大雨落洞庭。

    此时已经不再讲究什么方寸之间见大马金刀,皆是全力出手,数十丈的方圆之内,皆是凌厉刀气和金色光华。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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