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功烛杖
姚裴并未直接解释,只是道:“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这龙女乃是极为聪慧之人,否则不会跑到万象道宫学习长生术,也是懂得三教义理,立时听出这句诗中隐含的意思,皱眉道:“你们不是奉命来杀我的?难道是来放我出去的?”
姚裴道:“我们不杀你,也不放你,只是要取走一样物事。”
龙女眼底刚刚浮起的几分喜色瞬间消失不见,又变得冰冷阴沉:“你们的那位大掌教呢?”
“大掌教无暇来此。”姚裴以更为漠然的语气回答道,“所以让我们两人前来收取遗留在此的物事。”
齐玄素一言不发,心中暗道此时的姚裴颇有几分七娘的风范,只是因为“太上忘情经”的缘故,在感情上十分生硬,完全没有七娘那种催人泪下、打动人心的本事。
龙女怒道:“他到底要干什么?技不如人,我认了,要杀要剐,夺走龙珠,我也认了,难道他打算关我一辈子?凡人不过百年,可我们却要上千年才会寿尽而终。”
姚裴道:“大掌教心思渊深如海,岂是我等所知?”
龙女又是一声龙吟。
音波气浪几乎是肉眼可见,只是齐玄素这次有了防备,封闭听觉,屏息凝神,还是稳稳地站着。
因为禁制的缘故,不管龙女再怎么龙吟,都无法向外传出分毫。
姚裴加重了语气,说道:“如今道门中反对屠戮蛟龙的声音很大,最近百年,道门也很少再猎杀蛟龙,只要你不生事端,大掌教应该不会杀你,说不定还会将你收入道门麾下,赐你一个名号出身,将你当作榜样标杆。”
“谁稀罕?”龙女冷笑道。
姚裴道:“古仙稀罕,青丘山一脉也稀罕,有了这层身份,青丘山的狐狸们不仅能光明正大地出入玉京,而且还能担任各种职务,做贼哪里比得过做官?”
龙女沉默不语。
若是以前的她,必然是毫不犹豫地进行反驳,并大加讥讽,不过被关了这么久后,火气和棱角也被磨得差不多了。
再有就是,蛟龙一族因为太过强大,个个都是老死不相往来,根本没有所谓的“龙族”概念,对于它们而言,道门屠戮蛟龙更多是物伤其类,而非血海深仇,如果真能放她出去,就算让她给道门当牛马,她也认了,总比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要好,死寂无声,无人交流,甚至不知时间流逝,真要把龙逼疯了。而她又不是老龙,也不能一睡十几年。
如果姚裴已经是参知真人,有造化阶段的境界修为,那她也许会动些心思将这条母蛟带出去,收归麾下,做个仆役助力,可如今的她不过初入天人,在没有仙物助力的情况下,很难制得住这条蛟龙。若是勉强行事,就像一个孩童牵着一条大狗,大狗忠心也就罢了,若是大狗翻脸,孩童不仅拉不住大狗,甚至有可能被大狗吃掉。
所以姚裴的这番话只是安抚蛟龙,希望蛟龙不要横生枝节,她的主要目标还是那件半仙物。
见蛟龙沉默下来,姚裴的目光转到了一根立柱上。
齐玄素也随着姚裴的视线望向这根立柱。
齐玄素立时看出几分不对,这根立柱略显突兀,不太对称。
姚裴走到立柱前,再次取出那方“剑秀山主人”的印章,以刻有印文的印面对准立柱。
龙女冷冷看着姚裴,默不作声,很快露出惊讶的神色。
只见姚裴手中所持的印章所过之处,立柱的表面随之崩解,逐渐显露出其下的真容。
一根似是树藤纠缠而成的黑色粗杖,材质非金非木,杖头铸着个裂口而笑的白骨骷髅,口中露出尖利雪白的牙齿,模样甚是狰狞诡异,更奇的是杖身上纠缠盘着两条长蛇,似是活物,不住地蜿蜒上下。
“这是什么?”齐玄素轻声问道。
姚裴收起印章,答非所问道:“长生天降下雷霆之时,天空化作混沌,雷鸣之中,蕴含无限之伟力,当光明与黑暗交汇之时,天地火焰瞬间万变,使者降临,掌握伟力,统御万物。其到来之时,雷霆响彻天空,火焰降临大地,炽热之狂风使生灵化作尸骸,万民称颂,拥有伟力的使者,必定掌握万物的生命与死亡。”
齐玄素愈发疑惑了。
姚裴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鄙夷的表情,似乎是在讥讽齐玄素不学无术,然后解释道:“我刚才念的是‘长生天根本法’中的内容,此杖原本是金帐汗国萨满教的半仙物,原名‘长生杖’,意思是‘长生天之杖’,当年西道门之主澹台云与萨满教的大萨满相争,大萨满被逼毁去一蛇。后来此杖落在了我们道门的手中,修复了损毁的一蛇,并改名为‘功烛杖’。”
齐玄素不是傻子,察觉到了姚裴的鄙夷。
谁让他把“剑秀山主秂”读成“剑秀山主禾人”,闹了笑话。
没办法,万象道宫不是培养学士,又精力有限,所以在古文方面,只要能读会写就算及格,至多再学一些道门经典,关于金石印章一类的文雅物事,自然不会涉及。再到后来,齐玄素跟随七娘在江湖上闯荡,姚裴却是在家里闭门读书,有得就有失,齐玄素的各种江湖经验胜过姚裴,就要承认学识上不如姚裴,也没什么好汗颜的。
这次不等齐玄素提问,姚裴已经主动解释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四方上下谓之宇,古往来今谓之宙。‘宙’也就是时间,正应了此杖的玄妙。除此之外,‘宙’字还有天空的意思,正对应了此杖原本名字中的长生天,所谓‘功烛上宙,德耀中天’,此杖在玄圣中兴道门的过程中也曾立下许多功劳,故名‘功烛杖’。”
齐玄素诚心道:“多谢答疑解惑。”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此杖已经完全显露出真容,立在龙女的不远处,隐约可见以此杖为中心,两道蛇影首尾相交,形成一个闭合的圆环,随着“功烛杖”现出真身,周围顿时充斥了诡异的气息,让人仿佛是陷身于沼泽泥泞之中,拖泥带水。
姚裴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在向齐玄素解释:“哪怕是在众多半仙物中,‘功烛杖’也属于佼佼者,距离仙物只差一步之遥。它的玄妙之一就是形成宙之环,这个闭环之内,时间可以停滞,也可以不断重复,就像一个人沿着圆环行走,永远也走不出去。如果不能打破这个闭环,那么身陷其中之人就会永世沉沦下去,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相同的事情。”
齐玄素直奔主题:“你需要我做什么?”
姚裴道:“因为此杖的主人并不在此地,所以此杖不会发挥出全部功效,以我的境界修为,倒是可以勉强收服,不过需要你助我一臂之力。”
以境界修为来说,倒不是非齐玄素不可,甚至齐玄素的境界修为还稍差一点,天人的境界最好。只是放眼偌大个万象道宫,只有齐玄素足够可信。
齐玄素心中明白,此杖的主人多半就是六代大掌教了,并非不在此地,而是已经飞升离世,这根本就是无主之物。不过当着龙女的面,姚裴不好直言六代大掌教已经飞升,所以说此杖的主人不在此地。
“我如何做,你就如何做。”姚裴伸出手掌,朝着“功烛杖”左侧的那条蛇探去。不过进入笼罩着“功烛杖”周围尺许之地的双蛇虚影后,手掌前进的速度突然变慢,姚裴的手背上随之出现细微的皱纹,不像是一只妙龄女子的手,倒像是一只妇人的手。
姚裴对此似乎早有预料,不为所动,继续向前伸手,紧接着,手指、手背、手腕、小臂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越是靠近蛇首的部位,越是苍老。
待到姚裴握住蛇首的时候,整只手掌已经是皮包骨头,指甲枯黄,皮肤上满是褐色的老人斑,就如一个将死之人的手掌。
姚裴面无表情道:“可惜我不是武夫,否则血气可以延缓体魄的衰老。若无天人的境界修为,又无武夫的血气来抵御,那么在触碰到蛇首的时候就已经是一碰即碎的枯骨,不过你既然有七娘给的‘玄玉’,想来可以应付。”
齐玄素暗道一件宝物果然不是那么好拿的,不过冒了如此大的风险来到这里,也不能临时回头,只能硬着头皮也伸出手,同时全力运转血气。
齐玄素也将手掌伸入双蛇虚影后,立时感觉到自己的血气开始飞快流逝,这种流逝并非被人强行吸走,而是岁月流逝的自然损耗。年老之后,气血日益衰,意气日益微,所谓“拳怕少壮”便是由此而来。
这种自然流逝被分散到数十年的时间中,几乎是微不可查,所以才有不知不觉就老了的说法,而首尾相接的双蛇虚影在无形中加速了这种流逝,将几十年浓缩成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所以就是肉眼可见地变老。
齐玄素的境界修为不如姚裴,不过有武夫的血气,极大弥补了境界修为上的不足,终于在皮肤干枯如开裂树皮时,也如姚裴那般握住了右边的蛇首。
第一百四十六章 画龙手铳
两人同时握住了左手两个蛇首后,环绕蛇杖的双蛇虚影开始变淡,两人的手掌随之逆转,皱纹逐渐消失,血肉逐渐饱满,又从苍老变得年轻。
姚裴稍稍松了口气,她还真怕齐玄素无法握住蛇首,浪费了这次难得的机会,两人的手掌变不回来还在其次,关键是与这件半仙物失之交臂。
姚裴轻声道:“我数三个数,然后我们同时发力,将此杖拔出。”
齐玄素点了点头。
“三,二,一,起!”姚裴轻喝一声。
两人的手臂同时绷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目测来看,此杖就算通体金铁铸造而成,也不过几百斤的重量,对于天人和归真武夫而言,一只手就能轻松拿起。可此时两人一起发力,却只是让此杖微微摇晃了一下,竟是未能拔出。
姚裴开始催动真元。
齐玄素则是血气、真气、法力、神力并用,整条手臂呈现出金红二色,皮肤变得透明,可见其中的经络和骨骼。
不过“功烛杖”毕竟是无主之物,在没人驾驭的情况下,不可能将各种玄妙悉数发挥出来,随着两人全力以赴,“功烛杖”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
如此僵持了片刻之后,齐玄素忽然感觉手上一轻,这根“功烛杖”终于离地而起。
也就在这一瞬间,原本笼罩三楼的黑白二色迅速退去,一切又有了色彩,变得鲜活起来。除了龙女仍旧被禁锢在从八卦镜落下的黑白色光柱中,以及位于三楼深处且已经被封闭的通往玉京道藏司的门户,其他与一楼二楼没有太大区别。
齐玄素松开手,“功烛杖”便彻底落入了姚裴的手中。
姚裴手持“功烛杖”,并不掩饰自己的心情,面露几分喜色,又闭目感受了片刻,这才将“功烛杖”收入自己的须弥物中。
齐玄素问道:“我们走吧?”
姚裴又望向龙女:“我相信,距离阁下脱困而出不会太久了,期待我们再见的那一天。”
龙女没有说话,只是眼神略微复杂地望着两人。
“走吧。”姚裴这才说道,转身向外走去。
玉牌开启禁制是有时间的,过了时间之后,禁制便会自行恢复原状,这时候就需要再次以玉牌开启禁制,如今仿制玉牌已经化作飞灰,如果两人不赶紧离开此地,被困在了其中,那乐子就大了。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三楼,守在楼梯口的机关傀儡又被“惊醒”,不过这次双眼中并无红芒,显然不再与两人敌对。
姚裴并不理会这个,只是大步前行。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出了天水一心楼,原路回到来时小巷的入口位置。
姚裴停下脚步,用出一门名为“天魔眼”的神通,隔着符箓幻化而成的虚假禁制,无视禁绝飞行的阵法,在上空生出一个细小黑点,仿若一只闭着的眼睛,然后这只眼睛缓缓睁开,露出其中的眼瞳,与姚裴的视线连接一处。
此时姚裴的视角不再是“我”的第一视角,而变成了“他”的第三视角,居高临下,俯瞰四周,甚至可以看到与齐玄素站在一起的她自己。
“天魔眼”无形无质,寻常人看不到,唯有比施术之人的境界修为更高才能看到,想要用出“天魔眼”,则非要天人以上的境界修为不可。“天魔眼”与施术之人的视角相通,只要被“天魔眼”看到,便等同是被施术之人看到,
姚裴确认外面无人之后,这才解除神通,与齐玄素穿过那道由符箓幻化而成的虚假禁制。
离开后,姚裴没有第一时间撤去符箓,而是等到真正的禁制完全恢复如初之后,这才收起那道幻化禁制的符箓。
如此一来,不能说天衣无缝,却是神不知鬼不觉。
齐玄素看着姚裴,他费这么大劲,可不是为了讨好姚裴,主要是为了姚裴许诺的一件宝物。
姚裴出身尊贵,还不屑于在这种事情上玩过河拆桥那一套,不等齐玄素催促,直接道:“去我的住处吧。”
齐玄素没有异议,随着姚裴重新回到她的住处。
回来之后,姚裴也不废话,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个盒子,放在齐玄素的面前,说道:“我听说你擅长使用火铳,以前用的是久视三十六年神机营出品的‘神龙手铳’,在黑市上售价大约八百太平钱,相当于一件灵物。”
齐玄素面上不显,心中却对于姚裴愈发忌惮,这个表侄女的消息不是一般的灵通,甚至专门调查过他。
不过齐玄素还是点头道:“确实如此。”
姚裴将盒子推到齐玄素的面前,说道:“这是我跻身天人之后,一位长辈送我的礼物,以灵官甲胄的同等材质打造而成,仍旧饰以龙首形状,后装式填弹,击针结构,采用一体结构的龙睛系列,不过增加了一个弹仓,装弹量提升到两发,有效射程三百步,一百步内可以破开先天之人的护体罡气。如果在黑市上售卖,最少也要八千太平钱,是‘神龙手铳’的十倍。”
齐玄素有了片刻的恍惚,仿佛眼前之人不是姚裴,而是动辄就给他两个选择的七娘,不过他还是下意识地打开盒盖,只见丝绒中卧着一把华丽手铳,乍一看去,与“神龙手铳”差别不大,曲线优美,装饰精致,不似杀人利器,倒像是一件上佳的工艺品,只是颜色有些不同,这把手铳通体光泽漆黑暗沉,就仿佛黑曜石一般。在旁边还有二十枚特殊定装弹,刻有繁密复杂的符箓纹路,却不是普通的破甲弹丸,而是价格不菲的“龙睛乙一”。
齐玄素伸手握住手铳的握柄,入手冰凉,而且重量要更胜“神龙手铳”,若是将其丢掷出去,就算不附着任何真气神力,也能把普通人砸死。
“这把火铳叫什么名字?”齐玄素轻声问道。
姚裴也在欣赏着这把十分特殊的手铳,回答道:“这把火铳名叫‘画龙手铳’,比起‘神龙手铳’更为适配‘龙睛’系列,名字取自‘画龙点睛’之意。”
姚裴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你知道‘画龙点睛’的典故吗?大概就是说丹青圣手在金陵安乐寺壁上画了四条龙,不点眼睛,说点了就会飞走。听到的人不相信,偏叫他点上。刚点了两条,就雷电大发,震破墙壁,两条龙乘云上天,‘画龙手铳’的意思就是手铳与‘龙睛’系列搭配之后,威力会更上一层楼。”
齐玄素脸色一黑:“虽然我读错了‘剑秀山主人’,但也不是不识字的睁眼瞎,‘画龙点睛’的典故还是知道的,我甚至还能完整背诵太上道祖的五千言和南华道君的《南华经》。”
“全篇背诵太上道祖的五千言和南华道君的《南华经》,那可真是了不起。”姚裴面无表情道,“如果我没记错,这是十岁左右的课程?”
齐玄素不再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转而道:“我怎么从未听说过‘画龙手铳’?”
姚裴道:“因为‘画龙手铳’还在试制阶段,远未到列装道门上下的地步,你没听说过才是正常。”
齐玄素忍不住问道:“试制阶段?难道这把‘画龙手铳’还有什么缺陷不成?”
“最大的缺陷就是成本太高,若是不能把成本降下去,‘画龙手铳’再好也不可能大规模列装。”姚裴解释道,“再有就是,‘画龙手铳’因为材质的缘故,太重,几乎与黑衣人的单人小型火炮相差无几,天人之下,除了归真武夫,其他人都会很不方便。”
齐玄素单手举起“画龙手铳”,果然如姚裴所说,足有近百斤,倒不是说普通先天之人拿不动,而是太重难免就失之灵活,如果将其当作小炮来用,那便失去了手铳的意义。再有就是,这种手铳不适合挂在腰间,十分影响行动,甚至有把腰带扯断的可能。
不过齐玄素有武夫的体魄气力,重量不是问题,如今有了须弥物,日常携带也不是问题。
虽然道门内部仍旧有关于火器是否应该归入灵物、宝物范畴的争议,但齐玄素从来只看价格,就冲八千太平钱的价格,它就是宝物。之所以比其他宝物更便宜些,是因为“画龙手铳”还要搭配“龙睛”系列使用,“龙睛”同样价格不菲,相较于其他宝物而言,是额外的花销。
齐玄素拿着“画龙手铳”比划了几下,做了几个瞄准的动作,虽然因为“画龙手铳”比“神龙手铳”重了太多的缘故,有些不大自然,但只要习惯就好。
接着齐玄素又动作熟练地装上一发“龙睛乙一”,抬手将铳口对准了姚裴,直接压下击锤。
姚裴无动于衷,只是问道:“满意吗?”
齐玄素扣动扳机。
几乎同时,姚裴的周围出现了两道首尾相接的蛇影,“龙睛乙一”进入蛇影笼罩的范围后,其轨迹变得肉眼可见且越来越慢,最终在距离姚裴还有三寸距离的时候,彻底停滞不动。
姚裴面无表情地伸手摘下这枚弹丸,没有说话。
齐玄素曾用“龙睛乙一”射过“天廷”的天蓬元帅,深知“龙睛乙一”很难真正伤到天人,所以这一铳只是想吓唬姚裴,谁让这娘们总是讥讽他读书少。
齐玄素道:“很满意,若是再送点‘龙睛甲九’就好了。”
姚裴冷冷道:“自己买去。”
齐玄素将手铳和剩余的“龙睛乙一”全部收入须弥物中。
姚裴起身送客道:“我们就算两清了,请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火铳与想法
齐玄素却没有急着走,又道:“虽然我很满意,但你总要把话说清楚了,这把‘画龙手铳’比‘神龙手铳’到底好在哪里?我刚才的一铳可是连你的毫毛都没伤到,比起‘功烛杖’差得太远了。”
姚裴将手里的那枚“龙睛乙一”放在桌上,说道:“发射‘龙睛’是有损耗的,就拿如今最为常见的‘青鸟手铳’来说,其损耗在四成左右。换而言之,十成的‘龙睛’发射出去之后,只能发挥六成威力,其余的四成威力都在发射的过程中被消耗掉了,化作各种光火余波。”
“‘神龙手铳’号称最适合‘龙睛’系列的手铳,就是因为它将损耗降低到了两成半,十成的‘龙睛’能够发挥出七成半的威力。相较于‘神龙手铳’,‘画龙手铳’更进一步,能够发挥成九成的威力,甚至还要超过长铳中的‘射日长铳’。”
“除此之外,‘龙睛’系列因为威力过大,发射时特制火药燃烧会产生巨大的膛压,药量越大,膛压也就越大,如果枪管过薄,或者材质过脆,会经受不住膛压而炸裂,这与火炮是一样的道理,即口径越大,药量越大,炮管越粗,管壁越厚。”
“既然是手铳,枪管自然不能如重炮那样不断加粗加厚,就不得不从材质上想办法,在这一点上,‘神龙手铳’已经做出了改进,最高可以承受‘龙睛甲九’的膛压。‘画龙手铳’在‘神龙手铳’的基础上更进一步,最高可以承受‘龙睛甲七’的膛压,这已经是手铳的极限,再往上的‘龙睛甲六’,只能使用火炮发射。”
“‘龙睛甲八’可以伤到天人,‘龙睛甲七’可以致命,如果你刚才用的是‘龙睛甲七’,就算我有‘功烛杖’,也不敢站着不动。”
齐玄素感慨道:“的确是好东西,就是太费钱,简直是吞金兽。”
姚裴提醒道:“据我所知,七娘所在的七宝坊也做军械生意,包括‘龙睛’和‘凤眼’,别说是‘龙睛甲七’,便是‘龙睛甲三’,她也拿得出来。”
齐玄素对此并不意外,只是道:“就算七娘做神仙的买卖也跟我没多大的关系,她吝啬得很。”
大约“醉生梦死”的效力还未退去,姚裴破天荒地笑了一下:“家父也曾说过,七娘从小就是视财如命。”
齐玄素这才告辞离开。
姚裴目送着齐玄素离开,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犯困,又逐渐变回平日里的模样。
齐玄素回到自己的住处之后,想起表侄女几次嘲讽,有心看些有关琴棋书画、金石鉴赏的书籍,免得日后再闹笑话,可又觉得这类东西于境界修为无异,更不是必考的科目,好生无趣,实在是看不进去,最后还是拿起了一本《玄圣想尔注》,当然不是正本,只是副本,他可没有孙合悟那种非正本不看的古怪癖好,也没那个条件。
这类书同样无趣,却是有用,有助于齐玄素日后的仕途。按照孙合悟的说法,他现在的上司的上司,也就是东华真人,是一位极为务实之人,想要在东华真人手下出头,投其所好是行不通的,靠着兢兢业业的苦劳硬熬也不可行,还是要用实打实的能力和功劳说话。想要出成绩,当然要揣摩上司的想法。据说东华真人十分推崇五代大掌教,而《玄圣想尔注》正是五代大掌教的著作。
再者说了,就算是上有所好,以齐玄素这个岁数来说,怎么比得过那些从小就耳濡目染的世家子弟?
亦或者说,这本就是投其所好,只是不在于雅趣一途,而是另辟蹊径,在于想法理念,所谓知己,大约就是如此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再无风波。
在这个半个月里,齐玄素只觉得获益良多,除了刀法的进境之中,关键在于想法上的些许转变。若说齐玄素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就能变成了张月鹿,那是扯淡,不过辅理和教习们的各种课程让他大概明白了道门是怎么维持自身存在的,以及道门又是如何运作的。
齐玄素由此深切意识到,想要继续向上,只有两条路。一条路是六代大掌教走过的路,五十岁之前跻身长生境界,平章大真人之位几乎是唾手可得,若有意争夺大掌教之位,纵然不算易事,却也不算难事。另一条路就要艰辛许多,要一步一个脚印向上攀登,熬资历、攒功勋,与人勾心斗角。
齐玄素自忖没有六代大掌教的天赋,只能选择第二条路,那么他就不能继续抱着以前的心态不放,需要适当调整并且转变自己的心态。
他不能再以一个江湖游侠、低品道士的心态来看待道门与己身的关系,而应以一个高品道士的心态来看待道门。
放眼整个道门,四品祭酒道士大约有三千余人,三品幽逸道士满打满算五百人,到了二品太乙道士一级,数量更是卡死了,普通真人一百零八人,参知真人三十六人,算上那些已经退隐山林的、不管事挂名的、不参加金阙议事的,至多二百人。再加上屈指可数的一品天真道士和三品以上的灵官,总共也就四千人左右。
正是这四千人决定了道门的未来走向。
低品道士们可以抱怨,可以叫苦,他们的待遇低,权力小,相应的责任和义务也是小的。可高品道士们不一样,他们享受着最好的待遇,掌握着最大的权力,责任和义务必然也是大的。
如果有一天,头顶上的天真塌下来,那么必然要高个子顶着。
不能天没塌的时候,高个子们伸着头享受阳光雨露,结果天一塌,高个子把头一缩,要其他人一起顶住。
没有这样的道理。
道门中谁是高个子?高品道士就是高个子。
如今齐玄素已经成功跻身于四千人的行列之中,还想要进入五百人、一百零八人、三十六人、甚至是至高四人的行列之中,当然要改变自己的许多想法。
道门不是一座永远挖不完的金矿,也不是一只会下金蛋却不吃不喝不生病的母鸡,众多道门人更不是割了一茬还能再长一茬的韭菜。跃居高位之后,就算五分想着自己,总要有三分想道门,两分想别人,若是想自己想到十足赤金,或是想怎么捞钱享受,或是想怎么更进一步,或是想怎么把富贵荣华传承下去,那么道门的未来又在哪里?
人总是要有些理想和信念的。
六月十五开学,转眼间一月过去,已经是七月十五中元节,道门的三大节日之一。
这一天,万象道宫组织了庆典,无论上宫还是下宫,同赴风景形胜之地观星台,此山并不高,但胜在视野开阔,不远处有一方大湖,即是飞舟起落所在的星野湖,在月光星光之下波光粼粼,如梦似幻,因此得名。
黯淡暮色中,道宫学子们呼朋引伴,陆续登上观星台,共度中元节。观星台上没有坐的地方,学子们要么席地而坐,要么自带毯子,甚至还有家底厚实的学子准备了酒水糕点等物事。
今夜上山者,近乎千人之众,鳞次铺排而坐。视野最开阔的绝佳观景之地,高品道士们无形中与周围其他人泾渭分明,好似一条无形的线,让其他人不敢逾越雷池半步。其中为首老人须发皆白,身着石青色鹤氅,姿态略显随意地盘腿而坐。
老人正是代掌万象道宫的孙合悟,他的身旁左右有两位极为年轻的四品祭酒道士,一男一女,也不是旁人,正是姚裴和齐玄素。
姚裴半耷拉着眼皮,仿佛一截枯木,对于此番庆典没有半点兴趣,与取走“功烛杖”时的她判若两人。
老真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星野湖,对身旁的齐玄素道:“当年李家的大真人奉玄圣之令前来万象学宫拜访儒门大祭酒,两人就在此地赏月,当时司空大祭酒引用了一句前朝徐阁老之言:‘离九霄而膺天命,情何以堪。御四海而哀苍生,心为之伤’。这本是形容帝王,却被司空大祭酒送给了玄圣,不成想,一语成谶,玄圣后来果真膺天命而御四海,你可有什么感触?”
齐玄素想了想,回答道:“好,好,好。”
“如何个好法?”孙合悟又问道。
齐玄素认真道:“字也好,词也好,意也好。”
孙合悟顿时气笑道:“哪来的字?你现写的吗?你小子是不是在哪里看过这个典故,所以就直接照搬别人的回答敷衍我?”
齐玄素轻咳一声:“的确是似曾相识,兴许是在某本书里看过。”
孙合悟被扫了兴致,又望向另一边姚裴,只觉得好似一块石头,还不如齐玄素。
老真人不由长叹一声:“你们两个加起来也不如一个张青霄。”
齐玄素并没有意见,反正是自家人,谁高谁低,他都不吃亏。
至于姚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根本就无动于衷。
老真人只觉得自己一拳打在棉花上,扫兴得很,干脆赌气不再搭理这俩货色。
远在万里之外,被老真人念叨的张月鹿正与师父慈航真人一道前往玉清宫,参加玉京的中元节庆典。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中元节
今夜的玉虚宫灯火通明,通体青白之色,在漫天繁星的映衬之下,仿若是天上的仙宫。
在三元节中,以上元节最为隆重,中元节次之,下元节再次之。
中元节是道门的名称,民间世俗称为七月半、祭祖节,佛门则称为盂兰盆节。习俗主要有祭祖、放河灯、祀亡魂、焚纸锭、祭祀土地等。这个节日甚至可以追溯到上古巫教的祖灵崇拜以及相关时祭。
《易经》有云:“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天行也。”
七是阳数、天数,天地之间的阳气绝灭之后,经过七天可以复生,此乃天地运行之道,阴阳消长循环之理,故而又称鬼节。
因为这个节日如此特殊,按照惯例,道门不仅要邀请众多宾客,而且所有在玉京的参知真人、平章大真人都会参加,甚至大掌教也会亲自出现在玉虚宫,与众多普通道门弟子同乐,共放“河灯”——这是许多低品道士中唯一进入紫府的机会,
寻常百姓的河灯就是顺水漂流而已,玉虚峰上没有河流,于是道门改为放祈天灯,以漫天星河为“河流”。众多道门弟子,无论职务品级,都可以参与放灯,并由大掌教亲自选出一盏祈天灯,赏赐灯主人七百七十七枚特制的无忧钱。
道门弟子为了赏钱也好,为了在大掌教面前露脸也罢,竞争十分激烈,各色祈天灯如百花齐放,花样越来愈多,一起放飞时,如同绚烂灯海。上面的真人们对此乐见其成,毕竟如此景象才符合花团锦簇的盛世气象,更能彰显道门的泱泱气度。
虽然如今大掌教之位空悬,但还是由轮值大真人代为挑选幸运儿。
眼下还有不到一个时辰,玉虚宫外格外热闹,好些低品道士带着自己辛苦制作好的各色祈天灯提前赶到,将这里簇拥得水泄不通。
正因为今天如此热闹,又要体现“与民同乐”,所以除了轮值大真人之外,所有的高品道士都不带随从,徒步赶来。就算是代表了大掌教和道门脸面的轮值大真人,也会精简仪仗,轻车简从。
越是接近玉虚宫,灯光越是耀眼,甚至在玉虚宫的宫门前还有一座临时搭建的巨大灯楼,高逾三百迟,周身上下点缀万盏金灯,风头甚至还要压过今天的主角玉虚宫一头,也就是玉京有阵法笼罩,才能建造如此灯楼,若是没有阵法,仅仅是玉虚峰上的天风便会将其吹倒。
前些天三教大会的时候,此地还没有这座灯楼,是因为灯楼并非直接搭建而成,而是先在其他地方建造,待到建造完成之后,再通过阵法整个挪移到此地。
此时庆典还未正式开始,所以灯楼只是点亮了部分金灯,勾勒出一个大概轮廓,远未到灯火通明的地步,可就算如此,一身通天的气势已经彰显无遗,实不知其完全灯亮之后,该是何等煊赫煌煌。
按照规矩,由大掌教亲自登楼,点亮位于最高处的那盏金灯,然后这盏灯会通过机关依次点亮其他金灯,最终完全点亮灯楼。
届时,灯楼会化作太上道祖的三十三重天宫,与紫府深处的三十三层通天塔以及太清市的太上道祖雕像遥遥相对。
灯楼和玉虚宫的守卫都并不森严,因为这里是玉京,除了驻守地方各大道府、道宫的真人,几乎半数的道门真人云集于此,他们不仅是道门的掌权者,更是境界修为上的佼佼者,谁敢造次?哪怕是古仙亲至,也要陨落于此。
师徒二人来到玉虚宫不远处后便分开了,慈航真人要去与其他参知真人会合,然后随同代表大掌教的轮值大真人一同入殿,张月鹿作为三品幽逸道士,还没有这个资格跟随其中,所有只能自行入殿。
张月鹿驻足欣赏了片刻这座仿制通天塔而建造的巍峨灯楼,不得不承认,这座灯楼极为宏伟大气,也极为精美漂亮。可她心底还是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且不说建造这座灯楼靡费几何,若是能长久存在并且有实际作用也就罢了,只怕是要不了一年半载便会拆除,那么意义何在?就是为了在今天彰显道门的面子?这与粉饰太平有些区别,可本质上又没有太大区别,振奋人心也不必用这种手段,如今道门颇有些盛极而衰的意思,已经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此举说不定还会起到反作用,总结下来大概就是“奇观误国”四个字。
张月鹿收回视线,轻叹道:“岂有别生义理,曲加粉饰而能欺天下哉。”
说罢,她重新举步,便要进入玉虚宫中。
就在此时,几名被邀请前来的儒生大步行来,挡住了张月鹿的去路。
有了这几名儒生带头之后,后续的儒生越来越多,先是十几人,接着是几十人,很快便有上百人的规模。
来者是客,所谓的待客之道,再加上道门一向提倡优待儒门,竟是没人敢第一时间有所动作。
于是便有了极为滑稽的一幕,上百儒门之人在道门的核心玉京,围住了一名道门女子,气势汹汹,似乎他们才是这里的主人,而那女子只是个不受欢迎的外人。
这些书生大多是跟随师长受邀来到玉京参加中元节庆典的年轻人,自有一股书生意气,而他们的长辈们有些已经进入玉虚宫,有些则在远处观望,虽然在嘴上也劝了几句,但更多还是冷眼旁观,甚至是有意纵容。
毕竟自道佛之争以来,道门为了笼络儒门,一再拔高儒门的地位,为了贯彻联儒制佛的理念,对待儒门多以安抚为主,若是道门弟子与儒门起了冲突,道门非但不会偏袒自己人,反而会偏袒儒门弟子,万事以道门和儒门的盟友关系为重,儒门早已被道门纵容惯了,使得这些年轻的儒门弟子哪怕在玉京,也是有恃无恐。
再有就是,这样的阵仗,若说没有人在幕后暗中串联,推波助澜,那也说着实说不过去。
内外勾结,两面夹击,便让张月鹿处在了这等十分尴尬的位置上。
张月鹿孤身一人面对百人,并无半分惊慌失措,也无半分楚楚可怜,更不曾恼羞成怒,唯有平静面对,这大约便是临大事有静气。
张月鹿背负双手,站得笔直,巍然不动。
儒门书生们本以为张月鹿见了自己这边的声势之后会心生畏惧,然后主动避让,他们便算是扳回一城,却没想到张月鹿竟然不退。
这个女子当真是胆大包天!
在三教大会上大放厥词也就罢了,此时竟然还没有丝毫悔改之意。
这让儒生们更加激愤。
今天便要硬按着这名女子的脑袋,让她把说出来的话再吞回去。
为首的一名儒生大声诘问道:“张月鹿,就凭你读了一些高头讲章,学了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讲义,也敢妄谈儒门义理,指点仁义礼智?”
张月鹿没有反驳,默不作声,却也不曾放低姿态。
其实许多人都是第一次见到张月鹿,若非张月鹿在论道时说出了那番批判儒门的话语,换成平时偶遇,如此相貌气态,又是如此家世身份,不免要惊为天人,甚至是心生爱慕。尤其是今天的张月鹿身着三品幽逸道士的鹤氅,佩戴五岳冠岳冠,又名五岳灵图冠,覆斗形,上刻“五岳真形图”,凤目生辉,神光照人,有凛然不可侵犯之威仪。
若非人多势众,他们只怕也不敢如此大义凛然。
张月鹿不看儒生,环顾四周,想要找到那个藏在幕后看戏之人,却徒劳无功,不由轻叹一声。
她作为几十年来最年轻的三品幽逸道士,风头太盛,太过炽手可热,正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必然有人要压一压她的风头,给她降一降温,有此遭遇也在情理之中,更在意料之中。
幸亏她是女子,这还只是找了一帮儒生前来堵路,要是换成男子,只怕是更加下作。
比如换成齐玄素,直接让一个带着孩子的女人冲过来抱住他的双腿,孩子喊爹,女人骂负心人,最后大不了一句认错人了事。不管真的假的,坏名声是传出去了,最后以讹传讹,真就成了被女冠们口诛笔伐的负心人了。
这就是女子的好处了,你总不能找个男人带着孩子来喊娘,十月怀胎可瞒不过别人。
此类做法看似荒谬,实则好用。在前朝时,以儒门之礼教森严,以皇室之规矩森严,竟还能传出“黑心宰相卧龙床”的谣言,只因新政伤及他人利益罢了,可见污人名声实在不算什么难事。
便在此时,又一名儒生大声喝道:“张月鹿,你口出狂言,说什么礼教狂狂汲汲,诈巧虚伪事,可见你平日里也是不遵礼法之人,无君无父,弃国弃家。”
“无君无父,可真是天大的指责。”张月鹿笑了笑,“所以我才说,你们这些儒门弟子总是把天下视作一家,把所有人与人间的关系视作父子关系,要么给自己找个父亲,要么自己做别人的父亲,总得有个人跪着,我强你跪,你强我跪,难道你们就没有想过,人与人之间也可以坐而论道吗?”
第一百四十九章 李姓公子
虽说道门讲平等,但道门同样受儒门影响很深,许多道门之人骨子里还是儒门那一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找一个足够强大的父亲,然后把不如自己的人变成儿子、孙子。
这种想法甚至已经浸润到了生活的点滴习惯之中。比如有人极为推崇某人,其他人看不惯,就将其称作是某人的“孝子”。更有甚者,有人推崇某人到了极点,便称某人为爹。甚至骂人也是围绕着伦理的这一套展开,说到底无非是谁做谁父亲的问题。
再往大了说,中原王朝对待周围藩属的态度也是如此,所以中原百姓最喜欢将诸多藩属国视作中原王朝的儿子、孙子,并迅速从中获得极大的满足和快感,皆因这种因为伦常辈分错乱的愉悦已经深深刻在了其骨子里,甚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杆称量伦理得失的秤,抹除不掉。
西方的圣廷也好,东方的道门也罢,还停留在思想上,儒门的学说却已经浸透到了骨髓中,化作一言一行,甚至中原人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所行所想已经彻底儒门化了。
张月鹿出生在道门世家,所学的也主要是道门经典,而非儒门经典,所以受到的影响要远远小于普通人,很早前便产生了对儒门的质疑。
她很喜欢儒门的道理,拿来做人是极为不错的,她没有什么不认可的。也不得不承认,在某个历史阶段,儒门的确是极为先进的,可如果现在还把儒门的那一套用来治理天下,那就很不合时宜了。
一位道门祖师曾经说过,世上只有一个半圣人,一个圣人是太上道祖,半个圣人是至圣先师。太上道祖有《道论》和《德论》,合称道德五千言,既有天下之观,又有宇宙之观,人间宇宙共同构建一个完整的世界。而至圣先师只有天下之观,没有宇宙之观。故而千百年后,太上道祖的想法理念仍旧光耀天地,而儒门却不断被人诟病。
从这一点上来说,儒门颇有些先天不足的意思。
儒门将天下视作一家,将国事视作家事,在一家之中,最重要的不是对错,而是和谐、稳定,正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在一个家庭之中,很难真正去探究对错,不是非黑即白,谓之中庸。但儒门的修身又提倡做个正直君子,修身理念与治国理念相互冲突,最终结果就是逼得人人都做伪君子,谓之人心向下。
正因如此,道门内部关于去儒门化的声音从未停歇,而儒门也意识到了自身的问题,虽然有荀卿、亚圣不断缝缝补补,但理学圣人将儒家彻底儒教化之后,天理深入人心,礼教壁垒高筑,已然是不能挽回,哪怕后来又有心学圣人横空出世,提出三教合一的理念,解放人心,欲要对儒门进行一次史无前例的大变革,重塑一个新的儒门,可到了最后,因为内部阻力太大,理学一派根深蒂固,还是无疾而终。
或者说,儒门并非一成不变,而是不断更新迭代,吸收了法家、道家的观念,甚至还糅合了部分佛家观念,于是心学一派才能顺理成章地提出三教合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儒门确实堕落了,醇正儒家早已和老冤家墨家一般,死在了故纸堆里。
当然,道门也是如此,如今的道门同样是三教合一后的道门,甚至道门更杂,除了佛家、儒家、法家之外,还吸纳了墨家、阴阳家、农家等等,正因为道门的杂,内部阻力反而不大,最终成功,这也是三教合一的声音始终是道门主流的缘故。
在心学一派力挽天倾失败之后,不合时宜的儒门也只能退下去,将天下交由他人。
或者说,三教合一乃是大势所趋,道儒之争和道佛之争,根子上还是以谁为主的问题,也颇有谁做父亲的意思,所以这种伦理尊卑的想法大约是无法彻底消除了,还会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张月鹿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并不反对儒门的存在,只是反对儒门治理天下,最后一句“坐而论道”,颇为隐晦,却正中儒门的一个要害。
儒门是讲尊卑秩序的,向地位不如自己之人讨教,是为“下问”,这就是高下有别。正因“有别”,所以“下问”是耻辱的,站着的人怎么能去请教跪着的人呢?故而“不耻下问”竟然成了美德。
道门是讲平等的,既然是平等,那就没有上问和下问之分,请教与耻辱又有什么关系?既然没有关系,那自然没有“不耻”之说。
这些儒门弟子敢来找张月鹿的麻烦,自然是有些真才实学,也曾专门研究过张月鹿与秦凌阁的辩论,哪里听不出张月鹿话中暗指,立时有人反驳道:“如今圣天子在位,天下苍生谁不视皇帝陛下若父?君父臣子,如何分不得上下尊卑?难道儿子还要欺压在父亲的头上吗?”
张月鹿笑道:“君父,君父,总要认个父亲才肯甘心,认了父亲便可以用忠孝压人。试问,我姓张,皇帝陛下姓秦,如何成了我父?若皇帝陛下果真是我父,乃至是天下百姓之父,为何有人是公主,我却做不得公主?为何有人锦衣玉食,而有人却衣牛马之衣、食猪狗之食?同样是儿女,这是何道理?你们大约又要说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了,是也不是?”
儒生脸色憋得通红,不知该如何反驳,只能大声道:“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张月鹿脸上的笑容骤然一收,冷冷道:“殊不知我道门弟子只知有‘总掌阴阳功过紫极大真人’,而不知有圣天子矣。”
正在远处观望的一人脸色微变,叹息道:“这帮饱读圣贤之书的废物,动手不行,动口也不行。”
旁边的随从凑趣道:“也不能怪他们太废物。”
此人脸色一沉:“怎么不是他们太废物?”
随从谄媚笑道:“大圣祖当年就看不上儒门的夫子,他们读儒门的书,张月鹿读大圣祖的书,如何能辩得过张月鹿?此其一。称皇帝为大真人而非天子,这是当年圣祖的决定,足见圣祖高瞻远瞩,此其二。由此两点,可见不是这伙人败给了张月鹿,而是儒门败给了我李家祖先,谁让张月鹿学了我们李家的学问呢?”
此人脸色由阴转晴,大悦道:“好奴才,你倒是会说话。”
太上道祖姓李,玄圣也姓李,李家一直自诩为太上后人、玄圣后人,称太上道祖为大圣祖,称玄圣为圣祖,无论从头论起,还是从中间的道门中兴论起,他们都是圣人后裔,故而李家内部一直有人将道门视作自家之私产,将道家学说视作一家之私学。
那么这两人的身份已经是不言自明。
另一边,又有一名儒生道:“荀卿云:‘从义不从父,从道不从君。’亚圣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你说的此等桎梏并非儒学本身如何,而是你只能看到形而下,悟性才能无法窥得形而上,未究真谛,执于表面,这才胆敢亵渎经典。”
张月鹿平静道:“我不评判这两位圣贤是对是错,我只说‘平等’二字,上下难免有别,却不应强分主奴。你们知道甲骨文的‘臣’字怎么写吗?俯首屈从,好似一只竖眼,不敢直视,本意指奴仆,官吏不就是君主的的奴仆?所谓君臣,主奴罢了。忠君不就是忠于主人?何必将其拔高到道德二字的高度?这是你们儒门的规矩,甘愿为奴,那也是你们的事情。”
“我道门只有人,人有上下,无非真人俗人之分,可总归都是人,没有帝王,唯有飞升登仙之人才加一个‘君’字,可也没有人自称为臣奴的。我不愿做人奴仆,也不愿认他人为父,何以成了无君无父?只因所谓‘无君无父’,又何以成为了弃国弃家?难道君与国是一体的吗?难道认父与成家是等同的吗?”
儒生们无不色变。
张月鹿冷声喝道:“言尽于此,让开!”
儒生们不退。
张月鹿不再客气,无相纸化作一根三尺短棍,径直向前。
儒门众人如临大敌。
张月鹿的脚步越来越快,瞬间掠过第一名儒生,手中的纸棍也狠狠敲在这名儒生的膝盖上,使其单膝跪倒在地。
这名儒生甚至没能看清张月鹿是如何出招。
张月鹿跻身天人之后,就算秦凌阁都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是这些寻常儒门弟子?
只见得张月鹿连过一十三名儒门弟子,手中纸棍也挥舞了一十三下,生生在百人围堵之中开出一条道路。
在张月鹿的身后,许多儒门弟子人仰马翻,躺了一地。
在张月鹿前行的一线之上,只剩下最后一名儒生,脸色苍白,两股战战。
那根由白纸卷成的三尺短棍距离他的额头只剩下不足一寸。
张月鹿终究是没有挥下这一棍,缓缓收起纸棍,道:“如果我说的是错的,那么儒门应该是天下之主才对,何以成了明日黄花?”
说罢,张月鹿绕过了这名儒生。
儒生一屁股坐在地上,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语。
“百无一用是书生。”那位李姓公子冷哼一声,便要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张月鹿忽然停下脚步,扭头朝着李姓公子所在的方向望来。
这位李姓公子脸色微变。
一瞬间,他的额头眉心位置出现了一个细微红点,鲜血自这个红点慢慢扩散开来,初如针尖,转眼便有铜钱大小。
张月鹿这才收回视线,朝着玉虚宫走去。
李姓公子伸手一抹眉心的鲜血,眼神阴沉。
第一百五十章 石冰云
其实张月鹿很明白,许多太上道祖、玄圣所主张的理念,道门还未做到,甚至可能是永远也做不到,但张月鹿还是拿出来回怼儒门之人,并非为了一时的口舌之快,而是在张月鹿看来,定了标准做不到和干脆不定标准是两码事,前者好歹还有个标准束缚着,后者可真就是无所不为了。
道门订了一个平等的标准,其实绝大部分人都做不到,可正因为这个标准的存在,谁也不敢在明面上公然违反,都是在背地里偷着做,一旦被曝出来,便如那个因为凌虐他人而降职的三品幽逸道士一般,不免要身败名裂,故而谁也不敢肆意妄为。
儒门干脆不认可这个所谓的平等标准,讲究尊卑分明、阶级分明,等同是没有平等方面的标准。在儒门体系下的人,却是连装都不必装了,公然呼奴使婢,就是打死了也不过草席子一卷的事情,没有人会来苛责,别说律法的压力,就是道德压力也不必承受。
做不到和不做还是有些区别,谁的底线更低一目了然。
虽然有比烂的嫌疑,但张月鹿作为生在道门、长在道门的道门弟子,却是从心底里认可道门,哪怕道门有许多不足,她也不因此对道门失望或者心灰意冷,而是萌生出要改变这些瑕疵不足的想法。
再有就是,张月鹿也必须先从言语上反驳,对方执迷不悟,再动手打人,防止有人说她“不教而诛”。
当然,这也与张月鹿的身份有关,作为道门年轻一辈中的“明日之星”,认识张月鹿的人不在少数,并不敢上前阻拦她。换成个低品道士,胆敢与儒门之人起冲突,哪怕是儒门中人主动寻衅,也要各打五十大板再说。
不问对错,只要和谐稳定,这何尝不是一种被儒门浸润的思想,这也是道门实行三教合一的必然结果。
这不免让张月鹿想起小时候事情,她的一个堂兄在族学里打架,先生把他的父亲请来,他父亲见了先生后,不问青红皂白,立刻表示回去一定好好管教。
从头至尾,堂兄的父亲没有问对错,也不在乎对错,先打一顿再说。
其实就算是打架,也存在被人挑衅被迫还手的情况,可大人们是不在乎这些的,他们只在乎不能打架,却不在乎为什么打架,也不在乎不打架又该如何解决问题,关键是团结和谐,可见这种逻辑思维是一脉相承的,从治理道门到治理自己的小家,都已经渗透到了骨子里。
所以张月鹿无意去反对儒门,她也改变不了,哪怕道门消亡,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思维只怕也抹除不掉,她只是反对再以儒门的那一套去治理天下。
张月鹿进到玉虚宫中,此时殿中灯火通明,较之三教大会时的庄严肃穆,不仅多了许多灯火,而且还挂上了许多若隐若现的轻纱,上绣祥云,映射烛光,每每有风吹过,如云雾翻涌。
凡是入殿之人,都是单人独桌,整个布局类似一张横着摆放的象棋棋盘,棋盘界河就是正对殿门的中间大道,大道两侧的席位如一个个整齐排列的方格。
张月鹿的位置比较靠前,需要沿着中间的大道走上一段距离。
行至中途,张月鹿停下脚步,目光落在一个青年人的身上。
仅以相貌而论,此人丝毫不输于秦凌阁,剑眉星目,不过给人的感觉并不是英武,也不是锋芒毕露,更不是玩世不恭,而是十分沉静平和。
此人正是在演武中名声大噪的李长歌,很难让人相信,他竟然是出身李家。
在许多人的印象中,李家从不缺乏野心家、阴谋家,更不缺乏狂人妄人,只是李家每隔几代也会出现一位扭转家族风评的出彩人物,最有名的就是玄圣了,到了这一代,清微真人的名声其实还算不错,并没有什么劣迹,或者说李家做到了面子和里子分明,没有让面子沾染到一点灰。
至于李长歌,远没有那么许多人想象中的狂傲,反而在他的衬托下,在论道中“大放厥词”的张月鹿才是狂妄的那一个。李长歌是那种所行之事听起来十分张扬可实际言行为人又十分内敛含蓄之人,身为道门内第一等的世家公子却低调谦和,实在是一个极大的反差。也难怪那么多人都在盛赞他,如果不是自身够硬,仅凭李家硬扶也是扶不起来的。
感受到张月鹿的注视,本来正在神游物外的李长歌回过神来,朝着张月鹿微微一笑,并无任何挑衅敌视之意,也没有任何不正当的暧昧猥琐眼神,目光清澈,只是十分平常的致意,似乎两人并非阵营不同的敌手。
张月鹿也淡淡一笑,回应李长歌的致意。
她从不因为李家是敌人就将李家贬低得一无是处,比如李天澜,持身不正不假,老谋深算也是真的。
再比如眼前的李天澜,说他是城府深沉、擅长伪装也好,说他格局开阔也罢,都是个不可否认的劲敌。
很难想象,眼前的李长歌竟与殿外的那个李姓公子是一家人,这就是李家,鱼龙混杂,泥沙俱下,什么样的人都有。
两人只是互相致意,并没有任何其他言语上的交流,张月鹿正要继续前行,这时一只纤纤玉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张月鹿下意识地回头望去,看到身后站着一个头戴莲花冠、佩慧剑的女冠,臂弯披帛,手执拂尘。
这名女冠身形高挑,眉目妩媚,双眉之间一点花钿,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师叔。”张月鹿讶然道。
张月鹿有包括白英琼、萧师妹在内的一众师姐妹,慈航真人自然也有许多师姐妹,就算经过岁月洗礼之后,许多人已经身故或者退隐山林,甚至是嫁人脱离道门的,但剩下的人还是不在少数,要不然也不能被称为慈航一脉,所以张月鹿还是有许多师叔师伯的。
张月鹿没有想到,居然会在玉虚宫见到这位师叔。
说起这位师叔,那可真是慈航一脉中津津乐道的一个传奇人物,这位师叔本名石冰云,是个出了名的情种,不过与张玉月这个大冤种不同,从来都是她主动抛弃别人,还没哪个人能抛弃她。
据说石冰云本来有望与师姐争夺慈航真人的位置,只是因为一个男人,主动退出放弃。慈航一脉对于男女之事并不排斥,不过要守规矩。说白了,两情相悦、明媒正娶没什么问题,可你不能没名没分地苟合。石冰云当时与那名男子私定终身,甚至把身子都给了人家,自然引来了许多守旧老人的反对,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专心谈情说爱去了。
从此师姐妹二人便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慈航真人立誓终身不嫁,步步登高,如今有望角逐大掌教之位。石冰云自己怎么想的,旁人无从得知,可在许多人看来,那就是自甘堕落,因为男人放弃了前途,结果那个男人没过多久就死在了西域沙场之上。石冰云为此大哭了三天,亲自前往西域收尸,沉寂了好久。
此时名分已定,再无变化的可能。石冰云为排解爱人身死的忧郁,离开普陀岛四处游历,无意中救下了一个修为尽失的男子,得知此人是被爱人背叛才落得如此下场后,石冰云主动帮他疗伤,并寻找恢复修为的办法,渐渐对此人由怜生爱,两人的这段经历可谓是同甘共苦、跌宕起伏,可没想到此人的真实身份竟是“天廷”金公祖师的得意弟子,也就是今日的“天廷”大道首吴光璧,于是两人不得不分道扬镳。
虽然是石冰云主动放手,但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名声是难免受到影响。
更离谱的是石冰云后来还与一位神秘女子有过一段情事,闹得满城风雨,最后也不知是受到师姐妹们的压力,还是腻烦了,总之是以分开为收场。
没想到,石冰云没消停几年,又与一位宗室亲王有了关系,差点就谈婚论嫁了。正好这位亲王的发妻亡故,石冰云也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谁都别嫌弃谁,可最后因为各种阻碍和压力,还是没成。不过两人也没有就此断绝来往,这些年来始终藕断丝连,石冰云没有再去找其他男人或者女人,亲王也没有续弦再娶。其中的曲折之处,不足为外人道,但许多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一时传为奇谈。
可以说,石冰云十分给慈航一脉“长脸”,不过大概出于师姐妹的情谊,慈航真人并未太过干涉,只是在实在不像话的时候才会出面制止。
张月鹿之所以认识这位师叔,实是偶然巧合,当时她还只是北辰堂的主事道士,时常去慈航真人在玉京的住处,有一次刚好遇到了前来拜访师姐的石冰云,两人由此相识。
说起来,张月鹿已经有许久没见过这位师叔了,据说她被慈航真人打发到帝京道府常驻,想不到今天在中元节庆典上再度相逢。
石冰云是个爽朗性子:“都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古人诚不欺我。我们才多久没见,你已然是三品幽逸道士,马上就能赶上我了。”
张月鹿只是笑了笑,并未接言。
石冰云当初能放弃争夺慈航真人的位置,可见其志不在此,所以并不怎么在意三品二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还保留了几分天真烂漫的孩子气,更在意男女情爱之事,于是话锋一转:“对了,我听说你与一个叫齐玄素的年轻道士……”
第一百五十一章 帝京道府
石冰云嘿然一声,话只说了半截,剩下的一切尽在不言中,甚至还带着几分促狭。
张月鹿一猜她就要问这个,并无扭捏之态,坦然道:“我们的确是关系密切。”
“关系密切。”石冰云啧了一声,“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没有半点不好意思的样子?正常来说,初次经历这种事情的小丫头不是应该脸色微红、低头看着鞋翘、捏着衣角、不敢正面回答吗?”
张月鹿想了想,回答道:“因为我是个异类?”
石冰云本想借着这件事好好逗弄一下这个师侄,却没想到这位师侄不给半点机会,只觉得好生无趣:“你的确是异类,正常人谁能三十岁不到就做了三品幽逸道士、副堂主?我们那一代人,慈航真人的位置还是多少有点悬念,到了你这里,半点悬念也没有了,和你做师姐妹的丫头们怕不是要哭死。”
张月鹿笑而不语,往自己的座位走去。
同样是三品幽逸道士,张月鹿这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被安排得极为靠前,与二品太乙道士毗邻,正好石冰云在二品太乙道士中算是比较靠后的那种,本就距离张月鹿不远,干脆与人换了座位,紧挨着着张月鹿——谁能拒绝一位漂亮女冠的小小请求呢?
石冰云朝着张月鹿侧了侧身子:“那个齐姓年轻人是干什么的?在哪坐着呢?”
张月鹿如实回答道:“他正在万象道宫的上宫进修,是紫微堂的主事道士。”
石冰云有些惊讶道:“我本以为是富千金和穷小子的戏码,没想到还是个门当户对的年轻俊彦,这就没意思了。李长歌和姚裴如今也只是四品祭酒道士而已,这个年轻人是齐教正的公子?”
张月鹿摇头道:“只是凑巧姓齐,与齐家并无关系,他是万象道宫的下宫出身。”
石冰云又来了兴趣:“万象道宫出身却能跃居高位不稀奇,可这么年轻就十分少见了,他的师父很有来头?是哪位参知真人?”
张月鹿道:“不是什么参知真人,只是一位四品祭酒道士,已经亡故多年。”
石冰云真正有些惊讶了:“如此说来,这个年轻人有些本事啊。裴玄之这个人我是知道的,向来眼高于顶,最是容不得庸人在位,如此年纪就能在紫微堂站稳脚跟,就算有贵人扶持,也要自身过硬才行。”
张月鹿在外人面前对于齐玄素的态度颇为微妙。当初齐玄素还是低品道士的时候,她必要主动夸赞齐玄素,为他多说好话。如今齐玄素已经是四品祭酒道士,张月鹿便不再夸赞,而是谦虚自矜起来,所以张月鹿没有再去多说什么,只是笑而不语。
石冰云感叹道:“如此说来,倒也配得上你,毕竟夫妻之间太过势均力敌也不好,容易生出各种事端。若是要找个比你更强的,还真不好找,唯一有点可能的就是李家小祖宗,可张家和李家的关系又摆在这里,那是万万不能的。”
张月鹿叹道:“若是我娘能有师叔如此想法,我就谢天谢地了。”
“对了,师姐怎么说?”石冰云半点不像道门真人,倒像是个普通的七姑八婆,对于成婚生子一类的事情天然上心。
张月鹿道:“师父曾经见过他一面,没说什么,只是让他结束上宫进修之后回来玉京一趟,她要再见一面。”
石冰云又是啧了一声:“这是丈母娘相女婿了,是越看越喜欢呢?还是棒打鸳鸯呢?不过话说回来,我那位师姐又没经历过此类事情,她能看出什么?还不如让我看看,你师叔见过的男人,比你们师徒二人加起来还多。”
张月鹿转开了话题:“师叔怎么回玉京了?”
帝京道府一直是个极为特殊的道府,因为帝京乃是朝廷的核心,更是皇帝居处,所以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帝京道府只是个摆设,有些类似于钦天监,甚至还不如钦天监。因为朝廷有专门的钦天监观测天象,帝京道府主要负责祈福、斋醮等事宜,所以道门通常打发一些位置边缘又品级够高的人物去帝京道府,比如石冰云。
不过近些年来,随着三道争斗加剧,朝廷似乎也有插手道门事宜的意思,帝京道府的地位一下子变得重要起来。在过去的时候,帝京道府一直由与皇室关系最为密切的太平道掌握,不过最近一年来,尤其是天师和地师担任轮值大真人时,安插了很多人手过去,也就是掺沙子。
太平道自然也进行过反击,在三方互相妥协、拉扯之后,一位掌府真人和九位副府主的人选已经定下,除非又兴大案,否则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太大变动。石冰云就位列九位副府主,而且排名靠前,担任次席副府主。
所以张月鹿才会奇怪石冰云为什么会出现在玉京,按照规矩来说,若无紧急事务、正当理由,又无金阙传召,这一级的真人是不会贸然返回玉京的。
石冰云道:“当然有公事,我是来找裴玄之的。”
“东华真人?”张月鹿一怔。
石冰云理所当然道:“这位紫微堂的掌堂真人把持着人事的权力,我名下还有好些空缺,不找他找谁?”
这也在情理之中,过去帝京道府一直不受重视,晋升困难,有志气、有能力的道士都不愿去帝京道府,去的尽是些晋升无望之人,或是贪恋帝京繁华之人,这次三道在帝京道府大动干戈,好些人都被清了出去,难免造成空缺。
张月鹿陷入沉思之中。
就在此时,轮值大真人的车驾已经到了玉虚宫门前。
轮值大真人乘坐之车名为“七香车”,诗魔有诗云:“路傍凡草荣遭遇,曾得七香车辗来。”诗佛也有诗云:“罗帏送上七香车,宝扇迎归九华帐。”此车流行于大齐王朝,是一种以各种香木制成的豪华马车。
道门的七香车又经过改造,除了体积更大之外,去除了各种不必要的装饰,十分简朴,由四匹龙马异种拉动,前有八位二品灵官开路,后有一众参知真人随行。
待到宫门前,轮值大真人走下马车,是一位白发白须的老者,仙风道骨,最是符合世人对于神仙中人的想象,不是国师,而是天师。
久视四十一年,前半年从大年初一到六月三十,由天师代行大掌教职权,后半年从七月初一到大年三十,由地师代行大掌教职权。接下来的久视四十二年,从正月初一到七月初一,国师成为轮值大真人,行使大掌教权柄。如今已经是七月十五中元节,自然由天师接替国师成为轮值大真人,主持中元节庆典。
广场上的人群分开一条道路,迎接轮值大真人和一众参知真人进入殿内。
殿内的众人也纷纷起身。
张月鹿举目望去,看到那位祖父辈的老人从门外走来,在他左手边是慈航真人和东华真人,在他右手边是清微真人和一位平章大真人。
这也是很有意思的一点,道门有一位大掌教和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站位的时候又要凸显大掌教的居中独尊,副掌教们在大掌教两侧排开,难免会不对称。一般而言,会由大掌教的眷侣补上,也就是大掌教左边站着两位副掌教大真人,右边站着大掌教道侣和另一位副掌教大真人,大掌教道侣必然是紧挨着大掌教的右手,至于谁挨着大掌教的左手,一般取决于大掌教的出身,比如大掌教出自正一道,则天师站在大掌教的左手边。
轮值大真人也是差不多的意思,排名最为靠前的三位参知真人跟随其后,空出一个位置,因为天师不曾娶妻,所以由万象道宫的掌宫大真人补上。
道门不兴跪拜之礼,所以众人只是起身行礼,并没有黑压压跪了一片的景象。
天师径直走向玉虚宫的主位,不过在途径张月鹿身前的时候,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张月鹿感觉这位伯祖似乎看了她一眼,又好似是她的错觉,竟是让她有了片刻的恍惚。待到她回过神的时候,天师已经走远了。
在天师左手边落后一个身位的慈航真人没去关注爱徒,毕竟师徒两人刚刚分开不到半个时辰,而是深深地看了师妹石冰云一眼。
石冰云目光游移,没与师姐对视。
东华真人也瞧见了石冰云,都是差不多年纪的同辈人物,自然相识,大概能猜测出石冰云的来意,不动声色。
再有就是各路宾客,有儒门之人,也有佛门之人,还有朝廷之人。
儒门的那位大祭酒路过张月鹿面前时,望了张月鹿一眼,虽然没有发作,但不掩饰眼神中的厌恶。堂堂儒门大宗师,自然不是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的没有城府之人,不过是故意如此,表明自己的态度。
张月鹿对此毫不在意,只是想着帝京道府的事情。
天师和众参知真人、众宾客入座后,天师环视一周,一挥大袖,只见一个略显虚幻的天师身影飞出殿去,登上三十三重灯楼,点燃了金灯。
第一百五十二章 齐剑元
万象道宫的中元节庆典却是不能与玉京的中元节庆典相比,不过也别有一番意趣。
星野湖被一分为二,较大的那部分位于万象道宫的阵法覆盖范围之外,用于起落飞舟,而较小的这部分则位于万象道宫的阵法范围之内,属于下宫。此时已经有好些人下了观星台,来到湖畔,将早已准备好的河灯放到湖中。
一时间,湖面上灯火点点,又倒映漫天星光,几乎分不清两者的区别,乃至于天水一线的界限都变得模糊了,似乎湖水连通了天上星河。
若能泛舟其上,大约便是古人诗中的意境:“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齐玄素这种大忙人自然没有时间去制作河灯,所以只是在观星台上欣赏河灯。便在这时,有人送来了吃食,别看震园的伙食是鸭老鸡瘦、菜生米硬,可供给辅理们的吃食却是十分精致,太平客栈中的厨艺也不过如此,可见这些人不是做不到,而是有猫腻。
齐玄素沾了孙合悟的光,得以分到一盘酱牛肉,搭配着不怎么醉人的黄酒,只觉得心满意足。
虽然近些年来十分流行白酒,但上层宴会还是以黄酒为主。在百余年前,白酒被蔑称为“臭酒”,甚至“白酒”这个名字也是近几十年才定下的,在过去一直上不得台面,只有底层人才喝,或者是为了御寒不得不喝,所以戍边军伍中也会流行白酒。只是近百年来风气转变,白酒的地位才一再拔高,也能登堂入室了。
无数诗词中的“酒”,包括诗仙斗酒诗百篇中的“酒”,其实都是指黄酒。
其直接原因也很简单,且不说口感味道如何,白酒太容易醉了,若是酒量不大,很容易在宴会上出丑。而黄酒不然,只要适量,很容易进入微醺的状态,却不会醉得不省人事,正因如此,文人墨客们才能在酒后微醺中写出许多传世名篇,若是醉成一滩烂泥,别说写诗作文,只怕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说不定还要借酒耍疯,那可就与文雅没有半点关系了。
再有就是,黄酒太贵,新酿的黄酒和贮存十年的黄酒,在口感上截然不同,又因为酿造技术不成熟,酒中有太多的杂质,滤除杂质的成本很高,故而才有了“清酒”和“浊酒”的区分,贵族们喝“清酒”,普通人喝“浊酒”,这也造成了贮存上的困难,很多黄酒存不到十年就已经变质,更见上了年份的黄酒之珍贵。除此之外,还有颜色上的区分,红如琥珀的黄酒才是上品。
白酒则不然,便于储存的同时,也导致陈化的效果并不大,所以过去都是大户人家才喜欢喝黄酒,普通百姓更喜欢便宜的白酒。
齐玄素行走江湖的时候,喝的大多是白酒,其过于辛辣的口感让他并不喜欢喝酒,幸赖酿酒技术的发展,此时齐玄素也能品尝过去只有世家豪族才能品尝的上等黄酒,红如琥珀,清澈见底,方才知晓酒之一物的美妙。
至于张月鹿,则是此道行家,她不局限于某一种酒,黄酒、白酒也好,西洋的红酒也罢,还有各种果酒,她都可以接受,只是她最近比较偏爱烈酒,不代表她一直都是如此,至于她最爱的“醉生梦死”,已然很难界定这到底是什么酒了,甚至因为药材太多的缘故,近乎于“药酒”。
哪怕齐玄素并不刻意驱散酒力,因为武夫体魄的缘故,一壶黄酒也只是让他略微有了半分醺然之意,不过已经足够让他打开话匣子,与孙合悟谈天说地。
论学问,齐玄素自然是远不如孙合悟,可齐玄素也有他的优势,那就是江湖经验。孙合悟是个一辈子都在书斋里做学问的老学究,哪里亲眼见识过底层的江湖,正是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就算不能亲自实践,听亲历人的亲口讲述,也胜过书本上的文字。
孙合悟听齐玄素讲起江湖上的各种黑话,各种不成文的规矩,虽然听着粗鄙,但蕴含各种智慧,自有其道理,每每总是忍不住拍膝叫绝。
齐玄素很喜欢与这位老真人相处,却也有点私心,想要从老真人口中知道些关于神力的事情,毕竟在香火愿力这方面,占据天下正统的道门才是真正的大户,与道门相较,其他的隐秘结社都是小本买卖,不值一提。
一老一少聊得火热,推杯换盏不亦乐乎,旁边的姚裴却是漠不关心,甚至嫌弃两人聒噪,主动与两人拉开一段距离,独坐在无人角落里,与今夜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
此时夜色已深,姚裴从须弥物中取出一册话本,亏她好目力,借着漫天星光看书,倒也自得其乐。
不过书上的各种悲欢离合,无论如何妙笔生花,都不能让她有半点情绪涟漪。
不生恻隐之心,不起共情之情。
这个状态的姚裴已经没了半点人气。
就在此时,一人急速飞掠而至,最终飘落在观星台上,是一位玉树临风的男子,身着朴素道袍常服,背负一柄长剑。
万象道宫内严禁飞行,虽说观星台只是万象道宫的外围,而非严格意义上的万象道宫内部,可是敢在此地当空飞行,也是十分放肆张扬了。好在此时夜色已深,众人的注意力也都在星野湖和庆典上,没人太过在意。
男子虽然相貌英俊,但是神色冰冷,浑身上下透着生人勿进的气场。
他环顾四周,朝着姚裴径直走来。
齐玄素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继续与老真人喝酒。
男子来到独坐角落的姚裴面前,随手设下一道禁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师父交代的事情,你查得如何了?”
姚裴好似没有听到,只是低头看着摊放在膝上的话本。
若是在万寿重阳宫,亦或是在玉京,男子哪怕是随口搭话,也能让许多道姑女冠受宠若惊,据说也有不少骄傲自负的女子对他心生爱慕,甚至是死心塌地。
只是姚裴不在这些道姑女冠的行列之中,甚至懒得抬头去看他一眼,似乎那张英俊脸庞还不如话本中的狗血故事有意思。
不过男子对于姚裴的态度已经习以为常,不以为意,目光也落在那册话本上:“看来你没把师父的话放在心上。”
姚裴这才合起膝上的话本,淡淡道:“师父说过,此事要密,你却光明正大地进入万象道宫,还当空飞掠,更在这种场合与我谈论此事,生怕别人不知道吗?是不是还要给你配个宦官,高喊一声齐高功驾到?”
姚裴丝毫不掩饰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正如张月鹿有白英琼这位师姐,姚裴也有同门师兄弟,眼前之人姓齐名剑元,是她的师兄。
若论道士品级,齐剑元不如白英琼,他只是三品幽逸道士,不过他有一个极大的优势,那便是年轻,与李天贞相差仿佛,比张月鹿、姚裴、齐玄素等人年长,如今是而立之年。
齐剑元出身全真道齐家,蜀州道府的掌府真人齐教正是他的伯父,他则拜在了东华真人的门下。
正如石冰云所说,东华真人不喜欢庸人在位,哪怕是自己的亲兄弟裴小楼,都未能进入紫微堂,可齐剑元却成为了紫微堂的第九副堂主,仅从职务和品级上来说,并不逊色张月鹿,只是因为比张月鹿年长许多,才被张月鹿盖过了风头,又因为姚裴的存在,未能得到紫微堂小掌堂的称呼。
可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一个不容小觑的人物。
万象道宫封闭之后,等闲人不得进出,他却能在这个时候进入万象道宫,也很说明问题。
齐剑元早就习惯了师妹的性情大变,不以为忤,说道:“我已经查明,那些人就是为了星野湖而来,可以收网了。”
姚裴默不作声,不置可否。
齐剑元继续说道:“师父说了,这是我们全真道自己的事情,家丑不可外扬,最好不要把正一道和太平道牵扯进来,更不要把天罡堂和北辰堂牵扯进来。”
姚裴终于开口道:“那你去收网好了,我不反对,也不会分你的功劳。”
齐剑元终于是无奈道:“师妹,我一个人并无十足把握,若是出了什么纰漏,那就与师父的本意不合,而且知道此事内情的人越少越好,不好派遣太多人进入万象道宫,也不好直接知会万象道宫,所以只能由恰好在上宫进修的你来助我一臂之力。”
姚裴道:“如果我不愿意呢?”
齐剑元不说话了,皱起一双剑眉,似是无奈更重,又似是有了几分恼意。
齐玄素用眼角余光看向姚裴那边,小声问道:“孙老,那人是来找姚裴麻烦的?”
孙合悟只是看了一眼,道:“虽说咱们万象道宫直属玉京,但根基还是在全真道的地盘上,谁敢在全真道的地盘上找姚家千金的麻烦?那小子我认得,前些年也来进修过,和你一样姓齐,是裴玄之的弟子,也就是姚丫头的师兄。”
齐玄素却是想到了白英琼,说道:“有没有一种可能,师兄和师妹为了东华真人的位置而互生龃龉?”
孙合悟怔了一下,摸着下巴上的胡须:“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第一百五十三章 神力
齐玄素也就是随口一说,并没有真为姚裴担心,以姚裴的家世背景,哪里轮得到他来瞎操心。就算不谈什么家世和背景,姚裴的境界修为也在他之上,还有“功烛杖”这等半仙物,可比他厉害多了。
齐玄素现在的注意力都放在神力上面,神力来自于香火愿力,就好似血气来自于体魄精血,法力来自于魂魄精神,在这一点上他也不旁敲侧击,而是直接提出了问题。
大概因为齐玄素太过直白且不加掩饰,孙合悟甚至没有多想,只当年轻人好学,直接答疑解惑道:“香火愿力和法力一样,都是来自于人的精神,所不同之处在于,愿力是来自他人之精神,法力是来自自身之精神。武夫的血气是从精血中凝练而来,人之精血,看得见摸得着,所以血气是为真实,而人之精神看不见摸不着,故而法力和愿力是为虚假。”
“炼气士一途之所以号称道门正统,就是因为能两者兼顾,炼精化气,炼气化神,循序渐进,虚实并重,阴阳并举。至于谪仙人,你可以将其视作一种更为高级的炼气士,你也可以把散人视作一种低级的炼气士,此三者外在表现多有不同,其内在本质却是相通,这也是散人可以补全为谪仙人的原因所在。”
齐玄素道:“初级炼气士、中级炼气士、高级炼气士。”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孙合悟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说到愿力,就要涉及到如何将他人之精神化为己用这个问题。愿力的强弱与自身修为有关,也与执念、虔诚与否有关,普通人的愿力其实是很分散且微弱的,发散之后,很快就会消散于天地之间。若要主动收集,除非古仙一级的巫祝,否则耗时耗力,得不偿失。对于顶尖巫祝而言,收集游散愿力与天人从天地之间汲取元气相差不多,除了闭关之人,你见过哪个人整日打坐练气的?巫祝们也不可能一直收集愿力,所以就需要一个中间的媒介。”
齐玄素听得十分认真,若有所思道:“所谓媒介,就是一个可以收集愿力并且储存愿力的物事?”
“孺子可教也。”孙合悟微笑点头道,“正所谓力往一处使,愿力也是力,如何让愿力主动汇聚一处?其实就是拜神,可凡人如何见得真神?说到底还是拜一个泥塑木偶罢了。所以我们在各地设立道观,道观中设太上道祖的雕像,张三拜这尊雕像,李四也拜这尊雕像,他们的愿力便都往雕像汇聚而去。自古以来,焚香就有助于恢复精神,所以焚香的烟气同样有助于自精神而生的愿力的凝聚,甚至可以作为愿力的承载,减缓愿力的消散,所以拜神的同时还要上香,愿力也被称作香火愿力。”
“你将一杯水倒在桌面上,面积变大,它很快就会干掉。可如果水都在杯子里,只有杯口的一点面积,却能存在很长一段时间。愿力也是一样的道理,当它们汇聚一处时,便不容易消散,而雕像天然就是那个杯子,十分适合用于储存愿力。如此一来,我们便不需要费时费力地去收集那些游散愿力,只要定时取走‘杯中之水’就够了。”
“当然,这只是十分基础的办法。顶尖的巫祝们,也可以不借助雕像媒介,信徒只要在心中默诵其名,愿力自然就会被他得去。如巫罗在梦中传教,是一样的道理。不过那都是十分高深的法门了,就如顶尖武夫可以一顿吃掉一条蛟龙,其外在表现不同,可吃蛟龙和吃牛羊,其本质并无不同,都是壮大自身气血的手段,巫祝同理。这些对你而言,还是太过遥远,你只需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不必过于深究。”
“谈到雕像,又不得不提及‘开光’。佛门是此道的行家,甚至我们道门也是效仿佛门的那一套。佛门说得很玄乎,‘开光’之后,才能请来真佛,若是不曾开光,就会有邪魔占据佛像,享用香火。其实没那么复杂,佛陀也好,菩萨也罢,怎么会进入这座小小的雕像之中?所谓的开光其实是一把锁,或者说是一种隔绝内外的阵法,只要锁上之后,孤魂野鬼、精怪邪魔便无法进入雕像盗取愿力。”
“这又不得不谈到监守自盗的问题,既然是锁,自然有钥匙,当然不是真正的钥匙,可能是一段口诀,也可能一道符箓,甚至是某种看不见的渠道途径,这把钥匙就掌握在道观的道士手中。如何防止监守自盗,就像如何杜绝贪墨太平钱一样,一直是个难题。”
孙合悟看了齐玄素一眼:“你参与过第二次江南大案,应该知道此中危害。”
金阙已经对紫仙山大案和金陵府大劫做了定性,正式定名为“第二次江南大案”,视作第一次江南大案的延续。包括江南道府的掌府真人在内,以及首席副府主白英琼、次席副府主李天澜等九位副府主,全部受到了记大过的处分,被责令深刻检讨,两位副府主被调离,一位副府主被免职。副府主以下,十二位主事道士和四十三位执事道士被免职、缉拿,另有三百余人被问责。
金阙已经通过邸报明发道门上下,所以孙合悟对此十分清楚。
孙合悟继续说道:“我们效仿佛门在天下各地设立道观,收集天下愿力。不过这些愿力极不纯粹,夹杂着诸如求官、求财、求保佑的纷乱念头,若是照单全收,轻则心智受损,重则走火入魔,还有作为愿力临时载体的香火,也是杂质,可以用以凝聚愿力,却很难炼化。这些都需要过滤、净化、炼化,与天人炼气士将天地元气炼化为自身真气是一样的道理。”
“这种被处理过的纯净愿力即是神力,可以用于灵官的甲胄,也可以用于巫祝的修炼。化生堂研制的各种物事也离不开它。往大了说,神仙凝聚金身、构筑神国,也都离不开这种好东西,甚至比黄金还要珍贵。”
齐玄素顺势问道:“那么如何才能得到神力呢?”
“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孙合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可以自行传教,那些隐秘结社就是这么干的,所谓‘邪教妖人’的‘邪教’二字便是由此而来。你也可以寻找一些特殊的物事,比如上古巫教的图腾、祭祀器物,若是运气好,应该会残留有愿力或者神力,上古巫教的遗迹在南疆那边比较多,不过巫罗同样盯上了这里,很容易遇到灵山巫教的妖人,有些危险。还可以探墓,历代帝王受后人香火供奉,陵墓里的许多物事也是存在神力的。”
“对了,据说黑市中也会卖神力或者未曾处理的香火愿力,你可以去碰碰运气,不过要准备好太平钱。虽然我没买过,也不知道具体价格,但根据道门内部对于神力的作价,我大概估算了一下,足够一个归真巫祝跻身天人的神力数量,怎么也要几万太平钱,你先准备一万太平钱再去黑市碰运气比较好。”
齐玄素越听脸色越难看。
监守自盗、顶着道门压力暗中传教、从巫罗的口中夺食、冒着被各种机关阵法弄死的危险盗帝王大墓、花钱购买。
除了花钱购买,剩下的行为都像在作死。至于花钱购买,他上哪找一万太平钱?七娘倒是有,可那是七娘的,犹记得七娘曾经说过,除非她死了,否则她的钱跟齐玄素没有半点关系。换句话来说,七娘若是不幸身故,她会给齐玄素留些遗产,不过在此之前,齐玄素还要自立自强。可齐玄素再怎么缺钱,也不会盼着七娘出什么意外,他若真敢这么想,那就是没了肝肺,也没了人性。
说句玩笑之言,他还盼着七娘证得长生呢,他好跟着鸡犬升天。如今世道,什么望子成龙,望夫成龙,就不许他望母成龙?还能再捎带个张月鹿,望妻成龙。自立自强与望母成龙、望妻成龙也不冲突,正是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大家互相借力,都可以借。
不过玩笑之言毕竟是玩笑之言,说什么长生不死毕竟太过遥远,以七娘的性子,就算成了仙人,江山易改禀性难移,齐玄素该没钱还是没钱。张月鹿倒是大方,可她和齐玄素一样,都没什么钱,且远水不解近渴。
到了这种时候,就能看出太平钱的重要了,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难怪那么多位高权重的道士还要想尽办法捞钱,真是钱能通鬼神。
齐玄素喃喃道:“紫微堂四品祭酒道士每月可以有二百圆太平钱的例银,加上各种补贴,总共三百圆太平钱,一年就是三千六百太平钱。我不吃不喝不花钱,也得攒上三年,还不一定够。若是需要几万太平钱,那就奔着十年去了,这不是要命吗?”
若是以前的齐玄素知道自己能在十年内跻身天人,肯定不会嫌慢,而是觉得太快了。可如今齐玄素心大了,已然不满足这样的速度。正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孙合悟摇了摇头,没有多言。
在道门,一步慢则步步慢,张月鹿跻身天人后,姚、李二人不惜打乱自身规划也要相继跻身天人,就是怕慢上一步,所以他是不好劝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一笔两个齐
道门内部的巫祝数量不多,真正用于巫祝修炼的神力只占了道门储存神力的很小比例,大头都用于灵官和“应龙”,飞舟是以龙珠为驱动不假,可“应龙”不仅仅是载人飞行,还肩负着作战任务,要动用各种威力巨大的符箓阵法,却是不能再依靠龙珠,就需要以神力为驱动。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力是一种还要在太平钱之上的硬通货,有些道士监守自盗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其实巫祝也能自行产生愿力,原理很简单,总结就是三个字:信自己。这种愿力更为纯净,甚至省却了净化和炼化的步骤,可以直接化作神力,只是产量太低,比不得直接收割信徒愿力。就拿齐玄素来说,如果他想靠自己的愿力补充“神之玄玉”,那么少说要百年光阴,如今也就是够弥补他凝聚金身的损耗。
齐玄素随口问道:“老真人,咱们万象道宫有没有神力?比如至圣先师雕像之类的物事。”
“你小子想要偷神力?”孙合悟玩笑道。
齐玄素笑道:“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说偷呢?”
孙合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的缘故,竟也没有隐瞒:“是有的。”
齐玄素怔住了,他本就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孙合悟居然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孙合悟又喝了一杯酒:“你不妨猜一猜,道宫把那尊雕像放在了哪里?”
齐玄素忽然想起姚裴说过的一句话,试探问道:“沉入了星野湖的湖底?”
孙合悟猛地将嘴里还未咽下去的黄酒喷了出去,震惊地望向齐玄素:“你怎么知道的?”
“真在星野湖?”齐玄素同样惊讶,“我就是随便猜的。”
孙合悟忍不住摇头道:“看来灯下黑也不是完全保险。等老石回来,我得跟他说一说这个问题。”
齐玄素好奇问道:“为什么要沉入湖底,而不是自用?”
孙合悟道:“我刚才已经说了,所谓开光其实就是加一道锁,万象道宫作为儒门曾经的三大学宫之一,这里的至圣先师像可不是一般物件,祖师们拿到之后,一时半刻之间竟是无法解除上面的禁制。正当祖师们打算徐徐图之的时候,儒门又找上门来,索要这尊至圣先师的雕像,按照当时道门与儒门缔结的条约,儒门只是让出了万象道宫,可里面的东西还是有权带走的……”
说到这里,孙合悟微微一顿,捻须不语。
齐玄素忍不住问道:“然后呢?”
孙合悟叹了一声:“当时道宫初创,道门也谈不上中兴,一个字,穷。人穷志短,马瘦毛长。祖师们舍不得到了嘴里的肥肉,于是对儒门矢口否认,说从未见过这尊雕像,大约是被毁了。实则暗中将其处理伪装之后沉入星野湖中,想要等到日后再慢慢破解。”
“再后来,祖师们发现成为天下正统之后,坐拥天下,收集神力真不是什么难事,而且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靠着捡儒门的遗留能支撑多久?一句话,靠谁都靠不住,得靠自己,靠自己效仿佛门把这套收集神力的体系完整建立起来。”
“恰逢玄圣下令,让祖师们集中精力完善神仙传承,于是这尊被沉入湖底的至圣先师雕像就被暂且搁置,乃至于被遗忘了。对于如今的道门而言,想要解开上面的禁制并非难事,可道门早已看不上里面的那点神力,干脆不去管它。”
齐玄素听得大为心动,不过还是明知故问道:“既然看不上,怎么不还给儒门?”
孙合悟瞪了齐玄素一眼:“你小子真傻假傻?当初祖师们已经矢口否认,现在再还给儒门,岂不是自打脸面?”
齐玄素心中盘算,嘴上则转开了话题:“对了,第二次江南大案有结果了吗?”
“姑且是告一段落。”孙合悟叹了一声,将结果大概叙述了一遍——作为辅理,他们有定期的邸报,齐玄素等人在三个月的进修期内则没有这样的待遇。
齐玄素听完之后,疑惑道:“真武观一把大火,所有证据付之一炬,就连七人调查小组都差点自身难保,金阙又是凭什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这么多人定罪?”
孙合悟扶须道:“要不说裴玄之的手段高明呢,他没用贪墨的名义定罪,而是以‘失责渎职致使知命教在金陵府造成百姓重大伤亡以及财产重大损失’的名义定罪。以这个罪名把人抓进去,慢慢地审,细细地审,最后审出来的可就不仅仅是失责渎职的事情了,那些贪墨太平钱的烂事说不得也要一并吐出来,丢了的证据不就找回来了?不过需要不短的时间,人家也不会坐以待毙,又是一轮斗法。”
齐玄素感慨道:“要不人家是首席参知真人呢。”
就在此时,齐剑元撤去了禁制,似乎打算离去,不过脸色不大好看。
姚裴还是半死不活的样子。
齐玄素忍不住望去,倒不是担心姚裴,而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
结果好巧不巧,刚好与齐剑元对上了视线。
齐玄素颇有些尴尬,毕竟他多少有点居心不良,被人家抓了现行,难免心虚几分,只得略微偏移视线,主动退让了一步。
齐剑元则是微微皱眉,眼神中流露出几分不悦。
齐玄素很敏锐地察觉到了这分不悦,下意识地警惕起来。
“你就是齐玄素?”齐剑元并未立刻离去,而是开口问道。
齐玄素道:“在下齐玄素,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他只是从孙合悟口中知道此人姓齐,却不知道名字。
齐剑元答非所问道:“我听说过你,是雷真人的属下,曾被师尊亲口称赞。”
齐玄素谦逊道:“惭愧。”
齐剑元又沉默了片刻,忽然道:“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师父叫齐浩然,正一道的四品祭酒道士。”
这次则成了齐玄素皱起眉头:“阁下与家师有旧?”
齐剑元说道:“细论起来,也许我该叫他一声堂叔,只是这位堂叔……不提也罢。我也没想到他还有个弟子在人世。”
齐玄素顿时察觉到几分不对劲,缓缓道:“你是齐家人,那我师父也应是齐家人,齐家是全真道中的大族,他怎么成了正一道的道士?”
齐剑元反问道:“他没告诉你?”
齐玄素默然。
“他不想说,那是因为他理亏。”齐剑元道,“只是没想到,他竟然让你姓齐。”
齐玄素脸色一沉,冷然道:“难道只有你才能姓齐?”
如果仅仅是涉及到齐玄素本人,那么齐玄素并不介意主动退让一二,只是涉及到师父,齐玄素便不想退让了。
他不再是那个对上天人没有还手之力的普通散人,也不再是毫无根基的七品道士,他有足够的底气去表明自己的态度。
如果不是师父的缘故,那他还真不稀罕这个“齐”字,若要为了攀附,七娘的“姚”字不是远胜“齐”字?
齐剑元似乎有些没料到齐玄素突然转变了态度,更没有料到齐玄素的放肆,双眼眯起,周身上散发着寒意。
正是因为这个“齐”字,他对齐玄素有一种天然的恶感,哪怕两人在此之前毫无交集。
齐玄素对此丝毫不惧,说道:“家师身故多时,是非对错还不是任你信口胡说?什么家师理亏,我看是你理亏。”
齐剑元冷笑道:“到底是齐浩然的弟子,都是一个德性。我是紫微堂的副堂主,你只是个主事道士,你这是仗了张月鹿的势?还是仗了雷真人的势?敢如此与我说话?”
齐玄素勃然大怒,针锋相对道:“以己度人,你也就这点出息了。我是从西域到金陵,顶风冒雪,水力进火里出,刀光剑影里拼杀出来的布衣野道士,不靠家族姓氏,也不靠师承背景,我杀‘天廷’妖人的时候,你还不知道躲在哪个女人的怀里吃奶呢!你算个什么东西,跟你说话还要仗谁的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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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五章 双刀
齐玄素这话说得极为不客气,近乎于撕破脸皮。
虽然齐玄素并非那种极为熟稔人情世故之人,但也明白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更何况齐剑元的身份不俗,有家族背景靠山,师承显赫,若无必要,他不会招惹这样的人,更不会得罪死了。不过因为师父的缘故,齐玄素这次却是动了真怒,已经顾不得了。他在道门内部攀爬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能挺直腰杆说话?
再有就是,花圃道士们看不起野道士,认为野道士粗鄙野蛮。其实野道士同样瞧不起花圃道士,认为花圃道士就是绣花枕头。齐玄素便是野道士,虽然他并非毫无背景之人,但平心而论,张月鹿、七娘也好,裴小楼、雷小环也罢,他们更多是给了齐玄素一个相对公平的环境,或者对齐玄素的境界修为有所帮助,在道士品级和职务方面,从七品道士到四品祭酒道士,所需要的功劳没有半点虚假,都是齐玄素自己一点点拼杀出来的,所以齐玄素这话说得极为硬气。
齐剑元被这话狠狠伤了面皮,自然是勃然大怒,继而怒极反笑:“你既然不仗谁的势,又有如此履历,想来是对自己的修为极有信心,可否赐教一二?我倒要看看齐浩然教出来的弟子,到底有什么本事!”
万象道宫禁止打斗不假,可观星台严格来说却不在万象道宫的内部,更不在上宫,真要在此地动手,也勉强说得过去。
齐玄素自然不会畏惧退让:“我记得玄圣年轻时曾说过一句话:‘莫要与我说你是哪家的弟子,师父有多厉害,手中的剑几斤几两,胜过多少人。在我看来,一生一死,高低乃见。’不知你认可吗?若是认可,我们不妨下去动手。”
“好。”齐剑元也不废话,身形一闪而逝,已经掠下观星台,在观星台的不远处就是星野湖,山湖之间是好大一片空地,遍植各色花卉,时值秋日,有许多芦苇,雪白芦花盛开,随风而动,煞是好看。
齐玄素也随之跃下观星台。
孙合悟和姚裴没有阻拦。
牵涉到齐家内部的事情,他们实在有些不好说话。
而且谁也没想到,两人话赶话,最终成了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的局面。
到了这一步,两人交手已经不可避免。道门虽然号称清静无为,但家大业大,难免泥沙俱下,不是每个人都有如此心性,更多人还是身怀利器则杀心自起,故而道门内私斗成风不是没有道理的。
两人此时已经在三言两语之间进入了私斗的程序。就算是孙合悟和姚裴,至多就防止闹出人命,却是不好阻止私斗。
众多万象道宫弟子见两人先后跃下观星台,纷纷退让,举目观瞧。
齐玄素拔刀之后,刀尖斜斜指地,刀刃朝向自己,而刀背朝向齐剑元,虽然齐玄素没有开口说话,但意思十分明显,请齐剑元亮出兵刃。
齐剑元伸手拔出背后的长剑,三尺长剑神华内敛,不见青光白虹紫气,不过剑身清亮如水,可以映人面容。
齐剑元一抖掌中长剑,开口道:“进招罢。”
齐玄素也不废话,直接一刀向前掠出,在其前行一线的两侧,无数白色芦花随之俯首低眉。
“大衍灵刀”本就是以速度见长,齐玄素修炼了“魔刀”之后,又有增进,此时齐玄素出手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飞英”的刀尖已经触及了齐剑元的咽喉位置。
不过齐剑元的境界修为毕竟要高出齐玄素一筹,在千钧一发之际还是挡下了这一刀,不过他握剑的手掌却微微一颤,齐剑元这才惊觉齐玄素的修为之高,距离天人只剩下一线之隔,进境之快,只比张月鹿等人差了一线而已。
齐玄素又是连续数刀,不见刀光残影,微风不起,寂然无声。便是齐剑元也没有捕捉到齐玄素的出刀轨迹,只能全力运转剑诀,使得周身没有半分破绽,将齐玄素的出刀悉数防下。
齐玄素和齐剑元斗在一处,当真是刀光剑影了,齐玄素境界更低,却是处于攻势,齐剑元境界更高,反而处于守势。
一连串金石碰撞之声连绵不绝。
齐玄素出刀越来越快,“魔刀”完全施展开来,只见得齐剑元周围出现了数十个残影,残影叠着残影,重合层叠,及至后来,已经看不到齐剑元的身影。
不过就算如此,齐玄素手中之刀仍旧没能破开齐剑元的守势。
齐剑元毕竟是天人,反而是寻觅到一个机会,手中长剑点向齐玄素的眉心。齐玄素身形倏忽向后退去,两人一进一退,齐剑元的剑尖与齐玄素的眉心始终保持着半寸距离,不过剑尖上吞吐不定的剑气还是伤及了齐玄素的眉心,割裂开一道血痕,仿佛一只血色的竖眼。
如此向后退出十余丈之后,齐玄素猛地止住退势,单刀变为双刀,架住这一剑。
只见齐玄素右手持横刀,刀身平直细长,只是略有弧度,与短剑有几分相似,左手持虚实不定的黑色鬼头刀,厚背刃宽,尽显厚重之意。双刀截然相反,一件至刚至重,一件却极尽轻柔。
齐玄素一心二用,以“飞英”用“魔刀”,以“鬼刀”用“大衍灵刀”,胜在一个“奇”字,要的就是出其不意,若是突然用出,与他同等境界之人,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百余招的,就算是高出他一个境界之人,也要被打一个措手不及。
齐玄素挡下齐剑元的一剑之后,随即以“鬼刀”向齐剑元攻去,可是并非直来直去。齐剑元一时不知这“鬼刀”要攻向何方,只得向后一退,暂避锋芒,可齐玄素出手快极,齐剑元后跃退避,“鬼刀”又已指向他身前。
齐剑元眼见齐玄素招数越来越是凌厉,而“飞英”始终未用,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全力运转手中长剑,他所学的乃是“南斗二十八剑诀”,剑法自有独道之处,仅仅是对上齐玄素的单刀也不落下风。
就在这时,齐玄素右手的“飞英”迅猛劈下,虽然齐剑元勉强闪过,但听得轰然一声,在地面上劈砍出一道长近三丈的沟壑。
齐玄素以双刀对敌,刚柔相济,阴阳相辅,初次遇到之人,定要手忙脚乱。齐剑元也是如此,不过他毕竟修为高深,见多识广,此时已经渐渐看出些许端倪,齐玄素手中的“飞英”迅捷凌厉,变化万千,却是以困人、牵制为主,反倒是“鬼刀”,势大力沉,又虚实不定,不动则已,一动便是雷霆之势,取人性命,要好生防备。
便在这时,齐玄素忽地寻到破绽,左手“鬼刀”猛地一刀当头劈下,气势雄浑,仿佛挟大势而至,让人躲无可躲,避无可躲,使得齐剑元绝无闪避躲让之处,只得以手中长剑硬接了这一刀。
可出乎齐剑元的意料之外,自己挡的这一下却是落在空处,不仅没有受力所在,而且没有碰到任何实物。
并非齐剑元招式落空,而是齐玄素手中的“鬼刀”仿佛只是一个幻象,就这么穿过了齐剑元手中的长剑,砍向齐剑元的脖子。
这一刀没有激起半点风声,可齐剑元却从这一刀中感受到了莫大的凶险,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脖子正在崩裂。
此时齐剑元单手持剑,只能以未曾持剑的左手去挡这一刀,但与“鬼刀”一接触,手掌顿时如刀割一般,“鬼刀”由虚化实,没有丝毫停顿地一掠而过,随着刀刃切入,齐剑元左手爆出一道血线,看上去就像已被砍断只是又勉强粘合起来一般。
“鬼刀”掠过齐剑元的左手之后,砍在齐剑元脖子上,一道深深的血痕随着刀锋深入迅速在齐剑元颈部延展开来,鲜血四溅。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地任我行
面对齐玄素的“鬼刀”,齐剑元发现护体罡气和体魄本身就好似纸糊一般,根本不能阻挡“鬼刀”分毫。
看这等情形,只要“鬼刀”完全掠过,就能将他的头颅斩下。
不过齐剑元毕竟是货真价实的天人,在这一瞬间也反应过来,这并非寻常意义的刀剑,而是一种信以为真的法术。
玄圣的“南斗二十八剑诀”脱胎于“北斗三十六剑诀”,在“北斗三十六剑诀”中有一式名为“六灭一念剑”,此剑的关键在一个信以为真,此剑无形无质,对于死物,没有一丝一毫的作用,可是对于活人,却是大有妙用,只要中剑之人相信自己的手臂已断,那他的手臂就会真的掉落下来,若中剑之人相信自己的被此剑斩杀,那么他便会立时死去,浑身上下却不留半点伤痕,端的是玄妙无比。
而齐玄素手中的那柄鬼头刀则是与“六灭一念剑”有异曲同工之妙。
齐剑元下意识地认为这一刀会斩下他的头颅,那么他的脖子上就会出现伤痕,产生被刀割喉断首的痛楚。
信以为真的根本原理在于愿力,一个“信”字,自然而然就会产生一股强大的愿力,这股愿力不能长存,却可以在短时间内爆发出极为惊人的威力,越是深信不疑,愿力也就越是强大,继而这股愿力化作神力,开始改变现实,也就是求真。
而齐玄素的“鬼刀”只是起到一个欺骗、诱导的作用,欺骗齐剑元相信是真的,越是高明,越是没有破绽,那么被骗之人也就越是深信不疑,产生的愿力越是强大,最终自己死于自己的愿力之下,等同是自杀。
正因如此,抵御“鬼刀”不在于境界修为多高,而在于意志是否坚定,能否看破虚实。若是窥不破此中虚实,那么修为越高,产生的愿力也就越强,还是难逃败亡下场。
换而言之,齐玄素用出了“鬼刀”的手段之后,能否刀下留人不取决于他,而是取决于中刀之人自己。
这类手段属于方士的法术,又与巫祝的手段颇有相通之处。
齐剑元想通了这一点之后,“鬼刀”的切割速度骤然变慢。
齐玄素嘿然一声:“齐大公子,还算不赖,要是被我一刀砍了脑袋,我固然要给你偿命,可你也要成为笑话。”
齐剑元正要反唇相讥,一股巨大的冲击力就将他击飞出去。
齐玄素不知何时已经收起“飞英”,右手中多了一把通体暗沉的黑色手铳,如同黑曜石一般,铳口位置还残留着些许烟雾。
正是姚裴送给齐玄素的“画龙手铳”。
齐玄素从来就不是个讲武德之人,他更擅长利用各种手段进行生死搏杀,偷袭更是家常便饭,所以迪斯温、司空错等远比他境界更高之人最后都栽在了他的手里。
真要是无所不用其极地交手,就连张月鹿都吃了大亏,更何况是齐剑元。
身为局外人的姚裴就看得清楚,齐玄素以“鬼刀”砍中齐剑元的脖子之后,齐剑元的所有注意力都被“鬼刀”所吸引,而齐玄素似乎早就料到“鬼刀”很难将齐剑元置于死地,趁此时机,不紧不慢地将“飞英”挂在腰间,取出“画龙手铳”。
待到齐剑元得以喘息之后,齐玄素又以话语分散齐剑元的注意力,嘴上说话,手中动作不停,然后就是一铳正中小腹。
不讲武德。
可齐玄素早就把话说明白了:莫要与我说你是哪家的弟子,师父有多厉害,手中的剑几斤几两,胜过多少人。在我看来,一生一死,高低乃见。
他还专门问了齐剑元一句:你认可吗?
齐剑元当时想也不想就答应下来,这也不怪齐玄素没把话说在前头,怪就怪齐剑元不把齐玄素放在眼里,骄兵必败。
姚裴来到孙合悟身旁,淡淡道:“难怪天罡堂这些年来一直从地方道府征调野道士充任其中,真要拼起命来,花圃道士就是不如野道士。”
孙合悟感慨道:“其实不说什么花圃道士和野道士,只说一句老话,光脚不怕穿鞋的,正所谓向死而生,若是两人境界修为相当,齐剑元已然是个死人了。”
齐剑元半跪在地,一只手拄着长剑,另一只手死死捂着血肉模糊的小腹,鲜血不住地从五指缝间流淌出来。
毕竟是“龙睛乙一”,还不足以将一名天人置于死地。
齐玄素举起手中的“画龙手铳”,遥遥指着齐剑元的眉心。
手很稳,没有半分摇晃。
威胁意味不大,羞辱意味颇重。
且不论“龙睛乙一”能否将齐剑元置于死地,不管齐玄素再怎么发怒,也没有失了心智,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把齐剑元毙于铳下。
再有就是,火铳最好是作为偷袭的手段来用,如果正面开铳,对面有了防备,在弹丸威力不足的情况下,很容易就会出现齐玄素以“画龙手铳”打姚裴的情况。
所以齐玄素这般用手铳遥指齐剑元,就是在羞辱他。
齐剑元也果然受不得这种羞辱,沉沉地怒喝一声,整个人如缩地成寸一般,瞬间来到齐玄素的面前,一剑朝着齐玄素当胸刺来
“南斗二十八剑诀”之“星转斗移”。
不过齐玄素的反应更快,许多人甚至没看清他如何收起手铳,已然又是双刀在手。
齐玄素以手中“飞英”压住齐剑元手中长剑,“鬼刀”又向齐剑元刺去,齐剑元伸手平掌一挡。不管怎么说,齐剑元乃是天人,一身真气雄厚无比,在窥破了“鬼刀”的虚实之后,便也伤他不得。
齐玄素立时身随“飞英”而走,只见齐玄素一刀斩出,分明是从正面出刀,可刀锋却是从齐剑元的背后出现,幸而齐剑元躲闪及时,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挪移开身形,否则就要被这一刀刺一个透心凉。
齐剑元停稳身形之后,一振手中长剑,浩浩剑气生出。
这是齐剑元第一次抢攻,一剑刺出,剑气凛冽,发出“嗤嗤”声响,剑气之盛,让人骇然。
齐玄素将手中“鬼刀”横掠,画出一个弯月状的弧度,平搭在长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使得齐剑元手中的长剑登时一沉。
齐剑元抖腕翻剑,剑气吞吐不定,向齐玄素持刀右臂刺出。
齐玄素以“飞英”回刀圈转,“啪”的一声,刀剑相交,两人各自飞身后退。齐玄素手中的“飞英”随之一震,不住颤动,发出“嗡嗡”之声,良久不绝。
齐剑元已经隐隐察觉出齐玄素双刀的玄妙所在,齐玄素的双刀圆转如意,看似没有破绽,其实还是存有破绽的,只是齐玄素出招太奇,应变及时,将这些破绽巧妙隐藏起来,让他看不出来而已,若是如此,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
齐剑元长啸一声,将手中长剑高高抛起。
然后就见这把长剑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朝着齐玄素激射而出。
此乃齐家的家传绝学“万剑诀”。将佩剑幻化无数攻击对手,并不等同于普通的剑气化剑。“万剑诀”幻化之剑在极短暂的时间内同样拥有实体,甚至可以在相当程度上复制主剑的神异之处。
其原理就像镜中花水重月,将佩剑映射到天地之间形成“倒影”,再借天地元气凝实。不过限制也是极多,所用之剑必须是与自己极为契合的本命之剑,差不多要到人剑合一的程度才行。
太平道祖师在《说剑经》中就曾有过详细说明,御剑之道,无剑不可为之所用,无物无不可为剑。“万剑诀”既是御自己之剑,也是御天地之剑。
故而“万剑诀”对于修为的要求极高,要归真阶段才能修炼,初时也不过幻化一二,天人才能小成,要到了仙人境界之后,才能成千上万。
齐剑元五指一扬一弹,十六把长剑交织成一张杀生罗网,朝着齐玄素当头落下,呼啸剑气无处不在,要让齐玄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想要破去“万剑诀”,关键在于找到主剑,也就是本体。
见到这一幕的姚裴轻声道:“齐天渊一直都很克制,接下来应是要全力施展‘魔刀’了。”
孙合悟淡淡道:“虽然老夫也算是个花圃道士,但依仗多年修为,以力破巧,强行制住两人还是不难。”
果不其然,齐玄素全力施展手中双刀,已经不再是他驾驭双刀,而是双刀裹挟着他。
凭借“魔刀”的惊人直觉,齐玄素生生躲开了所有的致命伤势,些许皮肉伤,对于拥有血肉衍生的齐玄素而言,却是不算什么。
谈不上什么招式,而是“魔刀”的本能。
“魔刀”本就没有固定招式可言,若要概括,便是出于本能的随机应变,以及一个个模糊的概念。就如“太阴十三剑”中的许多剑招已然近乎于法术神通,而非单纯的剑招。
先前齐玄素一直使用“大衍灵刀”作为遮挡,齐剑元始终未能认出“魔刀”,此时终于认了出来,不由心头一震。
速成的旁门左道之法在前期本就要胜过玄门正道之法,而“魔刀”又是其中最能在短时间内见成效的,只要将自身交由“魔刀”的狂性主导,一举一动,全凭手中之刀带动,就能发挥出远胜本身实力的威力。
齐玄素骤然消失不见。
驾驭十六把离手剑的齐剑元心中一惊。
下一刻,不等齐剑元作出反应,齐玄素手中“飞英”已经正中十六把长剑的本体。
随着一道极为刺耳的金石声音响起,长剑倒飞回齐剑元的手中,其余剑影立时碎裂消散。
此乃“魔刀”之“天地任我行”。
第一百五十七章 胜负已分
“天地任我行”并非固定的招式,而是类似于“太阴十三剑”中的“剑心太玄意”或者“剑魔由我生”,是由一个概念衍生出的一整套体系。
其关键不在于“天地”,而在于“任我行”,这个“我”,并非是指刀主,而是指“魔刀”的惊人直觉,或者说就是“魔刀”的本身,所以并非齐玄素看破了“万剑诀”本体的所在,那是“天刀”才有的本事,他是跟随直觉找到了本体的所在,别说是齐剑元觉得莫名其妙,就是齐玄素本人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能说直觉。
破去了“万剑诀”之后,齐剑元左手正握“鬼刀”,斜斜指向齐剑元,右手反握“飞英”,一正一反,一刚一柔,一阴一阳,继而身形一掠,厚重且已经凝实的“鬼刀”再度与齐剑元手中长剑交击,金石声大振。
手持双刀的齐玄素双脚离地而起,恰好环绕齐剑元一周,好似蝶绕枝头,在这个过程中出刀不停,已然没了招式的痕迹,只剩下“魔刀”的攻敌破绽。
齐剑元只能一味防守,两人之间荡漾出层层涟漪,杀得无数芦花“尸横遍野”。
齐剑元双脚深陷地面,身上的气息渐显飘摇不定。
等到齐玄素盘旋一周之后,已是一气呵成挥出九十九刀,正与藏书楼洞天里的“魔刀”璧刻相应,全无强弩之末的迹象,反倒是声势节节攀升。
这便是旁门左道之法的好处了,隐患极大不假,可威力也是极大,在此阶段远胜没有隐患的玄门正道之法。
齐剑元没想到齐玄素的攻势竟然凌厉到如此地步,他本想固守到齐玄素颓势之后再出手反攻,却没有料到还未等到齐玄素一鼓作气再而衰,自己已经是快要防守不住了,而且齐玄素出刀越来越快,截然不同的两刀不断变化,不断超出刀法的范畴,又不断回归到刀法的范畴之中。
关键是招招夺命,“魔刀”是以器驭人,以刀意反过来主宰自身,这已经不是齐玄素所能控制。
齐玄素手中“飞英”一刀当头劈下,齐剑元手中长剑一封,被劈得双脚离地,向后倒退至星野湖的边缘位置,才堪堪停下。
齐玄素整个人已化为幻影一般,瞻之在前,忽焉在后,飘忽不定。
高速移动中,齐玄素仍旧是出刀不停,齐剑元只觉得四面八方有无数无形有质的杀人利芒,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齐剑元的守势已经摇摇欲坠,就好似两军交战,随时都会崩溃,对于神出鬼没的齐玄素的威胁,越来越小,若不是他的境界修为高出齐玄素一筹,此时他已然是齐玄素的刀下伏尸。
到了此时,齐剑元只能改变策略,先是以“星转斗移”暂且摆脱开齐玄素,然后御风升空,与地面上的齐玄素拉开距离,打算以飞剑取胜。
只是齐剑元升空之后,齐玄素也随之离地而起,周身云气缭绕,紧追不放,如同附骨之疽。
“魔刀”的关键不在于“刀”,而在于“魔”。
虽然齐玄素此时被“魔刀”所控,但并非变成了真正的疯子,而是凭借本能和直觉做最正确的事情,能够挥刀,也能使用宝物和其他手段,故而在“魔刀”的主导下,仍旧可以催动被他穿在身上的“太乙云衣”。
这件衣物类的宝物与“画龙手铳”不同,不可能平时放在须弥物中,等遇到强敌时再拿出来穿上,千钧一发之际哪有这样的时间?所以齐玄素平时一直穿在身上,只是并不穿在外面,而是将其穿在中衣和外衣之间,一眼看不出来,又不影响其发挥作用。
不过“太乙云衣”并非专门的护体类宝物,齐玄素先前又未催动“太乙云衣”的云气护体,所以被齐剑元的剑气、剑影透衣而过,留下了些许皮肉伤,这也间接让齐剑元大意,没有料到齐玄素的身上还有这样一件宝物。
众多看客们见此情景,一片哗然。
竟然是两位天人交手?!
私斗不少见,天人层次的私斗却是少见。
正是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孙合悟、姚裴还有其他几位辅理,自然能看出其中的门道,天人之下的观众们就只能大概看个热闹了,甚至连两人的境界修为都要靠猜。
此时齐玄素还是吃了修为的亏,若齐玄素能成就“天人”,“天地任我行”又能更上一层楼,真正就名副其实地纵横天地之间了,上天入地,无所不去,那就完全不需要“太乙云衣”了。
孙合悟啧啧道:“慈航一脉的‘太乙云衣’,没想到张月鹿连这等宝物都给了齐小子。”
姚裴道:“如此一来,天人的最大优势也被抹平,齐剑元危矣。”
齐剑元右手持长剑,左手捏剑诀,一把飞剑激射而出。
只是先前的十六把离手长剑都奈何不得直觉惊人的齐玄素,更何况是此时的一把飞剑,其实在齐剑元没能以御风手段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之后,飞剑的意义就不是很大了。更何况齐玄素身上的“太乙云衣”还有相当优秀的防御能力。
齐剑元眼睁睁地看着齐玄素任由飞剑在脖子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瞬间近身至他的身前。
又是那无孔不入的双刀。
当年玄圣击败了宋政,“南斗二十八剑诀”胜过了“魔刀”,可齐剑元不是玄圣,齐玄素也不是宋政。
齐剑元现在的感觉就是被双刀处处针锋相对,而他总是慢上一线。
之所以慢上一线,并非齐剑元出剑慢于齐玄素,而是因为“魔刀”不需要反应,无论是攻是守,总能凭借本能立刻作出应对。而齐剑元不行,他需要一个反应思考的时间,所以他必然要慢上一线。
就是这一线之隔,让齐剑元有一种有力使不出的难受感觉,他分明境界修为更高,能够以力破巧,却又处处受制。
再有就是,齐剑元并非谪仙人,而是炼气士,较之张月鹿、姚裴都要逊色一筹。最直观的表现,张月鹿和姚裴都是修炼两门大成之法,一门玄门正道之法,一门旁门左道之法。比如姚裴,所学玄门正道之法是“天刀”,所学旁门左道之法是“太上忘情经”。张月鹿所学玄门正道之法是“慈航普度剑典”,所学旁门左道之法是“六虚劫”。更何况两人还持有半仙物。
这也是张月鹿、姚裴都能稳压齐玄素一头而齐剑元却做不到的原因,而且就算是张、姚二人与齐玄素动手,也不是随便就将齐玄素打发了,必然要认真对待的。
齐玄素一刀将齐剑元从空中压回地面。
齐剑元轰然砸出一片龟裂痕迹。
齐玄素紧随而至,不知何时,他已经散去了“鬼刀”,左手握拳,整个拳头连同手臂都变为了纯粹的金色。
巫祝的金身境神异,外加武夫体魄,然后用出“澹台拳意”中的“龙虎势”。
这一拳结结实实落在齐剑元的胸口位置,打得他七窍流血。
也就在这时,观星台上的孙合悟轻叹一声,一步迈出,消失不见。
下一刻,他出现在齐玄素的身旁,伸手按住了齐玄素的肩膀。
齐玄素立时动弹不得。
这才是真正的一力降十会。
一位在万象道宫中仅次于平章大真人的老真人,远不是齐剑元这个初级天人可以比的。
“魔刀”桀骜不驯,立时就想要反击,只是孙合悟不动如山,此消彼长之下,狂性渐渐被压制,齐玄素也逐渐恢复清明。
然后就听孙合悟对齐剑元道:“胜负已分,就此罢手。你有你的差事,我放你进来,可不是让你来寻衅滋事的。”
第一百五十八章 师父姓齐
说罢,孙合悟抓住齐玄素的肩头,猛地一丢。
齐玄素只觉得腾云驾雾一般,等到双脚落地时,已经站在观星台上,旁边就是面无表情的姚裴。
另一边,孙合悟又把齐剑元提了起来,毕竟是天人,齐玄素的一拳也不能与万师傅的一拳相提并论,所以齐剑元只是重伤,还未身死。
孙合悟双手抓住齐剑元的双肩,狠狠抖了几下,只听得一阵“噼啪”响声,似乎把错位的骨头理顺,然后又将他放下,伸手在他的后心位置一拍,使得齐剑元猛地吐出一口淤血。
“好了,干你的差事去,不要在这里生事。若还有下一次,我会把你赶出去。”孙合悟毫不客气道,“你若不服气,让裴玄之、齐教正尽管来找我就是。”
虽然副堂主和辅理并无高下之分,但许多时候不能单纯以职务而论。
道门内部,还要看品级、资历、背景、境界修为等等。就好比李天澜,他只是金陵道府次席副堂主,却能与掌府真人、近在咫尺的慈航一脉鼎足而三,靠的不仅是职务。
若论品级,孙合悟是二品太乙道士,齐剑元只是三品幽逸道士。若论资历,孙合悟是六代大掌教的同辈人物,历经四代大掌教、五代大掌教、六代大掌教的三代老宿老。若论境界修为,孙合悟一只手就能镇压齐剑元。论职务,孙合悟此时是万象道宫的代掌宫真人,万象道宫是他说了算。
就算是齐教正见了孙合悟,也要称呼一声“孙老”。
孙合悟之所以没能成为参知真人,主要还是因为他不在意这些,就如蜀州道府的季道人一般,是道门中闲云野鹤一类的人物。其实齐玄素以前的愿望也是做这样的道门真人。
所以孙合悟有足够的底气说这种话,没有半点问题。
齐剑元也不曾反驳,只是默默收起长剑。
另一边,姚裴看了齐玄素一眼:“我还是那句老话,青霄道友果然有识人之明,让人佩服。”
齐玄素没什么说话的心情,除了“魔刀”的余韵之外,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一件事情上,师父为什么会离开全真道加入正一道?他和齐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若说什么争夺家主之位失败后被迫离开齐家,不大现实,因为师父的境界修为不高,不大可能与那位参知真人齐教正相提并论。
若说过去境界修为很高,后来因为其他变故而跌落境界修为,也不太可能。道门不会因为没了修为就降低道士品级,只会因为犯错失责才会降低道士品级,这也是一种保障制度。
师父只是个四品祭酒道士,距离二品太乙道士差得老远。
再有就是,如果师父过去修为很高,甚至能与齐教正分庭抗礼,争夺参知真人之位,那么师父不会是寂寂无名之辈。张月鹿看他的档案时,不可能对师父的名字没有半点反应。
由此可见,师父过去大概是相对普通的齐家子弟,再看齐剑元的态度,师父应该是与齐家闹翻了。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哪怕是张月鹿,也曾动过加入全真道的念头,对于许多人来说,家族是助力,也是束缚,必然要有个取舍。
说话间,孙合悟又回来了,打断了齐玄素的思绪:“我先前听你说那些江湖事,本来还有些将信将疑,现在却是不得不信了,你小子当真是半点武德不讲,‘魔刀’与你也算是绝配。”
齐玄素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给老真人添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孙合悟摆了摆手,“这本就是我这个代掌宫的职责所在,老石把道宫托付给我,不管我平时如何,此时都得把担子担负起来。再有,我也大概听明白了,齐家小子出言辱及你的师父,我记得你是下宫出身,无父无母,师徒如父子,你发怒失态,也都是人之常情,我们道门不是理学一派,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你也不要担忧,裴玄之不是小气之人,齐教正不是护短之人,这两人的人品还是信得过的。”
齐玄素稍稍放下心来,再一次在心中暗暗感叹,难怪张月鹿说这位老真人是忠厚长者。自他重归道门以来,虽然遇到过许多恶人,但也遇到了许多孙合悟、裴小楼、雷小环这样的好人。他不大想用道德标准去强分善恶,对他而言,善我者善,恶我者恶。
齐玄素又看了眼下方的芦苇地,齐剑元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知道,两人的矛盾远没有结束,老真人压得住一时,压不住一世。他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杀了齐剑元,齐剑元也必然不会服气,早晚要讨还回来,两人以后说不定还要交手。
想到此处,齐玄素下意识地用手摩挲着腰间悬挂的“铃铛”。
这是仿制的“九阳离火罩”,是齐玄素最后的手段,算是留手。
不过齐玄素相信齐剑元也有拼命或者保命的手段,一开始是不屑用,大约就是对付一个先天之人没有必要的心态,后来是被齐玄素压着打,没机会用,最后决定不管不顾要殊死一搏的时候,被孙合悟打断。
说到底,齐剑元的心理包袱太重,不是说自持身份不对,而是要分场合、分时机,既要赢,又要赢得漂亮,世上哪有这样的好事?
众多看客在中元节庆典见识到一场高水准的私斗,只觉得心满意足,又各有感触。
上官的四品祭酒道士们,大多震撼于齐玄素的强大实力,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才是与张月鹿、李长歌并列齐名的全真道天才姚裴。知道内情的,则开始重新审视齐玄素,其核心也只有一点,难怪齐玄素如此年轻就跻身四品祭酒道士,盛名之下无虚士,自然前途无量。
几位辅理则与姚裴是一样的心态,更多感慨于张月鹿的识人之明。正所谓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识人用人才是上位者的第一要义,这段时间以来,张月鹿的用人没出什么大问题,最起码没闹出过被属下背刺的笑话,识人方面,有了齐玄素这个例子,也是可圈可点。对于众多在三道之间恪守中立的高品道士而言,这是一个加分项。
他们是沉默的,不会轻易表明自己的真实态度,可他们心里又都有一杆秤。
姚裴对此心知肚明,所以才会一直念叨这个。
她是把张月鹿视作对手的,虽然以两人的年纪,还无法参与到七代大掌教之位的角逐中,但等到争夺八代大掌教的时候,多半就要正面交锋了。
至于下宫弟子,本来只是看热闹,不过也有人从高品道士们的交谈中听到了只言片语,得知齐玄素是下宫出身后,更多是与有荣焉。
这是天然的立场,资源贫乏的下宫弟子能胜过资源丰富的世家子弟,也的确应该为之自豪。
许多时候,名望就是这么一点点积攒起来,齐玄素打齐剑元与张月鹿打李天贞,是一样的道理。
很快,今夜的中元节庆典临近尾声,众人开始陆续散去。
孙合悟要返回坤园,齐玄素与姚裴同路返回震园。
道路两侧悬挂着路灯,形似灯笼,不过灯罩的材质变为玻璃,灯光更亮,行走之间,两人的脸庞被映照得明暗不定。
齐玄素迟疑了一下,问道:“姚道友,关于齐家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姚裴似乎早就料到齐玄素会有如此一问,直接回答道:“齐真人那辈人的事情,我知道的不多,你不如去问七娘?或是问裴真人,他们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应该知道一些。”
齐玄素叹了一声。
白问。
第一百五十九章 尘埃落定
虽然万象道宫在封闭期间禁绝了子母符的联系,但还是可以通过“讯符阵”将一些公文信件传送进来。
七月十六的一大早,就有明堂的执事道士给齐玄素送来了一封信。
齐玄素接过信后,发现竟然是裴小楼寄来的。
齐玄素谢过送信的执事道士,拿着信回了书房,确认信封上的火漆印章之后,用指甲代替小刀将信封裁开,取出信笺。
信上只说了一件事,那就是关于潘粹青、岳柳离的案子。
齐玄素原本是将此事拜托给了徐小盈,恰逢裴小楼从玉京返回,于是便成了裴小楼和徐小盈一起处置此事。
然后齐玄素就来到万象道宫的上宫准备进修,转眼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这个案子也有了结果。
裴小楼大概讲述了案子的进展,因为证据确凿,所以并没有太大问题。
按照道理来说,无墟宫的掌宫真人季教全应该会是个阻碍,但无墟宫的掌宫真人过去一直是由东华真人兼任,直到东华真人升任为紫微堂掌堂真人之后,才由季教全接任,这位真人只是二品太乙道士,有望成为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一,却还未挂上“参知”二字。
因为祠祭堂的周老真人只是刚刚卸下了祠祭堂的掌堂真人之位,却还未卸下参知真人的职位。
诚然,道门不会因为退隐山林、跌落境界等原因降低道士品级,但参知真人并非一个品级,更类似于一个职务,它与普通真人都属于二品太乙道士之列,又因为三十六个参知真人的位置是定死了的,想要上去一个,就要下来一个,退隐山林之后,不可能让一个闲人还占着一个位置,所以参知真人的身份会被取消,只会保留二品太乙道士的品级和真人名号。同理,副掌教大真人也是如此,最后只会保留一品天真道士的品级和大真人名号。
周老真人现在只是退居二线,卸任了相应的职务,却保留着参知真人的身份,拥有参知金阙政事和推举大掌教的权力,还要再过个一两年才会彻底退下去。到那时候,季教全方能顺理成章地晋升参知真人。
若是能成功晋升为参知真人,其地位自然是稳若磐石,就如宁凌阁一般,就算偶有起伏,也有东山再起的机会。可在成功晋升之前的这段时间却至关重要,如果在这段时间里出现什么变故,很有可能影响晋升,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一定要求稳。
结果潘粹青出了这档子事情,对于季教全而言,差不多就是个晴天霹雳。
徒弟和参知真人的名位相较,哪个更重要?
对于有些人而言是个难以抉择的问题,对于有些人而言却是个不用思考就能做出选择的问题。
对于季教全而言,徒弟没了还可以再收,可如果丢了近在咫尺的参知真人之位,那么这辈子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根本没必要迟疑。
所以季教全并没有选择救弟子,而是果断进行了切割,将潘粹青视作弃子,或者说弃卒保帅。
甚至季教全想到了更深一层,道门差不多有二百个二品太乙道士,却只有三十六人才能晋升参知真人,眼红嫉妒他能晋升参知真人的大有人在,就算平日里没有冲突,在这个时候给他下套使绊子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所以岳柳离也好,潘粹青也罢,还有当年万象道宫的龙虎社之事,都只是个引子由头,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而他绝不会想到,这件事没有那么复杂,就是一个万象道宫出身的小子在混出点人样后找补报复的老套故事,与什么参知真人的大局没有半点关系。
不过就算季教全知道了真相,他的处理方式也只有一种——保全自身。
就算要找补、报复,那也得等他升了参知真人再说,如今最紧要的事情就是平稳度过这段最为关键的时间。
裴小楼正是把握住了季教全的这种心态,才会大包大揽下来,否则真要是一位掌宫真人插手干预,也是极为麻烦的事情,毕竟裴小楼不是东华真人,只是一位辅理。
具体的处理结果,已经上报给地师,并被地师批准。
潘粹青因为包庇、纵容等罪名被免去无墟宫辅理的职务,并被降为四品祭酒道士,一个没有职务的四品祭酒道士,差不多是前途尽毁。岳柳离则被剥夺道士身份,暂且幽禁于万寿重阳宫的牢狱之中。
自六代大掌教以来,道门就主张慎刑,尤其是对待自己人,在处以极刑的方面,一向是提倡少杀且慎杀,就算是震动道门上下的江南大案,也仅仅是死了一个方林候而已。
所以岳柳离不死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身为当事人的齐玄素也没有死,谈不上一命抵一命。
不过有句老话叫作:“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逃过了一死,不代表就高枕无忧,等待罪人的还有幽禁之刑。
在这方面,除了玉京之外,三道又各设有牢狱,除了临时关押犯人的部分牢狱之外,真正的牢狱都以洞天的形式存在,比如鼎鼎有名的正一道镇魔井洞天、全真道锁妖塔洞天、太平道龙宫洞天。这些洞天内部十分广阔,却与外界隔绝,不见天日,进入其中等同于被流放,就算是伪仙之流,也难以脱困。
其中又以正一道的镇魔井洞天最为可怖,其中封禁的多是能在人间掀起滔天血海的魔头之流,故而里面有专门消磨修为的阵法,环境恶劣,而且守卫最为森严,甚至通道都是单向,一旦被送入其中,除非破除洞天封印,否则再无被放出的希望。而在镇魔井洞天的上方则是更为有名的镇魔台和“刑柱”,此地则是一处刑场,所谓“刑柱”就是两根招引天雷的巨大法柱,以天雷代替断头台,处决各种修为极高的罪犯。
岳柳离此时还被羁押在地肺山的万寿重阳宫,等到正式定罪之后,就会被押送到天苍山的锁妖塔洞天。相较于可怖的镇魔井洞天,锁妖塔洞天要稍好一些,顾名思义,此地本来是道门专门用以囚禁妖类的所在,与镇魔井相对应,只是随着妖类越来越少,锁妖塔洞天才逐渐转变为囚人,其中的许多禁制都是针对妖类,人进去后,除了不得自由之外,其他还好。
不得不说,这已经是在道门律法现有框架下的顶格处罚。
裴小楼写信过来的原因只是向齐玄素通告一下结果,并没有征询齐玄素意见的意思,这也是齐玄素早就知道的事情,在他将留声符交出去之后,这件事的结果走向就彻底不取决于他的意志了。
齐玄素看完后,放下手中的信,坐在椅子上默了好一会儿。
在整件事上,齐玄素有气量狭小、锱铢必报的嫌疑,他不否认。齐玄素也曾经有过动摇,犹豫着要不要就这么算了,可他每每想起濒死前的无助、绝望、痛苦,这些动摇又会被一扫而空,只剩下满腔的恨意。
差一点他就死了。
死了之后,万事成空。
关键是他差点死得莫名其妙,既不是坦然赴死,也不是死得其所,甚至算不得一个明白鬼,就像一个滑稽的丑角,被人当做谈资嘲笑的那种。
那他为什么不恨?
他为什么要宽容大度?
毕竟,他不是玄圣,不能相逢一笑泯恩仇,不能为了大局而宽宥自己的仇人。
再者说了,就岳柳离和万修武这两个货色,与大局有什么相关。
“这样也好。”齐玄素自言自语道,“福祸无门,惟人自召。”
说到这儿,齐玄素顿了一下,自嘲道:“何必强装大度,你本也不是什么大度之人。”
他以手指轻轻敲击桌面:“还剩下衍秀和尚和赵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