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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十二章 水生万物

    从这个位置,真武观的主殿看得十分清楚,它仍旧在熊熊燃烧着,浓烟滚滚。

    昨天白天的时候,这里还是金陵府城内最大的道观,曾经接待过众多道门大人物,更有两位道门真人亲自坐镇,众多灵官把守,就算是天人,也很难在不惊动他人的情况下混进来。

    短短一天的时间,这里已经沦为一片火海废墟。

    哪怕是站在真武湖的旁边,仍旧可以感受到从火场那边传来的灼热高温,许多存放文档卷宗的地方,烧起来更是格外迅猛。

    虽然道门已经组织人手灭火,但因为又发现了知命教在城内撒布诅咒,不得不分出大量人手去清除诅咒,所以大火还未熄灭,而且灭火是由外向内,真武湖这边位于整个真武观的最深处,外面的道门中人一时半刻还无法来到这边。

    如此一来,反而给了司空错借着火势潜入其中的机会。

    这便是司空错一直在等待的机会,多亏了道门的内斗。

    司空错望着黑沉沉的真武湖,沉默了片刻,然后从自己的须弥物中取出最后一个“恩赐”,也是最为重要的“恩赐”。

    从形貌上来说,其他“恩赐”都像是胚胎,只要将其放入水中,便可在极短的时间里培育出各种怪鱼,开始撒布诅咒。

    而司空错手中的“恩赐”中却仿佛一块琥珀,透过半透明的晶体,隐约可见其中是一个婴孩的形状。

    这个“恩赐”是主,其他“恩赐”是奴,以主驱奴,方能将那些遍布全城的“恩赐”连接在一起,使其成为一个整体。

    司空错手捧琥珀,有风自起,吹得他的衣衫猎猎作响,然后就听他喃喃诵道:“主上降临人间之时,天空化作混沌,蕴含无限之伟力,当生死逆转之时,主上掌握伟力,统御万物。”

    “主上降临人间之时,雷霆响彻天空,火焰降临大地,炽热之狂风使生灵化作尸骸,万民称颂,统御无上威力之主,掌握万物生死之主。”

    随着司空错的诵唱,他手中的琥珀发出犹若实质的光芒。与此同时,在祭坛的上空响起了滚滚雷声,紫色的雷电好似一条条长蛇掠过天际,乌云汇聚,似乎要有一场大雨落下。

    司空错的双眼变得幽深,仿佛两口不见其底的深井,不过在最深处又燃烧着熊熊火焰,仿佛要燃尽世间万物。

    不知何时,再无流火时节的暑气,也无大火的灼热高温,取而代之的是彻骨寒意,更甚于数九隆冬。

    一瞬间,司空错捧着琥珀的双手皱纹横生,只剩

    下皮包骨头,不过司空错混不以为意,任由手掌渐渐干枯,仿佛枯死的枝杈,又开始缓缓复原,好似花开花谢,生死枯荣,循环往复。

    如此片刻后,司空错松开双手,琥珀自行飞起,一直到湖面正中位置,才缓缓沉入水中。

    水生万物。

    他们将“恩赐”放入水源之中,不仅仅是为了便于传播,也是为了使其能更快成长。

    入水之后,琥珀外层的结晶开始崩解,如同冰雪消融,

    其中原本抱膝蜷缩沉睡的婴孩则慢慢舒展开来。

    司空错张开双手,仿佛要拥抱偌大的真武湖,又似是在全身心地感受神威。

    不过异变也惊动了坐镇此地的裴小楼。

    原本在真武观外围指挥救火的裴小楼直接拔地而起,横掠过大半个已经化作火海的真武观,落在了司空错的不远处。

    裴小楼手中仍旧拿着竹杖,那是一件不逊于“苍雷”的宝物,却没有贸然出手。

    因为司空错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仅仅是逍遥阶段,而是无量阶段。

    这也在情理之中,若没有点真本事,哪里敢来谋划金陵府。就算金陵府怎么空虚,也不是几个先天之人就能拿下的,必然要天人出手。

    平心而论,裴小楼并不以打斗见长,或者说得更严重一些,与兄长裴玄之相比,他有些不成器,其本质还是花圃道士。就是与雷小环相比,也是典型的女强男弱,否则裴玄之不会把调查组的事情交付给弟媳,大约是对这个兄弟有些失望的。长兄如父,裴玄之为裴小楼定下了这门亲事,也是想着有个强势的宗妇日后好支撑门户。

    裴小楼颇有自知之明,倒也不去想些有的没的,平日里就是挂个辅理的名头混日子,有事听兄长的,没事就听媳妇的,唯一自作主张就是与七娘合伙做生意,最后血本无归,自此之后,家里的财政大权也被雷小环剥夺。

    当然,与普通人相比,裴小楼并没有那么不济,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之下,也有些手段,更有天人的修为。只是让他单独直面知命教的凶悍妖人,还是难免心里发怵。

    “天廷”的妖人是什么性质?打个真武观还要瞻前顾后,这也不敢杀,那也不敢动,生怕把事情闹大,生怕招来报复。说得不好听,上面的人拿着刀斗,却都把刀砍向下方,对于真人这个级别来说,危险性的确不大。

    知命教的妖人又是什么性质?区区一个真武观根本不在他们的眼中,他们要的是整个金陵府,“天廷”至多灭掉袁家满门几

    百人,金陵府城内却是百万生灵。至于道门的报复,打的就是道门,杀的就是真人,坠落的应龙,折断的飞舟,上官敬身死,还有碧落湖畔的作坊废墟,都是明证。要是害怕道门,他们也不干这一行了。

    两者的区别就像小贼和悍匪的区别,同是隐秘结社,知命教、灵山巫教尤为凶悍,多是亡命之徒。哪怕其高层不再像普通信众那般随意献出自己的身家性命,可相较于道门的高层,仍旧是十分凶悍且少有顾虑的。

    一个穿鞋的富家公子,一个光脚的亡命之徒,不是谁都有张月鹿那般坚定意志,毕竟意志来自于理念和信仰。

    至于齐玄素,他没什么理念和信仰,可本质上也是个光脚的亡命之人,别说什么家族,他连真正属于自己的房子都没有,富贵更是只听过没见过,一穷二白,大家都一样,谁又怕谁呢?所以他想也没想就陪着张月鹿去了大报恩寺,白让张月鹿犹豫半天,这大约便是齐玄素能被张月鹿青眼的原因之一。如今的道门,花圃道士太多了,没有理念和信仰的人也太多了。

    司空错猛地转过身来,望向裴小楼:“裴真人,可惜啊。”

    “可惜什么?”裴小楼如临大敌。

    司空错笑了一声:“可惜你来晚一步,可惜来的不是另一位裴真人,如果是另一位裴真人在此,那么我现在已经是阶下之囚了。”

    裴小楼不以为忤:“若是另一位裴真人在此,你们还敢来吗?”

    “对,我们是不敢来了。”司空错笑了一声,“所以才要可惜。”

    话音未落,裴小楼视线中的司空错开始迅速老化,身形如无数枯叶飘散而去,只剩下一个轮廓影子,同时周围的景象则好似一幅被火焰从中间开始灼烧蚕食的画卷,起始位置就是司空错留下的那个轮廓影子,灼烧的边缘呈现焦黄之色,被燃烧吞噬之后的黑暗部分迅速扩散开来,如同一张正在不断变大的巨口,将裴小楼吞入其中。

    司空错没有杀死裴小楼,就算他的境界修为高出裴小楼,也不可能一招就将其置于死地,他只是暂时把裴小楼困在了一个临时造就的小世界之中,使其不能来干扰自己,这就够了。

    其实更让他担心的还是那个张月鹿,晋升了天人的谪仙人,哪怕是逍遥阶段,也不可小觑。好在有司徒星乱主动请缨将其拖住,在这件事上,司徒星乱还是比较靠谱的。

    司空错又取出一样物事。

    道门称之为“玄玉”,知命教称之为“赐福”。

第七十三章 大雨

    司空错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玄玉”,口中的吟诵声音由高转低。

    其实“玄玉”也有大小之分,这里的大小当然不是指“玄玉”的体积大小,而是“玄玉”的品相,只是“玄玉”太过少见,没有十分明确的标准。

    这些“玄玉”就像众多大小不一的碎片,散落人间,只是这些碎片不能以常理而论之,大小不以其外在的体积来区分,而是以其内在可以承载神力的多少来确定。

    简单而言,齐玄素得到的两块“玄玉”,“死之玄玉”大于“生之玄玉”,而司空错手中的“玄玉”又大于齐玄素的“死之玄玉”。

    能够承载的神力越多,作用也就越大,小块的“玄玉”,对于天人的作用已经很小,齐玄素想要跻身天人,必须要大块的“玄玉”,越往上走,对于“玄玉”的要求也就越高。

    如果想要以此跻身仙人,不仅需要质量,还需要茫茫多的数量。

    当然,“玄玉”越大,激活所需要的神力也就越多。

    不过这块“玄玉”已经被激活,对于一位古仙而言,神力并不是问题。

    “玄玉”渐渐亮起,肉眼可见的光芒沿着“玄玉”中的“血丝”逐渐充斥了整个“玄玉”。

    一座宫殿的虚影随之浮现在真武湖的上空。

    这座宫殿呈现上下对称的镜像两部分,一正一倒,底部相连,上半部分有些类似于陵墓的祭殿,下半部分类似于地下的陵寝。

    地上的祭殿是给生人用的,地下的陵寝则是给死人用的,正是对应了生死之道。

    在上方正殿之中,悬着一轮白日,而颠倒的逆殿之中,悬着一轮黑月。

    白日下沉,黑月上升,两者组成一只眼眸,远远望去,类似于道门的阴阳双鱼。

    这个眼眸符号刚好与司空错眼底深处的符号对应吻合。

    “玄玉”开始大放光芒,不过光芒又不逼人,就像柔和的月光,而司空错的手中仿佛托举了一轮正在冉冉升起的明月。

    司空错随之松开双手,将其放飞。

    就见“玄玉”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线,飞至真

    武湖的中心上空,也就是“恩赐”之主入水的地方,然后也随之沉了下去。

    在湖水之中,“恩赐”之主将与“玄玉”合而为一,完成最后的步骤。

    司空错的神色愈发肃穆,分明是邪教妖人,却透出几分圣洁庄严的气态。哪怕其信仰是错的,可是其虔诚,倒是更胜许多走在正路上的人。

    轰然一声,一个炸雷照亮了昏暗的天幕。

    转眼间便是大雨倾盆,雨势激烈,在真武湖的湖面上绽放出万千涟漪。

    白英琼副手站在廊下,望着纷纷的大雨,心情也如这天气一般灰暗。

    因为各种通讯手段失效,她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瞎子聋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很难把自己的意图传递出去,只能通过最为原始的人力方式进行传讯。

    而且这场大雨着实有些蹊跷。

    很快,一名被大雨淋湿的道士快步走来:“启禀真人,水堂作坊有消息了。”

    “如何?”白英琼挥了挥手,示意这名道士不必讲究这些虚礼。

    道士回答道:“张副堂主麾下的天罡堂已经顺利肃清了作坊,根据天罡堂的主事道士所言,张副堂主离开了水堂作坊,前往大报恩寺,而许灵官在张副堂主的命令下,已经突围离开金陵府,联系玉京。”

    白英琼怔了怔:“她倒是临危不乱,你说她去了大报恩寺?”

    “是。”道士恭敬回应道。

    白英琼思索了片刻,吩咐道:“难道大报恩寺还有什么蹊跷,派一队灵官过去,支援张副堂主。”

    道士领命而去。

    白英琼来回踱步几遭,忽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真武观那边如何了?”

    “裴真人还未传信过来。”有道士回答道。

    白英琼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加重了语气:“立刻派人去问。”

    道士领命而去。

    正说话间,一名灵官匆匆进来,难掩惊慌道:“真人,真人,裴真人出事了。”

    白英琼一震,喝道:“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灵官站在廊外的雨幕中,任由雨

    水流淌在甲胄上,回答道:“裴真人说真武观内部有异变,独自进入了真武观中,却迟迟不见出来……”

    白英琼脸色一变,大声道:“去真武观。”

    说罢,她已经一步踏出,身形飞起,先一步朝着真武观方向掠去。

    此地的道士和灵官们则冒着大雨徒步赶往真武观。

    大报恩寺,琉璃塔下。

    齐玄素从空中扑杀下来,如苍鹰扑兔,以双脚踩在命官的双肩上,身形半躬,双膝微屈,狠狠将手中“飞英”刺入命官的面甲之中。

    虽然这名命官的境界修为高出齐玄素,但从综合战力而言,却是齐玄素更胜一筹的,毕竟只要应对得当,合力利用外物、神通、地利等因素,同样能以弱胜强,就算是张月鹿,在大意之下,也曾被齐玄素取得上风。

    这名命官是个死人,灵智并不完整,又如何能胜得齐玄素?

    齐玄素猛地一蹬,借着这一蹬之力,拔刀的同时,整个人向后倒跃出去,一个漂亮的后空翻,飘然落地。

    被“飞英”刺穿了的头颅的命官轰然倒地。

    至此,司徒星乱带来的六名命官被全部灭去,无一幸免。

    齐玄素扭头向另外一个方向望去。

    只见张月鹿正与司徒星乱斗在一处。

    此时张月鹿将“无相纸”化作一面莲花模样的圆盾,边缘锋锐,还能自行旋转,一手持“苍雷”,竟是剑盾兵的架势。

    司徒星乱则是仅凭双爪,勉强不分胜负。

    从这一点上来说,司徒星乱也不是等闲之辈,也许比风伯还要更胜一筹。

    张月鹿轻喝一声,以手中纸盾向前一顶,将司徒星乱撞得向后退去。

    趁着司徒星乱立足未稳,她又是一剑劈下。

    这一剑势大力沉,直接将司徒星乱的一条手臂斩断。

    司徒星乱借着这一剑之力,向后急急退去,大笑道:“主上已经降世,我还要留待有用之身去服侍主上,可不能死在此地。”

    说罢,他竟是头也不回地向外逃去,速度之快,竟是让齐玄素来不及阻拦。

第七十四章 斗法

    白英琼来到真武观废墟的上空,一眼就看到了司空错。

    司空错自然也看到了白英琼。

    “玄玉”与“恩赐”的融合还需要一段时间,所以他必须守在这里,寸步不能离开。

    白英琼并不废话,直接一挥衣袖,驱散瓢泼大雨,继而生出一朵巨大的莲花,一个略显虚幻的白英琼脚踏白莲,缓缓升空。

    司空错的脸色凝重几分,也做了类似的动作,同样一个略显虚幻的身影飞出,却并非人形,而是化作恶兽,有青牛大小,有几分像狗,耳朵极大,挂着青蛇,身上是暗黄的毛发,每根毛发都散发着幽冷的光泽。

    它的双眼中浮现出黑月和白日组成的眼眸图案,脸庞还是人的脸庞,正是司空错的相貌。

    这是奢比尸的样子。

    也是知命教的象征之一。

    司空错没有小觑白英琼。

    白英琼是慈航真人的大弟子,是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名义上与张月鹿一辈,从年龄上来说却是雷小环的同辈人。

    她这些年来一直在江南道府,难免变得世故圆滑,甚至有些软弱。可从境界修为上来说,却半分不弱。如果她仅仅是天人逍遥阶段,那么面对一个小自己许多且马上就要晋升天人的谪仙人师妹,又如何能生出一争高下的心思?

    所以白英琼是无量阶段的天人,与雷小环相差仿佛。

    不过不同于雷小环,白英琼是方士。

    “慈航普度剑典”作为大成之法,包容万象,共有四卷,分别是“剑字卷”、“心字卷”、“无字卷”、“我字卷”,其中“我字卷”最为高深,“无字卷”次之,“心字卷”再次之,“剑字卷”最次。此四卷循序渐进,如同打牢地基再起高楼,所以“慈航普渡剑典”是为玄门正道之法,而非旁门左道之法。

    无论何种传承,都能修习,且各有所得,无非是侧重不同,诸如炼气士注重化气为剑的千剑手段,武夫侧重成就无垢真身,巫祝侧重凝聚观音法相,谪仙人则是兼容并蓄,全部拿下。

    至于方士,有各种法术,其中最为厉害的一门神通名为“度世佛光”,只要佛光一照,对手便要当场跪地悔悟,也就是佛门所说的立地成佛,这种悔悟的时间最长可达几十年。其中根本原理就是以佛光将对手的本我彻底压制束缚,然后再塑造一个对立的“心魔”,也就是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好似偷梁换柱。

    白英琼当然未曾修成“度世佛光”,却也得了佛光神通,毕竟慈航一脉本就是佛门出身,后来归顺道门,号称佛道兼修,其剑道偏向于道门,而法术则多与佛门有关。在这一点上,以前的道门不好说,中兴之后的道门可谓是兼容并蓄,不存门户之见,诸如巫祝传承就吸收了上古巫教的精华,炼气士也吸收了儒门的养浩然气之长。

    就见白英琼阴神出窍之后,脚踏白莲飞至空中,一挥袖,天上云层下垂,大雨短暂停歇,一道巨大金光透过云层缝隙射落天地间,佛光万丈。

    这道佛光落在司空错的身上,将其定住,金光

    中又生出红莲状的妖艳火焰,朵朵绽放,让人目眩神迷,此为“红莲业火”。

    这是堪比“三昧真火”的顶尖法术,能焚烬一切杀戮、戾气、愤怒与怨念,以罪业为薪柴。

    司空错这等人,手上杀戮不知几何,齐玄素与之相比,无疑是米粒之光与皓月争辉,不值一提,其罪业自然也庞大了不可思议的程度。对于寻常人收效甚微的“红莲业火”,拿来对付司空错是格外好用。

    所谓“罪业”是佛门的说法,按照道门的说法,则应称之为戾气、杀气、怨气,这三者是为体内三尸之食,若是杀性过重,又无从化解,必然会造成三尸过于壮大,甚至不等人死,三尸便反客为主,吞噬三魂,鸠占鹊巢,这便是走火入魔。

    许多入魔之人,暴戾无常,杀戮成性,行事与厉鬼无异,在外人看来是性情大变,其本质便是被厉鬼夺取了躯壳。所不同的是,这些人都是身怀不俗修为,并非被外来的厉鬼夺舍,只因三尸壮大,而是被“内鬼”夺舍,正是家贼难防。

    “红莲业火”即是引燃三尸,若是熬得过去,自然少了负累,等同斩却三尸,修为大进,境界大增,就如地仙渡过天劫之后,反而能借助天劫铸就金刚不坏身。

    只是想要熬过去,又是谈何容易。古往今来,少有地仙敢于尝试渡劫,大多都是百年期满,即刻飞升,除了玄圣之外的诸位道门大掌教也不例外。故而想要熬过这“红莲业火”,也是希望渺茫,毕竟三尸与自身一体,引燃三尸等同自焚己身。

    天火焚物,阴火焚气,业火焚魂。一通业火下来,只怕是只剩下一个躯壳。

    严格来说,业火一类应当属于神道手段,不过自古以来鬼仙和神仙就并称鬼神,可见是难分彼此,就如天地二仙不分家,很多神通手段是共用的。

    白英琼此等手段不可谓不狠辣,也尽显道门的雄厚底蕴。

    司空错同样是无量阶段的方士,此阶段的方士境界名为“造物境”,意为造物之主,虽然距离一念一世界尚有距离,但已经能凭空开辟临时的小世界,道门称之为“画地为牢”,类似于炼气士的“袖里乾坤”和谪仙人的“太虚幻境”,又不尽相同,后两者要到造化阶段才能修成。先前司空错将裴小楼禁锢,便是用了此类手段。

    另外,既然是“造物”,也不仅是“画地为牢”,还有诸如“撒豆成兵”、“点石成金”一类的手段,的确是凭空造物,放在寻百姓的眼里,是仙家神通无疑了。

    两人境界相当,又都是方士,司空错还不至于被一招击败,只见他周身毛发大张,喷出大团大团的秽气,这些秽气色作暗黄,凝而不散,任由“红莲业火”落在秽气之上,嗤嗤作响,一时间好似无数红莲绽放,接天莲花无穷赤,却无法伤及躲在秽气之下的司空错。

    司空错趁此时机金蝉脱壳,脱离了佛光的范围,朝着白英琼一口咬来。

    两人此时都是阴神出窍,少了体魄和气血的压制,更容易运用法术,省却了踏罡步斗、画符念咒等繁琐步骤,几乎是心念一起,法力

    便随之而动。可弊端就是没了体魄的庇护之后,格外脆弱,稍有不慎,便是神魂俱毁的下场。若是让这一口咬实了,白英琼立时就要神魂受损。

    就见白英琼手中出现一把虚幻的长剑,并非实物,而是纯粹法力凝聚而成,接着她竟是手持长剑迎向司空错,剑招与张月鹿一般无二。毕竟各传承侧重不同不意味着白英琼不会,她年少时同样是苦学剑招,此时也算是剑诀的另类应用了。

    转眼之间,两人已经斗了十余招,不得不说“慈航普度剑典”之精妙,白英琼不但没有受伤,反而给司空错留下了两道剑伤,没有鲜血飘洒,只有点点流萤随风消散。

    司空错扬天怒吼,又分化出九个司空错,同样是人脸兽身,嘴中叼着由法力凝聚的璀璨利刃,带着长长尾痕,从四面八方朝着白英琼扑来。

    白英琼干脆是化出千百手臂,每只手掌都握有长剑,如同孔雀开屏,继而整个人如陀螺飞速旋转,不留半点破绽。

    不断有司空错的分身在利剑之下化作虚无,不过白英琼也被司空错所携带的秽气污染,周身光华随之变得黯淡。

    白英琼斩杀一只司空错后,脚下白莲闪烁,载着她拉开距离,散去法力所化的手臂和长剑,又招来一道佛光,从天而降,足有近百丈粗细。

    近距离斗剑并非她所长,这些年来养尊处优,也很少有过与人近身厮杀,难免有些手生,还是远程法术更好用。

    佛光再次笼罩了司空错,然后迅速收缩,转眼之间由百丈粗细变为不足十丈,远远望去,就好似一根巨柱变为一线。

    司空错被束缚其中。

    白英琼正要再来一次“红莲业火”,彻底引燃司空错的三尸,正所谓招不在新,管用就行,她倒要看看司空错有多少秽气可以抵挡,毕竟“红莲业火”只是引燃业力,相当于个火折子,司空错的三尸才是火药库,所以对于白英琼的消耗不大,可司空错的秽气却是实打实的法力消耗,很难不断使用。

    就在此时,又是一声惊雷,仿佛一道利剑划破天幕,照亮了天地。

    不知何时,空中的积云染上了一层紫红之色,其中雷火涌动。

    暂时停歇后复又落下的大雨变得如烟似雾,不过不同于平常的白色雨雾,而是漆黑一片,落地之后,升腾弥漫开来。

    正如司空错所颂那般,主上降临人间之时,雷霆响彻天空,黑雾降临大地。

    司空错根本不抵挡“红莲业火”,大笑道:“主上已经降世,白真人,就算你胜了我,也是无济于事了。”

    白英琼的脸色变得苍白无比。

    此时的真武湖已经化作一块巨大的冰晶,透过冰层,可以清晰看到水中的游鱼还维持在最后一刻的姿态。

    与其说它们是被冰封,还不如说它们的时间被停滞住了,根本看不出半点寒冰对生命造成的摧残。

    这些被冰封的游鱼组成了一个图案。

    若是从上空俯瞰,整个玄武湖就像一只巨大的眼眸,其中线条交织,绘作白日黑月交映。

第七十五章 神降

    雷火涌动,黑雾弥漫,此等景象实在骇人。

    金陵府城内的百姓早已是家家户户闭门不出,在城内负责清除“恩赐”的道士们则忍不住仰头望天,说不出话来。

    任谁也看得出来,金陵城内出了天大的变故,已经不是知命教妖人散布诅咒那么简单了。

    白英琼十分肯定,这的确是神降。

    身为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白英琼虽然不在三十六位参知真人之列,但有列席金阙的资格,在可以旁听的一百零八人之列,已经跻身道门的上层,所以知道许多密辛。

    道门口中的“古仙”,意思是古时候的神仙。

    至于为什么是神仙,而不是天仙、地仙、人仙、鬼仙或者尸解仙,是因为神仙是唯一能久留人间的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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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于其他仙人,百年期满便要渡劫,渡得过去,就能再在人间停留百年,渡不过去,就要身死道消。若是没有把握,还是在天劫来临之前,尽早飞升离世为好,于是这世上有长生死不死之人,却少有能久留人间的长生之人。

    就算渡过了天劫,下一个百年之期的第二次天劫会更加凶猛,而第三次天劫又比第二次天劫还要凶猛,总有熬不过去的时候。如果将人间或者天道看作一个人,其意图大约是十分明显的,人间不允许有长生之人的存在,要么走,要么死。

    唯一例外是神仙。

    神仙是唯一能久留人间的仙人,也是唯一不能飞升离世的仙人。

    神仙是五仙之中的异类,借外在愿力化作神力,铸就金身,在世称神,继而开辟神国,以香火愿力为食,没有百年之期的限制。

    不过神仙也极度依赖香火愿力,若是香火断绝,就会金身蒙尘,继而渐渐腐朽,神国破败,只能苟延残喘,最终金身朽坏,神国崩塌,就此陨落。

    不过如果是香火鼎盛,神仙也会大受裨益,金身不坏,神威无量,如果信众能到千百万之众,在自家神国之内,甚至能与天仙抗衡而不落下风。整体来说,神仙与其他仙人各有利弊,其他仙人都是出世之法,修的是自身,神仙则是入世之法,修的是他人。

    没了香火愿力,神仙们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不管如何强大,终究有陨落的那一天。

    这又牵扯到一个问题——这些古时候的神仙为什么要与道门作对。

    因为古仙们都是死而复生的归来之人,他们称霸人间时,道门还未兴盛,待到他们重回人间时,道门已经一统天下,再无他们

    的立足之地,为了争夺香火,他们不得不与道门为敌。道门也无力将所有古仙都进行招安。

    神仙有三次死亡。

    第一次死亡是金身腐朽崩坏,这只是假死,就好似河水断流、湖泊干涸,只要有新的香火愿力注入,便能在神国内重塑金身。

    第二次死亡是神国崩塌,这是真正死了,不过未曾死绝,还有一点冥冥之中的灵性印记尚存,只要还有人记得这位神仙,便有重新归来的机会。

    第三次死亡是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位神仙,那便连最后的印记也彻底消散,死得不能再死。

    从这一点上来说,神仙比地仙、鬼仙、人仙更难消灭。巫罗也好,司命真君也罢,只是第一重死亡,也就是金身腐朽崩坏,而神国尚存,进入了假死状态之中,千百年后,他们又因为某些契机重塑金身,再次重现人间,时值佛道相争,不但停滞了玄圣整合内部三道的过程,也让这些归来的古仙趁机发展壮大,甚至佛门为了掣肘道门,还在暗中支持古仙,可谓遗祸深远,许多道门之人谈起佛门,都是咬牙切齿,若不是佛门,哪有今日这么多的内忧外患。

    至于佛门暗中相助古仙掣肘道门,而不是道门支持这些古仙去对抗道门,是因为神道一途在道门中已经没落,反而在佛门发扬光大。佛门在神道的造诣上要远胜道门,为了牵制道门,佛门亲自出手帮助古仙们度过了最困难的前期,古仙们也投桃报李,帮助佛门对抗道门。

    正因如此,道门才在佛道之争的过程中重新发展神道,确立了巫祝的传承,并壮大了灵官的群体。

    在神道造诣上,佛门为了保证神国不朽,将信众的魂魄收入自己的神国之中,使其在神国中获得重生,并随着神国长生不死,有看似得长生,实则不得自由。只是普通信众多愚,不会觉得受到拘束,反而认为这是莫大的恩赐。

    于是佛陀的佛国之中总有数不清的佛子,用佛门的话来说,就是恒河沙数。这些所谓的佛子,日夜诵经不停,维持神国不会衰落,也不断加固佛陀的金身。

    不过神国内永恒不变,无论是信众也好,还是佛子也罢,千百年来始终重复一件事,难免麻木不仁,麻木则无所谓虔诚,能够提供的愿力便大为减弱,于是佛门又创造出了六道轮回,使得佛国内的信众们不断轮回重生,洗去过往的记忆,重新开始,焕发活力,自然就不会麻木不仁。这便是极乐世界。

    婆娑世界更进一步,能够使信众以鬼仙夺舍的方式降生人间,

    在人间历练百年后再重归佛国,流水不腐,户枢不蠹。而这部分人往往都是有大智慧和大毅力之人,重归佛国之后,也不再是普通佛子那么简单,而是会成为佛陀的从属,甚至能够成为金刚、罗汉之流。

    故而佛门中人相信来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的确是来生,只是这种来生与永世不得解脱,又有多少区别,那就见仁见智了。

    也正因为如此,道门中人从不相信转世一说,要么是鬼仙的夺舍,要么是佛门的轮回,何来转世?所以道门始终认为,人死之后,魂魄归于地,三尸化为鬼,而能够主动斩去三尸,则是了不得的大神通。

    说回神道一途,因为人间不允许长生之人长久存在,所以无论是佛门的佛陀,还是道门的神仙,虽然可以久留人间,但同样需要遵守部分百年期限的规矩,即百年期满之前,还能随意现世,可过了百年之后,也不能随意干涉人间,每次出手都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便是许多教派的神明在创教之初常常展现神迹,可越到后期神迹越少的缘故。

    司命真君既然是古仙,自然早就过了百年之期,所以想要从神国中降临人间,必然要进行浩大的神降仪式。

    根据神降仪式的规格高低,神仙能降临人间的力量也有区别。

    比如在遗山城盂兰寺,便是最低层次的神降,巫罗只是降下了些许神力。而在昆仑山口,神降的层次就高了一筹,巫罗借助山河轮廓显化投影,随手折断了飞舟。再到了措温布,巫罗降临的力量更多,已经不再借助山河轮廓等外物显进行投影,直接以神力凝聚神躯,摧毁了“应龙”,并杀死了上官敬。

    至于这次司命真君降临金陵府,其规格只是稍逊于神仙金身直接降临人间和神国显化人间,位于第三个层次,也就是借容器在人间现身。

    能够承载神仙的容器,多种多样。

    可以是人,比如与神仙本身命格极为契合之人,修为越高越好,如果是死去的仙人遗蜕,那就更好不过了。

    也可以是物,比如仙物,或者某些特殊的半仙物,都可以作为容器使用,如果是神仙曾经用过的仙物,效果最好。

    容器的质量也决定了神仙降临后所能发挥的境界修为。

    知命教这次选择的容器是他们精心培育的“恩赐之主”和遍布满城的“恩赐”,以真武湖为孕育所在,以“玄玉”为引子。

    如此降临的司命真君所能发挥的力量要远胜于措温布的巫罗。

第七十六章 现世

    齐玄素和张月鹿飞在半空中,看到真武湖的方向忽然浮现滚滚黑雾,然后迅速向外蔓延,天空中的雷云也随之扩大到整个金陵府的上空,齐玄素觉得有些发闷,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张月鹿眼中的紫气忽明忽暗,仿佛是风中残烛,她的语气愈发沉重:“果然是‘神降’。”

    “‘神降’?”齐玄素问道。

    他知道什么是“神降”,他只是不太清楚眼前这一幕到底是怎样的“神降”。

    张月鹿同样知道古仙的各种隐秘,便将她知道的部分大概说给了齐玄素。

    不幸中的万幸,神降的同时,也会打破金陵府的封禁,使其不再是一座封闭孤城,就像一个封闭的罐子被打开了上方的盖子,道门援军会以更快的速度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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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玄素听明白了,知命教的妖人撒布诅咒,只是个障眼法,想来他们也明白,就算金陵府再怎么防卫空虚,作为东南重镇,也有足够的力量消灭这些诅咒,使其不会酿成大祸,事实上从水堂作坊开始,道门的确初步限制住了“恩赐”的传播。所以知命教的根本目的是进行‘神降’,让司命真君直接降临在金陵府城中,那么对于缺少天人坐镇的金陵府是极为致命的。

    张月鹿轻声道:“天渊,你回水堂作坊固守待援,我过去看一下,师姐她们应该已经到了。”

    齐玄素直接拒绝道:“还是我陪你一起过去。”

    对于齐玄素的回答,张月鹿并不意外,毕竟齐玄素早就用实际行动证明过他会如何选择,而且张月鹿也了解齐玄素,这家伙多少有点吃软不吃硬,于是她放缓了语气说道:“有些人认为,力所能及很好,力所不及却奋不顾身会更好。似乎没有理智、不要性命才能体现的情感的真挚。我是不认可这一点的,天渊你不要意气用事。”

    齐玄素摇头道:“我没有意气用事,我不想感动自己,也分得清轻重缓急,更不是那种婆婆妈妈之人,若论生死关头的经验,你不如我,我陪你过去自有我的道理。”

    张月鹿定定地望着齐玄素。

    齐玄素毫不避让地与张月鹿对视。

    正如他自己所言,他不是那种“你快走我不走”的婆妈之人,真要说起生死一线的经验,张月鹿远不如他,他更不是唯命是从之人,张月鹿说的对,他自然不会反对,不会强求自己做主,可如果他觉得张月鹿不对,那他就要反对。

    至于他的底气,正是张月鹿提到过的一点,此时的金陵府就像一个封闭的罐子,可神降的时候,

    必然要打开这个“罐子”的盖子,让司命真君进入其中,那时候的金陵府就不再是隔绝内外。

    换而言之,齐玄素可以在这个时候借助满城的阴气开启鬼国洞天,请动三大阴物出手,就算三大阴物不是司命真君的对手,保住他和张月鹿应是不难。

    只是这个道理,齐玄素不能对张月鹿明言,还要想个借口。

    张月鹿没有生怒,而是进行了短暂的反思。

    她在想,她这次是不是有些自以为是了。诚然,齐玄素在很多方面都不如她,可寸有所长尺有所短,齐玄素也有他的长处。而且两人是交过手的,在江陵府城外,她虽然成功找到了齐玄素假扮的魏无鬼,但也差点阴沟里翻船,栽在齐玄素的手里。总而言之,齐玄素并非一棵为她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却也不是要被她挡在身后的小孩子。

    两人应是并肩而行的同伴,这不正是她所希望的吗?

    想明白这一点之后,张月鹿没有问齐玄素的道理是什么,直接说道:“那好,我们一起过去。”

    齐玄素一怔,没有料到张月鹿这么好说话,他刚才想了半天的借口直接成了无用功。

    说罢,张月鹿降下身形,改为徒步前行。

    齐玄素赶忙也跟着落回地面。

    越是靠近真武湖,雷火也就越发密集可怖,当空飞掠并非明智之选。

    此时的真武湖已经不再是真武湖。

    整个真武湖逐渐高出堤岸,巨大的冰晶中迸射出黑白二色的光芒,黑月和白日的图案开始旋转,从中逸散出无数阴气,如果说司空错等人所用的秽气只是腐蚀血肉,那么这些阴气便可腐蚀阳世,到了极致之后,甚至可以在人间腐蚀出一线缝隙,沟通幽冥。

    上空雷云不断有闪电和天火落下,将整个天幕映照成紫红颜色,这些雷火并非攻击,似是在庆贺。

    哪怕齐玄素和张月鹿还有一段距离,也可清楚看到正在升起巨大的冰晶,就像一座完全由寒冰构成的悬空岛屿。

    这是何等伟力。

    就在此时,天地间一声轰鸣,似乎整个金陵府都震了三震,地面剧烈颤抖,出现一道道裂痕缝隙,不断向外张开,经行处树陷墙塌,四下里烟尘四起,轰然而鸣。不少百姓因此遭殃,一时间惨叫哭喊之声不绝于耳。

    只是齐玄素和张月鹿暂时也顾不得这些,如今关键是那边正在降临人间的司命真君,如果这位古仙成功降世,恐怕整个金陵府都保不住。

    因为大报恩寺位于城南,

    而真武观位于城西,所以张月鹿和齐玄素并未经过真武观的废墟旧址,而是直接从南边来到了真武湖的湖畔不远处。

    真武湖彻底干涸,湖水悉数化作寒冰升空。

    然后就见这座寒冰岛屿开始从边缘位置碎裂,由外而内。碎屑并未变回湖水,而是就此消散,似乎被汲取了所有的灵气,然后一个身形缓缓现世,由小到大。

    起初只有寻常的婴孩大小,接着是少年人大小,再是成年人大小,继而如佛像大小,最后足有琉璃塔之高,顶天立地一般。

    这个身影身着黑色的十二章服,即绣有十二种纹样的帝王冕服,分别是: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头戴平天冠,系白玉珠为十二旒。

    “那就是司命真君吗?”齐玄素仰头望去。

    “是。”张月鹿点头道,“与道门内部流传的司命真君画像十分近似,在诸位古仙中,巫罗还是上古巫教的古巫形象,而司命真君则是帝王装扮,寓意其为幽冥帝王。”

    很显然,司命真君拥有随意改变容器形貌的能力,没有因为容器变成长着触手翅膀的怪鱼,而是十分威严的帝王形象,这也十分符合中原百姓对于神明的想象,得益于儒门理学一派的天理概念,将天道具象为老天爷,中原百姓多半是天神不分,天就是神,神就是天,而皇帝是天子,哪有儿子不像老子的?自然皇帝是什么样子,神明就是什么样子。

    因为珠帘遮挡了面容,所以看不清司命真君是什么模样,只能看到一个下巴,蓄着的短须,微微上翘,就像一把刀子。

    这让齐玄素知道司命真君是个男子,而巫罗是个女子,他如今也算是见过两位古仙的真容了。

    就在这时,司命真君似乎感受到了齐玄素的目光,他分明没有任何动作,更不曾转头,仍旧是以侧脸对着齐玄素,可齐玄素却感觉自己好像与这位古仙对上了视线,眼前出现了两只眸子,一只映着白日,一只映着黑月,登时脑中轰的一声,耳中嗡鸣,眼前一黑,鼻中流下两道血线。

    他又感到有一股冰寒阴冷之意侵入身体,四下蔓延,一路夺取着他对身体的控制权,要将他强行夺舍。

    齐玄素一惊,不敢大意,赶忙运转体内真气全力抵御,使得这股阴冷之意为之一顿,继而他又感觉到自己的副心中涌出一股热流,将这股寒气彻底化去。

    齐玄素不由几分后怕,不愧是古仙,都没正眼看他,就差点要了他的小命,难怪张月鹿不让他跟来。

第七十七章 血祭

    司命真君并没有过多理会齐玄素,或者说神仙有万千念头,刚才只是其中一个念头稍稍针对了下齐玄素,就好似随手打了个蚊子,打死最好,打不死也没什么紧要,司命真君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金陵府上。

    他费尽千辛万苦降临人间,当然不是为了抖搂威风,更不是为了与道门为敌,而是为了以血祭壮大自身。

    只见司命真君张开双手,两只袖口好似有不可限量之大,深不可见其底,无穷无尽的阴气从中滚滚涌出,先是弥漫其身周百丈方圆,继而迅速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昏天地暗,如坠九幽。

    这等场景,放到寻常人的眼中,已经不亚于传说中的阴间幽冥,即便是道士灵官,也要心生恐惧,遍体发寒。

    张月鹿神情凝重,伸手以两指捏起一缕黑色雾气,在指尖轻轻捻动,分辨这些阴气与人间的阳气到底有什么不同之处。

    人间为阳,幽冥为阴,在人间造就幽冥鬼域,注定为人间排斥,天道难容,故而不能持久,这也是司命真君极少亲自出手的原因之一。

    若是从上空俯瞰,一个巨大的阴影正以真武湖为中心扩散开来。

    阴气所过之处,草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绿色飞快褪去,满地枯黄。地面龟裂,呈现出沙化的趋势。甚至秦淮河也被汲取了水分,水面一降再降,显露出河中的怪鱼。

    城内百姓凡是沾染了“恩赐”之人,只要被阴风一吹,都会迅速衰老,皮肤干瘪,血肉消融,转瞬之间便变成一具具皮包骨头的干尸,虽然还保持着生前的神态模样,但只要有风一吹,就彻底化作粉末随风而散。

    与此同时,隐约有一缕缕生魂从他们的体内飞出,被裹挟入阴风之中,悉数向真武湖的方向汇聚而去。

    道门有典籍记载,旱魃降世,赤地千里。如今这等威势,丝毫不逊。

    转眼之间,真武观及其方圆几十里的地域,已经彻底变成一方枯败死域。

    司命真君双手左右张开,大袖飘摇,任由双袖之中黑色阴气呼啸。

    阴气裹挟着无数生灵的魂魄和血肉元气汇聚入司命真君的体内,然后又从袖口中化作更多的阴气滚滚而出,大有继续向外蔓延不停休的架势,转瞬间已经覆盖了大半个金陵府城。

    司命真君竟是要将整个金陵府城化作一座死城。

    除此之外,阴气又化作层层铅云,取代雷云笼罩于金陵府的上空,不断下压,浓重得几

    乎要滴出水来一般,其中没有雷霆呼啸翻滚,却有无数似有似无的阴魂畅游,时隐时现,让人心中生出说不清的压抑。

    随着阴气越发浓郁,在阴气弥漫范围之内,哪怕没有沾染“恩赐”之人,其皮肤血肉也开始缓缓干瘪,体内魂魄渐有离体之征兆。

    不过根据距离远近也有所不同,距离司命真君较近的人,已经僵硬不能动弹,而距离司命真君稍远一些的人,还只是失魂落魄,若是能及时脱离这摄魂夺魄的阴气,还有一线生机。

    黑气蔓延如海,许多人正拼命向城外逃去。有城内权贵,也有江湖人,甚至还包括部分道士和灵官。

    一名武夫走得稍慢了一些,顿时被阴气困住,他不得已只能竭力运转血气,强行锁住血肉和神魂不被阴气摄走。

    不过阴气却是无穷无尽一般,好似暴风雨时节的大海,惊涛骇浪,即便是通晓水性之人,也不得不随波逐流,待到精疲力竭,便是沉底之时。

    随着黑气不断冲刷,这名武夫身上的血气越来越黯淡,似是风中残烛,他整个人便像是海浪大潮中的落水之人,随时都会被吞没其中。

    他拼命咬牙坚持,竭力继续向外走去,可此时却像在河水中逆流而上,又像是陷入沼泽泥潭之中,每一步都艰难无比。

    下一刻,磅礴阴气如同一个大浪打来,瞬间将其吞没,片刻之后,阴气又好似潮水退去,只剩下一具干尸。

    一名炼气士正快步疾走,忽然之间,一口阴风迎面吹来,他没有防备,被掀了个人仰马翻,一路翻翻滚滚,直到撞上了数丈外的围墙,才算止住了冲势。饶是炼气士的体魄仅次于谪仙人和武夫,远胜于方士和巫祝,这么一撞之下也觉得头晕眼花,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疼,仿佛要散了架一般。

    他刚刚起身,就见从阴气中走出一名命官。

    这些命官与大报恩寺中的命官又大有不同,除了密不透风的漆黑甲胄之外,在身后多了一个漂浮的半镂空圆盘,由黑月和白日组成,类似于道门的阴阳双鱼,缓缓旋转。甲胄的肩头、腰带、鞋翘等位置,也多了奢比尸的装饰。

    这样的金属圆盘不能让命官成为天人,却有了飞行的能力。

    它们是司命真君的亲卫,随着司命真君一同降临人间。

    炼气士大吃一惊,转身想跑,命官向前一步,如同缩地成寸一般,瞬间来到炼气士的身后,手中青铜古剑掠过。

    这一剑竟

    似是齐玄素的鬼刀,一掠而过之后,炼气士毫发无损,然而脸色一灰,已经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命官收剑之后,一个受到剑伤的虚幻身影被从体内生生拖曳了出来。

    紧接着阴风一卷,遮掩了命官身形的同时,带走了魂魄,也将炼气士化作了干尸。

    类似的情景上演在金陵府的各处。

    对于司命真君而言,修为越高,其血肉魂魄带来的裨益也就越大,同样不能放过。

    神仙们以香火愿力为食不假,可在远古的蛮荒时期,献给神灵的血祭同样兴盛一时,甚至在佛门之中,也不乏血祭行为,如人骨法器等等。

    换而言之,神仙们也能以血肉为食,只是随着世道发展,血祭逐渐没落,与香火愿力相较,血祭最大的不足之处在于后患严重且难以为继,容易竭泽而渔。若是说得直白些,吃相太过难看,不为人间所容。

    只不过司命真君现在是吃霸王餐,还管什么吃相不吃相。

    他冒了这么大的风险,就是为了一口吃成个胖子。

    司命真君的身躯一涨再涨,高有百丈,俯瞰金陵府,就像屹立于天地间的无上帝王。

    无数亲卫命官以司命真君为中心,盘旋于金陵府的上空。

    只要十二个时辰的时间,司命真君就能彻底榨干金陵府,而金陵府带来的巨大收益,也足以让他无惧道门的报复。

    前提是他吃得下。

    当然,在鲸吞整个金陵府之前,他要先把白英琼解决。

    一个无量阶段的天人,算得上大补了。

    至于造化阶段的天人,除非他直接以真身降临人间,否则不能奢求,毕竟打不过还能逃。不过以真身降临人间,就有了陨落的可能。

    如果香火愿力储备不足,无法在神国内重生,那么就会陷入到第一重死亡之中,开始漫长的沉睡,何时醒来,不取决于他自己。关键是他在沉睡时无法对外界作出反应,道门必然会趁此时机扫灭知命教。没了知命教,香火愿力被断绝,坐吃山空,神国迟早也会无法维持,很快就会进入第二重死亡,那便是沉睡变昏迷假死,距离真死只剩下一步之遥。

    白英琼心中满是绝望。

    换成慈航真人在此,鹿死谁手,犹未可知。可白英琼独自面对司命真君,却是十死无生。

    司命真君不再维持着双手张开的姿势,伸出一只手掌,遮天蔽日一般朝着白英琼抓去。

第七十八章 共识

    这一抓,看似云淡风轻,实则封锁了白英琼周围的所有空间。

    白英琼不得不阴神回归体魄,然后便被司命真君抓在了手心之中。

    佛门有个典故,心猿意马,心猿再怎么厉害,也逃不出佛祖的掌心。

    此刻便是如出一辙。

    纵然白英琼是无量阶段的天人,也逃不出司命真君的手掌心。

    无数的阴气席卷向白英琼,仿佛要充塞整个天地,寻常人在此,眨眼之间就会化作枯骨。白英琼以符箓在身周形成一个莲花形状的阵法,阻隔阴气。只不过在阴气侵蚀之下,光华迅速变淡,原本盛开的莲花变成了合拢的花苞,法阵摇摇欲坠,只能是勉强维持。

    司空错就站在司命真君的脚下,正饱受“红莲业火”的煎熬,这类手段十分难缠,只能依靠自己,同时他还要维持困住裴小楼的小世界。

    张月鹿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没有贸然动作,并非畏惧,而是她深知自己贸然冲上去解救白英琼,只能是白送一个,于事无补。

    正如她自己所说的,不能意气用事。

    一个天人没用,两个天人没用,可如果是天人的数量足够多,那就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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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月鹿轻声说道:“天渊,我们想办法把裴真人救出来。到了这个时候,李天澜、陆玉书、李命乘、李命之他们不会再作壁上观了,江南道府、天罡堂、北辰堂,集合所有人力,还能拖上一拖,等待援军。”

    齐玄素疑问道:“他们会为大局着想?”

    “不是为了大局着想,是为了他们自己着想。”张月鹿语速极快地说道,“如果金陵府沦陷,百万生灵毁于一旦,损失千万之数的无忧钱,不是太平钱,是无忧钱,那么不是一颗二品太乙道士的人头就能交代的。”

    “也许在战乱的时候,一城一地的得失,并不会如何。可如今承平日久,真要满城死绝,那就是惊天动地的大事。”

    “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太平道可以把朝廷引进来,因为朝廷的前身就是北道门,高祖皇帝是玄圣的岳父,也不乏有道门出身之人在朝廷任职,多家联姻,不仅是李家的女儿嫁入了皇室,全真道的雷真人也是出身朝廷将门,双方早已难分彼此,很难说是外人。至于‘天廷’之流,也都是暗中私底下。可是这件事不一样,摆在了桌面上,性质就全然不同了。”

    “假如说,师姐作为首席副府主战死,我们也死在了此地,他们固然去了心腹大患,可他们也要被直接问责。这样的大事,推给死人是说不过去的,而且为了人心考量,道门

    也不会把罪责安放在战死之人的头上。显而易见,三道会迅速达成共识,大开杀戒,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到时候李天澜也好,几位副堂主也罢,还有其他什么人,无论什么出身,只要有牵扯干系,都会被迅速抛弃,明正典刑。”

    “所以不为了满城百姓考虑,不为了道门的大局考虑,仅是为了他们自己考虑,也不能无动于衷。”张月鹿的思绪仍旧清晰。

    齐玄素没有过多犹豫:“好,我们去试一试。”

    另一边,诚如张月鹿所料,哪怕老谋深算如李天澜,也不能稳坐钓鱼台了。

    他一边通知所有灵官和道士全力集结,构建阵法,组成防线,抵挡阴气,同时在城外开挖泄阴渠,分流庞大阴气,一边亲自来到了玛丽大教堂。

    此时雷小环和施落嗣还在棋盘小世界中,对于外界发生的一切一无所知。

    很显然,李天澜是此地的常客,一众主教、大主教都未曾阻拦。

    身着黑色鹤氅的李天澜大步前行,轻车熟路,甚至不必他人领路,一众身着白袍的教士们跟在后面。

    一个道士被一群教士簇拥着,颇有些荒诞。

    “这个小世界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开启?”李天澜冷声问道,此时的他虽然还算沉着冷静,但已经没了先前的淡然,语气中隐隐有几分对于局势失控的恼怒。

    一位大主教用醇正的中原官话回答道:“午时。”

    “午时?”李天澜脚步一停,“那我们干脆等死好了。”

    所有教士们也随之一停,鸦雀无声。

    身为枢机执事的施落嗣不在,没人有资格与李天澜平等对话。双方合作多年,早已让他们明白李天澜的分量。

    李天澜猛地转过身来,断然道:“现在就打开棋盘,把雷真人和施司祭两位都请出来。”

    那位大主教迟疑道:“为了确保能够压制雷真人,棋盘已经与整个教堂连为一体,若是强行打破小世界,恐怕会对教堂造成难以挽回的损害。这座教堂,花费了很大心血,毕竟很多材料要从圣廷本部运送过来……”

    “金陵府都危在旦夕了,江南道府都危如累卵了,还谈什么教堂。”李天澜猛地拔高了声调,“我们东方有一句话,叫作‘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江南道府毁了,海贸受到影响,你们还能在这里优哉游哉地享福当大爷吗?难道你们想要离开繁华富饶的金陵,去蛮荒的新大陆做个传教士吗?”

    没人敢于反驳。

    新大陆,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没有华美的教堂,没有叮当作

    响的银币,没有虔诚的信众,没有慷慨的贵族,甚至没有稳定的秩序,只有异教徒、异端、罪犯、土著、恶棍,以及所谓的冒险家。

    只有苦修士们,或者是那些怀有坚定信念的教士们,才会前往新大陆。

    李天澜又放缓了声调:“放人,现在,立刻。”

    大主教已经不再反对,却仍旧想说什么。

    李天澜闭上了双眼,沉声道:“去。”

    “是。”大主教应了一声,立刻转身离去。

    待到大掌教离开之后,一直闭着眼的李天澜重新睁开双眼:“诸位也为了金陵府,更是为了自己,尽些心力吧。”

    众人先是面面相觑,然后齐声应下。

    李天澜不再前行,转身原路返回,大步走出教堂的正门。

    此时教堂外,已经站满了人。

    有江南道府的灵官,也有北辰堂的灵官,这些灵官已经构建起一道防线,初步抵御了阴气的侵蚀,这也才让教堂内的圣廷之人没有感受到阴气大潮的可怖。

    在众多灵官前面站着李命乘、李命之、陆玉书,还有一位来自江南道府的二品灵官,他是李天澜的心腹嫡系。

    这些人都在等待李天澜。

    到了这个时候,就能看出谁才是主持大局的主心骨了。

    这与职位品级的高低有一定的关系,却没有必然的关系。李天澜只是次席副府主,这些人都是副堂主,虽然品级略低,但职位上并无统属关系,而且此时的道门还未被打散体系,远没到靠品级制度收拢整合残兵的时候。

    可在这时候,这些人却没有半点异议,全部听从李天澜的调遣,这便是多年的威望了。

    李天澜环视一周:“我们的人手都在这里了,不管想不想,都要舍命一搏了。”

    众人尽皆沉默。

    李天澜接着说道:“若是金陵府失守,变成一座死城,司命真君可以躲回神国之中,这么多的血肉,这么多的生灵,足够他百年无忧,甚至足够他迈出关键的一步。可我们不行,如果我们此时逃了,就会被当作替罪羊,事后会被押送玉京,以丢城弃地之罪论处,那就不是丢了前途这么简单,只怕性命也保不住。所以,不为了别人,就是为了自己,也要竭尽全力。”

    几人面色沉重地点头。

    李天澜吩咐道:“我先带人过去。玉书,你留在这里,等雷真人出来之后,好好解释一下,让她以大局为重,不要置气。你们都是女子,也好说话。”

    陆玉书正色道:“李老放心。”

第七十九章 羽化台

    从金陵府内城出聚宝门,不远就是大报恩寺,过了大报恩寺,便是羽化台,距离金陵府外城十八门之一的凤台门极近。

    羽化台是一座秀丽山岗,是为江南登高揽胜之地,据说曾有仙人在此羽化飞升,因此而得名。本来羽化台位于城外,不过在大魏初年,扩建外城,羽化台便来到了城内。此地风景秀丽,所谓“金陵十八景”中有两处就位于羽化台上。

    此时的羽化台的山顶空空荡荡,不见人影。

    如今这般黑云压城的景象,谁还敢在高处晃荡?

    就在这时,有个人影沿着石阶缓缓登山,衣衫猎猎作响,一边走一边吃烟,烟锅忽明忽暗。

    很快,她登临山顶,径直来到山顶平台的边缘位置,朝着真武湖方向望去。

    那里的积云最为厚重,仿佛被黑夜笼罩,黑云之下是一道擎天立地的高大身影。

    此人正是说要去见个朋友的七娘,大约是见完了,刚刚返回金陵府。

    七娘随手将烟锅在石头上磕了磕,插在腰间,极目远眺隐隐可见的司命真君。

    有浩荡阴风呼啸而来,吹得衣衫猎猎作响,周围的松柏剧烈摇晃,绿叶化作黄叶簌簌落下。其中蕴含的阴气之浓烈,甚至凝结了水滴,就仿佛风中还夹杂着雨滴。

    七娘伸手推了下鼻梁上的镜架:“司命,司命,司的是谁的命?”

    除了风声之外,没有人回答七娘的问题。

    七娘伸手在腰包里摸了摸,取出一把看起来十分寻常的手铳,还有一堆零件,仔细看去,这些零件上都刻画着符箓的纹路。

    然后七娘将这些零件不断组合到手铳上面,待到组合完毕,手铳已经变成了一把口径十分夸张的长铳。

    七娘将长铳随手放到旁边,又从腰包中取出一堆大号零件,铺满了一地,其中就有一根十分显眼的炮管。

    毫无疑问,这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腰包其实是一件须弥物,而这些零件都以钢铁制成,显然是出自天机堂或者神机营之手。

    七娘继续用这些零件组装长铳,再有片刻,长铳变成了一门中等大小的火炮,原本的手铳成了火炮的开关。很显然,这不符合火炮的正常结构,是七娘故意做成这样,她就是要享受扣动扳机的感觉,哪怕是火炮也不能例外。

    什么火炮,不就是大号的火铳,为什么不能扣动扳机?

    不过七娘还是觉得有些不满意,继续从须弥物中取出零件。有些零件甚至比七娘还大,却被七娘单手拿起,看起去分外滑稽。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可以为符箓充能的灵石,价值不菲。

    天知道这

    个须弥物怎么如此之大,竟能装下这样多的东西,比张月鹿的流珠最起码大上十倍。

    很快,火炮变成了巨炮,堪比铁甲船上达到舰炮,仿佛一头巨兽,雄踞于羽化台上。

    七娘双手叉腰,来回审视几遍,觉得差不多了,最后取出一发半人高、圆柱形状的“龙睛甲三”。

    认真说起来,喜好火器,擅用外物,这些习惯还是七娘教给齐玄素的,遇到强敌,当然要动用火器。

    在“凤眼”和“龙睛”系列之中,甲一和甲二都是被道门严格管制,且是有数的,没有金阙许可,无法使用,也不存在外流,所以甲三已经是极限,而“凤眼甲三”的体积过于庞大,需要通过“应龙”投掷,所以“龙睛甲三”是唯一能随身携带的重型火器。

    七娘将“龙睛甲三”装填完毕,开始校准,嘴中还不忘碎碎念道:“大司,这可是两万三千五百太平钱一发的好东西,还是成本价,对外售价要翻倍,你不亏。”

    校准完毕,七娘扣动扳机,启动了这门融合机关与符箓两种顶尖技艺的特殊火炮。

    一瞬间,无数天地元气开始向火炮汇聚而去,仿佛一个漩涡,不断鲸吞周围的天地元气。

    炮口深处氤氲出火红的光芒。

    下一刻,轰然一声。

    整个山头都仿佛震颤了一下,一圈气浪向四面八扩散开来,比起阴风还要猛烈,离得近的几棵松树承受不住,当场折断。

    七娘无动于衷,除了身上的衣衫猎猎作响,身子都没晃一下。她已经提前取出单筒千里望,眺望着这一炮的成果。

    “凤眼甲三”无疑威力巨大,曾经将整个措温布作坊炸成废墟,可这里是金陵府,谁敢用这种火器?

    凤眼是一面,龙睛是一点。

    故而“龙睛甲三”是最好的选择,相较于范围巨大的“凤眼甲三”,其威力集中于一点,更容易破甲,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个所谓的“一点”足以覆盖一整座三进的宅邸,应该是“一面”,但对于此时身躯庞大的司命真君来说,“龙睛甲三”更像一支利箭,就是“一点”。

    执火不焦指,其功在神速。尖钉入金石,聚力在一点。

    “龙睛甲三”的速度并不算太快,远没到飞剑的程度——因为这类火器很少会以人为目标,更多是针对无法移动的固定目标。

    很显然,虽然司命真君神威无量,但维系着覆盖金陵府的阴云和弥漫全城的阴气,暂时不能移动,就是个活靶子。

    以七娘的境界修为,她完全可以不用千里镜,仅凭双眼就能锁定“龙睛甲三”的轨迹,甚至千里镜完全就是

    个累赘,其视野狭窄,还要移动视角,可七娘就喜欢这种感觉,就像开铳必须扣动扳机,千里镜会让她想起在大海上当船长的日子。

    这个世道的商人,哪有不出海的。七娘一直以商人自居,买过船,出过海,仗剑行商。

    当然,“仗剑行商”是个比较委婉的说法,说白了就是做商人的同时再做些海贼的勾当,不过七娘对于劫掠普通商人没什么兴趣,她更喜欢黑吃黑。

    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除了出海,七娘还曾走过漫长的西域商路,因为巍巍昆仑也地处西域,所以七娘每次从西域商路返回中原,都会顺带去一次玉京,拜访朋友,也会在玉京小住一段时间。对于神通广大的七娘来说,进入玉京并不是难事,她甚至在太上坊中有属于自己的住宅,当然是挂在其他人的名下。

    也就是在一次去往玉京的途中,七娘顺手救下了当时可怜、弱小又无助的齐玄素,把他从鬼门关中拉了回来,带在身旁。

    对于七娘而言,当时并没有想太多,也就是一念之仁,就像齐玄素因为盐帮的事情招惹了风伯之后,跑路之前还不忘给客栈夫妇一百太平钱让他们去避避风头,谈不上什么特别的用意,也不会次次如此,只是偶尔做上一回。而一颗“副心”对于七娘来说,不是太大的数目,就当是发展清平会成员了。

    在之后的时间里,七娘更多是在观察齐玄素,齐玄素什么也不知道,就跟在七娘身后混日子,听从救命恩人的教导,七娘怎么说,他怎么做。

    正因如此,在过去的数年之中,齐玄素只是从八品道士升到七品道士,也只有昆仑阶段的修为。

    数年之后,七娘觉得齐玄素十分符合自己的心意,是个孝顺的、可以信任的好孩子,她决定栽培一下这个干儿子,不过她不会把饭喂到齐玄素的嘴里,就像小孩子想要零用钱,需要做些家务。

    于是就有了齐玄素的凤台县之行,得以重返道门,然后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中,齐玄素从七品道士升到五品主事道士,候补祭酒,前途无量,而且距离天人也只有一步之遥。

    齐玄素是个小卒子,与其他棋子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不过也超过了世间的九成之人,因为绝大多数人连登上棋盘做棋子的资格都没有。

    七娘将齐玄素放到了棋盘上,可如果齐玄素不争气,也只会被别人吃掉。两者缺一不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正是因为七娘过去数年的教导,才让齐玄素登上棋盘之后能够厚积薄发。

    七娘望着“龙睛甲三”的尾痕,喃喃自语道:“该做的,我都做了,能不能顺利过河,就看你自己了。”

第八十章 一铳和一刀

    卒子过河与否,天差地别,虽然同样都是没有退路,但没有过河的卒子只能一往无前,没有第二条路,过了河的卒子就能左右摇摆,人称“小车”。

    什么算河?

    天人的门槛就是河,只有成为天人,才算过河,拥有无限的可能。

    七娘手中还有一块“玄玉”,自凤台县得来,不过太小了,不足以支撑齐玄素晋升天人。

    齐玄素当然不知道七娘做了什么,也没心思在这个紧要关头望去考虑过河的事情,他和张月鹿正在思索如何拿下司空错。

    虽然司空错受制于“红莲业火”,不能说毫无还手之力,也是修为大损,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时机,但司空错不是傻子,直接躲到了司命真君的脚下,想要在司命真君的眼皮子底下击杀司空错,是个难题。

    正当两人有些踌躇无措的时候,就见一道火焰流星仿佛自天外而来,拖曳着长长尾痕,正中司命真君的面门。

    阴气也能一定程度上起到“辟火符”的作用,不过对于七娘而言,这不是什么问题。

    司命真君早就注意到了来自于羽化台的一炮,可他此时无法移动,只能调集部分亲卫命官,意图挡上一挡。

    只是“龙睛乙三”的威力实在太大,所过之处,所有想要抵挡的亲卫命官全部化作飞灰。

    司命真君被这一“铳”击中面门之后,不管如何神威无量,也是极为狼狈,巨大身躯轰然震动。

    因为“龙睛乙三”不仅是火器巅峰,也是道门符箓的集大成之作,不存在击实不击虚的问题,就是千年的无形老鬼,一发下去,也保准魂飞魄散。

    司命真君的平天冠直接化作无形,珠帘后的脸庞也面目全非,让人从始至终都未能见到他的真容,不过他的两只眼睛还是完好无损,同样的深邃如星空,左眼中有一轮正在熊熊燃烧的白日,右眼中高悬着一轮静谧的黑月。

    这一幕,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也包括本来已经绝望的白英琼。

    作为江南道府的首席副府主,真正的道门上层,白英琼自然认得“龙睛乙三”,不由又惊又喜,难道是黑衣人出手了?

    不过她紧接着就想到,金陵府的黑衣人是不会配备“龙睛乙三”这种强力火器的,毕竟金陵府不是边境重镇,就算要防,也是防海上的敌人,那应该配备在江南水师。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金陵府的黑衣人有“龙睛乙三”,在提督江南军务总兵官、镇守金陵总兵官、协守金陵副总兵官全

    都不在的情况下,剩下的人没有资格使用这种程度的火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七娘改装了扳机结构,独此一例,正规的“龙睛甲三”发射火炮需要特殊符箓进行启动,而这些符箓通常由几位高品武官随身携带。

    白英琼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有人能随身携带火炮。

    这不仅仅需要容量极大的须弥物,还需要宽广的人脉,可以从天机堂搞到“龙睛乙三”和用于发射“龙睛乙三”的火炮。而且徒手组装火炮,也不是境界修为高就可以做到的,还需要精通其中的原理,既要懂机关之道,也要精通符箓之道,这就让九成的道门真人望而却步,只有一成的真人有可能做到,可他们绝不会有这种疯狂的想法。

    齐玄素和张月鹿同样不知道这一炮是从何处而来,也不知道这一炮是何人所发,但他们明白这是绝佳的机会,毫不犹豫地掠向司空错。

    张月鹿在前,齐玄素在后。张月鹿在明,齐玄素在暗。

    一瞬间,司空错就察觉到了极大的危机。

    虽然司空错作为无量阶段的造物境方士,本该不必惧怕境界低于自己的张月鹿,哪怕是个谪仙人,但此时的他受制于白英琼的“红莲业火”,一身修为倒有半数都用以抵抗“红莲业火”。

    转眼之间,张月鹿已经来到了司空错的面前,手中“苍雷”直指司空错的眉心位。

    司空错无法阴神出窍,只能伸手在虚空中画了个简单符箓。

    一面幽蓝色的墙壁出现在他的身前,阻住张月鹿的去路。

    张月鹿毫不犹豫地一剑刺入墙壁之中,使其出现无数裂纹,然后也不尝试拔剑,而是松开手中长剑,顺势合身一撞,将墙壁直接撞碎。

    张月鹿丢了“苍雷”,将“无相纸”化作纸剑,顺势向司空错的脖子削去。

    司空错慌张后退,他并非巫祝,也不想求死,所以体内并没有司命真君赋予的不死神力,若是被这一剑枭首,纵然阴神能够独活,也只能行夺舍之事,不仅一身修为要化作东流水,说不定还会有胎中之谜。

    鬼仙传承的夺舍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直接夺舍他人躯壳,风险很大,若是不慎,容易被别人反杀。就算成功,也又会有体魄和神魂不能完美契合的问题,仓卒之际哪里能找得到合适的躯壳?不仅会导致修为倒退,而且还有诸多隐患,很可能从此之后修为再无寸进。

    另一种是夺舍还未出生的胎儿,相当于转世重生,风险很小,却有胎中之迷,就是鬼仙在

    夺舍胎儿之后,容易在胎儿时迷失自我,忘却过去种种,而且从婴儿状态长大成人,一身修为也得从头修起。

    当然,方士们也可以暂时附着在某种物事之中,然后寻找一个宿主,再以阴神的状态寄宿在宿主的身上,给予好处,培养宿主,充当一个前辈高人的角色。若是人品好的,就指望宿主能强大起来,帮他寻找合适的身体。若是人品不好的,就将宿主当作养分,或者日后直接夺舍,就像在培养一人形的株灵药。

    许多涉世不深的年轻人通常会认为是天上掉下来的奇遇,欣然接受。不过这需要漫长的时间,同样很不划算,且风险不小。

    不到万不得已,没有哪个方士会走夺舍的路子。

    司空错同样如此,只是他堪堪躲过这一剑后,还未能拉开距离,张月鹿已然近到身前,只得硬着头皮去硬接张月鹿的纸剑。若论近战,方士在五仙中排名最末,甚至还不如散人,故而两人交手不过十余招,司空错已经落入到下风之中。

    又是一剑之后,司空错向后飘退,脸上多了一道剑伤,从太阳穴位置一直延伸到嘴角。

    张月鹿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持剑再攻。

    司空错咬牙迎上。

    正面交手,毕竟要压制体内的“红莲业火”,司空错渐渐难以支撑,只能且战且退,最终在交手百余招之后,两人互换一击。

    张月鹿一剑刺中司空错的眉心,伤及上丹田,使得司空错的法力不住流失。

    张月鹿则被一个完全由法力形成的巨大拳头迎面击中,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在十余丈之外轰然坠地,不受控制的身躯甚至在地面上弹跳了一下,又继续倒滑出去近十丈距离,这才堪堪停下。当张月鹿勉强坐起身之后,体内真元絮乱,脸色苍白,额头又红肿一片。

    这是方士的特殊法术,以方士对法力的操纵,形成一个巨大的法力手掌出招,最终形成了类似于武夫出拳的效果,就算有“万法不侵、水火辟易”的护身宝物,也无法抵挡这类偏向于物理层面的法术。

    司空错暂时击退张月鹿,已经是强弩之末,正打算逃窜,忽然动弹不得了。

    这一刻,天地寂静,只剩下呼啸阴风。

    司空错缓缓低头,看到从他的心口位置透出一截刀尖。

    刀尖被鲜血染红。

    接着从司空错的七窍、伤口中喷涌出无数鲜红火焰。

    然后张月鹿看到从司空错身后歪出一张面孔。

    正是齐玄素。

第八十一章 合力

    司空错死了,并非死于齐玄素的偷袭一刀,而是死于体内的“红莲业火”。

    在白英琼引动了司空错体内的罪业之后,司空错整个人就像一座即将失控的向火药库,不过他还能勉力维持,而张月鹿的一剑之后,使得这种维持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最终,齐玄素的偷袭一刀打破了最后的平衡,使得这座“火药库”彻底失控。

    这一刀,哪怕刺穿心脏,对于一名无量阶段的天人来说都不算什么,可“红莲业火”全面失控,却是极为要命,业火并非寻常火焰,灼烧神魂,使得司空错连阴神夺舍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形神俱灭,死得不能再死。

    白英琼,张月鹿,齐玄素,三人缺一不可,少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将司空错这个造物之主境界的方士置于死地。

    严格说起来,司空错甚至不是死于白英琼之手,而是死于自己。毕竟“红莲业火”本身没有太大威力,关键在于罪业的多少,因人而异,换成另外一个修身养性之人,所谓的业火可能只是清风拂面,这大约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司空错一死,他所维持的小世界也无以为继,被困在其中的裴小楼得以脱困而出。

    与此同时,白英琼也没有看戏,而是趁着司命真君恢复神躯的时候,尝试挣脱司命真君的禁制,不管怎么说,司命真君并非金身降临人间,更不是直接将神国显化于人间,远没有到让无量天人都没有太多还手之力的地步。

    原本已经收缩成一个花苞的莲花阵法重新绽放开来,光华大盛,立于其中的白英琼将全部法力运转到极致,同时施展出六道上等符咒,符纸无风自燃,化作六道惊雷。

    天下法术以雷法为尊,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雷法乃至阳至刚之法,是唯一不受克制的法术,包括武夫的血气,而且雷法还能反制至阴之物,包括阴气。

    天下雷法以上清张为尊,这六道符箓便是出自大真人府的手笔,六道惊雷炸开之后,顿时将周围的阴气涤荡一空。

    白英琼趁此时机舍弃一个“命定傀儡”,金蝉脱壳。

    所谓“命定傀儡”,类似于谪仙人的“应劫假身”和散人的“蝉蜕术”,不过相较于后者,前者的应用范围更广,名为“傀儡”,替死应劫只是作用之一,还能将阴神或者部分念头附着其中,使其成为一个简易的分身,有血有肉,言谈自如,甚至还能与人交手作战。

    不过需要提前炼制,以数百年以上的阴沉木和雷击木为材质,再以心血

    浇灌,耗费修为,历时三月才能炼制成功。

    这也是道门方士的一贯风格,同样是精通法术,巫祝依赖香火愿力,方士则依赖各种外物,尤其是符箓、草人、木偶以及各种施法材料,从境界低时的牛眼泪、黑狗血到境界高时的妖血、内丹等等,是需要成本的。

    “应劫假身”和“蝉蜕术”却是无本的买卖,这便是天地二仙不讲道理的地方了,取天地之力为己用,天人合一的天人由此而来,散人则是作为仿造的谪仙人跟着沾光。

    只见白英琼凭空出现在张月鹿的不远处,而司命真君的掌心中多了一个神色木讷的白英琼,片刻之后,外在的衣着毛发皮肤如同燃烧的白纸一般,化作点点灰烬随风而去,显现出木偶的本来面目,周身刻画着各种符箓,密密麻麻。

    就在这个时候,司命真君的视线也随之望来。

    只见天幕之上多了一轮白日和一轮黑月,正是司命真君的双眼,凡是他目光所及之处,立时阴气上冲,阴阳颠倒,五行错乱,所有的人境界修为都大受影响。

    七娘的一记“龙睛甲三”的确重创了司命真君,可远远谈不上杀死司命真君,就在这极短的时间内,司命真君已经恢复了大半。

    不必司命真君吩咐,众多身后悬有镂空圆盘的亲卫命官齐齐朝着三人杀来。

    白英琼一挥袖,从她的袖口中飞出许多巴掌大小的纸人,纷纷扬扬,迎风就长,转眼间化作等人之高,白盔白甲,身缠飘带,手中兵刃五花八门,刀枪剑戟金瓜锤,十分威武,像极了话本小说中的天兵天将。

    这便是方士的“撒豆成兵”,未必非要用豆子不可,也可以用纸人代替,而这些纸人在本质上是精心准备的符箓。

    平心而论,道门从不怕这些法术外流,就像道门并不在乎八部众窃取了灵官的技术一样,其核心关键在于太平钱,没有太平钱,就算学会了,也用不起。

    这些纸人现身之后,立时结成阵势,颇有黑衣人的章法,然后朝着命官们杀去。

    双方一黑一白,战在一处。这些纸人本质上都是死物,所以命官手中类似于鬼刀的青铜长剑便没有用武之地,虽然命官们个体实力强大,但架不住纸人数量更多,一时间竟是不分轩轾。

    司命真君的右眼骤然一亮,从静谧的黑月中激射出一道漆黑如同弦月的寒光。

    张月鹿将手中纸剑化作撑开的纸伞,主动迎上。

    两者相交,无声无息,不过张月

    鹿的身形却是猛地一沉,将脚下地面踩出一圈裂痕,周身的“五气烟罗”也随之黯淡,忽明忽灭。

    张月鹿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好厉害,不愧是古仙。”

    紧接着,司命真君的左眼又是一亮,熊熊燃烧的白日中落下无数苍白的火焰,仿佛下了一场火雨。

    裴小楼举起手中竹杖,全力催运真气,化出点点星芒,随着竹杖挥舞,星芒连接成片,好似一条微缩的银河,勉强将这些苍白火焰挡下。不过裴小楼也脸色苍白,显然消耗不轻。

    司命真君的右眼缓缓闭合,静谧黑月随之隐没不见,左眼中的白日越来越大,无数苍白火焰如疾风骤雨一般从天而落,洒向金陵府各处,加速自己汲取阴气的速度。

    苍白火焰所落之处,房屋等死物完好无损,活人的身上却燃起火焰,以比阴气席卷更快的速度化作干尸。

    在苍白的火焰落下之后,司命真君的左眼闭合,燃烧的白日随之隐去,右眼睁开,静谧的黑月再次出现,然后一道巨大波纹以司命真君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开来,横扫整个金陵府。

    这次却是针对身怀修为之人了,对于天人而言,只是觉得胸口一闷,有了片刻的呼吸困难,然后便安然无事,可修为寻常之人,却感觉仿佛溺水窒息,喘不过气来。

    一时之间,好些修为不济之人都是一头栽倒在地。就算是齐玄素,也觉得十分难受,好在从他胸口的副心中不断涌出热流,帮他化解了这等憋闷感觉。

    如此片刻之后,司命真君终于是两只眼睛同时睁开,日月当空。

    有若实质的目光直直望向羽化台上的七娘。

    正在拆卸巨炮的七娘以袖遮面:“看什么看,看看看,你还能看死老娘?”

    对于寻常人而言,司命真君的一眼,的确是能看死人的,不过显然对七娘无法生效,在司命真君的视线之中,随着七娘的抬袖遮挡,整个羽化台顿时都变得漆黑一片,哪怕他的“日月洞虚真瞳”也无法窥破。

    就在这时,李天澜率领的大队人马终于赶到,与之同来的还有驻守金陵府的黑衣人,虽然先前的波纹造成了不少减员,但仍旧保留一定的战力,更何况还有几位天人,再加上白英琼的部下,开始对真武湖进行合围。

    再有片刻,雷小环和施落嗣也到了,甚至还有几个圣廷的大主教。

    到了这个时候,不管先前如何内斗,此时都要联合起来,先解决司命真君这个大敌。

第八十二章 援军

    如此多的道士、灵官、黑衣人,天人就有将近两手之数,先天之人更是数百人,更不乏精良火器、符箓、各色灵物宝物,如此阵仗,就是个造化阶段的天人遇到了,也只能选择暂避锋芒,若要死磕,不能说必死无疑,却是胜算不大,就算赢了,也是惨胜。

    可司命真君却浑然不惧。

    虽然平天冠破碎,但仍旧是帝王威仪,两只大袖鼓荡飘摇,无尽阴气从中涌出,十二章服上的众多花纹仿佛活了过来,游走不定,似乎随时都会脱离衣袍,化作实物。

    合围形成之后,各色火器、符箓、飞剑如雨点般向司命真君打去,落在司命真君的身上,立时激起无数如水面波纹的涟漪,层层激荡,甚至模糊了司命真君的身形。虽然伤不到司命真君分毫,但可以消耗司命真君的护体阴气。

    司命真君从羽化台收回视线,望向脚下的众多蝼蚁。

    几名天人腾空而起,联手攻向司命真君。

    司命真君一抖身上的十二章服,各种花纹便从上面脱落下来,化作实体,迎向一众天人。这些物事自然不是天人的对手,却是因司命真君而生,只要司命真君不曾死去,他们便可生生不息,不断地从司命真君的身上再生,杀之不尽。

    司命真君从始至终都没有与道门正面交手的想法,并非畏惧,而是时间紧迫,他要将有限的时间全部用以汲取生灵之力,赶在道门援军赶到之前,尽可能地攫取最大利益,不仅把这次降临人间的花费弥补回来,还要大赚特赚,这才是主要目的。

    就算灭杀了这些蝼蚁,却因此耽搁了正事,对司命真君而言,还是亏的。

    趁着司命真君收回视线,七娘不再以袖遮挡,加快速度拆卸巨炮,再将拆解下来的零件放回随身的须弥物中。

    其实仅凭一件须弥物,是装不下这么一门巨炮的,七娘却不止一个腰包,甚至还有一个大号的挎包,这可不是齐玄素的挎包,都是货真价实的须弥物。

    按照七娘的估计,道门的援兵应该快要到了,要是不动作麻利点,让道门看到这么大的一门炮,着实不好交代。毕竟有些事情不上秤,没有四两重,可上了秤,那就打不住了。紫仙山的事情就是个例子。谁也不曾想到,紫仙山竟然撬动了偌大一座金陵府。

    就在七娘将巨炮重新拆解成一把长铳的时候,如同夜幕的天空骤响一声霹雳。

    然后就见一艘巨大的“应龙”战舰破开厚重铅云,缓缓下降。

    道门的援军终于到了。

    仅从外形而言

    ,“应龙”不似神龙,倒像是传说中的鲲鹏,仿佛一座小岛漂浮于空中。

    此时“应龙”的甲板上密密麻麻站满了身着黑色甲胄的灵官,随着一声令下,众多灵官依次跃下甲板,落向下方的金陵府。

    伴随一起落下的还有许多大箱子,被施展了“羽落术”一类的法术,箱子中则是放置了各种“龙睛”和“凤眼”,供灵官们使用。

    相较于江南道府的灵官,这些正宗的天罡堂灵官无疑作战意志更强,且纪律更好,动作整齐划一,其中不乏负责指挥的高品灵官。

    这些灵官负责肃清金陵府内的命官和知命教妖人,消除知命教在城内的各种布置,使得金陵府不再是一座孤城的状态。

    “应龙”在投放了数百名灵官之后,调转船头,对准了身高百丈的司命真君。

    与此同时,第二艘“应龙”也破开云海,出现在金陵府的上空,同样开始投放灵官。

    身披黑色甲胄的灵官就像天兵天将,无惧艰险,从天上降临人间。

    在两艘“应龙”上方,是两个破开云海的巨洞,迟迟无法合拢。

    司命真君终于不能再无动于衷,不得不停止了他的“收割”行为,望向两艘“应龙”。

    两艘“应龙”各自启动阵法,一艘“应龙”招引天雷,另一艘“应龙”汇聚天火。

    一声接一声的闷雷轰轰隆隆从空中传来,一时之间,漫天铅云化作火云,其中雷火涌动,甚是骇人,轮廓边缘已染上了一层深紫的颜色。

    司命真君仰头望天,一直安稳不动的他只是轻轻跺脚。

    随着一声震天巨响,整个金陵府顿时如地动一般震颤不止,大地龟裂,缝隙如同沟壑,无数烟尘升腾。许多房屋本就摇摇欲坠,此时再也经不起任何折腾,轰然倒塌,甚至有一段城虽然不曾坍塌,但也扭曲变形,原本的笔直一线变成了高高低低、曲曲折折。

    原本围攻司命真君之人立时倒了一片,死伤惨重。

    白英琼和李天澜下令众人暂且撤退。

    张月鹿握住齐玄素的手,也拉着他向后退去。

    很快,天空中的雷云火云凝聚到了极致,忽地一亮,雷火激荡,整个天幕上的电光火雨涛涛如潮,轰然落下。

    弥漫的阴气遇到雷火之后,便如初雪遇阳,纷纷崩解融化,转眼之间便已经被压缩到了司命真君的身周十丈。

    再有片刻,护住司命真君的阴气终是崩解,降下的雷光火雨彻底吞没了司命真君的身形。

    待到雷火

    稍歇,重新显露出司命真君的身形,身上的十二章服出现了许多焦痕,甚至还有许多未曾熄灭的余火,那些原本如同活物的花纹更是光华黯淡,再无半点动静。

    不过遥遥望去,司命真君的双眼仍旧明亮,一轮白日,一轮黑月。

    齐玄素握着张月鹿的手,两人在空中倒掠,目光一直盯着司命真君所在的方向。

    这等程度的交手,不能说是毁天灭地一般,却也是摧城拔岳,不知他何时才能有如此境界修为。

    齐玄素忽然又想到,大约花圃道士们一辈子都不会见到这种情况。

    玄圣因为见过人吃人的惨剧,所以立志救世,最终也因为这些原因,把玉京打造成了一座仙家之城,却带来了一个玄圣都没有想到的结果——造就了大量婴儿化、清流化、圣人化的花圃道士。

    所谓花圃道士,出生就在玉京,一辈子大多数的光阴也在玉京中度过,好似温室中的花朵。

    他们躲在玉京的温室之中,见不到真实,自诩道德,因为一名高品道士凌虐仆人,便可吵得天翻地覆,一个个感同身受,让道门上下皆知,进而倒逼金阙加重处罚那名高品道士。可他们却看不到玉京之外,别说是凌虐仆人,就是满门死绝也掀不起半点风浪。

    道理很简单,一个凌虐仆人的高品道士可能会欺压到他们头上,却没有人可以跑到玉京城中灭人满门。

    他们所谓的道德是虚假的,所有的大义凛然只与他们认为的切身利益有关。

    因为玉京的花圃道士们人数多,占据玉京的地利,故而声音最大,把持了道门的喉舌,所以他们关心的问题就成了道门必须要关心的问题,某些道门的大人物们也乐得如此,甚至将其作为武器,用以转移视线,攻击他人,比如前些时间攻击调查组,便异常好用。这便是清流化,空谈道德,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危也做不到一死报道门。

    这也导致了天罡堂不得不从地方抽调精锐,只因婴儿化的花圃道士实在是不堪大用,若是刚上战场,见到遍地死人的惨状,便大受冲击,继而哭天抹泪,那仗也不用打了。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又环顾四周。

    尽是伤员,少有完好之人,死人更是不计其数。

    花圃道士们不会见到这类场景,自然就要由其他人去面对。

    包括张月鹿和齐玄素等人在内,便是那些其他人。

    就在这时,司命真君的十二章服中又涌出滚滚阴气,熄灭了所有的余火,自黑月中射出道道幽蓝光芒。

第八十三章 镇压

    两艘“应龙”配合作战的威力绝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其本质上大约是一加一等三。就如黑衣人的鸳鸯阵,各司其职,反而能以少胜多。

    正因如此,此时的司命真君以容器降临人间,尚要强过措温布时纯粹以神力凝聚身躯的巫罗,反而落入了下风之中。

    道道幽蓝光芒射向空中的两艘“应龙”,好似一场浩大的逆向流星雨,

    两艘“应龙”并非静止不动,而是以某种轨迹缓缓移动着,化作一个旋转的阴阳双鱼,两艘“应龙”即是双鱼中的黑白两点。

    幽蓝的光芒落在阴阳双鱼之上,便如雨落湖面,只是激起阵阵涟漪,并未能伤到其中的“应龙”。

    司命真君的左眼又大放光芒。

    只见无数苍白火焰化作一道巨大的龙卷,初始时只有十余丈粗细,越是往上,直径越粗,呈现出漏斗形状,待火焰龙卷延伸至“应龙”下方的时候,其直径已经有十余里的粗细,接天连地,搅动漫天火云都随之转动起来,仿佛一个本该出现在海面上的巨大漩涡。

    便在这时,在阴阳双鱼的外围又出现了八卦的图案,阴阳双鱼呈正向旋转,八卦呈逆向旋转,任由苍白火焰如大浪一般拍打在阵法上,被不断消解,化作一道道巨大涟漪向四周扩散开来,一直蔓延至天际的尽头。

    涟漪所过之处,黑云变淡,如冬雪遇夏阳,崩解融化。

    巨大的火焰龙卷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后力不济,渐渐散去。

    紧接着便是“应龙”的反击。

    一瞬间,有九道天雷穿破黑色天幕,自九天降下。

    每一道天雷粗都有成人手臂粗细,几乎眨眼之间便齐齐投射在司命真君的身上,触碰之下,无数大如人头、形如六角雪花的紫色电花四散而飞,虽然司命真君仍旧屹立不倒,但身上泛起一阵絮乱的网状焰光,又多了许多漆黑焦痕。

    紧接着,又有一道有百丈粗细的紫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穿天透地而至,割裂重重漆黑天幕,瞬间照亮整个天地,然后降落在司命真君的头顶。

    一时间,不见天地,不见金陵府,不见“应龙”,唯有煌煌威严的无边紫光,彻底淹没了司命真君的身形。

    片刻后,耀眼的紫光渐渐变弱,只见一道巨大光柱仍旧源源不绝地自九天之上落下,隐约可见其中有一道淡淡身影。

    齐玄素和张月鹿停在了一处高楼的屋顶上,十指紧扣,无

    言地望着那道巨大光柱,扑面而来的狂风吹得两人衣衫头发飘摇不定。

    这道光柱足足持续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待到光柱渐渐淡去,司命真君的十二章服已经被全部毁去,庞大的身躯也有半数熔化销毁,变为金色的液体,勉强维持着人形的轮廓。而司命真君左眼中的燃烧白日也黯淡无光,只剩下右眼的静谧黑月还散发着幽幽光华。

    司命真君以容器降临人间,本就无法发挥全部实力,阴气又天然被人间的阳气克制,失去了地利,等于是老虎自缚四足跑到水中与巨鲨搏斗,失败也在情理之中。

    “司命真君要败了?”齐玄素凝视着司命真君右眼中的静谧黑月,喃喃说道。

    张月鹿看了眼两人紧握的双手,说道:“应该是了,可能司命真君也没料到我们道门的援军竟是如此之快。”

    齐玄素忽然道:“青霄,你看司命真君的右眼,像不像‘玄玉’?”

    张月鹿一怔,随之望去:“我没见过‘玄玉’,不过根据你的描述,的确是有些像。”

    齐玄素道:“‘玄玉’有两种用途,就拿白玉堂的那块‘玄玉’来说,将其融合体内之后,给了我方士传承,可如果直接使用,却能操纵‘大阿修罗’。还有盂兰寺的那块‘玄玉’,。融合体内给了我武夫传承,可融合之前,却让佛像化作活物,仿佛成了精怪。知命教这次谋划让司命真君降临人间,会不会也使用了一块‘玄玉’?”

    张月鹿认真想了想,说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如你所言,武夫气血旺盛,能够血肉衍生,所以象征‘生’,于是那块对应武夫传承的‘玄玉’能让死物变为活物。方士不重体魄,形如槁木,色若死灰,神识内守,一志不散,定中以出阴神,乃清灵之鬼,非纯阳之仙,所以象征‘死’,于是那块对应方士传承的‘玄玉’能够操纵本质上是死物的‘大阿修罗’。如果司命真君身上的确有一块可以用于请神降世的‘玄玉’,那么岂不是对应巫祝传承?”

    齐玄素神往道:“若是能补全巫祝传承和炼气士传承,我也是谪仙人了,能够跻身天人。”

    张月鹿谈不上羡慕,毕竟她生来就是谪仙人,晋升天人之后,完胜同为天人的炼气士雷元帅,更不必说散人了。

    她站在齐玄素的立场考虑,反而有些忧虑道:“想要拿到‘玄玉’,却是有些难。雷真人、裴真人定然是站在我们这边的,可你也说了,李家同样在寻找‘玄玉’。”

    齐玄素点了点头。

    张月鹿忽然想起一事,向周围一望,眸中紫气翻滚,见四下里黑沉沉的一片,虽然半点异样声息也无,但经她的“仙人望气术”扫过之后,十余名亲卫命官立刻显现出来。远方还有许多黑影正在向这时聚拢。

    虽然知命教在金陵府败局已定,但这些命官仍旧选择负隅顽抗,意图给道门造成更大的伤害。

    张月鹿在先前围攻司命真君时,损耗不小,也不迟疑,立刻取出一道天罡堂的传讯烟火,直接一拉,一颗火焰弹飞上天幕,炸成绚烂烟花。

    子母符也好,“讯符阵”也罢,好用归好用,可也容易遭到针对,反而是这些最古老原始的手段才是最可靠的。

    烟花炸开后不久,远处即亮起数点光华,不一会儿便有一队灵官赶到,除了佩有刀盾之外,还额外配备“射日长铳”和“神龙手铳”,可谓是精锐中的精锐,为首是一名三品灵官,向张月鹿行礼道:“见过张副堂主。”

    张月鹿微微点头,吩咐道:“你们先行肃清此地的命官,然后前往水堂作坊与那里留守的本堂人员汇合。”

    “是。”三品灵官高声领命。

    就在这时,天幕上大放光明,已经稀薄许多的黑云被破开一个巨大缺口,从中斜斜落下金色阳光,刚好将下方的司命真君罩住。

    司命真君身上立时燃烧起无数“太阳真火”,扑之不灭。司命真君尽显颓势,虽然还从口中喷吐出无数阴气,但也只是扑灭了脸上的部分“太阳真火”,其他地方却是无法顾及了。

    任谁也能看出,司命真君已经是强弩之末。

    这便是道门的威势了,甚至不必出动任何一位大真人,便镇压了司命真君的化身降临。

    也难怪那么多的道门之人要奋力攀爬,想要位列金阙,更有三道为了大掌教之位大动干戈。

    司命真君徒劳地抵御着“太阳真火”,只是上方黑云被越来越多的金色日光洞穿,这等景象就像雨过天晴,随之而来的阳气回潮,使得他所能够调用的阴气越来越少。

    很快,他的整个身躯都被“太阳真火”化作灰烬,只剩下一颗面目全非的头颅。此时他的左眼已经彻底闭合,再也不见燃烧着苍白火焰的白日。虽然右眼还能勉强睁开一线,但也是半睁半闭,其中的静谧黑月早已黯淡无光。

    只听司命真君沉沉叹息:“去恒干为四方……舍乐处而不祥……”

第八十四章 争抢

    这是上古巫教十一位祖巫之一的巫阳为楚王招魂的祷词,大概意思是:离开躯体往四方乱走,舍弃安乐住处,便要遇上凶险。

    对于司命真君而言,他的躯体是不灭金身,他的住处是天上神国。

    这便是要回归神国了。

    果不其然,司命真君的头颅开始自脖子位置缓缓崩解,碎裂成无数蓝色的细沙,随风飘洒。

    转眼之间,下巴、嘴、鼻子也悉数消散,只剩下双眼仍旧高悬空中。

    齐玄素心中一紧。

    崩裂的趋势无法挽回,很快,双眼也消失不见,不过那轮黑月消散之后,却留下了一块玉石,漂浮空中,正是“玄玉”。

    果真让齐玄素料中了。

    张月鹿身形一掠,便要将这枚“玄玉”收入手中。

    便在这时,也有一人迎面掠来。

    张月鹿已经收回了“苍雷”,毫不犹豫地一剑斩去,那人手中也是一把长剑,同样一剑劈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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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还相隔了近百丈,剑气却先一步撞在一起。

    空中骤起一声炸雷,到处都是游散的剑气和雷光,映得两人的面容忽明忽暗。

    出手之人正是张月鹿的原上司李命乘,他能在北辰堂任职,修为相当不俗。只是未能成为二品太乙道士,却是时也命也。

    虽然境界不能完全等同于品级,但也有相当的关系,一般而言,归真阶段对应四品祭酒道士,逍遥阶段对应三品幽逸道士,无量阶段对应二品太乙道士,造化阶段对应参知真人,伪仙对应平章大真人。

    不过凡事都有例外,也有部分参知真人只有无量阶段的修为,这便是不能完全以境界修为对应品级。又比如裴小楼只是逍遥阶段,却升了二品太乙道士,毕竟裴小楼的兄长是首席参知真人裴玄之,而裴玄之已经出家,注定由裴小楼接掌裴家,李命乘虽然姓李,但李家之人实在太多,自然比不得裴家独苗的裴小楼。

    李命乘身形一震,身不由己地向后退出了数丈才算稳住身形,不由心中骇然。谪仙人跻身天人之后,体内真气悉数转化为真元,更为纯粹凝练,炼气士的真气对上真元之后,数量相当,质量却万万不能相提并论,由此便拉开了差距。

    便在这时,李天澜也显出身形,显然要争夺“玄玉”。

    不过就在这时,就听雷小环一声怒喝:“李真人!”

    这一声怒喝蕴含武夫血气,当真如惊雷一般,饶是李天澜也为之一震,动作有了片刻的迟缓。

    然后就见雷小环踏空而至。

    逍遥阶段的武夫不能飞掠,雷小环却是无量阶段的武夫,也许不能遁地,飞天却不是难事。

    李天澜没有理会雷小环,施落嗣主动迎上了雷小环。

    武夫的逍遥阶段名为见神不坏,无量阶段名为千变万化。

    只见得雷小环全身穴窍光芒大放,足足有三百六十五处。

    每处穴窍中都有一尊金色神灵,宛若一个缩小了无数倍的雷小环,此即身神。

    三百六十五尊身神连为一体,圆满如一,金刚不坏,谓之见神不坏。

    施落嗣伸手按在一本厚重圣典的封面上,满脸虔诚,圣洁庄严,以纯正的拉蒂诺语赞颂道:“赞美吾主。”

    无数灿烂白色光芒亮起。

    两扇有无数浮雕的洁白大门缓缓开启,无数光芒涌动,仿佛要燃烧起来。

    雷小环的五指握而成拳,整条手臂青筋暴起,好似纠缠了数条细小蛟龙。

    然后她深吸一口气,将方圆百里内的元气吸纳一空,肉眼可见的气息从四面八方汇聚入她的体内,以她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螺旋状漩涡。

    白色大门之后是白茫茫一片,只有让人难以直视的明亮光芒。

    一柄满是斑驳血迹的老旧黑铁短矛自光芒中现世。

    此为“圣矛朗基努斯”,又名“朗基努斯之矛”、“命运之矛”。

    这当然不是其本体,而是一道被施落嗣召唤而来的投影。

    雷小环周身光辉熠熠,如同一尊自天庭降下的在世神人,一拳打出,体内三百六十五尊身神齐齐出拳,天地震荡,几乎有移山之势。

    拳意凌然,摧枯拉朽。

    无数光芒被被这一拳击穿分开,直接与“圣矛朗基努斯”针锋相对。

    虽然“圣矛朗基努斯”看起来十分破旧,但面对雷小环的一拳,却是没有分毫变化,仿佛并不存在于世间。

    不过雷小环的一拳也是以实击虚一拳,最终还是对上了矛尖。

    一瞬间雷小环的神魂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圣矛朗基努斯”被称作“命运之矛”,区别于被称作“审判之矛”的“圣矛俄赛里斯”,后者针对体魄,前者针对神魂。

    传说“圣矛朗基努斯”可以在不伤害身体的情况下将他人的灵魂分成无数碎片,订立灵魂的契约。

    只可惜武夫是灵肉合一,到了雷小环这等境界,体魄和神魂早已合为一体,再难分出彼此,针对于神魂便是针对体魄,而雷小环此时的体魄却是见神不坏。

    见得身神,此身

    不坏。

    两者僵持片刻之后,此时的“圣矛朗基努斯”毕竟只是一道投影,渐渐变得虚幻,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雷小环去势不止,直撞施落嗣。

    施落嗣已经尽力躲避,却还是被一拳击在胸口,整个人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

    不过施落嗣也并未就此落败,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枚圣印,仿佛玉璧形状,不知以何种材质制成,具体外观似三个圆环呈“品”字形排列,又相互交叠,比手掌略小,被他握在掌中,大放光芒。

    又有一把通体金色的长矛现世。

    此乃“圣矛俄赛里斯”,又名审判之矛、地狱审判官之矛。

    雷小环仍旧是不闪不避,一拳打出。

    只听得从她的胸腹、肩膀、手肘、手腕、到拳头,依次响起一连串如爆裂声响,原本已经是强弩之末的拳势再生一股新力。

    人仙之道虽然比不上天地二仙一脉相承的康庄大道,但如果不论日后飞升如何,只说在人世间,人仙之道未必就逊色于地仙,与人仙斗力,往往生死只在一个胜负手之间。

    这一拳带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呼啸之声,看似简单直接的一记直拳,拳劲中却另有玄妙,磅礴浩大明劲之下有潜藏阴柔暗劲,吞吐不定,可渗透外在直击内里。

    声势之大,将雷小环面前一线之间的天地元气悉数排空,使得两人之间出现了一块空白地带。

    不同于迎上“圣矛朗基努斯”的悄然无声,这次对上“圣矛俄赛里斯”,却是响起极为刺耳的金属碰撞之声。

    片刻之后,金色长毛的矛身上出现无数裂缝,其中金光迸射。

    天地之间只剩下一片白亮。

    雷小环和施落嗣的身形都被白光所淹没。

    白光散去,重新现出两人的身影。原本在施落嗣的右手食指上戴有一个铭刻了繁复法阵的指环,此时已经从中碎裂,这位枢机主事的脸色很不好看,显然是受到了一定伤势,受创不浅。

    反观雷小环,整个拳头被“圣矛俄赛里斯”彻底凿烂,不过因为武夫的血肉衍生神异,反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再过不了多久,便可愈合如初。

    虽然施落嗣拦住了雷小环,李命乘暂时挡住了张月鹿,但李天澜仍是没有拿到“玄玉”。

    白英琼出手挡住了李天澜。

    不管怎么说,她是正一道之人。她有些其他想法不假,可经过真武观一事后,她也醒悟过来,李家靠不住,必须要站在正一道和全真道这边。

第八十五章 私斗

    几名副堂主、副府主一级的高品道士交锋,也有些年轻的道士或者灵官想要随之出手,不过立刻被更明事理之人按下。

    道门内部并不禁绝私斗,毕竟让这么多身怀修为之人不用拳头说话,也不现实,正所谓堵不如疏,只要遵守规矩,比如不能死人、灵官不能参与私斗、必须双方同意等等,道门便不会干涉。当初张月鹿激将李天贞出手,就是私斗。

    此时这些大人物交手,不管打成怎样,只要不出人命,事后都可以归结到私斗的范畴之内。可如果灵官和其他道士也参与进去,变成两伙人厮杀,那性质就完全变了,金阙必然要严肃处理,谁也讨不到好去。

    交手的双方自然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没有人去偷袭,也没有以多欺少,而是各自放对,严守私斗的规矩,不给别人半点口实。

    正一道和全真道这边,裴小楼并未出手。太平道那边还有陆玉书和李命之未曾出手,却是多出一人。至于天罡堂的两位副堂主,还要坐镇“应龙”,这个时候跑过来参与私斗,事后属实是说不过去,只能作壁上观。

    本来七人小组加上一个李天澜,刚好八人,本该是四对四的局面,关键就是多了施落嗣这个变数,使得太平道那边多出一人。

    李命之和陆玉书对视一眼,心中已有定计,各自掠出。

    李命之主动迎上了裴小楼,也未必要动手,只要拖住裴小楼即可,陆玉书则是径直往“玄玉”掠去。

    到了此时,齐玄素只能一咬牙,凭借着“太乙云衣”凌空而起,主动对上了陆玉书。

    “小子,你也敢挡我?”陆玉书轻喝一声。她认得齐玄素,知道是雷小环的下属,并非天人,自然不把他放在眼中。

    齐玄素并不废话,当头就是一刀。

    陆玉书屈指一弹,凭借单纯的指力震开齐玄素的横刀,然后长袖一卷,原本只有三尺长的水袖陡然延伸至三丈之长,如九曲长河,盘绕蜿蜒,彻底封锁齐玄素的躲闪空间,齐玄素的“飞英”劈砍在这长袖之上,竟是发出金铁相交之声。

    陆玉书瞬间欺近,一掌拍出,齐玄素横刀格挡,一道刀气直冲陆玉书的面门,后者五指张开,指甲轻描淡写地刺入刀气之中,浑厚刀气在她身前炸开,绚烂无比。紧接着在刹那之间,陆玉书身如鬼魅,掠至齐玄素的身侧,一臂横扫。

    虽然齐玄素已经迅速抬臂格挡,但还是被打得侧飞传去,撞碎了一道墙壁

    待到齐玄素再度起身时,已经身处一个陌生的院子之中,然后未等他观察四周环境,陆玉书已经紧随而至,五指直抓齐玄素的头顶,若是被抓实,必然是脑浆迸裂的下场。

    齐玄素凭借直觉于毫厘之间横跨一步,堪堪让过了这一抓。

    齐玄素刀势一变,朝着陆玉书拦腰斩去,却被陆玉书挥袖挡下。

    “飞英”狠狠砍在陆玉书的水袖上,发出一声金石之音。

    陆玉书随之还了一掌,却只是打散了“太乙云衣”的护体云气。

    两人一触即分,拉开数丈距离。

    齐玄素动作丝毫不停,落地之后再度持刀前行,手中“飞英”画出一弧,一道如同弯月的刀气疾射而出。

    陆玉书直接伸出双手正面硬撼,将这道刀气从中一分为二。

    齐玄素脚尖一点,身形向前飘荡而出,一刀直指陆玉书的咽喉。

    对此早有预料的陆玉书右手缩回,以食指中指两指搭在刀身上,大拇指从下抵住,试图夺下“飞英”,却不料齐玄素在刹那间松开刀柄,左手按在刀首上猛然向前一推,就要将“飞英”刺入陆玉书体内。

    陆玉书不得放开“飞英”,侧身躲开,然后一袖扫出。

    齐玄素任由“飞英”落地,以“山岳势”接住陆玉书的一扫,接着以“沧海势”借力打力,将她推回原地。

    这一番攻守互换不过是眨眼功夫,齐玄素没有急着御回“飞英”,轻吸一口气,平复体内的沸腾真气,选择与陆玉书贴身近战。

    齐玄素以“澹台拳意”起手,对着陆玉书就是当面一拳,陆玉书以陆家的“万化绕指剑”应对,一线剑气绕于指间,变化莫测。

    双方交手十余招之后,陆玉书一指点在齐玄素的掌心,剑气一穿而过,爆开一簇血花。

    紧接着陆玉书又是一袖横扫。

    齐玄素躲闪不及,被扫飞出去,重重落地。陆玉书趁势追击,又是一脚踏向齐玄素的胸口。

    千钧一发之际,齐玄素手掌狠狠向下一拍,借助反震之力压住这股溃败之势,同时借力起身,身形侧翻躲过陆玉书的一踏,再次向后退出数丈,勉强拉开距离。

    陆玉书得势不饶人,双膝微微一曲,身形如同离弦之箭飞出,五指成勾,朝着齐玄素当头抓下。

    齐玄素在刹那间以“驭剑术”御回“飞英”,速度之快,甚至带出一片残影,一刀直刺陆玉书的后心。

    陆玉书毕竟不常与人争斗,下意识地反身拂袖,袖口与“飞英”相交,撞击出金石声响。

    趁此时机,齐玄素伸手握住“飞英”,没有刻意收束刀势,用出“大衍灵刀”,人随刀走,一刀刺在陆玉书的胸口,若不是陆玉书有“护体罡气”,便要被一刀刺穿胸口。

    这一刀宛若未卜先知,羚羊挂角。没有规矩束缚,从心所欲,天马行空。

    陆玉书皱了皱眉头,一掌拍出。

    齐玄素仍旧是身随刀走,于毫厘之间躲过陆玉书这一掌,倏忽在前,倏忽在后,身形飘忽不定。

    陆玉书的脸上浮现几分凝重之色,脚步一错,以硬抗一刀为代价,以五指握住“飞英”刀身,手上用力,使得“飞英”动弹不得,接着冷不丁一记指点在齐玄素的手腕上,使得齐玄素五指松开,“飞英”随之落入了陆玉书的手中。

    齐玄素只能向后退去,陆玉书紧随而至,一刀如惊鸿掠影,强行破开齐玄素的“护体真气”,刺入齐玄素的咽喉之中,齐玄素在横刀刺入皮肉三分之后,终于是一手攥紧这刺脖一刀,使其不能再前进半分。

    刺喉一刀,换成寻常人早就死了,因为喉咙被刺穿之后,会大量出血,然后倒灌入肺部,形成窒息,就算没有窒息,在气管被切开之后,肺部呼吸的空气也会从咽喉处的伤口向外漏出,同时大量的出血也会使人失血而死。

    不过对于武夫而言,却是不算什么了。

    真正让齐玄素难受的还是陆玉书又补上的一掌,太平道的“万华神剑掌”根本就在于掌中蕴含剑气,出掌如出剑,齐玄素被这一掌拍实,剑气渗入体内直逼心脉。

    若非齐玄素有一颗堪比见神不坏的副心,换成其他人,立时就要被这一掌震伤心脉,轻则重伤,重则立毙当场。

    陆玉书本以为轻易拿下齐玄素,已经自信收手,却又发现齐玄素安然无恙,不由轻轻“咦”了一声。

    声音未落,陆玉书的身形一闪而逝。

    齐玄素迅速举起手臂格挡,但仍是整个人倒撞向墙壁。

    不过齐玄素在刹那之间强行拧转身形,使得原本应该后背撞墙的他,变为双脚蹬在墙壁上的姿势,同时双膝弯曲,卸去身上巨大劲道,在墙壁上踩踏出一大片如同蛛网的裂痕,也趁此时机暂且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这一番交手,虽然齐玄素未曾落败重伤,但毫无疑问落入了下风之中。

第八十六章 吴光璧

    平心而论,陆玉书算是久疏战阵之人,平日里在玉京坐堂,多是在案牍之间打转转,很少出手,无论是经验,还是意志,都不能与雷元帅、风伯、天蓬元帅这些长年刀口舔血的江湖豪强相比,可就算如此,对上齐玄素还是占据上风,只因她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

    这也多亏了齐玄素经验丰富,几次临机应变,不仅有“太乙云衣”,又有副心和“玄玉”等奇遇,这才勉强周旋,如果他只是个普通的归真散人,早已被陆玉书毙于掌下。

    齐玄素拔出插在喉咙里的横刀,因为归真武夫对于身体血肉控制入微,竟是没有鲜血流出,然后就是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愈合。

    陆玉书一掌没能打死齐玄素,因为她并不知道副心的存在,所以只当是“太乙云衣”的缘故,不由道:“张副堂主可真是会疼人,连‘太乙云衣’都能送人,我记得这件宝物只有未出阁的女子才有资格用,如今看来,她也用不了多久。”

    陆玉书这话本意是暗指齐玄素是个吃软饭的小白脸,不过齐玄素却不怒反笑:“那可要多承陆副堂主吉言了。”

    陆玉书轻哼一声,朝着齐玄素缓步走来,颇有些猫戏老鼠的意思。

    齐玄素心知自己绝不是陆玉书的对手,真要继续动手,难逃败亡的结局。

    正当齐玄素彷徨无计之时,忽觉副心内涌出滚滚热流,使得他的修为一升再升,转眼间已经来到归真九重楼之上,竟还不止歇,直奔天人大关而去。

    这让齐玄素又惊又喜,先前面对司命真君的时候,副心内就不时涌出热流,帮他化解阴气,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此时又涌出热流,增益修为,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不过齐玄素很快就发现,这股热流增加的修为只是空中楼阁,就像暂时搭了个架子,把他送到高位上,实则他的根基并未改变,待到这股热流一去,他立时就要被打回原形。

    只是对于齐玄素来说,这暂时的修为,应付眼前也是足够了。

    转眼之间,陆玉书已经来到齐玄素的面前,喝道:“接招罢!”已然伸手拍出一掌。

    陆玉书出掌无甚花哨精妙之处,不以肉掌伤敌,唯有至阴至寒,方圆数十丈内寒气森森,地面上生出白霜,就连空气中都凝出细小冰晶。

    若是方才的齐玄素对上,难免要被一力降十会,此时齐玄素修为大增,却是不怕。

    齐玄素直接一刀劈出,真气灌注之下,真气凝

    聚刀芒,破开寒霜,直接在陆玉书的掌心上割开一线殷红的伤口,一个又一个血珠滚落,滴滴答答流下。

    陆玉书脸色一变,一挥长袖,使其不断延长,如同一条长龙,在齐玄素的身周环绕一圈,好似一条长河。

    齐玄素又是一刀下劈,伴随着布帛撕裂的声音,长袖直接从中断裂开来。

    陆玉书脸色大变,立时用出玄女一脉的绝学“九天云雨式”。当年陆家一位先祖迎娶了玄女一脉的传人,这门绝学也随之被带到了陆家,由三奇应克之数而化,火起风行,其起如旱地春雷,玉兔投泉,其落如风流云散。其招数婉若游龙,似轻烟薄雾,变化莫测。

    连续三掌虚虚实实,精妙绝伦,一个不慎,便要伤在掌下。

    齐玄素只是平平推出一掌,以不变而应万变,任由陆玉书三路来,我只往一路去,陆玉书无可奈何,只能与齐玄素的手掌对在一起。

    此时齐玄素在副心的加持之下,暂时得了天人的修为,双掌相交,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齐玄素面露笑意,道:“陆副堂主也不过如此。”

    话音落下,陆玉书脸色再变,手臂微微发抖,甚至全身骨骼中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之声,炒豆般的响声未绝,显然是受了真气反震。

    齐玄素猛地发力,逼得陆玉书向后退去,立时转守为攻,又是一刀朝着陆玉书当头劈下。

    陆玉书还未想明白齐玄素为何会修为大增,还当齐玄素是个归真之人,下意识地又一挥另外一只完好的袖子,护住全身上下。

    “飞英”本就锋锐程度堪比宝物,只是坚韧不足,才被算作灵物品相,此时被齐玄素的修为加持,一刀之下,只听得布帛撕裂之声,这条袖子也被齐玄素斩断。

    如此一来,陆玉书的两只袖子都被毁去,大袖变半袖短袖,露出两条白皙小臂,虽然没什么明显伤势,但显得甚是狼狈。

    陆玉书又气又怒,她自忖修为,本以为能随手打发了这个张月鹿的姘头,一开始也的确压着齐玄素打,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打不过了,落入下风之中。

    这也就罢了,平日里的时候,与她地位相当的男子都会让她三分,这次就是李命之主动对上裴小楼,让她去拿“玄玉”,哪怕是地位更尊的李天澜,同样会让她留下来劝一劝雷小环,而不是直面司命真君,这便是道门和玉京的不成文规矩,对于女子总是要优待几分。所以陆玉书以往与他人比斗,纵然不敌

    ,对手也是客客气气,她几时受过这样的屈辱?焉能不怒?

    只可惜齐玄素是野道士出身,不懂得这种不成文规矩,与人相斗从来不会相让,张月鹿都不能例外,更何况是陆玉书,立时让陆玉书现了原形。

    只是齐玄素暂且占据上风,不意味着他就彻底胜过了陆玉书,两人一番交手,已经远离了“玄玉”,此时再想去拿“玄玉”也是万万不能了。

    就在这时,一道人影突然从黑衣人的军营方向飞掠而来,直奔“玄玉”而去。

    齐玄素遥遥望去,此人一个光头,身着道门法衣,还戴了一顶不伦不类的儒门高冠,这也就罢了,他脚踏木屐,胸前挂着圣廷的圣徽,手中拿着萨满教的木杖,杖身如枯藤纠缠,顶端则如同一只枯手握着硕大的红色水晶。

    只有号称五教合一的“天廷”之人才会如此打扮。

    裴小楼立时认出了此人的身份:“吴光璧!”

    齐玄素先是一怔,只觉得耳熟,随即便想起了此人的来头。

    江湖中有金银铜三榜,分别是无忧榜、太平榜、如意榜,以无忧榜最高。

    无忧榜不涉及那些高高在上的长生仙人,只有伪仙的排名,而且开篇就说天下三教鼎立,故而道门、佛门、儒门之人不入榜单,又说朝廷乃天下共主,同样不入榜单。除此之外,域外之人,如西方圣廷、金帐萨满教、凤鳞州、婆娑州等处之人,同样不列入其中。

    如今无忧榜上评出了十位伪仙,“天廷”的太上教主金公祖师被评为金榜第一人。而‘天廷’的现任教主则刚好排在第十位。

    吴光璧就是金公祖师的首席大弟子、“天廷”的现任教主,也就是无忧榜的第十人。

    谁也没有想到,这位伪仙人物会突然出现在金陵府中。

    吴光璧停在空中,环顾一周,朗声道:“诸位请了,吴某人有礼。既然诸位相持不下,那不如先由在下暂为保管此物。”

    一片沉寂。

    虽然吴光璧口称“在下”,但看他的态度,却是视在场之人为无物,对“玄玉”志在必得。

    伪仙距离在世仙人只剩下一步之遥,虽然这一步可能一辈子也迈不过去,但绝不是随便什么人能够媲美的。要知道排名靠前的参知真人也不过是如此修为,若是排名靠后的参知真人,还要不如。

    纵然司命真君这等古仙,如果不以真身降世,而是以容器降临人间,那也不过是伪仙的境界修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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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