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久赌必输
齐玄素来到成堆的罐子前,不再挑挑拣拣,而是直接随便拿了一个玄玄罐子。
既然相信自己的运气,那么就相信到底。
齐玄素将罐子放在桌子上。
苏晏好心提醒道:“不忙开罐子,只要罐子还未开启,随时都可以反悔。”
齐玄素点了点头,道:“我不喜欢反悔。”
说罢,他直接揭开了罐口上的符纸。
与刚才的景象一样,一瞬间,整个罐子开始崩解碎裂,一团柔和的光芒由内而外地扩散开来,再次照亮了齐玄素和苏晏的脸庞。
齐玄素眼睛不眨一下地望着这团光芒散去。
苏晏看清楚之后,忍不住惊呼一声:“怎么会?”
齐玄素心中一动。
这是成了?
他凝神望去,只见桌上多了一个钟形的半透明罩子,呈现金红二色,外壁上有九龙交纽盘绕,炽热之气扑面而来。
“这是……”齐玄素也吃了一惊。
苏晏定了定神,说道:“这是‘九阳离火罩’。”
齐玄素不由一惊。他听说过这件宝物,倒不是他见多识广,而是这件宝物经常出现在道门的故事传说中,名气极大。
据说此宝物最早出现在第三十代大天师张静修的手中,后来张静修将其传给了自己的弟子颜飞卿,也就是道门中兴之后的首位正一道大真人、唯一一位外姓天师。
当年紫光真君、司命真君、巫罗联手偷袭玉京,玉京中只有东皇一人坐镇,关键时刻,颜飞卿赶到,便曾使用此宝物攻击紫光真君。
在故事的描述中,是一只形似金钟的赤红罩子飞出,迎风即涨,转眼之间已经如山岳之大,将紫光真君彻底罩住,其中火海滔滔,九条火龙齐出。
齐玄素有些惊疑不定:“这件宝物不是应该被收藏在大真人府吗?”
言外之意就是你们化生堂胆子这么大吗?这种意义非同寻常的宝物也敢当作彩头?
苏晏有些惊讶地看了眼齐玄素,没想到此人对道门宝物颇为了解,不过没有深思,解释道:“这当然不是原物,而是我们化生堂和天机堂根据原物进行仿制的宝物。因为是仿制品,所有算是次品宝物。”
齐玄素一时无言。
原本灵物也好,宝物也罢,只有四个品相,极品、上品、中品、下品,不过自从道门开始尝试仿制各种宝物之后,又多出一个品级,那就是次品。顾名思义,这是个介于极品灵物和下品宝物之间的品级,通常有重大缺陷,一般而言,仿制的宝物大多都是这个品相。
苏晏继续说道:“此物要以真元或者法力催动,可攻可守,若守,便是将自己罩住,好似置身钟内,外有腾腾焰起退敌,若攻,则是将敌人整个罩住,内中烈烈火生,将其中敌人化为灰烬。攻守不能混淆,小心把自己烧死。”
齐玄素伸手伸手拿起“九阳离火罩(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果然是运气守恒,七娘诚不欺我。
齐玄素忍不住问道:“这个真品与仿品又有什么区别?”
苏晏道:“真品被我道门祖师祭炼多年,已经算是半仙物,只要使用之人法力最后,甚至可以化作山峰大小,就是百丈金身,也能罩住炼化。至于仿品,最多就是三丈高、三丈宽。”
齐玄素冰倒是没有如何失望,对于他而言,次品宝物也是宝物,仿品总比血亏五百太平钱要好。
齐玄素请教道:“苏法师,你说攻守不能混淆,那么该如何使用呢?”
苏晏道:“与此物配套的还有一门‘三丙三丁起火法’,既是用火之法,也是这件宝物的使用之法。”
齐玄素又问道:“如何才能学得‘三丙三丁起火法’?”
苏晏正色道:“你不是道门弟子,不能习得此法。”
齐玄素还不死心:“那花钱买呢?”
苏晏摇头道:“你几时听说过道门会卖神通法门?”
齐玄素略感失望,心想只能日后请教张月鹿、七娘、裴小楼等人。
便在这时,苏晏话锋一转:“不过我可以肯定,既然这件宝物被放在了这些玄玄罐子里,与之配套的‘三丙三丁起火法’也一定在里面。”
“当真?”齐玄素将信将疑。
苏晏伸出食指、中指、无名指,斩钉截铁道:“千真万确。”
齐玄素一狠心,一咬牙,取出自己刚到手的三张还飘着油墨香气的崭新大票,再加上自己的本就
有的两张大票,总共五百太平钱。
“再来一个。”
刚刚得手的齐玄素此刻信心十足,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次要好事成双。
自从齐玄素开出了“九阳离火罩(仿)”之后,苏晏方才对齐玄素的些许同情和不好意思便一扫而空,只剩下亏本的难受,此时微微一笑,道:“祝好运。”
齐玄素还是直接拿了一个罐子。
“直接开?”苏晏问道。
齐玄素点头道:“直接开。”
说罢,齐玄素直接将手中的玄玄罐子往桌上直接一磕,然后直接伸手揭开封口的符纸。
又是罐子碎裂,光芒闪过。
桌子上多了一本书。
齐玄素心情顿时高涨到了极致,上前拿起这本书。
封皮上赫然写着“女剑仙”三个大字。
众所周知,这是玄圣夫人的代表作,自问世以来,一直由青萍书局刊印发行,二百余年以来,足足发行了一百万册以上。
换句话来说,十分常见,烂大街。
齐玄素脸上的笑容渐渐凝滞。
他忍不住问道:“裁缝也就算了,这本书又该怎么解释?”
苏晏从齐玄素的手中接过这本《女剑仙》,仔细看了片刻,说道:“这是一本发行于太平二十年的珍藏版《女剑仙》,价值不菲,放到市面上,若是遇到识货的行家,大概能卖三百太平钱以上。”
齐玄素道:“就算价值不菲,可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化生堂?它与化生堂有什么关系吗?”
苏晏不说话了。
当年玄玄罐子臭了名声,不是没有道理的。
待到齐玄素收好这本《女剑仙》,苏晏又问道:“还要开吗?”
齐玄素犹豫了。
片刻后,齐玄素说了一句很有高人风范的话语:“我平生最信缘分,我还剩下最后的五百太平钱,如果还没有我要的东西,只能说,我和它有缘无分了。”
“祝好运。”苏晏笑得如同狐狸。
半个时辰之后,身无分文的齐玄素黑着脸,提着一口手提箱子离开了化生堂分堂。
久赌必输,十赌九诈。
古人诚不欺我。
第一百八十四章 糊里糊涂
雷小环等四人乘坐飞舟抵达金陵府后,受到了江南道府掌府真人的亲自迎接,然后雷小环、陆玉书、李命之、李命乘前往真武观,与早已等候在此地的张月鹿、白英琼、裴小楼会合,正式开始查案。
这些天来,关于雁青商会的案子,进展还算顺利。虽然袁家覆灭,大量账册被毁,但雁青商会经营多年,牵扯甚广,真要去查,还不至于无从下手。
这是雷小环第一次与张月鹿共事,以前只是久闻其名而已。几天接触下来,雷小环不得不承认,张月鹿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不是没有道理的。
仅就态度而言,他们六个老人都比不上张月鹿这个新人。到了天人之后,通常以练气、冥思、入定等方式来代替睡眠,不过还是习惯性地称为入睡。通常是他们准备入睡的时候,张月鹿的房中还亮着灯光,待到他们清早起身,张月鹿还未休息,连着好几天通宵达旦,就算有境界修为作为支撑,也不好这般拼命。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与雁青商会有深仇大恨呢。
其实张月鹿自己清楚,她跟雁青商会没什么深仇大恨,虽然齐玄素说她的心是光明的,但多少有些情人眼里出西施的意思,她不是圣人,有私心,有私念,更是个年轻人,远没有到心志如铁的地步。
齐玄素的死对张月鹿来说是个很大的打击,可张月鹿也明白,她不能像个娇小姐那样整日悲悲切切、哭哭啼啼,她必须振作起来,不能流露出丝毫的软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一种考验,凭什么你能位居高位?
往低了说,天罡堂是道门的利剑,打仗没有不死人的,作为天罡堂的副堂主,肩上担负着偌大的干系,要是死个人就大哭大喊地要报仇,这仗就没法打了。
往高了说,道门大掌教肩负着整个道门的命运,若是道门和圣廷交战,圣廷将大掌教的情人捉去,大掌教就冲冠一怒为红颜,拉着整个道门去拼命,这是渎职,也是对道门不负责任,无疑是不行的。
大掌教是道门的大掌教,道门不是大掌教的道门。
对于道门之人来说,感情用事是一种不成熟的表现,是个极大的减分项。
如今清微真人、慈航真人、东华真人争夺大掌教尊位,若是哪位闹出冲冠一怒为红颜的事情,就等同于主动退出大掌教争夺。
道门中人可以接受一位乾纲独断的帝王式大掌教,可以接受一位太上忘情的圣人式大掌教,也可以接受一位垂拱而治的无为大掌教,唯独不能接受这种感情用事的软弱大掌教。
张月鹿太过耀眼,无数双眼睛盯着她,如果她还想贯彻自己的理想,那么她便不得不掩饰自己的软弱和悲伤。
于是张月鹿想出一个办
法,那便是通过各种事情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把自己的全部精力投入到各种事务之中,暂时忘却悲伤。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孤身一人的她又忍不住想起齐玄素。
其实她也有些想不明白,两个人怎么就稀里糊涂地成了一对呢?
不是盖世英雄踩着五彩祥云从天而降吗?
不是同舟避雨送伞吗?
这些都没有的。
仔细回想起来,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一间兵器铺子,真正产生交集则是阴差阳错被人误会成一对道侣,被拉去参加婚礼,一起喝酒。
不浪漫,不写意,却有趣。
接下来因为档案的事情,两人再次产生了交集,看得出来,那时候的他并没有什么想法,更多还是防备。她倒是有了些兴趣,不过也仅仅是兴趣而已。
然后是同堂共事,去西域,杀迪斯温。
这些事情之后,她对他颇有好感,可要说多么喜欢,又谈不上。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感,让她萌生了一个极为大胆的想法,也就是带他回家去,堵住母亲的嘴。
现在看来,这是个馊主意,不过她又很难说清楚,当时的她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态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仅仅是为了堵住母亲的嘴吗?其实她还可以求师父慈航真人的,在她的婚事上,师父同样有着说话的权力,而且因为慈航真人的特殊地位,分量还不轻。只要师父出面,母亲一定会妥协退让的。
那么,这份好感在其中又占据了多大的比重?
她自己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结伴踏上归途,各种突如其来的变故似乎都预示着这趟行程注定不会有个好结果,可两人都不信这个,一路走来,几经生死。
可也正是这几经生死让两人的关系迅速拉近。
她觉得,其实她还是挺喜欢他的。
为什么不喜欢呢?
难道非要是世家出身、境界高绝才值得喜欢吗?
于是她想要反悔了,她想要向他道歉,并中止这个荒谬的计划,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去她的家中,只是被他拒绝了。
当然,她能感觉得出来,他也变了,不再抱有防备,变得热切,又有几分主动的迎合。起初她误以为这种迎合是因为两人志同道合,后来她逐渐想明白了,这种迎合大约只是因为喜欢。
如果不是喜欢,他不会去招惹灵山巫教,不会去遗山城冒险,也不会在白帝城被人打断了胳膊。
一个老江湖,必然是深谙明哲保身之道的,只是男女之间的冲动才让人变得盲目冲动。
只是他很克制,不愿意无底限地迎合而失去了自我。
终于,
两人抵达了上清府,回到了位于云锦山的家中。
堂姐张玉月和母亲澹台琼的态度,在意料之中,在情理之中。只是在此之前,她始终抱有几分侥幸。两人彻底击碎了她的侥幸,让她大为恼怒。
反而是他十分平静,似乎早有预料,甚至还笑得出来。
正因如此,张月鹿并不想在家中停留,年节一过,便要返回玉京。
这便成了她最大的憾事、悔事。
这趟行程还是迎来了最坏的结果。
最后关头,齐玄素的奋力一跳,把最后的生机送给了她。
事到临头须放手,可做起来又哪有这么容易。
虽然她不喜欢后悔,但又不止一次在想,如果她没带着他回家过年,如今会是什么景象?
大约一切都还是好的,她会提拔他做主事,他一定很高兴,因为主事有额外的补贴,他对太平钱总是敏感又斤斤计较的。
她也不会主动要求离开玉京清剿隐秘结社,两人便会有更多的时间相处,闲暇时可以逛一逛太清市,可以看新戏,或是玩玄圣牌。
亦或是这次查案,她便不会是独自一人,自然也不会如此拼命。他们大可在歇息闲暇之余,四处走一走,领略金陵的风光,去圣人庙、大报恩寺、燕子矶、羽化台。
而不会像今日这般,她极少离开真武观,深居简出,偶尔出门,也是捉人拿人。
她也相信他的能力,终有一天能佩慧剑,如果那时候再一起回家,也许就是另外的光景了。也许母亲乐意摆出还算和善的脸庞客气几分,也许他能和父亲成为一对忘年交,也许两人也能一起走进大真人府,前去拜见天师,而不是她独自一人去见天师,他只能在外面等着。
夜深了,熄了灯,水银一般的月光从窗口照进来。
张月鹿推开桌面上的各种卷宗,留出一小块空地,然后趴在桌上,把嘴巴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眼睛。
因为嘴巴被埋住了,所以就有些瓮声瓮气:“我的脾气不好,不会温柔可人,不会善解人意。我知道,好多人都在背后说我盛气凌人,说我装模作样。要是抛开各种身份,又有几个人乐意跟我打交道?恐怕没有几个吧。”
她眨了眨眼:“你呢,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这里只有她一个人,自然是没有人回答的。
她便自问自答道:“说不上来吧?其实我也说不上来。说不清楚,糊里糊涂,是不是?”
“要是有得选,我倒是宁可没有遇到你,那你就不会陪我去云锦山。我还是我,你还是你。”
“你呀,就是天底下第一号糊涂蛋,为了一个不讨喜的女子,拼什么命啊?活着不是比天大吗?”
第一百八十五章 武会
齐玄素带着柳湖离开化生堂分堂之后,来到太平客栈住宿,因为齐玄素只剩下一点零钱,所以柳湖主动付了房钱。
来到客房,齐玄素打开苏晏送的那只手提箱子,里面放了一瓶“长生酒”,一只金红色的“钟”,一身叠得整整齐齐的漂亮女装,一本珍藏版的《女剑仙》,还有一瓶酒。
这就是三千太平钱。
要说亏,真是不亏。
仅仅是“九阳离火罩(仿)”,怎么也能值个七八千太平钱,无论怎么算,齐玄素都是赚的,不过齐玄素总有一种亏了的感觉,主要是因为最后的一千太平钱,齐玄素觉得这一千太平钱的损失本能避免的,结果还是没有把持住。
虽然总体上是赚的,但是赚的少了就像亏了。
相反,苏晏无疑是亏了的,可在最后的一千太平钱找补回来,心情就变好许多,还送了只箱子。
至于所谓的珍藏版《女剑仙》能卖三百太平钱,前提是能找到识货的行家,什么叫有价无市啊?
最后一个罐子,齐玄素挑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开出一瓶酒,当时的失望心情可想而知,也懒得问了,直接拿东西走人。
直到此时,齐玄素才算好好端详这瓶酒,仅从外表来看,高度与西洋的红酒瓶差不多,不过红酒瓶是个细长的“凸”字形,而这个酒瓶却像是个被拉高的酒坛,比起普通的酒坛,更高,腰身也更细了,通体碧绿,并不透光。
可以说,仅从外表来看,这瓶酒并不起眼。
齐玄素又前后上下看了一遍,瓶身上除了一个浮雕的“酒”字之外再没有任何字迹,瓶底和封口也没有任何标志,就像一瓶私酒,随便找了个瓶子。
齐玄素又嗅了嗅,密封很好,没有任何气味可言。
这让齐玄素有些无奈,早知道问一问苏晏了,就算要卖,总得知道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若是卖亏了,难受的还是自己。
齐玄素也不能打开尝一尝,因为这种密封手法颇为特殊,打开之后多半就封不上了,且不说一手和二手的区别,仅仅是保存的问题就让他头疼。
他本来还想给张月鹿准备一件礼物,毕竟他骗了张月鹿,难免心
虚,有些把握不住张月鹿得知他死而复生后的反应,若是她发怒生气,固然不会因为礼物就放过他,好歹聊胜于无。
虽然已经有了衣服,但齐玄素觉得衣服这种东西,作为礼物,又是在男女之间,多少有些敏感特殊,最好是找一个合适恰当的时机再送。张月鹿曾经送过斗篷不假,却是有合适理由的,因为他刚好少一件斗篷,当时天气正冷,斗篷是必备的御寒衣物,合情合理,可齐玄素并不觉得张月鹿会缺衣服,这就不好贸然强送了。
送礼物,讲究一个投其所好。
想到此处,齐玄素心中一动。
张月鹿的爱好不就是喝酒吗。
齐玄素拿定主意,反正也没钱了,就拿这瓶酒当礼物。
在这一点上,齐玄素算是被七娘带偏了。
在大事上不含糊,七娘救齐玄素,一掷千金,没有半点犹豫,齐玄素也敢豁出性命去救张月鹿。可在小事上又斤斤计较,七娘把齐玄素在清平会的每月例银全部扣下,齐玄素给张月鹿送礼物就突出一个不走心。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齐玄素和七娘在为人做事上,像极了师徒母子。
接下来便是等天黑了,等到梧桐院开门营业。
不过又有一个问题,梧桐院是有门槛的,门槛是要太平钱的,可齐玄素偏偏没有太平钱,只有一些零钱,去个茶馆还行,去大名鼎鼎的梧桐院就要让人笑话了。
好在柳湖表示她身上有钱,去个梧桐院还是绰绰有余。
齐玄素倒是不打肿脸充胖子,一文钱难倒英雄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待到天黑,两人离开太平客栈,去往梧桐院。
此时的梧桐院再无半分冷清,车水马龙,门庭若市,来往之人,非富即贵。
在此之前,齐玄素取下了自己的白狐脸面具,用回本来面目,然后把白狐脸面具交给柳湖使用,柳湖再换了一身衣服,便成了个清秀少年。
两人如此再去梧桐院,就不引人注目了。半大少年,在长辈的带领下,来此地见见世面,并不算什么稀奇事。
这等最顶尖的行院,经常会举办一些诗会、文会,众多风流雅士一边喝酒,
一边吟诗作赋,切磋学问,其间又有当红的女子点缀陪衬,算是上千年来的保留项目。
不过今天的梧桐院却是例外。
这里竟是在举办一场武会。
因为梧桐院占地极广,所以里面开辟有一个校场,别说是比武,甚至可以跑马。纵然渤海府比不得帝京那般寸土寸金,地价也绝难称得上便宜,能在梧桐院开辟如此大的空地,不建房屋,可见李家的财大气粗。
这场武会,由大花魁李青奴举办,胜出之人能单独见到李青奴,至于能否共度良宵,李青奴说了不算,这要看李家的意思。
不管怎么说,李青奴名声在外,就算不能一亲芳泽,只是单独见上一面,也不算亏,算是赚足了面子,日后有了向别人吹嘘的本钱。
这样的武会自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参加的,就算是观战,也要一百太平钱,抵得上一张飞舟的船票了。
齐玄素和柳湖进入梧桐院就已经每人花了一百太平钱,再去参加武会,又是每人一百太平钱,里外里便是四百太平钱,齐玄素自己的酬劳才一千太平钱,这笔账怎么算怎么亏。
齐玄素大感踌躇,反倒是柳湖不大在意,直接拿出两张大票交给那龟奴。
龟奴引着两人来到校场,又给了两人一块通行的牌子,凭借此牌可以在中途随意出入。
只见此地青砖铺地的部分大约百丈见方,周围是一圈如茵草地,因为时值夏日,大多数人都是在草地上露天而坐,周围挂满了灯笼,将偌大个校场照得亮如白昼。
前排的位置已经坐满了人,两人在后排随便找了个位置左下。
柳湖轻声道:“魏叔叔,我们该不会要打擂台吧?”
齐玄素摇了摇头:“不打擂台,这次武会既然是李青奴出面举办的,那么她总要露面的,她是认识我的,我们只要等她现身的时候前去相见就是了。”
说到这儿,齐玄素忽然想起什么,束音成线道:“李青奴曾经说过,她的目标太大,不能亲自护送你去辽东,而是会安排其他人手送你去辽东,这娘们举办武会该不会是在物色人选吧?这娘们靠谱不靠谱啊?”
柳湖一时无言。
第一百八十六章 龙五济
齐玄素的旁边座位上坐着个戴着斗笠的老人,手里拿着一根烟杆,是个自来熟的性子,主动道:“在下龙五济,有礼了。”
齐玄素抱拳道:“魏无鬼,有礼。”
如果换一个地方,两人多半不会这般文绉绉地说话,而是直接上黑话切口,这个蔓,那个万,只有江湖绿林人物才听得懂。
不过在梧桐院,哪怕是举办武会,也要文雅几分。
柳湖则是一贯的沉默不语,很容易让人忽视她的存在。
“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龙五济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魏无鬼。
齐玄素说的是正宗官话,倒也不怕口音露馅,道:“湖州江陵府人士。”
不管怎么说,裴小楼交代过,他这个身份已经得到了江陵郡王的认可,只要郡王府认,谁也查不出什么。
“湖州是个好地方。”龙五济点点头,“魏兄弟也是来见李花魁的?”
“不敢奢求,不过是看个热闹。”齐玄素随口应付。
龙五济倒是个消息灵通的角色,又说起了最近的袁家被灭门一事。
“袁家,也算是一方豪强,号称跟郡王府一文一武坐镇江陵府。结果呢,一把大火,把偌大的袁园烧成了白地,一个人也没逃出来。”龙五济感慨道。
齐玄素道:“什么一文一武,袁家太高抬自己了。”
“这话没错。”龙五济点头赞同道,“郡王府号称勋贵之首,老郡王致仕不假,可小郡王却前途无量,拜相入阁当在不远。袁家凭什么跟郡王府相提并论?换成袁家背后的人还差不多。”
“老兄话里有话。”齐玄素看了龙五济一眼。
龙五济哈哈一笑:“不过是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情。”
齐玄素道:“袁家是咎由自取,给人家做手套,享受好处,就要有脏了之后被人家随手丢掉的觉悟,不是吗?”
“魏兄弟不愧是从江陵府来的,连这等秘事都知道。”龙五济叹道。
就在此时,观众中起了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朝入口方向望去。
只见两人并肩走了进来。一个是身高八尺的大汉,威武雄壮,正值壮年。一个是黄衫女子,身姿婀娜,年纪不大。
齐玄素和龙五济便也把目光转向了两人。
不必齐玄素开口发问,龙五济主动介绍道:“左边那个汉子是风雷盟的盟主,姓张,单名一个‘冯’字,横练武夫,据说距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拳脚十分了得,风雷盟在渤海府也算是响当当的大帮派。至于那个黄衫女子,姓黄,单名一个‘宁’字,名头比张冯还要大上许多,在江湖中素有‘风荷仙子’之
称。”
齐玄素笑了笑,有些不以为然。
虽然他是江湖人,但骨子里却是道门之人。
道门之人总是对江湖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睥睨和不屑。
就算最顶尖的枭雄豪强金公祖师,比之道门的一品天真道士,又如何?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
龙五济看出了齐玄素的不以为然,又道:“这位黄仙子可不是什么花架子,名列如意榜。”
如意榜限制年龄,主要是三十岁以下的先天之人,不包括天人,收录登榜之人总共三百六十五人,绝大多数都是归真阶段之人,只有少部分天赋异禀的玉虚阶段之人。
齐玄素有了几分兴趣,问道:“这位黄姑娘排名几何?”
“第二十。”龙五济倒是无所不知。
平心而论,这个排名不算低。
张月鹿也才排名第五而已,第一则是李家未来掌门人、小祖宗李长歌。
齐玄素曾经与张月鹿有过交手,在张月鹿不用“无相纸”和“慈航普度剑典”的情况下,齐玄素用尽手段,又是偷袭,又用奇招,勉强小胜一筹,却也奈何不得张月鹿。
由此,齐玄素大概可以推断出自己在如意榜上的排名,也就在二十名左右。
至于如意榜上为何没有魏无鬼的名字,是因为齐玄素行事低调,颇有些锦衣夜行的意思,没有几个人知道魏无鬼做了什么。哪怕是张月鹿,也不敢说全都知道。
这就是齐玄素的双面人生。
齐玄素必然是光明的,立足于道门。魏无鬼必然是黑暗的,藏身于清平。两个身份一阴一阳,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刚好构成一个完美的道门双鱼。
齐玄素道:“我瞧这位姑娘也就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天赋异禀,是谪仙人?”
“道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谪仙人,如果她是谪仙人,那么她现在就不会是‘风荷仙子’,而应该是五品道士。”龙五济说道,“不过隐秘结社例外。”
齐玄素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还真没见过道门之外的谪仙人,至多就是佛门的佛子和儒门的隐士,相当于谪仙人,毕竟不是谪仙人。
只是外人不知道,道门除了尽收天下谪仙人,还能人力造就谪仙人。
龙五济继续说道:“我听说这位黄姑娘运气不错,遇到仇家,跌落悬崖,结果非但没死,反而遇到了一场龙蟒斗,大蟒战幼蛟,最终两者同归于尽,内丹也都破碎,不过还有蛟龙血,黄姑娘喝了蛟龙血,凭空得了一身归真阶段的修为,还有许多蛟龙神通,有人说她身上生鳞甲,头上有犄角,甚至能腾云驾雾。这等机遇,怪异乱志的话本故事倒是常见,江
湖中却当真出现了这么一位。”
齐玄素感慨道:“就算如此离奇,也只是排在第二十位而已。”
“天数不敌人力?”龙五济若有所思。
齐玄素没有说话,却认为事实上的确如此。
放在以前,这等奇遇的天之骄子,必然是江湖年轻一辈中的第一流人物。
可到了如今,世道发展变化,在财大气粗、底蕴雄厚的道门面前,着实不算什么了,李长歌足不出户,无惊无险,就能稳坐如意榜第一人的位置,靠的就是如海的太平钱。甚至不必做什么,一个二品太乙道士也是如探囊取物,凭的就是如山的权势。
如山如海,不服不行。
至于齐玄素,他不全是靠运气,也不全是靠自己,七娘至关重要。“生之玄玉”是靠运气,“死之玄玉”就是七娘的赠予了。没有七娘,就算齐玄素找到了白玉堂,也拿不到“玄玉”。更何况没有七娘,他根本找不到白玉堂。
齐玄素又问道:“她一个女子来凑什么热闹?”
龙五济笑道:“女子怎么了?女子和女子就不能欢好吗?再者说了,没有李家点头,谁也近不得李青奴的身,只是喝茶聊天,男女又有什么区别?”
齐玄素转念一想,倒是在情理之中,当初李青奴去吴州,张月鹿也特意去见了她一面,不管是纯粹的好奇,还是带着几分争强好胜,都说明这位大花魁对于女子有着相当的吸引力。
不过话说回来,这位大花魁恐怕不像她自己说的那么无助可怜,尤其是在江北,借李家的势力,不敢说翻云覆雨,呼风唤雨应是不难。
正说话间,张冯和黄宁已经入座,有一名彩衣女子敲响了铜磬。
有两人离开座位,走上了青石铺地的部分。
其中一人手持竹杖,另外一人则是手持长剑。
两人也不废话,直接开始动手。
用剑之人手中长剑向上微提,剑尖斜向上方指出,似是取向对手肩膀,却是去势甚慢,飘忽不定,实际上已经把对手周身罩尽。
用竹杖之人却也不是庸手,手中竹杖看似随意地一摆,竟然刮起凛冽劲风,呼啸作响。
这两人一柔一刚,正是棋逢对手。
用剑之人不愿正面力敌,以剑画出一个个光圈。另一边,用竹杖之人则是声势大作,杖影层层叠叠,主动攻去。
以境界修为而言,这两人竟是与宋落第在仿佛之间,不是好手那么简单,而是一方名家了,就算到了道门,不敢说四品祭酒道士,最起码能混个五品道士。
今天这场武会,不是噱头,是真正有些东西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年轻男女
只见那用剑之人手中一把长剑不住画圆,一个光圈套着一个光圈,守得密不透风,在无数杖影中如同一叶扁舟,随着滔天浊浪上下起伏,时隐时现,似乎随时都会倾覆其中。
“这是道门全真道神霄一脉的‘无极剑’。”龙五济轻声道,“‘无极剑’擅长防守,擅长久战,那杖法看似强猛霸道,不过狂风不终朝,暴雨不终夕,注定难以持久,若是久战不下,只怕……”
齐玄素自然也看得出来,换是他遇到这门“无极剑”,若是两人境界修为相当,只怕“大衍灵刀”也不能占到多少便宜,不过他可以直接召出“鬼刀”,任你守得天衣无缝,却也挡不住这视死物如无物的“鬼刀”,再加上有心算无心,只怕是一刀之间便能分出生死。
这便是江湖拼杀和擂台较技的最大不同所在,这也是许多江湖人轻易不敢展露绝招的缘故,若是别人有了防备,就很难一招建功。
齐玄素坐在龙五济的左手边,便在这时,又有一个年轻人在龙五济的右手边坐下。
龙五济似乎与这青年颇为熟识,也不打招呼,直接问道:“你怎么才来?”
“路上有事耽搁了。青奴还没出来吗?”青年随口问道。
“还没有。大花魁的架子大,哪有这么容易现身。”龙五济摇头道,“你小子也是鬼迷了心窍,那么多名门淑女,你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个风月女子。”
青年低声道:“青奴虽然沦落风尘,但却是清白之身,出淤泥而不染,倒是比某些千金小姐还要干净些。”
“哈!”龙五济笑了一声,不掩讥讽,“李青奴是处子之身又如何?不过是李家待价而沽罢了,将来把身子给谁,也由不得她!”
青年苦笑不语。
龙五济恨铁不成道:“那日在帝京城中,有人开价二十万太平钱,结果怎样?直接被李家拒之门外。李家是要用李青奴这个鱼饵钓起一条大鱼,不是我小瞧你,也别怪我说话难听,你纵然有些成就,还入不得李家的法眼。”
齐玄素听得分明,不由感叹。
他被无墟宫悬赏通缉,身价也就一万太平钱。李青奴直接是二十万太平钱的身价起步,李家还不卖,有市无价。再有,不说她背靠李家这棵大树如何呼风唤雨,便是这裙下之臣,也不在少数。
她在七娘面前委委屈屈,好像个身不由己的柔弱女子,原来都是装模作样罢了。
亏他还差点信了。
现在看来,李青奴身不由己是真,却半点也不弱。真要说身不由己,这世间又有
几人不是身不由己?齐玄素有家难归,想要脱离清平会而不得,是不是身不由己?往大了说,六代大掌教受制于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是不是身不由己?世上几人能由得自己了?
便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柳湖忽然说道:“这位少侠如此人品相貌,岂无名门淑女为配?何必抛舍不下这个行院女子,以致坏了声名,自毁前程?”
柳湖这话说得老气横秋,让龙五济和青年为之一怔。
随即龙五济开怀笑道:“这位小友所言极是。”
青年却是好脾气,也不恼怒,只是摇头道:“‘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终。”
柳湖学着话本里的年迈长者叹了口气,摇头道:“少年人溺于美色,脂粉陷阱,原是难以自拔。”
柳湖喜欢看话本,终究是几分孩子心性,总喜欢模仿话本的人物情节,上次在万年县教训沈玉贵,就数她最上心,倒也不失几分可爱。
不过这话说教意味太重,换成个德高望重的前辈来说,倒是不算什么,换个小孩子来说就有些失礼了,齐玄素只好打个圆场:“小孩子不懂事,胡乱说的,还望见谅。”
正在说话的时候,交手的两人也终于分出了胜负,正如龙五济所说,用竹杖之人虽然攻势迅猛,但难以持久,若不能一鼓作气,便会再而衰三而竭,最终被用“无极剑”之人击败。
就见用剑之人后退一步,手中长剑斜斜指地,而手持竹杖之人手中竹杖显然是一件不俗的灵物,并未被长剑斩断,可他本人却是脸色发白,气喘不止,无论是真气,还是体力,都消耗极大,已无再战之力。
用竹杖之人脸色不大好看,却也没有纠缠,转身离开。用长剑之人面带几分得色,朝四周致意之后,方才离开。
那名彩衣女子又敲了一声铜罄。
青年缓缓起身,足尖轻轻一点,已经掠入场中。
紧接着,黄宁同样起身,莲步轻移,翩然来到青年的面前。
齐玄素问道:“龙老哥,这位黄姑娘在如意榜上排名第二十,你那位小兄弟有几成胜算?”
“伯仲之间。”龙五济道,“我这位小兄弟姓苏,单名一个‘愁’字,在如意榜上排名第十九位。”
齐玄素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龙五济忽然问道:“魏兄弟是道门中人?”
齐玄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老哥何出此言?”
龙五济哈哈一笑:“自然是猜的。”
其实龙五济一直都在观察齐玄素,且
不说那种对江湖人的不以为然,哪怕是两位如意榜上排名二十之人,也没有让此人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惊叹。
这就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此人境界修为很高,与两人在仿佛之间,甚至比两人高出一筹。第二种可能,此人颇有来头,也就是道门中人。
道门弟子的天然优越感,是学不出来的,那是被长久浸润出来的。哪怕一个玉虚阶段的道门弟子,也敢瞧不起一个归真阶段的江湖人,无他,只因其背后有道门。
齐玄笑道:“老哥猜错了,我是朝廷中人,来自郡王府。”
“原来是这样。”龙五济点了点头,不再深究。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苏愁和黄宁已经动起手来。
两人都是徒手相斗,黄宁五指成爪,朝着苏愁当面抓去。这一抓无声无息,快捷无伦,不过眨眼之间,手指已触到苏愁的面颊。
苏愁此时已不及闪避,左足疾飞,径踢黄宁的胸口,却不想黄宁反手一勾,肘锤打向他腿上环跳穴,招数刁钻已极。
苏愁只须缩腿一让,黄宁左手就会挖去他一对眼珠,当即提手虚抓,他料敌奇准,这么一抓,刚好将黄宁左手拿在掌中,却也被击中环跳穴上,腿上一麻,立足不定,跪倒在地。
苏愁正要乘势扭断黄宁的手腕,只觉所握住的女子手掌温软柔滑,心中一软,却没下重手,转而提起黄宁往外甩去,却被黄宁反手一掌打在胸口,脸色微白。
齐玄素看得清楚,摇头道:“临敌交手,可不能因为对手是女子就心软留情,会死人的。”
龙五济轻哼道:“情种?孬种!”
不过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黄宁同样没有乘胜追击,而是选择手下留情。
齐玄素有些咂摸出味道了:“这位黄姑娘该不会对苏兄弟有意思吧?”
龙五济扯了扯嘴角:“年轻男女之间的事情,谁知道呢。”
在校场不远处有一座三层楼阁,最上方的露台被装饰成花园的样子,不仅有各种名贵花草,而且还有以藤蔓编织的吊篮,吊篮旁边摆着茶几,上面放置有炉瓶三事,燃烧有特制的驱虫熏香,还有冰镇的酸梅汁和各种精致吃食。
吊篮里一名女子屈膝而坐,罗袜尽脱,一双赤足,轻纱半笼,两弯雪臂,正是李青奴。
她正举着单筒“千里望”观察校场那边的情况,除了看人交手之外,同时还不忘在观众席乱扫,结果三扫两扫,刚好扫到了齐玄素。
李青奴微微吃了一惊:“这家伙来得好快。”
第一百八十八章 又见李青奴
齐玄素不想打擂台,不过看人家打擂台倒是很有意思,尤其是还能指指点点,甚是惬意。
到了这会儿,他也看出来了,那位黄姑娘不是来见李青奴的,而是不愿让苏愁去见李青奴,换句话来说,她是来抢男人的。
这算什么?黄宁喜欢苏愁,苏愁又单恋李青奴?
乱,真乱。
便在这时,一名侍女打扮的女子快步走到齐玄素身旁,轻声道:“这位公子,我家小姐有请。”
齐玄素微微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没有问侍女口中的小姐是谁,起身对柳湖道:“走了。”
柳湖沉默着站起身来,不问去哪里。
齐玄素不忘与龙五济道别,此人显然不是寻常的江湖人,若是平常时候,倒是可以结交一番,可现在有正事在身,那就算了。
龙五济深深看了齐玄素一眼,没有多言,只是拱手作别。
在侍女的引领下,齐玄素和柳湖上了一条长廊,雕梁画栋,长廊两侧,红灯高挑,摇光曳影。七转八绕,过了一方小湖,这才来到那座三层楼阁的门前。
侍女在此止步,轻声道:“公子,小姐就在楼顶露台等你。”
齐玄素点了点头,领着柳湖走入楼中,但觉得红光满屋,原来一楼客厅悬挂了好大一盏红灯笼,各种装饰又以红色为主。
齐玄素绕过屏风,沿着楼梯登上二楼。又是一变,二楼悬挂银灯,满屋银白,因为正值盛夏,屋内色调以白色为主,无论是屏风,还是悬挂的画作,都以雪山、冰湖、寒梅为主,让人望之便生几分寒意。
一楼和二楼相较,就好似冰火两重天,用心巧妙,让齐玄素好生羡慕,不知要花多少太平钱。
再来到三楼,只有半边是房屋,是更衣的地方,另外半边就是如花园一般的露台。
齐玄素刚刚走进露台,吊篮缓缓转动,竟是能调整方向。
但见李青奴盘坐在吊篮里面,赤足藏于裙下,不过双肩仍旧裸露在外,在淡淡月光的照耀下,又白又亮。
李青奴微微一笑,眼中水光流转,未语含情,一双眸子直有勾魂夺魄之能。
有些美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所以风情万种。有些人双眼无神,
纵然皮相再美,也如一块木头。
李青奴毫无疑问是前一种。
柳湖目不转睛地望着李青奴,面露好奇之色。
平心而论,李青奴是毫无疑问的美人,否则也不能被誉为天下第一名妓,再加上这等若隐若现的装束,任谁也要多看几眼,不过齐玄素定力还是有的,很快便收回了视线,而且由两个白亮的肩头莫名联想到了张月鹿。
张月鹿一向保守,从来都是包裹得严严实实,连脖子都看不到几分,不知她家居日常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李青奴见齐玄素走神,顿生不悦,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在前,你竟熟视无睹,反而去想别的,哪个女人都要生气的。
“想什么呢?不会是想张法师吧。”李青奴忍不住开口道。
齐玄素回过神来,没有否认,转开话题:“这里没有鸨母吗?”
李青奴随意挥舞着一把团扇,说道:“我既是此地的鸨母,也是此地的头牌姑娘,只是不能卖身,算是个清倌人。”
齐玄素笑了笑:“如此说来,这里是你说了算?”
“可以这么说。”李青奴微抬下巴,“在吴州的时候,你可以威胁我。在这里,你却是奈何不得我了。”
“只要不是你欺人太甚,我威胁你做什么?”齐玄素并不在乎李青奴话语中隐含的威胁,毕竟有七娘,他相信李青奴不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果不其然,李青奴只是轻哼了一声,没有再去多说什么。
齐玄素转而问道:“你准备得怎么样了?”
“还好,正在物色人选。”李青奴又调转吊篮的方向,拿起单筒的“千里望”朝着校场望去。
此时苏愁和黄宁已经分出了胜负,最终还是苏愁小胜一筹,勉强取胜。
黄宁也不停留,负气离去。与黄宁一道前来的风雷盟张冯也随之离去。由此看来,张冯不是来见李青奴的,而是陪着黄宁一起过来的。
齐玄素只能看个大概,不过也认出了苏愁,不由问道:“那个叫苏愁的,你认识吗?”
“认识。”李青奴淡淡回答道。
齐玄素又问道:“他喜欢你,你也知道?”
“知道。”
李青奴顿了一下,“他是个好人。”
齐玄素叹了一声:“你若不喜欢他,不妨与他说明,免得他整日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李青奴冷冷一笑:“我喜不喜欢他管什么用,关键是我背后的李家喜不喜欢他。还有,我曾与他开诚布公地谈过一次,他自己想不开,我也没办法。”
话说到这个份上,齐玄素便也无话可说,而且他本也不喜欢管这样的闲事,不过是提上一嘴罢了。
李青奴从吊篮上起身,赤脚站在地上,转而望向齐玄素身旁的柳湖,问道:“这就是七娘说的人镖?不是个姑娘吗?”
齐玄素示意柳湖取下白狐脸面具,用回本来面目,然后介绍道:“她就是柳湖。”
接着,齐玄素从柳湖手中接过白狐脸面具:“小湖,这位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李青奴李姐姐。”
柳湖沉默着朝李青奴行了一礼。
李青奴稍稍打量着柳湖,没有说话。
齐玄素还是忍不住交代几句:“你上些心,我们拿不到太平钱还在其次,关键不要让小湖遇到什么意外。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七娘也会难做。”
李青奴本就与齐玄素关系不好,立刻顶了回去:“你怎么知道我没有上心?我不用你教我做事。”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苏愁已经对上了那名“无极剑”高手。苏愁只是对黄宁手下留情,对这名“无极剑”高手却是毫不容情了,不再徒手,取出了自己的兵刃,是一把单手长剑。
“无极剑”擅长以慢打快,却不想苏愁的快剑凌厉无比,无孔不入,更胜先前那个使用竹杖的高手,两人激斗百余招,那名“无极剑”高手修为不济,一剑封得慢了,被苏愁寻到了“无极剑”的破绽,一剑刺中肩头,输了一招。
这次武会终于出现了赢家。
李青奴对齐玄素道:“你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更衣。”
说罢,不待齐玄素回答,她便离开露台返回了房中。
大概两炷香的时间之后,李青奴返身回来,一身白衣,衣饰严整,仪态端庄,气态略带几分清冷,好似画中美人落在人间,空谷幽兰,遗世独立。
与先前判若两人。
第一百八十九章 是非多
李青奴领着齐玄素、柳湖来到二楼。不一会儿,在侍女的引领下,苏愁和龙五济也来到了此地。
龙五济并不意外齐玄素会在这里,早在侍女来请齐玄素的时候他就有预料,唯一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原本少年模样的柳湖变成了个少女。
苏愁却有些惊讶,甚至还有几分不可与人言说的关心则乱。
自己喜欢的姑娘的身边突然多出个陌生男子,难免要紧张几分。
此时的李青奴又变回了那个八面玲珑的大花魁,不再是不在乎自身形象并在齐玄素面前随意发泄情绪的李青奴。
任何人都是复杂的,都有两幅面孔,甚至更多的面孔。
坚强如张月鹿,也有夜深人静时脆弱的一面。
柳湖既会冷酷地用火铳补刀杀人,也会如孩子般模仿话本的故事角色。
李青奴自然不例外,此时的她俨然一个大家闺秀,一举一动无不合乎规矩,又平易近人,没有半分拒人千里之外。
因为李青奴早就与苏愁相识,所以短暂的寒暄之后,李青奴直接转入了正题:“青奴此次之所以举办武会,并非消遣取乐,实是遇到了难处,故而有个不情之请。”
苏愁正色道:“李姑娘但讲无妨。”
李青奴微笑着朝柳湖招了招手。
柳湖看了齐玄素一眼,然后来到李青奴身旁。
李青奴仍是坐着,用手扶着柳湖的肩膀,说道:“这丫头是我的侄女,只因为家中出现了些许变故,所以要把她送到辽东大伯那里。只是我因为身份的缘故,不方便亲自送她过去……”
龙五济忽然开口道:“方才这个小姑娘叫这位魏兄弟叔叔,那么魏兄弟与李姑娘什么关系?”
齐玄素早有准备:“我们是结义的兄弟姐妹。我行三,青奴行四,小湖的义父是我们的二哥。至于其他,恕我不能奉告。”
“理解,理解。”龙五济点头道,“只是我没有想到,李姑娘竟然这般交游广阔。”
李青奴微笑不语。
齐玄素继续说道:“我们的这位二哥其实比我和青奴年长许多,所以在江湖上结下了不少仇家,难免有人会把主意打到小湖的身上。实不相瞒,我这一路行来,也遇到了些绿林人物,不过已经被我打发了。按照道理来说,我该好人做到底,亲自把小湖送到她辽东大伯那里,只是我刚刚得到消息,二哥那边出了些变故,我得提前赶回去,所以接下来的这段路程就只能交给四妹了。”
李
青奴接过话头:“我自然也想亲自护送自家侄女去辽东,无奈身不由己,只能请人代劳,于是我举办了这场武会,既然是苏少侠取胜,那么苏少侠意下如何?”
苏愁便要一口答应下来,只是被龙五济按住。
龙五济道:“李姑娘,听你们兄妹二人话中意思,此去辽东可不是一帆风顺,使唤人没有白使唤的道理。”
苏愁面露不耐,甚至恨不得倒贴钱也要帮忙,不过被龙五济死死按住。
李青奴微笑道:“此去山高路远,我自会略备盘缠,请两位放心就是。”
苏愁终于按捺不住,道:“些许小事,举手之劳,哪里需要什么盘缠。”
齐玄素总算知道龙五济为什么会恨铁不成钢了。
“亲兄弟明算账,一码归一码。”齐玄素开口道,“苏少侠还是收下。”
李青奴不着痕迹地瞥了齐玄素一眼,凡事就怕有内鬼,她本还想省点太平钱,现在看来多半是省不下了。
齐玄素不是见不得别人好,不是因为他拿一千太平钱,就要李青奴多出血少拿钱,而是觉得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苏愁和龙五济拿了太平钱就能更上心些,不会出什么纰漏。
龙五济也道:“魏兄弟说的是情也是理,我们一码归一码,不该拿的我们一分也不多要,该拿的自然一分也不少。”
苏愁还要说话,龙五济急眼道:“要不你自己去?”
苏愁就要一口答应下来,龙五济又补充了一句:“要是出了什么纰漏,我看你有什么面目来见李姑娘。”
苏愁不说话了。
太平钱还是小事,关键不能让李姑娘失望。想要稳妥,他还真少不了龙五济。
李青奴一直微笑不语,到了此时终于开口道:“苏少侠就不要推辞了。”
对于苏愁而言,李青奴的一句顶得上别人的千万句,立时答应下来。
接下来便是交代细节了,具体去辽东什么地方,找什么人,如何找,给多少太平钱,除了苏愁和龙五济之外还有什么人一起过去,这都是李青奴要操心的事情,不能说与齐玄素无关,也着实关系不大。
齐玄素便没去掺和。
正说着,李青奴的贴身侍女快步走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惊慌之色,打断了谈话,径直向李青奴身边走来。
所有人都望向了她。
贴身侍女绕到椅子背后,在李青奴耳边低声说道:“小姐,陆家来人了。”
李青奴倏地站起了。
苏愁也随之变得紧张起来,先望向那贴身侍女,又望向李青奴。
太平道有三大家族,李家居首,然后就是陆家和沈家,三家之间互有姻亲关系。虽然在外人看来陆家和沈家是李家的附庸,但陆家和沈家并不逊于全真道的裴家、齐家,着实不可小觑。
陆家既是李家的附庸,又是李家的姻亲、盟友,相较于沈家,陆家更是早在道门中兴之前就已经与李家同进共退,甚至可以追溯到太平道黄巾起事的时候,那时候的正一道还叫天师教。所以在许多时候,李家不得不迁就陆家,以安抚为主。
李青奴背靠李家,可以不惧怕很多人,可陆家的人算是个例外。
只是她不能先乱了阵脚,立刻故作轻松说道:“我知道了,你去请他们稍等片刻。”
说着她又望向苏愁和龙五济:“我得先失陪了,还请稍等片刻。”
苏愁立刻说道:“我陪你过去。”
李青奴正要拒绝,齐玄素也开口道:“这里就你一个人,自己说了算,却要独自支撑,不好应付,还是一起过去。”
李青奴想了想,点头应承下来。”
虽然她不喜欢齐玄素,但也承认,齐玄素实力还是有的。毕竟有七娘的渠道,她对齐玄素的了解更多一些。
一行人离开楼阁往外走去,刚至中途,忽听有人道:“李青奴。”
话音落下,就见一行人朝着这边行来,居中是一乘抬舆,上面坐着一人,面白无须,白衣玉带,头戴金冠,手中折扇轻摇,十足的贵公子作派。
李青奴停下脚步,不卑不亢道:“陆公子。”
抬舆迤逦而来,在距离张月鹿大约还有三丈远的地方缓缓停下,簇拥着抬舆的众人也依次排开,个个都气态不俗,不是庸手。
这便是陆家之人。
陆公子端坐抬舆之上,丝毫没有下地的意思,仅仅是坐直了身子:“李青奴,我几次邀你过府一叙,你全都拒绝了,还得我亲自过来请你,你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是李家的大小姐了?”
李青奴淡淡道:“陆公子可以请,我也可以不去,没有陆公子相邀而我就必须去的道理,莫非陆公子把自己当成是李家的大公子了?”
陆公子脸色晦暗,目光又扫过齐玄素、苏愁等人:“听说你在举办武会,这就是你挑选出来的裙下臣?”
李青奴答非所问道:“你要如何?”
“不如何。”陆公子冷笑道,“仅仅是比试一二,如何?”
第一百九十章 比拳
李青奴看了齐玄素一眼。
这个小动作没有瞒过那位陆公子,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齐玄素的身上,显然把齐玄素当成了这次武会的胜出之人。
齐玄素自然有理由相信,李青奴是有意为之。
这娘们,还挺记仇。
不过他没什么意见,毕竟还要靠李青奴、苏愁等人送柳湖去辽东,由他出头也没什么问题。
陆公子合起手中的折扇,虚点齐玄素:“你是这次武会的胜者?想来是有些本事。这样罢,我这里有几个家人,一个练过些太平道的入门剑法,一个会些拳掌,一个会些法术。无论是谁,只要你能胜个一招半式,我便赏你一千太平钱,你觉得如何?本公子在渤海府是出了名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敢不敢?”
话音落下,三人向前一步。
只见一人是个身材修长的男子,身着鹤氅,大约四十岁左右的样子,方面阔耳,天庭饱满,怀抱一口带鞘的长剑。在剑首上竟是挂了两支剑穗,一红一黄。脸上的表情甚是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某位剑术名家,而不是陆家的家仆清客。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身份本也不冲突。
第二人是个精壮结实的汉子,赤裸着上身,胸口、后背尽是龙虎纹身,脸上、手上、项颈之中,凡是可见到肌肉处,尽皆盘根虬结,似乎周身都是精力,胀得要爆炸出来,是武夫无疑了。
最后一人是个干瘦老者,头发花白,蓄有山羊须,满脸皱纹,愁眉苦脸,似乎遇到什么天大的伤心事情,已经在落泪的边缘徘徊。
李青奴轻声道:“此人名叫陆云风,陆家大宗出身,豢养了不少高手,不要大意。”
齐玄素心中大概有数,此人应该类似于张家的张玉月,虽然本身能力不怎么样,但天生命好,手中权势并不小。
至于张玉月,她能送给张月鹿一套太上坊的住宅,也能在云锦山钟楼设局陷害齐玄素,其权势可见一斑。只是张玉月并不似陆云风这般招摇,又受了情伤,所以乍一看去,张玉月好似个受人欺负的可怜女子,没什么危险性。
齐玄素上前一步,抱拳道:“陆公子,这三位都是归真阶段的高手,想要斗败,着实不易。在下只能勉力一试,如果在下侥幸取胜,那么在下不要陆公子的赏钱,就请陆公子不再踏足梧桐院吗,不知陆公子以为如何?”
陆云风眯起眼,盯着齐玄素:“赢了再说,咱们先比比拳脚罢。”
说罢,那精壮武夫踏上一步,脚下地砖立时寸
寸碎裂,这本不算什么难事,可还有裂纹如蛛网一般不断蔓延开来,一直延伸至齐玄素的脚下,这才戛然而止。
武夫抱拳道:“陆牛,请了。”
齐玄素拱了拱手,微笑道:“好说,好说。只是有一点要说明,我这人是野路子出身,没打过擂台,不懂得什么点到为止,而且还擅长用些下三滥的手段,经常下重手,若是我一个收不住,伤了这位陆牛兄弟,却是罪过。”
不必陆云风开口,陆牛已经瓮声瓮气道:“你放心好了,拳脚无眼,生死有命。你有什么手段尽管都使出来,真要打伤了我,或者打死了我,我绝没有半句怨言。不过你要是死在我的拳下,也不要有什么怨言。”
“这是自然。”齐玄素走上前去。
苏愁本想要说话,却又被龙五济按住。
龙五济轻声道:“莫急,这位魏兄弟不是寻常人等,那人未必是魏兄弟的对手。”
苏愁又见李青奴神色淡然,柳湖也没有露出担忧之色,便放下心来。
陆牛当下屏息凝神,周身骨骼噼噼啪啪,不绝发出轻微的爆响之声。
齐玄素则是摆出了“澹台拳意”的起手式。
下一刻,陆牛脚下猛地蹬地,本就已经碎裂的地面几乎化作齑粉,魁梧身形瞬间来到齐玄素面前三尺处,迅猛一拳朝着齐玄素胸口打到,神速如电。
齐玄素并不躲闪,而是五指伸张,要以掌心包住这一拳。
陆牛拳到中途,忽生变化,转而撞击齐玄素的面门,招数诡异,出人意料。
只是齐玄素的变招更快,右掌已搭住他手腕,然后猛地一带。
陆牛身不由主地向前一冲,跨出三步,方始站定。只觉得自己这一拳中的层层劲力犹似打入了大海,无影无踪,无声无息,身子反而被带得斜移两步。
这正是“澹台拳意”中的“沧海势”。
陆牛一惊之下,怒气填膺,快拳连攻,臂影晃动,便似有数十条手臂、数十个拳头同时击出一般,无俦巨力磅礴涌出。
龙五济和苏愁见了他这等狂风骤雨般的攻势,尽皆心惊,暗忖换成自己应对,多半要手忙脚乱。李青奴向来不擅长与人争斗,若是落入被人近身的局面,那是有败无胜。至于柳湖,境界修为相差太大,更不必多说。
只是齐玄素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并不慌乱,只是以“沧海势”护住全身上下,以守为攻。
如此相斗数十招,陆牛只觉得周身各处反被齐玄素
的拳掌笼罩,四周真气劲力奔涌旋转,势如大海,又隐隐生出漩涡吸力,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所发真气劲力便被吸收过去,反过来挤压自身;自身劲力越大,翻转之力也就越大。
可如果不出手,齐玄素本身发出的层层劲力也会挤压于他,就好似潜入深海之后,仅仅是万钧水压就让人难以承受。
如此一来,陆牛便陷入了困兽犹斗的局面之中,无可闪避,无可抵御,只能选择孤注一掷,右拳猛击,其中穴窍大放光芒,隐约可见身神,与陆牛相貌一般无二,同样向前出拳,只盼两人各受一招,成个两败俱伤之局。
齐玄素猛然一收“沧海势”,变为“虎跃山林”一式,纵身而起,同样一拳对从正面对上了陆牛的一拳。
虽然齐玄素不是真正武夫,没有身神,但有真气,这也是“澹台拳意”的奇妙之处,能调运真气融入其中,换成其他没有真气的武夫来用,根本无法发挥出最大威力,反而是齐玄素最为契合“澹台拳意”。
两个拳头轰然相撞。
只见齐玄素的右手衣袖鼓了起来,犹似吃饱了风的帆篷一般,而左手衣袖平垂,与寻常无异,足见他全身劲力都集中到右臂之上,真气鼓荡,连衣袖都欲胀裂,直是非同小可。
这一拳击出,自是雷霆万钧之势。
只听得两人的拳头上都有骨骼碎裂的声音响起,继而手臂也咔咔作响,骨骼碎裂。
陆牛面露痛苦之色,几乎有些狰狞。齐玄素却无动于衷,面不改色。
这也在情理之中,陆牛虽然看着凶悍,却是在陆家这棵大树的阴凉下养尊处优,偶有出手,也是仗势压人,很少有生死相搏。
反观齐玄素,行走江湖,几经身死,仅仅是半年的时间里,遇到衍秀和尚,被齐根斩断一手;遇到赵福安,一条手臂被打得粉碎;再遇到风伯,整条手臂被风伯的剑气齐根斩断。这区区小伤,实在算不得什么。
两人这一拳只是平分秋色,可两人的反应却已经分出高下。
齐玄素趁势而进,已经转到了陆牛的身后。
陆牛的注意力被断臂之痛影响,终究是慢了一线,就听齐玄素一声大喝,拳如雷霆击下,正中陆牛后心位置。陆牛向前踉跄两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喷出一口血雾,接着腰脊间又是两痛,立时真力尽泄,瘫软在地,好似一滩烂泥。
齐玄素三拳废了陆牛,并无得色,只是不顾疼痛地五指舒张,以血肉衍生的神异,加速骨骼愈合。
第一百九十一章 刀剑
齐玄素望向剩余两人:“你们二位,谁来指教?”
抱剑的中年男子向前一步,缓缓说道:“还是我来罢。”
说话间,中年男子已经拔出了长剑,将剑鞘丢在地上,抖了个剑花,剑尖斜斜指地:“在下陆虎,手中长剑名乌桥,乃天外寒铁所铸,剑长三尺六寸,净重七斤七两,请赐教。”
齐玄素随手拔出自己的单刀:“此刀系黑衣人剿灭隐秘结社缴获得来,作价大约一千太平钱。”
陆虎皱了皱眉头,显然不太喜欢齐玄素的随意态度。
一名剑士要极于剑,剑就是自己最好的伙伴,怎能用太平钱来衡量?
若不能极于手中兵刃,如何能将剑术臻至化境?
齐玄素若知道陆虎此时心中所想,多半就只有一个念头。
扯淡。
他不否认一把兵器用得久了之后会更加顺手,可他觉得若是换了把兵刃,就会有失水准,那么手上的本事就十分可疑了。
至于极于剑,无论是极于剑器,还是极于剑术,都大可不必。
就算他把这把刀当成亲儿子、亲祖宗,碰到张月鹿的“无相纸”,该断还是断。
哪怕是当年的玄圣,对上儒门魁首,也没用陪了自己十几年的老伙计,而是毫不犹豫地用了攻伐第一的仙剑“叩天门”。
简单而言,齐玄素是绝对的实用主义,不大喜欢虚头巴脑的那一套,能用火铳不用弓箭,能用火炮不用抛石机,有铁甲舰不用木帆船,就这么简单。
死物就是死物,扯那些有的没的干什么。
所以在他眼中,衡量兵器,太平钱反而是更为直观。
齐玄素用没有受伤的左手握刀,注入真气,刀身上燃烧起火焰。他本就是用双刀,左手刀没有任何问题。
陆虎一抖掌中长剑,开口道:“进招罢。”
齐玄素也不废话,直接一刀向前掠出,“大衍灵刀”之快,实在不可思议,在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间,单刀已经触及了陆虎的咽喉位置。
陆虎在千钧一发之际险之又险地挡下了这一刀,不过握剑的手掌还是微微一颤,陆虎这才惊觉齐玄素的修为之高。
齐玄素又是连续数刀,不见刀光残影,微风不起,寂然无声。便是陆虎也没有完全捕捉到齐玄素的出刀轨迹,只能凭借直觉连出十数剑,一连串金石碰撞之声连绵不绝。
齐玄素出刀越来越快,“大衍灵刀”完全施展开来,陆虎一时不知单刀要攻向何方,只得向后一退,暂避锋芒,可齐玄素出手快极,陆虎后跃退避,单刀又已指向他身前,笼罩住了陆虎前后左右,
令陆虎绝无闪避躲让之处。
陆虎眼见齐玄素招数越来越是凌厉,只得全力运转手中长剑,护住周身上下。
忽然之间,齐玄素手中单刀横掠,画出一个弧度,平搭在长剑的剑脊之上,劲力传出,使得陆虎手中的长剑登时一沉。
陆虎抖腕翻剑,剑气吞吐不定,向齐玄素持刀手臂刺出。
齐玄素回刀圈转,刀剑相交,两人各自飞身后退。
齐玄素再次上前,手中单刀中宫直进,不住颤动,刀到中途,忽然转而向上,忽然转而向下,继而左右,若有若无,变幻无方。
陆虎以不变应万变,一剑自上而下地直劈下去。这却不是什么太平道的剑法,分明是儒门的剑法,以气势雄伟、规矩森严见长,这一招虽平平无奇,但方方正正,没有丝毫破绽,从空中疾劈而下,有开山裂石之势,将儒门剑法之所长发挥得淋漓尽致。
刀剑再次相触,齐玄素反而没有占到便宜,只得继续凭借“大衍灵刀”的优势,继续游斗。
儒门剑气象森严,自成方圆天地,不留破绽,正是久战长斗之策。虽然齐玄素攻势迅猛,但陆虎一时间也未露出败相。
再斗了百余招,齐玄素以已经愈合大半的右掌猛击而出,这一掌却是用了“澹台拳意”中的“风雷势”,又快又猛,笼罩了陆虎的周身要害,陆虎若是闪避,立时便受刀伤。
陆虎长剑圈转,向齐玄素腰间横斩。齐玄素竖刀挡开,左掌加运真气,向他背心直击而下,这一掌居高临下,让陆虎避无可避,陆虎只得反转左掌一托。
两人双掌相交。
齐玄素的这一掌中既有真气,又有拳意,身为武夫的陆牛都抵挡不住,更不必说陆虎了,立时被打得向外倒飞出去。
不过齐玄素的掌心也是一痛,已经被陆虎的“万华神剑掌”所伤。
齐玄素不为所动,身形前掠,一刀劈下,势大力沉,陆虎仓促举剑格挡,手中长剑直接被震飞出去。
不过陆虎并不认输,大袖一抖,只见得云雾缭绕,其中剑光隐隐,隐约有金石之声。双袖所至,剑光缭乱。
这次是正宗的太平道剑法了,而且是不用剑的剑法,“龙遁剑诀”。
齐玄素早在苏染手中见过此门剑诀,并不慌乱,主动迎上大袖剑光,将剑气一一打散。
陆虎催动“龙遁剑诀”更急,只见得数十丈之内尽是剑光。
齐玄素只是谨守门户,任凭剑光再多再急,却也不动分毫,大有不动如山之意。
就在这时,陆虎忽地贴近了齐玄素,空手猱身而上,双手出掌挥袖,攻势凌厉之
极。他身形飘忽,有如鬼魅,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正应了“龙遁剑诀”中能大能小、能升能隐的妙义。
一时之间,纵然是齐玄素,也只能防守而不能进攻,似是落入了下风之中。
“龙遁剑诀”共有十八重十八式,虽然能够通过不断排列组合而千变万化,但变化再多也终有穷尽之时,若将招数从头再使一遍,便失却了出其不意。
陆虎刚刚用完“龙遁剑诀”的十八式变化,齐玄素立刻开始反击,一刀横扫而出。
陆虎只得向后飘退,招手一引。
方才陆虎被打飞了手中长剑,长剑冲天而起,然后又直直落下,剑尖刺入地面。此时被陆虎真气一引,长剑自行拔出地面,好似出鞘,径直飞入陆虎的手中。
陆虎握剑之后,止住退势,迎上齐玄素的单刀。
只听得“嗤嗤”之声大盛,陆虎剑招凌厉狠辣,以极浑厚真气生出剑芒剑气,出极精妙招术,寒光荡漾,剑气弥漫,观战众人只觉得似有一团风雪肆虐,发出蚀骨寒气。
齐玄素立时将刀势收缩至身前三尺,圆润凝练,守得极是严密,任凭陆虎攻势如潮,却都是无功而返。
刀剑碰撞,但见无数细小剑气四散激射,在坚硬的地面上射出一个个小洞,甚至远处悬挂的灯笼也不断熄灭掉落,可见剑气之威。
只是如此一来,陆虎的真气也急剧消耗,很快便无以为继,剑势渐渐变缓。
齐玄素见此情景,不再一味防守,而是故意卖了一个破绽。陆虎心中一喜,手中长剑直刺齐玄素胸口而来。
此时陆虎的剑势已经远不能与先前相比,颇有些强弩之末的意思,这便给了齐玄素可乘之机,齐玄素突然伸出右手,握住长剑的剑身,左手单刀向他右臂斩落。
陆虎想要运力回夺,可长剑被齐玄素五指握住,虽然鲜血横流,但犹如铁铸,竟是不动分毫。
当此情景之下,陆虎除了撒手松剑,再无他途可循。可陆虎自诩极于剑,却是在这等关头犹豫了一下。
便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之间,陆虎的一条手臂已被齐根斩断,断臂虽已离体,但五根手指仍是牢牢的握着长剑。
陆虎脸色苍白,俯身捡起断臂,已无再战之力。
齐玄素收起单刀,抱拳道:“承让。”
李青奴微微一笑,故意火上浇油:“三哥威武。”
齐玄素懒得计较李青奴那点祸水东引的小心思,朝着陆云风伸出两根手指:“陆公子,你若不走,那就是两千太平钱,可不是个小数目。”
陆云风脸色铁青。
第一百九十二章 轮战
齐玄素两战两胜,手段狠辣。
不仅是对敌人狠辣,也是对自己狠辣。
这两战取胜的关键都在于齐玄素选择了以伤换伤,俨然就是生死相搏的手段。而且齐玄素提前说过,他不打算点到为止,是要下重手的。
既然陆家人不反对,那也怪不得齐玄素。于是陆牛被打得如同烂泥,陆虎被砍断一条手臂。
龙五济见此情景,不由神色凝重,束音成线道:“这位魏兄弟不是寻常人等,你怎么看?”
苏愁嘴唇微动,缓缓道:“比拳胜过武夫,比剑胜过炼气士,着实不可小觑,也着实让人看不透。我若对上了他,境界修为上倒是相差不大,可看他临敌应变,分明是身经百战之人,又果决狠辣,我未必就是对手。只是有一点,这等人物,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如意榜上也没有这一号人物。”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江湖上的确没听说过这一号人物。”龙五济点头道,“我觉得‘魏无鬼’未必是真名,也有可能是化名。”
苏愁也不是第一天混江湖,立时明白过来,望着龙五济,讶然道:“你的意思是……”
“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隐秘结社的成员,第二种可能就是道门中人。”龙五济早就对魏无鬼的真实身份有所猜测,“我更倾向于他是道门中人,因为那种独属于道门中人的优越感,是学不来的,也很难遮掩得住。至于为何没听说过此人的名号,倒也不难理解,道门的水太深了,往前两年,你我也不知道李长歌和姚裴到底何许人也,可如今正是这两人高居于如意榜的榜首。”
苏愁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虽然他在李青奴的面前总是十分盲目,甚至显得有点傻,但只要不涉及到李青奴,他还是那个行走江湖多年的苏少侠,不乏机敏。
李青奴的身份已然相当不俗,李家的养女、梧桐院的主人、名满天下的大花魁,那么魏无鬼作为李青奴的三哥,也绝不会是一般人。
说不定就是道门中的天之骄子,只是身份太过敏感,这才化名出行。
至于他们两人曾经提到过的二哥、大哥,自然也不会是寻常人等。
苏愁忽然想到魏无鬼刚才说过,他之所以不能亲自护送柳湖去辽东,是因为二哥那边出了什么变故,他忽然又联想到了最近沸沸扬扬的道门大案。
苏愁猛地一个机灵,他们所谓的仇家寻仇,该不会是道门内斗吧?
那可太刺激了。
便在这时,陆云风终于开口说话了:“区区两千太平钱,算不得什么,我还有一位家仆,你若胜得了他,我给你三千太平钱。”
不等齐玄素答话,李青奴已经开口道:“连续三场,一人连战三人,按照道理来说,这是车轮战,你们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陆云风望向李青奴,已经没有了先前风花雪月的心思,喝问道:“你要怎得?”
李青奴微微一笑:“很简单,得加钱。毕竟陆公子不差钱,区区两千太平钱都算不得什么。”
陆云风被李青奴用话架住,沉默了片刻,说道:“如果他能连胜三人,我不仅按照约定给三千太平钱,而且再也不来你这梧桐院。”
“好。”李青奴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反正不是她亲自上阵。
“先别着急答应。”陆云风话锋一转,“若是你的人输了,那两千太平钱,我还是照付不误,不过你得跟我走一趟。我知道,你是李家大姑姑李天月辛苦栽培出来的摇钱树,我要是坏了你的身子,这位大姑姑绝饶不了我,所以我可以跟你说明白,我只要你去我府上陪我一夜,我也不坏了你的身子,至于其他,你个风月女子,应该比我更明白。”
李青奴脸色变了变。
涉及到她自己,她就没有那么果断了。
也正如陆云风所说,她自小就在风云场所,耳濡目染,若说半点不懂,那是扯淡。可正是因为她懂,所以才会心生犹豫。
人性之扭曲可憎,总是体现在两件事上,一件事是杀人,一件事就是男女之事。
在不坏她身子的情况下满足自己的欲望,能做出什么事情也就可想而知。
苏愁上前一步,沉声道:“我来!”
陆云风瞥了一眼:“既然李姑娘说车轮战,那么中途换人,就不是车轮战了,刚才的条件便都不作数了
“还是我来。”齐玄素终于是开口道。
李青奴轻声问道:“你有几成把握?”
齐玄素看了她一眼:“看在七娘的面子上,我总不会让你掉进虎狼窝。”
李青奴稍稍安心几分。
陆云风见两人轻声交谈,顿生不悦:“考虑得如何了?”
李青奴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下定了决心:“好,我答应了,你要是输了,以后不能再梧桐院半步。”
陆云风脸上有了笑意:“好啊,好得很。”
他目光放肆地向打量着李青奴:“我只要你去我的府上,对梧桐院没什么兴趣,而且我这个人一向大方,你的这几个裙下臣也不妨同去,咱们共度良宵的时候,让他们在旁边好好观摩观摩,这也算是我吃肉他们喝汤,如何?”
便在这时,一支羽毛划空而过。
钉在了一名给陆云风扛着抬舆的轿夫胸口,这轿夫闷哼一声,脸上顿时笼罩了一股绿气,然后软软倒地。
这原本是四人扛起的抬舆少了一人,顿时失去平衡。陆云风再也不能稳稳坐在抬舆上面,笑声戛然而止,不得不飘然落地。
陆云风瞥了眼轿夫胸口上的羽毛,脸色冷了几分:“‘七凤羽’,你是道门中人?”
齐玄素单手握着六支羽毛,依次展开,仿佛一把折扇,隐隐瞄准了陆云风,说道:“陆公子,‘七凤羽’的毒并不致命,解药也很常见吧,陆公子不会不舍得一点解药吧?”
陆云风眯眼望向齐玄素:“你在威胁我?”
齐玄素以真气牵引回这支“七凤羽”,淡淡道:“我只是提醒陆公子,不要高兴得太早,可别没带够太平钱。”
陆云风冷哼一声,对最后一名家仆道:“看你的了,不要让我失望。”
“是。”老人应了一声。
齐玄素也收起“七凤羽。”
老人上前一步,拱手道:“在下陆龙,有礼了。”
齐玄素并不答话,只是举起左手,五指间有黑色阴气缭绕。
老人的双眼越来越亮,无形的涟漪扩散开来。
方士神异,入梦。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斗法
无形涟漪所过之处,生出淡淡的雾气,有如夜雾一般,朦朦胧胧。
齐玄素可以躲,却没有躲。
昏暗的夜色中,相隔着若有若无的雾气,陆龙和齐玄素的视线交汇在一处。
陆龙的双眸变得幽暗深邃,一双眼瞳如漩涡转动,其中仿佛有星辰幻灭。齐玄素的视线被吸纳到这方漩涡之中,挣脱不得。
接着,这个漩涡在他的视线中越来越大,大到要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恍恍忽忽之间,齐玄素进入到一种似睡似醒的状态之中,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如梦似幻,似真似虚。
待到齐玄素再度回神时,眼前的陆龙已经消失不见,在他眼前出现一片好大的桃林,红艳如锦绣铺地,东风一过,漫天落花如雨。
随着东风飘洒开来,十里花雨,如梦似幻。
入梦境的方士能够进入他人梦中,雷动境的方士却能强行让人入梦。
虽说武夫无梦,但陆龙经验老辣,一眼就看出齐玄素并非纯粹武夫,未能灵肉合一,所以通过一件灵物,将齐玄素拉入梦中。
进入梦中,便是神魂相斗,任你体魄如何强横,真气如何雄厚,都没了用武之地,一向偏重神魂的方士自然大占便宜,这就是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齐玄素并非第一次入梦,却也不惊慌,只是随意挥袖,挡下了纷纷桃花。
便在这时,纷纷桃花中隐约出现了一道身影,在漫天花雨中手撑纸伞,忽隐忽现。
齐玄素眉头微皱。
这道身影朝着齐玄素徐徐走来,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切,只是脸庞被纸伞遮挡,看不真切。
齐玄素却觉得这女子十分熟悉,已经警觉起来。
眼前女子莫不是张月鹿。
齐玄素正要说话,忽听自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青霄!”
齐玄素猛地转身望去,就见一人朝着撑伞女子快步走来,身着道门的正装鹤氅,相貌与自己一般无二。
齐玄素将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有些捉摸不定。
正琢磨着,另一个“齐玄素”已经与齐玄素擦肩而过,看到没看他一眼,好似他根本不存在一般。
齐玄素这才明白过来,那个疑似张月鹿的撑伞女子不是朝着自己徐徐走来,而是朝着另一个“齐玄素”走来。
便在这时,一男一女已经走到了一处。
女子收起纸伞,正是张月鹿的模样。
“青霄,我好想你。”
“齐玄素”一把握住了“张月鹿”的手。
“张月鹿”的态度却是冷淡,缓缓抽回手掌:“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
“齐玄素”的神色骤然一僵:“我、我……”
“你什么你?”
“张月鹿”眯起双眼:“你一直都在骗我,对不对?”
“齐玄素”在张月鹿的逼视之下后退几步
,慌乱道:“我没有骗你,我真没有骗你,你要相信我。”
“张月鹿”冷哼一声:“我相信你,北辰堂会不会信你?我问你,从齐浩然死后到你返回道门的这几年时间,你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
“齐玄素”说不出话来。
“张月鹿”冷笑道:“齐浩然,四品祭酒道士,归真阶段的境界修为,他死了,你凭什么能活?沈玉崒死的时候,你在哪里?凤台县李宏文死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从李宏文那里拿走了什么?为什么你可以躲过巫罗的神力?巫罗折断飞舟,那么多人都死了,为什么唯独你没有死?”
“齐玄素”被逼到了死角,不再唯唯诺诺,怒道:“我师父死了,我就该死吗?沈玉崒是死有余辜!李宏文是怎么死的,你不该问我,应该去问太平道。我齐玄素生在天地间,顶天立地,自问无愧于心,无愧于人!你要怎得?”
“张月鹿”又是一声冷笑:“既然如此,你敢不敢与我算个细账?”
“齐玄素”大声喝道:“有何不敢?!”
话音落下,东风浩荡,无数桃花随风飞舞。
乱花迷人眼。
“张月鹿”一招手,一具尸首凭空出现,已经被烧得不成样子。
齐玄素见到这具尸体,脸色一沉。
万修武,曾经与岳柳离差点害死齐玄素,在西京府城外被齐玄素击杀,又烧毁了尸体。
“张月鹿”一指尸体:“虽然他害过你,但你还好好活着,你却杀了他,是何道理?”
“齐玄素”沉声道:“他想杀我,只是没能杀掉我罢了,并非他手下容情。之所以是他死了而我还活着,无非是他技不如人,怪不得我。”
“张月鹿”再一招手,又出现一具尸体,是一只如同小山的巨大白狐,四条尾巴满是伤痕。
“苏染是道门主事,你却杀了她,就算她犯下大罪,也应交由风宪堂审讯定罪,然后明正典刑,你没有杀她的权力。”
“齐玄素”脸色阴沉,缓缓道:“是她先动杀念,我不过是为了自保,难道我要站着不动任她打杀?而且你们道门内部官官相护,把她交给风宪堂,只怕是罚酒三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张月鹿”轻轻发笑:“好一个‘你们道门’,露出尾巴了不是?就算万修武和苏染情有可原,那你暗中加入隐秘结社,也有的辩吗?”
“齐玄素”的脸上顿时没了血色,结结巴巴道:“什么隐秘结社,你、你休要血口喷人!”
“张月鹿”轻轻拍手。
只见两名灵官架着一名妇人走了过来,留下一路血迹,那妇人抬起头,正是“七娘”。
此时“七娘”身上血迹斑斑,显然遭受了一番拷打,气若游丝道:“天、天渊。”
“齐玄素”双眼通红,双拳紧握。
“张月鹿”紧紧盯着“齐玄素”,沉声道:“经查,此人系隐秘结社清平会
成员,人称‘七娘子’,齐玄素,你认不认识!?”
“齐玄素”的声音仿佛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张月鹿”举起手中纸伞指着齐玄素:“你若不认识,那就一刀杀了此等妖人,以证清白,你我还是朋友。你若认识,那你就是隐秘结社的妖人,我便代表道门杀你,或者你把我杀了。”
杀七娘,还是杀张月鹿,却是两难。
抛开其他不谈,老婆和老娘该帮谁,也是个亘古难题了。
这一刻,齐玄素与“齐玄素”仿佛变成了一个人,这个抉择也摆在了他的面前。
这一切的一切,都来自于齐玄素心底最深的恐惧。
他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他害怕张月鹿知晓一切,他害怕自己要在张月鹿和七娘之间做一个选择。
而现在,梦境将这一切都挖掘了出来,并真真切切地展现在齐玄素的面前。
陆龙作为始作俑者,因势利导,让齐玄素陷入到自己构建的樊笼之中。
稍有不慎,便不能自拔。
樊笼未破之前,无论是齐玄素,还是陆龙,都不能离开。
就在此时,齐玄素左手五指间缭绕的黑色阴气终于成型,化作一把黑色鬼头刀。
杀意大作。
万幸,齐玄素也算半个方士,拥有武力破局的能力。
一瞬间,“张月鹿”和“七娘”的目光也都落在了齐玄素的身上。
“张月鹿”有些慌张了,柔声道:“天渊,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只要你能与过去做个切割,我还是相信你的,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
“七娘”含泪道:“天渊,当年是我救了你,我一直都把你当亲儿子看待,我们母子二人相依为命这么久,你当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吗?”
齐玄素缓缓闭上了双眼,表情归于平静。
他发现,铡刀抬起还未落下的时候,是最可怕的,当它真正落下的时候,反而不可怕了。
其实恐惧也是如此,很多事情未发生的时候,才是最可怕的,让人忐忑不安,患得患失,真正发生了,反而能平静面对了。
“青霄不会这样逼我,七娘也不会这样求我。”
“我很喜欢一句话,男儿到死心如铁。”
“虚妄泡影,也想乱我心神?”
齐玄素猛地睁开双眼,举刀砍了下去。
无数桃花黑压压飞过,覆盖了一切,仿佛要将齐玄素彻底埋葬于此。
齐玄素又有了一抹恍惚,大梦初醒。
他还是在梧桐院。
没有七娘,也没有张月鹿。
齐玄素望向陆龙。
老人仍是保持着站立的姿态,双眼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似是在假寐,胸口多了一道伤口,鲜血就像一条红色的小溪涓涓而流。
齐玄素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
第一百九十四章 红颜祸水
齐玄素暗道一声“好险”。
武夫克制方士,并非是说武夫可以在梦境中胜过方士,而是武夫灵肉合一,神魂与体魄紧密相连,如同一体,无法入梦,方士的一身梦中本事也就无从施展。
可换成其他传承,却容易在梦中栽跟头。
如果齐玄素没有方士的传承,那么在梦境中只能根据陆龙制定的规则去扪心自问,只有做出正确的选择才能破局而出。可陆龙没有想到的是,齐玄素也有方士神异,选择直接打破规则,陆龙不防之下,被齐玄素在梦中反杀。
虽然法术在脱虚入实之前讲究信则灵,但陆龙主动入梦,已经身在局中,就像戏台上的戏子入戏,信与不信,并无区别,故而梦中所受伤势,也会悉数作用在现世的身上。
于是陆龙就这么死了。
在旁人来看,则是两人一动不动,互相对视,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陆龙的胸口突然出现刀伤,便分出了胜负。
李青奴本就是方士,却是瞧得清楚,方才两人分明是以神魂梦中斗法,比之拳脚刀剑更为凶险,出乎她的意料之外,最后竟然是齐玄素赢了。
这小子不是散人吗?就算懂一点方士手段,如何胜得了正牌方士?
一时间,李青奴有些惊疑不定。
龙五济忍不住道:“这位魏兄弟竟是无所不精、无所不通,难道真让我们猜中了,是道门中的谪仙人?”
苏愁道:“应该是了,道门中的谪仙人都是有数的,所以这位魏兄才要化名出行。其本来身份大约是不逊于张月鹿、姚裴等人的道门俊彦。”
龙五济想了想,觉得这就是最合理的解释。
天下谪仙人尽入道门彀中,魏无鬼身上的道门习气,从未听过“魏无鬼”这一号人物,都能解释得通了。
齐玄素抱拳道:“陆公子,你的这三位家人的确厉害,我若不全力以赴,只怕还胜不了他们,所以无法留手,还请陆公子不要介怀。”
陆云风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陆虎拿着自己的断臂,看到瘫软在地的陆牛和气绝身亡的陆龙,忍不住生出兔死狐悲之意,却又无可奈何,三人轮战一人,结果两伤一死,除了技不如人,还有什么可说的。
陆虎走到陆云风身前,躬身说道:“公子,小人无能,甘领罪责。”
陆云风对他全不理睬,只是对齐玄素说道:“好,很好。”
陆雁冰此番前来,除了陆龙、陆虎、
陆牛和四名轿夫之外,还有六名随从。
话音未落,六人中有一人突然闪身而出,一拳疾向齐玄素胸口打来,拳头未至,齐玄素已觉气息微窒,当下一招“江河势”,挡下这一拳。此人一声不出,下盘凝稳,如牢钉在地,专心致志,一拳一拳地打出,劲力雄浑无比。
齐玄素发现他的拳法和陆牛是一派,不过修为稍逊,见他一拳击到,便也一拳击出,那是硬碰硬的蛮打,丝毫没取巧的余地,双拳相交,砰的一声巨响,两人身子都晃了一晃。接着,两人第二拳再度相交,又是砰的一声,此人身子又是一晃,退了一步,齐玄素却是神定气闲地站在原地。
此人本以为齐玄素连战三场,已经是强弩之末,在他双拳之下,根本接不住三招两式,此时蛮打硬拚,却被齐玄素震得退出了一步,不由得又惊又怒,深深吸一口气,双拳齐出,同时向齐玄素打去。
齐玄素同样双拳迎上,一声巨响,此人连退三步,胸口气血翻涌。
只听此人周身骨节发出响声,然后就见他双臂一振,一股力道排山倒海般推了过来。齐玄素体内真气流转,双掌挥出,用出“沧海势”,将对方劲力尽数反转回去。
这人大叫一声,身子巨震如筛糠,其双臂的臂骨已经被生生震断。
他如何也想不明白,齐玄素连战三场的情况下,还有如此余力。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齐玄素并不是真正的谪仙人,而是同时兼具归真武夫的血气、归真散人的真气、归真方士的法力,就拿第三场斗法来说,齐玄素只是消耗法力,而第二场消耗真气,第一场消耗血气为主真气为辅。如此一来,哪怕是连战三场,齐玄素仍旧是所剩余力颇多,绝非寻常人可以比拟。
就在此时,又有两人纵身跃出,齐玄素只觉得两股无声无息的掌风分左右袭到,速度极快,齐玄素一惊之下,双掌翻出,右手接了从右边击来的一掌,左手接了从左边来的一掌,四掌同时相碰,相持不下,陡然间齐玄素左胁右胁又同时被两人打了一掌。
齐玄素一声闷哼,向后退出,这却是实实在在的双拳难敌四手了,两人各出一掌牵制齐玄素双掌,余下一掌立刻就拍到了齐玄素的的身上。
苏愁和龙五济见此情状不再犹豫,扑上前去。那两个人只得暂且放弃齐玄素,分别迎上苏愁和龙五济,仍旧是正面硬拼,苏愁和龙五济身子只是晃了一晃,那两人则是退出数步,只感胸口气血翻涌,还是吃了些亏。
陆云风见此情景,知道最后一点面子也找补不回来,冷着脸一挥手:“走罢!”
两人退了回去,另外三人和三名轿夫分别抱起陆龙的尸体、瘫软在地的陆牛、中毒的轿夫和被废掉双臂之人,不说满目凄惶,却再没有来时的气势。
就在此时,李青奴娇喝一声:“站了!”
陆云风猛地停下脚步,缓缓转头望向李青奴:“我不会再来梧桐院。”
李青奴微微一笑:“陆公子贵人多忘事,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太平钱。一个人一千太平钱,三个人就是三千太平钱。”
陆云风脸色黑得吓人,他这种贵公子,不会随身携带太平钱,可先前狠话已经放出去了,又不能临时反悔,最后只能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丢到地上,冷冷道:“这块玉佩是我花了五千太平钱买的,足够抵得上三千太平钱,现在赏给你了。”
齐玄素没有弯腰去捡,而是一跺脚,以劲力将玉佩震得飞离地面,然后再一伸手,以外放真气将玉佩吸入掌中。
刚一入手,齐玄素就知道陆云风没有说谎,这块玉佩竟是一件灵物,握在掌中,有宁心安神之感,大概是专门防备方士的灵物。
对于普通人来说,在太平钱有限的情况下,购买灵物首先是兵器,比如齐玄素就是这样,其次是较为通用的灵物,比如甲胄。
如这种专门为了应付某种情况的灵物,很少有人专门购置。就拿这块玉佩来说,对付方士很好用,可对上武夫就半点用也没有,普通人不能寄希望于只遇到方士而不遇到武夫,就需要再去准备对付武夫的灵物,开销过大,难以维持,所以只有太平钱充裕的世家子们才会随身携带这样的灵物。
齐玄素掂量了一下,打算找个合适的机会转手卖掉。
陆云风深深地看了齐玄素一眼,带着人转身离去。
李青奴来到齐玄素身旁,轻声询问道:“没事吧?”
齐玄素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碍。
李青奴道:“今天这个梁子算是结下了,你有什么感想?”
齐玄素无所谓道:“没什么感想。”
李青奴好奇问道:“你就不怕日后陆云风找你的麻烦?”
齐玄素道:“不怕。”
李青奴忽而笑道:“是了,你连李天贞都不怕,怎么会怕陆云风?”
齐玄素看了她一眼,道:“若非要说有什么感想,四个字,红颜祸水。”
第一百九十五章 服药
陆云风之所以不一开始就群起而攻之,关键还是忌惮梧桐院。严格来说,是忌惮梧桐院背后的真正主人李天月。
谨道如法,长有天命。国师李长庚的“长”字辈,是李家现存之人中最为年长的一辈,算是第一代,那么“天”字辈就是第三代。
相较于“命”字辈的第四代,“天”字辈的第三代才是真正的中流砥柱,凡是奉道之人,大多是二品太乙道士,甚至不乏参知真人之流,是真正的大人物。而没有在道门任职之人,也大多是“一方诸侯”,独当一面。
这也是李家的一向的习惯,并非所有家族成员都会加入道门,而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游离在道门之外,李天月就是其中之一,专门负责一些不大光彩的生意,毕竟道门必然是光明的,容不得这样的污点。
正因如此,李家成员在家族内部的地位高低并非完全与其在道门内部的地位高低挂钩,如李天月这等,连道士都不算,可在李家内部的地位,比好些身为三品幽逸道士的家族成员还要高上许多,堪比许多身为二品太乙道士的家族成员。
正因如此,陆云风还真不敢得罪李天月。
除此之外,梧桐院中也不是只有李青奴一人,只是陆云风来的时候,李青奴刚好在和齐玄素等人谈事情,所以只带了这几人过来,显得她好像孤身一人,没有半个属下。再加上李家和陆家的关系,梧桐院中的护卫也没有第一时间露面拦路。
可如果陆云风打算直接动手抢人,坏了规矩,这些护卫就不会顾忌陆家的面子了。毕竟李家迁就陆家的前提是陆家不能损害李家的利益。
说白了,也就是陆云风看准了李天月不在,这才来耍威风。如果李天月在此,他是万万不敢来撒野的。
待到陆云风离开向梧桐院后,齐玄素向李青奴要了个房间。
李青奴自然是一口答应下来,梧桐院别的不多,就是各种房间多,甚至她还不怀好意地问齐玄素,要不姑娘,无论是卖身的红倌人,还是卖艺的清倌人,只要齐玄素开口,她一定满足他。
按照道理来说,齐玄素应顺着李青奴的话说,让李青奴这个大花魁亲自陪他,你说的嘛,一定满足我,这就是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多半能让李青奴吃瘪。
不过齐玄素想了想,决定谨言慎行,
若是李青奴这个娘们不安好心,故意把这种话传到张月鹿的耳朵,齐玄素可要吃不了兜着走,齐玄素还是不去冒这个险,为了一呈口舌之快,不值向当的。
齐玄素坚持只要一间僻静房屋,不要任何姑娘,也不要让人来打扰。
李青奴大概猜到了齐玄素打算干什么,不再跟齐玄素嬉皮笑脸,让侍女领着齐玄素去了她的闺房。
倒不是李青奴对齐玄素有什么暗示,而是因为梧桐院仍旧在正常营业,人来人往,鱼龙混杂,真正安静又绝对安全的地方,只有两个。一个是李青奴的住处,另一个李天月的住处,李青奴总不能把齐玄素安排到李天月的房中,若让李天月知道了,李青奴也要被狠狠责骂。
在李青奴贴身侍女的引领下,齐玄素来到了李青奴的闺阁,是一座二层小楼,一楼会客,二楼是书房和卧室。
齐玄素没去看看李青奴的卧室到底是什么样子,而是来到占地更大的书房,推门而入,就见地面上铺着一张西洋地毯,以一架道祖出关化胡图的屏风隔开内外。外间自然是书案、书架等物事,书架上不乏名贵珍本善本,书桌上的文房四宝也相当不俗,齐玄素随意看了一眼,都是大齐、大晋年间的款,无一不是古物。
这就是李青奴赖皮的地方了,委委屈屈说自己只有一万太平钱的身家,可平日里的享用,以及能够支配的太平钱,却远远不止一万太平钱。不像齐玄素,有多少太平钱,就能调配太平钱,多一分都没有。
内间是一张单人贵妃榻,上有竹席和凉被,应是用以小憩。旁边还有一座法台,上面有个蒲团,周围还摆着各种香炉,里面还有些残香,应该是李青奴平日里打坐冥思的地方。
就在齐玄素打量李青奴书房的时候,李青奴的贴身侍女也在偷偷打量齐玄素,她实不知道自家小姐什么时候多了个三哥,可瞧两人的关系,又不像是假的,毕竟没几个外人来过小姐的闺阁,难道此人是小姐的情郎,又怕老主人知道生气,所以才故意如此?
侍女越想越觉得真相就是如此,同时又可怜起那位苏少侠,也是一表人才,可惜太过无趣,见了小姐之后就唯唯诺诺,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似一个仆人,自然入不得小姐的眼。
正当侍女越想越远的时候,齐玄素挥了挥手,示意她可
以离开了。
侍女赶忙收敛思绪,将齐玄素要的琉璃杯放在法台旁边的小案上,转身离开了此地。
齐玄素脱下外袍和上衣,随意搭在屏风上,赤裸着上身,肌肉线条分明,因为血肉衍生的缘故,已经不见那些陈年疤痕,只不过在两胁位置却各有一个深深的黑色手掌印。
不得不说,陆云风的仆从也不是什么庸手,抓住机会就对齐玄素痛下重手,不知是何种手段,竟然使得阴气入体,好在齐玄素自从鬼国洞天一行之后,就有了驾驭阴气的能力,对于旁人来说十分棘手的阴气入体,对于齐玄素而言却不算什么难事。齐玄素在法台上盘膝坐定,血气、真气、法力三管齐下,就见两个掌印自黑转紫,越来越淡,终于消失不见。
化解了体内的伤势之后,齐玄素又取出珍藏许久的血丹和买好的“长生酒”。
齐玄素拿过侍女留下的那只琉璃杯,先将“长生酒”倒入其中,然后再将“血丹”放入酒中。
就见“血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融化在“长生酒”中,大概一炷香后,杯中便只剩下如血一般的浆液,甚是粘稠。
药力能够吸收多少,决定了最终的结果如何。如何恰到好处地服用丹药,其实是一门学问,用的多了,药力无法化解,不但会损伤经脉、穴窍和丹田,甚至有直接爆体而亡的危险。用的少了,效力不明显,而且浪费丹药。
齐玄素略微犹豫,举杯一饮而尽。
一瞬间,齐玄素的脸庞上笼罩了一层血光
齐玄素收拢思绪,开始专心吸纳丹药的药力。
“血丹”的药力已经被“长生酒”化散大半,齐玄素提起体内真气进一步化解药力,使得这一口绵延不绝的真气,游若江河,绕着体内经脉和穴窍盘旋游曳。药力随着气血不断游走奇经八脉、正经十二脉、三大丹田、一百零八大的穴窍,三百六十五小的穴窍,终是扩散至全身百骸。
此时齐玄素一身真气渐渐沉寂,然后又兵分三路,分别汇聚到胸口的中单田位置、小腹的下丹田位置,以及眉心的上丹田位置。
三者光芒大盛。眉心上丹田如骄阳,胸口中单田似明月,小腹下丹田如繁星,分别对应日月星三光。
齐玄素的意识则渐渐沉入一片妄境之中。
第一百九十六章 九重楼
李家内部也分许多派系,尤其是游离在道门之外的一方诸侯们,各有自己的人马。
李天月的麾下少有男子,多是女子。
倒不是李天月对男人有什么偏见,而是李家认大齐皇室为祖,李天月最是敬佩平阳公主,史料记载,大齐高祖皇帝起事之初,第三女平阳公主散家资,招引山中亡命,起兵以应高祖,营中号曰“娘子军”。
除此之外,当年金帐汗国有一位小阏氏,容貌姣美,聪明机敏,能歌善舞,武艺超群,通兵略,知权谋,曾辅汗王执掌政事,成功地消弭了中原与金帐之间的多年战事,实现了边境互市。其出行常带一支女兵,时人谓之“娘子军”。
李天月虽然郁郁不得志,既不能驰骋疆场,也不能庙堂开阖,但因为年轻时的志向情怀,还是效仿古人行事,重用女子,组建了一支只听命于她个人的“娘子军”。
平阳公主的“娘子军”只是因为主帅是女子而被称作“娘子军”,李天月组建的“娘子军”却是更类似于小阏氏的“娘子军”,从主帅到兵卒都是女子。
正因如此,此处梧桐院的护卫并非男子,而是女子,便于伪装成清倌人和各种丫鬟,很难让人分辨。
这些女子都是从小就被李天月收养,然后因材施教。如李青奴这种美人胚子,就遍请名师,教她琴棋书画、歌舞侍人,境界修为不过是添头,除了驻颜之外,真就是强身健体了。而容貌一般之人,便练气习武,成为李天月麾下“娘子军”中的一员。
至于李青奴,最早的时候,李天月只是觉得奇货可居,不想轻易送出去,总想着再留一留,结果时间久了,反而有了几分感情,舍不得送出去了。
李天月一生未嫁,膝下无子无女,便将李青奴视作半个女儿,而且她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也要找个合适的人选继承自己的位置,于是李青奴便成了李家的义女,只是因为李天月还未下定最后的决心,所以李青奴现在只是不记名的义女。
待到李青奴正式成为李家的义女,那就大不一样了,最起码陆云风不敢再去公然威逼李青奴,因为记名就意味着上了族谱,陆云风再说什么陪他一晚的话语,便是打李家的脸面了,敢于打李家里面的人不是没有,可陆云风绝对不在其中。
至于李天贞与张月鹿的矛盾,除了李家和张家地位相当的原因之外,关键还是李天贞主动挑事,在“门当户对”的情况下,还是要讲道理的,不占理就是不占理。
此时李青奴的闺房外,便有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子守着。
“老主人不在,她倒是大模大样地
装起主人了,又是办武会,又是结交江湖人士,还支使起我们了。”一个梳着垂挂髻的丫鬟用手指缠绕着自己的青丝,口中抱怨道。
“阿绫,你就少说两句。”另一个丫鬟看了她一眼,“以前只有‘主人’,从来没有什么‘老主人’。现在有了老主人,自然就有少主人,你自己都一口一个‘老主人’,事情早已经是明摆着了。”
阿绫叹了口气:“小红,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她凭什么?就凭她长得好看吗?”
“够了。”小红冷冷道,“这个话说到这里就打止,什么叫就凭长得好看?你要是有胆,当面跟小姐说。或者,等老主人回来,你去跟老主人说。”
阿绫顿时不说话了。
小红放缓了语气:“美人年年有,可是能名满帝京的又有几个?有人生下来就是谪仙人,有人生下来就是人上人,有人生下来就是倾国倾城,这就是人家最大的依仗。羡慕不来,也强求不来,我们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阿绫心里好生憋屈,可小红说的是情也是理,她又不好反驳,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但她的性子如何憋屈得住,也就憋了一会儿,又开口道:“小红,你说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
“谁?”小红明知故问道。
阿绫朝身后的闺阁努了努嘴:“当然是里面那位了。”
小红还是装傻:“不是说了吗,结义兄妹。”
“得了吧,我可不信。”阿绫嗤笑一声,“要我说,情人还差不多。如果不是情人,能那么拼命?甚至不惜得罪陆云风?对了,你说老主人知不知道这件事?”
小红淡淡道:“老主人有什么不知道的。小姐敢这么大张旗鼓地举办武会、招待客人,像是要瞒着老主人的样子吗?”
阿绫本还想商量着将此事告密给老主人,听到此言,只能讪讪一笑。
是啊,这么大的动静,哪里还用她去告密,老主人不知道才是咄咄怪事。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齐玄素已经从妄境中醒来。
一枚“血丹”的药力被他吸收了九成。
归真阶段是先天之人的最后一个阶段,也是通往天人的最后一道门槛,这就导致这个阶段的跨度极大,初入归真阶段与归真尽头相比,差距大到就像是两个境界。
在这一点上,先天之人的归真阶段与天人的造化阶段却是十分相似。
造化阶段是天人的最后一个阶段,也是通往仙人的最后一道门槛,初入造化和造化尽头并无本质区别,只有修为深浅的差距,可跨度之大甚至衍生出了
一个全新的境界——在天人造化阶段中的佼佼者被尊称为“伪仙”,意思是虚假的仙人,虽然略有贬义,但终究不是凡人了,已然是长生有望,得道在即。
归真阶段虽然不像造化阶段那样衍生出一个全新境界,但被分为了九个小阶段,称之为九重楼。
这些小阶段没有神通差异,没有神异区别,只是表明修为的深浅。
换而言之,归真九重楼会的神通,归真一重楼也会,归真九重楼有的神异,归真一重楼也有。区别只在于修为深浅。
李长歌、姚裴、张月鹿等人,都是归真阶段九重楼,距离天人之人只剩下一步之遥。其实九重楼是个十分微妙的阶段,它在整个归真阶段中位置最高,却也最为短暂,凡是跻身此阶段之人,除了个别人,快则几个月,慢则一两年,就会顺利跻身天人。张月鹿因为各种俗务缠身,分散了许多精力,已经算是比较慢的了。
谢秋娘等人,没有九重楼,也有八重楼。陆云风的一众扈从,大多是一重楼、二重楼,其中陆龙修为最高,有三重楼左右。
至于齐玄素,情况十分复杂,仅论他的散人修为,十分稀松平常,也就是归真一重楼到二重楼之间,可如果算上不完整的方士、武夫传承,齐玄素便是身兼三大传承之长,又是身经百战之人,这就让他往往能发挥出堪比归真六重楼的战力,甚至是归真七重楼。
不过也有一个极大的弊端,大概是缺少了巫祝传承和炼气士传承的缘故,武夫传承和方士传承始终未能与散人传承融为一体,没有让齐玄素变为真正的谪仙人。更关键的是,这部分武夫、方士修为不能通过修炼或者服用丹药等常规手段进行提升,只能通过“玄玉”增益,这就十分要命了。
“玄玉”增益当然是好事,不仅能增益这些通过“玄玉”得来的传承,也能雨露均沾,提升齐玄素本身的境界修为,这便是齐玄素跻身玉鼎境和圣胎境的关键所在,可“玄玉”太过珍贵,不能完全寄希望于“玄玉”。
齐玄素想要晋升天人,还是要靠本命的散人传承,只有这部分是能正常提升的。
也就是归真一重楼的散人圣胎境。
不过“血丹”的效力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足足让他跨越了五个小阶段,从一重楼直接跳到了六重楼,再算上武夫和方士的传承,再对上张月鹿,两人全力出手,进攻不敢言胜,周旋一二应该不成问题。
修为大增之后,齐玄素六识愈发敏锐,将外面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好笑之余,又多少有些理解李青奴的处境,难怪她要加入清平会。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来函
便在这时,一人朝这边走来,不是旁人,正是李青奴。
阿绫已经主动迎了上去,恭敬中透着亲近:“小姐。”
小红态度却是淡淡,一板一眼地行礼:“小姐。”
这倒是与两人在背后时的态度截然相反。
“辛苦了。”李青奴问道,“情况如何了?”
“一直没有动静。”阿绫立刻回答道。
李青奴点了点头,吩咐道:“你们不必守在这里了,回去歇着吧。”
阿绫和小红对视一眼,转身离开了此地。
两人走得远了,阿绫开口道:“小红,让我说中了吧,两个人之间肯定有事,这是要两人独处呢。”
小红不发一言,面无表情。
李青奴独自走入自己的闺房。
齐玄素已经从二楼的书房来到了一楼的客厅。
李青奴见齐玄素不似有恙,已经是放下心来,不过还是问道:“没有意外吧?”
齐玄素道:“一切顺利,有劳李姑娘挂心。”
李青奴径直走到客厅的主位上坐下,说道:“我不是关心你,只是你出了意外,我不好向七娘交代。”
齐玄素在李青奴斜对面的位置坐了,问道:“关于去辽东的事情,你们谋划得怎么样了?”
李青奴答道:“已经商议得差不多了,除了苏愁和龙五济之外,我还会派遣一名心腹同去。三人都是归真阶段的修为,纵然比不得你,也差不多了。”
齐玄素忽然想起方才阿绫与小红的对话,不由问道:“你的心腹可靠吗?”
“你什么意思?”李青奴一挑眉。
齐玄素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里有些人对你似乎不大服气。”
李青奴一怔,破天荒地沉默了,没有反驳。
过了片刻,她缓缓开口道:“既然你提到这个,那我就直说了。的确有些人对我心中不服,不过不是所有人,还是有相当一部分人支持我的。这也算是义母的考验吧,只要我能压服众多反对声音,就能正式成为李家的义女。至于其他,我这些年来也算是见过许多人,达官显贵,三教九流,自认有几分识人看人的本事,不会走眼看错人了,既然是我的心腹,自然信得过。所以在这一点上,你放心就是。”
齐玄素听李青奴如此说,便不再纠缠此事,转而说道:“你故意屏退门外两人,想来是有些要紧事情。”
李青奴也不卖关子:“的确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过这件事却是与我没有多少关系
,我只是个传话的。我要提前恭喜了你,齐道长。”
齐玄素心中一动,对于他而言,喜事就是重返道门,知道他真实身份的人屈指可数,除了七娘、李青奴之外,只有裴小楼和雷小环夫妇二人。两相联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齐玄素问道:“与裴真人有关?”
“什么都瞒不过你。”李青奴微微诧异,“裴真人先是把信给了七娘,七娘又用‘讯符阵’把信送到了我的手中。”
梧桐院财大气粗,日进斗金,拥有“讯符阵”并非什么稀奇事。子母符可以让人面对面交流,却不能传递文书。
李青奴从袖中取出一个道门专属的公函信封递给齐玄素,因为函笺不能随意折叠,所以函封要比普通信奉大上许多,背面封口上有烤漆封印,赫然印着“紫微堂雷小环”六字。
所谓烤漆封印,又称“漆封”,便是将凝固在一根铜签上的漆棒先在火上烤熔了,然后糊上信封的封口,然后盖上印。
谁发出的信,就盖谁的印。
换而言之,这是雷小环亲自寄来的。
要知道雷小环在道门的地位大约还要比裴小楼高上一些,虽然不是参知真人,但也是实权大人物。
齐玄素不由吃了一惊。
李青奴道:“漆封完好无损,我没看过。”
齐玄素拆开函封,除了一份崭新的道士箓牒之外,还有两张纸,一张是普通信笺,一张则是十分名贵的青藤纸。
青藤纸是道门撰写青词的专用纸张,所用材料十分珍贵,造价高昂,焚祭上苍的时候燃起的火又青又红,腾起的烟也呈出七彩之光,十分好看。
待到后来,道门的正式公函都是使用青藤纸。
齐玄素先是拿过普通信笺,是裴小楼的一封亲笔信,口气却是雷小环的,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先是问候了齐玄素的近况,然后实质内容只有一句,让齐玄素即刻启程去金陵府真武观报到,其他事情当面详谈。
至于什么疏通关节、东华真人、重返道门等等,信中一字未提,就算这封信不慎落入了其他人的手中,也不会落下半点把柄。
齐玄素又拿起那张青藤纸,是一张来自于紫微堂的公函,将齐玄素从天罡堂调入紫微堂,并从执事道士升为主事道士,协助紫微堂副堂主雷小环前往金陵府查案。
齐玄素着实震了一下,虽然天罡堂是为上三堂,但紫微堂却是九堂之首,而且从执事道士升为主事道士,这可是大大的提拔了。
想到此处,齐玄素又取出
那份崭新的道士箓牒。
这东西有点像朝廷官服上的补子,品级变了,补子自然也要换,所以道门道士经常要更换箓牒。齐玄素之前一直在七品道士的位置上没有挪窝,自然没必要更换箓牒,后来他虽然攒够了功勋,可以升为六品道士,但他却始终没能返回道门,半路假死,自然也无从更换箓牒。
这次终于是更换箓牒了。
只见箓牒最上面赫然写着“太上道门”四个大字,中间是“五品道士齐玄素”七个中号字,在下方还用备注了“候补祭酒”四个小字。
齐玄素又惊又喜。
因为停年制度的缘故,他以为自己只能升为六品道士,却没想到紫微堂直接一步到位,让他升了五品道士。
若论功劳,齐玄素肯定是够了的,就是违反了停年制度。不过齐玄素转念一想,紫微堂本就是主掌人事,考核升迁都是他们的分内事,要是连这点权力都没有,还管什么人事。
如此一来,齐玄素距离四品祭酒道士只剩下一步之遥。
按照七娘的说法,三年考核期之后,无论如何要在两年之内跻身八品道士,如果过了二十五岁,连个八品道士都不是,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然后一定要在接下来的五年之内升到七品道士,如果到了三十岁,连个七品道士都不是,也快要没戏了,每年的考核提拔,都会被边缘化.。
如果能在三十岁之前跻身六品道士,就会被道门列入“预备祭酒”的行列。如果能在三十五岁之前跻身五品道士,则会被道门列入“候补祭酒”的行列。只要提拔四品祭酒道士,都会优先考虑候补祭酒。同理,候补祭酒的空缺也会优先提拔预备祭酒。
齐玄素不仅是五品道士,还是候补祭酒,晋升四品祭酒道士已经是板上钉钉,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如果能在三十岁之前跻身四品祭酒道士,那就是踏上了青云之路,真正的年少有为,前途不可限量,二品太乙道士也是囊中之物。
齐玄素有些恍惚,不知不觉间,他也快要跻身“年轻才俊”的行列了。
再有就是待遇了。
五品道士的基本例银是每月五十圆太平钱,候补祭酒补贴每月二十圆太平钱,可惜没了天罡堂的特殊补贴,所以加起来每月能有七十圆太平钱的收入,一年下来就是八百太平钱左右。
不过在道门内部攀升,没有几个人是为了这点例银和补贴,关键还是道门的身份,有了道士身份,就有地位,才能掌权。有权之后,太平钱还算是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