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背后教妻
沈明书带着沈玉贵出了春楼,外面早已有一辆普通马车等候。
父子二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其余人都是步行,那个黑衣老仆则充当车夫。
都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辆马车却是反了过来,外表普通,其实内里别有洞天,以檀木贴壁,相当奢华,甚至还有一名低眉敛目的美貌侍女,跪坐在一张固定的低矮小案前,动作娴熟地摆弄一套紫砂茶具。
沈明书与沈玉贵相对而坐,沈明书随手从车厢的小书架上拿过一本书,放在自己的双膝上。
这是一本儒门经典,不是被道门推崇的心学经典,而是被道门批得体无完肤的理学经典。
沈明书随手翻开一页,如僧人念经一般默诵目中所见的圣人箴言,愈发心平气和。
沈玉贵双膝并拢,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眼观鼻,鼻观心。
片刻后,沈明书终于开口道:“有些事情,我不计较,不意味着别人不计较。以后遇到事情不妨多想一想,敢主动找你麻烦的人,会是一般百姓吗?就算要耍威风,也要等到摸清人家的底细之后,再量力而行。这么多年,天天教着,牛教三遍也会撇绳了。瞧你干的烂事,正经生意不做,就知道偷鸡摸狗,设局放贷?逼良为娼?就这么点出息?”
沈玉贵低声道:“没出息还能活得长一些,有出息只怕是死得更早,沈玉崒到底是怎么死的,至今还没个说法。”
“沈玉崒太张扬了,早晚会惹到不该惹的人,有如此下场本就在情理之中。”沈明书淡淡道,“既然你提到了沈玉崒,那我不妨给你透个底,沈玉崒是死在了清平会的手里。我说过,我们是正经的士绅,或者是有箓牒的道士,不要与那些亡命徒、疯子、妖人一般见识,更不要与他们赌一时的意气。瓷器怎么能和瓦器硬碰硬?你做到了吗?人家已经进来了,你问也不问,直接一脚踢出去,你当别人是任凭你打骂不敢还手的奴仆吗?你看不到他腰间挂着的‘神龙火铳’?”
沈玉贵不奇怪沈明书不在现场却对这些细节一清二楚,只是问道:“爹,这两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沈明书掀起帘子望了一眼车外,淡然道:“其中一人似乎是黑衣人,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来头。另外一人叫许寇,世袭青鸾卫出身,后来离开青鸾卫,转入了齐州道府,又从齐州道府跳去了天罡堂。有些名气,人称‘小阎罗’。你知道他为什么能活着离开青鸾卫吗?是因为清微真人发了话。你总该知道清微真人是什么人。”
沈玉贵不说话了。
他当然知道清微真人是什么人。
那是真正的大人物。
就算许寇不是清微真人的心腹,只要跟清微真人有那么点关系,就没几个人敢动他。
沈明书合上那本儒门经典,轻轻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去找那个姑娘的麻烦,心胸开阔一些。”
沈玉贵一连声地答道:“孩儿知错了,孩儿往后改。”
沈明书不说话了,只是柔和地盯着沈玉贵看。这目光让沈玉贵心里一阵发毛。
“要改,要好好改。”良久,沈明书开口了,“明天起,你住到县衙的大牢去,没有我发话,不得离开半步。”
沈玉贵先是愕然了一会儿,咂摸明白沈明书的话后,跪在地上抱住沈明书的腿:“爹,爹,儿子不去大牢。”
“起来。”沈明书又露出了威严。
“爹……”沈玉贵哆嗦着爬了起来。
沈明书淡淡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马车在一座华阔府邸门前停下,沈玉贵乖乖下了马车,回到家中。
他今晚回家收拾准备一下,第二天一早就要去县衙大牢。
沈明书却没有下车,继续乘车前行。
一直沉默不语的侍女终于开口道:“王报岳没有走掉。”
“怎么回事?”沈明书皱起眉头。
侍女说道:“第十一关那边是老钱的人,老钱安排他们在第十一关分别上了一艘货船和一艘客船,然后到第六关下船,没想到在我们这边的第九关出了纰漏,除了王报岳,其他人都死了,如今已经惊动了黑衣人,布下重重罗网,王报岳没有办法,只能来找我们。”
从金陵府到帝京城,运河水路三千五百里,要过十二个钞关,又称“厘关”,大玄朝廷为方便漕运衙门管理,也是受到道门影响,从帝京开始算起,第一个钞关为第一关,依次以数字代称。
沈明书没有说话。
侍女继续说道:“这件事要怪王报岳他们自作主张,先是杀了一个士绅,后来又遇到一个黑衣人,王报岳想冒用这个黑衣人的身份,没想到踢到了铁板,不仅没有得手,反而暴露了身份。”
“黑衣人。”沈明书喃喃道,“该不会是那个与许寇同行之人吧,难道他们在试探我们?”
侍女迟疑了一下,说道:“应该就是此人,只是不能确定这两人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伙海贼,成事
不足,败事有余。”沈明书冷哼一声,“王报岳在哪里?”
侍女道:“暂时安排在城隍庙。”
沈明书微微点头:“去准备一下,先看看能否把他从陆路送走,如果不能把他送走,那就做好让他留在芦州的准备,绝不能让他活着落到南边那些人的手里。”
侍女轻声应下,不必马车停下,直接起身离开了马车,整个过程没有丝毫声音。
沈明书稍稍抬高了嗓音,向外面驾车的老仆吩咐道:“去城隍庙。”
城隍庙位于城外,一来一去就是几个时辰,待到马车从城隍庙返回城内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至于沈明书去城隍庙做了什么,只有充当车夫的老仆一个人知道。
下了马车回到府上,在齐玄素和许寇面前十分平易近人的沈明书对众多低头行礼的仆役视而不见,穿堂过廊,径自来到自己的书房。
此时书房中已经等了一人,是个衣着华贵的妇人,虽然上了年纪,但仍旧可见年轻时的美貌。
再看周围人的恭敬态度,这位妇人的身份并不难猜,正是沈明书的正妻、沈玉贵的生母。
仅从相貌而言,沈明书两鬓斑白,气态儒雅,与这位风韵犹存的妇人站在一起,不说年轻时是何等天造地设的一对,就是如今年纪大了,仍旧是珠联璧合。
只是沈明书对于这位正妻的态度颇为冷淡:“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要把贵儿送到县衙的大牢去?你到底想干什么?”妇人厉声质问道。
沈明书示意仆役侍女全都退下,然后淡淡道:“慈母多败儿,我这个做父亲疏于管教,被人说是‘养不教,父之过’,我也该略尽为人父的职责,所以让他去牢里好好思过一番。”
妇人强压怒气道:“仅仅是两个外乡人,就把你吓成这样,你这二十年都活到狗身上了吗?”
沈明书神色不变,似乎没有听到这番侮辱言辞,平静道:“妇人之见。你知不知道如今道门争斗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两边都想拿住对方的痛脚,大人物们在上面拿着刀斗,却刀刀砍向底下的人,江陵府的袁家就是前车之鉴,我们沈家和李家是姻亲不假,可真要出了什么纰漏,谁也保不住我们,懂吗?”
妇人仍不甘心,还要说话。
沈明书猛地一巴掌摔过去,不仅让妇人马上出口的话语咽了回去,也把妇人扇得整个人扑在地上。
沈明书居高临下道:“人前教子,背后教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张百户
许寇牛饮了一瓶久视二十三年的西洋红酒后,终于在老鸨的强颜欢笑之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此地。
这样一瓶红酒,要二十个太平钱,放在平时,许寇是舍不得喝的,不过今天是沈玉贵买单,他便无所谓了。
其实许寇还是估算少了,二十太平钱只是进货的价格,放在酒楼中售卖就要翻一倍,而春楼行院此类场所,怎么也要翻个两三倍,所以这样一瓶红酒少说要一百太平钱。许寇要想买一瓶,那就不是小半个月的例银问题,而是要把各种补贴也搭进去。
当然,一个主事级别的道士真想要敛财,区区一百太平钱还真不算什么。如刘复同那般丧心病狂之人,三年就是十万太平钱,纵然有紫仙山主事是肥缺的原因,也可见主事这一级的权力之大,只要不是安魂司这种清水衙门,其他位置上的主事道士,一年几千太平钱的额外收入还真不是什么难事,胆子大的甚至能年入五位数的太平钱。
齐玄素清点了自己身上的各种物事,一把“神龙手铳”,四发“龙睛乙二”,八发“龙睛乙三”,普通破甲弹丸若干,一把灵物品相的单刀。
一把灵物品相的短剑“青渊”,不过因为身份的缘故,不好贸然使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套“七凤羽”,六枚“极乐针”,可以出奇制胜。
如果再对上王报岳,齐玄素仍旧没有十足的把握将其生擒,却有九成的把握将其击杀。毕竟第一次交手的时候,齐玄素多少有些轻敌大意,又被炼金奥术震撼,除了用了“澹台拳意”以及开了一铳之外,其他什么也没有用,这才让王报岳轻易逃走。
不过这只是齐玄素独自一人的情况,如果再加上一个许寇,那么生擒王报岳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许寇见齐玄素像个准备进山的猎人,不由道:“我们两个捉拿那个海贼,不算什么难事,关键是青鸾卫那边能否确定海贼藏身的位置。”
齐玄素把单刀挂在腰间,说道:“许兄,你说王报岳在本地会不会还有其他同伙?”
许寇一怔:“老魏,你把话说得明白些。”
齐玄素道:“我总有个感觉,黑衣人和青鸾卫摆出如此大的阵仗仅仅是为了缉拿一个海贼这件事太过匪夷所思,这个海贼到底有什么特异之处?如此大的阵仗,竟然能让一个离海登陆的海贼头目一而再再而三地逃走,就更匪夷所思了。要说这个海贼背后没人接应,我是不信的,到底是谁要捉拿王报岳?又是谁要保住王报岳?”
许寇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魏兄所言极是,事到如今,绝不是缉拿海贼那么简单,倒像是两大势力之间的较量。如果说王
报岳有同伙接应,那么他的这个同伙必定在此地有不小的势力,你是怀疑沈明书?”
“不好妄下断言,不过不能排除这个可能。”齐玄素说道,“沈明书应该是太平道沈家的旁支之一,沈家又与李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真是他,那么许兄还要牵扯到其中吗?”
许寇道:“都已经答应下来了,总不好食言而肥,我倒是不怎么在意两方势力的倾轧,只是那个海贼轰了我一炮,我是个不喜欢吃亏的人,总要讨还回来。”
齐玄素笑道:“如此说来,我们倒是所见略同,我是个锱铢必报之人,王报岳想要杀我,我也不想就这么算了。”
许寇笑道:“就该如此。”
“你说青鸾卫会怎么找人?”齐玄素问道。
许寇想了想:“若是我没记错的话,他们手里还有一个活口,我觉得他们会用这个活口做文章。”
齐玄素自然也有印象,还有个海贼藏身货船之上,为藏身客船的王报岳做掩护。那么多海贼要么死在了海上,要么就是登陆之后被黑衣人击溃,只剩下这几人随着王报岳逃了出来,可想而知,都是王报岳的心腹之人,以青鸾卫刑讯逼供的手段,说不定还真能逼出不少东西。
两人正说着,柳湖已经回来了。
许寇道:“我们先去驿站歇一晚,等明天的消息吧,反正就是这几天了,如果青鸾卫没有线索,那也怪不得我们袖手旁观。”
齐玄素自无异议,三人一道去了万年县的驿站。
一夜无事,不过青鸾卫们却是一夜无眠,待到次日,那位张姓青鸾卫掌印百户来见两人的时候,难掩疲倦之意。
许寇直接问道:“这是有结果了?”
张姓掌印百户屏退了其他人,回答道:“突破了一宿,我们算是把毕生所学都用上了。黑衣人那边也把网收紧了,可以确定王报岳没有逃远。”
许寇本就是青鸾卫之人,哪里还不明白突破是什么意思,更知道青鸾卫的毕生所学意味着什么。
“那个海贼活口是个硬骨头,不过再硬的骨头也能磨成骨头渣。”掌印百户接着说道,“他不知道王报岳的具体藏身地点,却知道在本地的一个联络人。”
许寇直接问道:“那个联络人是谁?”
掌印百户道:“本地的一个盐商,在城外建有一座庄园,不过我们怀疑盐商只是个假身份。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我们这边还没有动作。”
齐玄素忽然问道:“张百户,你与本地大户沈明书熟悉吗?”
张百户一怔,随即反问道:“魏兄弟怀疑我是沈明书的人?”
齐玄素的怀疑倒不是空穴来风,沈明书出场的时候,身后可是跟着几名青鸾卫,让人很难不生出怀疑。
张百户不急不忙道:“我姓张,出身吴州上清张,沈明书姓沈,乃是芦州怀南沈,我们怎么可能是一路人?不过沈明书在此地经营多年,好些青鸾卫与他都有来往,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齐玄素顿时明了。
道门中人出仕也不是稀奇事,他在凤台县遇到的李三辛就是太平道弟子转入了青鸾卫。
张家人,代表的自然是正一道,还与张月鹿是一家人。不过张家太大,传承太过久远,这位张百户应该是旁支中的旁支,这才离开了道门,进入青鸾卫中。
在青鸾卫中,掌印百户和普通百户还有所不同,若论实权,比部分副千户还要略高,远高于普通百户,虽然受掌印千户的节制,但掌印千户并没有人事任免或者羁押之权,只有参奏之权,这就导致芦州青鸾卫千户所的掌印千户是太平道的人,也不意味着整个芦州青鸾卫就是铁板一块。
仅就万年县而言,张百户背靠正一道,又是掌印百户,算是能与沈明书抗衡的一股势力,不过劣势也有,那就是沈家在此地经营多年,哪怕是百户所中,也有好些人暗中听从沈明书的命令行事,张百户大概不会是沈明书的对手,这才要请齐玄素和许寇援手。
齐玄素想通这一点,恍然道:“我原以为张百户是为了功劳,原来是牵涉到了道门内斗。”
说到这儿,齐玄素伸手一指许寇:“许兄可是太平道出身,太平道与正一道的关系如何,想必不用我去多说。”
张百户正色道:“我本不想提起此事,既然魏兄弟说到了这里,我便不得不说了。实不相瞒,我在事后又用子母符联系了刚好就在金陵府的天罡堂张副堂主,她得知是两位之后,十分放心,说两位都是可以信任。”
齐玄素和许寇顿时有些不大自在,一人轻咳,一人低头看地。
许寇还好,他更多是想起自己背后说张月鹿坏话,有些许心虚而已,其实就算张月鹿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除了齐玄素之外,张月鹿对待属下,颇为克制,既不过分亲近,也不会刻意疏远,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还是好说话的。
齐玄素就不一样了,如果说许寇是心虚,那么他就是亏心。毕竟前不久,他还跟张月鹿交过手,说良心话,他没吃亏,反而是让张月鹿吃了点小亏。要是让张月鹿知道了真相,会有怎样的后果,齐玄素想都不敢想。而且张月鹿对待齐玄素,大约是不会克制的。
齐玄素收敛思绪,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道过去吧。”
第一百七十章 密道
张百户知道青鸾卫百户所并非铁板一块,走漏风声是注定之事,所以力求一个“快”字,争取在对手有所反应之前,抢先行动。
只是等他们来到位于城外的盐商庄园时,还是迟了一步,此地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座空荡荡的庄园。
张百户虽然难掩失望,但也谈不上如何愤怒急躁。他得到消息之后,还未去见许寇和齐玄素,就已经派出自己的心腹盯着此地,没有看到大队人马离开庄园,那就说明另有通道,大概率是地道。
至于阵法传送,不是不行,关键是临时阵法成本太高,就像子母符一样,若非十分紧急,轻易不会动用。这种县一级的据点,也不会建造需要不断维护的永固阵法,因为维护阵法不仅花钱,而且还要消耗人力,玉京为了维持那个四季如春的阵法,每年要花费一百万太平钱以上,其中至少有三十万太平钱是人力花销。这还是道门,不缺方士和炼气士,换成其他组织,花费只会更大。
张百户下令让属下在庄园内四处搜索。
抄家算是青鸾卫的看家本领之一,其中关键就是找出藏匿的财物,所以对于青鸾卫而言,寻找密室、机关、暗格、地窖、地道,也是拿手好戏。
很快,青鸾卫的搜查便有了结果,这里的确有地道,不过没法找到入口。如今时间紧迫,并且缺少器械火药,也没办法直接开挖。
许寇也是青鸾卫出身,并没有袖手旁观,同样在四下搜索密道入口所在。
齐玄素和柳湖就跟在许寇身后,看着他四处查看,又敲又听。
不一会儿,许寇锁定了一处所在,是一口位于后宅的水井,并非枯井,里面还蓄有井水,略显浑浊,不知几许之深。
张百户也带人来到此地。
柳湖趴在井沿上向下望去,好奇道:“这里怎么会有地道,他们就不怕井水倒灌吗?”
许寇解释道:“入口未必在井底,可能在井壁位置,井水与入口平行而非上下,如此一来就不会有倒灌之虞。”
张百户闻言点头道:“许主事所言有理。”
许寇说道:“我先下去看看。”
说罢,许寇直接跃入了井中,激起一阵水花,立时不见了踪影。
不过他是归真武夫,其他人也不担心。
再有片刻,许寇的上半身从水中浮出,说道:“这里面果然有一道门户。”
齐玄素说道:“我这就下来。”
许寇再度潜入水中,齐玄素犹豫了一下,还是带上了有些跃跃欲试的柳湖,一起进入了水井之中
两人沿着井绳缓缓下降,大概下潜三丈之后,就见井壁上有一道翻转门户半开。齐玄素当先进入其中,柳湖紧随其后。
门后有梯级向上,水势渐浅,走了十几级,便已出水。出水之后,四周寂寂,一片漆黑。蓦然亮起一道火光,却是许寇正站在不远处的地方。
许寇已经用炽热血气蒸干了衣物,并点燃了随身携带的火折子,说道:“小心些,这里可能有些机关。”
齐玄素和柳湖也有样学样,以真气蒸干衣物,至于火铳和弹丸,都有防水的设计,倒是不必担心。齐玄素随手把“神龙手铳”交给柳湖,让她拿着防身,他则是拔出仅剩下的单刀,注入真气,刀身上燃起火焰,倒是可以替代火把。
这条密道颇为宽阔,足够两人并行而不显拥挤,所以齐玄素和许寇并肩走在前面,柳湖跟在两人身后。
如此走出一段之后,已经出了庄园的范围。
这条甬道却是极长,仍旧没有到头。三人只好继续前行,如此又走了数里之地后,忽见两道紧闭石门。
要知道这地道乃是笔直前行,不必绕路,放在地上,着实不算短了,这两道石门的位置已经十分接近县城。
许寇说道:“魏兄,你记不记得我们出城的时候曾路过一座城隍庙?”
“记得。”齐玄素点头道,“从距离和方位上了来算,我们现在应该在城隍庙附近。”
许寇走上前去,伸手在石门上一推,竟是没有推动。
许寇脸色微变,再度发力,他是归真阶段的武夫,除了气血旺盛之外,气力也十分惊人,只见许寇的手背上已经青筋暴起,可石门只是微微颤动,并发出轰隆声响,却不开门。
齐玄素见状,也出手相助。
合两名归真武夫之力,石门终于轰然开启。
其实这石门必然有开启的机关,只是齐玄素和许寇没工夫去寻找机关,直接以力破巧了
石门后是一道向上的台阶,沿着阶梯一路向上,最终来到一处死路。说是死路,并非寻常意义上的死胡同,而是一路向上,结果台阶一直延伸至上方穹顶,最后站在台阶上已经不能直腰。
很显然,这里应该有一道可以开启的门户,因为此时他们位于地道之中,那么这道门户应该是位于地面之上。
许寇借着火光开始四下摸索,这天底下的机关都是大同小异,片刻后,就听许寇说道:“有了。”
然后就听得机关声响,上方的穹顶缓缓分开,变为一个出口。
许寇当先走出,
齐玄素和柳湖紧随其后,三人来到了一座偏殿之中,但见门户紧闭,略显昏暗。
齐玄素环顾四周:“这里应该就是城隍庙了。”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想来是机关开启的声音惊动了此地的守卫。
紧接着,门被从外面踢开,一道剑影如长电裂空,径直劈下。
齐玄素持刀迎上。
就见两道身影一交而没。
然后齐玄素翩然落地,分毫无损。另外一人手持长剑,两眼发直,喉间钉着一枚“七凤羽”,喉中咔咔有声,一缕血水绕过衣襟,滴落脚前,竟是一招殒命。
齐玄素并不停留,继续向外杀去,手中单刀火光忽明忽暗,诡异莫测,所过之处,必有一人倒地身死。
眼看着无一人是齐玄素的一合之敌,忽而迎面风起,一柄长枪刺来。齐玄素但觉有异,挥刀劈出,谁知这一枪劲力沉雄,沛然莫当。齐玄素一刀未能劈开此来的长枪,只得闪身避过,定眼瞧去,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凶恶,手中长枪的枪头如一个锥子。
齐玄素不与此人缠斗,而是运起“大衍灵刀”,连续七刀,砍翻七人,其余人惊惧不已,蓦地发一声喊,齐齐后退,势成圆阵,将齐玄素围住,却又不敢贸然上前。
便在这时,许寇也杀了出来,他并不用兵刃,而是只凭拳脚伤人,这也是武夫惯用的对敌手段,拳头就是最好的兵刃,但见许寇用出青鸾卫的独门武学“大青龙手”,五指如钩,指掌之上有血气生出,呼啸成风,丝毫不逊于凛冽剑气。
许寇忽指忽抓,忽拿忽点,片刻间已变了十来种招数,用出“大青龙手”的同时,又接连用出“大白虎手”、“大朱雀手”、“大玄武手”,四手合一即是完整的青鸾卫“大四象手”。
这些人自然也无一是许寇的对手。
就在此时,一名方士闻声而至,立在墙头之上,从腰间摸出一个小布袋,解开布袋口子轻轻一抖,有几个以柳木雕刻而成的小人落在地上,柳木属阴,故而这些小人身上都萦绕着淡淡阴气,而且每个小人身上又刻有细密符箓,落地之后,瞬间变有常人大小,然后如军伍结成阵势,朝着许寇冲来。
这些木人看似是傀儡,实则也可以看作是一道符箓,正是“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朱和墨”,坚韧无比,很难打破。
若是寻常人遇到这样的阵势,就算这些木人的灵活不足,也要手忙脚乱一番,只是许寇乃是武夫,却是天然克制方士的符箓和法术,所以许寇丝毫不惧,径直迎了上去,磅礴血气滚滚而出。
第一百七十一章 城隍庙中
这些木人本身就是符箓,并没有所谓的要害可言,就算打碎躯干头颅,仍旧可以在法力驱动下继续作战,十分棘手。
只可惜遇到了许寇这位武夫,天人之下,方士未能脱虚入实,各种符箓法术最是被武夫的血气克制,只见许寇一拳一脚打过去,血气笼罩木人,木人身上的符箓纹路竟然开始溶解,就如墨迹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淡去,最终什么也不剩下。
没了符箓之后,木人立时变为普通木人,被许寇的拳头打中,直接断成两截,但见内里已经被震碎成齑粉,而外在除了裂口位置的大部分表皮还是完好无损,显然是极为高明的隔山打牛。
方士见状大惊,胡乱丢出一沓符纸之后,然后转身就逃。
这等漫天花雨的手法不像是扔符,倒像是撒纸钱,符箓的威力也就可想而知。
许寇冷笑一声,直接追了上去。凡是挡路之人,都被他直接一拳打死。
另一边,包括长枪客在内的三人对上了齐玄素。
三人俱是玉虚阶段的炼气士,没有明显弱点,虽然没有飞剑,但各持兵刃,一人用长枪,一人用大戟,一人用双斧。
齐玄素当先出手,以手中单刀刺中大戟,然后顺势一带。大戟将只觉得虎口发热,巨戟竟险些脱手,只怕齐玄素趁虚而入,当即纵身后跃,谁知齐玄素并不追击,立地陡转,刷的一刀,劈向双板斧。
金铁交鸣,双板斧的左斧间不容发挡下来刀,大喝一声,右斧下击,正中刀身,单刀当啷落地,齐玄素却不进反退,用出“澹台拳意”的“龙势”,一拳正中双板斧面门。
双板斧顿被打得倒飞出去,他不待摔倒,忽又一个翻身,双斧拄地,勉强站稳,脸色血红,鼻子已经整个塌了下去。
齐玄素足尖挑起单刀,重新握在掌中。
齐玄素与人交手经验丰富,善于审敌,一见三人,便瞧出大戟将最弱,双板斧次之,长枪客最强。故而先击弱敌,又突施变化,将目标转为双板斧。
双板斧却也了得,竟能左斧挡刀,右斧砸刀,万不料已在齐玄素算中,是故大斧一落,齐玄素直接弃刀出拳,将他打得狼狈不堪。
便在这时,大戟呼地挥出,拦腰劈来,齐玄素举刀挑开,忽觉身侧风响,双板斧面容狰狞,一斧扫至。
斧大力沉,齐玄素不便硬接,使开“大衍灵刀”,势如狂风,专在大戟、双斧间觅隙抢攻。
二人不料他能使出如许快刀,心中大为凛然,手中兵刃只守不攻,偏偏大戟、双斧又极沉重,被齐玄素顺势挑带,往往收势不住,显露破绽,若非两人相互救援,只怕顷刻之间,便有人步那用剑之人的后尘。
如此以快打快,单刀轻灵,游刃有余,戟、斧沉重,渐觉不支。长枪客却始终枪尖点地,冷眼旁观。忽见齐玄素露出破绽,一刀飙出,刺向大戟将左肋,大戟将竭力闪避,齐玄
素刀尖顺势拖回,改变目标,在双板斧的胁上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一直冷眼旁观的长枪客手中长枪一抖,猛地刺向齐玄素左腿。齐玄素运刀一拦,枪上劲力极大,竟是没能拦住。齐玄素微微吃了一惊,疾转手腕,顺着枪势画了一个大圆,这才将劲力化解。
长枪客得势不饶人,只见得如钻头锥子的枪尖震颤不止,枪劲如水银泻地,专寻齐玄素破绽攻入。
与此同时,大戟颤响,向齐玄素后颈割来,刀刃未至,劲气已然压体。齐玄素不由得沉喝一声,反手一刀逼退大戟将。
长枪客立时抓住机会,当即长枪直入,猛地刺向齐玄素心窝。
齐玄素任由一枪刺中自己胸口的副心位置,扬手就是三支“七凤羽”,长枪客勉强躲过两支,还是被一支刺在肩头,转眼之间,脸上便涌起一股幽幽绿气,已经中毒。
齐玄素又将手中单刀奋力掷出。双板斧抢上一步,一斧磕飞单刀,右斧劈面砸来,齐玄素一拳送出。斧拳相交,二人同时一震,双板斧胸口一热,喷出一口鲜血,跌将出去。
道门中人都有一共识,那便是不算外物的情况下,以三敌一,便可弥补一重境界上的不足。换而言之,三个玉虚阶段之人对上一个归真阶段之人,绝不是没有还手之力,理论上可以做到有来有回。只是具体胜负如何,还要看双方机变、经验等各种因素。
齐玄素面对三人围攻,胜得看似轻松,却是他多年经验所致。过去齐玄素的境界虽然不高,但只要没有进入天人范畴,所有的厮杀争斗并无根本上的不同,再加上齐玄素一路行来,遭遇强敌不在少数,所以齐玄素往往可以通过经验快速做出正确的判断,饶是这三人也是多年行走江湖之人,仍旧败下阵来。
如今长枪客中毒,双板斧被齐玄素的拳意所伤,只剩下一个大戟将还有一战之力,却被惊得魂飞魄散,也如那方士一般掉头就逃。
齐玄素自不肯放过他,捡起单刀追在后面。
那大戟将本就修为不如齐玄素,又披着重甲,没跑几步,就被齐玄素追上。他猛地转身,手中大戟猛地横扫。
先前有另外两人牵制,齐玄素并不愿意缠斗,以免落入被动。可此时只剩下一名大戟将,齐玄素便不客气了,不退反进,身形掠入横扫的内圈,单手接住大戟,然后一刀朝着大戟将的面门劈去。
大戟将想要抽回大戟,却发现齐玄素的五指如铁铸一般,任凭他如何发力,大戟都动弹不得。无奈之下,大戟将只能松开兵器,向后疾退。
只是齐玄素的“大衍灵刀”更快,后发先至,刀锋绕过大戟将的铁甲,直接刺入他的咽喉。
齐玄素抽刀后撤,带出一簇血花,大戟将失去了所有的气力,踉跄数步,仰倒在地。些许残血在刀上火焰的烧灼之下,转瞬便化作青烟。
齐
玄素转头望去,发现柳湖已经完成补刀,用“神龙手铳”结果了中毒的长枪客和重伤的双板斧。
从始至终,柳湖都十分平静,不曾有半分惊慌,一点也不像是个小姑娘,倒像个久经阵仗的老江湖。
这不由让齐玄素感叹,他在柳湖这个境界的时候,的确要比柳湖强上许多,可他在柳湖这个岁数的时候,却是万万不如了。
假以时日,柳湖未必不能走到很高的位置上,纵然比不了得天独厚的张月鹿,却也不逊于岳柳离这等道门俊彦。不过前提是,柳湖能安然活到成人,不会因为各种意外而早早夭折。
齐玄素一招手,以真气收回三支“七凤羽”,环顾四周,在长枪客、大戟将、双板斧三人相继败亡之后,其余人已经被吓得胆寒,四散而逃。
另外一边,许寇追星赶月一般,紧追方士不放。
方士大骇,方士与武夫近战无疑是自寻死路,在这种情况下,他只能不断丢出价值不菲的符兵,意图拖住许寇的脚步。
符兵落地化作一个个白纸甲士,就算是普通火铳也难以伤及这些符兵,可武夫的血气却是此类物事的克星。许寇奋起双拳,血气奔涌,转眼之间,已经有数个符兵被他打回原形,变成一个个残破的纸人落在地上,灵气消散。
不过方士也趁机准备好自己的法术,摇身一晃,以一化八,皆是他的念头所化,然后这八个分身又各自施展法术。或是用火,或是用风,或是引雷,或是凝冰,或是召鬼施咒,或是化出幻境。
此乃道门入梦境方士的神通“八门遁甲”,八种截然不同的法术一起攻向许寇。
许寇的应对更是简单,直接一声大喝。
滚滚血气自许寇口中奔涌而出,化作肉眼可见的白色雾气,好似滚烫的蒸汽。
方士的所有法术触及到这团血气,立时悉数消散。
许寇趁此时机,欺身近前,一拳打在方士的胸口。
一瞬之间,方士一分为二,一个是真实存在的方士,胸口凹陷下去,双眼无神,直直倒地。而另外一个方士身形略显虚幻,没有半点伤势,飞上空中。
方士体魄本就脆弱,与武夫体魄相比是天壤之别,此时方士的体魄接连遭受重创,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没了体魄的支撑之后,出窍的神魂便如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方士的阴神立时变得飘摇不定,似乎随时都会消散。不过若能离开此地,无论是夺舍,还是化作鬼魅之流,都还有一线生机,苟且偷生总好过身死万事空。
只见阴神化作长虹,便要逃离此地。
许寇高高跃起,又是大喝一声,体内气血随之而动。
蕴含着浓郁血气的滚滚气浪奔涌而出。
方士的阴神没有体魄的庇护,在如此近距离之下,面对这一声大喝,仿佛风中柳絮,直接被撕扯成无数碎片,就此魂飞魄散。
第一百七十二章 焦炭
许寇望向齐玄素,心头有些震动。
他已经十分高估魏无鬼,却发现还是低估了魏无鬼。此人并非普通武夫那么简单,还兼修真气,甚是少见,若是两人正面交手,他的胜算不会太大。
齐玄素没有想这么多,说道:“一个小小的城隍庙中竟然藏着如此多的好手,果然大有蹊跷,看来王报岳多半就是藏在这里了。”
“这么大的动静瞒不住人,动作要快,不能再让王报岳逃了。”许寇收敛思绪,将注意力放回眼前。
便在此时,张百户也带着一众青鸾卫从偏殿的密道中走了出来,看到满地的尸体,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一半惊讶于城隍庙中藏着如此多的人手,一半惊讶于齐玄素和许寇的悍勇,仅仅两人,如此短的时间内,便杀了个尸横遍地。
他不由有些庆幸,幸亏找了这两个强援,换成他自己带人前来,说不定就要折在此地。
齐玄素道:“张百户,我和许兄先去寻找王报岳,其他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张百户正色抱拳道:“有劳两位。”
两人展开身形,跃上屋顶。
下一刻,一拨箭雨激射而来,其中还夹杂着火铳的弹丸。
两人都是武夫,倒是不怕这种局面,各自出拳拨开、挡下弹矢。许寇用“大玄武手”,齐玄素用“山岳势”,守得滴水不漏。
只挨打不还手,并非齐玄素的性格,他在挡下一拨弹矢之后,一套“七凤羽”悉数洒下,立时有七人倒地,毒素入体,眼看是不行了。
齐玄素再以真气牵引,“七凤羽”重新回到手中,仿佛一把展开的羽毛折扇。
许寇则趁机一跃而下,直接冲入敌阵之中,作为纯正武夫,他已经开始凝聚身神,而武夫凝聚身神必是从双拳开始,再由双拳到双臂,循序渐进。许寇双拳凝聚身神,依稀可见其中穴窍熠熠生辉,每个穴窍中都有一个极小的许寇,许寇出拳,穴窍中的身神同样出拳,使得双拳威力大增,碰到就死,沾到就伤。
两人都是经验老道之辈,相互配合,转眼之间便将这伙人彻底击溃。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闪出,双目赤红,脸色狰狞,正是王报岳。
王报岳见到齐玄素和许寇二人,脸色愈发狰狞:“阴魂不散,你们竟然追到这里来了!”
齐玄素并不废话,一扬手,七支“七凤羽”朝着王报岳劈头盖脸地射去。
王报岳吃了一惊,顾不得形象,就地一滚,勉强躲
过六支“七凤羽”,不过还是被一支“七凤羽”击中胸口。
不过王报岳毕竟是归真阶段的修为,受到的影响较小,他直接伸手拔出那支“七凤羽”,脸上刚刚浮现出一股绿气,转瞬便被他以真气压了下去。
许寇并未急着出手,喝道:“王报岳,到了如今这般地步,谁也容不得你了,倒不如让我给你一个痛快!”
王报岳闻听此言,仿佛困兽一般,大声道:“许寇!你怕我落到正一道的手里是不是?实在逼得走投无路,我他妈的直接去见南边的人,把所有的人都供了!通了天,我是一条命,你们这些人也是一条命,大不了一起砍头!”
许寇无动于衷:“这个‘你们’是谁?太平道可没掺和到这些烂事之中,你与‘天廷’做买卖,就算供出来,又能震动得了谁?”
齐玄素心中一动,许寇似乎知道些许内幕。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许寇本就是太平道出身,曾经供职于齐州道府,职位不高,却能接触到清微真人和李天贞。
王报岳也就是嘴上一说,他当然不会束手待毙,话音未落,他已然举起手中的火铳,朝着两人猛烈开火。
齐玄素早有防备,侧身躲过,喝道:“王报岳,你能逃到哪里去?”
王报岳并不说话,暂时逼退两人之后,转身就逃。
齐玄素和许寇立刻跟上。
王报岳纵身跃起,然后朝着后方开了一炮。
这一炮既是阻击齐玄素和许寇,也让他借着反震之力,短暂滑翔了一段距离,已然飞出了城隍庙。
王报岳双脚刚一落地,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北边逃去。
他来到城隍庙的第一件事就是勘察周围地形,做好行踪暴露之后立刻逃跑的准备,所以王报岳在发现自己不能抵挡来敌之后,就果断逃离城隍庙。
穿过一片树林,王报岳来到一处河畔,这条河直通大运河,他环顾四周,打算在这里伪装出顺着河水逃往大运河的假象,然后反其道而行之,逃往万年县,来一个灯下黑。
可就在此时,他发现河对岸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
王报岳先是一惊,可当他看清来人的相貌之后,却是稍稍松了一口气。
“沈先生,你怎么在这里?”王报岳开口问道,仍旧保留了一分警惕。
来人正是沈明书,他望向城隍庙的方向,答非所问道:“来者不善,我已经提前安排了人手,就是归真阶段的好手,也要栽在此地,却没想到一桌饭菜来了两桌客
人。”
王报岳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既然沈先生亲自出马,那我们是先行离开?还是回头与他们做过一场?”
沈明书沉吟了片刻,摇头道:“就算你我联手,也没有必胜把握,还是先行离开此地,再从长计议。”
王报岳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然后就见沈明书一招手,从须弥宝物中取出一套机关傀儡,自行“舒展”开来,化作仙鹤模样,在翅膀之上刻有许多晦涩难懂的符箓云纹,背上位置十分平整,可容纳一人盘膝而坐。
在王报岳惊讶的目光之中,沈明书伸手在它头顶轻轻一敲,这只仙鹤瞬间活了过来,振动双翼,并非依靠翅膀腾空,而是从翅膀和身下喷出一股浩大气流,以机关鹤为中心,向四周扩散开来。疾风扑面,王报岳感觉自己好像站立在狂风之中,睁不开双眼,不得不向后退去。
然后就听沈明书道:“王兄弟有西洋的‘炼金奥术’,这是我们太平道特有的机关傀儡术。”
王报岳的一炮的确让齐玄素和许寇阻了一阻,待到两人跃出城隍庙的时候,就听到一声巨响,是从不远处的树林中传来,接着便是滚滚黑烟升起。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往林中冲去。
爆炸发生在树林的另一边,远远就能看到一片焦黑,无数树木化作焦炭,远处的许多树木也在巨大的冲击之下,被拦腰折断,一条穿林而过的河流更是形成了短暂的断流。
齐玄素和许寇脸上都露出疑惑之色,难道王报岳在此地遇到了强敌?
两人穿过那些焦炭一般的树木残骸,看到了一个身影。
王报岳。
两人之所以没能第一时间发现发现王报岳,是因为其衣着、血肉俱已化作焦炭,与周围化作焦炭的树木并无两样,漆黑的骸骨上出现了许多裂缝,裂缝之下则是深沉的暗红颜色,就如燃烧的木炭一般,忽明忽暗。
若非那条被改造成火炮的义肢还算保存完好,齐、许二人都不能确定王报岳的身份。
转眼之间,这位屡次逃脱黑衣人、青鸾卫追捕的大海贼就这样死在了两人的面前。
对于齐玄素而言,在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
杀人灭口。
一个袁家都死绝了,也不差一个王报岳。
再往远处说,“应龙”可坠,真人可死,一个王报岳又算什么?!
两大势力相互倾轧,大人物们在上面拿着刀斗,见血的却是底下的小人物。
第一百七十三章 点到为止
齐玄素查看了尸体,大概可以断定王报岳是死于“凤眼”系列的手段,而且威力要超过“凤眼乙三”,可能是“凤眼乙二”或者“凤眼乙一”,甚至可能是“凤眼”甲字系列。
道门对于“龙睛”和“凤眼”的甲字头系列管制极严,等闲不会流落在外,能动用此类物事杀人之人,绝对与道门有着极深的渊源。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齐玄素更感兴趣的是王报岳的义肢。
因为王报岳的衣物和血肉都被焚烧殆尽的缘故,齐玄素这才发现所谓的“炼金奥术”并非单纯的义肢那么简单,义肢与义手连接的一端是炮口,另外一端则有许多类似人体经脉的金属细管,可以通过肩膀的连接位置一直延伸至王报岳的体内。
齐玄素推断,这些由义肢末端延伸出来的金属细管应该是与内脏连接,不过因为王报岳内外俱焚,内脏不存,只剩下这些金属细管,所以无法得知这些细管如何连接内脏,也无法判断具体哪根细管连接哪个部位。
这意味着,旁人得到义肢之后,在不得其法的情况下,很难直接使用。大概类似于齐玄素的“副心”,就算有人杀了齐玄素,从他体内挖出这颗价值不菲的“副心”,也不敢贸然给自己换心,就算侥幸换心成功,也未必能发挥作用,反而要赔上自己的性命。
不过化生堂应该会收购此类物事,以此来研究“炼金奥术”的种种奥秘,继而进行破解或者仿制。而且在如此剧烈的爆炸之下,这条义肢还能整体保存完好,可见其材质不俗,哪怕是回炉重造,也是极好的。
除此之外,就是王报岳的手铳也没有被损坏,这把带着浓重西洋风格的火铳同样让齐玄素记忆深刻,与专门为了适配“龙睛”系列而研发制造的“神龙手铳”不同,这是一把连发火铳,虽然威力上有所不如,但可以形成火力压制。
其他的就没有了,都被烧成了灰,也许王报岳的身家不是个小数目,可他不会带在身上,多半藏在了某个地方,或是存在某处,不知会便宜了谁。
至于须弥宝物,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也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更多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当初在上清宫的竞买,倒数第二个出场的压轴是大真人府拿出的一枚朱果,已经处理完毕,可以放心服用,底价是五千太平钱。最后出场的大轴是一件须弥物,品相上等,底价是一万太平钱。最后那枚压轴的朱果拍出八千太平钱的高价,被一位全真道的真人收入囊中,大轴的须弥物则是拍出了一万五千太平钱的价格,被张拘书拍下。
一万五千太平钱的高价,且不说有几个人能拿得出来,就算拿得出来,能否进入上清宫又是另外一回事。当时参与竞买的,都是正一道和全真道的核心弟子,齐玄素是沾了张月鹿的光,这才能进入上清宫,否则他连门槛都看不到。
从这一点上来说,张月鹿说穷也穷,说富也富。
说穷是因为她不贪不占
,只靠例银和补贴过日子,家里清贵却没有各种产业进项,手里实打实的太平钱并不多,住在玉京,开销又大,平日里甚至会捉襟见肘。
说富是因为她名下的许多东西价值连城,比如位于太上坊的住宅,身上的须弥宝物,还有半仙物等等,真要能够变卖,少说也是几十万太平钱。只是这些东西名义上都是属于道门,不能变卖,若是张月鹿犯下过错,还有可能被收回。
张月鹿之所以能对钱财报以淡然态度,固然有此心光明的缘故,可这些物质上的保障也是功不可没。齐玄素没有这等物质基础,便总是对太平钱斤斤计较。
齐玄素扭头望向许寇,道:“这两样物事应该值不少太平钱,许兄选一件吧。”
“我选火铳。”许寇没有客气,直接拿起那把西洋火铳。武夫的拳意也好,血吼也罢,距离都相当有限,缺乏远程攻击的手段,通常会配备一把火铳,其实天罡堂也曾下发手铳,只是“青鸟手铳”的威力有限,许寇瞧不上,四品道士才会配备“神龙手铳”,所以许寇一直没有携带手铳。
这把西洋手铳倒是可以满足他的要求。
齐玄素虽然也很喜欢这把手铳,但他除了“神龙手铳”之外,还有“七凤羽”和“极乐针”,倒是不那么需要这把手铳。
既然许寇选择了手铳,那么齐玄素只能选择义肢,他凭借归真武夫的气力,直接将义肢从尸体上撕扯下来,仔细端详。
除了那些金属细管之外,就是一条手臂的样子,倒是不难携带。对于齐玄素而言,就算不能自用,也意味着一笔数目不小的太平钱,说不定还能从化生堂换到一些只供给道门道士的好东西。
只是化生堂的分堂一般只设在一州首府,或者某些地位重要的府城,放眼整个芦州,只有首府怀南府中设有化生堂的分堂。说到怀南府,齐玄素也算是熟悉,离开凤台县之后,他就是从怀南府坐上了去往玉京的飞舟,开始了他的道门之行,这才有了后来的种种经历。
不过怀南府并不顺路,齐玄素还是以护送柳湖前往渤海府为重,好在渤海府作为地位重要的府城,同样有化生堂的分堂。
就在此时,张百户也带人赶到了此地,见到此地的景象,一时说不出话来。
齐玄素扛着义肢,言简意赅道:“被灭口了。”
张百户过了好一会儿才苦笑着说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怎么说,好歹是有个交代。”
说罢,他便吩咐属下小心收殓已经变成焦炭的尸体,力求能完整送到上司面前。
齐玄素和许寇不再关心此事。
许寇本就立场暧昧,齐玄素在缺乏激励的情况下,也不乐意牵涉到这些道门内部倾轧之中。说句不好听的话,懂得点到为止,才能活得长久,毕竟张月鹿只有一个,不是每个人都能一往无前又善始善终。
张百户自然也懂得见好就收,王报岳身死,既是杀人灭口,又何尝不是对其他
人的一个警告。
……
万年县,沈宅,书房。
沈明书坐在书案后的太师椅上,不紧不慢地品着清茶。
书房中还有两人,其中一人身着广袖道袍,蓄有三缕及胸长髯,满头乌发被一支玉簪束起,相貌清奇,让人见之忘俗,正是太平道四品祭酒道士江别云。
同样是四品道士,亦有高下之别,比如张月鹿和孙永枫,同样是四品祭酒道士,可无论是手中权力,还是日后前途,都不可同日而语,江别云就属于四品祭酒道士中的佼佼者,很快就能升为三品幽逸道士。
另外一人看起来大概是知天命的年纪,两鬓斑白,饱经风霜,身上带着极为浓重的军旅痕迹,说明他曾经是黑衣人中的一员,身着特殊的青色官服,绣有熊罴,正是芦州千户所的掌印千户赵光霁。
赵光霁颇有沙场武将之风,身材魁梧,不过不给人一丝一毫的粗蛮感觉,反而让他平添了几分威严,脸上神情更是平静冷淡,没有半分暴戾。毕竟能在青鸾卫中爬升至掌印千户的位置,绝不会是个满脑袋打杀的浑人。
沈明书放下手中盖碗,缓缓说道:“人生七十古来稀,十年老弱,十年少小,还有五十年。五十年再分成日夜,还剩下二十五年的光景,再除去风霜雪雨、三灾六病,便没剩下多少日子。我,还有两位,都是知天命之人,剩下的好日子,屈指可算了。”
这话却是一语双关。
江别云和赵光霁都听懂了。
袁崇宗,袁尚道,王报岳,一个接着一个死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轮到自己。
毕竟是你死我活的事情。
片刻后,江别云开口道:“沈先生多虑了,有国师在,有朝廷在,我们都是长命百岁。”
沈明书笑道:“说得好,到时候我们还在一起喝茶。”
赵光霁忽然说道:“说到喝茶,我上次去齐州的时候,还见过许寇,一转眼的工夫,他已经去了玉京做主事道士,这算什么?”
“人各有志,不能强求。”江别云淡淡道,“有朝一日,要么是他,要么是我们,总得有人成为阶下囚。”
三人都沉默了。
并非他们对太平道失去了信心,相反,他们对太平道充满了信心,只是他们对自己没有信心。
随着紫仙山大案愈演愈烈,他们有些不确定自己能否等到太平道取胜的那一天。
就在此时,书房外响起了敲门声。
沈明书道:“进来。”
跟随沈明书的老仆走了进来,禀报道:“老爷,那些人已经带着王报岳的尸首离开了。”
沈明书问道:“魏大人和许大人呢?”
“也一并离去了。”老仆回答道。
沈明书想了想,说道:“把人手撤了吧。”
老仆应声离去。
赵光霁叹了一声:“可惜了王报岳的家当,不知被他藏在哪个荒岛上。”
第一百七十四章 裴玄之
用兵之要在如臂使手、如手使指,天罡堂为用兵中枢,道门的兵是灵官,所以天罡堂是统领灵官最多之堂。
既然灵官是兵,那么道士就是官了,用官之枢机则是紫微堂,故而掌握人事大权的紫微堂是为九堂之首。
各堂都位于玄都之中,唯一的例外就是紫微堂,位于紫府之中,不与其他八堂直接往来,而且距离金阙最近。仅此也能看出紫微堂的超然地位,要令其他八堂侧目相看。
因为紫府相当于帝京的宫城,是玉京的中心,不仅有象征道门最高权力机构的金阙,还有大掌教居处紫霄宫,位在真境别院、大真人府、万寿重阳宫之上,紫霄宫和金阙双星并耀,紫微宫自然不能喧宾夺主。所以仅从外观来看,紫微堂不能说是简陋,可放在仙气逼人的玉京,就显得十分普通,远不能与其他八堂相比,比之许多地方道府、道宫,也不能相提并论,就像一座普通道宫。
可就是这么一个看似普通的地方,却决定了数十万道士的命运。
雷小环徒步走入紫微堂,沿着一条小径缓步慢行。一路上都有身着法衣的道士伫立,这也是九堂中唯一用道士替代灵官的所在,无一处不体现出紫微堂的超然。
雷小环加快步伐,这些道士显然都认得雷小环,并未阻拦。
雷小环来到正堂前,上悬一方牌匾“声闻于天”,有一个青年道士等候在这里,见到雷小环过来之后,无声地引着雷小环往后面的值房行去。
相较于天罡堂的值房,紫微堂的值房还要小许多,里面的陈设更是简单,一张桌子,几把椅子,除了一把椅子放在书案后面,其余椅子都是左右靠墙摆放。
雷小环进来之后,就看到一幅中堂:“天下太平”。
据说是玄圣亲笔所书,已经悬挂了二百年。
桌后坐着一人,眉宇间与裴小楼有几分形似,可气态却是半点也不像,没有裴小楼的猥琐油滑,只有仙风道骨,又透出几分逼人的威严,便是雷小环,也不由得神色肃穆,不敢有半分怠慢。
青年道士领着雷小环进来之后,便悄然退了出去。
书案后之人没有起身相迎,甚至没有抬头,仍旧在提笔批字。
雷小环便也不开口,只是站着等待。
片刻后,道人终于批完了字,这才抬起头来,嗓音低沉浑厚:“弟妹不必拘谨,请坐吧。”
雷小环这才在一把椅子上坐了下去。
道人正是裴小楼的兄长、紫微堂
的掌堂真人、全真道的第二号人物,东华真人裴玄之。
“之”字用在名字中,意思是道门信徒,类似于佛门的“释”、“法”、“昙”用在名中。所以许多时候,世代奉道的人家,父子的名中都有一个“之”字,而没有所谓的避讳说法,比如大名鼎鼎的书圣一家。
裴玄之名中有个“之”字,裴小楼却不叫裴楼之,那便是兄弟二人的态度,裴玄之至今没有成婚结亲,日后的裴家还要着落在裴小楼的身上,雷小环也就是裴家的主母,裴玄之对待这位弟媳还是颇为客气。
裴玄之问道:“你是为了那件事来的?”
“是。”雷小环点头道。
裴玄之点了点头,从桌上堆砌的案卷中取出一份手令,确认之后,放在桌上往前一推。
雷小环赶忙起身接过。
裴玄之说道:“他的档案,我看过了,除了停年有些问题之外,其他都没什么问题。至于停年,只要是四品之下,也可以在规矩之内解决。只是有一条,你们要怎么解释他没有死这件事?如果解释不清,那就是露在外面的把柄,有人会以此来做文章。”
雷小环犹豫了一下,说道:“麟阁的意思是,以兄长的名义……”
“麟阁”是裴小楼的表字,只有在裴玄之的面前,雷小环才会用这种称呼。
“对外宣称,是我救下了他,只要我认,那么此事到这里也就打止了,是这个意思吗?”裴玄之并不意外。
雷小环点了点头。
裴玄之不置可否,转而道:“全真道的未来不在于地师,也不在于我,而是在于年轻弟子。说到年轻人,不仅仅是一个姚裴那么简单,一个好汉还要三个帮,我们需要大量的、优秀的年轻人。他的资料履历,我全看了,资质不好,可心性不错。资质可以后天弥补,心性却是天生的。这样的人,万象道宫出身,本该是我们全真道的弟子,结果稀里糊涂去了正一道,是我们全真道的损失。不得不说,张月鹿还是有些眼光,张月鹿看不上他反而是不正常的。”
雷小环没想到裴玄之身为紫微堂的掌堂真人,会这样详细地了解一个低品道士的过往经历,更显用心之深,不由试探问道:“兄长的意思是,让他重归全真道?”
裴玄之道:“袁家被灭门,只是冰山一角,藏在海下的冰山不知有多大。金阙已经决定,由紫微堂牵头,联合天罡堂、北辰堂、风宪堂、度支堂、万寿重阳宫、江南道府,成立一个临时的调查组,进行深入调
查。成员里,由麟阁代表万寿重阳宫,由张月鹿代表天罡堂,紫微堂这边还缺个代表,就由你出面,把他归在你的名下,你有没有意见?”
“没有。”雷小环垂手回答道。
裴玄之摆了摆手:“那就这样。”
“是。”雷小环恭敬地退出了此处值房。
……
齐玄素和许寇重新登上铁船,继续沿着大运河北上。
义肢被齐玄素用布帛裹好,背在身上,倒也不怎么引人注目,
又过了三道钞关,在第六关,铁船暂且靠岸,补充了些燃煤,齐玄素也顺带下船买了一份道门的邸报。
虽然是道门邸报,但由青萍书局负责刊印,并明发天下,谁都可以购买,只是数量有限,有些时候未必能买得到。今天算齐玄素运气好,刚好买到一份。
齐玄素第一眼就看到,金阙做出了针对紫仙山案成立临时调查组的决定,不过并未公布成员的名单。这也是道门的风格,在大方向上从不隐瞒,不过在具体细节上出于保密等考虑,常常会进行模糊化处理。齐玄素推测,张月鹿和裴小楼肯定都是其中一员。
再有就是,长年看邸报之人都会明白一个道理,字数越多或者字数越少,事情越大。字数多到长篇累牍的地步,那就檄文,用于整合人心,占据大义名分和道德高地。而字数越少,十分精炼,没有任何评论或者详细的解读,则说明事态的严重性。
齐玄素如何也没想到,自己在紫仙山击杀苏染之事,会闹到现在这个地步,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若是事情暴露出来,不知多少人想要将他置于死地。
每每想到此处,齐玄素都有些后背发寒。
除此之外,邸报上还公开了刘复同的罪行和破案经过,对张月鹿大书特书,若非齐玄素了解张月鹿的为人,都要以为是张月鹿花钱雇人吹捧她自己。
至于刘复同的下场,虽然还未最后定罪,但大约是难逃一死,那些财产也要没收充公。至于他的家人,包括那些外室和私生子,道门不会牵连,却也不会可怜同情他们,从此以后就不是什么夫人、公子、小姐了,要自力更生。
最后,就是一些普通消息。齐玄素一眼扫过,发现了一条由无墟宫发布的消息,悬赏杀害无墟宫弟子万修武的凶手,只要最后证实无误,提供消息者,奖励一千太平钱。捉拿或者击杀凶手者,奖励五千太平钱。
说实话,齐玄素自己都有些心动。
第一百七十五章 作别
第六关位于归德府境内,地处楚州、芦州、中州、齐州四州接壤之地,北倚天微湖,西连彭府,东临云上府,南接楚州宿宁府,大运河从中穿过,素有“五省通衢”之称。自古便是北国锁钥、南国门户、兵家必争之地和商贾云集之地。
过了归德府就是齐州境内。
齐州是太平道的核心区域,自道门中兴以来,这里就是太平道的根基所在,历任齐州道府的府主都是出身于太平道,从未有过例外。
现任齐州道府掌府真人是前任北辰堂掌堂真人,之前一直是清微真人亲领齐州道府,等同是两人互换了位置。
虽然真境别院和青领宫并不位于齐州,而是悬于海外三仙岛,但李家的祖宅却位于齐州,好些李家族人仍旧散居在齐州境内,是当之无愧的齐州第一大族,还要压过儒门的圣人后裔一头。
哪怕抛开底蕴势力不谈,只谈传承历史,李家也不逊于圣人府邸,太上道祖和玄圣可都姓李,大齐王朝的皇族也姓李,李家一直以道祖后裔、前朝皇族、本朝后族自居。
说到这里,又不得不提儒三教之间的一个笑话,佛门的佛祖只是婆娑洲的小国之主,儒门至圣也只是被追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道门的太上道祖可是被追封为“太上玄元皇帝”、“圣祖大道玄元皇帝”、“先天太上皇帝”,孰高孰低一目了然。
正因如此,李家内部私下会称玄圣为“圣祖”,称太上道祖为“大圣祖”。不过在正式场合,还是要称呼“玄圣”和“太上道祖”。
如果有得选,齐玄素是不想踏足齐州半步的。
他觉得自己可能和李家犯冲。先是在凤台县,他坏了李家的好事,虎口夺食,拿走了“玄玉”。然后他得了张月鹿的青眼,算是间接与李天贞为敌。接着又是紫仙山一事,他杀了苏染,导致紫仙山大案爆发,就算刚开始的时候,他没能想明白,现在也看出来了,这个案子与李家有关,逼得李家不得不壮士断腕。
无论是哪一条,齐玄素都觉得自己是在找死,三条加起来,其后果是真不敢想。
只是没有办法,他不得不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转眼之间,铁船已经来到第五关,许寇的这次探亲之旅也马上就要抵达终点,他会在第五关下船,从陆路前往北海府。待到探亲结束,他也会从北海府直接乘坐飞舟返回玉京,可以说是来时路长去时短了。
齐玄素和柳湖还要继续乘船北上,一直到第二关所在的渤海府。
两人来在
第五关作别,一人船上,一人船下。
许寇拱手道:“祝一路顺风。”
齐玄素抱拳道:“代我向令堂问好。”
两人都不是黏糊的性子,就此别过。
铁船在第五关停留了两个时辰的时间,除了部分乘客下船之外,也有部分乘客上船,这些乘客多半是前往帝京和渤海府。
按照西洋的说法,两个时辰就是四个小时,几乎是小半天的时间,齐玄素便带着柳湖来到岸上的酒楼,
酒楼是个夫妻店,老板娘是个干瘦女子,不丰腴妩媚,不风骚撩人,就像千千万万个为生计奔波的普通女子,充当伙计和账房,掌柜则在后厨忙活,充当厨子。。
齐玄素要了壶米酒,不醉人。又要了些牛肉佐酒。如今粮食产量远超历代各朝,所以不能擅杀耕牛的禁令有所松动,牛肉不再那么稀罕。
柳湖大概是受了许寇的影响,看着被端上来的米酒,有些意动,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齐玄素放下手中酒杯,微笑道:“酒好不好喝,总要自己亲自尝过才知道,不妨尝一下。”
柳湖眼神一亮,也拿过一只酒杯。
齐玄素给她倒满一杯。
然后齐玄素举起手中酒杯,与柳湖轻轻一碰,然后各自将杯中之酒饮尽。
喝酒,其实也看气氛。一人独酌,冷冷清清,是一种气氛;两人对饮,举杯相碰,尽在不言之中,是一种气氛;众人喝酒,吆五喝六,嬉笑怒骂,也是一种气氛。
齐玄素不馋酒,却喜欢这种喝酒的气氛。
正当两人对酌的时候,从门外来了四个汉子,个个面相不善,不似善类。
江湖不是善地,整日打打杀杀,不管用什么样的理由杀人,杀人总归是杀人,说不出花来。故而江湖中人,少有良善之辈。固然有义薄云天、侠义心肠的侠士,更多的还是蝇营狗苟、唯利是图之辈。
四人环视一周,径直朝着齐玄素和柳湖走来。
齐玄素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便想带着柳湖离开。
见齐玄素和柳湖想要离开,其中一人闪身上前,阻住二人的去路。
这汉子带着几分猥琐之色,目光一直停留在柳湖的身上,虽说柳湖只是中人之姿,但那是相较于张月鹿而言,相较于普通人家的女子,又是不同,而且少女初长成,身段已经略显起伏,这汉子只觉得女子身段窈窕,极是诱人。
齐玄素好似没有看见此人一般,径直向前,一挺肩头,
但听得“砰”的一声响,汉子直接被齐玄素撞飞出去。
其他几人原本还在看戏,见自家兄弟吃亏,又有两人纵身上前,抢在齐玄素和柳湖面前,拦住二人的去路。
齐玄素继续迈步前行,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两人一般。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一起伸出双手,往齐玄素双肩猛力抓去。眼见二人双手手指刚要碰到齐玄素肩头,突然之间,两个汉子的身形腾空而起,飞出数丈。
倘若齐玄素经过蓄势之后,再将二人击飞,倒也不算什么,奇在齐玄素缓缓走近,并无任何发力举动,却陡然间将两人震飞,这就十分骇人。
领头的汉子见齐玄素不动声色地将两人震飞,大为骇然,知道是招惹到了不该招惹的高人。
与此同时,柳湖已经举起齐玄素暂借给她的“神龙手铳”,对准了摔倒在地的三人,便要痛下杀手。
自从在江陵府开了头之后,又有齐玄素和许寇做“榜样”,她便不惮于杀人。
就在此时,齐玄素伸手按下了铳管。
柳湖抬头望向齐玄素,有些不解。
齐玄素只是摇了摇头。
柳湖噘嘴不乐,却也没有任性,还是收起了火铳。
齐玄素有些头疼,柳湖这个性子,再大一点,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子。
三人看到柳湖拿出火铳之后,已是魂飞胆丧,顾不得其他,连滚带爬地向门外逃去。
齐玄素没有去追,而是走到柜台前,找受到些许惊吓的老板娘结账。
待到两人离开酒楼,已经不见这几个江湖人的身影。
柳湖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放过他们?”
齐玄素想了想,回答道:“从律法的角度来说,他们罪不至死。从利害的角度来说,杀了他们没有半个太平钱,还要惹上人命官司,不值当。最关键的一点,我们现在招惹的麻烦够多了,最好不要再去多生是非。”
柳湖微微点头,若有所思。
四人连滚带爬离开酒楼之后,来到一家客栈的客房,有里外两道隔间。
一名书生坐在外间的椅子上,正是接了“客栈”买卖的宋落第,还有几名侥幸逃过一劫的江湖人,没了霹雳法师和灯花和尚之后,宋落第已经成了这伙人当之无愧的首领。
“宋先生,那人根本不是我们能招惹的,我们兄弟几个差点就碎在那人的手里了。”领头的汉子开口就是叫苦,瓮声瓮气。
宋落第置若罔闻,陷入沉思:“不上当么?”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七人
金陵府,真武观。
张月鹿坐在书案后,桌上堆了许多卷宗,她眼睛看着,同时耳朵听着,一心二用。
裴小楼在接着念金阙刚发来的公函:“……该调查组由度支堂副堂主李命之、北辰堂副堂主李命乘、风宪堂副堂主陆玉书、天罡堂副堂主张月鹿、紫微堂副堂主雷小环、万寿重阳宫辅理裴小楼、江南道府副府主白英琼组成。调查组以雷小环为首,其余人等当密切配合,勿稍懈怠。裴辅理小楼、张副堂主月鹿览函即复。金阙于玉京。”
裴小楼拿着公函望向张月鹿。
张月鹿也不再浏览卷宗,抬起头来,与裴小楼对视。
裴小楼把公函放到张月鹿的面前,说道:“李命之、李命乘这对李家兄弟,再加上个陆家出身的陆玉书,都是太平道之人。张姑娘和江南道府的白副府主是正一道之人,我和拙荆则是全真道之人。这像极了当下的局势,太平道一家独大,我们两家只有联起手来,才能压下太平道一头。”
张月鹿不置可否道:“当初我在北辰堂做主事道士,李命乘就是我的上司,不过我们两人相处得并不怎么好。至于白副府主,是我的师姐,只是我们年岁相差较大,她长年居于普陀岛,在江南道府任职,而我则是居于玉京,平日里见面不多,也谈不上感情深厚。”
裴小楼问道:“那么张姑娘是什么意思?”
张月鹿叹了口气:“我只怕最后陷入扯皮之中,弄得这个案子办如未办,最后不了了之。”
“张姑娘多虑了,毕竟再拙荆是金阙任命的领头人,我们又是四对三,想来太平道的三人掀不起什么大浪。”裴小楼倒是底气十足。除了人数差距之外,关键在于雷小环,二品太乙道士,还是天人无量阶段的修为,就是许多参知真人,也就是这等境界修为,必要时候,雷小环完全能够以力服人。
张月鹿并不认可:“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更何况是三个,成事不易,坏事却不难。”
她毕竟已经参与了一次江南大案,也是与江南道府有关。上次查案,慈航真人虽然没有亲自出面,但在暗中却是出了不小的力气,再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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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道府是慈航一脉经营多年所在,最后还是推进困难,未尽全功,更何况是这次。
裴小楼没有因为自己比张月鹿年长、品级更高就轻视张月鹿的判断,而是说道:“事到如今,我们七人联合查案之事已成定局,多说无益,还是等他们过来再从长计议。”
……
玉京城外的飞舟渡口。
这里停泊着一艘巍峨的飞舟,衬得负责警戒的灵官格外渺小。
几辆道门特有的鹿车从城内驶来,在飞舟的舷梯不远处停下。
一名灵官打开第一辆鹿车的车门,身材高大的雷小环走了出来。
后面的灵官也依次打开其他鹿车的车门,李命之、李命乘、陆玉书三人而已陆续下车。
其实李命之和李命乘都是张月鹿的老熟人,当初赤明宫议事,李命之和李命乘都曾出席议事,分别代表度支堂和北辰堂,由当时的天罡堂掌堂真人宁凌阁主持议事,商议的正是张月鹿担任天罡堂副堂主的有关问题。
李命之略带几分儒雅气和商人的市侩气,而李命煌则略带几分阴鸷。两人的气态也完美体现了度支堂和北辰堂的不同。
至于陆玉书,则是一名女子,看上去与慈航真人仿佛年纪,浑身上下都透出大家闺秀特有的端庄,又略带几分刻薄尖锐。
说起来,这次七人联合查案,有四人倒是女子,分别是:雷小环、张月鹿、陆玉书、白英琼。
此时张月鹿、裴小楼、白英琼已经身在金陵府,另外四人现在就要乘坐飞舟前往金陵府与三人会合,彻查雁青商会。
李命之、李命乘、陆玉书三人站在一处,与雷小环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虽不说话,阵营已然分明。
雷小环倒是没想太多,反而是前几步打了声招呼。
不管怎么说,雷小环是这次查案的主导之人,而且品级和境界修为又都在其他人之上。
无论是三人如何想,脸上都是露出几分客气的微笑,纷纷回应。
李命之回头看了眼玉京,感慨道:“说起来,我有好些年没离开玉京了,都说金陵府是花花世界,不知较之玉京如何?
陆玉书淡淡道:“放心,玉京再好,终究是没有十里秦淮,江南道府也比度支堂有风。”
李命之被陆玉书一句话顶在那里,有些尴尬。
这却是无关乎阵营,只关乎男女。
雷小环自然也听到了,也跟了一句:“我们是去查案的,可不是去享乐的。”
说罢,雷小环当先登上舷梯。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命乘这时望向了李命之,语气中有几分幸灾乐祸:“道门的女人,个个都是母老虎。”
李命之深以为然道:“说的是啊。”
陆玉书不再搭理二人,第二个登上了舷梯。
李命之和李命乘对视一眼之后,也先后走上了舷梯。
待到四位大人物全部登船,飞舟收起舷梯,缓缓升空。
……
这次查案,阵仗很大,不逊于上次的江南大案。所以江南道府这边也十分重视,特意清空了整个真武观。
说起真武观,也是名声不小,不仅是金陵城内最大的道观,而且还背靠真武湖,景色极佳,接待过许多道门的大人物。甚至那位藏在幕后的金老先生也曾来过此地,并在此立誓要在日后出人头地。
整个真武观占地约十亩左右,有房两百余间,亭台楼榭,都是典型的江南园林,花香鸟语拱围之中。七人各有单独一所院落入住。因为七人也有部分属下一同随行前往,只是这些属下的具体名单只掌握在雷小环一个人的手中,其余六人只知道自己的属下名单,而不知道别人带了哪些属下。
此时张月鹿和裴小楼已经提前住了进来。其余四人也在赶来的路上。
七人之中,唯有一人有些不同,那便是江南道府的副府主白英琼,她作为本地的地主,这里虽也安排有住处,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江南道府那边,只是具体议事的时候,才会赶过来。
张月鹿来到真武观后,大多数时间都在翻阅各种卷宗材料,经常是通宵达旦。
虽然调查还未开始,但张月鹿无疑已经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任何走过场,企图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都得先过张月鹿这一关。
第一百七十七章 伪灵官
大约是灯下黑的缘故,也或许是齐玄素想的多了,总之途径齐州的这一段大运河,无风无浪,齐玄素甚至没有见到一个齐州道府的人。
不过齐玄素在遇到那莫名其妙的四个江湖人之后,也隐约察觉到几分不对,所以此后的行程中,没有再离开铁船,大多数时间就在自己的房间里练气。
就这般,铁船过了第五关、第四关,来到了第三关。
这里已经是齐州和直隶的交界所在,只剩下最后的两个钞关,也就是位于渤海府境内的第二关和靠近帝京的第一关。
齐玄素选择在第三关下船,从陆路前往渤海府。
虽然他被动地卷入了道门内部倾轧、隐秘结社等乱七八糟的事情之中,但他没有忘记,对柳湖威胁最大的并非这些人,而是“客栈”的杀手。
如果这些人贼心不死,那么第二关就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他便灵机一动,临时改变路线,毕竟是临时起意,他自己都无从预料,旁人怎么能预料?
如果这些贼人已经知难而退,那么无非是多走几步路而已。
柳湖对于齐玄素的这等举动,已经有些了解,说白了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当初紫仙山一事之后,齐玄素就玩过一手,不过效果不好,不仅没有躲过张月鹿,反而阴差阳错地卷入了袁家的事情之中。
所以柳湖对于齐玄素这次又故技重施,并不看好。只是她并没有提出异议,毕竟她只是个没有什么江湖经验的小姑娘,这种事情还是看看江湖经验丰富的魏叔叔怎么做吧。要是不小心翻车,也不是她没面子。
两人下了铁船,也不骑马,徒步赶路。
柳湖虽然有昆仑阶段的修为,但较之当初昆仑阶段的齐玄素却是差得远了,耐力不济,齐玄素没奈何,只能把张月鹿送的甲马暂借给她。
这也让齐玄素有些思绪恍惚,都是昆仑阶段和归真阶段的差距,半年前还是他用甲马才能勉强跟上张月鹿的脚步,现在却成了柳湖用甲马勉强跟上他的脚步,竟是有两代人的错位感。可事实上才刚刚过去半年而已,张月鹿和柳湖也就是十岁左右的年龄差距,搞得好像薪火相传一样。
两人一路奔行,反倒是比坐船还要快上几分。
如此跑了大概二百里地,齐玄素和柳湖就被两人截住。
柳湖并不如何意外,取出“神龙手铳”的同时,说道:“聪明反被聪明误呐。”
齐玄素不由老脸一红,没有说话。
来人正是宋落第,他先前让那四人去找齐玄素的麻烦,的确是给齐玄素设了个套,可惜齐玄素没有上当。
只是齐玄素料错了一点,齐玄素以为宋落第等人还会像上次那样设伏,可宋落第自己心知肚明,上次折了霹雳法师和灯花和尚,死伤惨重,剩下的人已经没了胆气,指望一帮乌合之众能够众志成城地截杀齐玄素,那是痴人说梦,只怕他刚提出这个计划,就要有人作鸟兽散。
所以宋落第只是让属下们死死盯住齐玄素的行踪,他则是找了一个帮手,许诺把霹雳法师和灯花和尚应得的那部分太平钱分给此人一半,然后准备在渤海府的府城外,再截一次,毕竟这次没了张月鹿搅局,齐玄素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
已。
宋落第同样没有想到,齐玄素会临时起意改变路线,这也多少打乱了计划,紧赶慢赶,最终只有两人追上了齐玄素,形成二对二的局面。
不过在宋落第看来,柳湖只是昆仑阶段的修为,根本不算什么,实际上就是二对一,不管怎么说,还是优势在我。
与此同时,齐玄素也在打量着宋落第请来的帮手。
这是一具高有八尺的魁梧身影,身上披着玄色甲胄,密不透风,周身上下散发着摄人的浓郁煞气。
齐玄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不过他见过类似的人。
道门灵官。
在齐玄素看来,这就是个仿制版的道门灵官,据说朝廷也有类似的“工艺”,没有道门九品到一品那么复杂,只有三种,一种是青鸾卫使用的“十三太保”,一种是禁军用的“大玄将军”,还有就是黑衣人边军使用的“夜不收”。
没想到江湖上还真有类似的仿品,不过再转念一想,倒也不奇怪,过去的时候,朝廷严禁民间私藏甲胄,但也有能工巧匠能够锻造甲胄,换成是如今的灵官甲胄,也是一样的道理。
其实齐玄素还真没猜错,这身甲胄的确是灵官甲胄的仿制品。虽然道门对这类工艺管控极严,但无奈有部分人叛出了道门,同时也带走了许多珍贵的道门工艺。
这些人正是如今的隐秘结社八部众。
这身仿制的甲胄正是出自八部众之手,不过八部众拥有的都是早期工艺,在他们离开之后,化生堂又作出了许多改进,再加上各种原料都掌握在道门的手中,所以八部众的灵官甲胄不能与道门的上三品灵官相媲美,大概只是相当于四品灵官,也就是归真阶段,道门称之为“伪灵官”。
伪灵官因为戴着密不透风的面甲的缘故,说话时瓮声瓮气:“外乡人,我叫洪朗,来自八部众。这次宋兄弟找到我,说是有有笔大买卖,我便来了。我一直觉得,江湖上的事情都可以商量,所以想与你打个商量。”
宋落第右手捂着嘴巴轻咳一声,然后敛袖施礼:“宋落第有礼了。”
齐玄素问道:“你们有什么话要说?”
宋落第轻声道:“在下此来,不是要与阁下为敌,而是想向阁下讨要一个人。”
齐玄素不动声色,问道:“你想要谁?”
宋落第抬手指向柳湖身旁的柳湖。
“如果我不交人呢?”齐玄素冷冷道。
对于齐玄素的答复,宋落第并不意外,只是道:“同是在江湖上混口饭吃,我们这些小人物又何苦互相为难呢?”
齐玄素不再说话,只是握起双拳。
宋落第死死盯着柳湖,缓缓道:“既然阁下不愿商量,那在下也只好不客气了……”
话音未落,洪朗轰然而动,一拳直击齐玄素的面门。
齐玄素双拳一封,用出“山岳势”,身形不摇不动,巍如山岳。
旁观的柳湖猛然惊觉自己的脖子一凉。
就在洪朗出拳的那一刹那,宋落第身形也随之消失,不过他没有攻向齐玄素,而是瞬间来到柳湖身旁,冰凉的手指点在她的脖子上。
柳湖没有丝毫反抗之力,瞬间僵住。
齐玄素恍若未见,向前踏出一步,“山岳势”变为“虎势”,一拳打伪灵官的胸口上,将伪灵官的高大身躯打得不断向后退去。
洪朗一直向后退出六七步才堪堪止住退势,胸口处的甲胄上多出了一个拳印。
伪灵官自然不是这般不堪一击。
下一刻,他整个人如同一头红了眼的斗牛,朝着齐玄素横冲直撞而来。
齐玄素用出“江河势”,以柔克刚,不断卸力挡下了洪朗的这一撞,就好似大浪大潮撞在大堤之上。
齐玄素顺势以“龙势”和“江河势”合为“龙游江河”一式,柔中带刚,层层反震。
洪朗被反震之力向后震退近十丈,双脚在地面上划出两道沟壑。
齐玄素紧随而至,双拳齐出。
“龙虎势”。
趁着洪朗被震得身形僵直的时机,齐玄素的双拳狠狠砸在洪朗的身上,后者体内随之响起阵阵沉闷响声,踉跄向后退去,身上甲胄上出现裂纹。
齐玄素又是向前踏出一步,一拳砸出,激荡风雷声。
“风雷势”。
灵官之所以不如道士,就是因为其一切境界修为都是靠着外力得来,比之散人还略有不如,不管怎么说,散人的境界修为都是自己修炼得来的,就好像与生俱来的手脚,自然是如臂指使。可凭借外力得来的境界修为,就好似是义肢,再怎么使用熟练,始终差了一层。
虽然齐玄素的部分修为也是得自“玄玉”,但本质上是齐玄素将“玄玉”化为己用,两者合为一体,不分彼此。而灵官们不一样,他们无法化为己用,更不能合为一体,失去了那身甲胄,立时就失去一身修为。
简单来说,齐玄素通过“玄玉”得来的境界修为,就是断肢再生,需要适应的时间,好不过好歹是心神相连,总要强过根本就是死物的义肢。
所以洪朗对上齐玄素,同样是归真阶段,却被齐玄素压着打,齐玄素可以做到不浪费每一分拳意,不可谓不细,洪朗对于一身修为的运用就十分粗糙。
这就好似行军打仗,齐玄素这边排兵布阵,谁主攻,谁佯攻,谁包抄,谁偷袭,奇正相合,都明明白白,另一边什么也不管,就是一股脑往前冲。在兵力相当的情况下,谁胜谁败,已经是不必多言。
走了灵官这条路,也注定没有太多神通可言,就像黑衣人军中,长枪兵不需要什么花哨枪法,大多时候只要精通刺击就行了,至于守,那是盾兵的事情。
道门当初创建灵官便是基于这种理念。
齐玄素的一拳轰然砸中洪朗的胸膛。
灵官甲胄上的裂纹又加深了几分。
洪朗的魁梧身躯,砰然倒飞出去。
齐玄素如影随形。改用“虎势”,虎打堆身之劲,发于臀尾。拳顺可清气上升,拳逆则浊气不降,督脉不通,督脉为百脉之源,督脉通百脉皆通。督脉又有阳脉之首的说法,所以齐玄素出招有虎离穴下山之势,随之而来的是汹涌巨力,劲道之大,足有五虎之力。
洪朗一退再退。
甲胄的缝隙中有鲜血渗出。
齐玄素最后一拳重重打在洪朗的腹部,直接将其打飞出去。
第一百七十八章 旧账
宋落第万万没有料到洪朗败得如此之快,脸色难看,用手扼住了柳湖的喉咙,大喝道:“住手。”
齐玄素望向宋落第,道:“我从不受人胁迫。”
宋落第眯起眼:“你就不怕这个小姑娘就此一命呜呼?”
说话间,他扼住柳湖喉咙的五指微微发力,柳湖立时脸色通红,呼吸困难。
齐玄素不为所动。
他不信宋落第会杀人,这一路走来,如果仅仅是想杀柳湖,那么机会太多了,就说江陵府的一战,齐玄素陷入被人围攻的境地之中,那时候就能对柳湖下手,此时也是,宋落第想要杀人,直接痛下杀手就是,没必要再去胁迫齐玄素。
既然宋落第没有痛下杀手,那就是要抓活的。
既然是抓活的,那么齐玄素就没必要因为担心柳湖的安危而乱了自己的阵脚。
宋落第本以为用柳湖做威胁,会让齐玄素投鼠忌器,甚至束手束脚,却不想聪明反被聪明误,根本没有影响到齐玄素,倒不如一开始就与洪朗联手围攻齐玄素。
此时再想后悔,却是已经晚了。
宋落第脸色骤变。
下一刻,宋落第只觉得眼前一黑。
他的双眼变成了两个幽深血洞。
他瞎了。
就连宋落第自己都没看清齐玄素到底是如何激发暗器,只知道是两枚“极乐针”射瞎了他的双眼。此针以元磁石制成,若是被其刺入体内,不但可以阻滞真气运转,消解真元,而且还有灼烧心神之功效,使人产生类似于飘飘欲仙的幻觉,心神涣散,神志不清,所以不仅刺瞎了他的双眼,也破去了他身为方士的“通明法眼”。
宋落第没有任何犹豫,便要将柳湖的脖子扭断。
不过齐玄素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射出暗器的同时就已经抽出单刀,直接用出了“大衍灵刀”。
宋落第的右手被齐玄素一刀斩断,方寸拿捏恰到好处,不伤柳湖分毫。
宋落第被逼到了绝路,再也顾不得柳湖,全力出手。只见他摇身一晃,以一化八,皆是他的念头所化,然后这八个分身又各自施展法术。正是方士神通“八门遁甲”,八种截然不同的法术一起攻向齐玄素。
齐玄素的应对更是简单,直接一声大喝。
不同于武夫的普通血吼,此乃“澹台拳意”中的“虎啸山河”。
不仅可以激发血气破除法术,还能将体内真气一并吐出。唯有澹台云这般在地仙途径和人仙途径之间反复横跳之人才能创出如此特殊的武夫血吼。
一瞬间,不仅宋落第的各种
法术被归真武夫的血气一扫而空,还有一道螺旋状的白色气劲正中宋落第的胸口。
宋落第闷哼一声,软软倒地。
齐玄素大步上前,一把将他提了起来,将他制住:“上次在江陵府让你逃了,没想到你财迷心窍,自己送上门来,那也怪不得我。”
宋落第双眼已瞎,又被齐玄素以“极乐针”破去了“通明法眼”,只觉得眼前漆黑一片,如坠深渊之中,惊惧交加,忍不住叫喊道:“难道你真是谪仙人?怎么可能?”
“你别管我是不是谪仙人,我且问你,你想不想活命?”齐玄素问话的同时不忘看了眼柳湖,见她没什么大碍,这才收回视线。
宋落第闻听此言,心中无数念头纷至沓来,想到自己耗费心力召集了这么多的人手,筹划这次的大买卖,最后却血本无归,甚至连性命都要保不住了,不由心中一酸,竟是将那股惊惧之情消解了几分,反而镇定下来:“想活命如何?不想活命又如何?”
齐玄素道:“想活命,就回答我的几个问题。不想活命,你也可以不答,我不会勉强。”
宋落第沉默了片刻,说道:“请问吧。”
齐玄素直接道:“我知道‘客栈’的规矩,我也不问你是受谁人之托,我只问你,这个小姑娘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竟然让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宋落第又沉默了。
齐玄素也不催促,静静等待。
过了良久,宋落第方才开口道:“不知阁下是否听说过一个人。”
齐玄素问道:“谁?”
宋落第道:“江南道府的方林候。”
齐玄素心中一动,说道:“你是说那个因为江南大案而被道门明正典刑的原江南道府副府主方林候。”
“是他。既然阁下知道此人,那我也就不再去多费口舌介绍了。”宋落第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虽然方林候人已经死了,但帐还没有算清。当初那个案子,在某些人的眼里就是一桩买卖生意,方林候在其中占了两成的股,这么多年下来,少说也有几十万太平钱,甚至更多。”
齐玄素的脸色稍稍缓和了,这与张月鹿、七娘所说的情况大体都能对得上。
齐玄素又问道:“为什么人已经死了,而账没有算清?”
“因为牵涉到了太平钱庄。”宋落第把心一横,全都说了出来,“太平钱为什么叫太平钱?因为前朝末年私铸成风,劣币横行,导致流通混乱,折算繁琐。于是玄圣和高祖皇帝决定改革币制,推行统一新币。一则有利于民生,二则改善税收。而第一批试制的新币就由太平钱庄负责铸造
,故而以太平为名。后来全面推行新钱,也是由太平钱庄一手操办。”
“太平钱庄名为钱庄,实则与道门的度支堂、朝廷的户部平起平坐,负责钱币铸造和发行,汇聚天下之财,由道门和朝廷共同管理,总共有七位辅理。这七位辅理有三位出自道门,有三位出自朝廷,一位出自皇室,这七个人全都是身居高位的要人,每五年轮换一次。”
“想要从太平钱庄查账,除了大掌教或者皇帝陛下亲自下令的特殊情况之外,最少要有其中四人的同意,看起来容易,其实十分不易。三位道门之人分别属于太平道、正一道、全真道,不是一条心,三位朝廷之人有两人来自儒门,还有一人来自勋贵,再加上一个皇室代表,其中关系错综复杂。”
“江南大案涉及到的股份都是从太平钱庄走账,而且是不记名的账户。当然,这也不全是方林候一个人的股份,还包括他手下分钱的那些人,只是统一挂在方林候的名下。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怎么分成,外人就不得而知了。只是方林候已经死了,他的属下也死的死,抓的抓,剩下几个侥幸逃过一劫的,也不敢提起此事。这笔钱至今还躺在太平钱庄的户头上。”
齐玄素大概听明白了。
说到底,还是钱的事情。
财帛动人心,上到一国,下到升斗小民,没有能够例外。
齐玄素问道:“可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这个“她”自然是指柳湖了。
宋落第道:“方林候身为堂堂二品太乙道士,位高权重,事务繁忙,要负责江南道府的许多事情,也不精通经济之道,自然不可能亲自管账,所以有一个人专门为他管账。”
齐玄素立时明白了:“是她的父亲。”
宋落第点了点头:“人已经死了,她是唯一的活口。所以委托是把她抓回去,而不是杀了她。”
齐玄素完全明白了。
江南大案的幕后之人与张月鹿是有仇,恨张月鹿搅了他的财路,所以痛下杀手。柳湖则是关系到几十万太平钱的去向归属,所以要捉拿活口。
齐玄素松开方林候,转身来到洪朗面前,伸手按在洪朗的后心上,真气吞吐,震断了他的最后一丝生机。
宋落第踉踉跄跄地便要离开此地。
就在此时,一声铳响。
宋落第应声而倒。
齐玄素猛地回头。
开铳之人正是柳湖。
齐玄素脸上露出几分怒意:“我答应不杀他,你怎么把他杀了?”
柳湖神色平静:“魏叔叔答应了,我可没答应,他该死。”
第一百七十九章 善始善终
齐玄素怒视柳湖,柳湖毫不相让地与齐玄素对视。
一大一小僵持片刻,最终还是齐玄素选择主动退让一步。
齐玄素并非心慈手软的善人,他这一路行来,殒命于他手中的人不在少数,说是恶人还差不多。
他之所以不愿杀掉宋落第,不是因为他心软了,而是他先前许下承诺,只要宋落第老实回答问题,他就放了宋落第,现在宋落第回答了齐玄素的问题,结果却死了,就算不是齐玄素亲手所杀,也算是间接失信。
齐玄素恼怒的不是柳湖杀人,也不是宋落第死了,而是柳湖让他失信于人。这算是他的原则,一诺千金重,否则他没必要为了一千太平钱冒这样大的风险。
至于放走宋落第的后果,齐玄素也不在意,裴小楼亲口许诺,他马上就要重返道门,可以预见,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的身份是前途光明的预备祭酒齐玄素,不再是“金错刀”魏无鬼,随便你去寻仇,只要你找得到魏无鬼。
当然,齐玄素也不是迂腐之人,如果他觉得会放虎遗患,或者觉得宋落第的性命比内幕更重要,那他也没必要问什么想活想死,直接痛下杀手就是。
只是人已经死了,而且柳湖说的也有些道理,她可没答应不杀宋落第,宋落第刚才挟持她,想要取她性命,她反杀回来,也是合情合理,齐玄素总不能把柳湖杀了,所以只能主动退让一步。
“下不为例。”齐玄素不再跟柳湖置气,丢下一句话,算是给自己的脸面找补一下。
柳湖没有说话。
齐玄素正打算转身去扒洪朗身上的伪灵官甲胄,又想起身什么,说道:“应该不会有下次了,到了渤海府之后,自有别人管你。”
柳湖的脸上终于有了些表情,似悲似怒:“爹爹不要我了,义父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了,是不是?”
齐玄素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我这个所谓的魏叔叔,假的。相貌是假的,身份是假的,名字也是假的。江湖萍水相逢,相逢未必相识,相识未必能相逢,实不知你我日后是否还有再见之期。”
柳湖仰头望向齐玄素,双眼中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情感,她还太小,不懂得这个,倒有几分孺慕之情,是孩子对父兄的依恋。毕竟一次次的生死患难,最能拉近人与人之间的情感,而齐玄素和柳湖在性情上的部分相似,也让柳湖很喜欢与齐玄素相处,只是柳湖一向的沉默寡言,让她
从未表达过此类情感。
齐玄素不曾为人父为人兄,无法得知该如何处理这种关系,不过却能在一定程度上感同身受,毕竟他是万象道宫出身,是不知父母何人的人。
齐玄素叹了口气,从挎包中摸出一张符箓递到柳湖面前。
“这是什么?”柳湖看了一眼,闷声闷气地问道。
齐玄素道:“这是子母符,你拿着母符,子符在我这里,你就可以联系到我。”
柳湖眼神一亮,伸手接过了这张母符。
齐玄素感慨道:“感谢道门,不至于一别之后杳无音信。”
齐玄素暂时离开道门之后,道门那边的例银和补贴便已经停发,不过清平会这边却是照旧,虽然太平钱和无忧钱都被七娘扣下,但是丹药和子母符还是照常送到了齐玄素的手中,丹药都被齐玄素服用了,用来增益修为,谁让他资质不好,仅靠自行修炼,进展缓慢,只能走些捷径。
子母符方面,大部分都是齐玄素和七娘相互联系的,不过七娘也留给齐玄素一套完整的子母符,用来和他人互留联系方式。
柳湖小心收好这张符箓,双眼中的雾气变成了闪亮的光,说道:“我帮你。”
说罢,她直接转身来到宋落第的尸体旁边,将尸体翻转过来,不顾肮脏,从双眼中拔出两枚“极乐针”。
齐玄素自己都差点忘了,她却还记得。
齐玄素则是继续剥下洪朗身上的伪灵官甲胄,抛开最顶尖的上三品灵官甲胄不谈,八部众的工艺没有太大问题,只是许多关键材料都被道门严格管控,八部众不得不使用次一等的材料进行替代,这就使得伪灵官甲胄的质量有些不足,这才被齐玄素打得出现裂纹,换成正宗的道门灵官甲胄,不会如此脆弱。
不过就算伪灵官甲胄已经出现碎裂缺口,想来也值不少太平钱。实事求是的说,就算没有七娘许诺的一千太平钱,齐玄素这一路走来,也攒够“长生酒”所需要的太平钱了。
唯一的问题是,这身甲胄分量不轻,体积不小,携带起来有些困难。齐玄素只能以把已经破碎的部分剔除出去,只留下还算保存完好的部分。如此一来,价钱上肯定不如一套完整的伪灵官甲胄,差不多只能卖个“废铁”的价钱。不过齐玄素也不贪心,多少是多。
另一边,柳湖不仅把齐玄素取回了两枚“极乐针”,还从宋落第的身上找到两张没来得及使用的符兵和几张官票。
齐玄素
一共有六枚“极乐针”和七支“七凤羽”,他示意柳湖收下这两枚“极乐针”,留着自己防身,然后两张符兵一人一张。至于那些官票,大概有二百多太平钱,齐玄素也没有要,同样留给了柳湖。不过甲马得还给齐玄素,那是张月鹿送的,意义非凡。
柳湖本想要拒绝,并非她故意客气,而是真不打算要,不过齐玄素说道:“穷家富路,你一个人出门在外,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李青奴那边,可不仅仅是她一个人,这些太平钱就用来打点人情吧。”
柳湖不擅言辞,也不会来回推让,便收下了齐玄素的好意。
齐玄素收起符兵,又挖了个大坑,让宋落第和洪朗入土为安,不过本着不浪费的想法,齐玄素将宋落第的道袍脱了下来,充作包袱皮,将洪朗的甲胄打了个包,背在身上。
两人继续上路,齐玄素找了一处阴气较为浓郁的坟头,打开“阴阳门”,连通鬼国洞天,又将“步月”招了出来,然后齐玄素就不必自己背着包袱了,直接放在马背上。反正“步月”经过“脱胎换骨”之后,再无半分老态,精力旺盛得很。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再无波折,平安无事。
渤海府城这座临海而建的城池,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之中。
三大龙脉之中的北龙,起于昆仑,途径南山、中岳、五行山、帝京,最终抵达渤海府,由此出海。帝京是北龙的龙眼,那么渤海府就是龙口。
帝京城周围各个府县,并不归属于哪帝京城周围各个府县,并不归属于哪一州,而是直接听命于朝廷,故名直隶。在直隶设一总督,总督衙门便位于渤海府。
当年秦李二家相约进攻帝京,李家舰队炮轰渤海府,兵临城下,后又兵分两路,一路沿白河进逼帝京,一路南下,驶入大江入海口,截断漕运,使得大魏末代皇帝和儒门只能坐困愁城。
若论历史底蕴,渤海府也许不如龙门府、金陵府、西京府,可论重要程度,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齐玄素和柳湖是三月十五从龙门府动身启程,转眼间已经是五月初,历时一个半月,自中州龙门府始,到渤海府府终,最初的时候只齐玄素和柳湖两人,在途中有许多人来了又去,现在还是齐玄素柳湖两人。
按照齐玄素和李青奴的约定,李家在渤海府开设了一家梧桐院,有李家做靠山,等闲人不敢来此闹事。烟花之地本就鱼龙混杂,人员来往频繁,容易避人耳目。两人就在这里碰面。
第一百八十章 渤海府
齐玄素带着柳湖刚刚来到城门前,就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摆满了站笼,每个站笼里都站着一个囚犯,站笼上方的圆口卡着他们的脖子,手被拷在脖子两旁,口中横着一根口勒,两端有绳绕向脑后紧紧绑着。
周围站了好些青鸾卫,刀枪火铳,一应俱全。比青鸾卫更多的是看热闹的百姓,不但不害怕,反而有些隐隐的兴奋。不时有青鸾卫驱赶看热闹的百姓,让他们退到线外去,前排的人便往后退,无奈后面的人更多,人群仍往前涌。
这是流传了几千年的习俗,看杀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座临时搭建的木台,用以监斩。
按照前朝规矩,从来都是文官负责监斩。不过本朝取消了这一规定,统一交由青鸾卫执行。
负责监斩的是一名青鸾卫百户,挎刀而立,面若冷铁,两眼望天。
午时三刻杀人的时辰是天定的。
他这是在看时辰。
已经是午时初,天青如洗,白日高悬。好些等待观刑的百姓,这时也都冒着刺眼的光仰望着慢慢移动的太阳。
负责行刑的青鸾卫没有用刀。事实上,近些年来,朝廷已经逐渐减少斩首、腰斩等刑罚,凌迟更是近乎于废黜,更多是执行绞刑。又因为今天行刑人数太多,所以没有用绳套的那种绞刑,而是囚笼绞刑。
所谓囚笼绞刑就是:囚笼底板是活的,在后部还设有一个环形拉手,只要刽子将拉手一扯,底板便被抽了出来,囚笼里的人脖颈便会卡在囚笼圆形的套里,活活卡死。
至于铳毙之刑,一般用于军中。
齐玄素没想到初到此等繁华重镇,就看到这么一幕,不由好奇,也朝着人群走去,刚好看到一个老者坐在人群外的一块石头上,正在摆弄水烟袋。
“老丈,怎么这么热闹?”齐玄素来到老者身旁,开口问道。
老者停下手中动作:“你不会看吗,当然是杀人了。”
齐玄素不以为忤:“我知道是杀人,就是不知道杀的是什么人。”
老者“咕噜噜”抽了口水烟,说道:“杀的都是倭寇。”
“倭寇。”齐玄素不由一怔。
如果说芦州还是位于江南和江北的交界地带,那么渤海府就是绝对的江北腹地,这里是东海水师的势力范围,东海水师受李家的影响,与受慈航一脉影响的南海水师并非一路人,怎么也开始杀倭寇了?
老者感慨道:“说是倭寇,其实都是些雇佣倭人的海贼,咱们的水师有铁甲舰,这些海贼
根本无法登岸,甚至不敢出现在近海,主要就是打劫海上来往的商船。大伙都没见过倭寇,听说这次杀的是倭寇,便都赶过来看个热闹。不过我听说倭人早就死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头目其实还是我们中原人。官府下了命令,见一个抓一个,在哪里抓到,就在哪里就地正法。”
齐玄素诧异道:“就地正法?”
“对,就地正法。”老人来了精神,“这话听着就提气,这些海贼祸国殃民,问什么口供,立什么案卷,纯属浪费时间,就该今天抓到,明天就杀头。”
“不问口供,不立案卷,直接勾朱杀人?”齐玄素拖长了声音,装出惊讶且疑惑的语气。
老者暂缓手中的动作,颇有得色:“没错,要的就是一个干净利落。”
齐玄素有些想明白了。
严格来说,南海水师是在抓倭寇,要活口,东海水师这边则是杀倭寇,不留活口。
归根究底,还是两大势力相互倾轧。
齐玄素想明白这一点后,没了兴趣,起身离开此地,与柳湖入城。
虽说如今在“闹倭寇”,检查要严上许多,但齐玄素有黑衣人的身份,还是畅通无阻,那身甲胄也被解释成黑衣人的甲胄。
梧桐院,好大的名头,占地极大,几乎与官员富商的府邸无异,其内别有一番洞天,分成许多独栋小院,庭院深深,幽静雅致,除了一众娼户女子之外,另有乐工、裁缝、工匠、仆役无数,使人身在其中足不出户,却应有尽有。
许多权贵人物都会在此梳拢一个粉头,包下一座独栋小院,倒不全是为了女色享受,毕竟出入此地者非富即贵,从来都少不了娇妻美妾,此举也算是闹中取静,避世修养,乃是大士绅们的最爱,可谓是名士风流必不可少的做派。
这等地方,自然不难打听。不过正值午时,不会开门营业,除非在此地包下了一个院子,梳拢了粉头,否则是进不去的。
齐玄素一个外地人,也不是什么士绅,自然不会在此地包下院子,而梧桐院有李家的背景,齐玄素更不想贸然登门,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所以齐玄素决定先去城内的化生堂分堂,将身上的零碎处理一下。
虽然渤海府很大,但化生堂的分堂并不难找,位于城内最繁华的地段,门面极为气派,与天机堂分堂比邻而居。
齐玄素背着伪灵官的甲胄和王报岳的义肢进了化生堂的大门,不等化生堂的道士开口发文,主动道:“被打烂的伪灵官甲胄,外加西洋‘炼金奥术’的物
件,要不要?”
站在柜台后面的道士先是一愣,然后说了一句“稍等”,直接转身去了后堂。
不一会儿,此处的主事道士亲自迎了出来。
这是一位四品祭酒道士,四十岁左右的相貌,女子。
齐玄素也不废话,直接将那套伪灵官甲胄摊放在地上。
这位主事道士只是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八部众的物件,本就不值钱,又有残缺损坏,只能算是破铜烂铁,三百太平钱,不能再多了。”
这也在齐玄素的意料之中,王报岳的义肢才是大头。
他解开包裹,显露出那条手臂。
主事道士原本还有些漫不经心,不过看到那些如同人体经络的金属细管之后,目光一凝,神色变得郑重起来。
“冒昧问上一句,这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女子问道。
齐玄素道:“我与一位天罡堂的朋友联手击杀了一名海贼,从海贼的尸体上拆下来的。”
女子不愧是化生堂出身,没有露出半点嫌弃神色,反而蹲下身去,用指尖轻轻划过义肢的表面。
要知道这义肢表面本来覆盖有一层类似皮膜的物事,使其与真正的手臂在外表上并无二般,只是后来连同衣物一起被火焰焚烧殆尽,这才显露出本来的金属质地。
女子先是仔细端详,又上手检查,喃喃道:“以金属模仿人体,又融汇火器之长,勾连五脏,以人体精气为弹丸火药,实在是奇思构想,让人佩服。”
齐玄素问道:“还未请教法师尊姓大名?”
女子这才回过神来,道:“我叫苏晏。”
虽然当初玄圣决定由全真道负责造物,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有许多正一道弟子和太平道弟子参与了造物工程,正如全真道弟子也没少参与人间事务一样。
这让齐玄素想起了另外一位化生堂主事道士。
苏染。
联想到两人都姓苏,多半是同族。
这也让齐玄素有些心虚。
齐玄素轻咳一声:“苏主事,你觉得这样物事作价几何?”
苏晏这才从义肢上收起目光,望向齐玄素:“西洋的‘炼金奥术’虽然稀少,但道门也不是没有,所以我只能在自己的权限内给你开出两千太平钱的价格。”
齐玄素对于这个价钱不是十分满意,转而问道:“能不能以物易物?”
“可以。”苏晏的回答十分痛快,“等价交换,所换物品可以按照道门内部价格折价。”
第一百八十一章 玄玄罐子
道门内部价格一般特指四品祭酒道士享受的优惠特价。
意思就是同样一份“长生酒”,对外售卖的价格高达一千五百太平钱,而道门内部价格只需要一千太平钱。
这意味着齐玄素除了可以换一份“长生酒”,还有一千太平钱的额度。
苏晏之所以给出这样的“优惠”,是因为她给出的价格的确有些低了,要知道这种“炼金奥术”造价不菲,将花费的鹰洋换算成太平钱,少说也要一万太平钱,现在她只开出两千太平钱的价格,等于只有原价的二分之一,就算是二手的,也有些偏低了。
这倒不是她吝啬,而是她这个主事道士的自主权限就是两千太平钱,再高就要向总堂书面申请,十分麻烦。
当然,苏晏也可以像刘复同那样违规行事,别说是两千太平钱,就是两万太平钱的高价也不算什么,只是青丘山一脉的风气向来很好,很少有成员会做这等勾当。
苏晏不愿意坏了规矩,又不想书面申请自找麻烦,便只能开出两千太平钱的价格,不过按照道门内部价格折价却在主事道士的权限范围之内,并不属于违规。
齐玄素想了想,点头同意下来:“那就这样吧,我要一份‘长生酒’,至于剩下的额度,不知苏法师有没有推荐。”
苏晏又仔细看了眼破碎不堪的伪灵官甲胄,轻轻咦了一声:“好厉害的拳意,阁下是一位归真武夫?”
齐玄素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我还真有些推荐。”苏晏说道,“不过我要再确认一遍,你确定要交易吗?化生堂不是菜市场,不存在来回讨价还价。”
化生堂不是不能讨价还价,却不能来回拉扯,不存在什么假装反悔趁机加价。
齐玄素明白这里头的道理,点头道:“没有异议。”
苏晏抬手示意旁边的道士将东西收起来,说道:“伪灵官甲胄的三百太平钱可以直接兑成现钱,也可以算在的内部价格的额度里。”
齐玄素道:“要现钱吧。”
如果是以前,齐玄素还真就选择算在额度里面,毕竟一个外人从化生堂拿到道门内部价格的机会,还是十分珍贵的,一定要精打细算,争取利益最大化。
不过现在情况已经不同了,他马上就要返回道门,五品道士触手可及,升为四品祭酒道士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还有张月鹿,代为购买这种事情,道门只是不提倡而已,却从未明令禁止。毕竟谁都有亲戚晚辈,就当是自己购买之后再转赠他人
,很难杜绝。
至于利用权限大批量地倒买倒卖,那就是另外一个性质了,自有风宪堂和北辰堂负责处理。
苏晏道:“我们这里没有现银,只有太平钱庄的官票。”
齐玄素也不是第一次来,早就知道这里头的规矩,直接道:“三张大票就好。”
苏晏冲着一名女冠点了点头。
女冠转身去了柜台,不一会儿便返身回来,将三张还带着些许油墨香气的崭新官票递到了齐玄素的手中。
如此一来,不算零钱,这三百太平钱加上齐玄素本就有的七百太平钱,算是凑了个整数,刚好一千太平钱。这还不算七娘的一千太平钱,以及天罡堂下发的一千太平钱安家费。
三千太平钱,这是何等的巨款。
齐玄素甚至想着要不要买一把飞剑了,不过距离能买得起宝物和须弥物,还差得老远。
“请随我来。”苏晏转身往后堂走去。
齐玄素赶忙跟在后头,柳湖则留在外面,这里自有座椅和茶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设在各地的化生堂分堂的布局有些类似于钱庄,前面是柜台,后堂是各处签押房所在,过了后堂是一个院子,这里便是库房所在。
此时院子中站了好些个灵官,守备森严,除此之外,还有阵法。
见到苏晏进来,众灵官纷纷行礼。
苏晏领着齐玄素走向库房大门,一名四品灵官立刻跟了过来。
两人同是四品,不过道士节制灵官,所以苏晏是这名灵官的顶头上司。
苏晏吩咐道:“开门吧。”
灵官沉闷地应了一声,走到库房大门前,取出一把特制的钥匙,插进了第一个锁孔。
苏晏掏出了另一把特有的钥匙插进了第二个锁孔。
两把钥匙同时转动,又有两个灵官一边一个,缓缓地推开了两扇不知几千斤重的铁门。
苏晏领着齐玄素走了库房,大门又被灵官从外面缓缓拉过来,关上了。
库房里面灯火通明,除了地上这一层外,地下还有三层,都有门户相隔,最贵重的物品都被放在最下面,而苏晏只是领着齐玄素来到了最外面的一层,也就是地上一层。
齐玄素的第一印象就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
或大或小的架柜,摆满了各种瓶、罐、坛、盒。
且不说许多他不认识的物事,仅就他认得出来的东西而言,这里不仅有成套的正宗灵官甲胄,还有仿制
烛龙血、仿制穷奇血、蛟龙血脂、狸力血脂、腓腓血脂、长生酒、返魂香、各种说得出名字和说不出名字的丹药、各种瓶装的药剂,被浸泡在不知名液体中的妖类内丹、各种兽类的皮毛骨架、各种标本,分门别类,整齐排放。
苏晏介绍道:“那件来自西洋的物事经过处理之后,也会存放在此地,我们每三个月就会清理一次库房,通过飞舟将部分库存运往总堂。你现在可以随意观看。”
齐玄素点了点头,就在此间转悠起来。
苏晏不再多言,只是跟在齐玄素身后。
齐玄素先是来到“长生酒”的架子前,这里足足摆放了上百瓶“长生酒”,瓶子有高有低,瓶身越是细高的,品质越高,价钱越贵。瓶身越是矮胖的,品质越低,价钱也就越是便宜。
齐玄素看了身旁的苏晏一眼,见她微微点头后,伸手取了一瓶最便宜的“长生酒”。
接着,他又来到另一排架柜前,这里摆放着各种丹药。
有用瓷瓶的,也有用玉瓶的,甚至还有玻璃瓶的。一般而言,玻璃瓶是较为廉价的,图个好看而已,玉瓶是较为珍贵的。
苏晏忽然道:“这些玉瓶就不必看了,哪怕是道门内部价格,也远超一千太平钱。”
齐玄素从善如流,立刻收回视线,只看那些瓷瓶。
因为是库房,所以没有标注价格,齐玄素只能不断询问苏晏。
苏晏倒是业务熟练,每样物品的价格都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没有丝毫不耐烦。
最后,齐玄素看到许多罐子,用符纸封了罐口,罐身上也刻着符箓,被堆放在一处。
齐玄素不由好奇问道:“这是什么?”
苏晏的脸上顿时露出古怪的神色:“这是‘玄玄罐子’。”
“玄玄罐子?这又是做什么的?”齐玄素愈发好奇。
苏晏沉默了好一会儿,憋出两个字:“抽奖。”
齐玄素这次听明白了,又问道:“里面都有什么?”
苏晏介绍道:“这是我们化生堂某一任掌堂真人的兴起之作,取自‘玄之又玄’之意,通过符箓造就只能使用一次的临时须弥物,然后在其中放入各种垃……物品,里面可能有价值上万太平钱的宝物,也可能只是保底的一百太平钱,甚至是一场空,如果对自己的运气有信心,可以尝试一下,赌一把,说不定能骡子变宝马。”
齐玄素听着苏晏如同背书一般毫无感情起伏的语气,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第一百八十二章 臭罐
不知何时起,齐玄素开始相信七娘所说的“运气守恒”,大概意思就是遭了恶运之后接下来就会遇到好运。
用古话来说,那就是“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
福祸相依。
齐玄素之所以相信,与他的经历有关,比如说在盂兰寺,他被衍秀和尚暗算,险些丧命于巫罗神力之下,这是恶运,可紧接着他就因祸得福,开启了“玄玉”,这无疑就是好运了。
齐玄素觉得这段时间以来,运气不怎么好,也许好运就在眼前的“玄玄罐子”之中。
于是齐玄素犹豫了片刻之后,对苏晏说道:“先来一个试试水。”
苏晏淡淡道:“玄玄罐子本就是只在道门内部售卖,所以没有所谓的优惠价格,五百太平钱一个,随便挑。”
齐玄素哪里挑过这种玩意,只能像挑西瓜一样,先是掂量一下分量,然后用手指敲一敲,听个动静,最后选中了一个相对来说并不怎么起眼的罐子,大约是放置的时间长了,封口的符纸上面都积了一层灰。
苏晏见齐玄素挑好了玄玄罐子,说道:“把罐口上的符纸揭掉就行。”
老实说,她也有些好奇这些玄玄罐子中到底有什么东西,毕竟在她成为此地的主事道士之前,这些玄玄罐子就已经堆放在这里了。自她担任主事道士以来,只开过五个罐子,都是高品道士找乐子开的,无一例外,都是垃圾。
有个玄玄罐子里面装了一只女鬼,还是伤人性命的那种厉鬼,刚离开罐子就张牙舞爪,结果被苏晏直接出手剿灭
还有一个玄玄罐子里面装了一道意义不明的符箓,在打开玄玄罐子的一瞬间,符箓将开罐子之人传送到了梧桐院中。
更可气的是,有个玄玄罐子里面又装了第二个玄玄罐子,第二个玄玄罐子中又装了第三个玄玄罐子,如此套娃五次,最后一个玄玄罐子里放了一颗价值不明、意义不明的变异血龙丹,十分恶劣。
那名开罐子的高品道士不信邪,直接吞下了这颗甚至连外表颜色都已经变得五彩缤纷的血龙丹,结果是的确增进了修为,却也身中剧毒,半个身子不能动弹,在化生堂躺了小半个月的时间。
最值钱的反而是保底的一百太平钱,因为年代过于久远,玄玄罐子里的老版本官票已经停止发行,具有一定的收藏价值,可以卖到二百太平钱。
事实上,化生堂作为曾经造物工程的主要继承者,每年都会进行大量的探索,而在探索的过程中,既会有所收获,也难免会产生很多无用或
者意义不明的东西,而化生堂又不像天机堂,在天机堂,大不了直接回炉,而化生堂的很多东西是无法逆转的,既有一定的危险性,又有一定的价值,不好处理。
于是某一任化生堂掌堂真人灵机一动,发明了“玄玄罐子”这种东西,将这些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全部放到罐子中去,然后再在罐子中放上一两样价值千金的好东西,吸引别人来撞运气,以此缓解库房和财政的双重压力。
当然,玄玄罐子不会弄虚作假,说里面有宝物,那就绝对有宝物,堂堂化生堂还不至于玩弄这样的心机,只是能否拿到,就要运气如何了。
最开始的时候,的确很多人被这种新鲜物事所吸引,纷纷出手,着实是让化生堂大赚了一笔,每个化生堂道士都领到了一笔或多或少的补贴。
直到有一次,有位二品太乙道士不知是上头,还是较劲,当众一口气了开了将近十万太平钱的玄玄罐子,结果开出一地的垃圾,十万太平钱变一千太平钱,就连太上坊的住宅都转让出去了,可谓是赔了个血本无归,这才让开罐子的风潮被稍稍遏制。
再后来,又有豪客挑战玄玄罐子的宝物概率,一掷千金,二十万太平钱从玄玄罐子开出了三件宝物,其中一件还是上品宝物,价值高达五万太平钱,总共算下来,回本八万太平钱,亏损高达十二万太平钱。
紧接着此事之后不久,风宪堂介入调查,将这名“一战成名”的豪客捉拿归案。原来二十万太平钱的巨款系此人挪用道门度支堂钱款。很快,这位豪客认罪伏法,被没收全部家财。风宪堂又去化生堂追缴赃款,可罐子都已经开了,化生堂自然不同意退款,两家又打起了官司,一直闹到金阙,最终不了了之。
此事之后,玄玄罐子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人称“臭了罐了”。
鉴于此等情况,谁还开这些玄玄罐子,谁就是冤种。于是这些没来得及卖出去的玄玄罐子始终堆积在这里,无人问津,自然也没人知道里面到底装了什么。
在不远处就有张桌子,齐玄素拿着选好的玄玄罐子来到桌前,将罐子放在桌上,缓缓揭开罐子口上封着的符纸。
一瞬间,整个罐子开始崩解碎裂,一团柔和的光芒由内而外地扩散开来,照亮了齐玄素和苏晏的脸庞。
片刻之后,光芒渐渐散去下。
桌上多了一件衣服。一件女人的衣服。
上袄下裙,通体以白色为主,领口为青色,在裙摆和袖口上还效仿古时的“绣镼”,装饰着打褶的淡青色的荷叶边。
齐玄素脸上的表情似怒似笑,似苦似乐,过了良久才缓缓道:“化生堂还做裁缝活吗?”
苏晏的表情也不大自然,轻咳一声:“化生堂不做裁缝,不过在仿制衣类宝物以及设计甲胄的时候,会涉及到裁缝工艺,这件衣服可能是练手之作,工艺还算不错。”
齐玄素还有些不死心:“既然是练手之作,那么灵物品相总该有吧。”
苏晏又仔细看了眼那件女装:“我说的练手,是裁缝的练手,不是仿制宝物的练手。”
齐玄素脸色一僵:“也就是说,这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衣裳?”
虽说玄玄罐子在道门老辈人那里已经“臭了罐了”,但对于年轻人和道门之外的人来说,还是十分神秘的,苏晏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不能说是普通,材质还是相当不错的,最起码不怕水洗虫蛀,而且我可以保证,玄玄罐子里没有二手物品,都是新的。”
齐玄素气笑道:“崭新的普通衣裳。”
苏晏没有说话。
齐玄素深吸一口气,安慰自己,五百太平钱就当给张月鹿准备礼物了,毕竟张月鹿送了他一件斗篷,他却没送过张月鹿东西,这次算上补上了。
而且说实话,不考虑五百太平钱的价格,那么这件衣服还是相当漂亮的,穿在张月鹿的身上一定好看。
如此想着,齐玄素总算是勉强平复了心情。
不过紧接着,不甘、后悔又涌上了心头。
那可是五百太平钱啊。
干什么不好?
哪怕是给玉京家中置办几件像样的家具,也比买了一件远不值五百太平钱的衣裳要强得多。
齐玄素又回头望向那堆玄玄罐子,运气守恒的说法渐渐占据了脑海。
先有恶运,那么接下来就该是好运了。
如果他就这么放弃,那么岂不是与好运失之交臂?等于白亏了五百太平钱。
还有五百太平钱的额度……
于是齐玄素再次陷入天人交战之中。
要不要再找补一下?
找补一下,不仅回本,甚至还能小赚一笔。
不找补,白亏五百太平钱,不过能及时止损。
齐玄素只觉得自己心头好似有两个声音不断交织。
定力,一定要忍住。
运气守恒,下次一定是好运。
如此片刻之后,齐玄素下定了决心:“再来一个。”
苏晏并不意外,只是道:“祝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