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章 掌心雷
徐昌武只觉得寒风扑面而至,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微微侧头,躲过要害,随即肩头传来一阵撕裂痛楚,心神震撼。
好快的刀。
“大衍灵刀”并非快刀,却神出鬼没,出人意料,在观感上更甚于快刀。
齐玄素一刀得手之后,并不停留,而是身随刀走,又出现在周瘸子的背后,反手一刀划向周瘸子的后颈。
周瘸子只觉得后颈发凉,寒毛耸立,不敢回头,猛地向前一个翻滚。饶是如此,还是被刀刃上的火焰点燃了头发,后背衣物被刀气横向撕开一线,留下一道焦黑伤口。
齐玄素就像一名刺客,出手之后,无论中还是不中,都会立刻游走离开,绝不贪刀。徐昌武和周瘸子算是佼佼者,能勉强躲过,不至于被一击毙命。可这种对上修为更高之人的战斗,更多还是看生死一线的临机应变和多年的经验反应,有些反应稍慢一线的,或者惊慌失措的,立时就死在的齐玄素的刀下。
经验多寡与年龄并无直接关系,就算同样是江湖人,有些人一辈子都是成群结队行动,看似刀口舔血,实则没几次生死一线的经历,那么其经验机变也好不到哪里去。
说白了,黑衣人的百战精锐也好,经验丰富老辣的江湖人也罢,除了一身艺业不俗,运气也不能差,毕竟是生死一线,一半是生,一半是死,若是死了,万事皆空,也没什么经验可言了。
齐玄素如此威猛,让所有参与埋伏之人都心生惧意。
此人是实打实的归真阶段修为无疑了,且不说能不能杀了此人,就算能杀了此人,也不知要丢下多少尸体,谁敢保证这些尸体里没有自己?太平钱再好,也得有命去花才行。
自觉胜券在握的时候,众人自然是个个奋勇争先,可一旦受挫,乌合之众的缺点立时显现出来,个个踟蹰不前,只盼着别人去送死,自己好跟在后面捡便宜。
只是他们犹豫不决,齐玄素却不会犹豫,出刀不停,又有三人横尸倒地。
好在霹雳法师终于喘息一口气,咬破舌尖,吐出一口“真阳涎”,人有精气神,天灵血属神,中指血属气,舌尖血属精。所谓“真阳涎”便是舌尖精血,为一个人身上阳气最重所在。
霹雳法师以“真阳涎”在右手掌心画了一个符箓,每一个笔画都熠熠生辉,隐隐有风雷之声。
这一抹璀璨光芒,十分引人注目。
都说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霹雳法师名中有“霹雳”二字,自然不是说他的飞剑如何厉害,那是常三爷的拿手好戏,他真
正的本事其实是雷法。
地仙传承作为天仙传承的下位,在五仙传承中排行第二,号称道门的中流砥柱,实是不容小觑。五仙之中,唯有人仙不能使用法术,其余四仙都能使用法术,又有一门法术是天地二仙独有的,便是雷法。
天下道法,以雷法为尊,至阳至刚,正一道天师一脉的看家本领“五雷天心正法”便是雷法中的正宗。
也正因为雷法至阳至刚,破除一切虚妄,所以最精通法术的方士和仅次于方士的巫祝反而无缘于此法,除非到了阴极阳生的阳神境界,否则无法修炼。在此等至高境界之下,唯有阴阳相衡、中正平和的谪仙人和炼气士方能修炼此法。
不过上乘雷法大多被张家所垄断,正如上乘剑术大多被李家所垄断,其余散落在外的雷法大多不成体系,或是有所缺失并不完整,或是形似而神不似的旁门左道,若是贸然修炼,不得其法,必有反噬。
八卦分乾、坤、坎、离、震、巽、艮、兑,分别属五行。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震为雷,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五行中,乾兑属金,震巽属木,坎属水,离属火,坤艮属土。
之所以会有两个都属于木,是因为后天八卦以坎离为标准,因此坎离单个,其它都是一阴一阳。坎离虽然单个,但是互为阴阳,因此最后还是一阴一阳,符合阴阳之道。巽属于东南,震属于正东,正位为阳,震为阳而巽为阴。
故而雷属木,且为阳木。
每人体内,均有阴阳二气,金木水火土五行。心属火、肺属金、肾属水、脾属土、肝属木,修炼雷法不当,必然伤肝。雷法每练一次,自身肝脏便受一次损害,每深一层,肝脏受到的伤害便也深一层。
肝经积热,外传于眼,睛生白膜,两眼昏昏,终致失明。
霹雳法师当然没有正宗雷法传承,只是偶然得了不成体系的零碎残篇,强行修炼,这才瞎了一目,若是再修炼下去,另外一只眼睛也保不住。
其实他得到的残篇中已经明言,若非修炼到天人合一的境界,万万不可贸然修炼雷法。但雷法号称天下法术之尊,威力奇大,他刚到玉虚阶段,便即试练,一练之下,立觉其中威力无穷,既经陷溺,便难以自休,一直修炼到了归真阶段,早把残篇中的警示之言抛诸脑后。
更何况江湖人朝不保夕,谁也不知道何日就死,与其担心日后的隐患,还是先提升自己的实力更为稳妥。
至于张家的雷法,且不说“五雷天心正法”是祖天师得自太上道祖的大成之法,代代传承下来
,早已摸索出了完整体系,什么境界修为应该修炼到哪一步,为何不能贪功冒进,乃至于如何消弭隐患等等,都再详细不过,自然没有什么反噬可言。
玄圣在集合道门之力编撰五大传承的根本法门时,也将这些经验作为注释加入进去,无奈霹雳法师是个冒牌的道士,并非道门弟子,自然无缘得见。
霹雳法师此时用的这一招名为“掌心雷”,既是法术,也有与之配套的掌法,而且是张家的基本掌法之一,与李家的“万华神剑掌”相当,都是门槛不高,上手简单,不过随着修为越来越高,威力也越来越大,因人而异。
不同的是,李家是掌中藏剑气,剑术修为越高,“万华神剑掌”造诣也就越深,而张家则是掌中藏雷霆,雷法修为越高,“掌心雷”的造诣也就越深。
齐玄素已经在苏染的手中领教过李家的“万华神剑掌”,今日又见张家的“掌心雷”,自然不敢小觑。
霹雳法师一掌拍出之后,才大喝一声:“让开。”
所有人都忙不迭向四周躲去。
一道雷光直奔齐玄素而去。
齐玄素也想躲闪,却不想这雷光如有灵性一般,竟是锁定了他,无奈之下,只能双刀齐出,选择硬挡。
一瞬间,就见雷光沿着齐玄素手中双刀传导至他的身上,仿佛一张雷电所化的渔网将他笼罩其中,“呲呲”作响,火花四溅。
观战的柳湖忍不住惊呼一声。
待到雷电散去,齐玄素只觉得周身麻痹不堪,电流过身,虽然没有刀砍斧劈之痛,但也别有一番“滋味”。
齐玄素立刻收起会导电的双刀,改用双拳近身作战,毕竟血气化作拳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阻隔雷电,不让雷电入体。
霹雳法师见齐玄素近身过来,大喝一声:“小子,纳命来!”
这几个字轰轰入耳,声若雷震。
话音未落,霹雳法师不退反进,踏上几步,右手朝着齐玄素的头顶拍下,掌心位置雷电隐隐,凌厉至极。
齐玄素身形一侧,并未正面硬拼,轻飘飘地让了过去。
霹雳法师一掌无功,第二掌随至,这一招来势更加迅捷刚猛。
齐玄素斜身又向左侧闪避。霹雳法师第三掌、第四掌、第五掌连续击出,电光涌动,霹雳法师仿佛变成了一条雷龙,飞空急舞,将齐玄素压制得无处躲闪。
猛听得“嗤”的一声响,齐玄素横身飞出,右手衣袖化作飞灰,右臂裸露,现出一个漆黑的手印,甚至还残留有点点电芒,隐隐传出焦味。
第一百三十九章 阴神出窍,箭无虚发
齐玄素站定之后,只是随意握拳。
随着握拳,小臂肌肉自然绷紧,那个漆黑掌印就如血痂一般寸寸碎裂,烧焦的血肉一去,其下的新鲜血肉便随之不断再生。
“果然是武夫的血肉衍生。”霹雳法师脸色凝重几分,又纵身过来,威势非凡。
李家的“万华神剑掌”在于虚实不定,变化万千,而张家的“掌心雷”要旨端在凌厉朴拙,不求变化繁多。不过这霹雳法师练得不到家,出掌收掌,似乎显得颇为窒滞生硬。
齐玄素先前让了数招,甚至不惜吃了个暗亏,就是为了瞧出此中弱点,看清之后,自然是朝着霹雳法师的薄弱处猛攻。
只见两人斗在一处,齐玄素忽拳忽掌,忽指忽抓,片刻间已变了十来种招数,极尽变化之能事。这便是“澹台拳意”的妙处所在,名为“拳意”,却并不拘泥于形式,只见齐玄素双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陡然一轮急攻,使得霹雳法师一时只能勉力守御。
两人越斗越快,旁人看得眼睛也花了,有人也曾想要上去帮手一二,结果被齐玄素抓住当了人肉盾牌,直接毙命于霹雳法师的掌下。
自此之后,就再没人敢于胡乱插手了。
再有片刻,霹雳法师已经彻底落入下风之中,他的“掌心雷”固然让齐玄素不好受,可齐玄素意志坚韧,能忍受雷电加身之苦痛,又有武夫体魄,能够恢复伤势。可霹雳法师却不敢硬抗齐玄素的拳掌,逐渐就攻少守多。
齐玄素一掌一拳地向他劈将击打过去,每一掌每一拳都似大斧大锤一般,威势惊人。霹雳法师全然处于下风,只守不攻。突然之间,齐玄素一声大喝,双拳疾向对方胸口砸去。霹雳法师也双掌推出,双拳双掌相交,一声巨响,霹雳法师脚下地面开裂,脸上涌现一抹不正常的血红,拳掌却不分开。
霹雳法师能在江湖绿林闯下偌大名声,自然是个杀伐果断的厉害人物,拼着受伤硬接齐玄素的双拳之后,立时调运全部真气注入肝脏经脉之中,未曾伤人先伤自己,将雷法催运至极致,透过自己的双掌,将滚滚电流导入齐玄素体内。
一瞬之间,齐玄素全身麻痹僵硬,动弹不得。
虽然霹雳法师也大耗真气,脸色惨白,再无余力出手,但此地还有他人。
徐昌武反应最快,当先冲向齐玄素,心中冷笑,打烂你的脑袋,倒要看看你还怎么血肉衍生。
不过就在此时,又有一个略显虚幻的齐玄素从已经麻痹僵硬的身体中飞出,并非易容后的老者模样,而是齐玄素的本来面目。
此乃方士入梦境的神异,神魂出窍,阴神出游,就如血肉衍生一般,火候一到,不言自明。而到了雷动
境之后,阴神已然无惧天光,可以白日出游。
先前一番激战,齐玄素只用散人和武夫的手段,使得旁人都快忘了他还身兼方士神异。
齐玄素阴神出窍之后,手中还持有一柄巨大的鬼头刀,举重若轻,轻飘飘仿如无物。
齐玄素的阴神与徐昌武错身而过。
徐昌武面露惊骇之色,脖子上出现一道细细红线,继而脑袋一歪,骨碌碌滚落在地,死得不能再死。
这一切只在电光火石之间,齐玄素的阴神以手中鬼头刀杀了徐昌武之后,又转身朝着霹雳法师杀来。
霹雳法师心中大骇,暗道失算,自己怎么忘了此人疑似还有方士神异。
这次“客栈”杀手总共有三位首领,除了道士打扮的霹雳法师之外,还有书生打扮的宋落第,以及身披大红袈裟、宝相庄严的胖大和尚,法号灯花。
两人一直藏身在侧观察形势,书生宋落第摇头道:“我早就提醒过道士,那人不可小觑,无奈他一意孤行,不知要赔进去多少性命。”
灯花和尚微微一笑:“这不是正好吗,死人多了,分钱的人就少了。”
这个大和尚是一位比丘,类似于道门的武夫,没有武夫的极致纯粹,血气也不如武夫凝练,却能用些神通,不似武夫那般彻底与神通绝缘。
宋落第叹道:“常三爷能闯下偌大名头,固然与他的一身艺业分不开,可更关键的是他还有一伙结义兄弟,个个都是好手,这才让人不敢招惹。若是他孤身一人,我们单独一人也许不是对手,可你我联手就能取了他的性命。常三爷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刺杀张月鹿失手之后,常三爷彻底不见了踪影,这才让我们后来居上。若是我们死人过多,固然是分钱的人少了,帮手也少了,如果只剩下我们三个光杆,亦或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能接到这等大买卖吗?就算能接到,我们还有底气去干买卖吗?”
灯花和尚脸色一肃:“此言有理。如此说来,不能再拖下去了,要尽快解决了那个谪仙人,他身上的灵物,我们三个人平分,然后我们三人再拿出些太平钱去料理后事,也算是收拢人心了。”
宋落第点头道:“正当如此。”
和尚咧嘴一笑:“老宋你能说会道,拿着太平钱去安抚那些没了顶梁柱的寡妇老小,和尚我亲自做法事,给死去的弟兄超度往生。”
宋落第犹豫了一下:“虽然大局已定,但我们还是不能大意。就算杀了这个谪仙人,也要防备其他同行黑吃黑,想要从我们手中抢走那个小丫头。”
灯火和尚正要说话,忽然看到齐玄素阴神出窍的景象,大叫一声“不好”。
话音未落,和尚已经没
了踪影,只剩下他方才站立的树枝还在微微摇晃。
速度之快,身形之迅捷,与他庞大的体型极不相符。
齐玄素的阴神正要结果了霹雳法师,忽觉一股庞大血气扑面而来。
血气克制阴神,齐玄素第一次出窍,也不如何熟练,竟是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血气直接逼回了体内。
灯花和尚出现在霹雳法师的身前,将他挡在身后。
霹雳法师长长松了一口气,艰难道:“和尚,你再晚来一步,老子这条性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不至于。”灯花和尚呵呵一笑,如笑口常开的东来佛祖。
然后灯花和尚望向齐玄素。
他们也算是归真阶段中的好手,可自认任何一人单独对上齐玄素,都是被杀的下场,没有半点胜算。
不过江湖争斗可不是道门的大考,不讲究什么公平较技,从来都是人多打人少,以众欺寡。算你小子倒霉,孤身一人,连个帮手也没有。
灯火和尚身形一动,便要取了齐玄素的性命。
然后就见寒光一闪,和尚的胸口位置多了一支“七凤羽”。
“七凤羽”名中有个“七”字,顾名思义,一套七支,齐玄素方才只用了六支,左右手各三,还剩下一支,以备不测。
他毕竟是武夫体魄,恢复速度极快,虽然此时还有麻木凝滞之感,但已经可以行动,和尚自大,他便顺势给了和尚一记“七凤羽”。
灯花和尚低头一瞧,胸口有黑血渗出,还伴有阵阵麻痹之感,自是暗器淬毒,不过他体魄强健,气血旺盛,还不至于被一支“七凤羽”放倒,七支全中还差不多。
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封住三处穴道,不让毒血上行,心中暗道:“区区毒镖,岂能奈何得了我?只是此刻须当速战,可不能让他拖延时刻了。”
灯花和尚打定主意,聚精会神,再次向齐玄素掠去。
齐玄素不敢大意,一边搬运气血,继续化解身体的麻木凝滞之感,一边凝神以待。
两人都把全部注意力放在了对方身上。
可接下来一幕,却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一箭仿佛自天外而来,正中灯花和尚的眉心。
灯花和尚因为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了齐玄素的身上,毫无防备,直接被一箭穿颅而过,当场毙命。
这是一支白色纸箭。
齐玄素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扭头望去。
女子持弓,箭无虚发。
周瘸子、霹雳法师相继毙命于纸箭之下。
齐玄素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他如何也没料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第一百四十章 疑罪从无
虽然大玄朝廷相继废黜了大部分卫所、内廷二十四衙门等前朝旧制,但也承袭了相当一部分制度,比如路引制度。
所谓路引,凡人员远离所居地百里之外,都需由当地衙门发给一种类似介绍信、通行证之类的公文,是为路引,若无路引或与之不符者,是要依律治罪的。路引实际上就是离乡的证明。
随着海陆贸易兴盛,人员流动频繁,这本该是个被废黜的制度。不过因为隐秘结社的兴盛,朝廷和道门为了便于缉拿隐秘结社成员,仍旧保留了路引的制度,无论是进城,还是住店,都需要出具路引,若是没有路引,或者与路引信息不符之人,客店必须立刻报官。
黑衣人、青鸾卫、道士、有功名的读书人等不需要路引,可以自由来往各地,但需要出示身份证明,比如道士的箓牒、黑衣人的腰牌。
齐玄素入城住店,用的还是魏无鬼这个身份,知府衙门很容易就查到了这一点,迅速报到了太平楼,张月鹿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至于张月鹿与袁尚道的冲突,在裴小楼的斡旋之下,双方各退一步。
张月鹿得知魏无鬼的行踪后,大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之感,却也没有忘记,正是裴小楼给魏无鬼颁发了那块通行令牌,裴小楼刚好出现在此地颇为蹊跷可疑,所以她并没有在裴小楼面前表现出对魏无鬼的兴趣,而是找了个借口,提出帮袁家救回袁奉禅,算是赔礼。
袁尚道倒是没有拒绝,其实被张月鹿落了面子,并非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一来张月鹿的地位身份摆在那里,她的脾性也都有所耳闻。二来有李天贞珠玉在前,就连堂堂李家公子都忍了,其他人有什么不能忍的?难道自己还比李天贞更尊贵不成?
于是张月鹿就这么离开江陵府,全力奔行之下,速度甚至比疾驰的骏马更快几分,终于追上了被埋伏的齐玄素。
张月鹿不像齐玄素那般喜欢火铳,她更喜欢古老的弓箭,而且射术相当了得,此时以“无相纸”化作弓箭,先是一箭射杀灯花和尚,又是按照境界修为高低,先后射杀霹雳道人和周瘸子。其余人便不足为虑。
这其实算是偷袭得手,若是正面交手,灯花和尚纵然不是张月鹿的对手,也不至于一个照面就丢了性命,无奈灯花和尚没有丝毫防备,正如当初在通天河畔,张月鹿不防之下,也被两个修为不高的灵山巫教女子伤到,齐玄素更是靠着偷袭击杀了比自己高出一个境界的对手。
不过张
月鹿没有对她眼中的魏无鬼痛下杀手,在她看来,魏无鬼身上牵扯甚广,必须要活捉。
其余人见此情景,不知是谁发了一声喊,四散而逃。
一直藏身暗处的宋落第也毫不犹豫地用出土遁之法,瞬间不见了踪影。
唯有齐玄素还停留在原地,转过身来,望向张月鹿,好在戴着墨镜的缘故,遮挡住了眼神中的惊诧和复杂。
张月鹿手持长弓朝着齐玄素缓缓走来,射出的纸箭如有灵性,自行飞起,回归本体。
齐玄素有些紧张,虽然他不知道张月鹿为什么会出现在此地,但他并不觉得这是个单纯的巧合,他仍旧记得张月鹿通过几页档案察觉出他的过去有些问题,逼得他不得不半真半假地说出了师父被杀之事,这才勉强遮掩过去。
前车之鉴,难保这次是不是又被张月鹿察觉到什么蛛丝马迹。
张月鹿在距离齐玄素还有三丈远的地方停下脚步,手中长弓化作一绺纸条,缠绕在手腕上。
两人对面而立。
张月鹿的双眼中有紫气流转。
此乃谪仙人的“仙人望气术”,若是寻常易容手段,只能改变形貌,无法隐藏气息,自然要被张月鹿一眼识破,不过齐玄素此时戴着苏染留下的白狐脸面具,隐藏了所有气息,使得张月鹿无功而返。
“你就是魏无鬼?”张月鹿终于开口问道。
齐玄素的声音苍老:“在下魏无鬼,多谢姑娘出手相助,还未请教姑娘高姓大名?”
齐玄素认得张月鹿,魏无鬼却不认得张月鹿,这是魏无鬼第一次见到张月鹿。
在极短的时间里,齐玄素已经冷静下来,他暂时压抑了种种复杂情感,没有干出一口叫破张月鹿名字的蠢事,装作不认得张月鹿。
张月鹿打量审视着齐玄素,回答道:“我叫张月鹿。”
“原来是张法师,道门最年轻的副堂主,久仰大名。”齐玄素立刻“恍然大悟”。
张月鹿不奇怪魏无鬼听说过自己的名字,又问道:“你为什么要杀万修武?”
齐玄素反问道:“万修武是谁?”
张月鹿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魏无鬼有这么老吗?”
齐玄素摘下自己的墨镜,露出一双昏昏老眼:“我不明白张法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从盐泽到西平府,途中结识第八天养,见了秦无病,然后又去了西京府、‘鬼关’、龙门府、紫仙山,见过你的人
不在少数,都说你是个年轻人,怎么会是个老人呢?”张月鹿盯着齐玄素的双眼,意图通过齐玄素的眼神变化来判断齐玄素心中所想。
齐玄素心中震惊难言,万没想到张月鹿已经掌握了他的一路行踪,他微微低下头去,低眉敛目,回答道:“不过是行走江湖时惯用的易容改扮罢了,算不得什么。”
“易容改扮能够骗过如此多的人,可见是高明得很了。既然如此,你现在是不是易容改扮呢?”张月鹿忽然上前了一步。
齐玄素身子骤然绷紧,随之后退了一步:“张法师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是他不想与张月鹿相认,而是不能现在相认,裴小楼已经承诺,会通过东华真人的关系让他光明正大地重返道门,到时候自然能与张月鹿相见。那么他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暴露真实身份?
张月鹿冷冷一笑:“做贼心虚?”
齐玄素沉声道:“我不知其中有什么误会,可既然张法师说我是贼,总要拿出证据才行,在这方面,道门有过明确规定,疑罪从无。”
张月鹿目光一闪,这正是她为难的地方,疑罪从无,谁主张谁举证,她通过许多蛛丝马迹推测出了魏无鬼的行踪,怀疑魏无鬼是隐秘结社成员并杀了万修武,可缺少真凭实据来佐证,就拿第八天养来说,张月鹿用了点小伎俩从第八天养口中套出了话,可第八天养绝不会作为证人指认齐玄素,更不会画押证词,等同于没有证据。
那么推测就只是推测,不能正式缉拿魏无鬼。
也许有人会说张月鹿迂腐,以她的身份地位可以直接下令,让各地道观捉拿魏无鬼。且不说此举对于道门律法之公正威严的损害,只是从可行性上来说,也不怎么现实。
如果只是寻常人,那也不是不行,可在明知道魏无鬼背后靠山是裴小楼的情况下,张月鹿凭什么认为能在全真道境内通过道门的力量去捉拿魏无鬼?
全真道的道士是认可东华真人的兄弟呢?还是认可正一道出身的张月鹿呢?
虽说张月鹿被地师青眼,但东华真人却是全真道中仅次于地师的二号人物,有望竞争大掌教,就算竞争大掌教失败,也能继承地师之位。而且疏不间亲,张月鹿并非地师亲传,裴小楼却是东华真人的亲兄弟。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最后只能是张月鹿亲自出手。
齐玄素的目光始终不离张月鹿手腕上的一绺纸条,双手向后探去。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手段尽出
两人同时出手。
齐玄素从后腰拔出双刀,燃起熊熊烈火。
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张月鹿没有用剑,同样将“无相纸”化作两把纸刀。
齐玄素知道张月鹿的长处在于用剑,其余刀枪弓箭,不能说弱,可相较于她的剑术,就成了短处,这时候用刀不用剑,属实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好生自负。
齐玄素是看不得这个的,他信奉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心想要不是自己境界修为不够,否则定要给她长长记性,改了这个毛病不可。
下一刻,两人各持双刀,斗在一处。
不约而同,两人用的都是“大衍灵刀”,运刀之后,出刀奇快,甚至能隔空出刀,不以刀气伤人,倒像是直接一刀跨越两者之间的间距,仍是以刀锋伤人,无有轨迹,极难防备,往往能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齐玄素的“大衍灵刀”是张月鹿教的,可张月鹿传刀的时候,却不藏私。
初学的时候,齐玄素的确不是张月鹿的对手,可随着齐玄素的境界提升,以及齐玄素一路行来,不断通过与人交手磨砺刀法,逐渐烂熟于心,融会贯通,再加上张月鹿的重心不在刀法上面,根本还是剑术,所以仅就刀法而言,齐玄素已然不逊于张月鹿。
只见两人交手了十余招,刀都没碰上一下,不断变化,竟是各自预判了预判的预判。
教会徒弟未必饿死师父,互相抢生意是真的。
齐玄素当然不是有意相让,在张月鹿面前,他还真没这个底气,已然是全力以赴,能维持平手,殊为不易。
张月鹿想要活捉魏无鬼,故而未尽全力,有所保留,却也对齐玄素的刀法之精湛大感惊诧,会用“大衍灵刀”的人不多,而魏无鬼的“大衍灵刀”要远胜于齐玄素。
两人相斗之间,逐渐偏离了官道,靠近灯花和尚和宋落第之前藏身的树林。
一时之间,不少树木受到波及,纷纷被拦腰斩断。
数十招之后,张月鹿向后一跃,退出战局,道:“都是‘大衍灵刀’,破不了招,不如用些别的招数。”
齐玄素并不说话,只是双刀齐出,当头直劈。
张月鹿斜身闪开。齐玄素圈转长刀,拦腰横削。张月鹿纵身从刀上跃过。齐玄素单刀反撩,疾刺她的后心,这一刀变招快极,纵然张月鹿已经察觉,可身在半空,既已无处借势再向前跃,回刀挡架也已不及,却见她手中纸刀拍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面,这一借力,身子便已跃到了大树之后。
齐玄素紧随而至,双刀刺入大树,没至刀柄位置。
刀刃上燃烧火焰,瞬间引燃了树干,而刀尖和树后的张月鹿的鼻尖相距不过数寸。不过张月鹿动也不动,显然料准了双刀伤不到自己。
这已经不是“大衍灵刀”中的路数,而是齐玄素与人争斗磨砺出来的刀法,不成套路,无非是攻敌要害,随机应变。
齐玄素先前与霹雳法师相斗,只是一个照面,便一刀刺入霹雳法师的小腹,此时连环三刀,凌厉狠辣,却奈何不得张月鹿分毫,可见差距。
齐玄素不敢有丝毫轻忽大意,双臂用力,猛地从树干中拔刀,左右一分,顺势将大树拦腰斩断。
两人相对而视,张月鹿未伤分毫,淡淡道:“好刀法。”
齐玄素还是不说话,又是一刀刺出,张月鹿向左闪避,齐玄素侧身向右,长刀斜挥,突然回头,刀锋猛地倒掠,正是“大衍灵刀”刀法中一招妙着,与回马枪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月鹿举刀挡格,齐玄素刀势从半空中顺势而下。张月鹿仍是挥刀挡开。齐玄素又是连攻两刀,张月鹿只守不攻,没有半点破绽。
不过张月鹿看似轻描淡写,到底是被齐玄素逼出了最拿手的本领,已经开始以纸刀用剑术。
两人如此交手十余招,齐玄素一味猛攻却又久攻不下,不免气势衰竭,张月鹿看准时机,突然反守为攻,右手纸刀以刀招直劈齐玄素的面门,左手纸刀以剑招点向齐玄素的手腕。
齐玄素左手横刀一挡,手中单刀毕竟只是灵物,承受不住,直接被张月鹿的纸刀断成两截,右手又被纸刀点中手腕,鲜血涔涔而下,手中单刀当啷落地,火焰随之熄灭。
再看张月鹿手中纸刀,刀尖上鲜血点点滴滴的掉将下来,不染白纸分毫。
齐玄素向后跃出,脸色凝重:“张法师好生厉害的剑术。”
说话之间,齐玄素手腕上的伤口已经自行愈合。
张月鹿目光一闪:“血肉衍生。”
齐玄素不愿让张月鹿将魏无鬼和齐玄素联系一处,故意道:“难道张法师没听说过以后天人力弥补天生不足而造就谪仙人?散人不过是残缺不全的谪仙人,在下这点微末本事,比起张法师这等天生的正统谪仙人,实在是不值一提。”
张月鹿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你到底是什么人?如何知道这等道门密辛?”
齐玄素一笑道:“密辛?张法师是否知道,此时此刻,李家正在暗中以人力造就谪仙人,那人日后很可能是张法师的大敌。”
张月鹿并不说话,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
虽然魏无鬼没有指名道姓,但她已经知道魏无鬼说的是谁。
李长歌。
与国师李长庚同辈的李家小祖宗,这里的“小祖宗”可不是什么贬义词,而是名副其实的辈分摆在那里。
齐玄素又道:“张法师携带半仙物,比拼兵刃,我万万不是对手,不知张法师可敢与我徒手技击?若是张法师胜我,那我自是如实到来。否则就算张法师擒住了我,也休想让我开口。”
张月鹿没有犹豫,手中纸刀化作一张白纸,挂在腰间,倒像是一方手帕。
道门的确有搜魂之法,不过因为太过残忍,所以有着严格限制,等闲不能轻用。齐玄素真要打死不说,张月鹿还真没有太好的办法。
齐玄素摆出“澹台拳意”的架势,左手龙势,右手虎势。
张月鹿也不废话,已然抢到齐玄素的面前。这几步看似轻描淡写,并无奇处,但中藏八卦变化,齐玄素不论向哪一个方位纵跃,都不能逃离她的截阻,跟着右手食中二指并作剑指,点向齐玄素的左肘。
齐玄素举左拳封格,却是个虚招,实则是以暗器偷袭,右手射出一蓬白茫茫的“烟雨”。
这是齐玄素从苏染那里得来的“极乐针”,以元磁石制成,若是被其刺入体内,不但可以阻滞真气运转,消解真元,而且还有灼烧心神之功效,使人产生类似于飘飘欲仙的幻觉,心神涣散,神志不清,故而得名。
张月鹿时和他近战,闪避不及,急忙一振衣袖,真气鼓荡,直接拨开。若不是她距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实难挡开。
齐玄素发针不停。
张月鹿于千钧一发之际猛地侧头,两枚“极乐针”从张月鹿脸前两寸之外飞掠而过,张月鹿又向后斜闪,两枚“极乐针”挟着劲风从她双耳之旁越过,当真是险到了极处。
张月鹿躲开“极乐针”后,生出几分怒气,用出张家的正宗“掌心雷”,风雷之声大作,朝着齐玄素当头拍下。
齐玄素当下左拳往她掌心攻去,右拳跟着往她肩头击落。两拳本已迅捷沉猛,兼而有之,可是他右拳击出之际,同时又自袖中发出两枚“极乐针”,射向张月鹿胸腹之间。
这袖里藏针的手段,也算是齐玄素通过“驭剑术”自创出的招数,谈不上高明,却十分阴毒。方才灯花和尚的注意力都放在齐玄素的身上,结果被张月鹿一箭穿颅,此时张月鹿提防他的双拳,哪料得到他能在出拳的同时突发暗器,出拳不过是个障眼法。
张月鹿缩回左掌,托向齐玄素的右腕,化开了他右拳的进攻,右掌想要揽雀尾,但如此近的距离之下,终究迟了一步,“极乐阵”透衣而没,射入了张月鹿体内。
第一百四十二章 追逃
“驭剑术”名为驭剑,实则为驭器,以此发射暗器也不是齐玄素首创,散人多是如此,尤其是在没有飞剑的情况下。
“极乐针”并不致命,关键在于消解真元,产生幻象,所以效果具体如何,因人而异。
张月鹿中针之后,没有性命之忧,可修为受制却是一定的了。这便是齐玄素毫不留手的缘故。如果张月鹿全力出手,齐玄素万不是对手,方才被张月鹿轻易打落双刀,便是明证,无奈张月鹿偏偏想要活捉齐玄素,未尽全力,这就给了齐玄素可乘之机。
齐玄素以“极乐针”得手之后,双拳齐出,张月鹿竟没有被“极乐针”彻底制住,一挥袖子,两股劲力当空交接,齐玄素身子一晃,连退三步,气血翻腾不说,奇经八脉均有麻痹之意,而且与电流过身的麻痹截然不同。
不过齐玄素本就了解张月鹿,立时知道这是张月鹿的另一门大成之法“六虚劫”,据说是地师所传,当初许寇就是被张月鹿以这门绝学一招拿下。
张月鹿趁机疾退,去势无比惊人,转眼间已经没入密林之中。
齐玄素却不得不追,此时张月鹿修为受损,若是落在他的手中,他当然不会把她怎样,可要被客栈的宵小所乘,害了性命,他可要悔恨终生了。
齐玄素进入密林之中,狂奔七八里,前面豁然开朗,就见一个小潭,上方一条瀑布垂下,如同白练。
齐玄素刚刚靠近,就见潭水和瀑布水流化作一面水墙,腾空压来。
原来是张月鹿藏身瀑布之后的缝隙之中,在齐玄素追来的时候,忽然出手。
齐玄素纵身跃起,双拳齐出,因为澹台云身兼地仙人仙两大传承之长,故而“澹台拳意”并不纯粹,可以真气血气并用,一起迎向水墙。
只是水墙之中凝聚真元,精纯远在真气之上,武夫的身神才能与之抗衡,血气却是万万不及,故而齐玄素的双拳有如撞上铜墙铁壁,不由自主向后跌出,落地之后,双腿陷入地面,没至膝盖位置,只觉气血上涌,胸口发闷。
瀑布分开一线,张月鹿现出身形,却不乘胜追击,而是打算继续逃跑。
齐玄素立时明白,张月鹿并未化解“极乐针”,立刻拔出双腿,飞身赶上,一拳打向张月鹿,意在逼停张月鹿。
张月鹿勉力闪开,这一拳劲力击中一棵大树,直接将其拦腰打断,内里年轮经络被暗劲震得粉碎,劲风掠过张月鹿脸颊,隐隐作痛。
齐玄素又是一拳,张月鹿无奈,左掌送出一记“掌心雷”,风雷之声大作
,齐玄素不敢大意,闪身让过。
张月鹿趁机双袖一振,襟袖凌风,如大鸟飘摇直上,又在岩壁上借力轻点几下,几个起落之间已经来到瀑布上方。
齐玄素虽然没有这等花哨本领,但手脚并用,沿着瀑布旁边的岩壁向上攀爬,速度比猿猴山羊还快,转眼之间,也追了上去。
齐玄素上了崖顶,眼见张月鹿奔行在前,尚未去远,当下纵身赶上,用出“澹台拳意”的山岳势。
兵圣兵法有云:“故其疾如风,其徐如林,劫掠如火,不动如山,难知如阴,动如雷霆。”澹台云也曾是打江山之人,对于兵法颇有涉猎,她拳意中的山岳势既有不动之意,又有壁立千仞无欲则刚之意,根本还是在于防守。
此时齐玄素以山岳势进攻,有违不动要旨,就好似用盾牌砸人,向张月鹿表明自己并无伤她性命之意。
张月鹿躲闪不得,反掌抵挡,两人劲力一交,却见张月鹿拳劲及身,只是身子一晃,随即无事。
齐玄素暗惊,又变山岳势为江河势。
这一势的要旨在于效仿江河涛涛,无穷无尽。
张月鹿一旋身,复又闪开,只是齐玄素后续一拳接着一拳,行云流水又绵绵不绝,逐渐压缩张月鹿的躲闪空间,张月鹿不得不右手探出,勾住齐玄素左腕,齐玄素只觉六股真气钻入体内,直透经脉。
齐玄素来不及多想,双拳并出,一拳用山岳势,一拳用江河势,合作山河势。张月鹿未能全然化解拳意,一晃身,纵身后掠,血气上冲,一张俏脸涨得通红。
齐玄素试出张月鹿修为果然未复,方要乘胜追击,不料真气一动,血气刚行,奇经八脉蓦地腾起一股酸软之意,身子不由一晃。
齐玄素脸色一变,强行催动真气、血气,双拳击出,与张月鹿双掌相交,齐玄素陡占上风,张月鹿也轻轻闷哼一声,显然是吃了个闷亏。
可正当齐玄素想要趁势追击的时候,张月鹿的掌中又涌出六股奇异真气,使得齐玄素的真气血气倏然崩解。齐玄素身形不住后退,脸上不由露出了震惊之色。
张月鹿得势不饶人,身形掠至齐玄素的面前,运掌拍来。
齐玄素但觉张月鹿掌中风雷大作,急急挥拳抵挡。拳掌未交,张月鹿招式忽变,化掌为指,点向齐玄素的眉心,齐玄素只得左掌劈出,使得张月鹿的这一指稍稍偏开,可脸颊上还是被划出一道血痕。
齐玄素心中凛然,立时全力出手。可就在此时,他忽觉体内又涌出六道异种真气,变化不定,运转
无常,奇经八脉中酸软酥麻又生,这一招仍然不能发出。
霎时间,齐玄素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御六气之辩,阴、阳、风、雨、晦、明,这便是‘六虚劫’的厉害所在?”
为了印证心中所想,他拳劲再出,张月鹿应势而退,齐玄素再次察觉到六股奇异真气,这一拳又是半途而废。
张月鹿毕竟距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又是正统谪仙人,中了“极乐针”之后还有一战之力,不过也不是全无影响,张月鹿不得不分出大半修为压制“极乐针”,此时与齐玄素交手,一身修为只余半数,什么法相剑阵,都用不出来。
偏偏齐玄素放在归真阶段之中也不能算是弱手庸手,“澹台拳意”迅猛无比,张月鹿无奈之下,唯有使出“六虚劫”,可惜张月鹿练得不到家,只能暂时制住齐玄素,劫力不能在齐玄素体内长存。若是地师用来,劫力便扎根体内,如附骨之疽,以宿主气血真气为食,不死不休,终其一生,不能摆脱。
一时间,齐玄素受制于“六虚劫”,张月鹿受制于“极乐针”,二人各有忌惮,遥相对峙,谁也奈何不了谁。
不过齐玄素深知“极乐针”对张月鹿的影响会越来越弱,等到张月鹿恢复了全部修为,自己必败无疑,不能再拖延下去,要么现在退走,要么奋力一搏,尝试擒住张月鹿。
齐玄素略一犹豫,再次与张月鹿斗在一处。
齐玄素经验丰富,干脆不用血气、真气,改用“澹台拳意”的虎势,只凭体魄力量出拳。张月鹿体魄不如齐玄素,“六虚劫”对她的消耗也是极大,不能反复动用,惟有凭借巧劲妙招应对齐玄素的疾攻。
只见两人进退如风,拳来掌去。如此斗了几十回合,忽见齐玄素双拳奋力,打出五虎之力,张月鹿抬臂一挡,身子摇晃,看似被这一拳之力击退,实则是以全真道绝学“无极劲”化解,然后借势一个翻身,钻入不远处的林中,消失不见。
齐玄素不料一拳打到张月鹿身上,仿佛落在空处,又见张月鹿毫无受伤之态,当即赶上。
齐玄素刚入林中,不见张月鹿的踪迹,立时心生警兆,不及转身,身后劲风已然压来,齐玄素疾提真力,反身一拳,拳掌相接,张月鹿掌中雷电森森,直往齐玄素体内猛钻。
齐玄素忍不住闷哼一声,向后倒退,浑身麻痹不堪,气血翻腾。张月鹿却借一掌之力,没入林中,真正不见了。
齐玄素不由苦笑,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亏得自己自诩经验丰富,没想到着了张月鹿的道。
第一百四十三章 对峙
齐玄素见张月鹿自保无虞,又想到柳湖还在外面,生怕“客栈”之人去而复返,将柳湖挟走,不再去追张月鹿,转身原路返回。
当齐玄素跃下瀑布的时候,忽觉背后寒气森然,虽然勉力躲闪,但失去了平衡,直接一头扎进下方的小潭之中。
齐玄素狼狈地从水潭中爬出,浑身湿透,举目望去。
只见张月鹿正站在瀑布上方,却没有跃下,而是转身离去。
齐玄素心中凛然,知道这是张月鹿逐渐化解“极乐针”,要反守为攻了。
齐玄素不敢停留,一路往林外奔去。回到原地,见柳湖安然无恙,不由松了一口气。
在两人交手激斗的时候,柳湖已经将齐玄素的七支“七凤羽”、四枚“极乐针”、“神龙手铳”、双刀全都收了回来,交到齐玄素的面前。
齐玄素讶然道:“中了‘七凤羽’的人呢?”
“死了。”柳湖言简意赅道。
齐玄素看了眼自己的双刀,断刀不必多说,已经废了,那把完好的单刀上却是鲜血涔涔,立时明白。
柳湖毕竟是菩萨蛮一手教养出来的女儿,虽然沉默寡言,但绝不是连鸡都不敢杀的娇娇小姐。
齐玄素将完好的单刀和“神龙手铳”放回腰间的本来位置,再将“七凤羽”和“极乐针”放到便于发射的地方,最后只剩下那柄断刀。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形如鬼魅,借助树林的掩护,悄然而至,正是张月鹿。她目视齐玄素所在,眼中亮光一闪而没,身子犹如木石,已得几分天人合一之玄妙,齐玄素竟未能察觉。
如此短的时间,以张月鹿之能,也未能将体内的“极乐针”逼出,只是恢复了部分修为,不过她不愿就这么放魏无鬼逃走,不等完全恢复,又追着齐玄素的足迹跟了过来。
起初是张月鹿追齐玄素,刚才变成了齐玄素追张月鹿,现在又回归了张月鹿追齐玄素。
齐玄素正要离开此地,忽觉“步月”有些躁动不安,望着某处,前蹄刨地,打着响鼻。
齐玄素不动声色,轻轻抚摸“步月”的鬓毛,似是安抚,如此片刻之后,齐玄素冷不丁地身形忽转,扑向张月鹿的藏身所在。
这让张月鹿始料未及,只得主动迎上。两人正面相击,齐玄素是蓄势待发,张月鹿本就修为受损,又是仓促应对,立时向后倒掠而出,拦腰撞断一棵大树,去势稍缓,撞到第二棵大树时,才止住退势。
齐玄素已经攻至
,张月鹿抱住树干,身形绕树飞旋一周,绕至大树的身后。齐玄素双拳所至,树干如遭斧劈锤砸,木屑纷飞,喀擦一声,直接居中折断,树叶纷落。
张月鹿大袖一挥,狂风陡起,千百树叶如同无数暗器,激射向齐玄素,锋利如刀。
齐玄素被叶阵一拦,去势顿缓,用出“澹台拳意”的山岳势,双手一推,将所有叶刃挡下。
不过这只是个障眼法,张月鹿趁机来到齐玄素面前,一掌拍下,无俦劲气凌空下压。
齐玄素翻掌一挡,二人手掌相交,张月鹿再运转“六虚劫”,陡占上风,使得齐玄素的山岳势倏然甭解。同时,张月鹿的六道真气顺他身子疾走,要让他动弹不得。
齐玄素嘿然一声,再发“极乐针”。
不过张月鹿这次有了防备,“无相纸”化作纸伞,挡在自己的面前,伞面一转,将“极乐针”全部挡开。
与此同时,齐玄素身子翩折,凌空飞来,张月鹿身形飘忽莫测,两人互换一招,齐玄素被张月鹿一掌拍中胸口,雷电入体,气息为之一窒。
张月鹿飘然落地,微微喘息,她的半数修为用以压制体内的“极乐针”,若是真元真气损耗过度,“极乐针”就会开始发作,让她眼前幻象纷呈,此时她便隐隐有眩晕之感。
她转眼望去,但见齐玄素不知何时已经取出“神龙手铳”,正指着她。
张月鹿以伞代盾挡在身前,并不如何害怕,就算是“龙睛乙一”,她的“无相纸”也能挡下。
齐玄素原本还剩下五发“龙睛乙二”和十发“龙睛乙三”,因为缺少补充途径,所以用得十分节省。对付苏染用去一发“龙睛乙二”,刚才对付客栈杀手用去一发“龙睛乙三”,先前击杀万修武后毁尸灭迹用了一发“龙睛乙三”,此时还剩下四发“龙睛乙二”和八发“龙睛乙三”,可以说是十分充裕了。
一人持伞盾,一人持火铳,面对面,相隔三丈左右,眼神互相锁定对方,脚步不停,因为谁也不敢贸然出手,结果就兜起圈子。
“张法师,你奈何不得我,我奈何不得你,咱们就此罢手,好不好?”
“魏无鬼,只要你老实交代,我可以放你一马。”
“我有什么好交代的?我安分守己,奉公守法,反倒是张法师你,不问青红皂白就对我出手,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算盘?再者说了,到底是谁放谁一马,还说不定呢。”
“既然如此,我们便手底下见真章。”
“说得好,不过我也要提醒张法师一句,我们再斗下去只怕要两败俱伤,那伙‘客栈’杀手想要我的性命,可张法师也是他们的目标,正是蚌鹤相争,渔翁得利,若是被他们捡了便宜,岂不成千古之恨?”齐玄素虽然用手铳指着张月鹿,但不想真与张月鹿生死相搏,只能循循善诱。
张月鹿没想到魏无鬼如此棘手,此时便有些进退两难。而且不得不承认,魏无鬼所言有理。
张月鹿略微沉吟,问道:“‘客栈’为什么要杀你?”
齐玄素道:“自然是与江南大案有关。”
张月鹿不由心中一动。
刘复同与雁青商会之间的勾当并未被人发现,是他与月怜的事情被人抓了现行,后续搜查才发现了其中内幕,而这一切都与魏无鬼有关。
难道这都是魏无鬼有意为之?
如果推测成立,那么是否说明刘复同的案子与江南大案存在某种联系?
张月鹿想到此处,心中不由凛然。
齐玄素继续说道:“江南大案事发之后,北辰堂出动两位副堂主和大批灵官抓捕了原江南道府的副府主方林候。押送回玉京。在金阙议事上,东华真人提议,以方林候为楔子,在黑幕上凿出一条缝隙,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可最后只是死了一个方林候。”
“因为那是一道铁幕,凿不开的,就算把楔子凿折了,也休想看到半点缝隙。”
“当时是北辰堂和风宪堂联合审理此案,方林候想要活命,让自己的家人给负责此事的北辰堂副堂主送了十万太平钱的官票。”
“方林候不奢求能保住职位,甚至不奢求保住自己的真人名号,只求能保住自己的性命。那位副堂主收了钱,也答应下来,可在堂审的时候,却原封不动地拿出这十万太平钱,以贿金的名义交给风宪堂,给了方林候最后一击,罪加一等,立刻处死。”
“舍弃掉十万太平钱,是因为还有几十万乃至于上百万的太平钱。”
“方林候只是被人抛出来的弃子,他有些份子,却谈不上大头。这件事,无论风宪堂怎么审,也审不出来。因为男人的弱点往往是家人,方林候也有家人,说了之后,他未必能活,可他的老婆孩子一定会死,所以杀了他,他也不敢说出来。”
“张法师,你说方林候死了,他的那些份子应该归谁?”
张月鹿脸色愈发凝重,沉声道:“你到底是谁?如何知道这些道门密辛?”
第一百四十四章 惊变
齐玄素是怎么知道的,当然是七娘告诉他的,他不过是将七娘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故弄玄虚罢了。
不过张月鹿不知道他的底细,自然要被他唬住。
这与脑子无关,不是齐玄素比张月鹿高明多少,只是信息不对等,就拿朝廷来说,文武百官没几个蠢人,却还觉得伴君如伴虎,天心难测,是皇帝的城府心机远高于百官吗?那也未必,更多还是因为皇帝地位更高,知道得更多。
面对张月鹿的问话,齐玄素反问道:“当真是道门密辛吗?我还以为道门密辛是东华真人所说的幕后之人。”
这话不掩讥讽,张月鹿却也无言以对。
一个江南大案,不能说查如未查,只是声势不小,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张月鹿深吸了一口气,似乎下定了某个决心:“我可以相信你吗?”
“当然可以相信我。”齐玄素此刻当真是真心诚意了,“在对付江南大案幕后之人的态度上,我们是一致的。”
两人还在不住地缓步绕圈子,张月鹿一直在尝试逼出体内的“极乐针”,齐玄素并非一无所觉,不过他没有贸然动作,“龙睛乙二”可不是闹着玩,虽然张月鹿手持纸伞,但真给张月鹿开个血窟窿,可没地后悔去。要是故意打不中,便吓不住张月鹿,就算张月鹿修为受损,只要她以“无相纸”用出“慈航普度剑典”,齐玄素必败无疑。
从头到尾,齐玄素用出各种手段,包括言语、偷袭,都是在限制、削弱张月鹿,根本原因在于,齐玄素打不过张月鹿,只能以智取胜,这才维持了个不胜不败的局面。
正当齐玄素彷徨无计之际,忽然一声尖锐鸣镝。
然后便是马蹄声响。
齐玄素脸色一变,用眼角余光望去。
只见一队人马奔驰而至,少说也有好几百人。
好大的阵仗。
齐玄素不认得领头的之人,张月鹿却是认得,正是袁尚道,她顿时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然后就听得袁尚道悲呼一声:“我的儿!”
先前齐玄素将袁奉禅丢在地上,与“客栈”的杀手斗在一处,没空再去管袁奉禅。
此时袁奉禅竟是死了,因为地上还有许多“客栈”杀手的尸体,袁奉禅的尸体混杂其中,齐玄素心思又都放在张月鹿和柳湖身上,竟是没有注意,只当袁奉禅已经趁乱逃走。
袁尚道狠狠望向三人,阴冷道:“一个不要放过。”
张月鹿的不安终于应验了。
死了一个袁奉禅,还不至于让袁尚道冒着家
破人亡的风险来杀张月鹿,对于这种世家大族来说,儿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家族没了就什么也没了。
那么袁尚道的举动就十分蹊跷了。
尤其是张月鹿还是道门的“钦差”。
这让张月鹿想起了自己上次当“钦差”的经历。
江南道府,绵里藏针,笑里藏刀,图穷匕见。
几乎是一样的经历。
杀人灭口。
这些念头只在电光火石之间,张月鹿立时有了决断:“帮我逼出体内的‘极乐针’!”
就如心有灵犀一般,齐玄素没有任何犹豫,将手中“神龙手铳”丢给柳湖的同时,已经来到张月鹿身后,伸手按在她的后腰位置,注入真气。
张月鹿本就快要逼出体内的“极乐针”,得了齐玄素的一臂之力之后,两枚“极乐针”立时激射而出。
下一刻,一排火铳已经对准了两人。
柳湖接住“神龙手铳”的同时,就已经跃上“步月”的后背。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步月”是一匹当之无愧的老马,见情形不妙,立刻载着柳湖一头钻入树林之中,进了林子之后,什么火铳都不好使。
张月鹿则是在逼出体内“极乐针”的同时,将“无相纸”所化的纸伞再放大一倍,将两人的身形全部挡住。
火铳声响,破甲弹丸和“龙睛乙五”落在伞面之上,如急促雨点。虽然纸伞毫发无损,但剧烈震动,连带着张月鹿持伞的双手也不断颤抖。
待到铳林弹雨稍歇,张月鹿将手中纸伞一收,化为一把等人高的大弓,横着持弓,搭箭十二。
十二支纸箭激射而出,
不止十二人应声落马。
有些纸箭穿心而过后,去势不止,也将后面的人射死。
齐玄素只剩下一把单刀,短剑“青渊”不好暴露,“凤眼乙三”早已经用完,不过就见他双手虚握,黑色雾气凝聚成一把似虚似实的鬼头大刀。
齐玄素以这把鬼刀用出“大衍灵刀”,比起双刀更为诡异,一刀掠过,好些大好头颅凌空飞起,无不是面露惊骇之色。
张月鹿以眼角余光瞥见这一幕,心中不由略感惊讶。没想到此人方才竟未出全力,还留有此等手段,若是突然用出,自己不防之下,说不得要吃个大亏。
不过袁尚道等人毕竟人多势众,死了二十几个人,也不算什么,立时把两人团团围住。
张月鹿长弓化作纸剑,齐玄素枭首杀人之后回到原地,立时变成了两人背靠背的局面。
两人配合得行云流
水,在袁尚道等人看来,就像提前演练过一般。
袁尚道冷冷道:“没想到张法师竟然与隐秘结社的妖人有勾结。”
张月鹿没有说话,甚至没去问袁尚道为什么动手,无非是雁青商会的事情牵扯到了袁家,这本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有一点她没想明白,前不久的接风宴上,袁家显然没有鱼死网破的意思,甚至连句威胁的话都没有,分明还在试探的阶段。
短短几个时辰的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竟是让袁家的态度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是那个幕后之人下了死命令?还是那个幕后之人给袁家吃了定心丸,保证道门事后不会报复?是谁有如此大的能量?
不过当下的处境让她无暇细想深思,她明白一件事,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如果两人都死在此地,自然就是邪教妖人魏无鬼杀了张法师,然后众人合力将邪教妖人魏无鬼击毙,为张法师报仇。
先活下来再说其他。
因为地形限制,几百人不可能一拥而上,只能是十几人一起进攻,不过都是袁家豢养的江湖好手。
其中三人持刀,以三才阵势掠向齐玄素,不怎么把齐玄素放在眼中。就见齐玄素随意一挥手中鬼刀,刀锋好似隔空而击,三人持刀手掌立时齐腕而断,连着三柄长刀一齐掉在地下,三人抱着断掉的手腕惨叫哀嚎。
另一边,足有八人攻向张月鹿,显然更重视张月鹿,只见这八人均是手持长枪,从各个方向朝着张月鹿攒刺,这乃是江湖上有名的枪阵,本该是占据四面八方,每个方向各一人,只是齐玄素与张月鹿背靠着背,他们便只能以扇形攻向张月鹿。
只见双枪刺向张月鹿的胸腹,双枪掠地击张月鹿的胫骨,双枪向张月鹿的脸面双目刺击,还有双枪刺向张月鹿的肋下,无处不是杀手。
这八名江湖好手各奋平生之力,下手毫不容情。看来人人均知和张月鹿交手,那是极为凶险之事,不敢有丝毫留手大意。
就见张月鹿猛地上前一步,身形滴溜溜一转,好似一个飞速旋转的陀螺,金风激荡,剑影闪烁,结成一张杀生落网。
只听得一阵连绵不绝的金石碰撞之声,八根长枪的枪头竟是被全部削断,枪杆震颤不止,八人握枪双手更是鲜血淋漓,差点握不住长枪。
然后就见张月鹿大袖一卷:“撒手!”
八根没了枪头的枪杆被她强行夺过,接着反手一掷,没了枪头的长枪立时朝着原来的主人激射,立时透体而过,鲜血布满枪杆,滴滴答答滑落。
谁说没有枪头就刺不死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围杀(上)
这十一人刚败,立时又有人补上。
这次变成了六人围攻齐玄素,六人围攻张月鹿,想来是先把齐玄素击杀,然后再集中全力去对付张月鹿。
对付齐玄素的六人都是左手持盾,右手使刀,以盾护体,展开地堂刀法,滚近齐玄素的脚边,以刀砍他下盘。若是齐玄素以鬼头刀回击,他们便藏身盾牌之下,盾牌下的单刀陡伸陡缩,而且盾牌的表面有倒刺,边缘有刀刃,同样可以伤人,十分难缠。
只是齐玄素的鬼刀却不是寻常兵刃,遇到活人,就有实体,遇到死物,便如虚影一般,这些人想着以盾牌护住自己,却是打错了算盘。
鬼头大刀虽然是刀,但比起长兵刃也不短多少,一寸长一寸强,齐玄素不等他们砍自己的下盘,已经手起刀落,鬼刀直接穿过盾牌,砍在这些人的身上。
当初齐玄素面对鬼刀都差点着了道,更何况是这些人?凡是中刀之人无一不是双目圆瞪,面露惊恐之色,继而身上出现伤口,当场暴死。
另一边,围攻张月鹿的六人都用锤类兵器,有流星锤,有金瓜锤,还有链子锤。对上张月鹿之后,有人近攻,有人远攻,倒是配合默契。
锤类兵器势大力沉,就算张月鹿出手抵挡,也要受到反震之力。这些人不敢言胜,只求拖延一二。
张月鹿干脆不去接触这些锤类兵器,以“无相纸”化出白色的纸莲花,隔空相击,那些“纸莲花”锋锐难当,旋转不停,每次相击,都如刀削果皮,层层剥落。转眼之间,几人的兵器已经小了好几圈,原本西瓜大小,只剩下甜瓜大小,十分滑稽。
这些人心生退意,张月鹿却不肯放过他们,手中纸剑施展开来,剑影缭乱,立时取了这六人的性命。
如此一来,死伤已经超过半百之数,纵然还有好几百号人,毕竟不是黑衣人,已经是人人胆寒,人心浮动。
袁尚道脸色阴沉,对身旁一人拱手道:“还要劳烦几位出手。”
“好说。”在袁尚道身旁站着三人,不曾骑马,都是普通百姓打扮,短衣斗笠,衣袖和裤腿向上挽起,露出手臂和小腿,穿着草鞋。
只是从袁尚道对待三人的态度来看,这三人却不是庸手。而且袁尚道亲身领教过张月鹿的厉害,仍旧对三人报以信心,可见三人的厉害。
三人越众上前,为首的炼气士拱手道:“见过张法师。”
张月鹿并不说话,只是双眼中有紫气流转。
齐玄素有白狐脸面具,隐藏气息,可以抵御张月鹿的“仙人望气术”,这三人却没有这等本事,立时被张月鹿看透了虚实。
这三人与遗山城的灵山巫教首领林振元相较,有所不如,不过占据了人数优势,也许还擅长合击之术,倒是不好小
觑。
若是这三人也如魏无鬼那般诡诈,更是棘手。
想到此处,张月鹿望向三人中的方士,决意先发制人,蓦地抬起手中纸剑,徐徐点出,不知为何,那方士只觉得这一剑虽然很慢,但牢牢锁定了自己,无论自己如何躲闪,都不能让开破绽,一时间不及多想,飘身疾退。
张月鹿随之向前跨出一步,纸剑陡然转疾,瞬息间,距离方士眉心不过数寸。
便在这时,红光迸射,一道红色光幕出现在张月鹿身周,缚住她的身形,同时背后剑气凛然。
张月鹿头也不回,反手一剑,正中身后急掠而来的一道白色烟光,那条白烟光气宛如活物,扭曲几下,显出真容,竟是一柄白色飞剑。
张月鹿未曾持剑的左手结成一个手印,周身隐约可见白色莲华,外放真气层层叠叠,似莲花绽放,将意图束缚自己的红光生生震碎。
文士闷哼一声,真气混乱,脸色刷地雪白,忽觉肩头一痛,一朵纸莲花带走了他的一块血肉。
张月鹿又向方士攻去,方士未看清她如何动作,张月鹿便已抢到,“五气烟罗”化作一道长练束住方士左臂,一股无俦真气透脉而入,以破竹之势直透丹田,方士双颊涨红,几欲沁出血来。
“喝!”一声大喝,声如雷霆,炼气士同样以离体真气缚住方士右臂。
两人以方士为媒介,隔空角力。
一刹那,方士吐出一口鲜血,张月鹿虎口剧震,遽尔脱手,不觉咦了一声。
炼气士大喝一声:“结阵!”
三人身形变化,站定三才三光阵。天地人,是为三才,日月星,是为三光。
炼气士修为最强,是为天日;方士次之,是为地月;文士最末,是为人星。
三人的传承也大有讲究,地仙传承的炼气士号称道门第二,其真气最为包容博大,炼精化气与武夫的气血相通,炼气化神也与方士的念头相通,炼气士的归真阶段正是炼神境。
文士是儒门的气学一脉,一个“气”字,就可见一斑,其实与炼气士大同小异,不过是因为儒道之别而强分彼此。若非要说有什么明显区别,炼气士更偏向于武夫,擅长近身作战,文士更偏向于方士,擅长神通。
如此一来,三人便能通过炼气士连接一处,自成循环,强弱互补。
若说天人一石,张月鹿已得九斗,这三人各自只有三斗,结成阵势之后,相互叠加,竟然也有九斗。
不过张月鹿并不惧怕,三人始终连在一处,境界修为自然循环互补,但若姿态一变,气机即变,对上张月鹿,立时便有败亡之患。
张月鹿一抛手中纸剑,一化二,二化四,四化八,八化十六,十六化三十二,三十二化六十四,在她
身后如孔雀开屏般依次排列展开,然后她滴溜溜一个旋转,整个人就好像一个巨大的陀螺,百剑齐动,无数剑气激射向四面八方,每一道剑气都锋锐无比,无坚不摧,不仅将三人全部笼罩其中,就连周围之人也不免受到波及,几十名站得靠前之人被剑气搅得四分五裂,惨不忍睹,其余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靠近。
不过结阵三人却是稳如磐石,任凭剑气风吹雨打,不伤分毫。只是想要以此拿下张月鹿,还尚有差距。
张月鹿也不急躁,只是出剑不停。方才与齐玄素相斗,她处处受制,空有一身气力,却发挥不出几分,十分憋屈。此时对上这三人,终于可以随意发挥。
百剑之后,张月鹿不给三人喘息时间,百剑归一,变成了一把双手使用的巨剑,然后直逼境界修为最高的炼气士而去。
炼气士脸色一变,召出自己的飞剑,借另外两人的相助,迎向张月鹿的一剑。
一声轻响,张月鹿侧剑一拍,使得飞剑轨迹偏移,差以毫厘谬以千里。
然后张月鹿又以剑指向方士,剑尖离他只有三尺。
方士捏碎两道符箓,化作三面盾牌环绕周身。
张月鹿持剑不动,正面相击,将迎面的盾牌打成碎片,四下飞散。
方士向后急退,张月鹿巨剑伸出,左击一剑,右击一剑,方士的其余两面盾牌也随之碎裂。
主要还是因为“无相纸”乃是半仙物,否则张月鹿修为虽高,但也不能发出如许威力。
文士手中出现一方烛台,真气催动,烛台上的一豆火焰似火上浇油,化作丈许火舌,如同长鞭,朝着张月鹿的剑上卷去。
张月鹿眼见火鞭卷到,任由白纸巨剑被火鞭卷住,文士心中一喜,运劲便夺。只是张月鹿端凝屹立,哪里撼动得她分毫?
这时文士看得分明,“无相纸”不愧是半仙物,纸是木属,木生火,但火鞭的火焰在剑身上划过,剑身毫发无损,半点焦痕也无。
便在此时,炼气士再次召过飞剑,朝着张月鹿的胸口直扎过去。
与此同时,文士喝道:“撒剑!”全身真气都运到右臂之上,拉鞭夺剑。
他这一声:“撒剑!”张月鹿当真依言撒手,侧身躲过飞剑的同时,挺剑送出。但张月鹿却是将真元灌注其中,连剑带鞭的直撞了过去。文士万想不到来势竟是如此猛烈,眼见闪避不及,又不敢再去接剑,只得双掌奋力推开,一声猛响,登时连退了五六步,才勉强站定,脸如白纸,只感五脏六腑都似翻转了,既不敢运气,也不敢移动半步,便如僵了一般。
张月鹿身形一闪,接住倒飞的巨剑,轻轻一抖,那条缠绕剑身的火鞭便烟消云散,已经毁了,再一挥剑,将去而复返的飞剑挡开。
第一百四十六章 围杀(下)
另一边,齐玄素打定主意擒贼先擒王,在那三人离开袁尚道身边之后,他就朝着袁尚道一掠而去。
袁尚道虽然被张月鹿一招擒拿,但也只是认为张月鹿太强,而且占了出其不意的便宜,而不是自己太弱,见齐玄素朝他攻来,也不躲闪,主动挥掌迎出。
不料招式未交,齐玄素手掌猝翻,一拳击中袁尚道小臂。袁尚道只觉齐玄素拳劲所至,奇痛彻骨,护体真气竟如虚设。
袁尚道心中大惊,赶忙全力运转儒门的“浩然气”,举手抬足之间,浩瀚真气磅礴涌出。
齐玄素身经百战,身兼三家之长,初时碍于“儒门浩然气”的威名,不敢全力施展,斗了数招,便觉袁尚道真气虽然可观,但直来直去,少有变化,立时放下心来,双拳龙虎并用,山河交相变化。
斗到十招开外,袁尚道已经渐觉不支,齐玄素忽然用出“澹台拳意”的“沧海势”。
雷小环虽然对裴小楼疾言厉色,甚至破口大骂,如同乡野泼妇,但毕竟是将门出身,又久在道门熏陶,故而在齐玄素这个外人面前,却是颇有名师风范。
雷小环曾对齐玄素说过:“‘澹台拳意’就如李家的‘万华神剑掌’、张家的‘掌心雷’一般,境界修为才是根本。”
“澹台云当年凭借双拳横行天下,少有抗手,固然是她已将这套拳意使得出神入化之故,可她那一身长生修为也是功不可没。境界不同,同是一门剑法拳法,同是一招,使出来时威力强弱大不相同,这“澹台拳意”自也一般。”
“你纵然学得了“澹台拳意”,倘若使出时拳意不纯,毕竟还是敌不了真正的高手,此刻你已得到了门径,再跻身天人,便可凭此和真正的高手一较长短了。”
齐玄素心知肚明,自己最起码要到天人的无量阶段,方能将“沧海势”用得圆满如意,若是境界修为不足而强行使用,难免露出破绽,对手境界越高,破绽也就越多,故而齐玄素对上张月鹿的时候,根本不敢使用此招。
不过袁尚道不能与张月鹿相提并论,齐玄素窥破他的虚实之后,毫不犹豫用出这招尚不纯熟的“沧海势”。
因为澹台云曾经在地仙和人仙两大传承之间反复横跳,故而“沧海势”同时兼具拳意劲力和真气之长。
袁尚道顿时感觉四周真气劲力奔涌旋转,势如大海,又隐隐生出漩涡吸力,他不动手则已,一旦动手,所发真气劲力便被吸收过去,反过来挤压自身;自身劲力越大,翻转之力也就越大。
可如果不出手,齐玄素本身发出的层层劲力
也会挤压于他,就好似潜入深海之后,仅仅是水压,便让人难以承受。
如此情况,似乎只能以力破巧,所发之劲力大过“沧海势”可吸收转换的上限,自然能够破去,不过修为最起码要高出齐玄素许多才行。
其实此时齐玄素用出的“沧海势”有着极大破绽,只是被巧妙隐藏起来,若是找到破绽,不必以力破巧,只要攻击破绽,就能轻松破去齐玄素的沧海势。
可袁尚道平日里养尊处优,这一身归真阶段的修为真就是为了强身健体,与人交手经验相当欠缺,自然无从看出破绽所在。
一时间,袁尚道陷入两难境地,但觉四周劲力真气未消,后劲又至,越积越厚,有如海啸时掀起的滔天巨浪,压得他呼吸艰难,眼前影影绰绰,若有无数拳掌的虚影实形,难分难辨。
周围江湖人更是分不清虚实,只见得好些个齐玄素来回奔走,怕伤到袁尚道,投鼠忌器,不敢贸然出手。
如此又斗了十数个回合,齐玄素蓦地一拳如雷霆击下,正中袁尚道胸口,袁尚道身形巨震,动弹不得。齐玄素瞬间又来到袁尚道身后,一拳打在他的后心,袁尚道向前窜了两步,双膝一软,扑通跪倒,嘴角鲜血长流,再无还手之力。
齐玄素正要擒下袁尚道,突然从人群中杀出一人,朝着齐玄素攻来,疾风浩荡,逼得齐玄素气息一窒。
齐玄素吃了一惊,“沧海势”变招,配合“山岳势”,变为“山海势”。
这便是“澹台拳意”的精妙所在,重神意而轻招式,故而名为“势”而非“式”,各势之间又能互相组合,比如“龙势”和“虎势”,可以组合成“龙虎势”,“山岳势”和“江河势”,可以组合“山河势”。
还有几个招式:“虎跃山林”、“虎啸山河”、“龙游江河”、“龙吟大海”,分别是“虎势”和“山岳势”、“虎势”和“山河势”、“龙势”和“江河势”、“龙势”和“沧海势”。
“山海势”取“山岳势”和“沧海势”之长,一刚一柔,刚柔并济。人如山,不动如如,不随境转,拳势如海,绕山而动,潮起潮落,深谙道门的太极之道,刚好能弥补齐玄素因为“沧海势”尚不纯熟而产生的诸多破绽。
两人拳劲掌力相触,均是大得出奇,一撞之下,双方真气劲力交相摩擦,发出气爆锐啸。
齐玄素不得不化拳为掌,继而双掌画圆,身子一转,将袭来的巨力拨开,饶是如此,齐玄素仍是觉得胸口发闷,双臂发颤,不由自主地身形一晃,不得不后退两步卸力,每退一步,便留下一个深
深脚印。
齐玄素心中惊骇,来人修为似乎不在张月鹿之下。
不过这也在情理之中,如意榜有着年龄限制,李长歌、姚裴、张月鹿等人能登顶,只能说明他们是年轻人中的佼佼者,潜力无限,却不能说明他们在归真阶段中没有对手。有些人因为种种原因被卡在天人门槛之前,但积累深厚,着实不可小觑。
齐玄素凝神望去,来人是个白发白须的老者,面露几分讶色,似乎对齐玄素能接下自己的一招也颇为惊奇。
齐玄素稍定心神,不退反进,主动进攻。这次他以“龙势”和“江河势”用出“龙游江河”,直奔来人面门,拳劲至半,倏地转折,避其坚实,冲其虚弱,如九曲十八弯,以无厚入有间,前劲未消,后劲又至,似蛟龙翻江,掀起千叠浪。
白发老者嘿然一声,直接伸手来接齐玄素的拳头,任凭齐玄素的劲力一浪接着一浪,巍然不动,甚至隐隐生出一股反击之力。
齐玄素只觉得老者的真气、劲力自成循环,生生不息,仿佛无穷无尽一般。
这让齐玄素再吃一惊,难不成此人竟是天人修为?
只是不待他去深思,老人喝了一声,一掌横扫。
齐玄素不敢硬接,向后退去,同时用出“江河势”,如水网密布,护住周身。
老人哈哈一笑,只是轻描淡写地伸手朝着齐玄素隔空一拨,好似抽打陀螺一般,齐玄素身形顿时不由自主地旋转一周,待到齐玄素稳住身形,老人又是一掌拍下,掌力如五岳压顶,轰然砸下。
齐玄素避无可避,只能挥拳迎上。
砰的一声,两人正面硬碰一招,齐玄素喉头发甜,向后疾掠,欲要化解老人的掌力,不料老人只一晃,如风赶来,较他退势更疾。
齐玄素不及落地,便觉巨力奔腾,齐玄素只能双拳一封,却不想老人掌法诡奇刁钻,倏地绕过齐玄素双拳,正中胸口。
齐玄素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身子向后平平飞出。
便在这时,齐玄素忽觉腰间一紧,一根白纸长索飞过来卷住了他身子,接着便如腾云驾雾般给人拖着凌空而行。
救了齐玄素的自然是张月鹿,她与三人激斗时,也在留心齐玄素的情况,见他被突然杀出的不知名高手击败,当即将“无相纸”化作长索,卷了他往外狂奔。
先前张月鹿百剑一出,许多人都吓得向后退去,包围圈已经不似先前那般紧密,再加上没了袁尚道的指挥,张月鹿立时便突破了人群,带着仿佛风筝一般的齐玄素冲入密林之中。
第一百四十七章 疑云
因为齐玄素和张月鹿已经在树林中追逃过一次的缘故,张月鹿对于此地的地形却是颇为熟悉,径直往小潭奔去,也不知是不是她存心报复,如同风筝一般跟在后面的齐玄素,不断撞在树木枝干之上,虽然不至于受伤,但狼狈不堪。
齐玄素毕竟是武夫体魄,没有被当场打死,缓过一口气之后,自己下地跑路还是不难。齐玄素伸手抓住一棵大树的树干,略微固定身形,然后几个纵跃,奋力追上张月鹿,不至于再被张月鹿拖着在林中乱撞。
两人并肩奔行,张月鹿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若无其事地收起“无相纸”所化的长索,问道:“伤势如何?”
齐玄素回答道:“暂时死不了,只是那人……似乎是天人。”
“不奇怪,没有天人压阵,他们也不敢杀人灭口。只是我很好奇,到底是谁给了袁家的胆气。”张月鹿若有所思道。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调匀气息,随口说道:“李家。”
“你是如何知道?”张月鹿不掩讶异。
齐玄素如实道:“自然是随便猜的,道门中有如此通天背景势力的,屈指可数。张法师出身张家,总不会是自家人杀你灭口。全真道那边,派系众多,虽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但毕竟有地师的面子,嫌疑着实不大。那么就只剩下太平道的李家了,就算不是李家直接授意,也与李家脱不开干系。”
张月鹿有些失望,道:“虽然有些道理,但不好如此武断……”
就在这时,身后远远传来声响,两人不再说话,提气疾奔。不过一路行来,却不见“步月”和柳湖的踪影。
不多时,那方小潭已经近在眼前,两人猛地停下脚步,举目望去,只见在瀑布上方有一人负手而立,正是打伤了齐玄素的老人,似笑非笑地看着下方两人。
后发而先至,是御风而行的天人无疑了。
张月鹿低声道:“你我二人联手,未必不是此人的对手。”
齐玄素不否认张月鹿的说法,毕竟张月鹿距离天人已经不远,再加上齐玄素,的确是有一战之力。
齐玄素指了下身后,道:“后面还有追兵,人家才是人多势众。”
“依你说来,那该怎么办?”张月鹿问道。
齐玄素束音成线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此人对于我们没有多大杀意,否则以他的境界修为偷袭于我,绝不是打伤我那么简单,是完全有可能经我置于死地。”
张月鹿目光一闪:“有蹊跷。”
齐玄素沉声道:“换个方向跑。”
张月鹿略一犹豫,决定听从齐玄素的意见,两人调头朝着西北方向跑去。
果不其然,那老人只是负手而立,却不
出手阻拦,目送两人远去,态度诡异。
两人一路狂奔,逐渐出了密林,转入了一条山道,渐行渐高。
后面的人似乎知道若不能将张月鹿杀掉灭口,而是让张月鹿活着回到玉京,死的就是他们了,所以个个紧追不放,呼喊之声不绝。这些人的速度虽然比不上张月鹿,但齐玄素毕竟有伤在身,速度略慢,张月鹿又要迁就齐玄素,不免慢了下来。
不多时,周围已经生出雾气,可见两人所在已经很高了。
再走片刻,前方出现一道深渊,雾气弥漫,深不见底,其上有一座天然形成的石桥状通道,不过中间断掉,大约相隔三丈距离,对于齐玄素和张月鹿来说,自然不算什么,轻易就跃过这处断裂缺口。
过桥之后,张月鹿示意齐玄素停下,隐藏身形。
齐玄素立时明白张月鹿要干什么了,先前他追张月鹿的时候,张月鹿就喜欢杀个回马枪,此时自然是故技重施。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追来。
只是因为山路狭长,追兵们的速度有快有慢,互相之间逐渐拉开距离,第一时间追上来的人并不多,只是四五人而已,不过都是精锐好手。他们也瞧见了这处断裂石桥,并不在意,只当张月鹿和齐玄素已经逃远,脚步不停,便要跃过区区三丈距离。
不必张月鹿提前交代,潜藏此地的两人同时出手,正合兵法中的半渡而击。
这几名好手身在半空之中,无法扭转身形,无从躲避,又不能像天人那般御风而行,直接被张月鹿和齐玄素打落山崖,只听得几声惨叫,愈来愈远,迅速消失在浓雾之中。
两人并不急着离去,又伏在原地等了片刻,第二批人手赶到。这次人数就多了,足有十好几人,而且这批人要谨慎许多,先是观察了四周,然后才依次跳过。
在大概半数人跃过三丈距离的断桥后,齐玄素突然一声大吼,声震山谷,正在半空中的两人一个失神,直接一头栽入下方的深渊之中。
只听得二人齐声惨呼,身子向前疾冲,钻入了白雾,继而惨呼声迅速下沉,从桥上传入谷底,霎时之间便即无声无息。
已经过来的几人也是身形摇晃,同样有了片刻的失神。
与此同时,张月鹿现出身形,手中“无相纸”化作一根长索,却又绷得笔直,然后往前一扫,这些人顿时立足不稳,向后跌向深渊。
只听得这些人的惊叫声惨厉之极,一路自深渊中传上来。还未过桥的众人听了无不毛骨悚然,不自禁都退开几步,生怕自己也跌落下去。
张月鹿和齐玄素没有急着离去,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僵持半晌,众人逐渐回过神来,纷纷取出弓弩、火铳
、飞剑、暗器等物事,对准两人激射。
张月鹿和齐玄素见此情景,不再停留,转身就走。
这些人眼见两人离去,却怕其中有诈,不敢贸然上前,等在原地,直到第三批追兵赶到,才敢尝试过桥,可此时齐玄素和张月鹿已经走得远了。
这处深渊其实就是两座山之间的界限,齐玄素和张月鹿从一边上山,过了深渊石桥,另一边自然就是下山的路。
两人一路狂奔,张月鹿问道:“你与裴小楼到底是什么关系?”
齐玄素闭口不答,生怕被张月鹿套话。
张月鹿又道:“你和裴小楼先后来到江陵府,是否与江南大案有关?”
齐玄素这才知道裴小楼也来到了江陵府,只是出现这等情况,裴小楼又去了哪里?难道是被什么人拖住了?
是了,对方既然能派出一名天人高手给袁尚道压阵,自然也能派出一名天人高手缠住裴小楼。
只是那名天人高手为何要到最后关头才动手?动手之后留手,他的态度又实在让人想不通。
这其中迷雾重重,让人迷惑。
……
太平楼。
张月鹿离去之后,裴小楼也告辞离开,只是他没去城外,而是留在了城内。
裴小楼走后不久,两名老人来到太平楼,与袁崇宗、袁尚道父子二人去了三楼的雅间密谈,不多时后,其中一名老人与袁尚道匆匆离开太平楼,开始召集人手。
另一名老人则与袁崇宗去了城内的袁园。
袁家是世家大族,其宅邸是典型的江南园林,引水入府,亭台楼阁,没有太多表面的奢华和富丽堂皇,底蕴总是在不经意的细节之间。
比如客厅中一水的紫檀座椅,镶大理石面的紫檀木茶几,以及一色的大理石地面,每块上面都镶着云石碎星。
正中主位左右各摆着一把紫檀木雕花圈椅,各坐着一名老人。
左边的椅子上坐着袁崇宗,右边的椅子上坐着一名白发老人,只是这名老人相较于儒雅的袁崇宗,身材魁梧,带着江湖气息,一看便是江湖上的豪强人物。
袁崇宗面带忧虑:“若是失手……”
白发老人淡淡道:“袁兄,都到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起这些疑心?那可是金老祖的亲笔信,用‘讯符阵’传过来的,盖着他老人家的私章,你是确认过的。”
“不是起疑心,只是心里不踏实。”袁崇宗深吸了一口气。
白发老人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这是不成的。”
“那么事后……”袁崇宗又道。
白发老人端过盖碗,嗅了一口茶香,轻声道:“事后……自然就到此为止。”
第一百四十八章 江陵郡王
裴小楼出现在江陵府,当然不是巧合。他不是来给张月鹿或者齐玄素保驾护航的,而是另有要务在身。
虽然裴小楼很想学同为全真道弟子的季道人,做个挂名不任实职的逍遥闲人,但他的出身决定了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家族,他才有今日的地位,他自然要回馈家族。尤其是在兄长东华真人争夺大掌教尊位的关键时刻,更是不能限制。
至于裴小楼去了哪里,并不难猜。
郡王府。
近些年来,袁家号称与郡王府是江陵府的一文一武,属实是有些高抬袁家了,或者再加上一句,铁打的武人,流水的文人。
武人自然是指世代为将的郡王府,文人则是指袁家这样的地方豪族。自大玄立国以来,江陵郡王府的地位从未改变过,虽然不是藩王,但二百多年的经营,属实不可小觑。
袁家这类世家大族,传承固然久远,甚至能追溯到前朝,可是从一众士绅中脱颖而出的时间却是不长。换而言之,袁家从普通士绅成为大士绅也就几十年的时间。
若论影响力,袁家远不如郡王府。
只是郡王府一向行事低调,很少展现自己的影响力,而且其重心早已不放在江陵府一隅,更多放在帝京的庙堂之上,老郡王致仕还乡,小郡王秦无病出仕,就是奔着入阁去的。
勋贵们在内阁最少也要有一个席位,是从高祖年间传下来的惯例。相较于代表儒门的文官,勋贵才是皇帝陛下的自己人,就算不能形成平衡,也要形成牵制,不能让文官一家独大。儒门文官想要大权独揽,皇室不会同意,道门也不会同意。
虽然道门放松了对儒门的控制,但并没有彻底放下对儒门的戒心。在这一点上,道门与勋贵们的立场是一致的。
故而在帝京也有一座郡王府,老郡王致仕之前,一家老小都是住在帝京郡王府的,这座坐落于江陵府的老宅反而是没有一个正经主人。
裴小楼来到郡王府,门前有护卫亲兵,依次排开,披甲执锐。
不过见裴小楼身着道士鹤氅,也不敢强硬阻拦,一名哨官主动迎上前来,抱拳问道:“敢问这位道长有何贵干?”
裴小楼身为二品太乙道士,再去出示箓牒就有些跌份了,只是道:“劳烦通禀一声,就说万寿重阳宫辅理裴小楼来访。”
能在郡王府做哨官,眼力自然是有的,见识也是不缺,哨官神色一肃:“原来是裴真人,恕小人失礼,请真人稍等,小人这就前去通禀。”
裴小楼并不是个喜欢摆架子的人,拱了拱手:“有劳了。”
哨官转身进了郡王府,没
过多久,郡王府竟是大开中门,一名身着石青色常服的老人大步走了出来。
裴小楼心中明白,今日这中门,有一半是给自家兄长开的。
他主动迎上去:“礼重,礼重,裴某受宠若惊。”
老人正是老郡王秦公辅,也是秦无病之父。
严格来说,没有什么老少郡王或者大小郡王之说,只有一位江陵郡王秦公辅,秦无病其实是郡王世子,等同国公。
秦公辅头发花白,不苟言笑,身材魁梧,身上仍旧残留着许多黑衣人的习气,腰杆挺得笔直,龙骧虎步,一举一动似乎都是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成不变。
这并非毫无缘由,老人的整个青年时代和大半个中年时代都是在军中度过,而这正是一个人习惯、观念定型的关键时刻,所以老郡王一看便让人知道是个老黑衣人。事实上也的确如此,老郡王不仅是勋贵中的柱石人物,也在黑衣人中有着很深的影响力。所以说袁家与郡王府相提并论,的确是高抬了。
秦公辅侧身伸手,淡笑道:“礼应如此,裴真人请。”
两人进了郡王府,来到正堂,分出主客落座,自有仆役奉茶。
秦公辅曾任兵部尚书,与东华真人有过交集,此时自然先聊东华真人,然后再转入正题。
“实不相瞒殿下,裴某这次来江陵府,是担着万寿重阳宫的差事,这次拜访殿下,也是因为这趟差事,有求于殿下。”裴小楼并不掩饰自己的来意,可以说是开门见山,“毕竟朝廷道门,俱为一体。”
这倒让本不想蹚浑水的秦公辅不好直接拒绝,只得道:“裴真人请讲。”
裴小楼道:“不知殿下是否还记得江南大案?”
“此案牵扯甚广,老夫当然记得。”秦公辅微微点头。
裴小楼道:“只是那个案子……因为各种原因,最终没能水落石出,最近又有线索,牵涉到了此案,与本地的雁青商会有关,所以……”
话不必说尽,秦公辅已然明白。只是明白归明白,他实在不想牵扯到道门的内斗之中,更不想贸然站队。若是正一道和全真道胜了,自然念他这个情分,可若是太平道胜了,以李家锱铢必报的性子,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身上黑衣人的习气很重不假,可终究已经离开军伍多年,不再是黑衣人,而是江陵郡王。
官做大了,就没有书生,也没有道士,同样没有黑衣人。
秦公辅的反应在裴小楼的意料之中,他又说道:“这个案子毕竟牵扯到道门,殿下不好贸然插手,裴某也不会强求殿下去对付那些不守法度的道士,毕竟不合规矩
只是如今有一大户,甘当帮凶,侵吞道门钱款,又与地方官府沆瀣一气,其中关系盘根错节,若是贸然动他,只怕要生出乱子,我思来想去,只有老郡王出面才能镇住局面。”
秦公辅问道:“不知这个大户,到底是谁?”
裴小楼沉声道:“袁家。”
身为江陵府最大的地头蛇,不能说郡王府对整个江陵府了如指掌,只能说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郡王府,秦公辅当然知道雁青商会的底细。
不直接牵扯道门,甚至不对那个雁青商会出手,只是针对一个袁家,的确不算什么大事。
秦公辅沉吟道:“原来是袁家,不知裴真人可有证据?”
裴小楼道:“当然有证据。”
秦公辅没问证据到底是什么,说道:“既然如此,本王这就去见本地巡抚和镇守总兵官。只是儒门那边,还要真人出面。”
裴小楼站起身来,再次抱拳道:“这是自然,有劳老郡王。”
……
袁崇宗独坐在自己的书房中,一言不发。
有人轻轻敲门。
袁崇宗开口道:“进来。”
一人推门进来,是袁宅的大管家。
“事情怎么样了?”袁崇宗的沉声问道,虽然袁崇宗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但语气中却难掩几分急躁。
管家的表情十分僵硬,透着几分惶恐,硬着头皮道:“少爷他……少爷他……没了。”
袁崇宗眼皮微微一跳,没有说话。
管家愈发惊恐了。
孙子没了,老太爷竟然无动于衷,是自己说得不清楚?还是老太爷没听清楚?
于是管家嗓音颤抖着又重复了一遍。
袁崇宗终于说话了:“知道了,不必再说第二遍。”
管家屏住了声息,不敢再多说半个字。
再有片刻,袁崇宗问道:“老爷呢?”
管家道:“回老太爷,老爷还在带人追杀那位张法师。”
袁崇宗脸色稍稍和缓几分:“没出什么岔子吧?”
“没出岔子,老爷半点皮都没伤到,就是那位张法师太过滑不留手,还未得手,不过也是早晚的事情。”管家赶忙回答道。
“孙子没了,还可以再生。只要袁家还在,就不算什么。”袁崇宗松了一口气。
……
那位打伤齐玄素的天人负手而立,神态冷漠。
他的背后还站着许多江湖人,个个噤若寒蝉。
在他脚边并排摆放着两具尸体。
袁尚道,袁奉禅。
第一百四十九章 风雷二老
裴小楼离开郡王府后,没有去见儒门之人。
道门之人办事,还需要儒门认可吗?事后照会一声也就是了,没必要提前打招呼,而且儒门结构松散,就像个筛子,提前知会他们很容易打草惊蛇。
当然,裴小楼也没有知会本地道府,万寿重阳宫办事,同样不需要湖州道府允许,同样是事后知会一声,免得走漏风声。在这一点上,地方道府倒是结构紧密了,不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许多事情就坏在这上面。
鄱阳街蟠龙胡同,有一座大宅院,是袁家名下的产业,可袁家之人却从不住在这里,这里住的都是袁家招募的江湖之人,宅子占地规模不小,容纳数百人丝毫不显拥挤。
除此之外,昆仑阶段的精锐好手另有单独的居处。至于玉虚阶段的高手,则被奉为供奉客卿,可以居住在袁园之中,并且有专门的丫鬟仆役服侍,什么也不缺,十几年赶下来,能攒下不小的家当。
虽然是寄人篱下,看起来不如齐玄素这样的江湖人自在,也不如常三爷、宋落第等人身家丰厚,但关键是不必把脑袋挂在腰带上去刀口舔血,更多时候还是仗势欺人。齐玄素这样的江湖人,不知什么时候就要丢了性命,朝不保夕,这等生活只适合那种艺高胆大之人,大多数人还是乐意投身于世家大族的门下,找个靠山,过安生日子。
至于围杀张月鹿这种堪比杀官造反的“大活”,是极为罕见的事情,可能一辈子都遇不到一次,真要遇到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袁尚道把人带走之后,这里就空了下来,只剩下很少一部分人看家。
裴小楼悄无声息地来到此处宅邸之中,此时天色已晚,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一片,唯有一处客厅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留守此处宅邸的人手正聚集一处,吃酒耍钱。
裴小楼径直来到此处客厅之中,手中持有一根竹杖,先是乱敲几下,然后开口问道:“谁是管事的?”
这些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各自去拿兵刃,甚至有人取出了连发长铳,这是朝廷严令禁止的兵器,就好似古时候禁止的弩箭甲胄。
还有人取出符水一类的物事仰头灌下,整个人就好像充了气一般,变得十分魁梧雄壮,体表还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这都是江湖上常见惯用的手段,算是法术和巫术的粗浅应用。简单来说,信则灵,不信不灵,只要相信,就可以力气大增,并在一定程度上无视自己的伤势,哪怕遭受重创,也能继续作战,也就是百姓们常说的刀枪不入。
“天廷”闹事的时候,惯用
此类手段。
不过在裴小楼面前,这等手段便算不得什么了,不过是些不入流的小把戏。
裴小楼只是举起手中竹杖,轻轻顿地,立时便如地动一般,所有人都站立不稳,纷纷倒地。
“谁是管事的?”裴小楼又问了一遍。
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没说话。
裴小楼随手一挥手中竹杖,立时有一人脑浆迸裂。
“谁是管事的?”裴小楼看都不看一眼,继续望向活着的人问道。
没人敢拿自己的性命去赌,先是一两个人,然后是四五个人,最后一起指向其中一人。
裴小楼来到此人面前,拉过一把椅子坐下,直接道:“我叫裴小楼,道门二品太乙道士。”
这人本还想扯一扯袁家的虎皮,闻听此言,立时把话咽了回去,挤出几分谄媚笑容:“小人见过真人,真人吩咐。”
裴小楼问道:“这里有没有比较紧要的文书?”
这人面露犹豫之色,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没有立刻回答。
裴小楼也不着急,只是举起手中的竹杖。
“有,有,有,不过都锁在箱子里,我没钥匙。”这人忙不迭说道。
裴小楼顿了顿竹杖:“带我过去。”
片刻后,裴小楼离开此处宅邸,手中多了一本厚厚的花名册,记着袁家招募的所有江湖人,并附有档案,不过是副本,正本在袁园。
这些江湖人,没几个干净的,大多都有案底,这份花名册无论是落到了朝廷官府的手中,还是落到了道门的手中,都是个把柄。只要想发作,就是罪过。几百号背着案底的江湖人,一个“图谋不轨”的罪名不算冤枉。
不过这些只是个开胃小菜,关键是袁园。
……
袁府大管家披着斗篷,戴着兜帽,遮住面孔,从袁园后门悄然离开。
只是没走出几步,就被一根凭空伸出来的竹杖绊了个跟头。
大管家也不是普通人,身怀修为,双臂一撑,已经站了起来。他心中凛然,环顾四周,刚好看到了身着黑衣的道人。
大管家认得此人,只觉得手足发冷,不敢动弹。
裴小楼拄着竹杖,问道:“你叫什么?”
“小人袁封。”大管家老实回答道。
裴小楼又问道:“宴席散后,袁崇宗见了什么人?”
袁封欲言又止。
裴小楼举起手中竹杖,搭在袁封的肩头上:“想好了再说。”
袁封只觉得自己肩膀上仿佛压了千钧之重,赶忙说道
:“是江南绿林上的豪强人物,人称‘风雷二老’。”
裴小楼脸色略微凝重:“竟然是他们。”
裴小楼听说过此二人的名号,是一对兄弟,壮年时在江南绿林上横行一时,闯下偌大的名头,又创下不小的基业,算是一方豪强人物,半黑半白,亦正亦邪。
再到后来,“天廷”势力扩展到江南一带,两人加入了“天廷”,位列四大元帅,与风伯雨师等人也算是并列齐名。
“天廷”的四大元帅分别是风、火、雷、电,兄弟二人分别占据了“风”和“雷”的名号,因为是兄弟二人,所以江湖上称其为“风雷二老”。
裴小楼又问道:“风雷二老呢?”
“风老跟随老爷去围堵张法师,雷老在袁园保护老太爷。”袁封回答道。
裴小楼顿感忧虑踌躇。
雷小环的脾气是不怎么好,可在打人这件事上绝不含糊,如果她在旁边,风雷二老还真不算什么,她一个人就能打发了。
可惜雷小环此时并不在此地,只有裴小楼一个人。裴小楼不是兄长东华真人,境界修为不高,保命的本事很强,却不擅长与人争斗,对上两人,必败无疑,就算单对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袁园,是不能贸然进去了。而且分身乏术,张月鹿那边也顾不过来。
原本他去见秦公辅,只是为了找个保险,现在看来,还真要着落在这位江陵郡王的身上。
……
袁家之所以能招募这么多江湖人,除了袁家的财力之外,风雷二老可谓是功不可没,其中许多人本就是他们的属下。
若无风雷二老出面,这些江湖人未必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围杀张月鹿。
其中的风老正是打伤齐玄素的那人,却又对齐玄素手下容情。
齐玄素并未对袁尚道痛下杀手,因为他本意是擒住袁尚道来要挟一众江湖人等。袁尚道也是归真阶段的高手,不至于被齐玄素两拳打死。
可袁尚道此时却死了,就像袁奉禅一般,死得不明不白。
当时一片混乱,张月鹿带着齐玄素逃走,众人纷纷追赶,竟是没几个人留意袁尚道,待到有人反应过来,袁老爷已经没了声息。
风老望着两人的尸体良久,不知在想什么。
有人凑上前来,问道:“元帅,还要追吗?”
风老没有回答,反而大笑一声,然后一振双袖。
汹涌真气如狂风一般横扫而过。
站在他身后的一众人等立时如倒伏的麦子一般,躺了一地,无一活口。
第一百五十章 销踪灭迹
一本一本账册扔向大火之中。
热气扑面。
东方历法与西方历法有所不同,两者大约相差一个月左右。按照东方历法,如今已经是四月,刚过立夏不久,湖州江陵府又地处江南,哪怕是夜里,也颇见暑热。如此天气,又烤着火,人人额头上都见了汗。
只是谁也不敢怠慢,好几大箱的账册,翻开一本确认了,然后扔到火里,又翻开一本看了,再扔到火里,循环往复。
这样一本一本烧着,已经烧了大半夜,账册还剩下好些没有烧完,汗也不知道流了几身,烟灰粘着汗,脸都黑了。
这些账册是雁青商会十几年来的账目明细,远比刘复同手里的账册更为详细,其中牵涉的也不仅仅是刘复同一个人,更不仅仅是一座紫仙山,若是落到道门的手中,不知要死多少人。
不远处后堂屋檐下,摆着两把躺椅和一张小茶几,坐着两名老人,正是袁崇宗和风雷二老中的雷老。
“情况已经到了这般危急地步?不是说只要干掉张月鹿,就万事大吉了吗?”多年的浮沉让袁崇宗还能保持镇定,不过也有几分不安。
雷老倒是态度悠然:“说的是啊,只要解决了张月鹿就万事大吉,关键是没能解决掉,让她给跑了。虽然好几百号人还在搜山,但也未必能找到,要是真让她跑回玉京,那便是毁家灭族的祸事,所以我们不能大意,还是要未雨绸缪,早做准备。”
袁崇宗皱眉道:“一位天人坐镇,那么多的好手,怎么会让一个小女子跑了?”
“张月鹿可不是什么小女子,据我所知,张月鹿距离天人只有一步之遥,又带着半仙物,就算有天人坐镇,也未必就能杀她,而且这次还有变数,张月鹿身边多了个帮手,是归真阶段的好手,打乱了我们的安排。”雷老从茶几上端起盖碗,轻轻撇去茶沫。
袁崇宗有些急躁了:“你先前说过的,万无一失。”
雷老淡淡道:“两个天人杀一个张月鹿,的确是万无一失。可你怕裴小楼来找你的麻烦,执意让我留在这里,我只好答应下来,给你看家护院,护你周全,这难道是我的错吗?”
袁崇宗无言以对,沉默下来。
雷老揭开茶盖,芽尖慢慢浮上了盖碗水面,不由吸了一口茶香:“好茶,顶尖的上品。”
火焰跳跃,人影错乱。
袁崇宗眯起眼睛,望向雷老。
雷老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不紧不慢喝着茶。
……
风老御风而行,开始搜山。
不过
搜寻的却不是张月鹿和齐玄素,而是那些随着袁尚道一道来围杀张月鹿的人。
除了部分直接听令于风老的人手,其余人一个不能放走。
很快,这片山林便成了一处修罗场。
这些人如何也没有想到,没死在张月鹿的手中,竟然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中,死得不明不白,就如袁尚道和袁奉禅一般。
袁家能招募如此多的江湖好手,多亏了风雷二老,双方是合作多年的关系。这些江湖好手里有将近半数曾经是风雷二老的属下,在这半数中又有半数一直是直接听命于风雷二老,不过在表面上听从袁家的命令,平日里潜藏其中,算是风雷二老对于袁家的某种制约。
风老查看袁尚道、袁奉禅的尸体时,这些直接听命于风老的人手并未跟在风老身边,而是已经全部撒了出去,开始猎杀过去的同伴。
那些跟在风老身边的人,虽然知道风老的身份,但不是风老的嫡系,自然是无一幸存。
这次围杀张月鹿,的确是杀人灭口,不过杀人灭口的目标并非张月鹿,而是这些给袁家效力的“家奴”们。
所谓的“围杀”,只是个过程,而非结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张月鹿其实是个鱼饵,而非要钓起的大鱼,所以就算多了魏无鬼这个变数,也无关紧要,并不影响大局。
也正因为如此,风老才会故意逼着张月鹿和齐玄素往西北方向的山上逃去,那条山路狭长险峻,会把队伍拉得很长,上方是一处断崖,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只要守住两端,这条山路就是一条绝佳的不归路。
至于张月鹿,自然是不能死的,毕竟李公子有过交代,现在的张月鹿,比天师的嫡孙女还要金贵,杀了张月鹿,无益于平息事态,只会引火烧身。所以只要让她无功而返就好了,没必要画蛇添足。
具体要怎么无功而返,自然是壮士断腕,切断所有线索。
……
那边杀人,这边烧账册,已经渐渐到了尾声。
就在这时,后院紧闭着的门传来了敲击声。
“谁?”袁崇宗猛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露出警惕之色。
门外传来了回答声:“禀老太爷,张中丞和胡将军登门拜访,说一定要见老太爷。”
袁崇宗的脸色顿时变了,望向雷老。
雷老也从躺椅上坐直了身子,给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袁崇宗定了定神,问道:“他们深夜造访,有什么事情吗?”
“他们没说,小人也没敢问。”门外的声音回答
道。
袁崇宗说道:“告诉他们,就说我不在!”
门外的声音道:“小的这样说了,他们就是不走,硬逼着小人到处去找老太爷和老爷。”
袁崇宗有些急了:“挡住,全都给我挡住,谁让他们找到这里,我就要谁的脑袋!”
“是!”门外应了一声。
袁崇宗再也按捺不住了,没了平日里修身养气的模样,猛地站起身来,兀自恨恨地说道:“这就是万无一失!这就是奋力一搏!现在好了,人家直接找上门了。”
雷老平静道:“总督是地方上的一把手,提督军务总兵官是二把手,那么巡抚和镇守总兵官就是三把手和四把手,能请动这两位实权人物,不会是一般人物。”
“是秦公辅,只有他,才有这么大的面子。”袁崇宗立时反应过来。
雷老自问自答道:“秦公辅致仕之后,最起码在表面上一直都是不问政事的姿态,那么又是谁请动了秦公辅呢?是裴小楼。”
“这位裴真人的背后是东华真人,是全真道的万寿重阳宫。秦公辅不敢冒着得罪全真道的风险拒绝裴小楼,又不想亲自出面得罪我们背后的靠山,这个老滑头便让巡抚和镇守总兵官出来做个姿态,两边面子上都过得去。所以你也不要乱了方寸,事情还没到无法挽回的那一步。”
“在我看来,只要你说自己不在,他们不会撕破脸皮硬闯。”
听到雷公如此说,袁崇宗的脸色稍稍和缓,又重新坐了回去。
过了片刻,袁崇宗再度开口道:“无论如何,江陵府是不能久留了。”
“金老祖有吩咐,船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走,水师那边的关节,也都打通了。至于去哪里,去东洋,去凤鳞洲。去南洋,去婆娑洲,去婆罗洲。就是最远的西洋,也不是不行。随便挑。”雷老说道。
袁崇宗忽然沉默了。
雷老也不催促,只是慢慢喝着茶。
袁崇宗缓缓说道:“白天的时候,我还是江陵府一等一的士绅,不过一天的功夫,我就成了丧家之犬吗?这偌大的家业……”
雷老轻声打断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袁崇宗盯着雷老,强压怒气道:“两手准备。”
雷老放下盖碗:“这就叫万无一失。”
袁崇宗伸手指着雷老,微微颤抖着:“原来如此,我终于明白了……”
“你不明白。”雷老轻声打断道,“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们有客人到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壮士断腕
手持竹杖的裴小楼出现在这处隐蔽后院之中,环顾四周:“好热闹啊。”
雷老从躺椅上站起身来,抱拳道:“见过裴真人。”
裴小楼望向雷老:“‘天廷’双雷,雷公和雷元帅,‘天廷’双风,风伯和风元帅,风雷二老,威震江湖,久仰大名了。”
“实不敢当。”雷老甚是谦逊。
裴小楼微微一笑,不再废话,直接举起手中竹杖,绽放出无数流光,好似细小流星,拖曳着尾痕回旋飞舞。
雷老挡在袁崇宗的身前,吩咐道:“送袁老先生离开此地。”
两人从阴影中走出,一身干净利落的劲装打扮,腰间挂着短刀,来到袁崇宗的身旁。
袁崇宗神色变化不定,最终还是长叹一声,随着两人离开了此地。
之所以选择在此地焚毁账册,是因为此地后堂中有一条离开袁园的地道,直通城外。
袁崇宗与两人来到后堂之中,一块巨幅浮雕《太上道祖出关化胡图》映入眼帘,太上道祖和座下青牛与真人真牛一般大小,栩栩如生。
袁崇宗径直来到浮雕之前,只见得道祖座下青牛摇头摆尾,他伸手按住青牛的牛角,这浮雕的牛角竟然如表针一般可以转动。只听得“咔咔咔”机关声响,地面翻转,露出一个向下的洞口,可见一条通往地下的石质楼梯。
袁崇宗当先走入其中,两人紧随其后。
另一边,雷老随手拍开朝着自己激射而来的细小流星,身上衣袍鼓荡,无数黑气向上汇聚。
他虽然是“天廷”四大元帅中的雷元帅,但本身所学却是与雷法无关,不过是硬凑名头罢了。
只见雷老头顶上方生出一片黑云,隐约可见一条十余丈之长的黑色孽龙,完全由云气、水气凝聚而成,惟妙惟肖,张牙舞爪。
沟通天地之桥,窃取天地之力,这便是天人。
黑龙携带着浩荡天威轰然下落,直撞裴小楼。
裴小楼晃动手中竹杖,几十道拖曳着流光尾痕的细小流星齐动,来去穿梭旋绞,激射在黑龙身上,透体而过,激起无数涟漪,最终两者一起消散不见。
雷老在地面踩踏出一大片龟裂痕迹,身影如一道长虹,来到裴小楼的面前,一掌推出。
裴小楼反手一杖,带起呼啸风声。
两人一触即分,拉开数丈距离。
裴小楼动作丝毫不停,以手中竹杖顿地,轻声道:“起!”
一道手臂粗细的流光破土而出,如虹如龙。
雷老不闪不避,一脚将这条流光踏碎,炸裂成无数游散细小流星,那些负责烧账本的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
,就被这些逸散的流光洞穿身体,死得不能再死。
裴小楼脸色略显阴沉,脚尖一点,踏出一圈气机涟漪,身形飘然而动,瞬间来到雷老面前,以竹杖猛击雷老的面门。
早有预料的雷老变掌为爪,直取裴小楼中门。
两者交错而过,裴小楼在雷老的额头上留下一道血痕。雷老右手缩回,以食指中指两指搭在杖身上,大拇指从下抵住,试图将竹杖折断毁去,却不料裴小楼在刹那间松开杖柄,左手按在杖首上猛然向前一推。
雷老索性不再去管竹杖,顺势一肩撞山,要将裴小楼的胸膛撞烂。
裴小楼任由竹杖落地,以太平道绝学“无极劲”硬接下雷老的一撞。
这一番攻守互换不过是眨眼功夫,两人再次分开。
雷老向后滑退,在坚固的青石板地面上犁出两道深刻沟壑。
裴小楼也不好受,受到雷老的气机反震,向后飘退,点出一连串的真气涟漪。
雷老踩猛地一顿,踩踏一大圈裂纹,强行止住退势,接着身形激射而出,瞬间追上正在后退的裴小楼,一臂横扫。
裴小楼虽然挡下了这记横扫,但还是被雷老手臂上蕴含的巨力震得侧飞落地,雷老趁势追击,又是一脚踏向裴小楼胸口。最后关头,裴小楼向下拍出一掌,借助反震之力压住这股溃败之势,同时借力起身,身形侧翻躲过雷老的一掌,再次向后退出丈余距离。
雷老双膝微微一曲,身形如同离弦之箭飞出,五指成勾,当头抓下。
裴小楼手中掐诀,离手的竹杖瞬息而至,把雷老撞得侧飞出去,将一段院墙直接撞塌。
虽然两人并没有完全放开手脚,但交手余波还是几乎将此处小院夷为平地,那些账册的飞灰漫天飞舞,再也看不出上面写着什么。
雷老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烬,笑道:“裴真人,你这次办案不力,致使案犯自杀,账目销毁,大量赃款下落不明,不知应该如何向地师交代?”
裴小楼脸色一变,顿时有了不好的预感。
地道之中,袁崇宗走在当中,一人在前面开路,一人负责殿后。
毕竟这条地道挖通后就没有人走过,道路崎岖,就连袁崇宗也不熟悉。
袁崇宗的脸色阴沉。
自从裴小楼出现的那一刻,他便知道,袁家完了,他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因为裴小楼代表的不是他个人,而是全真道的态度,再加上代表了金阙态度的张月鹿,说明道门上层在表面上已经态度达成一致,就算袁家能躲过这一次,也躲不过下次。
万幸的是,他对这一天也有预料,这些年陆续开始转移家
产,在南洋也置办了些产业,还有东山再起的本钱。
袁崇宗开口道:“两位,犬子那边……”
在前面开路的人回答道:“请袁老先生放心,我们也安排好了,袁老先生很快就能见到袁先生。”
袁崇宗稍稍放心几分,思绪转移到已经多年未去的南洋上面。
就在此时,袁崇宗忽然感觉后心一痛,缓缓低头,只见胸口透出一截刀尖,鲜血滴滴答答落下。
负责殿后之人的声音传来:“袁老先生,您马上就能去黄泉路上与袁先生、袁公子相聚了,祖孙三代同堂,这多是一件美事。”
袁崇宗双目圆瞪,毕竟是归真阶段的高手,还未死去,仍有余力挣扎。
就在此时,前面负责开路之人也转过身来,如同一抹鬼魅影子,撞入袁崇宗的怀里,又是一刀,透心而过。
袁崇宗一身真气开始迅速流逝。
临死之前,袁崇宗终于知道雷老为什么会说“你不明白”。
他的确是不明白,风雷二老口中的“万无一失”的确是送走他,却不是出海去南洋,而是去九幽之下。
雷老的两名心腹属下本就是归真阶段的修为,以二敌一,又是偷袭,自然轻易得手。
不过两人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又连续补了几刀。
死寂的地道之中只听得刀锋刺入体内的声音。
最后伴随着沉闷声响,袁崇宗的尸体重重倒地。
其中一人取出烈性火油倾倒在尸体上面,然后直接点燃。
几乎就在同时,袁园各处也燃烧起了熊熊烈火。
湖州巡抚和镇守总兵官都身怀不俗修为,区区火焰自然伤不得他们,很快便离开了火场,可两人的脸色都不算好看。
谁也没想到事态变化竟然如此之快,而且恶化到了这般地步。
两人走出袁园的大门,转身望去,热浪扑面而来,大火已经从屋檐的房顶上冲天燃烧起来,照亮了大半个夜幕。
因为两位封疆大吏就在现场,所以城内各个衙门的反应极为迅速,上至巡抚衙门、提刑按察使司,下至知府衙门、县衙,还有青鸾卫千户所、黑衣人兵营,纷纷出动,迅速赶来。
可这次大火是有意为之,而非失火。其中不仅有提前准备好的火油,还有各种符箓助长火势,火势蔓延极快。就算官府反应迅速,也扑灭不得,只能选择拆房,形成隔离带,不使其继续向外蔓延,然后等待袁园的大火自行熄灭。
火海之中,雷老和裴小楼还在对峙。
雷老比划了一个断腕的动作,笑道:“你以为我们还会像上次那样当断不断吗?”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事后(上)
袁园引水入宅,后花园中有一方小湖,上有水阁,是唯一没被大火波及的地方。
许多身影借着大火的掩护来到湖上水阁,这里有一道早已开启的“阴阳门”,这些身影依次进入其中,撤离袁园。
袁家背后的靠山,能扶起袁家,也能踩死袁家,关键是控制袁家。
袁家毕竟不是李家、张家这等呼风唤雨的世家大族,传承时间不短,可真正发迹也就几十年的光景,家族的核心成员只有祖孙三人,家生子也不多,其余人都是几十年来陆续招揽的,这里面有多少沙子,可想而知。
现在这些沙子终于发挥了作用。
正是:君以此兴,必以此亡。
在这些人撤离之后,那道“阴阳门”迅速缩小,最终变为一个黑点,消失不见。
只听得一声爆响,有些木质结构的建筑开始坍塌。
裴小楼挥动手中竹杖,无数拖曳着流光尾痕的细小流星凭空生出,细密排列,如同箭雨朝着雷老激射而去。
雷老周身有两条雾气凝聚而成的黑龙环绕,将这些流星悉数挡下、打飞。
这些流星看起来并不“凶恶”,甚至十分好看,可威力不容小觑,所过之处,火焰被分开,砖石被洞穿,堪比飞剑。
“裴真人,尊夫人不在,只凭你,怕是奈何不得老朽。”雷老双掌一推,两条黑龙呼啸而出。
裴小楼脸色微变,身形挪移,避开两条黑龙。
雷老趁此时机,身形冲天而起。
天人与先天之人最为直观的区别就是能否飞天。若能飞天,熊熊烈火和江陵府的城墙都不能阻挡,更不需要什么地道。
裴小楼打散两条黑龙之后,没有去追,而是挥动竹杖分开烈火,快步进了已经摇摇欲坠的后堂。
袁崇宗等人进入地道之后,便从里面关闭了地道入口,所以什么也看不出来。不过裴小楼显然没有慢慢寻找地道入口的耐心,直接以手中竹杖狠狠顿地,所有地砖凌空飞起,地道的门户轮廓便显现出来。
裴小楼一脚踏碎了紧闭的门户,径直走入其中。
整个地道空空荡荡,只剩下一具焦尸,不仅身上的血肉、衣物、毛发都被烧了个精光,就连魂魄和三尸都已经消散了。
手段十分狠辣,又不得不说,的确是干净利落。
再联想到雷老所说的“案犯自杀、账目销毁”,裴小楼立时猜出此人的身份,袁家的老太爷袁崇宗无疑了。
想到此处,裴小楼不由一声长叹。
“光明正大”地杀人灭口。
平心而论,这对道
门而言,不算什么,只要道门想查,总能查出来。
关键是道门只是表面上意见统一,内地里暗流涌动,袁家的证据就是为了堵住那些明面赞同暗中反对之人的口,没有足够的证据,就算明知道幕后之人是谁,这个案子也很难继续查下去。
李家不能杀张月鹿也是差不多的道理,如果杀了张月鹿,会给正一道和全真道口实,事态会进一步扩大。
因为正一道和全真道也不是铁板一块,许多人怀有侥幸,故而内部存在相当大的反对声音,主张保持克制,不与太平道展开全面对抗,甚至可以接受一位太平道出身的大掌教。
不过这些反对声音能够存在的前提是三道抗衡都在规矩之内,如果张月鹿死了,那就是坏了规矩,反而会间接帮助正一道和全真道整合内部,压倒反对声音。
到那时候,正一道和全真道就会以张月鹿的死大做文章,甚至可以理所当然地打破一些潜在的规矩,比如保证商贸稳定为先等等。
裴小楼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不担心张月鹿的安危,他真正在意的是袁家,已经第一时间对袁家动手,可还是迟了一步。
袁家身后的那些人动作更快。
另一边,雷老来到城外,见到了等候多时的风老。
“都处理干净了?”雷老问道。
风老回答道:“我亲自查看过了,只剩下几个不知内情的小角色,查不出什么。”
“很好。”雷老点了点头,“我那边也处理好了,什么也不会留下。”
风老回头望去,哪怕是身处城外,也能看到城内冲天而起的火光。
“付之一炬,毁于一旦。”风老感叹道,“袁家,我们辛苦经营几十年,就这么放弃了,一夕之间,化作灰灰,仔细想想还是怪可惜的。”
雷老道:“没办法,这是李公子的意思。”
“人家的靠山都是遮风挡雨,咱们这位靠山倒好,要求我们忍气吞声也就罢了,还要自断一臂,美其名曰壮士断腕。那位张法师我也见了,是有些本事,不过真要杀她,也不是不能。”风老心里多少有些憋屈,说着气话,“要我说,一刀杀了张月鹿,一了百了,还有那个裴小楼,也一并打杀了。”
雷老脸色一沉,斥道:“这个话就说到这里打止!什么打杀了?真有胆,你现在就去杀,你看张家和裴家会不会放过你,或者看李家会不会保你。再不济,回去向金老祖复命的时候,你把这番高见当面跟金老祖说。”
风老顿时泄了气。
雷老这时才缓和了语气:“我们是听令行事,上头怎么说,我们就
怎么做。我告诉你,我们两个在江湖绿林上还算是个人物,可在那些道门大人物的眼里,你我和死了的袁崇宗没有两样。”
风老彻底没话说了,他虽然是兄长,但自小到大都是听兄弟的。
雷老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说起老袁,算是我们的老熟人了,不算个蠢人吧?他见到裴小楼和我们一前一后来到江陵府,就觉得事情不对,哪怕我出示了金老祖的亲笔信,他也是将信将疑,只让他的儿子去追杀张月鹿,自己躲回袁园,还要让我陪着他。期间几次试探我,可见他也察觉出事情不对,只是他怀有侥幸,觉得最坏的结果无非是离开江陵府,怎么也想不到金老祖已经决定灭口。其实老袁猜出来又能怎样,他那个袁家都是我们的人,怎么也逃不掉的。这就是棋子的可悲了,只能看到身前一小块地,无法纵览全局,生死皆不由己。”
风老想了想,问道:“可我还是不明白,这与把袁家灭口有什么关系?”
雷老无奈道:“还要怎么明白?紫仙山的变故是个意外,太平道没有防备,被人家抓住了痛脚,又没办法补救,只能壮士断腕。”
“你是说那个死了的苏染?”风老毕竟是多年的老江湖了,也逐渐反应过来。
雷老长叹道:“苏染是太平道的人,刘复同是我们的人。换句话来说,紫仙山两个主事都是我们的人,紫仙山本该如铁桶一般,针插不入,水泼不进,谁能想到两个自家人内斗?”
“人家都是搬起石头打人,我们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苏染把刘复同拿下,夺了紫仙山的大权,这也就罢了,我们只当是内部倾轧,无非是换个人来掌控紫仙山,结果她又暴毙身死,偌大个紫仙山群龙无首,让张月鹿钻了空子。苏染的身份似乎有些敏感,道门那边讳莫如深,可刘复同的那些烂事全被张月鹿翻了出来,这才一路追查到我们这里。”
风老皱起眉头:“我听说刘复同是光着身子干那事的时候被苏染拿下的,连个销毁账本的时间都没有。李家那边也是,什么人不好派,非要派个苏染过去。”
“李家与秦家、苏家、陆家、沈家都有姻亲关系,亲戚情分摆在那里,疏忽之下才派了个疯婆子过去。”雷老缓缓道,“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必然是大大出乎太平道的意料之外,正一道和全真道抓住这一点大做文章,施加压力,从李公子那里就开始乱了阵脚,他们不敢动张月鹿,只能动自己的人。说穿了,区区一个袁家算什么,就当是破财消灾。”
风老终于想明白了,又随口问道:“对了,苏染到底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