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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莫问江湖     过河卒txt下载     过河卒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三章 地肺山

    齐玄素是二月十五梦中会后从雍州的西平府动身,如今十天过去,齐玄素已经横穿天水府进入秦州地界,距离中州便不算远了。

    到了秦州,便到了全真道的核心地盘,类似于正一道的吴州和太平道的齐州,地肺山与云锦山、蓬莱岛并列其名,被视作道门的三大圣地。

    地肺山,号称七十二福地之首,又名太乙山、地肺山、中南山、周南山,简称南山,所谓“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终南捷径”等典故便是由此而来,位于秦州境内,西京之南。

    地肺山成为道门名山之始一般被追溯到太上道祖入关传经设教之时。终南山西段有楼观台,相传文始道君最先于此结草为楼,以观星气,故名草楼观,后来简称楼观。太上道祖在楼观南筑台为文始道君授经,故台称“说经台”,又因位于楼观境内,故亦称楼观台。《楼观本起传》谓“此宫观所自始也”,“此大教所由兴也”。

    继楼观之后,武帝因夜闻太乙神之告而地肺山大和峪口建太乙宫,以祭太乙山神。至有李氏大齐王朝建立,太上道祖被尊为太上玄元皇帝,皇室李氏自称太上道祖后人,道门被钦定于儒门、佛门之前,于地肺山修建通道观、仙游观、金台观。

    自此之后,地肺山山先后有希夷先生、纯阳祖师、海蟾真君、鸿蒙真君等长生之人居山修道,迨至后来,重阳祖师及其弟子继之创立并弘扬全真道,建立万寿重阳宫、清凉山、望仙宫、丹阳观、长春观、太一观、四皓庙、玉真观、金仙观、开元观、灵泉观、白鹿观、太元观、萯黎观、化羊宫、太平观等数十座。

    地肺山最为鼎盛时,号称全真祖庭,与正一祖庭所在的云锦山并列齐名,仅次于号称道门祖庭的昆仑山。只是金帐大军南下时,西京陷落,大晋覆亡。与西京相距不远的地肺山也难逃战火,再加上道门旁支阁皂道兴起,趁机攻打地肺山,全真祖庭就此覆灭,全真道也由盛而衰,不复当年鼎盛气象。

    待到大魏太祖皇帝驱逐金帐,地肺山也未曾恢复元气,一片荒芜。一直到了大魏末年,正一道第三十代大天师张静修在终南山结庐修道,感念终南山之气象,遂在道门初步一统之后,以道门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之一的身份发动人力修缮终南山的诸多宫观,意图使其成为道门中枢所在。这次修缮自牡丹花会四月初四开始,及至九月上旬,用整整五个月的时间,虽然中途也有些许波折,也让地肺山恢复了部分仙家气象。

    后世之人很难想象,竟然是天师主动修缮了后来的地师居处,甚至当时的地肺山是默认属于天师的。至于当时的地师,根基并不在地肺山,而是北邙山,正谋划攻打天师的大真人府,结果就是天师在地肺山闭关清修,差点被地师偷家成功。

    不过最大的转变还是来自于玄圣掌权之后,当时道门远不像今日这般财大气粗,没有那么多飞舟往来于各地,昆仑远在西域,交通不便,需要一个代替所在。

    当时呼声最高的是蓬莱岛和云锦山,不过两者一南一北,又素来不和,无论用谁,都会招致另外一方的不满,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而且地理位置上也不算很好,如果选择蓬莱岛,距离西域蜀州等地太远,如果选择云锦山,距离辽东等地又太远。

    地肺山刚好位于天下之中,处于蓬莱岛和云锦山之间,成为一个合适的折中所在。于是玄圣将地肺山拔高到道门“副都”的地位,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第二次修缮地肺山,重建已经破败不堪的万寿重阳宫。

    第二次的修缮远胜于第一次,终于使得地肺山焕然一新,又增设了新的阵法。当时正是儒道相争的关键时期,为了彰显副都的地位,阵法使得万寿重阳宫清晰可见,进入地肺山境内之后,无论身在何处,又是何种方向,抬头就能看到山巅上方的万寿重阳宫,殿宇巍峨,层层叠叠,有泰山压顶之感,人立其下,倍感自身渺小,如果不得其法,无法进入万寿重阳宫,那么万寿重阳宫始终都是可望不可即。

    凡夫俗子见此情景,无不被折服,时至今日,还有信众香客不远万里来到地肺山朝圣。

    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地肺山万寿重阳宫成为了大掌教行在。

    直到天下大定,玄圣返回昆仑紫霄宫,地肺山才由地师接手。

    时至今日,地肺山虽然已经不再是道门的副都,但仍旧地位尊崇。

    如果有可能,齐玄素其实很想去地肺山上走一遭,沾一沾第一福地的仙气。

    不过现在是不大可能的,如果他有道门的身份还好说,可惜他如今不仅没有道门的身份,而且还是清平会成员。

    齐玄素只能是从地肺山的山下路过,仰头望去,只见得山巅之上的万寿重阳宫宛若仙宫一般飘在云端,周围云遮雾绕,时隐时现,人立山下,只觉得自己分外渺小,让人不胜神往。

    平心而论,被玄圣打断了地脉的云锦山与地肺山截然不同,云

    锦山给人感觉是险、奇、怪。说白了,还是人力造就,先是被玄圣打烂,接着被正一道修复两百年,又为了警示后人,还保留了许多残骸废墟,早已不是本来面貌。地肺山却是全面翻新,肩负着彰显道门威势的任务,要的就是震撼人心。所以仅以观感而论,云锦山不如地肺山。

    也不怪齐玄素想要去地肺山见识一番。

    至于传说中的蓬莱岛,用两个字可以形容,神秘。

    孤悬海外,以船只通行。整个岛屿被阵法笼罩,寻常船舶和飞舟都难以到达,套用一句古人之诗,那就是“只在此海中,雾深不知处”。

    寻常太平道弟子和其他道门之人,只能抵达同为三仙岛的方丈岛和瀛洲岛,却很难登上蓬莱岛。

    齐玄素不能登山,却能从山下穿过地肺山的地界,大约是处于全真道核心区域的缘故,守备反而十分松懈。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是地师脚下,不说地师本人,大小真人少说也是双手之数,其他道士和灵官更是不计其数,哪个隐秘结社敢在这里兴风作浪?怕不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就算古仙本尊亲自降临,也讨不到好。

    齐玄素从这里走,多少有些灯下黑的意思,也果然不出齐玄素的意料之外,一路上没有半点阻碍,倒是可以见到许多全真道的道士,可这些道士们谁也没兴趣去关注一个路人,也有成队的灵官,主要职责是巡视,杜绝私斗,而非盘查路人。

    齐玄素就这么畅通无阻地穿过了地肺山的地界,不得不说齐玄素胆大心细。

    不过如此一来,却是苦了追踪齐玄素的风伯。

    按照道理来说,风伯早就该追上齐玄素的,不过中途遇到了一名仇家,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做过一场,结果谁也没奈何得谁,等到风伯脱身的时候,齐玄素已经离开天水府进入秦州境内。

    风伯不愿就这么放过齐玄素,再度去追,结果只差一步,眼睁睁地看着齐玄素进了地肺山的境内。

    齐玄素一个先天之人可以大摇大摆进入地肺山的境内,只要不登山,就没有什么问题。可风伯这个天人却不行,他没有相应的全真道信物,很有可能触动地肺山的阵法,立时就会陷入被全真道围攻的境地之中。

    风伯不敢冒险,只能绕一个大圈,绕过地肺山,一来一去,又要花费许多时间。

    齐玄素在无意之中连续两次躲过了风伯的追杀,他对此浑然不知,直往西京府而去。

第六十四章 西京府

    前朝大魏时,实行两京制度,一东一西,东边的京城就是如今的帝京,西边的京城便是西京。

    西京也是几朝故都,曾经是大齐王朝的京城。

    自大魏明雍二十年以来,位于北方茫茫草原上的金帐汗国从西北一线屡次犯边,及至明雍二十二年,金帐大军兵临西京城下,明雍帝下旨,由秦中总督祁英出面与金帐汗国的伊里汗订立城下之盟。大魏朝廷向金帐大军赔偿黄金二十万两、白银一千三百三十万两、粮食一百万石、茶叶三十万斤、绢三十万匹,割让凉州三府和秦州一府,金帐大军就此撤军。

    武德十年,秦中总督祁英暴毙身死,伊里汗率领金帐大军再次南下,攻陷西京。武德帝惊怒交加,就此病倒,不能理事,朝政交由皇后谢氏和内阁首辅张肃卿共同署理,在张肃卿的主导下,朝廷拒不议和,调集蜀州、中州、晋州、燕州等地兵力,由秦无病的祖先左都督秦襄亲自领军,在秦州与金帐大军展开大战,迫使金帐大军退往凉州。

    次年,金帐大军因粮草不足而撤兵,就在秦襄打算就此收复秦州、凉州等地之际,重病不起的武德帝在西苑烟波殿驾崩。同年,秦州、凉州爆发饥荒,数十万流民无家可归,以地师为首的阁皂道等道门旁支趁机起事,席卷两州之地,占据西京,推举澹台云为共主,号称西王。

    也就在这个时候,初出茅庐的玄圣来到了凉州,立志平定天下。

    此时大魏朝廷因为新帝登基之故,局势动荡不明,无暇顾及秦、凉二州。天宝二年,谢太后发动帝京之变,诛杀以张肃卿为首的顾命四大臣,罗列的罪名中就有“不能尽心与金帐汗国和议,致使有今日西北叛乱”一条。张肃卿被杀之后,被张肃卿重用的秦襄也受到牵连而被罢官下狱,多亏了别人多方营救,才保住性命,返回了家乡。

    后来由玄圣出面,促成秦襄远赴辽东,最终成为大玄的开国郡王。

    在秦襄下狱之后,朝廷再无可战之将,几次想要收复西北,都为澹台云所败,损兵折将无数,国库愈发空虚,再难

    以支撑战事。

    天宝三年,澹台云率军攻入蜀州,大破朝廷官军,又在短短一年的时间中,平定南疆蛮族十六部,以蜀州、秦州、凉州等三州之地,正式割据立国,以西京为国都,国号大周。

    直到玄圣率领道门击败儒门,大玄取代大魏,大周仍旧割据西北。此时的秦襄已经从大魏的罪臣变成了大玄的功臣,再次率军收复西北。

    澹台云见大势已不可为,与玄圣达成议和,远走西域。由此,澹台家族也分为两支,一支是儒门的澹台家,一支是道门的澹台家,张月鹿之母澹台琼出身于儒门的澹台家,嫁入了道门,成为道门弟子。至于道门的澹台家,远赴海外,据说在西大陆落地生根。

    大玄朝廷收复西北之后,休养十年,再次兴兵击败金帐,收复西州,并设立西州都护府,方有今日之版图。

    考虑到西京曾经是大周国都,大玄朝廷改置西京和西直隶为府,也就是今日的西京府。

    秦州道府和无墟宫都位于西京府,无墟宫曾经是大齐王朝的皇宫,后来被澹台云占据,后来又落入了道门的手中。据说无墟宫中原本还有一座洞天,不过如今已经消失不见,不知是破碎了,还是其他原因。

    地肺山就位于西京城外,基本上出了地肺山的地界就进了西京的地界。

    齐玄素虽然不知道风伯在追杀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躲过了风伯的两次的追杀,但没忘了“天廷”这档子事,还是有所防备,这一路上,哪里人多就往哪里走。因为人越多的地方,官府和道门的势力越大,隐秘结社的高手越不敢轻举妄动。如果来人不是高手,只是寻常人物,那么齐玄素自己就可以解决。

    风伯通过冥冥中的感应知道齐玄素往西京方向去后,不由在心中大骂,这小子太过滑不留手,净是往这些棘手的地方钻。

    虽然西京府不像地肺山那般吓人,但同样不能轻忽大意,他隐蔽身份潜入西京府,不算什么难事,也谈不上危险。可如果在西京城内出手杀人,那就要冒些风险了。而且只有一次出

    手机会,无论是否得手,都要及时退去,否则很有可能落入险境之中。

    风伯认定了齐玄素是道门或者朝廷之人,所以先入为主地认为齐玄素可以向道门和朝廷求援,道门和朝廷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却不知道齐玄素是个假货,所以风伯几经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在西京城动手,他实在不想继续等下去了。

    一则是迟则生变,两次让齐玄素在眼前走脱,谁知道还有没有第三次。

    二则是继续走下去,也不会好到哪里。秦州不比雍州、西州、凉州等地,已经是古中原的范围,人口稠密。又是全真道的核心势力范围,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他算是看出来,这小子多半要走北邙山一线。这是仅次于地肺山的全真道名山,道门旁支阁皂道曾经的根基所在,化生堂在此地设立了三座巨大作坊,还有一座接下来又是龙门府和万象道宫的势力范围,因为万象道宫的超然地位,升为四品道士之前都会来到万象道宫的上宫进修,已然是进入了道门的核心势力区域,再想脱身就难了。

    三则是两人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弱,神通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此时再不动手,只怕就要跟丢。

    风伯下定决心,不管是成是败,就是这最后一搏。若是能成,那自然最好。若是不成,那就算了,随便割个差不多的人头,烧成焦炭,然后拿回去充数,算是对属下们有个交代,不至于真正人心散了。

    此时齐玄素也终于到了西京城。

    作为前朝的陪都,大齐王朝的故都,大周的国都,西京的气派,不是西平府、天水府可以比拟的,位于江南的上清府、江陵府也相去甚远。虽然金陵府在繁华上能够略胜一筹,但要说起磅礴大气,还是逊色几分。

    齐玄素仰望西京城墙,遮住了天,看不到头,据说上面可供六马并行,也只有这样的城墙才能放置火炮、弩车,不由让人惊叹。

    千年的沧桑之感更是扑面而来。

    这座城不知见证了多少王朝的盛衰兴亡、此起彼落。

    好一座雄城。

第六十五章 有心算无心

    进入西京是要查验路引的,路引由地方衙门颁发,不过黑衣人不归属地方衙门管制,没有路引一说,正如道门之人只用箓牒,从不用路引,所以齐玄素还是出示秦无病给的腰牌,便顺利入城。

    被战火多次洗礼之后,原本的西京古城已经毁坏殆尽,正是“昔时繁盛皆埋没,举目凄凉无故物。内库烧为锦绣灰,天街踏尽公卿骨。”

    如今的西京已经不能媲美当年,只剩下当年的半数面积,其余皆已毁于战火之中。

    除了规模宏伟之外,西京城也与玉京一般布局严谨,结构对称,排列整齐。

    外城四面各有三个城门,贯通十二座城门的六条大街是全城的主干道。而纵贯南北的朱雀大街则是一条中轴线,它衔接宫城的承天门、皇城的朱雀门和外城的明德门,把西京分成了东西对称的两部分,东、西两部各有东市和西市。城内南北十一条大街,东西十四条大街,把居民住宅区划分成了整整齐齐的一百一十坊,其形状近似一个棋盘。

    宫城位于北部正中,中部为太极宫,正殿为太极殿。东为东宫,西为宫人所居的掖庭宫。皇城接宫城之南,左宗庙,右社稷,并设有各大衙门。澹台云占了此地之后,将其改名为无墟宫,一直沿用至今。

    这便是秦州道府和无墟宫的核心所在。一个地方,两路人马,一路归属于秦州道府,一路归属于无墟宫。无墟宫的掌宫真人在东边,原东宫旧址。秦州道府的掌府真人在西边,原掖庭宫旧址。

    在这一点上,三道各有不同。太平道的真境别院、青领宫、齐州道府分别在三个地方。正一道的上清宫与大真人府在一处,吴州道府单独在一处。全真道是无墟宫与秦州道府在一处,万寿重阳宫单独在一处。

    若论气派,无墟宫远胜于上清宫。毕竟上清宫建在山上,本就比不得开阔平原,还与大真人府做邻居,能够占据的地盘相当有限,再怎么别出心裁,也不可能如何恢宏大气,只能说仙家气象上略胜一筹。

    无墟宫就不同了,由皇宫改建而来,就算过去的宫城毁去半数,只剩下一半,仍旧是相当夸张的面积,位于东宫和西宫之间的中庭主殿只有一层,却高达二十丈,以三百六十五根五人合抱的盘龙立柱为支撑。走入其中之后,因为太高且光线不足的缘故,仰头望不到穹顶,只能看到漆黑一片,如同夜空,又悬挂夜明珠,便如夜幕繁星一般。

    整座主殿开窗不多,光线黯淡,所以日夜灯火不熄,故而又被称作“夜庭”。

    齐玄素久闻夜庭大名,早就想见识一番。进城之后,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前行。走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无墟宫的门外,这里有河流绕宫城,河上架着一座可以供四马并行的直桥。桥头两侧有道门灵官守卫,禁止闲杂人等随意出入。

    齐玄素不由有些失望,过去有道门箓牒,进入道府道宫并不算难,只是不能随意乱走,如今却是难如登天了。好在夜庭足够高,他站在宫城外也能隐约看到。如

    此驻足欣赏片刻之后,才转身离去。

    如齐玄素这般举动之人,从来不在少数。道门的灵官们早已习以为常,倒也没有在意。

    在距离无墟宫不远的地方就有一家太平客栈,占据地利之便,坐落在无墟宫对面的街上,一年间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到无墟宫办事或是拜谒,不得而入或是等候的时候,就在这里侯见歇息,也有许多无墟宫或秦州道府之人就近在这儿摆酒谈事。大多都是出手豪绰。

    寻常客栈,靠这一路生意,就能赚几辈子也花不完的银钱,不过寻常客栈哪里能占住如此地盘?也只有道门自家的产业才有如此便利。

    齐玄素新到手五百太平钱,倒也不小气,直接去了这家太平客栈。贵是贵了点,可比邻无墟宫,住着安心。

    不过这次齐玄素却是失算了,他前脚在太平客栈住下,一个白发老人后脚就跟着来到客栈。此人不是旁人,正是紧追不舍的风伯,他也住进了这家太平客栈。

    太平客栈占地极大,早就将周围的铺面陆续买了下来,将其打通,将客栈的主楼一扩再扩,又精心装饰,使其成为专门的酒楼。在二楼临窗隔出许多豪奢的包间,一楼大堂也用屏风相互隔开,以便来此的客官饮酒谈事。客房全部搬到了主楼后面,被隔成许多独栋院落,取消了单独的客房。

    齐玄素要了一座地字号的院落,一天五个太平钱,适合孤身出行的客人居住。

    至于天字号的院落,主要是更大一些,适合多人居住。

    齐玄素准备在西京小住两日,缓解疲乏。他刚脱下身上的斗篷,放下挎包,就听有人敲门。

    毕竟客栈就在无墟宫的对面,齐玄素彻底放松了警惕,没有多想,只当是客栈的伙计,上前开门。

    可当齐玄素一开门的瞬间,就觉一股凉气沿着脊椎直冲后脑,然后炸开,让他头皮发麻。

    只见一名青衣老者站在门外,白须白发,气态不俗。

    齐玄素认得此人,正是在九瓦岗上召开“杀鹰屠犬大会”的风伯。

    不仅是齐玄素懂得灯下黑的道理,风伯同样懂得,所以他下定决心之后,毫不犹豫地跟了过来,反而是大大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让他倍感措手不及。

    “老夫是隔壁的客人,特来拜访。”青衣老人开口道。

    这说辞十分牵强,大家只是入住客栈,又不是乔迁新居,哪有拜访邻居的道理。只是风伯也没有太好办法,这里距离无墟宫太近太近,他不仅要考虑如何杀人,还要考虑如何脱身,必须找个由头,无声无息地把人杀掉,给自己留出足够的逃离时间。若是闹出动静,他怕是要被留在此地。

    在风伯想来,这个理由虽然牵强,但也不至于让人立时生出警惕之心,毕竟是在无墟宫的眼皮子底下,以常理而论,谁会跑到这里行凶?

    可风伯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点,那就是齐玄素见过风伯。

    因为第八天养的缘故,齐玄素对所谓的“杀

    鹰屠犬大会”产生了好奇,于是一路跑到九瓦岗,远远见过风伯一面,甚至因为“凤眼甲六”清场的缘故,可以说印象十分深刻。

    风伯是“天廷”之人,齐玄素前不久又杀了“天廷”的甲子神,那么风伯的来意已经是不言而明。

    当时九瓦岗上有千余号人,风伯作为焦点人物,却不会注意到混在其中的齐玄素。

    这便让风伯算计落空,风伯觉得齐玄素不认识自己,更不会知道自己的来意,自己是以有心算无心。可两人刚刚打了个照面,齐玄素就已经认出了风伯,并猜出了风伯的来意,反而变成了齐玄素以有心算风伯的无心。

    大概就是,风伯以为齐玄素在第一层,他在第二层,实际上齐玄素在第三层。

    齐玄素很清楚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不是境界修为,也不是那些小聪明,而是地利、人和。地利,此地是西京城内,毗邻无墟宫和秦州道府。人和,面前之人是隐秘结社的高层人物,道门之人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关键在于,如何惊动道门之人?

    其实惊动道门之人也不算难,齐玄素直接引爆仅剩的两颗“凤眼乙三”,自然就惊动了。可在如此狭小的环境之中,很难不伤到自己,齐玄素还不大敢用自己的身体去试试“凤眼乙三”的威力,而且此种情况很有可能让风伯狗急跳墙,直接出手。就算他扛得住“凤眼乙三”,也扛不住天人的雷霆一击。

    当初在白帝城,齐玄素已经领教过天人的手段,心中大概有数。

    齐玄素总不能寄希望于自己的“副心”,上一次他掉进了星宿海里,各种因素之下,勉强活了下来。这次要是风伯割头呢?他不觉得自己能再长出个脑袋。

    事关自身生死,马虎大意不得。

    齐玄素强作镇定,不让风伯看出破绽,然后很自然地把风伯请了进来,问道:“不知老先生有何贵干?”

    风伯含混道:“老夫左右无事,想与小友闲聊几句,小友不会介意吧?”

    “当然不会介意。”齐玄素笑道。

    心思各异的两人就像一对萍水相逢的陌生人。

    两人却都是心思几转。

    齐玄素想的是如何在保全自己性命的前提下,惊动道门之人。

    风伯想的是如何在不惊动道门之人的前提下,杀掉齐玄素。

    对于风伯而言,杀掉一个先天之人的确不算什么难事,主要是脱身的问题。他进来的时候,特意看了几眼,这家客栈中也有许多修为不俗之人,有的是客人,有的是客栈自己的人。

    他直接调用天地元气,将齐玄素劈成两半,不难。可让别人没有半分察觉,很难。他到底不是刺客出身。不调用天地元气,天人炼气士的许多长处并无法发挥,未必能够做到一击必杀,若是让这小子临死前折腾出些动静,便功亏一篑。

    所以风伯不得不以天人之姿行偷袭之事,力求形成狮子搏兔之势。

第六十六章 断臂

    齐玄素念头几转,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饶是他有几分急智,也没能想出什么十全十美的办法,最好的解决办法还是趁着风伯不知身份已经被他识破,奋力一搏,去生死之间走一遭,死中求生,向死而生。

    地字号院落的格局是一间堂屋配两间卧房,外带一个小小的院落,可以存放马匹,每天都会有客栈伙计前来打扫照料。

    齐玄素将风伯请进了屋内,刚好看到被他随意放在桌上的挎包、行李等物事,歉然道:“刚刚住下,还没来得及收拾。”

    说罢,他便上前将桌上的挎包和行李拿到一旁。

    风伯如客人一般,站在原地没动。

    如此一来,刚好变成了齐玄素背对着风伯的局面。

    这无疑是天赐良机。

    风伯的眼神骤然变得凌厉,掌间有清风环绕。

    如果是有心算无心的偷袭,就算不动用天地元气,以他的境界修为,也足以将一名玉虚阶段的武夫置于死地。

    话说回来,也就是玉虚阶段的武夫才值得他如此大费周章,武夫是出了名的壮实,就像南方的一种虫子,换成体魄孱弱的方士和巫祝,他大可不必如此麻烦。

    不过玉虚阶段的武夫到底不是天人阶段的武夫,没有见神不坏的境界,也还是要死。

    下一刻,风伯暴起出手,掌中的清风化作一个不断旋转的“锥子”,直刺齐玄素的后心位置。

    果如风伯所预想那般,齐玄素根本没能反应过来,或者说没有任何反应。

    风锥刺入齐玄素的后心,没有想象中血肉横飞的画面,甚至毫不受力,就像落在了空处。

    紧接着,齐玄素缓缓化作一团烟气,真真正正的烟消云散。

    风伯脸色骤变。

    竟然是散人的“蝉蜕术”?

    一名武夫如何能用散人的神通?

    这可真是大大出乎风伯的意料之外了。

    散人的“蝉蜕术”并非随时可用,与谪仙人的“应劫假身”类似,需要提前准备,以气血和真气融合,炼制成一个假身存于体内气海,必要时放出,金蝉脱壳。因为真身和假身同出一源,所以气息一模一样,很难分辨虚实。

    齐玄素既然有了防备,如何会反应不过来?

    风伯也是经验丰富的老江湖,立时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份多半是被识破了,否则这年轻人不会反应如此迅速。

    不过风伯还抱有几分侥幸心理,这小子只是想着逃命,而不是惊动道门

    之人。

    可怕什么来什么,一声炸响,半个堂屋化作废墟,正是齐玄素引爆了第一颗“凤眼乙三”。

    齐玄素在拿到挎包后,便用出了“蝉蜕术”,在原地留下一个混淆视听的假身之后,本身趁机拉开距离,然后从挎包中取出“凤眼乙三”,注入了真气反手丢出,确保自己不会被“凤眼乙三”波及。

    毕竟不是“凤眼甲六”,齐玄素不奢求一枚“凤眼乙三”能够伤到一位天人,而是要制造出动静。

    剧烈的爆炸声音响彻了整个太平客栈,烟尘滚滚中,齐玄素从被炸开的大洞中一跃而出,来到屋顶之上,同时反手扣住了第二枚“凤眼乙三”,这也是他最后一枚“凤眼乙三”。

    爆炸产生的烟气还未散去,风伯同样一掠而出,来到房顶之上。

    正如齐玄素所料那般,一颗“凤眼乙三”根本没能伤到风伯。当初之所以伤到迪斯温,是因为迪斯温本就受了重创,修为大损,又被亚瑟算计,喝下“黑血”,体魄溃烂,最后与张月鹿两败俱伤,这才被齐玄素抓住机会,将“凤眼乙三”塞入体内,直接炸死。

    风伯如今没有遭受重创,也不曾被人算计,修为和体魄都完好无缺,在这种情况下,就算“凤眼乙三”在他体内炸开,也未必能将其置于死地,更何况是在他体外炸开,甚至连他的“护体罡气”都未能摧破。

    齐玄素毫不犹豫地往手中的“凤眼乙三”注入真气,然后直接朝风伯丢掷出去。

    风伯任由这枚“凤眼乙三”炸开,再也没有任何留手,挥手凝聚天地元气,化作一道弯月形状的青色剑气,等人之高,朝着齐玄素当头劈下。

    若被这道剑气打实,齐玄素就真要被劈成两半了,任凭什么血肉衍生,还是“副心”,都救不了他。

    所以齐玄素没有任何硬抗的心思,立刻用出了最后一次“蝉蜕术”,留下一个假身,本身挪移到院中,向外狂奔。

    齐玄素的假身只是稍稍触及青色剑气便烟消云散。

    风伯冷哼一声,已有预料,右手的食中二指并作剑指,朝着齐玄素一指,青色剑气随之变向,朝着齐玄素再度掠来。

    齐玄素只听说过驾驭飞剑如臂指使的,驾驭离体的剑气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愧是天人,不能以常理揣度。

    齐玄素的速度再快,也快不过剑气,齐玄素已经尽力闪避,但还是被这道青色剑气“擦”了一下。

    一条手臂随之落地。

    当真是碰着就死,擦着就

    亡。

    齐玄素惊出一身冷汗。

    幸亏这道剑气是竖着的,而非横着的,如果是横着的,只怕这一下就要把齐玄素腰斩。

    至于断臂,齐玄素暂时顾不得了,性命要紧。而且同样是断臂,如果是被人生生扯断手臂,那种疼痛足以让人直接疼晕过去,而被利器以极快的速度斩断手臂,反而在最开始的时候不会产生剧烈疼痛,只是有麻木的感觉。

    齐玄素就是后一种情况,他并没有感觉到剧烈到难以承受的痛楚,所以思维依旧清晰,奔出院子的大门后,不再向前奔跑,而是向旁边顺势翻滚,整个人平平地卧趴在地上,刚好躲在了院墙后面。

    下一刻,从竖向变为横向的青色剑气横掠而过,将院门和院墙一线直接拦腰斩断,切口位置光滑如镜,没有半点毛糙。

    若不是齐玄素当机立断趴在地上,下场就会像院墙一般,直接变成两截。

    以体魄硬抗这种剑气,那是见神不坏境界武夫才能做到的事情,齐玄素想都不敢想。

    风伯连续三次出手,都未能杀死齐玄素,不管他如何恼火,也不得不离去了,此时再不走,就要永远留在西京府。

    风伯看了眼齐玄素的位置,化作清风,消失不见。

    飞剑如虹,破空之声,如春风浩荡。

    御剑十余人,皆身着白衣,个个身材飞扬,好似话本中的剑仙。

    不到天人,无法御空而行,不过这些人中的绝大部分人并非真正的天人,而是借助特殊宝物才能短暂飞行。

    这波人自无墟宫中飞出之后,一拨人紧追风伯而去,另一拨人则在齐玄素的不远处飘然落地,一线依次排开,各个都是气度不凡。

    西京城作为天下间有数的大城,三教九流,鱼龙混杂,再加上这里有天底下排名前三的黑市,除了三教里走出的高人和弟子,自然也少不了来此浑水摸鱼的隐秘结社成员和江湖人士,总有人会不按规矩行事,见财起意,铤而走险。尤其是一些修为不俗的跑单帮的,一旦得手立刻远遁千里。

    还有就是,人多之后,少不了各种矛盾,各种私斗也时有发生,殃及无辜,同样要严令禁止。

    对于这种情况,青鸾卫多少力有不逮,黑衣人又不好大规模进驻城内。

    根据玄圣与高祖皇帝的约定,朝廷道门俱为一体,此事自然落到了道门的头上,于是在全真道的支持下,秦州道府仿照天罡堂组建了一支特殊队伍,专门负责此类事宜,名为“小天罡”。

第六十七章 小天罡

    这些人便是“小天罡”的成员了。

    因为统一身着白衣,所以对应“黑衣人”的说法,也得了一个“白衣人”的名头,只是白衣人的说法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远不如黑衣人那般如雷贯耳,就是域外各国,也有耳闻。

    不过在秦州境内,白衣人的名声还是很大,甚至能盖过黑衣人。

    虽然“小天罡”肯定比不上号称上三堂之一的天罡堂,甚至整个秦州道府也无法与天罡堂相比,但“小天罡”同样不可小觑。

    “小天罡”同样效仿天罡堂的做法,杜绝花圃道士,抽调精锐组成。只要能进入其中,除了额外的补贴,还会有相应的资源,比如各种丹药,齐玄素想要的“长生酒”,都在资源的范畴之内。

    如此一来,想要加入“小天罡”之人自然不在少数,许多其他全真道府的成员也会请求加入,“小天罡”秉持着贵精不贵多的理念,筛选严格,在精锐道士的基础上又添加了相应的年龄限制,使得“小天罡”逐渐成为一个磨砺年轻人的所在。

    这些被筛选出来的年轻俊彦,获得了秦州道府的大力支持,因为资源多寡与内部排名有关,所以竞争积累,每年一次小考,三年一次大考,大考中取胜之人会得到一个推荐的机会,可以进入地师的万寿重阳宫。

    道门三大圣地的门槛很高,齐玄素随着张月鹿去了一趟云锦山,也没进去大真人府。澹台琼、张玉月等人能够进入其中,是因为她们本就是张家人,说到底,大真人府还是张家的祖宅。至于外客,最低也得是二品太乙真人,才有资格进入其中。

    这便是额外设立上清宫、无墟宫、青领宫的缘由所在,故而这三者的门槛相对较低。

    从某种程度来说,三位副掌教大真人亲领的万寿重阳宫、真境别院、大真人府未必就比玉京差了,同样可以升到二品太乙道士,许多地方道门的掌府真人就是一辈子都在地方道门,直到成为参知真人之后,才前往玉京参加金阙议事。

    这些“小天罡”的成员自然是无法与李长歌、张月鹿、姚裴等人相提并论,不过许多人却与齐玄素在伯仲之间,都是登上了这次的如意榜。

    据说全真道的姚裴也曾化名进入“小天罡”,在其中待了三年,以连续三年岁考第一和大考取胜的成绩离开。不过姚裴本就是万寿重阳宫出身,这个推荐

    的机会自然是浪费了,不知是“小天罡”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是确有其事。

    齐玄素看了眼那些神情冷漠的白衣人,默默地捡起自己的断臂,拿在手中。

    他听说过“小天罡”,却从没见过,更没有打过交道,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性情,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行事风格。

    所以齐玄素打算先静观其变。

    眼前这七名白衣人,男女老少皆有,虽说“小天罡”是以磨砺年轻人为主,但也不能全都是年轻人,容易出乱子,其中还是保留了部分老人,担负统领、引导的职责,但不会参加每年的小考和三年一次的大考。

    此时这些年轻人中就有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人,看不出多大的年轻,但面色红润,精神矍铄,双眼中神华隐隐,显然是修为相当不俗,是不是天人不好说,但归真阶段的修为应该是有的。

    不过老人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开口说话,而是一名年轻人向前走出,开口问道:“你是什么人?为何私斗?”

    此人大约三十岁左右,放在普遍长寿的道门中,的确可以算是年轻人,仪表堂堂,器宇轩昂。

    齐玄素心中一凛。

    这人好恶毒的心思,一开口就要定性为私斗。

    杀良冒功的事情,他还是知道一些的。

    他也听说过类似事情,若是被青鸾卫询问口供,最后一定要仔细辨别清楚,看看有没有多出来关于认罪的内容,然后再画押。否则成了替罪羊,那就后悔不及了。

    没想到道门中也有此类人物。

    齐玄素立刻说道:“回禀道长,并非私斗,而是隐秘结社妖人行凶杀人。我乃楼兰将军麾下亲兵,奉将军之令返回江陵王府,途径雍州的时候,遇到了一伙‘天廷’的妖人,将其斩杀,却不想‘天廷’的头目一路追杀至此,为求自保,这才引爆了手上的‘凤眼乙三’。”

    齐玄素说得条理清晰,不给这些人往自己头上扣罪名的机会。

    “楼兰将军?”年轻人目光中异色一闪,“可有凭证?”

    齐玄素放下断臂,取出黑衣人的腰牌,又道:“入城时,住店时,都有相应记录。若是道长不信,也可到军中询问。”

    “你这是……在拿楼兰将军压我?”年轻人默认了齐玄素的身份,不过语气仍旧十分冷硬。

    “不敢

    ”齐玄素微微低头。

    他盯着齐玄素,沉声道:“我说你是私斗,你就是私斗。”

    他顿了一下,笑道:“哪怕你是黑衣人。”

    齐玄素猛地抬起头:“道长这般不讲道理?”

    年轻人答非所问道:“楼兰将军,真是好大的名头,我也听说过。可楼兰将军管不到秦州。”

    齐玄素问的是道理,年轻人答的却是权势。

    都开始讲权势了,那就没什么道理可讲了。

    齐玄素沉默了。

    年轻人继续说道:“老实跟我们回去,也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

    齐玄素眼皮一跳。

    进了樊笼,一个狱卒就能随意摆布过去的权贵人物。

    他本就是江湖泥泞里爬出来的,倒是不怕这些,关键是他身上还有清平会的鱼符、“死之玄玉”、天罡堂道士齐玄素的箓牒,这些东西都是要命的物事,任何一样落到了这些人的手里,他都是万万活不了的。

    齐玄素万万没有料到,自己满心想着引来道门之人就算万事大吉,却是刚脱虎口,又入狼窝。

    齐玄素只得低声道:“道长,请看在楼兰将军的面子上……”

    年轻人打断道:“我是四品祭酒道士,按照规矩,你该称呼我法师。”

    齐玄素忽然明白,自己到底什么地方惹得此人不快了。

    这可真是人心难测。

    齐玄素还要说话,那年轻人道:“不必多说了,你若不心虚,跟我们回去一趟又怕什么?”

    便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插话进来:“四品祭酒道士,法师,可真是好大的官威啊。”

    所有人都未曾察觉到有人靠近,包括那名一直不开口说话的老热,所有人都不由微微悚然,生出警惕。

    紧接着,说话之人显出身形,一身便服,两撇八字胡,好似两条眉毛,略显猥琐。

    齐玄素见到此人,脸色一喜。

    不等齐玄素开口,那老人也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赶忙行礼道:“见过裴真人。”

    来人正是裴小楼。

    裴小楼瞥了面露诧异的年轻人一眼,问道:“道长这般不讲道理?”

    然后裴小楼顿了一下,笑道:“哦对,应该是法师。”

    年轻人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第六十八章 规矩

    有些事,一旦上纲上线,便是原则问题,没有半分容情可言。

    这件事往小了说,是教训个不长眼的黑衣人。往大了说,是滥用职权,毁坏道门声誉。

    处罚自然是可轻可重,轻则口头教训几句,重则直接拿下治罪。

    换而言之,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一千斤也打不住。

    当裴小楼问出那句“谁给的权力”时,便是上了秤。

    这种情况下,秦州道府的府主不会保人,只会撇清关系。

    裴小楼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低声道:“回禀真人,在下岑礼。”

    “岑礼?好名字。只可惜你的名字中有一个‘礼’字,你却是半点礼也不守。”裴小楼轻描淡写道,“这样罢,先脱了这身孝服,然后去慎刑司。”

    岑礼没有动弹。

    其余人“小天罡”成员也一动不动。

    “小天罡”从来都高人一等,在秦州道府地位特殊,哪怕是秦州道府的几位副府主也无权干涉,唯有负责“小天罡”的次席副府主直接向掌府真人汇报相关事务。

    换而言之,他们畏惧一位真人,可在他们看来,裴小楼还没有权力将他们如何,至多就是口头训斥几句,然后告知道府,再由道府出面。再多,就是越俎代庖,是坏了规矩的。

    裴小楼望向那名认出自己身份的老人,目光灼灼。

    老人硬着头皮道:“裴真人,若要将‘小天罡’成员治罪,必须上报次席副府主,若无府主许可,就连首席副府主都不得过问。”

    裴小楼忽然笑了:“你这是……在拿府主压我?”

    这次轮到老人低下头去:“不敢。”

    齐玄素只觉得这话耳熟,似乎都是刚才岑礼说过的,现在又被奉还回去。

    裴小楼道:“敢不敢的,也没什么紧要。”

    老人本以为裴小楼会勃然大怒,却没想到裴小楼这般云淡风轻,愈发心里没底,只能继续硬着头皮说道:“规矩所在,还望裴真人能够体谅。”

    裴小楼目光炯炯地扫过一干人等,最后盯在岑礼的身上:“规矩,你们现在知道讲规矩了,刚才的时候怎么不讲规矩?对上,你们就是规矩道理最大,谁也不能违反规矩行事。对下,你们就是规矩道理,礼不下庶人。是不是这个说法?”

    岑礼刚刚升了四品祭酒道士,如今在“小天罡”中正是春风得意,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见了都要喊一声“法师”,结果齐玄素犯了他

    的忌讳,他正打算好好收拾齐玄素,也算是变相的立威,却被突然出现的裴小楼抓住,惊惧难当,此时定了定神,开口道:“真人此言不妥。”

    裴小楼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哪里不妥?”

    岑礼鼓起胆气说道:“真人要责罚我,是因为我不讲规矩。可真人越过次席副府主责罚我,也是坏了规矩。”

    裴小楼淡淡道:“我不能越过次席副府主责罚你,是坏了哪家的规矩?道门的规矩?全真道的规矩?还是秦州道府的规矩?”

    如果只是训斥,岑礼还能忍住不言,事关自己前途,岑礼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自然是秦州道府的规矩。”

    裴小楼又笑了:“且不说我不算秦州道府之人,而是直属于万寿重阳宫,本就有权管辖你们。就算我是秦州道府之人,你能把这条规矩拿出来吗?白纸黑字,公之于众,甚至不必盖了金阙大印或者万寿重阳宫大印,只要盖了秦州道府的大印就行,我可以在这里等你一个时辰,你有吗?”

    岑礼哑然无言。

    裴小楼讥讽道:“恐怕没有吧?恐怕又是所谓不成文的规矩吧?你知道这些潜规矩为什么不成文吗?因为它们本就不合理,没人敢将它们付诸于文字。”

    岑礼没想到这个看起来略显猥琐的真人如此厉害,可还是不肯认命,强自道:“这是……这是掌府真人当众亲口所说!”

    “那又怎么了?”裴小楼嘿然道,“他是大掌教吗?难道还有口谕一说?没有形成文字,算什么规矩?”

    岑礼还要开口,这时候那位老人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岑师弟!你就不要说了。”

    这些年轻人发迹时间太短,不知水深水浅,又在“小天罡”风光惯了,难免不知天高地厚,可这老人却是知道厉害的。

    这位裴真人当然比不得自家府主,就是个普通真人。可话说回来,李家公子李天贞连真人都不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忌惮他?还不是因为他姓李?为什么只有张月鹿敢招惹李天贞还全身而退,还不是因为她姓张?张李二家是多年的老对手、老朋友,这种事情只是寻常。可换成别人,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同理,裴小楼姓裴。时至今日,裴家固然比不得一门七真人的李家,也比不得号称天下只三人家的张家,却也不可小觑,全真道二号人物东华真人便是出身裴家。好巧不巧,东华真人正是裴小楼的兄长。

    自己本就不占理,背景权势也不如人家,这官司就是打到金阙,也没有半点赢的可能。

    裴小楼看了眼老人:“

    你们过来,把他这身孝服给我扒了,送到秦州道府的慎刑司去,请掌府真人发落。”

    “小天罡”内部虽然也拉帮结伙,但在对外的时候,却是铁板一块,异常团结,故而几人惧怕裴小楼,却也没有人应声动作,只是把头都低了下去。

    裴小楼看在眼里,不由道:“什么叫‘针扎不进,水泼不进’,我今天算是见识了。看样子,我只好叫无墟宫的人出面了。”

    在全真道中,万寿重阳宫的地位是高出其他道府一头的,无墟宫作为万寿重阳宫的辅佐机构,自然归万寿重阳宫直管,就好似上清宫要听命于大真人府。换而言之,裴小楼是能指使无墟宫人马的。

    说罢,裴小楼取出一道子母符,直接引燃。

    这里本就距离无墟宫不远,不一会儿的工夫,一队身着漆黑甲胄的灵官便来到此地,为首的竟然是一名二品灵官。

    裴小楼一指岑礼:“此人滥用职权,毁坏道门声誉,你们把此人押到慎刑司,请掌宫真人亲自审理。”

    “是!”灵官当然听命,答应了一声,大步朝岑礼走去。

    其余“小天罡”之人顿时一阵骚动,不过裴小楼一个眼神扫了过去,所有人立时安静下来,不敢有分毫异动。

    岑礼这才真正怕了,脱下身上的白衣,哪敢再吭声。

    裴小楼声调压低了:“你就放心去慎刑司,若有哪个真人出来替你说话,我都跟他到地师面前理论。”

    岑礼这才真正懵了,失魂落魄地跟着灵官离开了此地。

    其他的“小天罡”之人有些人暗喜,有些人忐忑,有些人兔死狐悲,都低头站在那里。

    裴小楼的目光慢慢扫向他们:“今天是被我抓到了现行,你们尚且敢如此对抗。可见你们平时是何等嚣张跋扈,是何等肆无忌惮。真是好得很,你们放心,我会此行见闻一字不差地汇报给地师,至于你们,有什么办法尽管想去,有靠山搬靠山,有门路走门路,最好让我连这个真人名号都保不住,如何?”

    “不敢。”所有“小天罡”之人一齐答道,有些声高,有些声低。

    扳倒裴小楼意味着扳倒他背后的东华真人,都能扳倒东华真人了,慈航真人和清微真人也未必是对手,可以做大掌教了。

    裴小楼挥了挥手,示意“小天罡”之人可以走了。

    这些“小天罡”之人如蒙大赦,作鸟兽散。

    裴小楼这时目光才细细地望向了齐玄素,见他断了一条手臂,却也不吭半声,不由轻叹道:“你跟我来。”

第六十九章 人情

    在名义上,齐玄素已经死了。虽然在张月鹿的坚持下,天罡堂仍旧保留了齐玄素的位置,但所有人都明白,不过是张副堂主给自己的一点慰藉罢了,毕竟齐玄素是舍弃自己保全了张月鹿,只怕这位张副堂主很难走出窠臼了。

    齐玄素也明白这一点,不敢在熟人面前。

    当裴小楼出现的时候,齐玄素先是一喜,然后便是担忧。因为他已经是“死人”,不知裴小楼会是什么态度。

    不过现在看来,裴小楼对于齐玄素没死这件事并不如何意外。再联想到裴小楼与七娘交好,齐玄素几乎可以认定,裴小楼与清平会大有干系,可能是清平会的成员,也可能是清平会在道门内部的人脉之一。

    想到此处,齐玄素不再紧张,拿着自己断臂,老实跟在裴小楼身后。

    这个身后,客栈的人也过来了,那个不怎么露面的老板娘显然认得裴小楼,主动迎了过来。

    老板娘长得很漂亮,体态风流,端庄之中透着几分风骚,两种或截然相反的气态在她身上完美共存,有一种让人难以言喻的感觉。

    裴小楼不再保持严肃,走上前去,嬉皮笑脸地与老板娘打趣一番,然后道:“一间天字号院子。”

    老板娘应了一声,看了齐玄素一眼,转身袅袅婷婷而去。

    趁着这个工夫,齐玄素又去废墟,把自己其他行李一并拿了出来。万幸,自己那匹劣马竟然躲过了一劫,只是有些受惊。

    齐玄素把行李放回马鞍包中,这劣马倒是有几分灵性,不必去牵缰绳,就主动跟在齐玄素身后。

    来到新院子,裴小楼示意齐玄素坐下,先是伸手在齐玄素的伤口一抹,扫去了残余的剑气,然后拿过齐玄素手中的断臂,接合在断裂伤口上。

    就见伤口位置开始自行愈合,断裂的经络、骨骼、关节、血肉、皮肤,仿佛被什么粘结在一处,轻轻蠕动着。

    裴小楼感叹道:“武夫的血肉衍生境界就有这点好,再重的外伤也不算什么,换成是炼气士和散人,就只能去化生堂了。”

    齐玄素开口道:“多谢裴真人。”

    “有什么可谢的?就算他们欺压的不是你,而是别人,我就能坐视不理了?”裴小楼不以为意道,“他们觉得自己威风八面,坏的却是道门的名声。在世人看来,什么是道门?我们这些道门之人就是道门,他们做了恶事,别人都会一笔一笔记在道门的头上。到头来,好处,他们得了,恶名,道门背了。”

    “这种人,他们想的只有自己,只要得利,哪管道门儒门,今天道门势大,他们可以做道门的人,明天佛门势大,他们也能去投靠佛门。所以不求他们为道门做什么,只求他们不把道门当作自己作威作福的工具,就谢天谢地了。若是有朝一日道门走了儒门的老路,覆巢之下,无有完卵,我就是为了自己和子孙后代,也不能容忍。”

    齐玄素没想到裴小楼平时吊儿郎当,也有这般见解,果然能走到真人位置的人,就没有简单的。

    齐玄素点头道:“真人说的是。”

    裴小楼托举了一会儿,又为齐玄素输送了一道真气疏通经络,然后松开手,说道:“多亏了血肉衍生的境界,你这条手臂算是接上了,不过还没有长牢,想要彻底恢复如初,最起码还要半个月的时间。”

    齐玄素再次道谢。

    裴小楼倒是谈兴颇浓,又回到了刚才的话题道:“我偶尔也看些儒门的书籍,儒门以前是理学当道,现在是心学,再加上气学,对应我们道门的三道。理学圣人说理是善的,气是恶的。理是亘古存在,你行不行理,它都在那里。就像天风,春有东风秋有西风,春行东风万物生焉,秋行西风万物伏焉,生也是善,伏也是善,春秋代序,四季有常,万物得以休养生息。这便是天时的理。”

    “气却是个无处不在,顺风它也在行,逆风它也在行,无风了它还在行。理学圣人说气是恶的便是指的无风之气。譬若人之欲望,是自己的要得,不是自己的也要得,人人都生个贪得无厌之心,这便是无风化疏导之气。”

    “此气一开,四处弥散,上下交征,做官的便贪,为民的便盗,于是邪恶之气便无处不在。”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提高了声调:“然则天上毕竟有个日头在,日光蒸烁,此无风之气终有散尽的一天。历朝历代到了没有风只有气的时候便是气数要尽了。”

    齐玄素听得似懂非懂,不过他善于把握重点,什么风啊气啊,他没有去深思,一下子抓住了最后的那个“日头”,立时问道:“真人是说大掌教就是天上的日头?”

    裴小楼双掌一拍,赞道:“好悟性!”

    齐玄素彻底明白了,裴小楼说的还是道门推举新任大掌教的事情。

    虽然齐玄素远在江湖,但也逃不过去,还总听到关于大掌教的只言片语,可见此事影响之大。

    不过齐玄素不怎么上心。如果将局势比作棋盘,他恐怕连个小卒子都算不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

    他勉强当个卒子,数量最多,最容易被当成弃子,而大掌教则是老将,只有一个,关系到棋局胜负,正如他的表字,真是天渊之别。

    他又何必去想这些不切实际的事情,安安心心做个日拱一卒的小卒子就好。

    齐玄素岔开话题,问道:“裴真人怎么会在这里?”

    裴小楼道:“我身为全真道的弟子,出现在无墟宫难道是很奇怪的事情吗?”

    齐玄素又问道:“裴真人似乎对我还活着并不奇怪。”

    裴小楼道:“你的事情,七娘已经跟我说过了,她让我关照你一下,不要让你死了或者残了,就当是还债。”

    齐玄素既是感动又是惊讶。

    七娘不是个喜欢过分表露情感之人,她是极讨厌的煽情的,就像天下间许多母亲一样,会责骂孩子,会克扣孩子的银钱,可在看不到的地方付出的关心并不少。

    如果不是裴小楼亲口说出来,齐玄素就不会知道是七娘的特意照顾,而会把恩情记在裴小楼的身上。

    至于惊讶,齐玄素没想到裴小楼这位真人还欠了七娘的债。

    裴小楼看到齐玄素脸上的惊讶表情,轻咳一声:“我和七娘不是合伙做生意赔了吗,其中的主要责任还是在我,所以欠了些人情债。”

    齐玄素不由想到,七娘过去不会也是一位道门真人吧?

    裴小楼问道:“我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你和‘小天罡’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齐玄素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裴小楼听完之后,若有所思道:“原来是‘天廷’的风伯,不过‘小天罡’的人已经去追了,这些人虽然嚣张跋扈,但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否则秦州道府也不会这般纵容他们,风伯讨不到好的,说不得要留下点什么。”

    齐玄素稍稍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感觉还是有些疼痛和不听使唤,不过已经有了感觉,说明没有太大的问题。

    裴小楼忽然想起一事:“对了,你重归道门的事情,七娘已经委托我在办了,我会疏通一些关系,给你找一个合适的理由,说不得要请我兄长出面,不过需要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去做自己的事情去。”

    这对齐玄素来说,可谓是一个大大的惊喜。

    齐玄素正色道:“有劳裴真人。”

    裴小楼摆了摆手,意味深长道:“不过张姑娘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怎么过她那一关,还得靠你自己,我可帮不了你。”

第七十章 养伤

    裴小楼没有久留,他还要返回无墟宫,如果没有意外的话,那位直管“小天罡”的次席副府主已经得知此事,很快就会来见裴小楼。

    这位副府主当然不是与裴小楼打擂台来了,甚至不会为岑礼说话,更多是了解下情况,摸一摸裴小楼的态度,看裴小楼是借题发挥针对自己,还是仅仅针对岑礼个人。

    这其中的差别自然是相当大,而且裴小楼这次来到西京府,也带着差事。虽然地师还在玉京未归,但裴小楼受地师之令,代为巡视全真道境内各道府、道宫,纠察不法之事。

    这次只是例行公事,地师并没有在争夺大掌教的关键时刻去大力整顿全真道内部的打算,裴小楼心领神会,自然不会多事。

    不过也不能太过敷衍了事,若是巡视一周,半点问题没有,也着实说不过去。正好“小天罡”撞到了裴小楼的铳口上,那便怪不得裴小楼,他定要拿着此事大做文章。

    至于那位次席副府主,也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吞。这种事情,一般是提前打好招呼,在巡视真人下来的时候,各位真人都会约束好自己的属下。如果还是出事了,那也怪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驭下不严,怪自己的人不长眼。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打馋的,不打懒的,专打不长眼的。

    这次“小天罡”便属于不长眼。那位次席副府主恐怕要恨死岑礼,虽说地师不打算大力整顿全真道内部,意味着他的真人之位依旧稳固,但一个“失察”的罪名是逃不掉的。

    到了二品太乙道士这一级,道门的功过制度已经没有太大意义,因为参知真人的名额有限,上面的人不下来,底下的人功劳再大也上不去,很少有二品太乙道士被降为三品幽逸道士,要么是原地不动,要么是一撸到底。

    不过品级难以升降,可还有职位,次席副府主与首席副府主之间存在差距,也有少部分普通真人可以担任掌府、掌宫之职,担上一个“失察”的罪名,还是影响职务升迁。

    对于齐玄素而言,只要裴小楼继续针对“小天罡”,那么“小天罡”之人自顾不暇,既没有精力来报复自己,也不敢顶着裴小楼的铳口有所动作,而且更大的可能,岑礼人走茶凉,没有人为他的事情出头,那么自己就算安全了。

    至于日后,日后的事情谁又说得清楚呢?

    裴小楼离去后不久,客栈的老板娘便过来了。

    齐玄素住店的时候,没有见过这位老板娘,柜台上只有一个管事。因为这家太平客栈规模太大的缘故,所以这位老板娘并不怎么亲自出面,这次还是因为裴小楼的关系,才会来见齐玄素。

    老板娘向齐玄素行了一礼:“妾身刘郁春,沉郁的郁,春风的春

    ,见过公子。”

    齐玄素起身单手还礼:“不敢称公子,而且有伤在身,不能行全礼,还望见谅。”

    刘郁春稍稍打量了下齐玄素,道:“还未请教公子尊姓大名?”

    齐玄素道:“姓魏,名无鬼。”

    “姓中有鬼名无鬼。”刘郁春笑了一声,然后试探问道,“魏公子与裴真人是老相识?”

    齐玄素并不觉得意外,说道:“主要是家中长辈的缘故,裴真人与……”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道:“裴真人与家母是旧相识。”

    “原来如此。”刘郁春恍然道,“那你算是他的晚辈了,我还以为是忘年交呢。”

    齐玄素没有说话。

    以他现在的境界修为,与一位真人有什么交情,太不现实,可如果是因为家中长辈的缘故,就十分合乎情理了。而且事实上也确实如此,裴小楼并非高看齐玄素一眼,真正让裴小楼另眼相看的其实是张月鹿,关键还是七娘,不能算是说谎。

    至于认七娘当娘,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若是其他的关系,难免要多费口舌,解释两人之间的关系,多说多错。可如果是母子关系,便不会有人再问,当娘的疼爱孩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刘郁春开始思索全真道内部有没有魏姓的家族。

    别说,还真有一家,可以追溯到玄圣中兴道门的年代,不过她记得那个魏家人丁单薄,这一代似乎没有什么像样的男丁?倒是魏家的女人很厉害,有个魏家女子还嫁入了皇室,如今已经做到贵妃。

    关于这一点,道门和朝廷还是大有不同,道门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在夫妻之事上都是秉持中立。这个中立来自于佛门和世俗,世俗是一夫一妻多妾,佛门是除了部分喜好双修的佛门旁支之外禁止嫁娶,道门处于两者之间,除了全真道的出家道士之外,都可以结成道侣,不过没有妾的说法,也就是一夫一妻。

    也有人说,玄圣的老师之一,那位曾经攻打大真人府的地师就有两个老婆。一则是这位地师是出了名的行事无忌,就连攻打大真人府、策划帝京之变、击杀大巫、玄圣,这些都做得出来,更何况是些许规矩。二则是这位地师加入道门之前出身皇室,乃是亲王之尊,行事还是多以世俗规矩为主。所以这只是个例,不能代表道门。

    正因如此,道门女子一般不愿嫁给朝廷之人,谁想跟别人共侍一夫?也不是每个女子都乐意去勾心斗角,除非道门女子娘家或者师承势大,能逼得男方不纳妾。

    除此之外,两者环境不同造成的观念不同,也造成了道门之人相较于朝廷而言较为保守的风气,这也算是矫枉过正。

    在千年前古太平道造反的时候,

    道门的房中术异常混乱,男女信徒之间,百无禁忌,甚至当是丈夫当着妻子的面,妻子当着丈夫的面,与另外的信徒双修,与如今的隐秘结社也没什么区别,可以算是道门的黑暗历史,被人诟病。

    以致于后世的道门开始效仿佛门的禁欲,出家不娶的全真道便应运而生。

    古太平道起事失败之后,已经覆灭,如今的太平道则是融合了诸子百家的新太平道,虽然还顶着太平道的名头,已经与当年不是一回事了。正如天师教覆灭之后,重新建立的正一道虽然还是张家天师一脉掌权当家,但也有了相当大的改变。

    据说当年的天师教击败上古巫教后,共分三十六级,比如今道门的九品十二级还要森严。而且政教合一,来学道者,初称“鬼卒”,受本道已信,则号称“祭酒”,各领部众;领众多者为“治头大祭酒”。不置长吏,以祭酒管理地方政务。教民诚信不欺诈,令病人自首其过;对犯法者宽宥三次,如果再犯,然后才加惩处;若为小过,则当修道路百步以赎罪。又依照《月令》,春夏两季万物生长之时禁止屠杀,又禁酗酒。还创立义舍,置义米肉于内,免费供行路人量腹取食,并宣称,取得过多,将得罪鬼神而患病。

    不过时至今日,这些规矩都已经被正一道摒弃,诸如“鬼卒”等称呼,也都不闻于人,只有“祭酒”流传了下来,逐渐演变为如今的四品祭酒道士。

    不过也有一个例外,那就是嫁入皇室,在这一点上,虽然李家把持了半数皇后的位置,但还是不乏有其他道门弟子嫁入皇室,或是成为另外半数皇后,或是成为妃嫔与李家皇后抗衡。皇室同样乐得如此,一是以此来加强与道门的联系,毕竟皇室过去也是道门一员,出过副掌教大真人和掌教夫人。二是制约李家,不使得李家一家独大,独占大玄宫廷。

    齐玄素察言观色,又轻声补充道:“我少年丧父,跟随母姓。”

    刘郁春点了点头。

    那就对上了。

    齐玄素说的也不全是假话,师徒如父子,师父已经亡故是实情,这就是少年丧父。“魏无鬼”这个名字是七娘取的,跟随母姓同样没什么问题。

    还是归功于七娘的教导,人在江湖,免不得要扯些谎话,但千万不要自己凭空编造谎话,那样难以自圆其说,破绽漏洞太多,很容易就被人识破,最好是九真一假,有所依据,最起码符合逻辑,能够自圆其说,且虚虚实实,很难分辨真假。

    刘郁春觉得自己摸清了齐玄素的大概来历之后,便起身告辞:“若是魏公子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就是,妾身先行告辞了。”

    齐玄素也主动相送,望着这位老板娘的婀娜背影消失在院门外,若有所思。

第七十一章 雷小环

    接下来的几天,裴小楼始终没有露面,大概是涉及到太平道内部的倾轧,牵一发而动全身,无暇脱身。齐玄素只是安心养伤,如今他的断臂已经可以自如活动,五指也没什么凝滞之感。只是不能发力,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真正恢复如初。

    齐玄素此时再回想整件事的经过,别有一番感触。

    难怪江湖人喜欢一口一个“道门狗”,过去他有正式的道门弟子身份,不管怎么说,也是个七品道士,只要没有直接的利害冲突,道门弟子也不会怎样,毕竟欺负人是一回事,道门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欺负自己人,就牵扯得很广了,很容易被人家揪住把柄。除了李天贞那等人物,很少敢如此行事。

    后来齐玄素加入了天罡堂,有张月鹿罩着他,就更不用说了。

    如今他没了道门的身份,才逐渐体会到道门中人的跋扈,不怪被别人骂作“道门狗”。

    直到第五天,裴小楼才露面。

    齐玄素发现一件事,自己可能想多了。一个岑礼毕竟不是李长歌、张月鹿、姚裴之流,不足以让秦州道府如何大动干戈,不过是几位真人一顿酒宴就可以说清的事情,哪里用得了几天。真实原因是裴小楼的夫人到了。

    齐玄素对于裴小楼的夫人可是记忆深刻,身材高大也就罢了,气势逼人也不算什么,关键是如同乡野村妇,破口大骂只是等闲,撒起泼来更是难缠,让人很是吃不消。

    自从五代大掌教整顿道门风气之后,这种人已经很少见了。

    难怪裴小楼要惧内。

    对上这种夫人,文的不行,武的也不行,除了顺从她还能怎样呢?

    这位裴夫人听说了齐玄素的事情,打算来见一见齐玄素。

    裴小楼无法,只能领着夫人过来。按照道门规矩,裴小楼也提前给齐玄素打了招呼,她的这位夫人从来说一不二,放眼整个裴家,除了兄长东华真人能压得住她,就没人能管得了她,希望齐玄素有个准备。

    最后裴小楼又感叹道:“大丈夫妻不贤子不孝家宅不宁。”

    齐玄素对此十分不以为然,他觉得是乌鸦落在煤堆上,看得到别人黑看不见自己黑。

    太平客栈的老板娘刘郁春早早听到了风声,压根就没露面,只派了一名管事。

    齐玄素却是逃不过去,只能

    老老实实前去相见。

    不过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这位女壮士并没有像那日举止粗鲁,仿佛变了一个人,坐下之后,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齐玄素,然后慢斯条理地问道:“你就是齐玄素?”

    齐玄素一惊,怎么谁都知道自己的身份?难道裴小楼连这个都说了?

    女子见齐玄素脸上的惊容,摆了摆手:“不必惊讶,也不要害怕,我与七娘也是多年的交情。对了,我叫雷小环。”

    不知是不是巧合,裴小楼和雷小环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小”字。

    齐玄素松了一口气:“见过雷夫人。”

    道门的规矩,没有什么安人、淑人,统称已婚女子为“夫人”,而且还是冠以自己的姓氏而非冠以夫姓。一则是因为道门女子的地位不低,二则是因为利于分辨,就好比李家,那么多人,统称李夫人,分得清哪个李夫人是哪个李夫人,总不能编上排序,也像职位那样,从首席李夫人到第九李夫人。

    雷小环问道:“你也是武夫?”

    “算不得武夫,不过得了些许机缘,有部分武夫神异。”齐玄素如实回答道。

    “可惜了。”雷小环摇了摇头。

    裴小楼在一旁道:“我家夫人出身将门世家,家学渊源,拜入道门之后,又得一位平章大真人指点,如今已经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武夫,而且是无量阶段。”

    这便是道门的霸道之处,不管你以前是什么身份,儒门之人也好,朝廷之人也罢,哪怕是皇室公主,嫁入道门之后就是道门弟子,需要听从道门的号令。不过道门也不会强求,不想加入道门,不想听从道门的号令,可以不嫁。

    若是想要通过嫁娶联姻的手段,把手伸到道门内部,影响道门的决策,那是万万不能。

    至于境界,天人与先天之人一样划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名为“逍遥”,第二个阶段名为“无量”,第三个阶段名为“造化”。

    齐玄素遇到的赵福安只是逍遥阶段,对应武夫的见神不坏境界,不敌季道人。而雷小环乃是无量阶段,对应武夫的千变万化境界,却要在赵福安之上,难怪裴小楼不敢反抗,多半是真打不过。

    齐玄素不是傻子,当然明白雷小环这声“可惜”是什么意思,如果他是一名货真价实的武夫,那么雷小环可能打算收他做个

    弟子,最不济也是指点一番。既然他并非真正的武夫,只是有部分武夫神异,那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齐玄素也觉得有些可惜,仅仅是张月鹿的指点,就能让他收益良多,换成一位天人武夫,收获只会更多。

    只是传承问题,难以强求。虽然几大传承也可以相互转化,也就是从这个传承跳去临近的传承,但条件苛刻。

    仅以五仙而言,首先要抛开天仙传承不谈,最为古板的是神仙传承,不能转变为任何其他传承。最为活泛的就是地仙传承,向上可以成为天仙,向左可以成为人仙传承,向右可以成为鬼仙传承。而其他传承就限制颇多,人仙传承和鬼仙传承因为极端对立,不能相互转换,不过都可以转入地仙传承和神仙传承。可神仙传承却是不可逆转,等同是一去不回头。

    而且转变传承之后,纵然谈不上前功尽弃,也难免折损修为,埋下隐患,甚至有可能从此止步不前。所以不到走投无路,很少人会孤注一掷地“改换门庭”。

    至于散人,理论上可以转入任何一个传承,不过那也仅仅是理论而已,在理论上,散人还能被补全完整,成为真正的谪仙人,近百年来也没听说哪个散人成为谪仙人。至于“玄玉”就是补全的关键,以李长歌的各种猜测,终究只是齐玄素的猜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

    雷小环想了想,还是从须弥物中取出了一本书。

    一本拳谱。

    裴小楼很有眼力地接过夫人手中的书,交到齐玄素的手中。

    齐玄素双手接过拳谱,看了一眼,只见封皮上写着“拳意”二字。

    拳意?

    齐玄素愣了一下。

    这不是武夫的神通吗,就像炼气士的剑气、方士的符箓一样,难道他也可以修炼出拳意?

    而且就只有“拳意”二字,会不会太过简单了?就像一本剑谱上面只写了“剑气”二字,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剑气。齐玄素的剑气就与风伯的剑气截然不同,所以齐玄素觉得武夫的拳意也不止一种。

    雷小环解释道:“这是我少年时自己看的书,写上‘拳意’二字只是为了分门别类,免得拿错,并非是囊括了天下拳意。”

    齐玄素点了点头。

    雷小环又回忆了一会儿,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叫‘澹台拳意’。”

第七十二章 澹台拳意

    “澹台拳意”,顾名思义,多半是以创始人的姓氏命名,大约类似于陈氏拳、王家拳,若非“澹台”这个姓氏颇为罕见,可以说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名字。

    正巧,如果齐玄素能迎娶张月鹿,那么他的岳母也姓澹台,是儒门先贤的后人。据说道门内部也有一支澹台传承,不过齐玄素只是听说,从未见过。

    雷小环解释道:“此拳传承自一位道门前辈。”

    “澹台云?”齐玄素问道。

    雷小环眼神一亮:“好见识。”

    齐玄素有些不好意思:“不敢当赞,‘玄圣牌’中有这位道门前辈,所以知道。”

    雷小环沉默了一会儿才问道:“‘玄圣牌’是什么?”

    裴小楼解释道:“一种类似叶子牌的纸牌,因为是玄圣发明,所以被称作‘玄圣牌’,里面囊括了当年中兴道门时的道、佛、儒、古仙人物,我们这些在道门长大的人都玩过。”

    这话不假,“玄圣牌”只在道门内部流传,外人很少知道,雷小环本是朝廷之人,后来才嫁入道门,不知道“玄圣牌”也在情理之中。

    “原来是这样。”雷小环点了点头,“既然你知道这位道门前辈。那就不必我再去多费口舌解释她的生平过往了。当年澹台云离开中原,远赴极西之地。多年后,有人返回昆仑,并带来了澹台云的遗物,言道澹台云已经飞升离世。她的遗物中文字书籍占了很大比例,有关于她域外见闻的游记,也有过去的回忆记载,还有她对自身一生所学的总结感悟。这本拳意便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本也无名,后人归纳总结出来之后命名为‘澹台拳意’。”

    齐玄素当然知道澹台云的生平,也是当年的一方豪强,与大玄高祖皇帝、玄圣之父、攻打大真人府的地师、修缮地肺山的天师等人并列齐名,她留下的拳意,定然是极为高深的。

    雷小环接着说道:“按照道门的标准,这门拳意算不上大成之法,至多就是上成之法,不过你也不要小瞧了上成之法,当年玄圣与人交手,只要是徒手,总会用一门只是中成之法的掌法,可就是这套掌法,不知让多少人吃过苦头。”

    齐玄素脸色一肃:“这是自然。”

    其实齐玄素也没敢奢求什么大成之法,如果抛开传承本身的修炼之法不谈,纵然是张月鹿,也不过是身兼两门大成之法,这还是地师青眼相加的结果。

    雷小环指了指齐玄素手中的拳谱,说道:“不要觉得这是我送

    给你的礼物便不好意思当面打开,还是先看一看,若是哪里不懂,我还能帮你答疑解惑。对了,这本拳谱上还有篇序文,不过是整个传承的序文,并非只是针对拳谱。”

    齐玄素正了正神色,翻开封皮,只见扉页上以印刷的小楷写着:“余少年读书养气,青年修道练气,而立之年后,弃道从武,见神而不坏,终至千变万化之境界。”

    齐玄素眼皮一跳,暗道一声好家伙。

    这位澹台前辈果然是儒门澹台家出身,本是儒门弟子,后来入了道门,走的是地仙传承。接着又从炼气士的地仙传承半路转入武夫的人仙传承,不但没有止步不前,反而在三十岁的时候就跻身了武夫的千变万化境界,也就是天人的无量阶段。

    这是怎样的天赋资质?东皇也不过如此了吧。

    齐玄素今年也是虚岁二十五了,还有五年就要年满三十,只是先天之人的玉虚阶段,足足差了三个境界。这还是多亏了“玄玉”的缘故,若是没有“玄玉”,齐玄素就是个昆仑阶段,差得更远。

    试问,齐玄素能在五年的时间里跨越三个境界抵达天人无量阶段吗?齐玄素觉得悬,时间紧迫了点,乘以十倍,五十年还差不多。

    不过换成张月鹿,应该有希望做到。毕竟澹台云转化途径肯定不是没有任何损失,肯定是留有隐患,影响了她的境界攀升。换而言之,如果澹台云一开始就选择人仙途径,也许能更早跻身此等境界。

    齐玄素接着往下看去:“至不惑,余滞留造化瓶颈已有三年之久,不见前路,复又弃武从道,终见长生大道,脱胎换骨,得‘太素玄功’之无上神通。”

    齐玄素有些不知该说什么。

    《三年》,还《之久》,不知道还以为滞留了三十年呢,这就是绝世天才的心态吗?然后又从人仙途径回到了地仙途径,这就是绝世天才的底气吗?这让那些七老八十才证得长生的人情何以堪?让齐玄素这种连长生大门往哪开都不知道的人又能说什么呢?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竟是如此之大。

    齐玄素深吸了一口气,继续看下去:“证得长生之后,多年积攒之隐患终于显现,竟是又有数年,再无寸进。”

    齐玄素已经懒得说什么,好在这次的“数年”后面没有加上一个“之久”,看来这位澹台前辈终于明白在某个门槛卡上数年并不算什么大事,要知道有好些人一卡就是一辈子,更有好些人连门槛都摸不到、看不到,更不用说

    被门槛卡住了。

    “天宝八年,余于昆仑山得见上古大巫,名阳,幸得巫阳之指点,余再次弃道入武,眼前又是坦途。幸甚,幸甚。”

    这句话的信息太大,齐玄素一时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天宝年号,是大魏末代皇帝的年号,如果齐玄素没记错的话,那个时候,澹台云已经自立称帝。结果澹台云写序文的时候,没用自己的年号,反而用了大魏的年号,这是方便后人观看?还是澹台云自己也觉得大魏才是当时的天下正统?不愧是儒门弟子出身,就是造反做了皇帝,心底也觉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

    上古大巫,总共有十一位,巫阳位列其中,可是与巫罗等十位大巫有很大不同。如果拿道门打比方,巫阳与澹台云很像,巫阳名义上是上古巫教的第十一位大巫,澹台云名义上也是道门的平章大真人,但巫阳一直游离在上古巫教之外,澹台云也一直游离在道门之外。

    再有就是,齐玄素过去经常做一个古怪的梦,得到“玄玉”后这个梦又发生了变化。

    根据他的猜测,他在梦中所见的十一个身影正是上古巫教的十一位大巫,而最后出现的纤小身影便是巫阳,她踢翻火堆似乎意味着开明六巫叛出灵山十巫。

    澹台云竟然见过巫阳?那是二百多年前的事情,距离上古巫教覆灭已经过去了一千五百年,没想到还有古巫活跃在人间,再加上一个兴风作浪的巫阳,似乎上古巫教的大巫们并没有彻底死去,她们还留恋着这个人间,那么另外九位大巫呢?尤其是那位被巫罗谋害的十巫之首巫咸,她又在哪里?

    至于最后关于澹台云的再次转变传承,齐玄素已经麻木了,反复横跳是吧,天赋好就是有底气,旁人视为天堑的传承壁垒好似不存在一般,想练气就练气,想练武就练武,还能一路高歌猛进,不到五十岁就证得长生。再考虑到澹台云曾经自立为王,那么放到现在,就是妥妥的大掌教人选。可惜她生在了玄圣的时代,被玄圣的光芒所掩盖,不得不远走西域,也算是生不逢时。

    反观其他人,能转换途径,不过要损失惨重,就好比原本学东方的水墨,改为去学西方的油画,是有些相通之处,可还是得从头开始。还有些人,连转变途径都做不到,比如说齐玄素。澹台云则是学水墨很出彩,改学油画反而更上一层楼,陷入瓶颈之后,再回来继续学水墨,再学油画,最终融会贯通,学贯东西,成为一代画圣。

    只能说人比人该死。

第七十三章 学拳

    “看完序文了?”雷小环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什么感想?”

    齐玄素回答道:“高山仰止。”

    雷小环叹了口气:“的确是高山仰止,也让人神往那个群雄逐鹿的年代,也许那时候的道门还只是个草台班子,远不能与今日的道门相提并论,可豪杰之士却半点不少。”

    裴小楼道:“所以玄圣才发明了‘玄圣牌’,也算是对过往的一种缅怀吧。”

    雷小环道:“听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这‘玄圣牌’有些好奇了,你可以教教我怎么玩。”

    裴小楼赶忙点头应下。

    齐玄素心中暗笑。

    裴小楼也许不是那种喜欢对女子低声下气之人,不过看他这个样子,多半是真打不过雷小环,而不是出于所谓大丈夫让着弱女子的心态。

    想到这里,齐玄素便不免想到自己。

    裴小楼打不过雷小环,自己就打得过张月鹿吗?打不过吧。

    想要追上张月鹿,很难的。

    齐玄素这不是想着对张月鹿动手,而是想着如何自保。

    因为道门之中,夫妻不和闹到兵刃相见的,不在少数,甚至可以说很常见。那是真正的夫妻打架,不存在什么打老婆的说法,毕竟都是有修为在身,男女之间那点力气差距算不得什么,男人未必就占优势,被自己夫人打得灰头土脸的大有人在。

    道门历代大掌教处于某种考虑,没有禁绝此类比斗动手,只是要求不能弄出人命。

    因为这种修为上争强好胜,使得神仙眷侣变为怨偶的也不在少数,比如全真道五祖中的重阳祖师和一位奇女子。

    两人均是天纵奇才,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佳偶。

    二人之间,既无或男或女的第三者引起情海波澜,亦无亲友间的仇怨纠葛。重阳祖师先前尚因专心抵抗金帐汗国等大事,无暇顾及儿女私情,但义师毁败、枯居古墓,前来相慰,柔情高义,感人实深,其时已无好事不谐之理,却仍是落得情天长恨,一个出家做了道士,一个不知所踪。

    此中原由,长春真人等弟子固然不知,甚而当事两人自己亦是难以说清,惟有归之于“无缘”二字而已。却不知无缘系“果”而非“因”,二人境界修为既高,自负益甚,每当情苗渐茁,论道较技时的争竞便随伴而生,始终互不相下

    ,大打出手更不在少数,两人一直至死,争竞之心始终不消。

    可见感情好是一回事,夫妻打架是另外一回事。毕竟夫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个体,并非谁是谁的附庸,有些磕磕碰碰、冲突争执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若是两人起了争执,难分对错,张月鹿提议比试一场,谁赢了听谁的,齐玄素应还是不应?应,打不过,不应,只能乖乖听话。

    万幸,张月鹿是讲道理的。

    齐玄素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的。

    不过话说回来,齐玄素在心中笑话裴小楼是乌鸦落在煤堆上,可如果裴小楼知道了齐玄素此时心中所想,也要笑话齐玄素,两人的婚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你就开始想这些,是不是太早了点?就像有些青涩男子,刚见了人家女子一面,便连孩子取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齐玄素收拢思绪,掀过扉页,开始翻看拳谱。

    平心而论,拳谱的言语十分精炼,对于有足够基础的人来说,看得会十分舒服,可对于没什么基础的人来说,这本拳谱就有了门槛,而且门槛还相当不低。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一本道门基础练气口诀,开篇就是以五心朝天姿势坐定,万象道宫出身之人一看就明白,双手掌心、双足掌心、头顶心,是为五心。可换成没有基础的普通人,就难免疑惑,什么是五心朝天?人的心脏只有一颗,哪来的五心?还朝天?这便修炼不下去,这就是门槛。

    更有甚者,大字不识一个,睁眼瞎。那门槛就更高了。

    这也是万象道宫开设古文课程的缘故,许多古代典籍都是以古文记载,比如上古巫教的典籍,便以甲骨文为主,古代道门文献所用文字与现在通用的文字也有很大差别。看别人的翻译,总是不如自己亲自去看原文。

    放在拳谱上是一样的道理,澹台云不是像玄圣那样编造教材,打造一个从后天到长生的庞大体系,她只是在记述总结自己的感悟,更像是随手笔记,自然不会考虑到能不能读懂的问题。

    不过拳谱原文旁边的空白处有大量的注解,应该是出自雷小环之手。看笔迹,有新有旧,圈圈点点,这倒不是雷小环故意如此,大概是她学拳的时候留下的心得感悟。

    有了这些注解,齐玄素看起来就容易许多,能看懂大半。就算有什么看不懂的地方,也可以随时请教

    近在眼前的雷小环。

    武夫灵肉合一,好似没有魂魄,如同星辰和山河,一身气血流转,产生好似山高渊深的气势。这不同于炼气士的天人合一,而是另外一种感觉。就好比一座孤立的山峰刺破青天,直插云霄,给人的感觉绝非是与天地一体,而是天欲坠,全赖此山如同巨柱支撑其间,方才不至于天塌地陷。

    这种分明是死物却又抗衡天地的气势,便是武夫的气势。

    所以对于拳意最多的形容就是“拳意如山”,它不像剑意那般尖锐,必然是厚重雄浑的,就像一座山,一道岭,是万夫莫开,而不是冲锋陷阵。

    正因如此,先天之人阶段的武夫对抗方士,主要是靠着血气的真实,到了天人阶段之后,方士的法术脱虚入实,越发接近真实,仅凭血气的真实已经无法克制,武夫就必须以拳意抵抗。

    至于如何凝聚拳意,关键在于武夫对应归真阶段的意通诸天境界。

    炼气士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武夫一味凝聚精血却不化作真气,以精血壮大自身体魄,甚至连神魂都与体魄合作一体,除非是转入地仙途径或者神仙途径,否则再也不能分开。

    在这种情况下,武夫的体魄等同于神魂,神魂等同于体魄,壮大体魄就是变相壮大神魂,等同是武夫跳过了化气和炼气的过程,直接从炼精到化神,武夫的化神既是“见神不坏”的身神,也是拳意。

    拳意由血气而来,却不是血气,就好似道士炼丹,原材料和成丹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物事,却又大有关联,如何排列组合,将原材料炼制成丹,便是关键。

    “澹台拳意”直言,这个排列组合便是模仿山岳河流星辰之势,初学拳之人,学猴、学虫、学虎、学龙,高深处,学山岳,学大江大河,学星河大海。

    齐玄素看到此处,忽然有一种明悟,想起了巫罗现身时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女子虚影,顶天立地,并非真身在此,而是以云朵、山峰、湖泊、河流、大地构成的一个轮廓,充斥着蛮荒的气息。

    换而言之,只要稍稍变化方位角度,便看不到这个女子轮廓了,只有在特定的角度,才能刚好看到这一幕。

    如此成像有一个好处,便是没有实质,也无从接触,就好似海市蜃楼一般。

    这等手段,竟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七十四章 去北邙

    正如张月鹿所言,齐玄素的悟性其实不差,主要是根骨跟不上。

    张月鹿所说的悟性不差自然是以自己为参照,而她本身就是天才,可见齐玄素的悟性的确很好。至于根骨跟不上的说法,从齐玄素蹉跎二十多年还在昆仑阶段打转就能看出一二了。

    用道门的说法,齐玄素生就了一颗玲珑心,心窍全开,可偏偏身子是艘破船,注定跑不快。

    所以齐玄素的学拳过程可谓是顺又不顺。

    顺是指很多理论上的东西,齐玄素几乎是一点就透,不必雷小环多费口舌。

    不顺是指齐玄素的脑子学会了,可身体上却没学会,这就导致齐玄素好像一学就会,又好像没学会。

    这便是齐玄素与张月鹿这些天才的区别。

    对此,雷小环也只有无奈。这种心里明白使不出,只能是反复练习,没有其他好办法。不过她也有些庆幸,齐玄素这种算好的,最起码不气老师,无非就是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老师可以撒手不管了。

    换成那种榆木脑袋,怎么教都听不明白,连领进门都难,那才要气死个人。

    雷小环教完拳之后,便离开了太平客栈。因为“小天罡”传回消息,虽然伤到了风伯,但到底没能将其击杀,更没能将其缉拿归案。她听说风伯最近在雍州一带活动,打算去雍州转一转。若是风伯逃回了岭南,那就算了。若是还留在雍州,她就将风伯找出来打杀了。

    倒不是要为了齐玄素出气,只是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打算活动下筋骨。

    对此,裴小楼举双手赞成,且不担心夫人的安危。毕竟他的夫人可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人无量阶段武夫,千变万化境界,放在众多真人中也算是出类拔萃,就算“天廷”的风伯雨师齐至,也未必能将她如何。

    在这一点上,裴小楼是有着血泪教训的。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谁让他没有自家兄长那般境界修为呢?

    雷小环离开之后,裴小楼又与齐玄素说起了自家夫人的许多事情,虽然她如今也是道门弟子,但对于这个身份十分不以为然,以致于现在没有任何职务在身,若非上头还有东华真人这位家主,纵然有二品太乙道士的品级,在道门中的地位也不算高。

    毕竟人多才能势众,风伯境界是高,却被“小天罡”的人追得狼狈逃窜,谁让“小天罡”的人多呢?一个归真之人敌不过你,十个归真之人总能敌得过你了。在道门想要人多势众,仅凭境界高是不够的,职位相当重要,否则也不会争夺大掌教尊位了。

    当然,仅有职位,没有境界修为打底,也无法服众,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

    再往深处说,还需要手腕能力。六代大掌教既有大掌教的职位,又有飞升的修为,却因为各种因素,仍旧受制于三位副掌教大真人,最后心灰意冷,提前飞升。而

    五代大掌教同样的境界修为和职位,却能让偌大道门没有半点反对声音,战战兢兢,副掌教大真人更是说换就换,被后世道门之人称作“不见五代掌教,不知掌教之尊”,这便是性格和能力的问题了。

    说过了许多闲话,裴小楼也要去忙自己的事情,他这次下来巡视,具体情况最后还要形成正式文字上报给地师。

    地师可以不看,直接让裴小楼当面陈述,可裴小楼却不能不写。

    不要小看了写公文,因为道门禁止雇佣幕僚和师爷一类的人物,所以除了天生的笔杆子,大多数人都得先写草稿,然后反复修改,最后誊写一遍。

    当然,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许多位高权重之人都将此类事务交给自己的心腹弟子,等弟子们写好了,他们看过认可了,再照抄就行。如此一来,既能锻炼弟子,使其尽早接触事务,又能省去自己的麻烦,可谓是一举两得。也有许多弟子因为文章写得好而平步青云的,被人视作一条仅次于血缘亲族的终南捷径。

    这也使得许多道门之人不满,认为以文章论高下等同于不是儒门科举的儒门科举那一套,或者说道门特有的科举。

    可惜裴小楼没有收徒,自然是没有人代笔了,只能亲自写。

    齐玄素伤养得差不多了,决定离开西京府,继续前往已经距离不远的龙门府。

    大齐年间,西京府与龙门府并列其名,一东一西号称二京。

    两者之间隔了一道北邙山。

    当年那位明空女帝取代李氏皇族后,迁都龙门府,大兴土木,除了修建万象道宫的前身万象神宫之外,还在北邙山一代建造过避暑行宫,每逢重阳佳节,上北邙游览者络绎不绝,素有“人居朝市未解愁,请君暂向北邙游。”的典故,邙山晚眺更被誉为八景之一,每当夕阳西下,万家灯火,如同天上繁星,登阜远望,伊洛二川之胜,尽收眼底。

    后来行宫毁于金帐战火,被一只成了气候的树妖占据,待到道门和大玄得了天下,收服此地的妖物,并重修此地,成为中州道府的所在。

    那只妖物也成为中州道门名下的弟子,许多主张不要对妖类鬼魅赶尽杀绝之人将其视作一桩美谈典范,只是近百年来,树妖已经很少露面,不知是否还在人间。

    不过反对的人也有话说,蛟龙也是妖,当年道门为了建造大量的飞舟,几乎是把河湖近海的蛟龙杀尽杀绝,剩余蛟龙全部逃往深海,如今道门还会不定期组织舰队前往深海捕杀蛟龙,也没见你们拒绝乘坐飞舟,真有如此博爱胸怀,有如此骨气,怎么不用腿走着去昆仑玉京报到?难道说树妖、蛇妖、狐妖是妖,蛟龙就不算了?

    总之,两派人争执不休,常常拿此事说嘴,树妖不再露面,大约也与此有些关系。

    除此之外,北邙山还曾经是道门旁支阁皂道的根基所在,阁皂道中有一旁支,

    将阁皂道的“阁皂”两字颠倒了,变成“皂阁”,走入邪道,因为北邙山多是帝王陵寝的缘故,在此大肆蓄养鬼物、僵尸,使得好好一座北邙山从一方风水宝地,生生变成了一片鬼域,大白天都是鬼气弥漫,阴气森森,鬼影幢幢,等闲之人不敢入内。

    若是赶上乱世时候,饿殍遍野、死尸遍地,那便是大为兴盛的时候,当年金帐汗国攻陷大晋的半壁河山,骑军所到之处,屠城掠地。当时的江北,赤地千里,十室九空,尸积原野,衣冠南迁,胡狄遍地,京观无数,却是如人间炼狱一般。

    那时候的皂阁宗便在北邙山修建“鬼国洞天”,引万鬼入北邙,蓄养尸兵鬼卒无数,使得皂阁宗势力盛极一时,号称道门半壁。横扫人间无敌手之后,皂阁宗便将目光转向更高层次,也就是传说中苍天在上的神灵,意图以人力造就仙人。

    这既是道门造物工程的前身,也是八部众和知命教的前身。

    玄圣击败皂阁宗之后,部分人选择归顺道门,玄圣将阁皂道并入全真道,由全真道负责造物工程。

    全真道接手之后,一方面致力于恢复北邙山的旧貌,清理皂阁宗遗留下来各种鬼魅僵尸,祛除阴气,使得北邙山再次山清水秀,而不是阴气遮天。一方面又在皂阁宗的基础上修建了两座堪比县城的巨大作坊,继承皂阁宗意图以人力造就仙人的各种遗产。

    待到后来改制,这两座巨大作坊便被化生堂接手。

    正因如此,风伯才会将北邙山一线视作道门的核心势力范围,不敢轻易踏足。

    本来齐玄素也有些犹豫走不走这条路线,毕竟这里是化生堂的作坊所在,有措温布作坊的前车之鉴,这里固然不禁止通行,却也守备森严,他毕竟是没了道门的身份。

    不过裴小楼帮他解决了这个难题,也送给他一块腰牌。这种腰牌是道门专门为朝廷之人设立,因为道门经常与朝廷合作,比如天机堂和神机营共同研发火器等等,朝廷之人难免出入不便,这种腰牌就可以起到通行证的作用。所以这块腰牌能够与秦无病的腰牌能合使用,可以避开道门的许多盘查。

    因为这种腰牌只有二品太乙道士才有资格签发,所以想要混入道门的机要之地,必然要里应外合才行,或者是高层道士麻痹大意,要不怎么说道门最大的问题一直在自己内部,而非区区外敌。

    正因如此,措温布作坊的惨剧发生之后,道门严格了制度,确定责任到人。换而言之,谁签发的腰牌出现了问题,直接向谁问责。如此一来,各位真人们签发腰牌都变得十分谨慎,不敢像过去那般随意签发,而且进入作坊内部时,也会有更为细致的检查流程,确认腰牌确系本人所有,而非通过其他途径得来。

    不过齐玄素并不去作坊内部,只是路过北邙山一线,所以不会检查那么严格,仅仅是一块腰牌就已经足够了。

第七十五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齐玄素骑着自己的劣马离开西京府,来到北邙山边缘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月中旬。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三月初的西京府已经颇有春意,可山上却还残留着一点冬日的尾巴,甚至可见点点残雪未融。

    北邙山三十二峰,东西三百八十里,总共三十二峰,道门也不可能将三十二峰全部列为禁区,所以此地还没有专门的灵官盘查,甚至因为两边不靠,不靠西京府,也不靠北邙山的“鬼国洞天”、上清宫、避暑行宫,又在秦州和中州的交界地上,有些两不管的意思,所以颇见荒凉,少有人烟。

    齐玄素行于此处,走得不紧不慢,脑子里想的全是拳意。

    天下拳意各有不同。

    “澹台拳意”是效仿天地,这就与黑衣人的拳意截然不同。“澹台拳意”是效仿天地,多少有些炼气士的影子,这也与澹台云的经历有关。而黑衣人的拳意则是在沙场中磨练出来的煞气杀意凝练升华的结果。

    黑衣人的拳意未必比“澹台拳意”高明,可对于境界修为不如自己之人的更有压迫感,甚至能单纯以拳意生生将人压死。而且武夫的血吼和拳意还能配合使用,古时猛将一喝之下,不仅桥梁断裂,而且使得敌方大将肝胆俱裂,落马身死,正是武夫血吼和拳意威力的极致表现。

    齐玄素杀人虽多,但缺少沙场磨砺,杀气有,煞气少,其实并不适合黑衣人的拳意。不过他曾亲眼看过巫罗显化身形,却是一场难得的造化,反而有助于他修炼“澹台拳意”。

    要知道,不是谁都能亲眼见到巫罗的,偌大一艘飞舟,只有张月鹿和齐玄素活了下来。

    便在此时,齐玄素远远看到一人从北邙山方向行来。

    齐玄素先是一惊,随即一喜。

    他认得此人,正是万修武。

    两人既是万象道宫的同窗,也在云锦山上清宫有过一面之缘。

    只是关系就不那么好了。

    就在齐玄素看到万修武的时候,万修武也看到了齐玄素,同样一惊。

    万修武朝着齐玄素疾驰而来。

    齐玄素不由笑了,这可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不过仔细一想,万修武本就是无墟宫的人,出现在此地,也是合乎情理的。

    当年龙虎社的事情,他不会忘。是岳柳离把他当作弃子,是万修武一刀把他差点砍死,换成是谁,都不能一笑而过。更何况是齐玄素这样的性子。

    齐玄素在心里列了一个

    榜单,根据修为和背景排列,分别是:赵福安、衍秀和尚、风伯、岳柳离,万修武。

    这些人都想要杀他且已经付诸于行,最后因为各种原因而没能杀掉。

    他总有一天,要一一讨还回去,也去杀他们一次,他们能躲得过去,便一笔勾销。躲不过去,也不算冤枉,毕竟杀人者恒被杀之。

    正是想什么来什么,万修武就这么送上门来了。

    万修武在齐玄素不远处勒马停立,上下打量着齐玄素,有些惊疑不定:“你是人是鬼?”

    齐玄素双手垂向腰间,笑道:“当然是鬼,今日向你索命来了。”

    万修武脸色骤变,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却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从马背上暴起,如大鸟一般朝着齐玄素扑来。

    干净利落,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不愧是当年龙虎社的两位首领之一。

    不过齐玄素直接点破,当然也是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几乎在万修武身形暴起的同时,齐玄素已经取出了“神龙手铳”,对准空中的万修武就是一铳。

    这一铳正中万修武的胸口,不过因为齐玄素是碰巧遇到万修武,并非蓄谋已久,所以神龙手铳内的弹丸并非向是“龙睛乙二”或者“龙睛乙三”,只是一颗普通的破甲弹丸。

    就见万修武的胸口位置爆开一簇血花,只是万修武本人恍若未觉一般,仍旧扑到了齐玄素的面前,直接将齐玄素撞下马,并顺势压在齐玄素的身上。而他胸口位置的伤口已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正是武夫的血肉衍生。

    万修武是一名武夫,而他知道齐玄素是散人,所以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近战,不惜以自己的体魄硬抗一发火铳社射击。

    就在万修武得手之后,他已经开始考虑是直接把齐玄素打死,还是将他押回道门。因为他特意关注过巫罗袭击飞舟的事情,所有的邸报上都说只有张月鹿一人幸存,结果这小子非但没死,反而还大摇大摆地出现在秦州境内,身上定然有些古怪,说不定就是他与巫罗里应外合,所以才能活命。

    其实万修武的这个想法倒也正常,齐玄素也正式考虑到这一点,才不敢重归道门,只能在外游荡。说得冷酷一些,就算两人没仇,万修武见到齐玄素之后,齐玄素也要采取一些措施,更何况两人之间本就有生死之仇。

    万修武手上劲力稍弱几分,让齐玄素能够说话,喝问道:“你为什么没死?你是隐秘结社的妖人?我说你这个怎么攀上张家这棵大树,原来是走了邪路。”

    齐玄素被万修武单手掐住脖子,却还笑得出来,答非所问道:“老万,这是你第二次想要杀我了,再一再二不再三,是这个道理吧?”

    万修武冷冷一笑:“没有下一次了。”

    “你说的。”齐玄素收敛了笑意。

    话音未落,自觉胜券在握的万修武就感觉腹部剧痛,下意识地松开了齐玄素,然后整个人如腾云驾雾一般向上飞起。

    齐玄素顺势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落地之后的万修武伸手按住小腹,满脸惊疑不定。

    齐玄素活动了下脖子,丢掉另外一只手中的“神龙手铳”,从头到尾,破天荒地没有出手偷袭。

    因为他决定破个例,堂堂正正地击败这位老同窗、老仇人,算是全了当年的同窗情谊,也算是让万修武不留遗憾,不至于死了都不甘心。

    至于刚才的一幕,齐玄素被人捏住脖子要害,看起来惊险,可齐玄素却是看准了才这么做的。

    万修武资质不俗,性子也足够果决,若是生在江湖,说不定能成为一方大豪,可生在了道门之中,又不是天罡堂这种堂口,难免缺少历练。

    结果就是齐玄素只是给了万修武一拳,万修武竟然松手了。既有万修武大意的缘故,也能看出万修武无论是意志,还是经验,都有所不足,甚至比起青鸾卫的精锐,都有一定差距。

    青鸾卫的精锐可是有一条铁律,要有狠劲,同时掐着对方的咽喉,自己咽喉破了也不死,死的一定是别人。遇到这样的对手,齐玄素可不敢让别人拿住自己的咽喉要害,所以说他是看准了万修武没有这样的意志才敢这样托大。

    至于齐玄素为什么要这么做,是因为他觉得岳柳离才是真正的元凶,万修武也是被岳柳离驾驭的刀,只要万修武对当年之事所有愧疚,他也可以手下留情几分。

    现在看来,却是不用了。

    齐玄素反手拔出腰后双刀,缓缓说道:“和你这样的人讲‘仁恕’之道,真是浪费感情。”

    万修武松开按住小腹的手,没有说话。

    在万修武看来,自己是归真阶段,齐玄素至多就是玉虚阶段,能一拳击退自己,不过是因为自己大意的缘故,所以不管怎么说,自己占据境界修为的优势,还是优势在我。

    不过在齐玄素看来,自己距离归真阶段已经不远,些许修为上的差距,实在不足以左右胜负,关键是自己的经验摆在这里,归真高手也不是没杀过,就算一锅夹生饭,他也能吃下去。

第七十六章 万修武(上)

    齐玄素双刀并出,身形一闪而逝。

    几乎同时,万修武感到背后发冷,正要转身,却是迟了。齐玄素已经来到万修武的身后,在他后颈和后背上留下了一个交错的“乂”字形伤口,因为双刀中注入了真气的缘故,伤口上还有火焰灼烧的焦黑痕迹。

    正是“大衍灵刀”。

    幸亏万修武是一名武夫,这等伤口看着吓人,却不至于危及性命。

    齐玄素一击就退,并不恋战。

    万修武勃然大怒,调运血气,伤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同时身形一掠,朝齐玄素攻去。

    可齐玄素却不与他硬拼,以“大衍灵刀”拉开距离,同时将手中的“火焰刀”朝着万修武丢掷出去,这一刀是离手刀,被齐玄素以“驭剑术”灌注了真气,虽然不能如真正的飞剑那般臂指使,但直来直去已经足够,威力也着实不可小觑。

    万修武振臂出袖,露出两条粗壮小臂,青筋暴起,且青筋数目多到了让人咂舌的地步,仿佛为万修武添加了一对金属丝线绞成的护臂。这也就罢了,其中还有穴窍亮起,身神隐现。

    万修武抬起右臂挡下这一刀,金石声大振,如刀剑相交。激荡出剧烈的真气波动,在两人之间荡漾出层层涟漪。

    “火焰刀”几乎是以原本的轨迹倒飞而回,齐玄素伸手接住“火焰刀”的同时,又将手中的另一把“火焰刀”以同样的手法丢掷出去。

    万修武再以左臂挡下这一刀,可另一把“火焰刀”刚刚倒飞而回,前一把“火焰刀”又飞掠而至。万修武不得已之下,再用右臂抵挡。

    如此一来,就见双刀在两人之间来了又去,循环往复,如同耍弄戏法一般。可其中的凶险只有两人知晓,只见双刀来回的速度越来越快,到最后,刀上携带的火光几乎连成了一线。

    两人越打越急,可齐玄素的心中却是没有半点杂念,灵台澄澈,心如止水,没想到这场激战是胜是败,谁生谁死。反而是万修武被齐玄素逼住,虽然没有危险,手臂上的细小伤口越来越多,心中恼怒愈甚,越来越心浮气躁,两人仅论心境,已是高下立判。

    万修武忽然怒喝一声,双臂一振,凭借自己高出齐玄素一筹的修为,将双刀全部震飞,继而抬腿扫向齐玄素的太阳穴。

    齐玄素不惊不慌,以“驭剑术”驾驭被震飞的双刀,使其似是乳燕归林,一个回旋之后,又朝齐玄素飞掠而来。同时齐玄素将左拳竖立于自己的脸颊之侧,使得万修武的这一腿不能尽全功,可他的这条手臂却也直接断裂,不过齐玄素恍若未觉,顺势以右拳砸在万修武的脚腕上。

    正是“澹台拳意”中附带的招式。

    两人各自分开,齐玄素的左手软软下垂,右手接住回掠的两把“火焰刀”

    万修武看似无恙,可被齐玄素击伤的那只脚却是虚抬着,只有脚尖点地。

    齐玄素轻轻呼吸吐纳,调运血气,全力以血肉衍生的神异恢复断臂,毕竟只是断了胳膊,不是被风伯齐根斩断手臂,两者不可相提并论。

    万修武脚上的伤势同样迅速愈合,从脚尖点地变为半个脚掌着地,最后脚跟也落了下来,完好如初。

    两个武夫对打就是这般情况,都能血肉衍生迅速恢复伤势,又皮糙肉厚,很难在短时间内迅速分出胜负,一般只能耗到血气枯竭,便是真正的油尽灯枯。

    万修武看到齐玄素的断臂迅速恢复之后,脸色凝重。

    他没有想到,齐玄素竟然也是武夫,拥有血肉衍生的神异,可刀上真气又做不得假。

    那么他到底是武夫还是散人?

    只是此时也容不得万修武去多想,散人也好,武夫也罢,只要自己赢了,总能从他口中逼问出来。

    下一刻,万修武近到齐玄素身前丈余距离,齐玄素又是连续数刀,不见刀光残影,微风不起,寂然无声。便是万修武也没有捕捉到齐玄素的出刀轨迹,只能凭借直觉连出十数拳,守得滴水不漏,将齐玄素的出刀悉数防下。

    齐玄素和万修武斗在一处,虽然齐玄素境界更低,却是处于攻势,万修武境界更高,却是处于守势。一连串金石碰撞之声连绵不绝。

    齐玄素出刀越来越快,“大衍灵刀”完全施展开来,忽前忽后,忽左忽右,仿佛钝刀子割肉一般,不断在万修武的身上留下些细小伤口。

    这些伤口虽小,但积少成多,正所谓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就算武夫能够恢复伤势,愈合伤口,却是要消耗血气,齐玄素此举也可以看作是在消耗万修武的血气。

    万修武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不敢再耗下去。他隐隐察觉出齐玄素双刀的几分玄妙所在,虽然这双刀千变万化,固然是玄妙绝伦,不过只要有招,便会有破绽,齐玄素的双刀圆转如意,看似没有破绽,其实还是存有破绽的,只是齐玄素出招太奇,将这些破绽巧妙隐藏起来,让他看不出来而已,若是如此,就只有一条路可走,那便是一力降十会,以力破巧。

    万修武深深吸了一口气,面对齐玄素的双刀,万修武运转全身所有血气,双掌排空而出,以力破巧,逼得齐玄素不住向后退去,衣衫剧烈震荡,双脚在地面上滑出两道深深痕迹。

    齐玄素的“大衍灵刀

    ”被万修武破去,气势一失,万修武趁机反攻。

    齐玄素只能勉强劈出一道刀气,万修武伸出手掌,抵住汹涌而来的刀气,刀气与万修武的手掌相撞,激射四溅,打在周围的地面上,好似雨落沙地,刺出无数个大小深浅不一的坑洼。

    齐玄素的刀气被万修武挡下之后,手中“火焰刀”朝着万修武迅猛劈下。

    万修武反手向上一托,生生托起了“火焰刀”,继而又是一指点向齐玄素,看似轻描淡写,这一指却蕴含螺旋劲力,足以在齐玄素的身上钻出一个血窟窿。

    齐玄素不敢硬接,只得躲开。

    万修武双拳击出,原本略有弯曲的手臂瞬间绷直,从他的体内响起阵阵如同大江大潮的声音,拳势破空,响起千百声雷音,似潮鸣如雷。

    齐玄素全力运刀,两人在一瞬间交手十余招,然后各自分开。

    万修武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只见刀痕密布,鲜血淋漓,有些地方甚至已经可见白骨。

    齐玄素也是真气大损,不过却没有丝毫犹豫,身形一掠,“火焰刀”再度与万修武的双拳交击,金石声大振。

    手握双刀的齐玄素身形双脚离地而起,恰好环绕万修武一周,好似蝶绕枝头,在这个过程中出刀不停,尽展所学。

    万修武只能一味防守,齐玄素手中的“火焰刀”撞击在万修武的双拳上,剧烈的真气波动在两人之间荡漾出层层涟漪。

    万修武双脚深陷地面,身上的血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弱下去。

    等到齐玄素盘旋一周之后,已是一气呵成挥出几十刀,劲道层层叠加,亦是全无强弩之末的迹象,反倒是声势节节攀升。

    万修武没想到齐玄素的攻势竟然凌厉到如此地步,他本想固守到齐玄素颓势之后再出手反攻,却没有料到还未等到齐玄素一鼓作气再而衰,自己已经是快要防守不住了,而齐玄素却是出刀越来越快。

    虽然齐玄素的境界修为不如万修武,但体内同时拥有真气和血气,真气修为已经逼近归真阶段,血气则是来源于“玄玉”,虽然上限等同于玉虚阶段,但源源不绝,最起码齐玄素被摔得只剩下一口气都能恢复过来,两者相加,是要胜过万修武的,这也是齐玄素敢于正面挑战万修武的底气所在。

    齐玄素手中“火焰刀”一刀当头劈下,万修武双臂一封,被劈得倒退连连,气喘吁吁。

    虽然此时的万修武并没有受到重创,但血气和体力损耗严重,比起刚刚交手的时候,已经虚弱许多。

    齐玄素没有乘胜追击,只是站在原地,也趁机缓了一口真气。

第七十七章 万修武(下)

    万修武到底是吃了没有兵器的亏。

    按照道理来说,万修武拜在了无墟宫掌宫真人的门下,应该不缺灵物。但是万修武走的是武夫途径,并不依赖外物,因为武夫的拳头就是最合适的兵器,反而对各种食材、药材依赖极大。

    因为武夫不能汲取天地元气,所以需要不断、大量的进食来壮大自身气血,有些武夫日啖九牛并非虚言,开销十分之大,要不怎么说穷文富武,儒门的养气也好,炼气士的练气也罢,都是向天地索求无主之物,可武夫要的食材药材却都是有主的,需要太平钱,所以万修武都将灵物折换成了太平钱。

    正因为如此,万修武身上并没有灵物。

    反观齐玄素,除了双刀之外,还有“玄玉”这等物事,境界上的些许差距,实在不值一提。

    如今齐玄素仰赖“生之玄玉”,血气和体力都还算是充沛,最起码仅凭如今的万修武,还无法逼出齐玄素的极限。

    从这一点上来说,如意榜给齐玄素的排名着实有些低了。虽然齐玄素肯定比不上张月鹿等人,但也能排到一百名到二百名之间,而不是在如意榜垫底。

    不过这也怪不得排定如意榜之人,除了七娘,没人知道齐玄素身怀“生之玄玉”,甚至知道“玄玉”存在及妙用的人都很少,如果没有“生之玄玉”,齐玄素的确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

    万修武再次握拳,望向齐玄素,道:“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大衍灵刀’,有些意思,不过‘大衍灵刀’损耗真气极多,仅凭你如今玉虚阶段的境界修为,此时差不多就是极限了。你还有什么本事,不妨一并用出。”

    齐玄素丢掉手中双刀,道:“好见识,这‘大衍灵刀’的确耗费真气极多,如果我只有这点本事,终究是境界比你逊色一筹,只怕还没耗死你,自己就先被耗死了。”

    万修武迈步上前:“那就是说,你没有其他本事了?”

    齐玄素抬脚重重一踏地面,以落脚之处为圆心,出现了一圈龟裂痕迹,

    齐玄素道:“最近刚好学拳,不妨以拳头分个高下。”

    万修武眼神冰冷,狞笑道:“以己之短攻敌之长,真是好气魄。”

    虽然万修武在面上不肯服输,但心里却是暗暗戒备,不敢大意,毕竟齐玄素打在他小腹上的一拳,还有打在他脚腕上的一拳,可都不算轻。

    齐玄素不再废话,脚下一点,身形向前掠出,并非用拳,而是以手刀

    劈向万修武的面门。

    这便是“澹台拳意”的灵活所在,虽然名为拳意,但也不一定用拳,正如炼气士的剑气并非一定要用剑,风伯就是徒手激发剑气。

    万修武用出先前的指法,点向齐玄素的手腕,螺旋劲力震荡不休。齐玄素还是不肯硬接,一缩手,手刀变爪,反手抓向万修武的手腕。

    两人身形不动,仅仅变化手上招式,比拼数十招,最终万修武稍胜一筹,齐玄素被点中手肘,立时身子僵硬大半,不过紧接着齐玄素就感觉体内血气涌动,强行化解了此中劲力。

    万修武微微吃了一惊,他这一招看似寻常,实际上是一种极为高明的用劲手段,将自己的劲力打入对方体内,并不伤人,而是阻塞经脉,僵硬躯体,屡试不爽,可齐玄素却在转眼之间化解,实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齐玄素趁机反攻,两人过招之间,有无形劲力砰砰炸响,好似闷雷一般。

    万修武是纯粹的武夫,而齐玄素只能算是半个武夫,“澹台拳意”更是没有登堂入室,被万修武打得节节后退。

    万修武拳脚势大力沉,每一拳都要开山裂石一般,其中蕴含的道门正统拳意,并不弱于“澹台拳意”,每次都能把齐玄素击退数丈。

    万修武不给齐玄素任何喘息机会,欲要将齐玄素一气压死。

    两人周围,已经是满目狼藉。

    不过让万修武失望的是,齐玄素始终没有压倒,反而借着他的压力来磨砺自己的拳意。

    再有百招,齐玄素已经不再被动挨打,开始与万修武有来有回。

    虽然无论是招式,还是场面,万修武始终没有落入下风,甚至还小有优势,但万修武的血气和体力却损耗严重,疲态尽显。反观齐玄素,虽然不占优势,甚至还吃些小亏,可体力充沛,血气不觉,甚是从容。

    这就好似年轻拳师对上年老拳师,年老拳师固然不输年轻拳师,可终究是拳怕少壮,体力比不得年轻人,时间一长,就要被拖死。

    如此百招之后,万修武的体力再也无法支撑,出拳慢了一线,被齐玄素一拳打在额头上,整个人轰然倒飞出去。

    齐玄素没有乘胜追击,只是道:“老万,就这点本事?当年一刀置我于死地的威风,哪里去了?”

    万修武怒喝一声,一跃而起,再度向齐玄素冲去。

    也许世上有人能凭借意志透支体力,可那个人绝不是万修武。如果万修武真有

    这样的意志,那么他绝不会被齐玄素打了一拳就吃痛松开了手。

    果不其然,万修武与齐玄素斗了十余招之后,齐玄素变化招式,万修武看得分明,无奈动作却跟不上,稍稍慢了一线,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齐玄素打在自己的手腕上,筋断骨折。

    没了血气之后,伤势恢复的速度也大为延缓。

    万修武只能用出最后的气力飞起一脚踢向齐玄素。

    齐玄素不闪不避,任由这一脚落下。

    只见得万修武一脚踢中齐玄素的左侧太阳穴,然后被齐玄素顺势抓住他的脚踝,身形扭转,将他整个人狠狠砸在地上。

    万修武被狠狠砸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身形摇晃,已无再战之力。

    齐玄素这次不再留手,大步上前,一拳狠狠打在万修武的小腹上。

    一拳如同撞大钟,轰然作响。

    万修武被这一拳砸飞出去十余丈。

    这一次,万修武再没能爬起来,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呕血不止。

    他勉强抬起头来,看到齐玄素脸上满是鲜血,可见他的一脚也并非无功而返,只是齐玄素却恍然未觉一般,就让人心惊了。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感受到了齐玄素的可怕之处。

    齐玄素历经生死血战无数,越是到了生死关头,越是明白不怕死才能不死的道理,向死而生,甚至能发挥出十二成的实力,反观多是纸上谈兵的花圃道士,越是在这种关头,越是容易仓皇失措,十成本事发挥不出八成。

    虽然万修武不算是花圃道士,但在无墟宫中,也绝没有齐玄素这般狠厉。

    齐玄素走到万修武的面前,居高临下地问道:“可有遗言?”

    万修武喘着粗气:“当初就该一刀杀了你。”

    “好。”齐玄素只回应了一个字,俯身捡起不远处的“神龙手铳”,重新装填弹丸。

    然后齐玄素将手铳的铳口抵在了万修武的额头上,压下击锤。

    万修武的眼神中终于流露出几分惧色,喉结微动。

    只是没有等他开口,齐玄素就已经扣动了扳机。

    万修武毕竟不是见神不坏的武夫,如此近的距离,又是专门破甲的弹丸,没有意外,这一铳直接贯穿了万修武的头颅,留下一个漆黑的血洞。

    这位当年的虎社首领,死得不能再死。

    齐玄素凝视着万修武的尸体,轻声道:“还剩四个。”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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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河卒介绍:
天下为棋,苍生作子,而齐玄素便是那过了河的卒子,有进无退,一往无前。过河卒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过河卒,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过河卒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