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事了拂衣去
齐玄素收起“神龙手铳”,又捡回自己的双刀,这才检查了万修武的尸体。
他身上除了几张官票之外,就是一些无墟宫的公文信件,以及证明身份的箓牒和腰牌。
齐玄素有些犹豫和纠结,要不要拿走官票。
从心底来说,他不愿拿走官票,他想让自己的报仇更为纯粹,不要与钱扯上关系,显得他好像杀人劫财。
可从现实来说,他又很缺钱,蚊子再小也是肉,更何况对于只剩下六百太平钱的齐玄素而言,万修武携带的几百太平钱也不能算是蚊子腿,反而是一笔很不小的钱款。
于是齐玄素决定让老天帮他做个决断。
齐玄素取出一枚太平钱。正面是“大玄久视”四字,“大玄”为上下排列,“久视”为左右排列,刚好构成一个十字结构。背面是“天下太平”四字,“天下”为上下排列,“太平”为左右排列。
齐玄素将这枚太平钱弹起,然后伸手接住。
如果是“大玄久视”字样朝上,那么就不拿官票。如果是“天下太平”字样朝上,那就拿走官票。
齐玄素缓缓移开覆在上面的手掌,露出“大玄久视”的字样。
不拿官票。
“既然天意如此,那便算不得天予不取了。”齐玄素收起这枚太平钱,取出一枚“龙睛乙三”,用“青渊”撬开弹丸的底壳,将弹丸中的粉末均匀撒在万修武的尸体上。
然后齐玄素又取出手铳,并装填了一发“龙睛乙三”,对准万修武的尸体。
轰的一声。
随着齐玄素压下击锤,扣动扳机,万修武的尸体上燃起熊熊火焰。
之所以多此一举,一则是杜绝万修武死而复生的可能,二则是掩盖痕迹,让人无法从尸体的伤口上去判断万修武到底死于何人之手。
当然,火器的痕迹无法遮掩过去,可道门也不会在每一枚弹丸上留下编号,所以这都是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
做完这些之后,齐玄素找到自己的劣马,翻身上马,继续往北邙山行去。
什么叫大胆?这就是了。
换成初出江湖的雏鸟,遇到这种情况,肯定会临时改变路线,哪怕是绕远,也要选择些偏远无人的路线,一路上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谁都像来抓自己的人。可齐玄素偏偏就要按照原定路线前进,而且还要从道门的眼皮子底下过去。
从始至终,齐玄素都没有大喜大悲,保持了相对平静的心态,远没有给师父报仇时的快意。
有人说,江湖越老,胆
子越小。
有些人的胆小是谨慎,有些人则是从无知者无畏变回到正常状态,本就是胆小之人,不知道便不害怕,知道了便害怕了。
可也有人会越来越胆大包天,并非不知道其中的利害凶险,可那又如何?
只是后一种人通常活不长久,反而显得前一种人是正确的。
可后一种人只要能在腥风血雨中存活下来,多半能成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反而是胆子越来越小的老江湖们,要么及早离开江湖,要么沦为后辈人的踏脚石。
……
齐玄素离开大半天后,终于有人发现了已经烧成焦尸的万修武,先是通知本地道观,道观派人查看之后,再上报道府,待到道府来人,已经是第二天。
虽然万修武的衣物和箓牒都已经化作灰烬,但他的腰牌还是保存完好。秦州道府来人很快便确定了万修武的身份,然后通知了无墟宫。
万修武身死的次日下午,无墟宫之人也来到此地,为首之人是一位三品幽逸道士,剑眉凤眼,肤色雪白,虽然俊美,但不知为何,始终透着一股莫名邪气。
此人名叫潘粹青,看着年轻,却已经年过四旬,乃是无墟宫掌宫真人的大弟子,也就是万修武的大师兄。
掌宫真人还有要事在身,没法亲自过来。或者所,掌宫真人弟子众多,死了一个万修武,不算什么,他觉得没必要亲自出面,只是让自己的心腹弟子代为走一趟。
在潘粹青身边,还有一同前来的岳柳离,她的脸色苍白,不知是惊是惧是悲是哀,本就是美人,此时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他们来到尸体不远处,满目焦黑,如同焦炭,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过周围打斗的痕迹还是清晰可见。
尤其是一个人形的龟裂痕迹,多半是被万修武的身体给砸出来的。很显然,万修武是正面不敌对手,被人取走了性命。
潘粹青目光扫过周围的痕迹,脑海中逐渐浮现出两个身影激斗的景象,缓缓开口道:“如果我没看错的话,这是两名武夫交手留下的。其中一名武夫自然是万师弟,至于另外一名武夫,多半就是杀人的凶手了。”
岳柳离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当她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就是齐玄素干的。
可当她接着就想起来,齐玄素已经死了。
是啊,死了。
她还记得,那日万修武兴冲冲地拿着邸报来找自己时的景象,不得不承认,那时候的两人都有一种松了一口气的感觉。虽说他
们不怕齐玄素,但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着,现在这个小贼终于死了,当然值得高兴。
既然不是齐玄素干的,那么又会是谁?
岳柳离的第二个反应竟然是张月鹿。
毕竟有传言说,齐玄素为了救张月鹿而死,如果这个传言是真的,那么张月鹿保不齐会为了完成齐玄素的遗愿而动手杀人,以此来告慰齐玄素的在天之灵。
可岳柳离再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最近玉京的动向,都是明发邸报,张月鹿升为第八副府主的事情并非秘密,可见张月鹿是脱不开身的,而且这种事情一旦败露便是天大的丑闻,不仅张月鹿自己受损,甚至会牵连到慈航真人,慈航真人不会放任自己的继承人干出这种自毁前途且影响大局的事情。
张月鹿真想报仇,要做的就是全力支持自己的师父成为掌教大真人,只要慈航真人成为掌教大真人,张月鹿只要稍微流露出些许意思,他们的那位师父多半就会主动“清理门户”,这样不仅简单,而且不留恶名。
那么又会是谁?
岳柳离实在是想不通了。
他们是万象道宫出身,年纪也不大,没有多少钱财。他们离开万象道宫之后,知道自己比不得那些大族出身的天之骄子,也十分低调,没有招惹什么仇家。
为数不多的仇家都是在万象道宫时结下的,也怪当时年少轻狂。
若是齐玄素听到这话,多半要骂一声不要脸,害我的时候心思缜密,可是没有半点轻狂。死人之后害怕了,就是年少轻狂了?
潘粹青抬手招过负责勘察现场的道士,问道:“有什么收获?”
“我们初步确认,死者是死于天机堂的弹丸,胸口和脑内各有一枚破甲弹丸,致命伤是穿颅而过的弹丸,根据伤口判断,应该是近距离开铳。”一名五品道士回答道。
岳柳离开口问道:“这个近距离开铳……具体是什么程度?”
五品道士犹豫了一下,回答道:“就是将铳口顶在额头上。”
岳柳离已经可以想象出当时的景象,万修武被打倒在地,然后又被人用火铳顶住了额头,不由脸色微白,不再说话。
五品道士继续说道:“除此之外,我们还发现了‘龙睛乙三’的痕迹,不过是用以焚烧尸体,也正因为如此,其他的伤口已经很难分辨。”
潘粹青微微点头:“虽然是天机堂出品,但也难保不会流落到黑市上面,如果没有切实的证据,最好不要把此事牵扯到自己人身上。”
“是。”道士肃然应道。
第七十九章 新人换旧人
有道士询问道:“要不要盘查过往之人?”
潘粹青道:“查一查吧,不过也不要抱多大希望就是了。”
道士默然,却也知道此言不错,此地靠近北邙山,地处两州边界,荒无人烟的地方太多了,也没什么必经之路的说法,杀人凶手随便选一个方向,就能轻松离开,而且不会留下什么踪迹,盘查过往之人不过是聊尽人事,走个形式罢了。
潘粹青沉吟了片刻,转而问起最近万修武与什么人有过交集来往。
自有道士一一回答。
没有任何异常。
他们不怕因情杀人,因仇杀人,因财杀人,最怕那种没有任何缘由的胡乱杀人。没有动机,自然很难确定具体的人群范围,那么想要寻找凶手就是大海捞针了。
“地气回溯怎么样了?”潘粹青高声问道。
有方士传承的道士匆匆过来,摇头道:“两名归真阶段的武夫,血气太盛,地气回溯只能看到两个模糊人影,而且断断续续,很难分辨身份,只能确定凶手只有一人,并非偷袭。”
这也不出潘粹青的意料之外,境界修为越高,对于地气的影响也就越大,到了玄圣那般境界,甚至能直接打断地脉,造成地气失控,别说地气留影,就是地气本身都不能幸存。
负责勘察尸体的道士又补充道:“对了,我们还在尸体上发现了官票的灰烬。”
潘粹青双手十指在小腹位置轻轻交叉,若有所思道:“不求财,万修武最近也没什么仇人,难道是运气不好,遇到了杀人的魔头之流?”
在来此的路上,潘粹青就问过岳柳离相关的问题,岳柳离也提起了齐玄素和张月鹿,可潘粹青相当不以为然。
死人就不必说了,就算齐玄素没死,也没有正面击杀万修武的能耐。一个境界的差距,不是说着玩的。
至于张月鹿,当然有这个本事,可是没必要。以张月鹿的身份地位,没必要亲自动手,这位道门新秀从不滥用手中权势,不意味着她没有权势。再有就是,从张月鹿的行事风格来看,她要报复,也是把万修武送入北辰堂,而不是直接杀人。若是北辰堂处置不公,她便去查北辰堂。张月鹿看起来很轴,不会变通,可要没有这种心性,她也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退一万步来说,真与张月鹿有关,不要忘了,这里是全真道的地盘,上面也一定会压下来,甚至不必地师开口,底下的真人们自会揣摩上意。
所以潘粹青直接否定了这两个猜测。
最后,潘粹青斟酌
着说道:“这件事缺乏足够的动机,只怕是一时半会难有进展,你们先把尸体带回去,然后继续跟进这件事情。”
众道士领命。
潘粹青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对了,最近隐秘结社十分猖獗,前些天还有人在无墟宫外的太平客栈公然凶险,此事难保不会与隐秘结社有关,你们也要多注意下隐秘结社的动向,必要时可以向‘小天罡’求援。”
道士们再次领命,见潘粹青没有其他吩咐之后,开始整理现场,收殓尸体。
待到道士们陆续离去,还剩下潘粹青和岳柳离留在原地。
众人皆知岳柳离与万修武的关系,倒也没有多想。
再无他人之后,岳柳离轻声抽泣起来。起初时只是流泪,渐而声音变大,肩头微微颤动。
潘粹青轻声道:“离儿,怎么又哭了?还是节哀的好。”
称呼竟是十分亲昵。
说话间,潘粹青从怀里取出一方雪白手帕,伸到岳柳离的面前,似要给她揩泪。
岳柳离稍稍躲了一下,举手接过。
两人交接手帕时,潘粹青状若无意地以手指触碰岳柳离的指尖。
岳柳离的指尖微微一颤,却是没有躲开,低眉含羞,然后一边用手帕擦拭眼泪,一边口中道:“多谢师兄。”
潘粹青虽然是男子,但十分讲究精细,与混江湖的粗人们截然不同,手帕不仅洁净,而且有一个不同于女子香味的另类幽香,沁人心脾。在这一点上,万修武也差得远了,不管怎么说,万修武也是万象道宫出身,至多是资质好些。
潘粹青淡笑道:“师兄关心师妹,本就是应当的,哪有什么谢不谢的。”
岳柳离抬头望了潘粹青一眼,刚好对上潘粹青的双目,一双丹凤眸子盯着自己,会勾心一般。
岳柳离又忙低下头去,避开潘粹青的视线,好似受惊的小鹿。
潘粹青看在眼里,嗓音越发温柔:“师妹放心好了,我作为师兄,一定会将此事追查到底,给师妹一个公道。对了,我最近要去万寿重阳宫一趟,师妹要不要与我同去?就当是散散心,毕竟地肺山乃是我道门圣地,又是第一福地,沾沾仙气,也是好的。”
岳柳离声若蚊蝇道:“这……恐怕不大好吧,恐怕别人会说闲话。”
“没什么不好的。”潘粹青微微一笑,温言道,“也没人敢说闲话,谁敢嚼舌头,自有我出面处置,不必你去理会。”
岳柳离仍旧是低着头,不再说话。
无论怎么看
,潘粹青都比万修武强出太多了。如果说在万象道宫时的她是被众星捧月,那么万修武至多就是众多星星中最明亮的那颗,可潘粹青却像是一轮太阳,能让明月群星黯然失色,也能在背后让明月愈发明亮。
潘粹青伸手拉起岳柳离的纤纤素手,叹道:“离儿,你放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难事,总有我帮着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岳柳离心头好似小鹿乱撞,想要把手抽回,却又被潘粹青紧紧握住,不由道:“师兄……”
潘粹青轻捏岳柳离的手掌,笑道:“不要叫我师兄,师父的弟子那么多,你的师兄可不止我一个。这样罢,你就叫我的表字‘纯卿’,如何?”
岳柳离双颊微红,却不拒绝,低声道:“好……纯、纯卿。”
潘粹青微笑着应了一声。
岳柳离又道:“师……纯卿师兄,我这会儿心里好乱,想一个人静静,好么?”
潘粹青点点头,却不离开,而是双眼含笑,凝视着她的脸庞。
岳柳离半是真的害羞,半是故作矜持,撇开脸去,低声道:“你、你还不走吗?看我做什么?”
潘粹青叹了一口气:“离儿,我有话想对你说。”
“什么话?”岳柳离问道。
潘粹青目不转睛的望她片刻,柔声道:“离儿,其实从你跟随师父来到无墟宫的第一天起,我就喜欢上你了,只是那时候你眼里都是万师弟,我也不好夺人所爱,只能是独自苦闷。只盼着你能开心如意,我便也知足了。如今万师弟遭此不幸,有些话我便可以说了,离儿,你要我继续苦闷下去吗?”
岳柳离心头直跳,却又沉默不语,似乎是惊慌失措。
潘粹青笑容温暖,伸出手指,撩起岳柳离鬓角的一缕青丝,口中轻声道:“离儿?”
岳柳离嘤咛一声,半是依靠在了潘粹青的肩头上。
潘粹青顺势揽住了岳柳离。
岳柳离脸上娇羞,似是小鹿,眼神却如苍鹰。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
如今万修武不在了,两人又没有成亲,她还为他守寡不成?
再者说了,就算成亲了,道门也不提倡守节,那是儒门礼教的做法。
潘粹青虽然年纪大了些,但已经是三品幽逸道士,待到无墟宫掌宫真人成为参知真人,他这位心腹传人也能跟着水涨船高,成为二品太乙道士,可不比连个四品道士都不是的万修武好上数倍?
与此同时,齐玄素已经来到北邙山的“鬼关”之前。
第八十章 鬼关
望山跑死马,齐玄素早早就看到“鬼关”,来到了“鬼关”之前的山路,不过他真正抵达“鬼关”城下,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鬼关”之所以如此命名,其由来还要追溯到古道门时期。
当时的道门一分为五,姑且以东方道门、西方道门、南方道门、北方道门、中央道门称之。
东方道门是以李家为首的太平道的前身,南方道门是以张家为首的正一道的前身,北方道门是大玄皇室秦家的前身,中央道门可以看作是全真道的前身。而西方道门便是后来随着澹台云远走西域的道门旁支的前身。
数百年前曾有两人争夺西方道门之主的位置。
其中一人是人仙武夫,体内血气鼎盛堪比荒古巨兽,一餐可食九象,一拳重如九鼎,一喝之下便可以破去法术万千,堪称是武夫极致。
另一人是鬼仙方士,一念一世界,以法术造就一方鬼国,其中幻象纷呈,难辨是非真假,拘役无数生灵死魂之后,竟是自成小六道轮回,试图于自成一界。
最后却是鬼仙难敌人仙,在人仙亲身入鬼国之后,鬼国难以承受冲天血气而直接崩碎幻灭,那位鬼仙更是遭受鬼国反噬而身死道消。
自此之后,鬼仙的弟子们痛定思痛,决定建造一座真正的人间鬼国,他们叛出阁皂道,自称“皂阁”,占据了北邙山。
北邙山乃是七十二福地之一,排名尚在云锦山之上,本是一处集天地灵秀的宝地,故而有历代帝王和达官显贵在此修建陵墓坟冢,皂阁宗占据此地之后,开始了长达百余年的深耕经营,拘役无数生灵死魂,暗暗蛰伏,等待时机。
待到金帐大军南下,大晋王朝覆灭,天下大乱,杀得尸山血海,皂阁宗借助天时地利人和,终于是建成了人间鬼国,连通九幽,兴盛一时。
这便是后来的鬼国洞天,其中自成一方世界,据说大小堪比帝京。
道门曾经两次倾力攻打鬼国洞天,结果都是道门获胜,皂阁宗也两次败亡。待到玄圣整合五方道门时,彻底灭亡了皂阁宗,恢复阁皂道,连同鬼国洞天一同收入全真道的名下。
两次大战之后,当时的鬼国洞天已经是破败不堪,就好似一座房屋,只剩下柱子房梁和些许断壁残垣,四面漏风。洞天内阴气弥散至整个北邙山,使得北邙山几乎化作人间鬼蜮。
有人提议彻底毁去此处洞天,不使其继续侵蚀北邙山。也有人主张保留鬼国洞天,毕竟此地凝聚了前人的才智和心血,若
是毁去,未免太过浪费,至于所谓的正邪,全在于如何使用罢了。
玄圣最终决定保留洞天,并且修补此处洞天,不使其阴气继续外溢。
这次修补洞天,历时百年,甚至经历了好几代人,就连大掌教都换了三位,才终于修补完成。道门将此处洞天开辟为一处用于存放、试验、培育、镇压各种“造物”的所在,化生堂的一座作坊就位于洞天内部。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鬼国洞天被外力击破,造成阴气外泄和“造物”逃脱,那么带来的严重后果要远胜于当初的措温布作坊被毁。
故而道门在此地戒备森严,在去往鬼国洞天的必经之路上设立了一座关卡,名为“鬼关”。
齐玄素来到“鬼关”城下,只见得一座整体漆黑的关隘位于两座山峰之间,半山之高,彻底挡住了去路,可谓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城头和两侧山上配置了各种守城器械和同样身着漆黑甲胄的灵官,肉眼可见的守备森严。
据说此地有一位一品灵官亲自坐镇,战力固然无法与一品天真道士相比,却也远超出普通的二品太乙道士,与参知真人们在伯仲之间。
除此之外,齐玄素还隐约看到在“鬼关”两侧上方的山崖上站着一个巨大的身影,虽然看不清其真容,但齐玄素猜测多半是“造物”之流。
司命真君一直对此地垂涎三尺,打过几次主意,可每每都是铩羽而归。当初古仙们能潜入玉京,是因为玉京守备松懈,毕竟玉京内有太多高人,谁也不觉得古仙敢来玉京撒野,算是灯下黑。可“鬼关”不同,稍有风吹草动,便会立刻全面戒严,难以潜入其中。
就算有古仙施展大神通夺舍某人,瞒天过海进了“鬼关”,那也只是第一关,其后还有层层设防,想要进入最为核心所在,只有部分一品天真道士和参知真人才能做到。
此时的“鬼关”门户大开,并未戒严,而且过路的人不多,不必排队。
齐玄素来到负责查验手续的灵官面前,取出自己的两块腰牌,一块是秦无病给的,一块是裴小楼给的。
一共是两名灵官,其中一名灵官检查过两块腰牌后,问道:“过路?”
齐玄素点头道:“去龙门府,有些私事。”
“好。”灵官的态度有些缓和,不再一板一眼。只要不进入洞天或者作坊,他们也不会继续深入盘查下去。
这名灵官将腰牌交给另外一名灵官,给齐玄素登记。
在等待的时候,齐玄素顺势
与这名灵官攀谈起来,状若随意地问道:“老兄,自从措温布的事情后,你们这边没什么隐秘结社的妖人作乱吧?”
措温布的事情,道门已经明发邸报,几乎是道门上下无人不知,所以灵官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回答道:“我们这边还好,没什么大的妖人作乱,毕竟位于西京府和龙门府之间,距离地肺山也不算远,就算遇到妖人大举进攻,也能快速驰援。不过小打小闹还是有些的。”
齐玄素好奇问道:“什么小打小闹?”
“有‘天廷’的妖人在西京府公然行凶杀人,杀的还是朝廷的人,西京府那边来函,让我们注意下‘天廷’妖人有没有往这边逃窜。”灵官不掩讥讽道,“我不知道上头的人怎么想的,反正我没见过哪个妖人往‘鬼关’逃窜的,还不如原地束手就擒,亦或是直接往玉京逃窜,岂不是更便利?”
齐玄素哈哈一笑:“老兄说的在理。如果我是那个妖人,我多半会往雍州、凉州方向逃窜,那里地广人稀,便于藏身,亦或是取道江南前往岭南,那里是‘天廷’的老巢所在。怎么也不会往‘鬼关’跑,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谁说不是呢。”灵官也是人,长期驻守此地,难免有些抱怨情绪,“还有一件事,无墟宫死了个道士,虽不是什么大人物,却是掌宫真人的弟子,所以无墟宫那边也来函,让我们注意过往行人,看看有没有可疑人物。”
齐玄素面上不显,故作讶异道:“死人了?我来的时候,没听说死人的事情。”
“刚发生不久,兄弟当然没听说了。”灵官道,“不知那些人是不是觉得我们太清闲,妖人作乱,要我们注意下,死人了,也要我们注意下。从西京府到‘鬼关’,几百里的路程,还有几百里的北邙山,哪里不能去?凶手脑子让驴踢了,才会往我们‘鬼关’跑。要我说,多半就是那个‘天廷’妖人顺手杀的,正好两案并作一案。”
疑似脑袋被驴踢了的齐玄素笑道:“英雄所见略同。我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说不定就是那位道长刚好撞破了妖人的行踪,妖人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杀人灭口。”
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负责登记的灵官道:“魏无鬼是吧?看下没有问题,请签个字。”
齐玄素对交谈的灵官歉然一笑,来到桌前,扫了眼登记内容,提笔写下了“魏无鬼”三字。
负责登记的灵官将两块腰牌还给齐玄素。
齐玄素向两人拱手告别,然后翻身上马,进入“鬼关”。
第八十一章 鬼国古仙
齐玄素进入“鬼关”之中,骑马缓行。
这里除了来往巡视不停的披甲灵官之外,还有许多身着便服、常服之人,应该是来自于朝廷的人,他们在作坊中工作,平时居住在“鬼关”之中,有神机营的人,也有钦天监的人。
一般而言,神机营对接天机堂,钦天监和太医署会对接化生堂,不过太医署的人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齐玄素并不打算在“鬼关”停留,而是穿过“鬼关”,进入中州境内。不过他从灵官那里得知无墟宫之人的动向之后,走得不急倒是真的。
这也在齐玄素的意料之中,谁让天罡堂的齐玄素死了呢,如果齐玄素还活着,又恰好出现在西京府,那么他的嫌疑一定是最大的,就算没有证据,也会被无墟宫的人问话。
可魏无鬼与万修武却是没什么交集,甚至连面都没见过,根本没有理由去杀万修武。
至于齐玄素和魏无鬼两人都与裴小楼都有交情这件事,若不是细究,反而不值得怀疑,裴小楼是众多真人中的异类,行事放荡不羁是出了名的,虽然不收弟子,但经常与年轻人结交,甚至还干出过带着佛门年轻弟子去行院的荒唐事,若非他的兄长东华真人不仅是参知真人中排名第一,号称大真人之下第一人,而且执掌九堂之首的紫薇堂,他早就被风宪堂弹劾了。
齐玄素正走着,忽然听到一声轻笑:“爷爷快看,那人身上大包袱小包袱的,真好笑。”
齐玄素扭头望去,就见一个身着黄杉的小丫头正对自己指指点点。
小丫头身旁还有个身材高大的老人,多半就是她口中的“爷爷”了。
齐玄素低头望向自己,四把兵刃,再加上挎包、盛放弹丸的皮袋子,还有马鞍袋和放在马背上的行李包,的确是大包小包。
看来说的就是他没差了。
老人有些尴尬,瞪了小丫头一眼,又对齐玄素赔礼道:“小孩子不懂礼数,还望见谅。”
“童言无忌,无妨的。”齐玄素翻身下马,又还了一礼。
老人略微打量齐玄素,说道:“小兄弟瞧着面生,似乎是第一次来‘鬼关’。”
“老爷子好眼力,的确是第一次来,过路而已。”齐玄素笑着回答道。
老人道:“来了‘鬼关’,却不入‘鬼国’,难道不遗憾吗?”
齐玄素苦笑道:“听说鬼国禁制重重,想要进去,还需要过好几道关,只怕没有那样的权限。”
“说的也是。
”老人点头道,“自从措温布的作坊被毁之后,道门就加强了防备,生怕这处洞天也遭到毁坏。若真步了措温布作坊的后尘,作坊什么的损失还在其次,就怕北邙山自此化作鬼蜮。这样一个烂摊子,想要收拾起来,不知要花费多少精力。”
小女孩道:“爷爷,这就像大堤被洪水冲垮,关键不是修堤的钱,而是洪水肆虐后造成的损失,对不对?”
“是这个道理。”老人不掩饰对自己孙女的赞赏。
女童问道:“爷爷,既然‘鬼国’这样可怕,为什么不拆掉呢?”
“因为‘拆掉’同样要花钱,而且未必比修补洞天省力多少。这座‘洞天’就像……就像一个粪坑,不能拆掉就算完事,里面的‘东西’总得有个去处。如果真要去拆,只能拆一点,处理一点,恐怕百年时间都未必够。倒不如加固一番,继续使用,当作肥料。”老人回答道,“当然,粪坑的说法只是个比方,是说里面的东西既有好处,又有坏处,就像地里的肥料。”
女童认真想了想,又问道:“既然这样,当初不建造这个洞天不就好了?”
老人笑道:“还不是因为‘权势’二字。”
“权势这一关,古来多少英雄豪杰,都是难过。道门之所以风波迭起,纷争不已,还不是为了那‘权势’二字。”
齐玄素心中暗忖:“这话却是把太平道、全真道、正一道都给说进去了。”
老人稍稍一顿,又接着说道:“这世上的事情,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上一试。这地上鬼国,就被人建成了。以人力造就洞天,以人力造就神灵,上九天揽月,下五洋捉鳖,真是何其壮哉,古人没做成的事情,今人都做成了。可最后却还是逃不过人心二字。古人之心与今人之心相较,可有异同?”
齐玄素闻听此言,不由一惊。
老人这话却是意有所指。
这是暗指今日道门之种种乱象?
上一个与齐玄素谈论道门大掌教的还是裴小楼,他看似放荡不羁,可因为兄长的缘故,也被牵扯其中。
这名老人能在“鬼关”之中,多半身份不俗。
难道也是一位真人?
齐玄素如此想着,正要说话,却发现身旁已经是空无一人。
老人还有那个黄衣女童都不见了踪影。
刚才的一幕好似只是齐玄素的幻觉。
齐玄素环顾四周,虽然人来人往,但似乎有几分若有若无的阴气,不由背后
生出几分凉意。
……
岳柳离曾经怀疑是张月鹿杀了万修武,属实是小看了张月鹿,也小看了齐玄素。
事实上,齐玄素这点骨气、志气还是有的,他并没有把龙虎社的事情告知张月鹿。一则是他并不知道岳柳离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与岳柳离结仇,他只知道自己被岳柳离坑了一把,差点丧命。二则是,齐玄素想要亲自解决这件事,并不希望借旁人之手,所以没有告诉张月鹿。
另一边,张月鹿的确认真想过为齐玄素报仇的事情,不过她也没有去牵扯别人,而是直指古仙巫罗。
想要消灭巫罗,很难。
不仅仅因为巫罗的境界修为很高,更因为巫罗是一位神仙。
神仙有三次死亡,第一次死亡是金身腐朽崩坏,这只是假死,就好似河水断流、湖泊干涸,只要有新的香火愿力注入,便能在神国内重塑金身;第二次死亡是神国崩塌,这是真正死了,不过未曾死绝,还有一点冥冥之中的灵性印记尚存,只要还有人记得这位神仙,便有重新归来的机会;第三次死亡是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位神仙,那便连最后的印记也彻底消散,死得不能再死。
从这一点上来说,神仙比地仙、鬼仙、人仙更难消灭。
当年天师教大破上古巫教,巫罗身死,便属于金身崩坏,并非真正死去。所以巫罗在千年之后,再次重返人间。
所以道门想要消灭古仙,并不是将古仙消灭那么简单,而是要断绝其信众,方能斩草除根,否则就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可断绝其信众又是谈何容易,就拿白莲教来说,从大齐年间开始兴盛,致力于造反之事,历经大晋、金帐、大魏,一直到今日的大玄,仍旧存在。只是中途换过许多名字,又相继融合了许多其他道统,比如在大齐年间叫作罗教,在大晋年间改名为闻香教,到了金帐入主中原,改回本名白莲教,受到金帐承认,兴盛一时。大魏严禁白莲教,屡次镇压,又改名为青阳教。待到大玄成为天下之主,他们摇身一变,成了今日的“天廷”,同样让大玄朝廷不胜其烦。
改朝换代近千年,尚且不能灭亡一个白莲教。道门想要彻底根除古仙,可见其难。
张月鹿曾就此事专门问过师父慈航真人,慈航真人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种田需要除草,年年除草,无非多费些力气,却也不必过于苛求尽善尽美。待到最后一场大火,庄稼也好,杂草也罢,终是一起化作灰灰。”
第八十二章 邪教据点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
这世上的事情,不论多么难办,总是有人要去试上一试。这地上鬼国,就被人建成了。
同理,张月鹿也想尝试着彻底杀死一位古仙。
所以张月鹿在升为第八副堂主后不久,便率领人手离开了玉京,负责剿灭一伙灵山巫教的妖人。
因为天罡堂已经损失了一位副堂主,并直接导致了前任掌堂真人宁凌阁请辞,所以慈航真人以堂主的身份为张月鹿调拨了一名二品灵官,专事负责张月鹿的安全。
张月鹿并非不知轻重之人,如果她出现意外,那么毫无疑问会影响师父接下来竞争大掌教尊位,所以她没有拒绝。
张月鹿乘坐“应龙”再次来到了雍州上空。
道门不会重蹈覆辙,就在金阙议事之后,一位一品天真道士和两位一品灵官攻入了巫罗的神国之中,虽然是在巫罗的主场作战,使得三人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需要长达数年的休养,但还是让巫罗付出了足够的代价,如今巫罗只能封闭神国,默默舔舐伤口,如果巫罗还敢贸然降临人间,那么她会迎来自己的第一次死亡。
这无疑是道门给予古仙的警告。如果哪位古仙还敢跨越雷池,那么道门不介意让这位古仙在第一次死亡中进行长眠,哪怕道门要为此付出一些代价,以道门的底蕴而言,这个代价还未到不能承受的地步。
“应龙”开始降落。
距离“应龙”降落所在大约二百里的地方有一座庄园。
这座庄园属于本地的大士绅所有,许多地方权贵都会聚集在此地,宴饮作乐,算是一种不是行院的行院,毕竟这里不对外开放,属于彻彻底底的私人场所。
对于许多江湖人而言,这座大庄园可谓是守备森严,里面的仆从护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无疑是个龙潭虎穴般的存在,没有归真阶段的修为,贸然闯进去就是找死,就算归真阶段的高手,也不敢保证自己能全身而退。
不过对于道门而言,这只是一个不算棘手的据点,适合拿来给张月鹿这样的新秀后辈练手。
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凡事要有个过程。总不能让张月鹿现在就去进攻灵山巫教的总坛,就算张月鹿真有这等指挥调度的本事,也不符合道门的规矩。
道门早就知道这里是灵山巫教的据点,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去动它,这就不得不提到“粪坑”的比方,聚集在一处,放在自己的监视之下,总好过弄得到处都是。
现在道门要杀鸡儆猴,那么便到了动它的时候。
张月鹿没有穿道门的鹤氅,而是换了一身世家公子的装扮,得益于精湛的易容手段,无论是声音,还是喉结、胸脯,都天衣无缝,让人看不出她竟是个女子。
在张月鹿身旁站着一名披甲的男子,又在甲胄外罩了一件斗篷,显得格外魁梧,正是慈航真人派来的二品灵官。
再就是包括灵泉子、许寇、孙永枫等人在内的主事。除此之外,还有一些生面孔,都是原本在上官敬麾下效力的主事。
张月鹿环视众人,开口道:“虽说我身为副堂主,不该以身返险,但我还是想要亲眼见
识下这个邪教据点的内部到底是什么样子。若是直接打进去,就只剩下一地的断壁残垣,什么也看不到了。”
孙永枫自然是以副堂主为马首是瞻,立刻出声附和。
灵泉子等人却是不大同意,主要原因还是张月鹿的安全,真要是张月鹿出现什么意外,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逃不出干系。
张月鹿并没有强调自己的境界修为,只是道:“我们还有一位二品灵官,你说是吧,许灵官?”
所有人都缄默了。
虽然灵官低于道士,但二品灵官却要远高于四品道士,也就是慈航真人才能调动。若论品级,就连张月鹿也不如这位灵官。
许灵官开口道:“我会负责张副堂主的安危。”
既然地位远高于其他人的灵官都如此说了,其他人便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张月鹿吩咐道:“我、许灵官、还有许寇,我们三个过去,其余人到预定地点待命。”
其余人齐声领命。
张月鹿让人牵了三匹马过来,翻身上马,往庄园行去。
她没有打算潜入其中,而是要光明正大地进入其中,至于身份上的问题,对于道门来说,从来不是问题,道门可以伪造一个没有任何破绽的身份,甚至有能力让这个假身份变成一个真正存在的人。
张月鹿所用的这个身份,是一个道门经营了一段时间并且取得了邪教妖人信任的假身份,平时十分神秘,并不露面,而在这个身份之下,则是数个道门弟子的通力协作,通过道门庞大的财力,构建出一个虚假却又真实无比的人物。
张月鹿动用这个身份,此来不是为了扮猪吃老虎,是的的确确想要见识下这些邪教妖人的真实面貌,毕竟陷入绝境而作困兽犹斗的邪教妖人,以及被捉住后痛哭流涕忏悔的邪教妖人,都不是他们的本来样子。
张月鹿很好奇,这些人为什么要与道门背道而驰,为什么要信奉古仙,他们平时又该是怎样的?毕竟想要根除这些邪教妖人,首先要了解他们。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于是张月鹿扮成一名世家公子,带着两名随从,来到了此地。
庄园方面没有太多疑虑,很痛快地放行了。
接待张月鹿的是一名老成持重的管家,听说过这个假身份的名声,十分热情,同时隐晦地说道:“刚好有几场擂台,不知道陆公子有没有兴趣?”
张月鹿用的这个假身份姓陆,一个有钱却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年轻公子哥,这次就是来开开眼界的。
张月鹿挑了下眉头,没有露怯:“都是什么擂台?不要说黑话,我听不懂。”
世家公子不习惯那些充满江湖智慧的黑话倒也在情理之中,管家并不意外,道:“有打拳的,也有耍兵刃的,还有用火铳的,不知道公子喜欢什么?”
张月鹿看了许寇一眼。
之所以带着许寇,就是因为许寇以前是青鸾卫,又久在地方道府,接触各种三教九流,对于这些道道更为熟悉。
许寇道:“公子,一般而言,火铳的结束太快,兵刃的太过血腥,还是打拳的好一些。”
张月鹿微微点
头:“那就打拳。”
在这名管家的引领下,张月鹿三人进入一条斜斜向下的通道之中,通道中又分出许多岔路,通向不同的去处。
管家领着三人进入其中一条岔路,尽头是一座包间,一整面墙壁都是当下十分时兴的玻璃窗,可以清晰看到下面十丈见方的擂台,擂台周围是高低错落的座位,此时已经挤满了几百号人,正冲着擂台声嘶力竭地呐喊着。其中不乏女子,大约是受到气氛感染的缘故,面色潮红,且不穿中衣,故意将外衣领口敞开,使主腰外露。
张月鹿恍然。
原来这就是打拳。
这与斗蛐蛐、斗鸡、斗狗,并没有本质的区别,无非是把鸡犬换成了活生生的人。
张月鹿眯起一双姣好眼眸,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不快。
管家解释道:“公子,这些玻璃都是从西洋运来的单层玻璃,里面看得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张月鹿点了点头。
管家指了指角落的一道暗门,道:“若是想要姑娘……”
试想,下面擂台血战,这包间内也酣战,该是多大的刺激。
“庸脂俗粉,就不必了。”张月鹿是个保守女子,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道。
管家不再多言,又道:“对了,还可以下注。”
张月鹿不能再拒绝了,给了许寇一个眼神示意。
许寇取出十个无忧钱,折合太平钱一百圆,对管家道:“先试试水。”
“理会得。”管家眉开眼笑,虽然一百太平钱不算多,但也不是小数目,毕竟是刚刚开始,日子还长着呢,不愁没有大钱。
管家退出了包间。
张月鹿看了眼价值不菲且能承载两人的贵妃榻,没有坐下,就这么负手站在落地窗前,望向下方的擂台。
便在这时,三人登上了擂台。
主持人介绍了另外两人的身份,都是江湖上薄有声名之人,要么欠了银钱,被逼上擂台,要么急需用钱,才来到此地打拳。
那么可想而知,另外的擂台就是用刀剑或者火铳了,说不定还有落魄的道门弟子或者黑衣人的甲士。
张月鹿轻声道:“道门竟然容许这样的地方存在?”
“水至清则无鱼。”一直没有说话的许灵官开口道。
张月鹿不置可否。
许寇道:“这种风气似乎是从西边传过来的,毕竟是蛮夷之辈。”
张月鹿讥讽道:“都说蛮夷仰慕圣人教化,结果被人家给教化了?到底谁才是蛮夷?自己的问题,不要往别人身上推。”
许寇轻咳一声,有些尴尬。
说话间,主持人已经离开擂台,两名江湖人正式开始交手。
起初两人还有些谨慎,不断绕着圈子,不过擂台边缘很快便燃烧起熊熊火焰,便开始向中间缓缓收缩。
这是逼着两人在擂台化作一方火海之前分出胜负,必然要用最为凶狠的打法。
再加上周围观众近乎嘶吼嚎叫一般的欢呼。
两人终于战在了一起。
拳拳到肉,血肉横飞。
第八十三章 欲望
人有人性,人性中又分别隐藏着神性和兽性。
这种最为原始的厮杀场面,没有点到为止,没有手下留情,不死不休,鲜血烘托气氛,无疑最能激发人体内暗藏的兽性。
观众们抛却了平日里的伪装,显露出疯狂的一面。男人们,热血沸腾,声嘶力竭,好像重新焕发了青春。女人们,面带潮红,似乎在这一刻已经登上了极乐的巅峰。
张月鹿的注意力只是在擂台上停留了极短的时间,很快便转向周围的观众们,见到这一张张有些扭曲的脸庞,微微皱起眉头。
她很不喜欢这种气氛。
她觉得这种气氛很不正常,恐怕不仅仅是擂台的缘故,也许有其他外力的因素,不过具体是法术,或是药物,暂时还看不出来。
在道门之中,道士们占据了绝对的领袖地位,灵官则处于从属地位,有些类似于前朝的以文制武,哪怕是二三品的武官,也要受制于五六品的文官。道门虽然没有到如此程度,但灵官们早已习惯了执行命令而不做决断。所以许灵官此时一言不发,不作任何评价,刚才的那句“水至清则无鱼”则是他对于张月鹿问话的回应,来自于其他高品道士,而非他本人的看法。
至于许寇,他只觉得无趣。
他有个“小阎罗”的绰号,可见他是个怎样的人。正所谓只有取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绰号。许寇觉得自己没有被取错名字,也没有被叫错绰号。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比这更血腥的,他也见得多了,甚至还亲自经手过。也就这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少爷、太太、小姐们,才会因为这点小场面就大惊小怪。
当然,他也没兴趣去悲天悯人,更没兴趣去听张副堂主的教导,他可不是齐玄素,他对张副堂主这种无趣又古板的女子,没有半点兴趣。至多是张副堂主吩咐什么,他照做就是了。
不过话说回来,他倒是有些想念齐玄素了,虽然两人交集不深,还有过些许小冲突,但从本质上来说,他们是一类人,如果齐玄素也在这里,多半会是和他一样的感触吧。
可惜。
正当许寇出神的时候,擂台上分出了胜负。
一个江湖人倒在了火海里,很快便被烧成焦尸。
他的对手虽然浑身浴血,摇摇晃晃,显然受了不轻的伤势,但还是举起双手,享受观众的欢呼。
张月鹿开口道:“看得差不多了,我想见一见这里的幕后主人。”
许寇立时回神,应了一声,转身离开此地。
不多时后,那名负责接待他们一行人的管家跟随许寇去而复返,脸上带着为难的神色:“陆公子,这不大合乎规矩。”
张月鹿转过身来:“规矩是人定
的。”
许寇取出一张金票,面额一百,却是直接兑换无忧钱。
管家的视线落在金票上面,喉结微动。
一百无忧钱立兑一千太平钱,因为金贵银贱,若是放在黑市上,还能再高点。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许寇道:“想好了,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天底下能挣这么多钱的好事可不多。”
管家狠狠咽了下口水,接过这张金票:“陆公子稍等。”
在管家离去之后,许寇感叹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张月鹿淡淡道:“记得把钱拿回来,若是少了一分一厘,你用自己的例银补。”
许寇正色道:“请副堂主放心。”
这些钱当然不是张月鹿的,也不是许寇的,而是天罡堂的,算是一些必要的花费,就算张月鹿纳为己有,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可张月鹿不打算这么干。
许寇在其他事情上可以不上心,唯独在钱的事情不敢不上心。
要不怎么说他和齐玄素其实是一类人,穷过才知道钱的重要。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管家回来了,请张月鹿等人去见此地的主人,不过有一个条件,不能带随从。
许寇闻言道:“这就是你们不讲道理了。不带随从,出现意外怎么办?不是信不过你们,而是这里还有其他的客人,若是客人之间发生误会,有些冲突摩擦,不带随从,连个缓冲的余地都没有。再者说了,这里是你们的地盘,你们还怕我们能把你们那位主人怎么样不成?”
管家知道许寇说得有理,略微沉吟道:“这样罢,我们各退一步,只带一名随从。”
许寇后退一步:“我就不去了。”
许灵官缓缓开口道:“我陪公子过去。”
管家看了眼一直沉默寡言的许灵官,暗忖这位陆公子的两个随从倒是分工严明,一个负责动嘴,另一个多半就是负责动手了,不愧是大家族出来的公子,固然因为被家里管得严的缘故,没见过太多世面,可到底是底蕴摆在那里。
三人回到地上,管家招过一名仆役,让他领着许寇去偏厅休息,那里有酒水,也有小相公和姑娘,只是质量上稍微欠缺一些,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随从的地方。
张月鹿和许灵官则随着管家穿过层层防卫,往庄园深处的一座三层高的青黑色楼阁走去。
这座楼阁很大,大到有些出乎张月鹿的意料之外。
进深大约有五丈,宽有九丈,合起来就是九五之数,这正是皇宫大殿的规格。
虽说大玄皇室因为出身道门的缘故,对于这些事情并不怎么在意,但也不全然是不当一回事,就算天高皇帝远,这些
人敢如此行事,还是可见其胆子之大。
能来到这栋楼的人,自然是非富即贵。一楼是个巨大的赌坊,各种花样都有。二楼被分割成几十个小厅,莺莺燕燕。至于三楼,才是重头戏所在,整个三楼被直接打通,而且因为是顶楼的缘故,穹顶明显要高出一楼和二楼许多,穹顶之下是一方擂台,其正中位置有二龙戏珠的浮雕,其上方悬挂着九盏缀有流苏的灯笼,仔细看去,样式上竟是有些类似于太清市上方的天灯。
此时的擂台上还有两具尸体和未干的血迹,鲜血顺着浮雕的纹路缓缓流淌着,在灯火的照耀下,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感。
擂台四周是一圈桌椅,因为空隙很大,所以数量不多。
正中的主位则格外堂皇大气,巨大的椅子在灯火的照耀下,金光璀璨,堪比龙椅。
哪怕是不怎么在乎朝廷皇室的道门之人见了,也要感叹一声,好大胆。
张月鹿环顾四周,目光从在座的客人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坐在主位的年轻男子身上。
客人们都是士绅富商之流,张月鹿毫不怀疑,这里面还有正式的朝廷官员或者道门弟子。
年轻男子对于张月鹿的直视有些不悦,皱了下眉头。
只是没等他说话,张月鹿已经开口道:“你就是这里的幕后主人杜龙坛?比我想象得要年轻一些。看来灵山巫教能让人返老还童的传言并非是空穴来风。”
杜龙坛正端着酒杯饮酒,闻言后猛地摔了手中酒杯,不掩怒意。
在这个世道,除了长辈上司,其他人当面直呼姓名等同于骂人。更何况张月鹿还提到了灵山巫教,这是杜龙坛的命门死穴。
不必杜龙坛吩咐,已经有一名护卫从灯火阑珊处走了出来,准备擒下这个胆大包天的年轻人。
同样不必张月鹿说话,原本站在张月鹿身后的许灵官也向前一步踏出。
张月鹿和杜龙坛之间隔了一个擂台,两人几乎是同时出现在擂台之上。
然后这名归真阶段的高手只是一个照面,便被二品灵官扼住喉咙,动弹不得。
毕竟不是每个归真高手都能像张月鹿一般,对上天人也有一战之力。
张月鹿并没有去看擂台上的两人,而是仰头望着穹顶上高悬的九盏灯笼,有些明悟。
这些人为什么背弃道门?因为道门也好,儒门和佛门也罢,纵然有种种不足,根本上还是劝人向善、节制、爱人,除了各种戒律、道德、规矩,还是一种无形的枷锁,是对欲望的禁锢。而这些人,他们需要的是“自由”,是不受节制,是欲望的释放,既然道门无法满足他们,他们便抛弃道门,转而投入能够满足他们欲望的邪教怀抱。
第八十四章 误入鬼蜮
鬼国洞天的名声赫赫,饶是齐玄素拥有武夫血气,寻常鬼魅不敢近身,此时也有些心里打鼓。可见艺高人胆大,关键在于艺高。
那对爷孙去哪了呢?是真人不露相?还是魑魅魍魉?
齐玄素如此想着,继续前行。
走着走着,齐玄素发现有些不对了。
这街上的行人少也就罢了,毕竟不年不节的,也不是休沐的日子,大多数人都在作坊中,没几个人在“鬼关”中闲逛,都说得过去,怎么连巡城的灵官也不见了?
“鬼关”一向以守备森严著称,此地的灵官们应该不会玩忽职守才是。
正想着,齐玄素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起雾了,自己骑着的劣马开始不安地打着响鼻。
齐玄素毕竟是在生死一线上走过好几遭的人,事到临头,反而冷静下来,他伸手捋了捋劣马的鬃毛,权作安抚,然后双腿一夹马腹,继续前行。
齐玄素没有贸然散发武夫的血气,反而将一身血气深深内藏,以散人的真气护体。因为齐玄素很明白一个道理,水能灭火,火大亦能克水。武夫的血气能让鬼魅之流不能近身不假,可如果真是遇到了千年道行的厉鬼,反而成了黑夜中耀眼的明灯,一块大大的肥肉。
齐玄素抬头望去,原本的头顶青天和春日艳阳尽皆消失不见,只能看到一方灰蒙蒙的天幕。周围也空荡荡的,不见半个人影,与寻常城池无甚区别,同样是住宅街道,道路两旁有树木,临街的楼上还挂着灯笼。只是没有人,而且这些建筑就像一幅水墨画,只剩下了黑白二色,再无其他颜色。
到处弥散着灰白色的雾气,与头顶上的晦暗天幕难以区分彼此,仿佛要天地连接成为一体,天上地下皆是昏昏茫茫一片,仿佛一下子便从阳世来到了阴间。
齐玄素极目望去,竟是无法看穿这些弥漫的灰白雾气,便也不知道尽头何处,脚下的道路又通向何方,眼下只得顺着脚下道路一路向前。
忽而有阵阵阴风吹起,顺着风声,隐约传来几声若远若近的模糊声响,似是夜晚时的水滴声,又像是窃窃私语之声,更像是老鼠窸窸窣窣的声音,待到后来,这个声音慢慢变大,竟是可以听出几分笑声,不过不是正常的笑声,而是那种躲在暗处的窃笑,让人毛骨悚然。
这场面虽然足以让寻常人心惊胆寒,但对于齐玄素而言,却还没到惊惧的地步,不过也难免生出几分忧心,若是有人在此等环境下偷袭,却是难以应付。
如此走出一段,穿过重重迷雾,齐玄素眼
前骤然一亮,喧闹嘈杂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扑面而来,人声鼎沸。
在齐玄素面前的竟是一条热闹的长街。
两边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坊、酒肆、脚店、肉铺、庙宇、公廨。
店铺中有绫罗绸缎、各种成衣。
路边还有各种摊贩,捏泥人糖人、卖糖葫芦、看相算命、卖炊饼鸭梨,各行各业,应有尽有。
甚至还有几处算不上行院的春楼,门首前扎着彩楼欢门,悬挂市招旗帜,招揽生意。
街市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有做生意的商贾,有看街景的士绅,有骑马的官吏,有叫卖的小贩,有乘坐轿子的大家眷属,有身负背篓的行脚僧人,有问路的外乡游客,有听说书的街巷小儿,有酒楼中狂饮的豪门子弟,有城边行乞的残疾老人,男女老幼,士农工商,三教九流,无所不备。
长街的入口立着一座三间四柱五楼式的牌坊,高四丈,宽五丈,坊楼中嵌横式牌匠刻着“鬼街”二字,乍一看去是黑色,可仔细一看,却是仿佛鲜血凝固后的红黑色,这两个字仿佛要滴下血来一般。
在齐玄素看来,荒坟古庙不算什么,至多是吓唬吓唬没有养出一口浩然正气的书生,自己真要遇上了,就算打不过,也逃得了。然后反手就报告给道门,在道门面前,一切魑魅魍魉都要烟消云散。
降妖捉鬼,找道门准没错。同时也兼顾铲除邪魔外道、剿灭邪教妖人等业务。
可眼前的情况显然不是这种小打小闹,更何况这里本就在道门的眼皮子底下,就发生在大名鼎鼎的“鬼关”。
这世上有能够穿行阴阳两界的奇人异士,也有误入阴界的凡人,后一种的结果大多不怎么美妙,而且大多是魂魄离体的情况下误入阴界。可齐玄素很确定,自己并非魂魄离体,而是连人带马直接进入此地。
那么一切都很明了,如果不是有哪位高人有意设局,那就只有一个解释,眼前的一切与近在咫尺的鬼国洞天有关。
齐玄素还记得三盏阳灯的道理,不敢贸然回头,深一口气后,硬着头皮穿过牌坊,进入这条诡异的街道。
就在齐玄素穿过牌坊的一瞬间,却是风云突变。
街上的贩夫走卒瞬间变了面孔,脸色苍白无血色,好似死人,虽然还是在各行其是,但却透出一股茫然麻木的意味,就好像是牵线木偶,了无生气。
再去看两侧店铺,绫罗绸缎变成了死人寿衣,用来买卖的金银铜钱也都变成了纸钱。
街上有蒸馒头的
,打开笼屉的那一刹那,馒头全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人头,面孔栩栩如生,表情各异,有痛苦、有悲伤、有嬉笑、还有哭嚎。
卖的糖葫芦也不是红色的山楂,而是变成了一个个血红色的眼珠,被竹签串起,又蘸上糖浆,红彤彤,泛出淡淡的金黄色。
有卖炊饼的,打开篮子之后,里面哪里是炊饼,而是女子的心肝。
齐玄素不动声色,心中默念:“都是幻象,莫要被其蒙蔽,莫要生畏惧之心,否则便要被这些魑魅魍魉趁虚而入,便要万劫不复。”
所谓疑心生暗鬼,若是心无畏惧,鬼魅便奈何不得,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能喝退恶鬼便是因为他心无畏惧,若是心生畏惧,就像两人交手时招数上露出破绽,会被鬼魅趁虚而入,导致眼前幻象丛生,难以自拔。
当然,几百年道行乃至于上千年道行,成了气候的厉鬼不管怕不怕都能伤人害人,它们就像方士的法术一般,已经脱虚入实,甚至道门中有人认为,厉鬼本身可以视作一种常态化、固态化且有了自己灵智的法术。
不过这些“人”好似没有看到齐玄素一般,对他视若无睹,仍旧自行其是。
齐玄素稍稍松了一口气,策马前行。
再走出一段,齐玄素忽然觉得眼前的景象有些熟悉,不由驻马而立。
齐玄素不仅去过玉京,而且还跟随七娘去过帝京。
因为时间仓促,齐玄对于帝京记忆不深,印象深刻的只有两处,一处是城外的玉青园,另一处就是城内的菜市口。
菜市口只是个俗称,正式名称为“西市”,位帝京于内城,有东西两个入口,各立牌楼。因为存在两种不同的刑法,即杀与剐,故而也分在了两处。被杀的在西边的牌楼下,而被剐的则在东边的牌楼下。凡刑人于市,有青鸾卫、理刑官、刑部主事、监察御史及宛大两县正官在场,处决之后,大兴县领身投漏泽园,宛平县领首贮库,使其死后也不得全尸。
这里怎么看都像是帝京的菜市口。
便在这时,就见一队身着皂吏服饰的鬼卒押着犯人远远地过来,而周围则早早围满了等着看热闹的“人”。
看服饰,不是大玄的样式,也不是大魏的样式,倒像是大晋的样式。
再有片刻,仿佛是屠户的刽子手姗姗来迟,头戴红巾,赤着上身,露出黑漆漆的护心毛,偌大的鬼头刀,刀锋上闪着幽蓝的光泽。
“人群”顿时骚动喧闹起来。
就等着开刀问斩了。
第八十五章 鬼头刀
总共是三个犯人。
第一个犯人被押到邢台上,五花大绑,双手背缚,刽子手先是喝了一口酒,喷在鬼头刀上,蓝汪汪的渗人。然后伸手将犯人背后写着姓名和一个“斩”字的牌子摘下,手起刀落。
骨碌碌,一个人头滚落在地。
从头至尾,一声不吭。
人群中响起一阵叫好声。
明明没有半分温度,冷得吓人,可气氛却是十分热烈。
接着是第二个犯人,还是老套路,不过这个犯人竟是咿咿呀呀唱了起来:“晓来谁染霜林醉,总是离人泪,恨相见的迟,怨归去的疾,柳丝长,玉骢难系……”
还未等他唱完,就被鬼卒把脑袋往下一按,然后又是刽子手上前手起刀落,血光四溅。
人群中又是一阵叫好声。
气氛越发热烈。
齐玄素却是觉得有些不寒而栗。
最后一个犯人被两名鬼卒押着,踉踉跄跄地走上刑场。
这个犯人的脸上贴着一张白纸,看不清面貌。
不知为何,齐玄素总觉得这个犯人有些眼熟。
便在这时,有鬼卒将那张覆盖在犯人脸上的白纸揭下,露出犯人的真容,竟与齐玄素一模一样。
齐玄素不由一惊。
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
周围的“人群”原本都是对齐玄素视若无睹,可随着齐玄素这一惊,竟是齐齐朝着齐玄素望来,似乎刚发现齐玄素这个大活人。
先前的喧闹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不见。
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刻,这些“人”朝着齐玄素涌来,七手八脚地抓住齐玄素,要把齐玄素拉下马来。
齐玄素知道多半是自己的一惊熄灭了一盏阳灯,想要逃走,却惊觉自己的所有修为都消失不见了一般,根本挣脱不开,被轻而易举地拉下马来,只觉得天旋地转。
待到齐玄素回神的时候,他已经被按在了刑台上,脖子后凉气直冒。
不远处就是那张用来遮面的白纸,上面画着一个小人,正是齐玄素的样子。
齐玄素知道自己这是着了道,想要奋起反抗,却发现自己的力气大概只剩下普通青年男子的力气,别说反抗,就是抬头都难。
刽子手第三次饮酒,然后第三次喷在手中的鬼头刀上面。
如果不出意外,齐玄素马上就要身首异处。
死寂的“人群”再次热闹起来,喧闹之声再次如潮水一般涌来。
齐玄素怒吼一声,红了眼,拼命挣脱鬼卒的束缚。生死关头之际,他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气,不仅抬起了头,甚至将身上压着的鬼卒
直接掀翻在地。
这些鬼卒虽然诡异,但力气也就是普通人的力气,被齐玄素猛地一挣,便按不住了。
齐玄素没了力气和修为,可与人厮杀搏斗的技击本事却不会忘了,顺势朝另一名鬼卒一撞。这些鬼卒还真就与普通人一样,立时被齐玄素撞了个人仰马翻。
就在这时,底下看热闹的“人群”不干了,眼看着热闹看不成,还想跑,立时涌了过来,伸出一只只干枯的手掌,要把齐玄素捉拿回去。
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齐玄素此时没有异于常人的武夫气力,可不敢与这么多“人”较劲,转身就跑。
万幸,齐玄素的那匹劣马真有几分灵性,竟然没有逃走,反而是过来接应齐玄素。
齐玄素从刑台上纵身一跃,跳上马背,然后纵马狂奔。
那些“人”虽然个个面目狰狞,但如活人一般,纷纷躲避,生怕被马撞到。
齐玄素就这么纵马冲了出来。
跑出一段之后,齐玄素见后面没“人”追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就在此时,一队接亲娶妻的队伍迎面走来,新郎官脸上扑着雪白的粉,抹了两团腮红,嘴唇涂了鲜红如血的口脂,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
马后面是一位挑着新娘嫁妆的脚夫,马前一人抱着新娘的梳妆物品盒,前面一乘轿子,外面都用各种草木花卉装饰着,此可谓“花轿”,轿子后面一挑夫挑着一担鱼肉,表示女方娘家祝福夫婿富贵有余。
再离得近了,仔细一瞧,新郎官、红马、花轿、轿夫、嫁妆还有吹吹打打的人群,竟都是纸扎的。
齐玄素对上新郎官那双没有眼白只有眼黑的眼睛,心中暗道不好,以眼角余光环顾左右,只见得旁边是一座春楼,透过窗格可以瞧见里面有女子正在对镜梳妆,可画了一会儿之后,似乎不甚满意,于是女子直接将脸上面皮撕扯下来,显出真容,脸色青翠,牙嶙峋犹如锯齿一般。那女子把面皮铺在桌上,拿起一支彩笔在上面描画了几笔,又把笔扔在一旁,然后双手将面皮覆在脸上,顷刻间又化成一位美女。
这莫不是神怪话本中的画皮?
齐玄素看得寒气大冒,却不肯束手待毙,翻身下马,牵马来到路旁,将马留在门外,一头进了这座春楼,避开那队纸人。
一瞬间,女子的笑声大作,四面回荡,竟是让人无法分辨到底是从什么方向传来。
先前描眉打鬓的女子出现在齐玄素的面前,死死盯着齐玄素,好像是在看一块鲜美的肥肉。
齐玄素只觉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不同于江湖厮杀,死在别人的手中,那也是真刀真枪地拼杀,死了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好歹是个
明白鬼。
可死在了这等莫名其妙的地方,算是什么事?那可真是个糊涂鬼了。
女鬼不管这么多,猛地朝着齐玄素扑来,十指的指甲老长,口中獠牙隐现,舌头更是直接垂到胸口。
齐玄素一咬牙,朝着女鬼当头一拳。
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女鬼竟然被这一拳打了个踉跄,似乎被打懵了,愣了一会儿后竟是捂着脸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齐玄素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没了一身修为不假,可这里的“人”似乎和他一样,除了会些吓人的本事之外,同样没有神通,就是些“普通人”。而且他还有年轻男子的力气,连先前的鬼卒都被他掀翻了,再加上他好歹是个练家子,只要他不害怕,这个做皮肉生意的弱女子,怎么是他的对手?这又不是武侠话本,那些厉害女人都爱躲在行院里做花魁。
齐玄素想到此处,胆气大壮,看着周围还有几个戴着绿头巾的龟奴畏畏缩缩不敢上前,一个纵身过去,一拳一个,全都放倒在地。
画皮女子见齐玄素这个煞星这般可怕,顾不得哭,赶忙向外逃去。
“哼,想逃?”齐玄素一个箭步追上去,便要把这个“画皮”给揪回来。
便在此时,一刀斜斜劈出。
齐玄素吃了一惊,猛地停住身形。
刀锋几乎是擦着齐玄素的指尖过去,若是再迟一步,他就要被这一刀砍下半截胳膊。
如今他可没有血肉衍生的神通,胳膊没了就是真没了。
齐玄素抬眼望去,正是先前刑场上的刽子手,端着那口蓝汪汪的鬼头刀,不知何时追了过来。
齐玄素暗道这老小子够阴,自己先前回头的时候,还不见人影,趁着自己放松警惕,就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不过齐玄素已经不怕他,双方都没有神通,就相当于境界修为持平,这不就是同境交手吗,齐玄素还没怕过谁。
齐玄素环顾左右,见有一根铁质烛台,他伸手拿过烛台,当作叉子使用。
刽子手也不说话,举着手中的鬼头刀朝着齐玄素当头劈下。
齐玄素不闪不躲,举起手中的烛台,横于身前,便要挡下这一刀,顺带试探下这刽子手的气力大小。若是力气大,那他就游斗,若是力气小,那就直接上。
不过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自己挡的这一下却是落在空处,不仅没有受力所在,而且没有碰到任何实物。
并非齐玄素招式落空,而是那刽子手的鬼头刀仿佛只是一个幻象,就这么穿过了齐玄素手中横着的烛台,砍向齐玄素的脖子。
齐玄素此时只有一个念头,老小子玩阴的,用神通?
第八十六章 三炷香河东三炷香河西
齐玄素之所以不用自己的双刀和短剑,是因为此地颇为怪异,不仅齐玄素无法动用修为,灵物和火器也失去了作用,而对上已经可以算是长兵刃的鬼头刀,短剑和短刀并不好用,反而是长柄烛台更好用一些。
只是齐玄素没有想到,刽子手的鬼头刀竟然可以由实化虚,绕过他手中的烛台,直直朝他劈下。
面对这种情况下,齐玄素只能松开手中的长柄烛台,就地一滚,堪堪躲过这一刀。
鬼头刀去势不停,狠狠落在地面上,却没有火星四溅的场面,甚至没有发出半点声音,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齐玄素见状转身就跑,同时抓起两名龟奴,朝着刽子手丢去,意图略微阻挡刽子手的脚步。
只是刽子手看也不看,一挥手中的鬼头刀,直接斩去。
两个龟奴的身体直接被一刀两段,竟然连稍稍阻止下鬼头刀的去势都做不到,此时的鬼头刀又由虚变实了,而且锋锐程度极为夸张。
屋漏偏逢连夜雨,齐玄素并不熟悉此处地形,没跑多远,就撞入一条死路之中。他此时就是普通人的力气,不存在什么破墙而出,或是撞破屋顶,再想退回去,后路已然被刽子手堵住。
刽子手没有半分犹豫,举起手中鬼头刀,朝着齐玄素劈下。
此地空间狭小,齐玄素没有辗转腾挪的余地,只得伸手迎向这一刀,准备以空手入白刃的手法将这一刀接下。
只是齐玄素双手在接触到刀身的瞬间,手掌上立时传来撕裂的痛楚,同时从齐玄素的额头到胸口一线,同样出现了一道细细的血线,看上去就像刀锋已经落在了齐玄素的身上,要将齐玄素劈成两半。
唯一的好消息是,齐玄素的双掌确实起到了延缓鬼头刀的作用,虽然鬼头刀仍旧在缓缓前进,但不至于刑台上那般手起刀落。
直到此时,齐玄素才真正看清了这名刽子手的相貌,并非想象中那般粗犷,甚至还敷了一层白色的粉,就像为死人整理遗容的白色粉底,显得嘴唇鲜红,格外渗人。
平心而论,要说这刽子手的刀法如何精湛,那也不见得,张月鹿曾经给齐玄素喂招,在齐玄素看来,最起码张月鹿的刀法就远胜于这刽子手,如果是张月鹿出刀,齐玄素没有信心能徒手接下,可抛开鬼头刀的诡异不谈,这刽子手身上有一股浓重的杀气和血腥味道,齐玄素跟他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也不知他杀了多少人!
若非齐玄素身上也算有些杀气,相互抵消了不少,恐怕要被这老小子的一身杀气压得心智失常,生不出反抗的念头,只剩下惧意。
生死一线之间,齐玄素反而彻底冷静起来,思绪越发清晰。他可以感觉到鬼头刀上传来的森然杀意,一般而言,有些宝刀宝剑,生来就会携带剑气或者刀气,锋锐难当,可没有出炉就携带的杀气杀意的,这些多半是后天附加,杀人多了,死人的怨念,生人的畏惧,种种愿力在刀剑上凝聚出一股神意。
这口鬼头刀的主人是刽子手,是行刑之刀,必然是杀人无数,自然也有愿力加持。
此等愿力虽然不是祈求许愿的香火愿力,但终究也是由人而生,属于愿力的范畴。
愿力凝聚到一定程度,便是神力。
神力伤人,与法术有异曲同工之处。
简单言之,信则有,不信则无。
若是齐玄素从心底里认为这一刀不能将他如何,那便真的不能将他如何,可如果他相信这一刀能够杀死他,而且认为拼尽全力也无法抵挡,那么他就绝对挡不住。
同时也可以解释为什么鬼头刀似虚似实,并非鬼头刀在不断变化,鬼头刀一直未变,只是它的状态因触碰介质的不同而不同。齐玄素和几名被分尸的龟奴,认为鬼头刀是真实存在的,那么它便是实。烛台、地面等死物并无意念,那么它便是虚。
乍一看去,就好似鬼头刀在不断虚实变化。
想明白了这一点后,齐玄素不惊反喜。
什么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不正是他为之发愁的神力吗?上次有巫罗的神力,方能激活“生之玄玉”,见识了巫罗的凶威之后,齐玄素可不敢再去奢求还用巫罗神力去激活“死之玄玉”。
想到此处,齐玄素豁然开朗。
自己之所以误入此处鬼蜮,多半就是与“死之玄玉”有关,毕竟按照七娘的说法,“死之玄玉”的作用是执掌幽冥,而此地恰恰与“幽冥”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
齐玄素想明白这些之后,虽然不能在一时半刻之间就将所向披靡的鬼头刀视作无物,但胆气大壮,不再像先前那般束手无策,双手发力,强行将劈向自己的鬼头刀向偏移开来,不再是刀锋正对自己的面门,然后顺势一躲,算是避让开了这一刀。
紧接着,齐玄素取出自己的“死之玄玉”,握在掌中。
刽子手接连几刀无功,有些烦躁,
想也不想,又是一刀朝着齐玄素当头劈下。
这一次,齐玄素没有用手硬接,也没有躲闪,而是直接以手中的“死之玄玉”迎向了鬼头刀。
上一次面对巫罗的浩瀚神力,“玄玉”都能护住齐玄素,他不觉得小小一口鬼头刀,还能比古仙巫罗的神力更厉害。
果不其然,鬼头刀接触齐玄素手中的“玄玉”之后,没有一穿而过,反而是静止不动。
按照道理来说,“玄玉”也是死物,那么鬼头刀应该为虚,可此时鬼头刀却没有化虚,那就说明齐玄素没有猜错,“玄玉”果然能克制这些东西。
下一刻,刽子手连人带刀一起迅速变小,被收入了“死之玄玉”之中,竟是没有半点反抗之力。
齐玄素举起“死之玄玉”仔细端详,在里面又多了一道影子,现在已经是两道了,而“死之玄玉”的光泽和里面的血丝也清晰明亮了几分。
都说人心不足,齐玄素先前想着是怎么离开此地,此时的想法却是不同了。在他看来,这里是一处宝地,如果再遇到几个这样的角色,那么他的“死之玄玉”岂不是可以直接激活?
正是过了这个村没有这个店,若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就真不知道要去哪里寻找神力了。
齐玄素手持“死之玄玉”大步离开此地,重新回到大街上,然后就看到几名鬼卒正在拉自己那匹劣马的缰绳,劣马则是不断挣扎,不断扬起蹄子,见到齐玄素出来之后,更是嘶鸣不止。
齐玄素见状哪里会客气,将手中“死之玄玉”朝着几名鬼卒一照,这些鬼卒也如先前的刽子手一般,全部被收入“死之玄玉”当中。
原本还算热闹的街道顿时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直勾勾地望着齐玄素手中的“死之玄玉”,惊骇、恐慌、畏惧皆有。
齐玄素当真想大笑一声。
此一时彼一时,都不必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炷香的时间就差不多了。
齐玄素环顾四周,街道上顿时炸了锅一般,众“人”纷纷逃窜,家家关门闭户,不一会儿的共赴,人来人往的街道就变得空无一“人”,乱兵过境也不过如此了。
齐玄素想了想,将“死之玄玉”收入袖袋中,然后翻身上马,继续前行。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过了菜市口,就是内城的地界,既然到了内城,距离皇城就不远了。
难不成这里还真是一个仿造的幽冥帝京?
第八十七章 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
二品灵官单手便将那名归真阶段的高手提起,双脚离地。
虽说一位归真阶段的高手不至于窒息而死,可也只能用双手徒劳地掰住二品灵官的手掌,挣脱不得。
杜龙坛的眉头皱起,忽然觉得事情似乎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能够一招击败归真阶段的高手,是天人无疑了。
能让一位天人担当扈从,那该是怎样的家世背景?
不过杜龙坛还谈不上绝望,毕竟都可以谈,无不可谈。
周围的客人们也没有如何惊慌,还是比较放松,在他们看来,这里又不是只有一个护卫,就算有人闹事,而且实力不弱的样子,至多再叫几个人就是了,人多取胜。
杜龙坛缓缓起身,开口道:“这位朋友,最好不要闹出人命,今天的事情我们不妨各退一步,我向你道歉,你放人,退一步开阔天空。”
张月鹿缓步走上那方擂台,来到双龙戏珠浮雕的位置,低头看着浮雕缝隙中已经发黑的鲜血,白玉的浮雕,漆黑的鲜血,就像一个扭曲的阴阳太极,而太极也正是道门的标志之一。
“最好不要闹出人命。”张月鹿用脚尖点了下浮雕,“那这是什么?这不是人命吗?”
杜龙坛的脸色有些变了。
张月鹿对许灵官道:“不要弄死了。”
许灵官没有说话,只是手上劲力松了几分。
张月鹿又望向杜龙坛:“也许在你们看来,他们不过是些逗你们一乐的阿猫阿狗,不算性命,可你们好像忘了一个问题,别人认可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这两句话说得是天地对人和其他万物同等视之,圣人的境界比天地稍低一筹,只是对所有的人同等视之。”
“你是公卿权贵也好,乞丐流民也罢,在圣人的眼中是一样的,没什么高下之别。你们的这一套,圣人不认可,天下人也不会认可。”
除了儒门的圣人,道门的太上道祖、佛门的佛祖、圣廷的神,甚至是人间帝王,也可称圣人。
一众客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张月鹿。
跑到这种地方说教来了?
愣头青?书呆子?
不过杜龙坛却已经察觉出几分不对,死死盯着张月鹿:“你到底是什么人?”
张月鹿认为自己看得差不多了,没有继续隐瞒身份故弄玄虚的想法,坦然道:“我叫张月鹿。”
张月鹿的名声当然很大,不过很多时候都局限于道门内部,至多是在江湖上有所流传,可那些不在道门也不在江湖的人反而不怎么清楚,他们要关心自己的生意,各种人
情往来,还有家中的妻妾,那么多孩子,要辛勤耕耘多生孩子,要扮演严父管教孩子,甚至还要挤出时间来这里寻欢作乐。一天到晚的日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哪里还有时间去关心一个还未崛起的道门新秀?
所以张月鹿报出名号之后,在座之人大多是疑惑、茫然,有几个人甚至觉得张月鹿在说笑。
张月鹿?还危月燕、亢金龙、角木蛟、翼火蛇呢,这不是二十八星宿的名字吗?
不过杜龙坛不同,当他听到“张月鹿”这个名字时,脸色已经是苍白一片,他当然明白这个名字背后所代表的含义。
张月鹿无意用自己的名字震慑人心,却要先“明”,然后才能“正”。
明正典刑。
明:表明。正:治罪。典刑:律法。
说得更明白一些,是死是罚,总要让你明白为什么杀你,或者为什么罚你。如此才能起到教化的作用。
张月鹿继续道:“我来自道门天罡堂,四品祭酒道士,担任第八副堂主之职,奉掌堂真人之令,剿灭此处邪教据点。”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是脸色骤变。
话说到这个份上,如果再不明白,那也不能端坐在这里充当贵客。
张月鹿环视四周:“尔等虽非道门之人,但按照玄圣与我大玄高祖皇帝总掌玉虚五雷长生大真人的昆仑盟约,凡涉及隐秘结社之事,道门可自行处置。故而道门有权将尔等捉拿归案并一体处置。”
所有人都不由打了个寒颤。
张月鹿此言无疑在宣告,不要试图搬出自己的人脉或者背景妄图脱罪,只要玄圣还是道门认可的中兴祖师,高祖皇帝的神位还供奉在太庙正中主位上,还是万世不祧之祖,就没谁敢否认两人定下的规矩,祖训言犹在耳,就是道门大掌教和皇帝陛下也不行。
玄圣在世时,几次出手针对李家,好些李家成员被玄圣罢黜,可如今李家仍旧不敢说玄圣的半点不是,反而处处以玄圣嫡系后人自居,盖因玄圣是法统根基所在,否认了玄圣,也否认了由玄圣一手构建的道门,李家更失去了最大的依靠。
骄横不可一世、家族势力横跨道门和朝廷的李家尚且如此,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这些客人僵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敢有丝毫异动。
不过杜龙坛例外,他十分明白一件事,这些人或许罪不至死,他却是十死无生,自然不肯坐以待毙。
连同他本人内,还有两名隐藏在暗处的护卫,总共三人一起出手,直奔张月鹿而去,意图擒贼先擒王。
许灵官没有一味死板地遵守张月鹿的命令,而
是毫不犹豫地扭断了手中之人的喉咙,然后同时对上两名归真阶段的高手。
不给两人丝毫反应的时间,许灵官如同一根离弦之箭,冲向其中一人,横臂一扫,将此人直接扫飞,后背轰然撞破墙壁,飞下楼去。
紧接着许灵官一个侧身,一只手快如闪电掐住另外一人的脖子,然后轻轻松松地将其提了起来,双脚离地不说,一张脸庞更是由红转青。
所谓的先天之人,哪怕是归真阶段,在一位货真价实的二品灵官面前,仍旧不值一提。
就是雷小环正面对上许灵官,也不敢说十拿九稳,可见高品灵官的霸道。如果没有这等本事,也不会被慈航真人派来保护张月鹿的安全。
若非灵官们的境界修为来自于外力,而非自身修炼得来,其实是能相同品级的道士平起平坐的。
张月鹿则是亲自对上了杜龙坛。
结果更是显而易见,杜龙坛根本不是马上就要跻身天人的张月鹿的对手,三招两式便败下阵来,被张月鹿以“无相纸”化作的纸鞭牢牢捆住,动弹不得。
不过杜龙坛还未真正绝望,因为这处据点乃是灵山巫教的一个重要财源,所以灵山巫教在此地安排了不少人手,其中就有一位天人。
就在此时,一声巨响传来,满楼震动,半天夜幕被照得通红。
一发“凤眼甲七”正中庄园的大门,连大门带门楼和好大一段堪比城墙的院墙一起夷为平地。
驻守大门的邪教妖人连个响都没有,直接变成满地残缺不全的焦尸。
紧接着,身披黑色甲胄的灵官们踏着余火和灰烬进入庄园,沉重的脚步声轰然作响。
在灵官后面则是身着黑色鹤氅的道士们。
如同城墙的院墙固然是防御的利器,此刻却成了逃跑的阻碍。
庄园里的人只能被瓮中捉鳖。
一时间,无数嘈杂声音响起,男女老少,哭爹喊娘。在这种绝对的暴力机构面前,贵族和百姓似乎也没什么区别,都是那样彷徨无助。
不一会儿,孙永枫带着一队灵官来到三楼:“副堂主深入贼穴,擒贼先擒王,其余妖人胆气已丧,不堪一击。”
张月鹿看了他一眼,吩咐道:“不许滥杀无辜,仔细甄别,记住了?”
“是,是。”孙永枫连忙应下。
张月鹿又看了许灵官一眼:“还要劳烦许灵官,解决掉此地的天人。”
许灵官将手中的俘虏交给其他灵官看管,脱下身上的斗篷,露出其下的灵官甲胄,又从须弥物中取出自己的头盔和面甲戴好,瓮声瓮气道:“领命。”
第八十八章 幽冥之途
齐玄素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许是三个时辰,也或许是四个时辰。
这里没有太阳,没有日夜之分,一直是灰蒙蒙的,无法通过天时计算时间。
他和身下的劣马似乎永远不会疲劳,也很难从体力消耗上去计算时间。
本来齐玄素还有用心跳和脉搏或者真气循环周天来计算时间的办法,可到了此地,他没了修为,感知不到真气,甚至也没了心跳和脉搏,就像个死人。
这让齐玄素对于时间的流逝缺乏清晰的概念。
这也就罢了,所有的人消失之后,这条长街就变得诡异起来,两侧的建筑好像是不断排列组合,怎么看都十分眼熟,只是原本酒楼挨着绸缎庄,这次变成了酒楼挨着烧饼铺子,下次再变成酒楼挨着当铺,而且无论怎么走都走不到尽头。
不断重复且单调的路程,让齐玄素的精神也有些恍惚起来。
怎么还看不到皇城?
帝京有这么大吗?
也许吧。
齐玄素尝试过破门而入,不过现在的他只是个普通人,拿门窗没有丝毫办法,而且“死之玄玉”对于这些死物没有任何反应。
齐玄素也想过回头,只是回首望去,只见得白茫茫一片,不见归路。
齐玄素不由在想,此地仿若一座城池,又有浓郁阴气,到底是真实修建的一座城,还是他看到的一切都是幻象?
所谓法术,其实就是弄假成真,最顶尖的法术便是把假的变作真的。这座城池也许原来是假的,也许对于仙人来说是假的,可对于齐玄素来说,却是真的不能再真。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齐玄素和身下劣马都已经麻木的时候,终于有了变化。
这条长街终于到了尽头,在这儿骤然出现了许多人影,看不清衣着面貌,只能看到一个个模糊背影,这些“人”聚集一处,围着一个铜盆正在念念有词。
齐玄素一个激灵,脑子为之一清。
就像昏昏欲睡的夏日午后洗了把脸,一下子清醒过来。
齐玄素仔细听去,只觉得耳熟。
虽然听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好像在哪里听过。
齐玄素认真想了一会儿,记起来。
他在梦中听过。
每次他在梦中去山上见那个黑
影的时候,总有些黑影躲在火光照耀不到的地方,喃喃低语,与这些“人”的念念有词,如出一辙。
这些是上古巫教的人吗?
上古巫教与灵山巫教截然不同,后者虽然还顶着一个巫教的名头,但已经没有多少“巫”的影子,其中成员连灵山十巫都记不全,只知道一个巫罗,甚至不知道巫罗的本名是“罗”,巫只是她的身份,就好似七品道士齐玄素和齐玄素的区别。
便在这时,其中一“人”拿出一个草人,直接丢入了火盆之中。
一瞬间,齐玄素的身上也腾起火焰。
齐玄素赶忙伸手扑灭,不过仍旧传来烧灼的痛感。
这些“人”中响起怪笑之声,似乎在嘲笑齐玄素。
齐玄素也不客气,取出“死之玄玉”,朝着这些“人”一照。
一瞬间,所有的人影都被收入了“死之玄玉”当中。
“死之玄玉”的光泽又亮了几分,这让齐玄素有几分惊喜,这些疑似与上古巫教有关的“人”竟然蕴含神力。
便在这时,响起一声轻笑。
齐玄素转身望去,正是先前那个笑话他大包小包的小丫头。
“这是哪里?小妹妹。”齐玄素翻身下马,牵着缰绳,同时尽量装出和善的样子。
小丫头回答道:“这里自然是‘鬼国’。”
齐玄素心中一沉,却不怎么吃惊,毕竟这也在他的意料之中,接着他又问道:“我该怎么出去?”
“自然是从大门出去。”小丫头伸手一指,她手指的方向立时拨云见日,重重白雾散去,显现出极远处的景象。
依稀可见,那里有一座极为雄伟的门户,好似城门,足有二十丈之高,人立其下,就好似蝼蚁一般,没有城门,门内波光粼粼,好似湖光水色一般,轻轻荡漾。
从两人立足所在到城门之间是无数白雾,其中无数建筑隐现,偶尔可见一檐半角。
齐玄素极目望去,只见得城头上有许多黑点,正在来回走动。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守卫的灵官。
“那就是进出鬼国的门户?”齐玄素喃喃道。
“正是。”小姑娘笑道,“不过你要是走这条路的话,多半要回答一个问题,你是怎么进来的?如果不把这个问题说清楚了,那
些凶巴巴的灵官可不会放你离开。”
齐玄素当然明白这个道理,立时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姑娘理所当然道:“我是跟着爷爷进来的。”
“那你爷爷呢?”齐玄素耐着性子问道。
小姑娘道:“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爷爷很忙,每天都有好多事情,不过他忙完之后就会来找我,无论我在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冒昧问一句,令祖是何许人也?”齐玄素轻声问道。
小丫头眨了眨眼:“你说错了,我爷爷他不是人。”
“不是人?”齐玄素一惊,脸上却是不显,“难道是鬼不成?”
“没错,老夫就是一只千年的老鬼。”一个声音从齐玄素的背后传来。
齐玄素只觉得后背上有丝丝凉意,转头望去,先前与自己交谈的老人就站在自己不远处。
齐玄素正色道:“不知前辈为何将我引入此地?”
“可不是我将你拉进来的。”老人摆了摆手,“是你自己跟着我们过来的。”
齐玄素下意识地低头望向自己手中的“死之玄玉”。
老人的声音缥缈:“就是这个东西,可真是个好东西,竟然开启了一条阴阳缝隙。你应该知道‘阴阳门’的道理吧?就是行于阴阳两界之间的缝隙从而绕开阳间的距离障碍,得以一步数百里。”
老人停顿了一下:“当然,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也与鬼国有关。当年皂阁宗在鬼国中造就尸山血海,浓郁的尸气竟然生生腐蚀出一线阴阳缝隙,连通九幽,使得鬼国阴阳逆转。虽然道门接管之后,已经清理了那些尸体,但鬼国仍旧十分特殊,姑且算是个薄弱环节吧,经常会发生阳世和阴间重叠的怪事,每每此时,鬼国内的群鬼便会降临人间,道门之人称之为‘鬼门关开’,于是道门又修建了‘鬼关’,名义上是防范外敌,实际上也是镇守‘鬼国’的门户。说白了,在这种地方,很容易遇到所谓的‘脏东西’。”
“你身怀这等连通幽冥的异物,还敢从‘鬼关’过路,老夫都不知道该说你是胆大呢?还是无知者无畏呢?”
“若非如此,那么多过路人,老夫为什么偏偏与你说话?”
齐玄素不由苦笑。
这算不算自找的麻烦?
第八十九章 万师傅
齐玄素赶忙询问道:“敢问老先生,我该如何离开此地?”
“既来之,则安之。”老人示意齐玄素稍安勿躁,“鬼国洞天被道门视作禁地,等闲人无法踏足,既然来了,不如随着老夫到处走走,下次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齐玄素有心拒绝,却也知道自己想要安然离开鬼国洞天的办法还要着落在眼前的神秘老人身上,被道门灵官押着离开鬼国洞天可不算安然离开。
齐玄素只好答应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固所愿也?我看小友的表情可不怎么情愿。”老人哈哈一笑,转身走在前面。
小丫头看了齐玄素一眼,蹦蹦跳跳地跟在老人身后。
齐玄素快走几步,跟上老人,稍稍落后半个身位。
老人所到之处,白雾纷纷退散,显露出其后的真容。
放眼望去,尽是高低错落有致的各色建筑,就算齐玄素对帝京的印象不深,也能认出是典型的帝京风格,与他先前走过的那条长街别无二致,只是不见半个“人”影。
齐玄素隐隐感觉到,不是没有“人”,而是“人”都躲藏了起来,就好像大军过境,家家户户闭门,不敢在街上乱走。
正想着,无数白雾向老人的脚下汇聚,然后化作一道虹桥。
老人领着孙女直接走上虹桥。
齐玄素举目望去,一眼竟是看不到虹桥的尽头,只能看到通向雾茫茫的深处。
齐玄素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上虹桥,虽然脚下软绵绵的,好似踩在棉花上,但好歹是脚踏实地,没有直接跌落下去。
齐玄素道:“还未请教老先生名讳。”
走在前面的老人头也不回道:“老夫姓殷,名九阴,九九重阳的九,阴阳的阴,殷九阴。”
“请恕晚辈冒昧,殷先生名中阴气略重。”齐玄素道。
老人笑道:“一只老鬼,不叫九阴,难道叫九阳?”
小丫头插话道:“爷爷,我听说取名都是有讲究的,如果命中缺什么,就要在名中补什么,爷爷的确是缺少阳气,应该叫九阳。”
“没大没小。”老人笑骂一声,“阴极阳生,九阴既是阳。”
“原来是这样。”小丫头恍然道。
虽然老人自称是一只千年老鬼,但齐玄素至今也没看出这老人到底是人是鬼,无论是哪种情况,都说明老人的境界修为高出他太多太多,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走了不知多久,虹桥已经完全延伸入浓重的
雾气之中,虽然老人所过之处,仍旧是云开雾散,好似披风破浪一般,但齐玄素向两旁望去,仍旧是雾气滚滚,看不清虚实,好似行于云端雾海之上,甚至周围的雾气与雾气凝结而成的虹桥已经连成一片,不分彼此,若非有老人在前面引路,齐玄素都要担心自己一脚踩空掉落下去。
再走一段,虹桥终于开始往下,脚下的虹桥再次变得清晰起来。
齐玄素松了一口气。
待到离开虹桥,终于脚踏实地,老人一挥手,眼前的雾气向两旁退去,显现出一座巨大的宫门和连绵的城墙,通体以黑色巨石构筑,观其格局,与其说是一座内城,倒不如说是一座宫城,高有近十丈,城门上书“午门”二字。
戏文里常有“推出午门斩首”的说法,说的就是这座门了。
齐玄素一惊,这里果真是复刻了一座帝京城?
老人指着午门道:“当年的皂阁之主号称‘幽冥天子’,所以在鬼国之中复刻了整座帝京城,这里被道门之人称作‘幽冥帝宫’。如果没有这些雾气,无论身在城中东南西北哪个方向,都能清晰看到这座内城,与帝京皇城颇为相似。”
齐玄素问道:“这些雾气是什么?”
殷九阴说道:“这些雾气是道门搞出来的,至于具体原因和作用……你很快就能知道。”
齐玄素点了点头,没有继续问下去。
出午门之后,继续往南而行,便是承天门,往东是太庙,往西是社稷坛。
老人没有出承天门,而是往社稷坛而去。
社稷坛始建于前朝太宗年间,与太庙相对,分别位于承天门的一左一右,对应“左祖右社”的说法,除去社稷坛之外,还有拜殿、戟门、神库、神厨、宰牲亭等。社稷坛分为太社坛、太稷坛,供奉社神和稷神。社神即是土地神,稷神即是五谷神。
齐玄素随着老人走入社稷坛。
天为阳向南,地为阴向北,社为土地,属阴,所以坛内建筑均以南为上。最北为戟门,也是主门。
过戟门、拜殿,拜殿之南即是太社坛。
不过太社坛已经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座雄伟大殿,高有三十丈,若非白雾遮挡,只怕在午门就能看到。
这座大殿十分奇怪,四四方方,屋顶十分平整,没有屋脊,也没有瓦片,就像个凳子。
事实上,这座大殿的确是一个凳子。
因为一个巨人正坐在“凳子”上面,犹如古时传说中的巨人神灵。
这也就罢了,仔细看去
,虽然这个巨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但似乎是用无数尸体堆砌拼接而成,异常渗人。
巨人低垂着脑袋,不知是死去多时,还是正在沉睡。
殷九阴在巨力巨人和大殿还有百余丈距离的时候就停下脚步,似乎是怕站得太近,巨人瞧不见自己。
殷九阴开口道:“万师傅!”
齐玄素只觉得一声惊雷在自己耳畔炸响,层层激荡开来,使得周围氤氲的雾气翻滚不休。
巨人缓缓醒转过来,堪比城门洞的幽深眼窝中燃红色的光芒,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这尊巨人的皮肤上,生了无数眼睛,密密麻麻,足有数万之多。同时还生有数不清的嘴巴,张开时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却不见舌头,不断喷出黄中泛绿的尸气。随着巨人的一举一动,从它身上不断掉落已经彻底腐烂的尸体残骸,好似尘埃。
饶是齐玄素见过许多死人,仍旧被这等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所谓“白骨如山鸟惊飞”也不过如此了。
不过无论是尸气,还是尸体,与白雾接触之后,全都消失不见。
齐玄素终于知道这些白雾是做什么的了。
“老鬼,搅我清梦,所为何事?”巨人轰然开口,语气不重,可嗓音太大,压迫力十足。
“最近胃口怎么样?”殷九阴随口问道,如熟人闲聊一般,不过从两“人”的称呼来看,的确是熟人。如果不是熟人,这样的问话却是有些挑衅的意味了,因为专门把人叫起来,就问一句胃口怎样,要么是闲的,要么就让人觉得有“尚能饭否”之意。
巨人语气平静地回答道:“上个月刚刚吃了五百,现在还不算饿,鬼国里剩下的尸体还能维持百年,暂时不必发愁。”
齐玄素闻听此言,又是一惊。
这个被称作“万师傅”的巨人竟然是以鬼国内的无数尸体为食,那么先前殷九阴所说的道门清理尸体,主要就是靠这个巨人了?毕竟在这等地方,阴气太重,尸体只怕是千年不腐烂,指望化作尘土是不可能了,土埋火烧也不大现实。至于把尸体运出去,更不可能,道门好不容易让北邙山恢复原貌,运出去不等于是前功尽弃了吗?
“甚好,甚好。”殷九阴点头道,“我今日前来,是想向万师傅借一样东西。”
万师傅坐直了身子,仅仅是坐着,就已经超过五十丈。若是站起来,岂不是百丈之高。
它盯着蝼蚁一般的殷九阴看了一会儿,问道:“那件东西?”
“是。”殷九阴点头道。
第九十章 白夫人
万师傅摇头道:“那件东西,不在我这里。”
殷九阴问道:“在白夫人那里?”
“是。”万师傅点头道。
殷九阴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万爷爷。”就在这时,小丫头朝着巨人跑去,殷九阴也不阻拦,显然十分放心。
“是你这个小不点,怎么就是长不大呢?”齐玄素竟然从巨人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笑意,不过因为巨人的脸庞是拼接而成的缘故,并没有表情可言。
小丫头笑道:“为什么要长大?我才不要像万爷爷一般,吃了睡,睡了吃。”
“你这个小丫头,气人的本事倒像你爷爷。”万师傅嘿然一声。
说话间,万师傅缓缓伸出一只巨掌,轰然落在地上,激得白雾又是一阵翻滚。
小丫头手脚并用地爬上巨大的指头,小跑着来到掌心位置。
然后万师傅缓缓将小丫头托举到自己的面前。
齐玄素不由在想,如果是自己近距离面对万师傅的尊容,多半做不到面不改色。可这个小丫头却是半点不怕,不知究竟是什么来头,总不能是一只百年的小鬼。
殷九阴高声道:“丫头,你在这里陪你万爷爷说话,爷爷去见白夫人。”
小丫头的笑声传来,算是回应。
殷九阴转而对齐玄素道:“小友请随我来。”
齐玄素赶忙答应一声,他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委实是这位万师傅的压迫感太强,真是一个指头就能摁死他,还有不断掉落的尸体残骸,落地之后似乎还会活过来,至于那些尸气,就更不用说了,只怕是沾到就死碰着就亡。
殷九阴领着齐玄素转身离开此地,又重新回到午门前。
从始至终,万师傅都没有注意跟在旁边的齐玄素,不知道是没有看到,还是根本就不在意。
还有一种可能,是“死之玄玉”遮掩了齐玄素的气息,毕竟一开始的时候,所有“人”都是对齐玄素视而不见,而齐玄素也没了心跳、脉搏、呼吸,就像个死人。
齐玄素忍不住问道:“殷先生,那位白夫人就在皇城之中吗?”
殷九阴说道:“正是。”
齐玄素抬头望向巍峨午门,只觉得自己身在梦中。
他只是去一趟龙门府而已,竟然会遇到如此光怪离奇之事,这一切不是巧合,而是必然。只要他带着“死之玄玉”途径“鬼关”,就是必然。
想到这里,齐玄素忽然反应过来。
这一切该不会是出自七娘的安排吧?
“死之玄玉”是七
娘给的,去龙门府的人镖也是七娘交代的,甚至裴小楼也受制于七娘为了还债不得不帮七娘做事,这才有了齐玄素手中那块出入“鬼关”的令牌。
如果说是七娘安排了这一切,倒说得通。
不过齐玄素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大可能。
因为这一系列的事情就像一个串珠子的阴谋,只要一个环节出了问题,就全盘皆错。如果齐玄素没有那么大的好奇心,不曾跟着盐帮的人出去,就不会招惹“天廷”,也就不会引来风伯的追杀。没有风伯的追杀,齐玄素便不会遇到裴小楼,自然没有令牌,无法走“鬼关”的近路。
如果七娘费的一切安排要立足于齐玄素的临时起意,未免有些说不过去。
齐玄素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就见殷九阴缓缓走上前去,伸出双手按在城门之上,以一己之力缓缓推开城门。
巨大的城门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响,仅仅开启一线,可供两人穿过,呼啸的阴风从这一线缝隙中汹涌而出,险些把齐玄素吹个跟头。
毕竟现在的齐玄素只是个普通人。
殷九阴站在阴风中,衣衫猎猎作响,不为所动,齐玄素却不得不伏低身子,顶风艰难前行。
两人穿过午门,进入到皇城之中。
到了里面之后,虽然还可以感觉到阴气的流动,但是已经无法形成阴风,而且此地的阴气之浓郁,远胜外面,所以殷九阴开门的时候才会如同开闸放水一般,使得阴气全部涌向一线缝隙。
好在齐玄素此时如死人一般,并不受影响,否则便要“溺”死在这阴气之中。
过了帝宫午门之后,是一个类似瓮城的所在,四面皆是黑色的城墙,脚下是以白玉铺地,黑白交错,仿佛阴阳交汇,倒是显现出道门的特点。
再过瓮城,便是重重殿宇,一条南北走向的直线贯穿整体,左右对称,真是与帝京皇城的布局一般无二。
出乎齐玄素的意料之外,此时这里却是空空荡荡,没有半个“人影”,休说道门的灵官或者道士,便是鬼魅活尸等物事,也不见半个,竟似是一座空城。
殷九阴往三大殿行去。既然此地是仿造了一座帝京城,那么按照帝京皇城的布局,三大殿分别是:太圣殿、上圣殿、中圣殿,其中太圣殿最大,中圣殿最小。
皇帝在太圣殿举行盛大典礼,如皇帝登基即位、皇帝大婚、册立皇后、命将出征,此外每年万寿、千秋、新年、冬至等节日,皇帝在此接受文武官员的朝贺,并向王公大臣赐宴。除此之外,还在太圣殿举行新科进士的殿试。至于皇帝上朝的地点,
其实不在太圣殿,而是选在太圣门,又称御门听政。
此处帝宫也仿造了三大殿,殷九阴首先来到的便是最大的太圣殿,也就是百姓们常说的“金銮殿”。
刚入殿门,便听得一声轻笑:“殷先生从来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不知今日所来为何?”
李玄素循声望去,只见在最深处的龙椅上坐了一人,身材窈窕,穿了一身白衣,左半边脸十分苍白,几乎透明一般,没有半分血色,面容姣好,右半边的脸被长长的黑发盖住,看不清真容。在她手腕上挂了一串流珠,竟是由一颗颗指头大小的骷髅串成,共十二颗,每颗骷髅的双眼位置跳跃着幽幽蓝火,让人一见怵目。
想来这位就是万师傅和殷九阴提起的白夫人了。
殷先生、万师傅、白夫人。
刚好三人。
齐玄素不由想到,道门还真是偏爱“三”这个数字。
太上道祖说,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太上道祖一气化三清,故而又有三清道祖的说法。
三清之下有天官、地官、水官等“三官”大帝。
玄圣设置了三位副掌教大真人,天师、地师、国师,世人称之为“三师”。
这鬼国之中,也是三“人”。
就在这时,白夫人似乎注意到了跟在殷九阴身旁的齐玄素,轻轻咦了一声:“还有外客?真是罕见。”
齐玄素感觉到白夫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若实质一般,而且还带着森森寒意,让他几乎冻僵,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哆哆嗦嗦地低头行礼道:“晚、晚辈见过白夫人。”
不是吓得,而是被冻得。
“这位公子不必多礼。”白夫人莞尔一笑,“抬起头来说话。”
齐玄素依言抬起头来。
刚好看到坐在龙椅上的女子将遮住另外半张脸庞的黑发撩起。
只见她的另外半张脸已经没有了血肉,露出粼粼的白骨和牙齿,不断有诡异的黑色气息从嘴中逸散开来。
齐玄素强自冷静,不敢露出异容。他倒是听过半面妆的故事,不过眼前这位女子的半面妆,实在让人无福消受。
虽然白夫人语气中一直带着笑意,但神态却是冷漠威严,就像是冥府之中的帝王,正驾临她麾下的疆域。
齐玄素不由心中暗忖,三人之中唯有这位殷先生正常一点。
白夫人似乎看出了齐玄素心中所想,淡淡道:“你是没见过殷先生的本来面貌,才会这么想,其实就属他没有人样。”
齐玄素只觉得后背发寒。
第九十一章 案子
一个实力雄厚的邪教据点,在天罡堂面前,就像风中的火苗一般,挣扎不了几下,便迅速熄灭。
“应龙”战船再次起航,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满载而归。
不是人人都能被押回玉京。在此之前,天罡堂已经作出了分类,也就是张月鹿所说的甄别。
大部分的庄园客人都留给了地方道府和官府合作处置,道府并不干涉具体事务,只是起到督促监视的作用,防止前脚抓后脚放的情况出现。在这种情况下,官府一般都会定罪,从羁押劳役到流放不等,同时也处以数额不等的罚银,并剥夺士绅身份。
在大玄初立的时候,就借着一扫天下的大势推行了改革新政,主要是摊丁入亩。
所谓摊丁入亩,说白了就是取消丁税,并入地税。丁税就是人头税,不按照人头数收税,而是按照名下土地的数量收税,地少的少缴税,地多的多缴税,有利于人多地少的穷苦百姓,不利于地多人少的士绅地主。
士绅们自然要反对,可当时儒门和大魏溃败,道门和大玄勋贵们的重心早已不在田地,而在于海贸,自然是无对无效,反而又被顺势废除了士绅的种种特权。
虽然并没有完全废除士绅的特权,比如士绅仍旧不负担徭役,不纳税。但做出了明文规定,只限于士绅本人,士绅无法再去庇护他人,他的家人仍旧要服徭役。至于不纳税,过去是不纳丁税,现在丁税已经取消,是人人不纳税了,可地税还是要缴的。
如果剥夺了士绅的身份,那么紧接而来的就是各种徭役,也是一种变相的惩罚。
庄园中的邪教妖人,除了被当场斩杀的,其余人全部押回玉京,接受北辰堂的审判,如果有道门弟子牵扯其中,风宪堂也会参与进来。
玉京毕竟是寸土寸金,只有重犯要犯才有资格被关押在玉京城中,这些人会被关押在玉珠峰上,那里可是冰天雪地,甚是受罪。
再有就是涉案的赃款,这么一个销金窟,仅仅是没有被转移的太平钱就高达二十余万。
要知道一场江南大案,死了一个二品太乙道士,数百人被牵连,涉案金额也才几百万太平钱而已,二十余万的太平钱已经是很大的数额了。
按照慈航真人的指示,这些赃款悉数封存,运回玉京,交由度支堂处置。部分赃款会作为奖励下拨到天罡堂,这就是齐玄素也曾享受过的特殊补贴。如果没有赃款,就会由度支堂出个保底。
那座庄园则交给了地方官府处理,地方官府不会就此销毁,而是另做其他用途,比如当作普济堂、育婴堂,亦或是当作书院、仓库,实在不行,当作义庄也是
可以的。
张月鹿作为这次行动的首脑,在“应龙”中有一座属于自己的独立书房。
因为是临时的书房,所以没有太多私人物品,只有堆积如山的卷宗。
这些都是从庄园搜出来的,以账本为主,因为天罡堂的突袭没有任何征兆,让这些邪教妖人猝不及防,还有一份相关人员的花名册得以幸存。
张月鹿此时就在翻看那本花名册,发现其中不乏士绅之流,而且还是全家都入邪教,让她不甚感叹,什么叫人心不足?这就是了。
至于这些名单上的人,自然是照会地方道府,照着名单捉人,不能放走一个。
在这种事情上,没有余地可言。
就在这时,有人在外敲门。
张月鹿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名册上,头也不抬道:“进。”
沐妗快步走进来,手中拿着许多公文,欲言又止。
“应龙”上自然也有“讯符阵”,用以消息联络。
“说。”张月鹿又翻了一页。
沐妗这才说道:“无墟宫那边传来消息。想请我们天罡堂协助破案。”
“破案?那不是北辰堂的差事吗?”张月鹿这才抬起头来,“我们只管剿灭隐秘结社,不管其他,是不是有人请托什么了?想要公器私用?”
沐妗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怀疑此事与隐秘结社有关。”
张月鹿伸手接过沐妗手中的纸张,快速看过一遍。
“万修武……这个名字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张月鹿微皱眉头。
沐妗道:“此人是无墟宫掌宫真人的弟子,所以无墟宫那边比较重视,据说是小掌宫潘粹青亲自出面处置的。”
如果师徒、师兄弟姐妹、父母子女、兄弟姐妹同在一堂、一府、一宫之中,地位又是一高一低,那么就会有“大小”之说,比如在天罡堂中,慈航真人是当之无愧的掌堂真人,张月鹿便被人在私下称作“掌堂小真人”或者“小掌堂”。
虽然张月鹿并不喜欢这种说法,但也不得不承认,这种说法能够十分准确简单地点出此人的具体地位。
沐妗只需要说一个“小掌宫”,而不必说什么掌宫真人的大弟子、亲近心腹、无墟宫的第几辅理,张月鹿便明白潘粹青在无墟宫的地位了。
张月鹿也想起来了,在全真道的真人们造访云锦山的时候,她曾与此人在上清宫有过一面之缘。
当时齐玄素还在她身边,她如何也没有想到,短短几天之后,竟然就是天人永隔。
想到此处,张月鹿的情绪低落下来,手中还拿着那张公函,
久久没有说话。
“青霄?”沐妗轻声道。
张月鹿回过神来,收拾心情,略微沉吟道:“不管是不是小掌宫出面,我只问一句,此事确实与隐秘结社有关吗?”
张月鹿手中的这张纸只是一封公函,十分简略,关于案情,另有详述的公文。
“从无墟宫的陈述来看,应该有关。”沐妗又取出一份被装订在一起的详细案宗。
张月鹿接过迅速浏览一遍:“他们怀疑是死于风伯之手?简直荒谬。且不说时间根本对不上,以风伯的天人修为,杀人哪里用这么麻烦。”
沐妗道:“可除了风伯这条线之外,毫无线索。”
张月鹿问道:“有没有查过万修武的人际往来和各种关系?”
“查过了,万修武最近没有结下什么仇家。”沐妗回答道。
张月鹿淡淡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要只查最近,要往前查,他在万象道宫的时候,有没有结下仇家?”
沐妗神色古怪,没有说话。
作为张月鹿的亲信,许多公文都是她看过之后才会转到张月鹿这边,起到一个筛选的作用,她自然早已看过。
张月鹿也刚好看到了最后一页。
万修武在万象道宫的确有一个仇家。
姓名:齐玄素。表字天渊。
年龄:二十五岁。
品级:六品道士,享受五品道士待遇。
出身:万象道宫丙子年甲科。
师承:齐浩然。备注:四品祭酒道士,已意外亡故。
任职:天罡堂摇光司执事,下落不明,疑似身亡。
张月鹿沉默了许久,方才轻声道:“其心可诛。”
这便是沐妗别别扭扭不敢直言相告的原因所在,她当然知道齐玄素是张月鹿心中的一根刺,所以摇光司上下都很有默契,轻易不会提起齐玄素。
这段时间以来,张月鹿几乎是一刻不得闲,让自己把心思放在大小事务上,倒是没有太多异样。
可现在让张月鹿去查齐玄素,这不是往张月鹿的心口上捅刀子吗?
张月鹿缓缓道:“他们……不知道天渊是我的朋友吗?让我来办这个案子,是想表达什么呢?看我的笑话?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沐妗赶忙说道:“其实他们是报给了天罡堂,之所以转给副堂主,是掌堂真人的意思。”
“师父的意思?”张月鹿一怔,随即陷入沉思之中。
沐妗不敢多言。
良久后,张月鹿道:“我知道了,处理完这件事后,我会去无墟宫一趟。”
第九十二章 帝柳
殷先生的真身是什么样子?
从他自称一只千年老鬼以及万师傅和白夫人的只言片语来看,恐怕真是一只千年的厉鬼。
就算没有千年道行,只有几百年,同样十分骇人,鬼仙也不过如此了吧?
殷九阴对此没有发表任何看法,而是单刀直入道:“白夫人,万师傅说那件东西在你这里。”
“那件东西。”白夫人的语气变得有些凝重,“鬼国洞天并非昆仑洞天,贫瘠得很,这是我们为数不多的一点家当,你现在想要拿走它,我必须知道你打算要做什么?”
殷先生轻声道:“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我们虽然不止百岁,但总要为日后计。”
白夫人陷入沉默之中。
齐玄素就像一个在看大人说话的小孩子,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只能等待结果。不过他有一种预感,这件事也许与他有关,或者说与他手中的“死之玄玉”有关。
良久之后,白夫人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殷九阴看了眼齐玄素一眼:“还要着落在这位小友的身上,现在只是一个设想,具体该怎么做,要先舍才有得。”
白夫人从龙椅上站起身来:“跟我来。”
说罢,她当先转身向大殿旁的侧门走去。
殷九阴与齐玄素跟在白夫人的后面。
出了大殿,是层层叠叠的殿宇,若是不熟悉道路,只怕要迷失其中。
不过白夫人在此地住了不知几百年,已经是再熟悉不过。
一路穿廊过殿,往宫城深处走去。
与此同时,竟然下起雨来。无数细密雨丝从天而落,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可偏偏又悄无声息,似是一场随风入夜润无声的春夜喜雨。
凡是精通捉鬼驱邪之人都明白一件事情,若是阴气弥漫之地,必会有潮湿之感,阴气浓郁到一定程度之后,甚至可以化为实质的水滴,此时阴气化雨,其中蕴含的阴气之重,足以将一位先天之人直接逆转生死,泯灭真灵,化为活尸。
这已经是绝对的生人禁区,不过齐玄素
竟然还能安然无恙,只能说是多亏了“死之玄玉”。
想到此处,齐玄素看了眼自己身旁的劣马,因为这偌大宫城中除了白夫人外空无一人的缘故,自然不像真实的皇城那般规矩繁琐,所以齐玄素一直牵着自己的劣马,就这么行于各大巍峨殿宇之间。
不得不说,这家伙虽然体力不怎么样,不抗冻,似乎年纪也挺大了,但真是有几分灵性,不仅在刑场上知道接应齐玄素,而且此时也知道轻重,紧紧跟在齐玄素身旁,不敢打半个响鼻,似乎怕惊动了殷先生和白夫人这两个绝世阴物。
至于白夫人和殷先生,在此地自然是如鱼得水。
齐玄素虽然没有去过皇宫,但皇宫的布局并非什么隐秘之事,也知道皇宫分为前朝和后宫。
承天门后是端门,端门后是午门。过了午门是太圣门,太圣门后是太圣殿。
太圣殿与上圣殿、中圣殿并称三大殿,此三殿被称为前朝,与后宫区分。
过了三大殿是“后三宫”,通俗来说,就是皇帝书房、皇帝、皇后居处所在。
三大殿和后三宫同处于中轴线上。
不过当齐玄素跟随白夫人来到后三宫时,却没发现这里似乎与真实的皇城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根本没有宫殿之说,除了宫墙,就只有一方极大的湖泊,占据了半个皇宫的巨大湖泊。
这也在情理之中,这里毕竟只是复刻帝京城,而非真正的帝京城。
不过让人惊诧的是,湖泊之中也不是水,而是鲜红的血水。
之所以说是血水,而不是鲜血,是因为不似真实鲜血那般粘稠。
湖面上弥漫着浓重的白雾,看不分明。
白夫人挥了挥手,滚滚白雾向两侧分开,好似拨云散雾。
只见在湖泊的中央有一座岛屿,不过并非是泥土岩石筑就,而是以无数尸体堆积而成。
这可真是尸山血海了。
齐玄素震惊难言。
殷九阴解释道:“道门进驻鬼国洞天之后,将所有的尸体都集中在这里,统一
处理,这里也是万师傅‘用膳’的地方。”
齐玄素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一幅画面,巨人趟过血河,来到岛屿旁边,慢慢蚕食“岛屿”。
这也就罢了,在岛屿正中还有一棵巨大的柳树。
大到何种地步?
柳树仿佛一根通天巨柱,巨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个湖泊,垂下的柳条足有成年男子的腰肢粗细。
桃木为阳,柳木为阴。
故而桃木有驱邪灭鬼的作用,而柳木则可以让鬼魅寄宿其中。
这样一棵阴木,生于幽冥鬼国之间,扎根于尸山血海之上,这是人间无论如何都无法见到的壮阔景象。
殷九阴抬手一指:“此树名为‘帝柳’,是道门造物的大手笔。先前我曾对小友说过。当年皂阁宗以无尽尸气强行腐蚀了一线裂缝,连同九幽,使得阴气扩散,弥漫至整个北邙山,让北邙山几乎化作鬼蜮。而道门为了填补这处裂缝,便由全真道在此种下了这棵异种帝柳,以阴气为生,以血水尸骸为食,茁壮成长。二百年间已有二百丈之高!”
齐玄素除了震撼还是震撼。
都说人定胜天,一人之力难以做到的,可集合万万人之力,却是可以做到。
白夫人说道:“其实认真算起来,我们三人也算是道门中人,各有职司,越是靠近这座血湖,阴气越重,就连道门的灵官也很难长久停留。所以我的职责是镇守此地,不容许外人靠近‘帝柳’。听起来责任重大,可这里一年也不见半个人影,实在无趣得很。”
殷九阴接口道:“万师傅的职责就不必多说了,主要是清理这些尸体,丫头说他吃了睡,睡了吃,倒也不算冤枉他。至于老夫,算是个联络人,可以自由出入鬼国和鬼关之间。”
齐玄素还能说什么呢?只能点头而已。
直到今日,他才感觉到,自己似乎只是见识了道门的冰山一角,这还仅仅是一座鬼国洞天。真不知道号称天下第一洞天的昆仑洞天,又该是何等景象?
白夫人道:“你要的东西,就在‘帝柳’之上。”